《我的哥哥不是人》 第1节 第一章 兄弟 我有个哥哥,不是亲生的那种,而是我爸妈在还没生我的时候收养的。我哥亲生的爸妈死于文化大革命,赶巧那会儿我亲生的爸妈就是红卫兵。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总之我哥死了爸妈以后,我爸妈硬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把他收养了过来。 那一年我哥六岁,我看过照片,长得跟课文里的小萝卜头一样,眼眶凹进去,两个眼睛空空的。大概是这件事给当时的人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还能听见一些关于我哥的传说。有一个放牛的老头拉着我说,我哥的爸妈是烧炭自杀的,连带着我哥也没了气。公社派他用牛车拉着尸体去坟上,突然我哥在车上喊了一嗓子,差点没把他吓死。我问他我哥喊的啥?老头想了想,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声音。我说这是个啥,老头说,当时就是这声音,不过因为是喊出来的,那感觉就跟鬼叫似得。老头还说,他觉得我哥就不是个人。 放牛老头说的话在我外婆那儿得到了旁证,外婆说,她是最反对我爸妈收养我哥的,一个死了又活过来的孩子,搁哪儿都不吉利。我爸妈结婚以后常年养不出自己的孩子来,多半就是被我哥给妨着了。后来还是因为去求了龙王,请了一条小龙进屋,才生下的我。所谓小龙进屋,其实就是家里跑出来一条蛇。 小时候我和我哥很少见面,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他在有意避着我。刚上初中家里就让他住校,平时也很少见他回家。放假的时候偶尔回来两天,然后就到乡下去陪祖奶奶。祖奶奶是外公的奶奶,除了我爸妈,就她老人家赞成收养我哥。 印象中我哥在家待得最长的一次是我爸出车祸那年,三月十几号的时候,他突然从外面回来。我妈问他怎么了,他说跟学校请了假,在家陪陪她。接着到三月二十三,就传来我爸车祸身亡的消息。我妈听说之后完全愣住了,然后说了一句我到现在还记得的话。她说:怎么这么快? 我爸妈都是有单位的人,葬礼就不能大操大办,所以只在城里开了告别会,在乡下简单地设了个灵堂,请了个闹八音的队伍来,一直吹拉弹唱到下葬前一天。下葬当天的时辰定在凌晨,前半夜是孝子贤孙送官。说通俗了就是绕着棺材转,假装把亡人送到很远的地方去。 送官由风水先生带领,然后是我哥拿着魂幡,然后是我。我年纪小,转着转着就开始打瞌睡。半睡半醒之间,总感觉有人在拉我脚后跟,脖子后面还有呼噜呼噜的声音,弄得脖根子又痒又麻的。我想醒过来,偏偏就是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声锣响,把我彻底惊醒了。我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棺材上,棺材盖没盖,我和我爸就隔着一层白布。 一个堂叔死死地拖着我的脚,把我从棺材上抱了下来。我茫然不知所措,周围的大人也都七嘴八舌没个说法。这时候我哥走过来,把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塞进我嘴里。他让我别怕,然后拉着我给棺材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说了三声爸你走好。后来就没再出什么事了,只是在我爸下葬以后,我连着发了几天的高烧。 我爸去世之后,我们家的日子开始走下坡路。那会儿我上幼儿园我哥上高中,就靠我妈一份工资,还要赡养外公外婆。我听好几个大人跟我说过,要是没有我哥就好了。外婆还私底下让我离我哥远点,说就是那个讨命鬼追走了我爸。我反正什么都不懂,懵懂地上学放学吃饭睡觉。第二年听说我哥辍学了,拿着刚办好的身份证离开家去了南方。 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我们家和我哥几乎等于是断了联系。我考大学填志愿的时候问我妈的意见,她想了想,说你往南方考吧,你哥在那儿,多少有个照应。我又想起来外婆跟我说的,离你哥远点。高考我没考好,想读的专业都没考上,可是还是考上了南方那所大学。我妈送我到车站,眼泪汪汪地说你哥会在那边接你。 火车走了一天一夜,一出站,我就看见个中年男人举着个牌子在出站口张望。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我哥老得那么快,头都快秃了,就几根薄发贴在头皮上。我上前去喊了一声哥,中年男人看看我,又看看牌子,问:“你是林柒?” 我点头,中年男人又说:“你哥让我来接你,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把车开过来。” 那中年男人开了一辆小面包车,车窗上都贴着黑色的玻璃纸,他给我拉开门,让我上车。我坐上后座,想喊他叔叔,又觉得不大对,最后只好喊了声大哥,问:“你是我哥的朋友吗?” 中年男人回过头笑了笑,说:“你哥是我老板,我姓许,你叫我老许就成。” 我觉得十分意外,没想到我哥都混成老板了。这个老许也是个闲不住嘴的,一边开车,一边东拉西扯问我一些事儿。他先说我们家起名很别致,我哥叫林逸,我叫林柒,是不是中间还有五个兄弟,按着顺序排的。 我说本来是有的,可惜我妈生我之前流产了五次,所以那五个兄弟都没了,就剩下我和我哥。我问他我哥现在在干啥,他支吾了一下,说是在跑业务。这不今天正好有客人找他,不然我哥就亲自来接我了。老许一直把我拉到闹市区,找了个地方,吃了个午饭。 吃完饭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老许就把我拉到我哥的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在写字楼里租了百来个平方,拿隔间隔开几个办公位。公司里一共六个员工,除了老许,还有一个像秘书的女孩,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懂点电脑。另外还有俩人跟我哥出去了,照老许说的,跑业务。大家都跟看热闹似得围着我看,你一言我一嘴地说我和我哥长得一点不像。 正聊着呢,我哥回来了。说实话我心里还真有点紧张,不自觉地就想起十几年前,我哥抱着我说别怕。他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如今长成个什么样子?想着想着就看见玻璃门一翻,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公司里的人都朝他打招呼,他点点头走向我,说:“来了。” 我愣了一下,喊他:“哥。” 我没想到十年过去了,我哥还跟当年一个样,只不过高了一点,也比当初更瘦。他接过我的行李背在背上,说:“走吧,我送你去学校。” 去学校是我哥开的车,我也没见着跟着他的那两个人。我问他公司主要业务是什么,他说是做代销,因为业务量小,所以也没敢多请人。说完之后再没有话,我坐着怪不自在的,又跟他说起我妈。这时候正好是红灯,我看见我哥的眼神闪了一下,好像还叹了口气,接着转过脸来问我:“妈还好吗?” “还好,就是老了,经常咳嗽,你也不回去看看。”我埋怨道。 我哥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红灯转绿,他踩下油门继续前行。学校建在城郊,先看见一大片白色的沙滩,接着才看到一道红门。门口的汽车排出去老远,我哥找了个地方停下,又把我的行李背在背上。我说我来吧,他按下我的手,示意我往前走。 学校在校门口摆了迎新的摊位,我找到我那个学院的,上去报了个到。接待我们的是个矮个儿,自我介绍说他叫侯勇,今年读大二。侯勇填完我的资料,又抻着脑袋问我哥:“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他是我哥,来送我的。” 侯勇哦一声,把资料交到我手上,指了一下宿舍的方向,又问要不要带我去。我说不用了,拉着我哥从人群里挤出来。 学校里到处都喜气洋洋的,时不时就有一群家长,簇拥着一个新生从身边走过去。我哥把我让到马路靠里的这边,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我问他离开家以后都干了些啥,他拽住我,指着面前那栋宿舍楼说到了。我住在七楼,上去以后,房间里已经先到了两个人。一个戴眼镜的圆脸笑眯眯地说:“哟,哥几个到齐了。” 我先自报家门,然后指着我哥说:“这是我哥。” 戴眼镜的圆脸介绍说:“我叫霍宁辉,他叫齐方,哥哥好!” 叫齐方的像是不愿意搭理人,抬头看了一眼,就回去翻他手里那本杂志。看他那副样子,我自觉就选了和霍宁辉一床。他已经先铺好了上铺,我哥放下东西,利索地给我把下铺铺好。我说哥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给你打电话。我哥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第二章 室友失踪 接下来的几天都跟刚来那天一样,学校里忙着迎新,新生忙着熟悉环境。我们宿舍剩下的那个人却迟迟不出现,听霍宁辉说,他就是本地人。估计家住得近,不会来学校住宿舍了。可正式开学那天还没见着人,又过了两天,辅导员突然来找我们。据说报到的表格上宋璐是签了名的,可是他人却不知道到哪去了。最后辅导员联系了他家里,得到的答复却是,宋璐已经在几天前来了学校。这下事儿可就大了,学校甚至叫停了军训,开始四处寻找失踪新生。 那段时间宋璐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我们宿舍作为事发单位,却几乎没什么感觉。事实上我们仨谁也没见过宋璐,偶尔聊起来,还会开玩笑说他会不会是跟哪个姑娘私奔了。之后宋璐家报了警,警察到学校调查了一番,按失踪人口立了案。 就这么又过去几天,我们照样该吃吃该睡睡。礼拜六晚上宿舍不断电,我、霍宁辉、齐方斗了一夜的地主,等想起来要睡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了。 霍宁辉边喊困边往床上爬,一沾着枕头就开始打呼。齐方还仔仔细细地刷牙洗脸,从洗手间出来之后突然对我说:“你今天晚上哪儿也别去。”我说都这个点了我能到哪去,胡乱擦了把脸,就往床上一躺。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反正感觉没过多会儿,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我睡在靠门的下铺,所以敲门声听得特别清楚。我想不理它,翻了个身继续睡。可上铺霍宁辉还在打呼,另外一边的齐方更是半点动静没有,敲门声却越来越急促,好像等在门外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我问了声谁啊,门外有人回答:“我,宋璐。”我开始还愣了一会儿,心想这名儿怎么这么耳熟。 “林柒,开门。” 宋璐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听口气好像还挺熟。我更加纳闷,下了床去给他开门。门外那张脸我只在新生报名表上见过,此刻带着一脸的焦灼。我问他这么些天去哪儿了,宋璐叹了口气,说:“别提了,差点给人卖了。我行李还在楼梯口,你帮我去提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又退出门外,我答应了一声,跟着也往外走。我记得走廊里是有灯的,这会儿却黑麻麻一片。宋璐领先我两三步,嘴里叽里咕噜的,一直没停过。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上楼的时候绊了一跤,脚疼的厉害。说话间已经到楼梯口,宋璐弯下腰去拎一个包,却好像怎么也拉不动。我上去帮他,突然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开始以为是熬夜熬的,可眼前那种黑,又给人一种没法形容的感觉。就像是多年之前在我爸的葬礼上,被什么东西魇住了,醒也醒不过来。我的身子却还能动弹,只不过刚迈出去一步,脚底下突然就空了。有风从脖子后面吹过来,又像是喘气,挠的人头皮发麻。我真想大喊一声,还没来得及,左边脸上猛地挨了一大耳光子。 这一巴掌是齐方给的,等我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两手抓着阳台护栏,整个人站在阳台外面,一条腿甚至已经吊在半空,只等着一放手,就能做自由落体了。霍宁辉吓得不行,一边哆嗦一边说:“老七你干嘛想不开啊,你这样死了叫我们还怎么住?”我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等到舌尖发麻,才说出一句骂娘的话。 齐方和霍宁辉把我从阳台外面拉进去,开始叙述刚才发生的事。发现我不对头的是齐方,他说我躺下没多久,就开始自言自语。他仔细听了,貌似我是在扮演宋璐,说什么行李还在楼梯口,然后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时候霍宁辉想拉住我,齐方拦了他一下,说看看再说。我下床走向阳台,愣了一会儿,突然就翻了出去。他们俩吓了一跳,赶忙上去又是拉又是劝的。我却什么都不管,说话间就要往下跳。齐方这才给了我一巴掌,一边说一边还把右手递到我跟前,说:“还不快叩谢你的救命恩人。” 我说谢谢了,可是为什么我要寻短见呢?扮演宋璐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我就是给他开门去了啊!霍宁辉一拍大腿,道:“会不会是宋璐的鬼魂找来了?” 我说:“我又没见过他,他就算是做鬼也不应该害我啊!” 霍宁辉摇摇头,做出个冥思苦想的样子。齐方说这事太蹊跷了,他建议我跟我哥说一声。当晚我们谁也没睡,各种猜测各种悬疑。天一亮,我就给我哥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我还什么都没说,就听见我哥那头说道:“你下来吧,我在你楼下。” 我跑下楼,果然看见我哥站在一棵树下等我,黑眼圈很重,看样子也没睡好。我跟他说了昨晚的事,他点点头,说这个宋璐八成是死了,而我的八字又太轻,被他找上也是意料之中的。我说那怎么办,他还知道我叫什么呢!我哥想了想,说:“你先去上课吧,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那天我哥一天都陪着我,上课,吃饭都在一块儿。我感觉从小到大都没跟他待过这么长时间,偏偏他又不爱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好不尴尬。回到宿舍还好一点,霍宁辉那张嘴能从早说到晚。不过齐方似乎不太喜欢我哥,一到我哥面前,就摆出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渐渐地天也黑了,霍宁辉出去买饭,顺便带回两瓶啤酒。一边吃着一边等,我问我哥:“你有什么办法对付宋璐吗?”我哥说先看看,说不定找到尸体就没事了。 那一晚时间过得很慢,好不容易挨到十二点,宿舍吹哨熄灯,我们仨分头去睡。我让我哥睡我床上,他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下,看了一眼宿舍门,又站起来挪到宋璐那张空着的床上。他让我先睡,盘腿坐在床上,有点像是在打坐。大概是前一晚熬了夜的缘故,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2节 这一觉居然睡到天大亮,要不是外头人声鼎沸,估计我能睡到中午。齐方和霍宁辉也刚醒,揉着眼睛互相问出什么事了。我这才发现我哥不见了,找到外头,就看见楼下围了一大群人。一个刚看完热闹的人从下边上来,走过我跟前的时候,说:“有人跳楼了!是没见过的生面孔,说不定是校外的。” 我一下子懵了,鞋也没穿就往楼下跑。半道上不知道撞到多少人,就听见耳边一片骂声。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案发现场,我一猛子扎进去,拼命把人往两边拨开。终于到了内圈一看,一个人仰面躺在地上,脑袋底下是一片暗黑的血迹。那确实是张生面孔,我却一眼就认出来了,宋璐!那人就是失踪多日的宋璐!我这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我真以为是我哥替我跳楼了。 警察到场以后,看热闹的才慢慢散去。我赶忙给我哥打了个电话,他说是公司有事,就先回去了。我告诉他宋璐跳楼的事,他好像已经知道,淡淡地嗯了一声。我问他宋璐还会不会来找我,他说既然尸体找到了,应该就没事了。后来也确实没再发生什么,只不过听传闻说,宋璐并不是跳楼死的。他的尸体是在死后才从楼上摔了下去,所以那摊血才是暗黑色的。而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第三章 又碰上怪事了 这件事结束后,我们才算真正踏入大学生活,可是平静了几个月,学校却又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这回倒是没死人,而是医学院有几个标本不见了。外界不知道那是什么标本,纷纷传说成解剖室尸体出走。齐方就是医学院的学生,回来告诉我们,丢失的其实是几个犬科动物标本。具体是什么动物他也不清楚,说不好是郊狼一类的。霍宁辉立马就接话道:“会不会是变身成狼人了?” 我不管齐方和霍宁辉抬杠,躲到外边挂电话给我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了凡事都跟他汇报的习惯。我哥也好像不像从前那么高冷了,大事小事也都给我出出主意,我说到犬科动物标本丢失的时候我哥咦了一声,语气也变了,问我:“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有几天了吧。”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就听见我哥说:“你先别在学校住了,到我那待几天。” 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问我哥,他也不说,只叫我收拾东西,下午过来接我。我跟齐方霍宁辉打了声招呼,齐方竟然莫名其妙地说:“你哥管的真多。”我说我是他弟他能不管我吗?齐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是不是亲弟,你自己知道。”这话一出来我忍不住吃了一惊,追问他什么意思。齐方却再不搭理我,又去翻他那本破杂志。 我哥没有开车来接我,而是走路从靠近生活区的小门进来。我这才意识到根本没问过他住在哪,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就住学校隔壁的小区。还是他替我拎着东西,领着我到了a8栋楼下。我知道我哥还没结婚,却没想到他居然把房子收拾得那么干净。说干净也不对,应该说一尘不染才是。这种干净反而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家里没有个人气。我哥指着进门右手的小间跟我说:“你就住这儿。” 我忍不住问他:“你平时是不是很少在家?”我哥愣了一下,点头说是。他又说门口的鞋柜里有备用钥匙,要是我自己想来,直接过来就行。他到厨房去给我做饭,做了半天,挂着个围裙出来说家里没米。我说既然没米你忙活啥呢?他说记得好像有挂面。结果那天还是在食堂吃的,我拿着饭卡领着我哥,指着柜上的套餐说:“来,你随便点。” 我在我哥家住了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也没听说学校出什么事。期间齐方还来看了我一次,一进门就捂着鼻子,好像闻见了什么味似得。我说我哥家干净着呢,他说布置成这样,真不是个住人的地儿。那天晚上学院组织了迎新晚会,我和齐方回去,一直玩到快十二点。晚会结束后他问我回不回宿舍住,我说没跟我哥打招呼,还是得到他那儿去。齐方也不管我,就在宿舍楼下分手。 往小门走有一段路人迹罕至,不过时常有晚归的情侣。我一路无事直到后山下,突然听见路边草丛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我下意识地以为是什么少儿不宜的动静,加快了脚步,想着别扰了人家。可是一走起来就发现不对劲,那动静跟着,我快它也快。我一停下来它就在我身边,不仅有哗啦哗啦,还有悉悉索索。像一群动物在草丛里打闹,等会儿,动物! 我脊背一凉,不知道为什么,一步都走不出去了。前面是黑的后面也是黑的,我这才发现,脚下的路和平时走的完全不一样。这是哪儿?路边草丛里的又是什么东西?我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来,还没拨号,手一抖啪嗒给掉地上了。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我看见我站着的地方,笼罩着一面巨大的阴影。 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影子,看着有点像人,又像地面的沥青没铺开。我胡思乱想没了分寸,跑不出去,更不敢把眼睛闭上。就在这时候那影子突然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拼命想要挣脱地面爬出来。我听见自己嗷一嗓子,刚捡起来的手机,突然嘭地一声在我手里炸了。炸开的碎片伤了手,血从指缝里滴到地上。那一片巨大的阴影陡地一下缩成一团,接着,变成一张人脸从地面上浮现出来。脸中间裂开一张大嘴,朝我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同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走啊,你跟我走啊!” 我想说我不走,脚后跟却不自觉地踮起来。背后有东西推我,感觉脚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它推一下我走一步。我吓得胆都快破了,胃里一阵阵抽搐,老是想吐。这么走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可是又有谁能来救救我?我突然想起我哥来,他能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吗?他知道了会来救我吗?他来了又会不会太晚了?我绝望地迈着步子,猛不丁地,脚底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推我的那股劲一下子消失了,眼前也陡然能见到光。我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状况,就听见我哥在很远的地方喊:“跑!” 然后我就开始跑,玩命的跑,不顾一切的跑。我能听出来我哥声音里的急切,那种恨不得一棍子把我打出八百里外去的焦灼。我跑了有十分钟,眼前一下蹿出两盏灯。那是汽车的前灯,差点没把我闪瞎了。我趁着惯性又继续往前跑出一段路,然后擦着车头停了下来。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就听见车里的人骂:“小兔崽子你不要命了!在马路上跑个什么劲儿!” 我恍恍惚惚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回了宿舍。齐方来开的门,看见是我,居然一点都不惊讶。他拧了一条热毛巾给我,问:“你哥呢?” 我说:“不知道。” 齐方似乎是嗤笑了一声,说我就说他管得太多了吧。这时候霍宁辉洗澡出来,看见我之后咦了一下,说你怎么这个样子,被狗撵了?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裤子是刚才碰车的时候擦破的,居然衣服也破了,里面那件衬衫上全是黏糊糊的东西。我心里一阵恶心,赶紧脱下来扔垃圾桶。齐方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出了煞就好了,没事没事。”他说的话我十句有八句都听不懂,正要问,他却爬上床睡觉去了。 那天晚上我给我哥打了一宿电话,可他一个都没接。第二天我再去他那儿找他,家里空空的,像是也没回来过。就这么失联了有三四天,终于我把电话给打通了,接电话的却是我哥公司那个懂电脑的年轻人,说我哥把手机落办公室了,我问他什么时候见的我哥,他说今天早上才见过,我哥回公司拿东西,拿完就回家了。我听完立马往外跑,到我哥楼下才花了不到十分钟。我喊门也没人应,就从鞋柜里拿了备用钥匙,径自拧开门锁进去。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儿,我抽了抽鼻子,感觉像是香灰。我哥房间的门虚掩着,门里光线很暗,看不清楚有没有人。我叫了一声哥,慢慢走过去,手刚碰到把手,却又一下子缩了回来。铜制的把手非常凉,简直就像俩冰坨子。我用肩膀把门顶开,那股香灰味猛地扑了出来。我看见我哥窝在床上,床边摆着一个低矮的床头柜。柜子底下露出一双小小的脚。我俯下身去,看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抱着膝盖坐在柜子里。 我心说卧槽,我哥从哪弄了个孩子出来。那孩子仰起脸来,眉目和我哥竟有七八分相似。我越看越觉得奇怪,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这不就是我哥那张小萝卜头照片上的样子吗,眼眶凹下去,两个眼睛空空的。许是我闹出了动静,我哥被惊醒,在床上动了动。他不动还好,这一动露出原来压着的半边膀子,居然衣服上全是血。我一下子懵了,连滚带爬地扑上去,两只手哪儿也不碰,先去探我哥的鼻息。他人倒是还活着,气息奄奄地睁开眼,叫了一声我的名儿。我顾不上答应,一个劲问他怎么回事。我哥指了指桌子上的水,说:“渴。” 我知道口渴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这时候喝水只能润润嘴皮子。我把水递上去,扶着我哥让他抿了一口。他一动就有新鲜血流出来,看样子是才弄伤的。我心里稍稍好过点儿,想起那天晚上我不管他一个人跑了,也就没那么内疚了。喝完水我说哥我送你去医院,我哥摇头,坐起来脱掉上衣。他右胳膊上破了一道口子,完了后背上还撞瘀了一块。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过马路没看灯,让汽车挂倒了。我哥其实不擅长说谎,他那道口子一看就是被什么东西啃的。他不说我只好装不知道,又说:“这得去医院才行。” 我哥说:“柜子里有纱布。” 我拿一根指头去戳他伤口旁的皮肉,告诉他这是会感染的,感染了还有可能要截肢,你截了肢你孩子怎么办?我哥皱着眉头问我什么孩子,我愣了一下,指着床头柜说:“喏,就这小鬼。”我哥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从床上站起来说:“走,去医院。”我几乎是被他轰出房间的,临走前回头看,床头柜里哪有什么孩子。是我看花眼了?不可能啊,我可是真真切切地记得那双眼睛。 第四章 不明的照片 到医院挂了急诊,医生给我哥伤口缝了针,又说要留院观察一晚上,医院没床位了,就把他临时安排在走道上。我看我哥好像累得不行,又或者是麻药起了作用,反正一躺下去他就睡着了,眉头拧着,像是有什么想不通。 我陪在一旁干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我哥手机还在公司。反正今天上午也没课,我就顺道过去,帮他把手机拿上。公司里的还是我上回见过的那几个人,懂电脑的徐康说刘师傅请假休息。刘师傅等于是我哥的专用司机,除此之外还管进货出货,是公司二把手。另外一个跟着我哥的人叫王大磊,脾气很怪,很少来公司坐班。徐康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手机给我,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幸亏是被他捡着了。 我说被谁捡着还不一样吗,我哥应该没有拍艳照的嗜好。徐康却更来劲了,拽着我去茶水间,还把门也反锁上。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怀疑公司里有警察的卧底。我以为他开玩笑呢,笑了一声,问他是谁。徐康严肃地说你别不当真,你知不知道这么屁大一点的公司,一个月账上走多少钱?我说多少,十万还是二十万?徐康拿“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定我,说就他知道的,上个月到账三百七十万。我嚯了一声,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大笔钱。徐康说公司上个月基本没有订单,所以这一笔钱就等于是凭空多出来的。而且还不止这一次,用法律术语说,我哥那叫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我说会不会这钱只是过一下帐,并不等于是我哥挣下的。徐康摇着头说不会,据他观察,我哥确实很有钱。要说开公司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他那些钱,根本就不是靠业务挣来的。我问他那靠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担心我哥在干什么违法的事。徐康突然又绕回一开始的话题,说:“我怀疑公司里有警察的卧底。” 我说:“你的意思是警察在查我哥?” 徐康压低了嗓子,开始罗列一些证据。他除了懂电脑还懂监听监控设备,有一次在我哥办公室里,他就找到了一个窃听器。据他说那玩意工艺很先进,是政府机构才用得起的。还有就是公司的网络被人入侵过,窃走了一份进出货清单副本。我问他这和卧底有什么关系,外面的人也一样可以侵地进来。徐康问我知不知道老许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自他进来以后,我哥的行动一下子就神秘起来。我说我哥知道他是卧底还招他进来干什么?徐康说,警察找上你家门来,你敢不开门吗? 我开始觉得这事不简单,不过也不能过分放大了看。也许是竞争对手干的呢,我哥也有可能还有其他的产业。我拿上手机准备回医院,突然收到了一条彩信。我哥的手机也没上锁,屏幕上直接弹出了彩信内容。那是一张照片,是在一所老房子里拍的。房子正中央是老式的神龛,密密麻麻摆满了牌位。牌位前方的供桌上点着一对红蜡烛,再前方,则是一口硕大的棺材。整幅画面说不出的诡异,我正看得头皮发麻,突然又来了一条彩信。这回还是照片,拍摄角度却变了。镜头正对着棺材里面,我能清楚地看见一具尸体。我差点没喊出来,因为躺在棺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彩信里附着一句话:清河公祠,速来。 清河公祠是本地的一个景点,也是旧社会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义庄之一。开发之后曾遭过一场火,建筑物没怎么损毁,却把里面的工作人员烧死了五个。从那之后清河公祠就被传玄乎了,说是安息在那儿的人,不喜欢被游客打扰,可偏偏这样去的人还多了,一天到晚都熙熙攘攘的。再之后,一个旱雷落到了公祠里,当场劈死三个,劈伤六个,这才把那些个游客给吓退了。 那场事故至今,清河公祠一直处在半荒废的状态。为什么那儿会出现一副棺材?又为什么我会躺在棺材里?我一时恍惚,甚至还掐了自己一把,确定我是不是还活着。发彩信这人的身份也让我好奇,我哥手机里给他存的名字是“二叔”。我记得我哥已经没有血亲了,而我爸也压根没有别的什么兄弟。那这个二叔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他约我哥在清河公祠见面打算聊什么? 我买了点吃的回到医院,却怎么也找不着我哥,他那张病床空着,床边吊着半瓶子药水。我问值班护士,她也说不出来我哥到底出没出医院。后来我俩都急了,就差没在走廊里扭打起来。在这耗着也不是个事儿,我拿起我哥的手机,清河公祠四个字一下子钻进眼睛里。他会不会已经到那儿去了?我想了想,决定无论如何过去看看。说不定就见着了那口棺材,还有棺材里的那个我。 出了医院我打了个车,在车上给齐方打电话,让他帮我请下午的假。他问我到哪去,我卖了个关子,只说去找我哥。这一去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我于是问齐方有什么东西能辟邪又好找。他在电话里笑了一声,答说童子尿啊,你也用不着特意准备,多喝点水就行。我让他滚,他喊了声遵命,就把电话挂了。这时候车也停了,司机说清河公祠门前修路,只能送到这儿。 我下车往里走,只见路面被挖的乱七八糟的。公祠正门前用铁丝网围了一圈,圈里是一个巨大的类似于塌方的陷坑。临时通道还不足半米宽,一个人走都嫌吃力,我实在想不出来,谁那么大功夫弄进去一具棺材。当然棺材里面还有一个我,是死是活尚不清楚。我一分神脚底滑了一下,差点没掉进坑里去。一个老头在公祠门前喊:“小伙子,悠着点!” 我小心翼翼走完剩下的路,对老头说了声谢谢。老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边挥手说甭客气,一边跟我要门票钱。我往公祠里望了一眼,四下寂寥,没一点儿人气。我问老头见没见过一个年轻人进去,高高瘦瘦的,看着脸色不太好。老头马上回答说见过,是和一个姑娘一块来的,俩人挺亲热,像是小两口。我一听就傻了,这么会儿功夫,我哥连对象都找着了?我掏了钱正准备进去,老头却拦着路,给我手腕上扎了一条红绳子。他说这个月阴气重,保不齐公祠里的先人会跑出来乱晃悠。 被老头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心慌,只觉得空荡荡的祠堂里刮着风,好像有鬼在说话似得。我大声喊了几遍我哥的名字,权作是给自己壮胆。没人答应,本来大门紧闭的正殿,却突然开了一道缝。透过那道缝能看见老式的神龛,密密麻麻的牌位和红蜡烛,放棺材的位置上放着一个蒲团,有个人跪在上面磕头。他磕了三下就走开了,我赶忙追过去,想问他见没见过我哥。可等我真的踏进门去,蒲团、磕头的人,猛地一下全都不见了。我正对着一副棺材,老料楠木,红锦衬里,封棺墨线。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就差个死人躺进去。那死人现在在哪儿呢?我退了一步,脑后风声一紧,只听见嘭地一声,就被人一闷棍砸得晕了过去。 我晕了很长时间,醒来时头疼地像是要裂了。我甚至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傻乎乎地坐在那儿,看周围的人走来走去。其中一个人过来拍了我一下,笑眯眯地说:“小伙子,醒了。”我盯着他那张老脸看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到是那看门的老头。 其他的人还在忙来忙去,看样子是要摆酒席。老头扶我起来坐在一张桌子旁,桌上铺着大红布,十八副碗筷都已经摆齐了。他让我再等一会儿,说是马上就开席。我问他这是在干什么,他笑着不说话,背着手走开了。 周围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只能拿手支着脑袋,一点一点回想之前的事。好像是在清河公祠,好像有个人在磕头,好像出现了一副棺材,还有就是我被什么给砸晕了。一想到细节我就头疼,眼睛也开始花,看人都不像人,像一条一条没有手脚的黑影。黑影把大盘大盘的菜端上来,上桌的却只有我一个客人。 我正纳闷呢,就看见看门老头又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个人,动作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了。他走进来就在我身边坐下,捏着嗓子咳了一声。我认了老半天,才认出那人是齐方。我张嘴就要喊他,被他一只手捂上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门老头数了数桌上的菜肴,点着头说:“好了,可以请主人出来了。”等他再转身离开,齐方才把手从我嘴上挪开,一边松了口气,一边说:“一会儿看准时机,我说走你就走,千万不能等那个主人上来。” 第五章 阎王宴 我问他为什么,这是什么地方,那个主人是谁。齐方说你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一个,叹了口气,又说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我说我他妈都快不是人了,还露个毛的相。齐方笑了,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说:“时间差不多了,等你哥在外面把阵布好,我就可以带你出去。” 第3节 我听说还有我哥的事,一下就紧张起来。齐方的态度也还是那么晦涩,像是看不起我哥,又有点佩服我哥。我还想再往下问,门口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齐方唰地一下站起来,嘴皮子动了动,一口白牙顿时咬紧了。我感觉这是要出事的节奏,果然他一屁股跌坐下来,口里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出不去了。”鞭炮声还在噼啪作响,我身边的齐方转过脸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老七啊,咱们这顿吃的,叫做阎王宴。” 阎王宴这名儿太唬人了,我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身边貌似不正常的齐方。他说他和我哥约好了,如果出了什么状况,就以鞭炮为号。现在鞭炮响了一轮,怕是他在外边没法接应咱们。齐方让我千万别正眼去看那个什么主人,待会一下令开席,就只管埋头吃。吃也不能真吃,这桌上不管是什么东西,进了嘴都要直接吞下去,一口都不能嚼,不然就等着后半辈子吃蜡烛吧。 我心想吃蜡烛是个什么事儿啊,耳朵里突然嗡地一声,像是被什么给震了一下。桌上的碗筷也跟着颤动,八大盆菜,清一色的鸡鸭鱼肉。这要是不能嚼,怎么吞的下去? 这时候看门老头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大红纸,他站在厅堂正中念红纸上的字,说什么今日良辰,主人众集嘉宾,以饮食宴乐,望尽兴而归的话。我努力想听出个所以然来,突然被齐方掐了一把。他一个劲地说低头低头,我赶忙低下,却还是瞄到一个影子,踏着门口的台阶上来。那想必就是主人了,看样子和常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脑袋一双手脚,穿一件长及地的黑袍子。老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从他口鼻中流出一股浓黑的液体,人却好像还没死,还在微微抽搐。齐方哀怨地叹了口气,说:“老子精明一世,上了你哥的当,来给你陪葬。” 我想找话反驳他,齐方却已经先抓起筷子,拼命往嘴里夹菜。那些菜看似都没有温度,怎么到他嘴里却烫的吸溜吸溜的。我也夹了一块鸡脖子搁嘴里,想着这玩意容易往下咽。没想到才刚挨着嘴皮子,就差点没给它吐出来。这玩意不是烫,而是凉,透进骨子里那种凉。感觉人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还不断往嘴里灌冰水。我真佩服齐方能吃的那么快,看来人为了活命,真没什么是干不出来的。吞完了鸡脖子我又夹了块蹄髈,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放进嘴里。周围响起碰杯子的声音,齐方喊了声糟,说主人开始敬酒了,这他妈不搞死我们他不过瘾是吧,老子…… 老子俩字一出来,齐方就没声了。 不单他没声了,满屋子也都没声了。看门老头倒下的地方出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左右手一边拎着一个桶。我一眼就认出那血人是我哥,喊了他一声,同时听见齐方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哥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到我们跟前,把桶里的东西泼我俩身上。那不知道是什么血,一股子腥臭难闻。我哥示意我们往外走,又说不要回头。我们照他说的做,我哥却还留在原地不动。齐方突然说了句有种,一把拉着我,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我耳边又是嗡地一声,这次震得比刚才还厉害。我甚至都能感觉到胸腔的压迫,喉咙里涌起一阵腥甜。出了门是一条黑嘛咕咚的甬道,齐方把我推到前面,我摸黑走了半天,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我伸出手去用力一推,哐当一声之后,眼前一片大亮。 过了一会儿眼睛才能看见东西,只见那被我推开的,竟是一面棺材盖。我人还在棺材里头,吓得一下子跳了出去。这下又回到清河公祠正殿,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牌位。面前还倒着两个人,一个齐方,还有一个挺漂亮的姑娘。姑娘的手脚都被绑了,正仰起头来,恨恨地看着我。我赶紧看我哥在哪儿,四下里却再没别的人。他是不是还没出来?他见了那主人的脸,人家还能放过他吗?我越想越怕,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绑着的姑娘爬到我跟前,还是一副恨恨的样子,说:“把我衣服拉开!” 姑娘穿一身紧身运动服,拉链已经拉得很低了。领口露出雪白的皮肤,看样子里头除了内衣什么都没穿。我想不出来她这话的用意是什么,难不成等我把衣服拉开,她就喊非礼?可是在这喊能顶什么用,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她也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的。 在我思考的时候那姑娘已经急了,嗔道:“快!没时间了!”我也不知怎地就伸出手去,揪住拉链往下一扯。姑娘雪白的身子露了出来,同时,还从衣服里掉出一块牌位。我赶忙去捡牌位假装没看她,牌主人名叫周同,照生卒年看,他早在二十几年前就死了,死的时候还只有六岁。等等!他是! “烧了它,快,不然林逸就出不来了!”姑娘大声喊道。 我啊了一声,拼命摸打火机。摸了半天才想起身上没带,一回头,看见供桌上那对红蜡烛。我扑过去把牌位对着火,那木头像抹了油,一下蹿出老大的火苗。火焰把我哥的本名连同二十几年前的往事都吞没了,我木讷地看着,连火烧到手上都没注意。这时候齐方才醒过来,爬起来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眼睛。我嘴里喊着我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后来我哥还是回来了,只是人已经失去意识,被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在背上。那男人长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远瞧眼珠子还有点发红。他让我和齐方跟他走,又转过脸看着那姑娘,俩人的眼神都不对劲,像是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这姑娘的来历我尚不清楚,只听那男的对她说:“周小姐,逼到这个份上,你们是不是也该撒手了?”原来她姓周,和我哥应该是本家。 姑娘冷笑了一声说,撒手?只要还没拿到那东西,我们就不会撒手!你以为是我们在逼他,其实是他自己把自己逼到绝路上的!她用牙咬着嘴唇,挺好看的一张小嘴,硬是被咬地发白。男人不再理她,背着我哥,大步流星往外走,我和齐方赶紧跟上去,穿过祠堂门口那一片工地,到一辆停着的小面包车旁。 男人跟我和齐方说先别上车,把我哥抱进去放在后座上,在他身边点了一盅香炉。车里顿时充满了香灰味,我哥眼皮子动了动,喊了声老刘。那男人赶紧凑过去说我在这儿呢,又说您让我接的人我已经接到了。我哥点点头,头一歪又晕了过去。我强忍着心里难受爬上车,把手放在我哥额头上。触手处一片冰凉,他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是冷汗。我叫他哥,驾驶座上的老刘回过头来说没事的,他最近经常这样,睡一觉就好。我点点头,实在没辙就把我哥的手握在手里。车先把我和齐方送回学校,再送我哥回家。 第六章 送上门的腐尸 下了车看着尾灯走远,我心里还不是个滋味。我对我哥根本算不上了解,他这些年都在干什么,都和什么人结下了恩怨?我的出现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就这么短短几个月,我前后几次连累他涉险。我一直觉得我们家是欠着他的,根本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 齐方应该知道我在想什么,去楼下小卖部买了包烟,点起一根塞进我嘴里,说你别想了,有些东西说白了它就是个命。我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特认真地回答说,我是你室友啊。我叼着烟心力交瘁地爬上七楼,那天晚上睁着眼躺到天亮。天亮了也没心思去上课,就让霍宁辉帮我签到,自个儿在宿舍上网查点东西。我先把我哥原来的名字输进去,百度弹出上万条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讯息。我又输入林逸,想了想,再在后面加了个周字。这回有一条新闻吸引了我,标题是周氏集团总裁之女隆重订婚,未婚夫那一栏写着我哥的名字。 我已经知道我哥和那姓周的姑娘有关,却没想到他们关系这么深,居然已经到订婚的地步。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我哥本姓周,那姑娘也姓周,他们会不会是亲戚,要是的话,能在一块吗?新闻花大篇幅形容我哥如何如何攀附豪门,我看了一眼发布时间,离现在已经快一年,早过了订婚时约定的婚期,可网上又没有二人分手的消息。 这里头必有蹊跷,我记下了那姑娘的姓名,又查了查周氏集团的背景。它算得上是本地最重要的财团,业务涉及金融、房产、文化产业各方面。其中有一点倒是很特别,这个周氏曾举办过本省最大型的收藏展示会,其中有过半是周家的私藏。那些个展品,动辄几百上千万,还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古董精品。我联系起我哥公司那些来路不明的款项,心想莫非他是在帮周氏搜集藏品。周小姐说要拿一样东西,那东西会是什么?我搁下笔靠在椅子上,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齐方和霍宁辉都有钥匙,回来用不着敲门。我问谁啊,门又敲了三响,却没人应答。我心下纳闷,不敢随意去开,上回差点跳楼,不就是给宋璐开门惹的。门外静了一会儿,再敲的时候就已经是在砸门了,哐哐哐拍了几下,只听见嘭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我把拖把抓在手里,摆出个防身的姿态站在宿舍里。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不再有什么声音。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只见门底正不断往里渗水。我开门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门眼,结果却发现门外除了一个纸箱子,什么都没有。那水就是从纸箱子里渗出来的,带着些淡黄色游丝状的物体。我用拖把杆把箱子拨开,才看了一眼,胃一下子就翻了起来。箱子里还剩半箱水,泡着一团一团黏糊糊的腐肉,其中有两块一看就是人手,断口处还连着一节手筋。幸亏我早上没吃东西,干呕了几声,好容易压住了那阵恶心。可是这箱子要怎么办?我左右看了看,走廊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箱腐肉凭空出现,肯定和我这阵子的遭遇有关。我想着报警吧,不一定能说清楚,搞不好警察还当我是杀人犯,给判个十年八年的。可要是不报警,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我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我哥,但经历了那么些事,我真不想再连累他。第二个想到的就是齐方了,那小子肯定懂点什么,整天神神叨叨的。我决心要自己处置,于是把箱子拖回了宿舍。硬纸板泡过水,一拖就散了。我只好找了个桶把腐肉倒进去,这么一折腾,满屋子都是腐臭味。在霍宁辉回来前我拖了四次地,还是难掩那股刺鼻的气味。 不一会儿霍宁辉下课回来,脚还没迈进屋,立马又退了出去。他嘴里喊老七你是不是把厕所堵了,这味儿,都快赶上生化武器了。我随口应了声是,让他出去买饭,顺便买支空气清新剂,别买的那么快,我得再把厕所收拾一下。霍宁辉嘟囔了几句转身走了,又过了一会儿,我才等到齐方。他也是还没进屋就嚷嚷,被我一把拽住,硬是拖进了厕所里。那桶腐肉触目惊心地搁在热水器底下,我问他,怎么办? 齐方说,你还真是作的一手好死。这他妈能收吗!你知道吗!这玩意叫阴蛊! 我说我怎么知道它叫什么,人家送上门来不收,你让我怎么办?要是报警我肯定说不清楚,要不然我现在去自首,也给你弄个胁从犯当当?齐方啐了一口唾沫蹲下去,光用手在那桶里挑挑拣拣的。我一看恶心不打一处来,说你他妈也太随便了吧!齐方说这算什么,他们在医学院每天都弄死尸,比这还烂的都见过。又说,给你哥打过电话没?我说这事我不想跟他说,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齐方唰的一下站起来,就用拣过腐尸的那只手指着我问:“你说啥,这事你不跟你哥说,你让哪个保着你?”我答道你不是也懂吗,怎么就这么个阴蛊你都处理不了?齐方嚷嚷着说你他妈还别激我,这事就算我能干,也不会惹一身骚。我摆摆手跟他说那好,这东西就放这,你不敢弄就给我滚,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我死了,你该干嘛干嘛就是。大概是我的语气触动了齐方,他想了一会儿,叹了一大口气。他说这件事可大可小,他只管提供技术上的指导,至于该怎么做,全靠我自己。我本来也没打算靠他,点了点头,跟他说了声行。 当务之急是先把尸臭盖住,齐方出去一趟,拿回来一口袋生石灰。他先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腐尸,这才用生石灰填满了桶。他告诉我所谓阴蛊就是把亡魂的怨气种到活人身上,蛊主往往会落得和亡魂一样的下场,所以他要看过尸体,才有可能猜出来我会怎么死。我急切地问他结果,齐方却摇头说烂成这样,谁还能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养这个蛊的人一定也是怕被人看出来,所以才特意布置成这样。我一开始还有点气馁,但转念想想,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齐方让我出去买一只公鸡回来,要全冠全尾的,千万不能被阉过,眼睛大长得漂亮的更好。我赶紧出了门,到学校旁边的菜市去。齐方说的这种鸡还不好买,我找了几家,终于找着一只。又让店主找了个纸箱装上,趁宿管不注意带进宿舍。回去之后霍宁辉也在,看我抱着一只鸡,愣了有一分钟,接着才问我这是要炖着吃还是打火锅,我说滚,这是老子的宠物。霍宁辉一下子眼神都变了,看我像看个变态似得。齐方说公鸡是比较通灵的动物,有它在,万一亡魂要动手杀我,也能起个警示作用。我买的这只鸡一回宿舍就没叫过,只一味地蜷缩着身子,窝在角落里。 当天夜里我紧张地不行,再加上阳台上藏着一桶腐尸,光是想想就已经忍不住心悸了。后来也不知怎的睡着了,一觉到天亮,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一早便听见齐方在阳台上打电话,跟他的辅导员请假,说是这两天的课都上不了。挂了电话以后我问他接着怎么办,他想了想,说还是得弄清腐尸的来源。这个蛊的有效期只有七天,但如果前六天破不了,第七天我就必须得死。齐方让我注意公鸡的动向,一旦有什么异动,赶紧咬破手指站到霍宁辉那张床上去。这一招能保我一个钟头内不出事,他也会马上赶回来救我。 第七章 差点死了 结果那天我就跟公鸡同寝同食,霍宁辉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失恋了,要不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坐一坐,看我行为这么反常,他怕会出事。快下午了我哥打电话叫我过去吃饭,我正在喂公鸡吃米,推说晚上有课去不了。电话里我哥的声音有些落寞,也没再说什么。我决定这七天都离他远点,又想万一齐方破不了这个蛊,我是不是真的会死。 正想着呢鸡叨了我一下,指头破了,流出一滴血。那鸡见着血居然猛地飞了起来,落在齐方床上,发出高亢的打鸣声。正好我们宿舍门也没关,过往的人全都停下脚步,好奇地往屋里瞧。不一会儿连宿管都招来了,指着我的鼻子大喊:“宿舍里不让养宠物你不知道吗!你还,你还养只鸡!” 我先是被围观接着是被宿管教训,一时间忘了通知齐方我这儿有变化。等到宿管把鸡抓走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我才想起还有这一茬。宿舍里一下变得很冷,好像有一团寒气裹着我,不断往毛孔里钻。我仓促间关上门窗又都反锁上,爬上霍宁辉的床,高高地站起来。据齐方说这样显得我的影子长,鬼看见了会害怕。我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下,差点没咬断舌头。只见我那条长长的影子上顶着俩脑袋,一个是我自己的,一个是从我脖子边绕出来的,乍一看上去,就像是我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我吓得忙不迭地转身去看,一脚踩空了,从上铺掉了下来。这一下摔得我四仰八叉,半边脑袋都嗡嗡作响。我背上的东西却并没有被我甩下来,反而缠着我的脖子越收越紧。慢慢地我整个人都吊在了半空中,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麻绳。我拼命地挣扎,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却一动不动。那是一个上吊的人,那不是我,那是…… 就在我千钧一发弥留之际,宿舍门被人砰的一下撞开。齐方大吼一声扑上来,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在我大腿上狠狠地扎了一刀。我被勒着喉咙发不出声,愣是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齐方又挥舞着那把刀爬上床,冲着我的脖子又是一下。这一刀却只擦破点皮,我感觉整个人一松,从半空中直直地坠了下去。着地时发出一声闷响,浑身的骨头就差没被摔散了。齐方人还站在高处,手里的刀不住舞动,终于墙上那条上吊的鬼影慢慢退散了,他才长吁一口气,跳下床找东西给我止血。我气急败坏地说你他妈扎我干嘛?齐方说鬼怕带血的利器,不扎你,难道还扎我自己不成? 这才一会儿功夫门口又聚了一帮子人,交头接耳地讨论我寻死觅活的事。正巧宿管没走远,抱着鸡折返回来,见我脖子上挂着麻绳,又见我大腿上淌着鲜血。张了半天的嘴,才支支吾吾说你这孩子,收你只鸡你至于自杀吗?他回头就把这事报给了学院,我在门诊屁股还没坐热,院领导一个接一个都来看我。辅导员更是说了一堆鲜活的例子,告诉我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我装作很后悔的样子说老师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上吊了。辅导员又说跳楼也不行,还有跳海、跳湖、割腕、服毒这些都不行!好不容易劝走了领导和老师,我刚想睡一会儿,学生会又派了个干事过来。说是由他陪着我,疏导一下我的情绪。派来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迎新的时候和我打过照面的师兄侯勇。 侯勇一副身负重任的模样,一上来就说师弟你这可不好,凡事多想想你家里人,你要是死了他们可怎么办?他说什么我都点头答应,并诚恳地表示已经吸取教训了。我说师兄我伤口疼实在是想睡一会儿,你要是没啥事就先回去吧。侯勇说学校把你交给我了,现在我唯一的任务就是看着你。他要看着我也只能让他看着,眯瞪了一会儿,突然被一阵嘈杂给吵醒了。 侯勇坐在我床边看一本书,发出嘈杂声的是学校的公放喇叭。我说这怎么回事?他放下书听了一会儿,说可能是讯号干扰。他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见我哥来,是不是学校还没通知他?我赶忙答说我哥在外地呢,估计这两天赶不过来。侯勇哦了一声,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被他盯得发毛,转过脖子,却发现门诊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走廊里的灯不停地闪,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侯勇伸出手放在我脖子上问,师弟,你是不是很冷?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他起身走开,不一会儿端着一个玻璃杯回来,那杯子的形状很特别,像实验室用的量杯。杯子里盛着透明液体,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的。他把杯子直接送到我嘴边,说,师弟来喝水。我说我自己来,用手推了一下,却发现侯勇力气大的惊人,我愣是一点都推不动他。那杯液体有明显的刺鼻气味,绝对不是他说的热水那么简单。侯勇愣了一会儿没动作,突然一下瞪大眼睛,冲着我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你为什么不喝水,你为什么不喝!” 这下事儿就诡异了,我一个翻身从床上滚了下来。正好侯勇拿水泼我,一杯水倒在枕头上,就跟热水浇雪似得,瞬间烧出老大个的洞。我这才意识到那是硫酸,庆幸之余,撒腿就跑。侯勇把输液用的胶管拿在手里,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我一条腿受伤哪里跑得过他,就在走廊里被他给追上了。他按倒我之后立马用胶管套住了我的脖子,两边一起用力,要把我勒死。我这脖子才被麻绳吊过,如今又落在胶管手里,百感交集,很有种这下逃不过去的感觉。没想到侯勇勒了一会儿又给松开了,自言自语道:这是哪儿?我在这干啥?中午菜还没买呢……我趁机把他推开,连滚带爬一路喊着救命,朝门外逃了出去。 我跌跌撞撞冲出门诊大楼,一脚踏错,从前门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就这么滚了十米八米才停下,待我回头时,侯勇已经不见了踪影。门诊楼前人来人往的,突然滚出一个我来,不少路人都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一个同学上前扶我,我却神经质地闪躲到一边,生怕他掏出什么玩意勒我脖子。这下路人更拿我当变态看了,都绕开了道走。 我坐在地上大喘气,心神稍定,便掏出手机打给齐方。他隔了老半天才接电话,问我出什么事了。我说那玩意找来了,我现在怎么弄,是不是要咬破手指找个高地儿爬上去。齐方居然笑出声来,说你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人气足它不敢碰你。我听见他那头悉悉索索的,于是问你在干嘛?齐方说有点线索了,现在至少知道那鬼是吊死的。他在找它生前上吊用的麻绳,天黑之前一定会赶回来,这段时间我得自己保护自己。齐方着重提醒我小心点别死了,突然咦了一声,像是有什么发现。我正要问,他却匆匆忙忙挂了线。 头顶上阳光灿烂,我却打心底里发冷。现在离天黑还早,我得赶紧找个人多的地方扎进去。临近饭点我估摸着食堂肯定人多,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往路上走。也没再去想侯勇的事,不知道他被鬼上过身,会不会折了阳寿。还没走到食堂我突然就感到饿了,想想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压根没正经吃过东西。正琢磨着今天是吃鸡呢还是吃鱼,兜里的手机嗡嗡嗡响了起来。来电号码我没见过,犹豫再三,还是接了。我喂过一声后对方没什么反应,过了半分钟,才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问我是不是林柒,现在在不在学校。 第八章 辟邪之地 我说你谁啊,女声又中断了,像是不情愿和我说话。我说你不说我挂了啊,对方这才怏怏地答道:“我是周芸。”周芸就是周家大小姐,和我哥订了婚的那位。她见我不吭气,又接下去说道:“我们能不能见个面,有些事我想和你聊聊。” 第4节 我说对不起我现在没空,有什么事你可以在电话里说。周芸说她要说的事非常重要,关系到我和我哥的性命。说到这她像是刻意停了一下,接着,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不见我,我保证不仅你活不过七天,你哥也一样。” 我怔了一下,脱口骂道:妈的你知道那阴蛊的事!周芸什么都不说,隔着电话只能听见她的呼吸。我知道她是在等我的答复,想了想,问她在哪儿见面。她让我到校门口去,说是会有人来接我。我到的时候果然有车在等,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冲我打了声招呼。我又饿又疼不想理他,他却斯文得体地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王大磊。”我记得在哪听过这个名字,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王大磊特意为了提点我,又说:“我在你哥的公司工作。”我一下子想起来,他就是时常跟着我哥出门的那个脾气很怪的人。 王大磊脾气怪不怪我一时还不清楚,但他这人倒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刻意,尤其是他给我拉开车门时露出的那个笑,让人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我想我哥用他一定是因为他有本事,他有本事我就不用怕了,至少他应该不会被鬼上身然后杀了我。开车后他透过后视镜向后看了一眼,看的却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空着的那个位置。我问你不是我哥的人吗,怎么又和周芸有联系?王大磊把目光挪开,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冤有头债有主。” 他这话一出来我根本没法接,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股恶寒又涌上心头。车子飞快地穿过市区,最后停在一个像会所一样的建筑前。我一下车眼睛就被一道光晃了一下,一抬头,看见门顶悬着一面八卦镜。镜子里的我一脸黑气,像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似得。我揉了揉脑袋,突然觉得有点头疼。王大磊让我先进屋,又说你放心,任何想要你命的东西都跟不进去。 屋里的装修不算复杂,摆着一些长长短短的板凳。我扶着脑袋找了个地方坐下,王大磊这才进屋,并反手锁上了门。我问他周芸呢,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一下子纳了闷了,说你不知道带我来这干嘛?王大磊看样子也是第一次来这,正拿着一尊花瓶看瓶底的落款,回头瞥了我一眼,说是你哥让我带你来的。我纳闷转吃惊,问,怎么我哥知道我的事? 王大磊放下花瓶,转到一座博古架后面,透过一格一格的木架子对我说,周芸都知道你的事,林逸怎么会不知道?他听说周芸要约你见面,就自己去了。这个地方是老头子留给他的,要不是你招了一只厉害的鬼,他也不会让我带你到这来。我接着问他,那我哥让你带我来这干什么?王大磊说,你现在这样还能干什么,等他回来呗。 我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了五六天,一直等到齐方说的,我必死无疑的那第七天。期间再没发生什么诡异的事,唯一奇怪的是,齐方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只好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这段时间我是安全的。王大磊也陪我一块等,不过却比我忙得多。除了一天三顿饭得他供应,还得他从外面买回水来,我才能在这屋里正常生活。这间会所的水电早断了,信号也时有时无的。 最后我只好学王大磊,把这屋里能看的东西都看了一遍。这其中大部分是旧物,至于是不是古董,我就不知道了。只有一个蓝皮笔记本看样子很新,翻开封面,第一页画着一串符号。我看不懂直接跳过去,从第二页开始,是一些剪报。我实在是闲得发慌,就一页一页往下看,里头有教你怎么做宫保鸡丁的,也有政府救市和财经走向。不知道从哪一页开始,内容又全部变成了符号。后边几页则是照片,有单人的也有多人的,但每张上面都有我哥。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迅速把照片过了一遍。照片上我哥时而蹲着时而坐着,就是没有一张是在看镜头的。这显然是偷拍的,而且偷拍他的人离他不会太远。我想起徐康曾经在我哥办公室发现过窃听器,这么看来,还真有人在秘密监视我哥。我又想这人会不会是老许,他能接触我哥,也应该能偷拍这些照片。正想着呢笔记本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我一看,狠狠地吃了一惊。这张照片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忘,照片上的人是我,正躺在一副棺材里。 我一开始只是吃惊,慢慢静下来,才去仔细琢磨这件事。当时我哥手机收到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我,一张是祠堂。我在本子里并没有找到那张祠堂的照片,是因为不重要所以没收录,还是两张照片压根就没有关系。从我这张照片上看不出拍摄地点,也就是说,装着我的这副棺材,也许根本就不在清河公祠。那个所谓二叔的伪造了祠堂的照片,是打算把我哥引到清河公祠去,他那一顿阎王宴,说不定也是为我哥准备的。可我到那儿的时候看门老头明明说见过我哥,在这一点上又说不通。而且这本本子在这,我哥也有可能早就看过。如果他事先知道有这张照片,还会不会到清河公祠去? 有太多地方想不通,我先找了个地方,把笔记本藏起来。这时候听见楼下有声音,我以为是王大磊买饭回来了,于是赶紧下了楼。下楼一看却没人,大门没锁,被风吹得一开一合的。我喊了一声王大磊,只听见一串脚步声朝地下室跑去。王大磊那小子不会有心情和我玩捉迷藏,难道说这栋旧楼,在我手里遭了贼了? 我蹑手蹑脚也朝地下室走去,路过博古架的时候,顺手操起一只花瓶。没有电这屋里开不了灯,我只能努力睁大了眼睛,朝黑洞洞的地下张望。这儿的地下室几乎是空的,就靠墙角的位置上摆着一张旧沙发。我还没走过去,只听吱呀一声,旧沙发后面突然冒出一张脸来。我的紧张感顿时消散,啧了一声说,哥你来就来了,玩什么躲猫猫啊? 我哥一只手扶着沙发,只露出脸来看着我。我抱着花瓶走过去,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哥看我的眼神完全是陌生的,就好像对他来说,我们俩压根就不认识。同时那种陌生里又带着股稚气,我那好几十岁的哥,竟流露出小孩儿一样的表情。我又试探着叫了他一声,他不答应,反而嗖地一下躲进沙发后面。我在原地站住,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哥会不会是鬼上身了? 侯勇给我造成的心灵创伤还在,要换了是别人鬼上身,我肯定撒腿就跑了。可那是我哥,就算是有鬼上了他,我也得想办法把他救回来。更何况看他那模样,并没有要伤人的意思。我尽量放慢动作绕到沙发后面,我哥正抱着膝盖,仰起脖子看我。他的动作像极了那次我在他家看到的那个小孩,只不过这回换了一张我哥的脸。我伸出手摸他的头,他没有反抗,温顺的接受了。地下室的光线实在太暗,我于是试探着让他跟我上去。我哥还真就听了话,任由我牵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大厅里。他胳膊上上次的伤已经结了痂,也没去拆线,黑色的线头从白肉里钻出来。 第九章 别睁眼 我和我哥没待多会儿,王大磊带着盒饭回来了。他进门后愣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铁青。我问他知不知道我哥这是怎么回事,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上来翻开我哥的眼皮看。也不知道究竟看见了什么,长叹了一口气,叫我拿根绳子过来。我听他的去拿绳子,回来就看见王大磊反手拧住我哥,把我哥压在地上。 我一边喊着你干嘛一边冲上去想把王大磊推开,被他一个横肘给挡开了。他指着我哥说这个已经不是你哥,他元神不稳的时候,有东西进去了。他的话似乎印证了我之前的想法,我接着就问,是鬼上身吗?王大磊说应该不是,这房子的天干地支都硬朗,什么鬼敢冒死往里闯。他也不能确定是什么,反正绑了再说。 说话间王大磊已经把绳子套在我哥身上,正要在关节处打结。我哥一开始倒也听话,随王大磊折腾,半点都不反抗。突然王大磊的手碰了一下我哥脖子后边,虽然只是很轻的一下,却连我都听见骨节受力发出咔哒一声。我哥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嗖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王大磊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我哥用肩膀把他撞开,夺路朝着楼梯跑了过去。王大磊爬起来就去追,一面冲着我喊:“守着门,别让他跑了!” 我听令立马把门反锁上,听见二楼传来咚的一声。我抬头看王大磊趴在走廊地板上,我哥在他对面几步远的地方,弓着腰猫着背,像是随时都准备反抗。王大磊一个驴打滚起来又往上扑,被我哥侧身闪过去,转到王大磊身后,飞起一脚踹在王大磊后腰上。这一下肯定挨得不轻,王大磊叫喊着说林逸你他妈再动手试试,别以为老子不敢动你!我哥听了他的话真就没再动手,而是用手撑着栏杆,从二楼纵身往下一跳。他落地后就地打了个滚,站起身后两眼往我这儿扫了一眼。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门守住了,张开胳膊就等我哥冲过来。可我哥看了我一眼后扭头朝地下室跑了过去,这时候王大磊还在楼梯上没跑下来,我也没多想,赶紧去追我哥。 我哥进了地下室就直奔那张旧沙发,这回却不是躲,而是用力把它推开。沙发挪开后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我哥不由分说,矮身就钻了进去。我愣在洞口,想追又不知道该不该追。王大磊刚好进来,看着那个洞,问我哥进去了?我点头答是,他想了想,说老头子留下这房子果然是有用意的。他跑出去找个把手电,然后我俩一前一后,也钻进了那个洞口里。 刚进洞的时候通道很窄,就算是用爬的也会撞着头。我奇怪这么窄的洞能干嘛用,王大磊说,可能是运东西的。这不会是主通道,要不然口也不会开在地下室那种地方。而且你看四壁全是铲子印,真要是正规建筑,这都得用水泥糊上加固才行。我哦了一声跟着他爬,却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他屁股上。我说你干嘛停下也不吱声,王大磊不吭气,半天才叹了一声乖乖。我被他挡着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着王大磊艰难地转了个身,嘴里叼着手电面朝着我。我问他这是要干嘛,王大磊说你把眼睛闭上,我拉着你走。 王大磊这么做肯定是有用意的,我只好把眼睛闭上,可是马上又睁开了问他,你拉着我我怎么爬?王大磊说前边就用不着爬了,不过在走的过程中,你一定不能把眼睛睁开。被他说的这事还挺严肃的,我只能照他的意思,闭上眼睛伸出手。我感觉王大磊只是往前挪了挪,突然就能站起来了。他拉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边走着,嘴里边哼唱着一种奇怪的调调。我听不清他唱的词,只是仿佛觉得像是梵音。小的时候我妈带我去寺里听过,说是小孩听了晚上好睡觉。 听着听着我竟然开始昏昏欲睡,手在王大磊那儿,感觉他手心里攥着的全是汗。又拐了一个弯他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骂娘,我以为这下能睁眼了,撑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王大磊已经关了手电,可周围却不是全黑的。一点一点细碎的光落在我俩身上,我第一眼还以为是什么发光的虫子。可看仔细了才发现,那些是快要烧成灰的纸屑。最后的火星居然也不烫人,反倒像是眼睛,一眨一眨的。王大磊看见我睁眼吓了一跳,一把按住我的头顶,骂娘的声音改成了骂我。 我想说这不是也没事吗,嘴一张开,突然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了。不仅如此连呼吸都停了,从鼻腔到喉咙里,一口气断的干干净净。我张着嘴看着王大磊,只见他踌躇再三,才下定决心似得说:呐你记住了,这口气是老子借你的!这话还没说完,他一个堂堂的大老爷们,居然一下把嘴凑了上来。我内心的惊吓蹭蹭蹭上去三个台阶,被王大磊一口气灌得,连自个是谁在哪儿都给忘了。等这口气落进肺里,方才断绝的呼吸才又给接上了。王大磊看我发愣直接抽了我一嘴,愤愤的说你他妈给老子听点话!我赶紧把眼睛闭上,心里有种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王大磊的冲动。 再接着走了三四百米,王大磊唱出来的调调拔高收了个尾,他这才准我睁眼,一面打开手电,照亮我们所在的这间黑屋子。黑屋子四面墙上各有一个门,王大磊顺着看了一圈,推了推其中的一扇,他说这门刚打开过,应该林逸就是从这进去的。我说那还等什么赶紧追啊,王大磊扶着门把手,说这个屋子叫作四象阵。其实四扇门后面的房间都是连通的,从一个门进去,必定会再从另一个门出来。我们如今最好的办法是留在这等,说不定我哥什么时候就自己出来了。 我讶然,说就只能等?那我哥要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要被困住了出不来怎么办?要找到别的出口出去了怎么办?王大磊似乎是觉得好笑,看着我假装叹了气,说你哥是什么人?你非要把他想的跟你一样,那他早八百年就死了。他居然捡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来,招呼我说:“让你等着你就等着,别那么多废话。要真想说话我倒是可以和你聊聊,我问你啊,你家当初收养你哥,有没有拿他什么东西?”我说他那会儿还是一孩子,我们能拿他什么?王大磊又问,那他父母呢,给没给他留东西? 和王大磊相处了这么些天,我其实一直都不算信任他。他当初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作,好像表现出来的是一个人,心里头又是另一个人。虽说他是我哥的心腹,但他向我打听我哥的事,我也决计不会告诉他。我说我那会儿还没生下来呢,我哥父母留下的东西,我上哪知道去?王大磊不死心,又追问我爸妈没提起过?我有点恼了,就问他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王大磊听出我不乐意,笑了一声,仰起脖子靠着墙。他有一会儿不说话,静寂的小黑屋里,我俩一人一头相对坐着。我特别希望我哥能突然从其中一扇门里出来,清醒也好不清醒也罢,至少让我看见他。我又想上他身的到底是不是那孩子,它如果不是个鬼,那会是什么呢? 第十章 魇镇 王大磊静了一会儿又来找我说话,不过这回,倒是他先拣我想听的往外抛。他先说这栋屋子原来的主人,年轻时候坏事做尽,到老了冤孽缠身,好几次差点丧命。这才请来高人,设计了这么一栋建筑。地上部分是五行五雷,地下部分是四方四象,凑齐了九九之数算是圆满,能保他活得自在死得也痛快。你哥曾经在他手下干活,老头临终时散了家产,这栋房子就留给了你哥。他停下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那个老头姓周,活着的时候你哥喊他二叔。 听他这么说我想不吃惊都不行,怎么那个发彩信的二叔,居然已经是个死人。我又想起那本笔记本来,还有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照片。这个二叔和彩信笔记本都有关系,似乎是一条线索,但却又不明朗。我趁机问王大磊我哥和周家的关系,他告诉我,周家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刚才说了我哥给周家二叔当过伙计,具体是做什么的,他就不知道了。周二叔死了以后,突然传出消息,说周家失窃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好这时我哥离开周家自立门户,他们就把事全赖到了我哥头上。我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我哥不是还和周芸订婚了?王大磊哼哼着说这年头结了婚都能离呢,更何况只是订婚。他觉得我哥就没喜欢过周小姐,要不是那会儿二叔快死了,急着盼着想促成这件事,我哥说什么也不会去求周芸嫁给他。 王大磊的意思似乎我哥和周家二叔的感情很好,我哥为了讨老人欢喜,甚至都打算要和周芸结婚。这么一思量阎王宴的事也有些苗头了,会不会是周家冒用二叔的名头给我哥发的彩信。他们双方的感情已经破裂,横亘在这中间的,就只剩周二叔这么一条纽带。周家以为我哥看在二叔的份上无论如何会去清河公祠,没想到误打误撞,手机先落在我手里。 王大磊看我皱着眉头在那想这些事,嘿嘿一笑,问我是不是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说他告诉我这些不为什么,就为了让我知道,他不是想害我哥。周家栽赃嫁祸之后他还偷偷调查过,结果发现,周家说失窃了的那样东西,早在二十几年前就丢了。那时是周家重组势力的时候,以周二叔为首的一伙主张利用文化大革命,趁乱在政治经济上都捞上一把。周家另一支却不赞成这么做,认为这是祸国殃民遗诟子孙的恶事。吵吵到后来,两家干脆就断绝关系了。那东西先是在周二叔手里,也不知怎地就不见了踪影。王大磊判断那东西一定是被周家另一支给带走了,而我哥也姓周,再从他和二叔的关系看,很可能我哥爸妈就是离开周家出走的那一支。王大磊摊开手说这前因后果都说给你听了,事儿是因那样东西而起的,最后也必定得靠那样东西才能结束。我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王大磊说:“是一条命!” 王大磊抖了个包袱,然后我俩一起沉默,我在揣摩这一条命是个什么概念,他稍稍眯着眼,在看手电筒投在墙上的光斑。突然离我最近的一扇门发出一声轻响,接着打开了一条缝。我以为是我哥出来了,立马蹬起腿儿迎上去。才走上前两步我就又退了回来,王大磊在身后问我,怎么不是你哥吗?我说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哥变化还真挺大的。王大磊也站起来走上去,等看清了那门缝里出来的东西,脱口喊了声卧槽。说起来那东西也不是很难形容,大体上就是一个长发女人。特别之处在于她应该长腿的地方却长了一双手,用四只手撑着身体,从门缝里爬了出来。我问王大磊这是应该打还是应该跑,话音还没落地,王大磊已经带起一股劲风,掉头朝我哥进去的那扇门冲了过去。 我暗骂这人不够义气,跑也不喊一声,随即不敢落后,也跟着他冲进门。进门后只能看见王大磊手电的一束光,同时又听见他在喊:“把门关上!别让她追来!”我转身去关门时已经晚了,四只手的女人用两只手撑开门,脑袋转了个大圈,正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盯着我。我嗷嗷叫着扭头就跑,王大磊正停在前面休息,被我从身边超了过去,他又骂了一声卧槽,腿跑得慢了点,被四只手的女人一把扯住了裤腿。 我以为王大磊会一脚踹开那女人,所以也没管他就顾着自己跑。没想到王大磊非但没有抵死挣扎,反而调转方向,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这下轮到我喊卧槽了,只见王大磊面朝着四手女人,咚咚咚往地上磕头。我停下说你他妈怎么还拜上天地了!王大磊磕完三个响头,随即大喝一声。他嘴里喷出一大口血,血珠子糊了那女的一脸。那女的顿时就不动了,大睁着两眼,硬邦邦地倒在地上。王大磊这才站起来,慢慢退到我身边。我问他跑是不跑?他一边喘气一边说,不跑你留下跟她洞房? 我们俩于是又是一阵夺路狂奔,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了才停下。王大磊嘴里还有血,随着一口唾沫啐在地上。我说你这都什么招?王大磊解释说磕头是礼,先卸了那女人的戾气。后面那口血是咬破舌尖嘬出来的,那叫真阳涎,可以辟邪治鬼。所以这整个就是先礼后兵,她没追来,说明还是奏效的。他正说着,手电突然闪了一闪,光也明显暗下去,像是快要没电了。我赶紧护着那光生怕它灭了,问王大磊,往后还有这种遭人命的东西吗?王大磊说也许没了吧,刚才那一个,是这座房子的魇镇。她那两只手是死后才连上去的,把这种异尸埋在地下镇宅,可以禁制邪祟入侵。不过这种魇镇一般不会起尸,怎么在这儿会发生这种小概率事件? 刚才那一通跑我们都忘了计算距离,现在停下来,已经彻底看不见来时那扇门了。眼前也就一条通道,用手电光照,照不见底。我感觉这栋房子的面积并不大,如今所见,地下部分反而比地上部分占地更广。王大磊打着光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冲着我挥了挥手。我赶紧跟上去,顺着王大磊的眼神,看见前方挨着墙根的地方,坐着一个人。那个轮廓看着像是我哥,可光线不够,又不能确认。就在我想走上去看个清楚的时候王大磊一把拦下我,说:“咱俩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好像没听见似得?” 我想起我哥之前好几次昏迷的事,就告诉王大磊说,可能是晕了吧。王大磊哦了一声,把手电交给我,说他先去看看。我其实心里早就急得不行了,恨不得这就扑上去带我哥离开这。可王大磊却偏要支棱着胳膊把我架开,他自己走在前面,直到离那个人只有几步远。这下能看清了,那确实是我哥。脑袋耷拉在胸前,一只手攥着一块黄布。王大磊过去想把他手掰开,我哥突然动了一下,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我们。我试着叫他哥,他嗯了一声,眼神停在我脸上。他还要再想想才能把我认出来,好像是觉得冷,两只手不停在抖。我赶紧脱了外套给他裹上,问他有没有受伤。我哥摇摇头,仰起脖子对王大磊说:“老刘死了。” 第十一章 齐方的试探 王大磊瞪直了俩眼,嘴里不停地叨叨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哥眼里冒出一阵泪光,像是怕我看见,转过脸去偷偷抹了。他扶着墙想站起来,我赶紧搀起他一条胳膊,挂在自己肩膀上。王大磊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咬着牙问我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只是大体说了一下他和周芸见了面,还是聊的那样东西。周芸说她正在努力斡旋,让周家不要再和我哥为敌。另外她还查到了一些线索,希望我哥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我哥去了之后回来,人没找到,老刘却死在了家里。老刘保管的那一盅安神香也没了,所以才有了他之后元神不稳,被什么东西趁虚而入的事。王大磊听完后长叹一声,苦笑着对我哥说,他们是铁了心要你死。我感觉我哥很轻地摇了摇头,然后问我:“现在几点了?” 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居然有一个未接来电。我手机一直在兜里放着,响没听见,振动总不会也没感觉吧。那电话是齐方打来的,应该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还活着。我告诉我哥快九点半了,他沉吟片刻,说时间差不多了。我问什么时间差不多?王大磊接着话答道,时间过了,那阴蛊就没用了。我哦了一声,死里逃生,却一点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看着我哥那样我心里难过不打一处来,又想老刘的死,会不会跟我有关。我这么一废物没死成,死的却是我哥最得力的助手。要是之后我哥因为没人帮忙而丢了性命,那还得是我把他害死的。我越想越难受,直到我哥拍我的肩膀,问我想什么。我说没想什么,哥你还能走吗,我们出去我送你去医院。 王大磊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巴掌问我哥说,你看见那只魇镇了吗?魇镇起尸说明这房子的风水坏了,你进来以后碰过什么没有?他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地想到了我哥攥着的那块黄布,可我哥却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手藏在我外套下面,也看不清那块布还在不在他手里。王大磊肯定也起疑了,表情中却没有流露出分毫。他说那行我们走吧,我把我哥背起来,跟着王大磊往前走。我哥在我背上睡了一会儿,出去时脸色多少好了一些。我打算带他到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王大磊说用不着,你回去煮一锅浓浓的艾草汤给他灌进去。又对我哥说安神香丢了不是小事,缠着你的那东西,迟早还会回来。我想办法给你再配一盅,你也不要再交给别人了,就让林柒给你看着。 我当时没听出来王大磊的意思是要把我也搅和到这件事里头,还觉得他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我哥看了王大磊一眼,让他回去的时候小心点。王大磊已经走出去几步,又转过身来,问我哥老刘是怎么死的。我哥说脖子断了,舌头底下好像还含着什么东西。王大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叫我记得煮艾草。就此分手,之后我就和我哥回了家。那天太晚市场早关门了,我只好第二天一早才去买回来艾草。那玩意煮起来冲鼻子,熬出来的汤汁绿里面还透着一股黑。我哥坐在桌边慢慢地喝着,一早上除了嗯啊哈啊的,一句整话都没说。我有好多事想问他,又怕他情绪不稳定,问起来伤心。 快十点了我哥让我回学校去看看,说是缺课这么多天,别到时候毕不了业。我说那我走了你怎么办?我哥说他不出去,就在家睡觉。我想想也是,齐方那头还等着我活着回去交代,于是拿上外套回学校,临走前嘱咐我哥别乱跑,有事先给我电话。我哥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坐在朝阳台的椅子上发呆。 许是这一阵精神紧张再加上睡眠不足,我回去的路上一直处在恍惚状态。好多事想不起来,都到宿舍楼下了,才突然回忆起笔记本和上边照片的事。我琢磨着这是一条线索,中午一定得跟我哥说说。一面想一面从兜里掏钥匙,没想到却拽出来一块黄布。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哥昨天手里攥着的那块,却不知道他是故意要把东西给我,还是不经意间塞进口袋忘了拿出来。布上用朱砂写着一行红字,看样子像是生辰八字。我对阴历不熟悉,心想待会可以给齐方看看,算算这上头是哪一年哪一天。 到宿舍了居然霍宁辉也在,瞪着双眼睛看着我,不可思议地说怎么你回来了?我说我怎么就不能回来,听见洗手间里水声哗哗的,于是问霍宁辉:齐方他大白天的洗什么澡?霍宁辉邪性地一笑,说你们俩可真有意思,先是前后脚一块失了踪,现在又前后脚一块回来。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翘课一起出去玩了?为啥不把我带上,二人世界连个地主都斗不成。我急着喊啥啥啥,你是说齐方也刚回来?霍宁辉答道那可不,头尾七天了,我愣是没见你俩人影。 第5节 这头正说着呢水声正好也停了,只见齐方穿着条四角裤衩,*地从洗手间里出来。我赶紧汇报说我活着回来了,齐方只随便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特别的表示。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堆在洗手间门口,衣服裤子上全是黑乎乎的淤泥。齐方另外找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又回到脏衣服旁,从那堆泥里刨出一团东西。他用一张旧报纸把东西包好,然后让我跟他出去一趟。霍宁辉说这才刚回来怎么又出去?我说去哪儿,要是远的话我走不了。齐方拿毛巾揉着头发,抛出一句话来,说你哥是不是死了个伙计?我吃惊道你怎么知道?齐方完全无视我的问题,只问我跟不跟他去。他说着转身就走,我没辙,也只好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楼道里就听见霍宁辉在嚷嚷:你们走了就都别回来了!妈的当老子是透明的吗? 齐方走得很快,一路上根本也不回头看我一眼,出南门到了公交站牌下,他才停下脚步,等我追上去。我问他到底去哪儿,我哥那儿还病着呢,缺不开人。隔壁大马路上车来车往,齐方动了动嘴皮子,声音被喇叭和引擎声盖住了。我说你说什么?齐方上前一步,又动了动嘴皮子,他说的好像是三个字,我正琢磨着呢,突然被人一推,从公交车站摔到了大马路上。我只听见耳边全是刹车声,还有几个等车的女学生在大声尖叫。齐方站在站台上看着我,感觉像是要验证什么事。我爬起来恨不得冲上站台去揍他,齐方却恢复常态,扯开一脸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说你他妈什么毛病!齐方说对不起,他有些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但在那之前,他得确定我还是原来那个林柒。我问那你现在确定了吗?齐方点头,说刚才摔地上没有脏东西从我身上蹦出来,另外车没把我撞死,也证明我还没到歇菜的时候。他拉着我躲开那几个女学生猜忌的眼神,找了间小店坐下,要了一盘鸡血一盘鸭血。我问他这些天都到哪去了?齐方说说来话长,这事还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反问我觉得刘师傅这人怎么样,就是我哥死了的那个伙计。我摇摇头说没什么交情,不过他死了,我哥倒是挺难过的。齐方喝了一口水,拧了一下眉头,又问我:“你觉不觉得,你哥会害你?” 我说怎么可能,那是我哥!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我们这么多年感情,可是一点都不假。而且你看最近这些事,每次有人害我不都是我哥出面。他要害我,不管我不就得了!齐方说会不会他是在博取你的信任呢,会不会最近这所有事,都是他指使的呢?我知道齐方一直都对我哥有成见,他姑且说我姑且听,并没有真往心里去。齐方这次却显得格外认真,甚至连目光都动了杀气。他让我别问他是用什么手段查出来的,总之有两件事那是确凿无误:第一、送阴蛊给我的人是刘师傅,他后来也是因为阴蛊反噬才丢了性命;第二…… 说到第二齐方突然闭上了嘴,两眼直盯着小店门口。从他的眼神里我居然看出了恐惧,可等我回头去看的时候,门外却什么都没有。我问齐方第二是个啥,齐方摇摇头,掏出那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推给我。那之后他再没说一句话,囫囵吃了两盘血,就说他先走了。他走了以后我才想起来,妈的这孙子帐还没结呢! 第十二章 夜访者 结了齐方的帐又打包了两样菜,我就准备回我哥那去。最近几天开始有点冷,我裹着件外套,风还是不停地往领子里钻。那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却是热的,好像本身就带有温度。我拿着它研究了一会儿,又用手抠了一块泥下来。顿时一股香灰味冒了出来,再仔细一看,裹在泥里的可不就是我哥安神用的那个香炉!炉子里还有没烧完的余烬,难怪摸起来这么热乎乎的。我哥说刘师傅死了以后香炉就不见了,怎么会跑到齐方那儿去,他又为什么要转手给我?香炉上的泥也挺奇怪,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干透。泥里混着一些白色结了块的东西,也不知道齐方是上哪滚了这么一身? 我低头瞅着香炉,没留意周围,就这么一直走到我哥楼下,才突然意识到身后有人跟着。我哥那栋楼底有一个汽车入库走的斜坡,坡顶支着一面凸镜。我每次走到这都习惯往镜子里看一眼,这回一看,只见镜子里我身后,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往花带里躲。我一下警觉起来,故意绕着小区花园多走了一会儿。不论我走到哪那人都在后面跟着,眼神更是一刻都没离开过。我不清楚这人的身份和目的,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最好还是别把他带到我哥那去。 我正要给我哥打电话说这事,没想到他却先给我拨了过来。电话一通就听见我哥说,他在阳台上看见有人跟着我。我说我知道,现在正带他遛弯呢,跟着的那是什么人,你认识吗?我哥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以前没见过这人。我心想难不成是周家出幺蛾子,又想他们财大势大的,要找到我哥犯不着费这笨功夫。刚才看了一眼那人也不像警察,那眼神和气势,一点执法者的威风都没有。我跟我哥说要不我先回学校去吧,这人的目的还不清楚,别把他带上去再招惹出什么麻烦来。 我哥隔着电话嗯了一声,不说话,也不挂线,就这么过去了快半分钟,才嘱咐我把那块黄布收好。他这话倒提醒了我,赶紧告诉他,那个安神香在我这呢,他要用的话我可以想办法给他送上去,又问他说,那块黄布上的日子是什么。我哥似乎挺意外香炉的事,只说先放在我那保管。黄布的日子他却没告诉我,电话里最后传来一阵敲门声,便嘟地一声挂断了。 我刚才一直围着这院子在转圈,怎么好像没看见有人进我哥那楼。想到这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跟在我身后那哥们,也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我。我抬头看了一眼我哥家的阳台,隐隐约约能看见我哥在客厅走动。难道是我在电话里听错了?亦或是在没留意的时候,有人从楼梯口进去了?见没有异样我也就没多想,掉头离开小区回了学校。 到宿舍的时候齐方人还没回来,我把香炉和黄布藏好,午饭就吃的打包回来的熟菜。下午难得去上了一节马哲,前半段不小心睡着了,后半段醒是醒着,不过也听得云里雾里。晚上和霍宁辉搭伙,听那家伙讲了讲最近学校发生的事。据说医学院有个师姐死了,尸体是在实验楼里发现的,有一半皮肤被剥了下来,剩下的部分就跟被解剖过似得。我说这么大的事那不得上新闻吗?霍宁辉摇摇头,说学校的危机公关做得很好。到现在真实情况都还被掖着,他们外头听见的,也都是没影儿的传闻。我想等齐方回来再问他一些事,直到吹哨熄灯了,也没见着他人影。我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没想到他手机没带,在床上嗡嗡嗡地振动。 实在困得不行了我就也睡了,后半夜起了北风,吹得窗户啪啪作响。被子里也越来越凉,特别是脚底下,像是搁了一块冰。我一个激灵冻得醒了过来,听窗户在响,上铺霍宁辉翻身也在响。响了一会儿突然完全静下来,感觉像是风停了,霍宁辉也不见了。我支起上身朝宿舍里看了一眼,只见靠窗的桌旁坐着一个人。那是齐方的桌子,我第一反应当然是他回来了。可仔细一看那人却不是齐方,肩宽体厚的,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从他坐着的姿势判断他应该正看着我,烟头上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我明明记得睡之前锁了门,而且这他妈是在七楼,他是怎么进来的?他进来肯定不是为了看我睡觉,那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弄不清状况我也不敢有大动作,慢慢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床头的手电筒。在这个过程中那人一动都没动,就连他嘴里那支烟,也好像一点都没烧短。我还正奇怪呢,突然心里咯噔一下。那烟除了烧不短以外火星也太小了,不像是香烟,反而像是一种药香。我曾经见过祖奶奶屋里烧这种香,长短约一指,比普通香烟稍细一点。小时候我还以为这玩意能吃,误食了半根以后,差点连命都没了。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香是干什么用的,直到祖奶奶去世之后,风水师点了一支放进她嘴里。当时的情景就跟现在一样,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叼着一支怎么也烧不短的香。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捏着手电筒,满手都是冷汗。不管这死人进来是要干嘛,我都决不能等着它先动手。主意这么定下后,我便大吼一声,一边打着手电,一边从床上跳起来冲向门边。突然有人从背后拽住了我,用劲把我往床上拖。我当下以为是那玩意追来了,挥舞着手电筒,转身朝它脸上砸过去。这一砸手电啪地一下灭了,四周再次陷入黑暗。我才刚摸着门把手,那玩意又上来,揪住我的领子把我摁到地上。我上半身动弹不得,便曲起一条腿,朝那玩意怀里猛蹬。趁它往后退的时候我立马爬起来,抓起离我最近的那把椅子,说着就要冲它脑袋上招呼过去。 就在这时候灯突然亮了,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举着椅子站在那儿,等能看见了,才发现我对面竟然是霍宁辉。他这一脸可真精彩,嘴皮子擦破了,还挂着两道鼻血。我莫名其妙地问你半夜不睡觉守着门干嘛?霍宁辉开口就骂:你他妈还有脸问!老子起来上厕所就看你跟狗似得跪那儿刨门,问你怎么了,什么都不说翻过来就给了老子一下!老子越问你他妈打得越狠,非要出门摁都摁不住!你本事大你他妈别操椅子啊,赤手空拳要干不过你,老子就不姓霍!我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顺势把椅子放下,说我不知道打的是你,我刚刚看见有个人坐在窗户那儿,不是齐方,是个别的什么人。我想跑来着,被人拉住了,这才动的手! 我以为这么说霍宁辉肯定以为我是在瞎掰,没想到他竟一脸吃惊地说:“你也看见了?你们不在这几天那东西天天都来!是不是叼着一支烟,坐着也不动?”他说到这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吓得我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我以为是那叼着香的东西又回来了,转过身去,却只看见一扇黑洞洞的窗户。北风还在窗外吹,靠窗的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支点燃的药香。霍宁辉吓得直哆嗦,伸出一根指头指着那香说:“那什,什么东西……” 我和霍宁辉面面相觑,要不是互相还能壮个胆,估计早吓尿了。我们谁也不敢上去查看,就任由那香被风拨拉地满桌子跑。最后还是我先开口,问霍宁辉他是怎么看见那东西的。霍宁辉说第一天我们不在它就来了,当时就坐在齐方那桌上。他没仔细看以为是齐方,还跟它说早点睡别抽那么多烟。可第二天一早他却发现齐方压根就没回来,这才对那东西起了疑心。当晚又是如此,霍宁辉半夜醒来,它就在那,什么都不做,好像是专程来上上班的。霍宁辉吓得一晚上没睡,临天亮,那东西就消失了。接下去几天以此类推,霍宁辉和它见过几面后,几乎已经不怕它了。我说你胆子真是大,一个人和那东西睡了七晚上。霍宁辉说要不然怎么办,叫宿管上来帮忙除一下鬼?真不济不是还有童子尿吗,他那几天一入夜就喝水,憋一肚子尿就为了备不时之需。我心想这缺德法子肯定是齐方教的,也就霍宁辉,拿他的玩笑当认真。 第十三章 药香与行尸 桌上的药香出现得太过突然,不知道是刚才那东西不小心落下的,还是故意留下吓唬我们的。霍宁辉提议干脆尿它一下,说着就要从裤裆里掏家伙!我赶紧拦住他说别介,这是人家叼在嘴里的东西,你拿尿去尿不太好吧。万一那玩意待会又回来,尝出这味儿不对,肯定得找你!霍宁辉吓得直问那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盯着那一支药香。就这么一直挨到天亮,窗户外能看见光了,那支香也就显得没那么诡异了。我用筷子把它夹起来,那么一点微弱的火星,一夜北风都没把它吹灭。我又找了个铁盒把它装上,再用报纸捂住,和香炉黄布一起藏好。 我用手电打肿了霍宁辉一只眼睛,他照完镜子出来,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边骂我一边拿着鞋拔子要抽我,我赔礼道歉说得嘴都干了,又许了他一顿火锅赔罪,才把这过节给对付过去。那天我老老实实上了一天课,给我哥打电话,两次都正在通话中。我想去找他,可一出教室门,就看见昨天那哥们还在跟着。白天是人晚上是鬼,对我的监控还真是全天候不间断。我走不了只好托霍宁辉去见我哥,把我们遇见的事告诉他,还有就是把香炉给他带过去。 霍宁辉去找我哥,直到快天黑才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说是我哥要说的话都在里面。我赶紧拆开来看,信里我哥告诉我,那每天晚上都来上班的东西叫做行尸。江湖上有几个精通秘术的家族,专门靠驱遣死尸为自己谋利。这行尸便是其中的一种,行动迅速,可以代为传递消息。它应该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受它的主人驱使,来找齐方。我哥之前就发现齐方懂得起尸养尸的法子,很可能他的出身,也和这些秘术家族有关。 我哥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难怪齐方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上次在阎王宴上也是,多亏了他提醒,我才没被那主人弄死。那齐方现在知不知道有人带着行尸来找他?这么多天不见他人,是不是他故意躲起来了?我接着往下看,第二张信纸上列举了一些东西。我哥的意思是行尸虽然不会伤人,但任由它这么出入,也有可能集聚阴气。别的脏东西见它老往我们这儿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凑过来看热闹。再加上这事关系到齐方,他帮过我哥还救过我,他的事我们就不能不管。我哥在信里教了我处置行尸的办法,另外还有一些应急手段。最后他说他要离开一阵,可能会联系不上,让我不要担心。 我读完了信,把大致内容告诉霍宁辉,他听说要抓行尸马上一脸兴奋,还说这他妈比考试挂科刺激多了。说完这句霍宁辉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怎么你哥不是一个人住吗?我说是一个人啊,他一没老婆二没孩子的,就一孤家寡人。霍宁辉奇怪地说不会吧,他明明看见我哥家里有个小孩。上去敲门的时候还是那孩子来开的门,一把抢过香炉就跑。霍宁辉还听见我哥叫那孩子的名字,让他回房间不要乱跑。我又吃惊又好奇,赶紧问他那孩子叫什么?霍宁辉想了想说叫周同,你哥的孩子,怎么是姓周的? 我以为最近经过了这些事,我的心理素质要比以前强多了,没想到霍宁辉的一句话,还把我噎地半天都喘不过气来。周同是我哥被收养之前的名儿。在我哥屋里出现的那个孩子,之前我也见过一面。当时我的印象是他长得和我哥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现在再去回想这整件事,居然发现有一条惊人的线索贯穿始末。周同六岁时和他父母一块死了,照赶车老汉的说法,那是绝对断了气的。可就在去坟场的路上他却又活了过来,之后,便被我父母收养成了我哥。难道说那时候的周同的确是死了,现在我和霍宁辉看见的这个孩子,其实就是他留下来的魂儿?这么说来活过来的那个又是谁,我们家收养的那个孩子,会不会根就不是人?我越想越拎不清楚,脑袋里各种声音一窝蜂似得乱响。有的说如果我哥不是人那这么些年他是怎么长大成人的,又有的说我哥要真是周同那他为什么还喊那小孩儿叫周同?那小孩到底是个啥我也还没弄清,上回我哥被什么东西上了身,是不是就是他?明明有一堆的征兆摆在面前,我却没法从中拼出一个完整的真相来。我感到既无力又沮丧,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霍宁辉上来问我出啥事了?我什么都不想说,把信塞到他手里示意他去准备要用到的东西。霍宁辉看了看信又看了看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这闹鬼的房子里,眼睛鼻子酸得老想哭。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去衡量我哥在我心里的地位,他是人或者不是人?我该接受什么样的事实?要说我家收养他是没有目的的我才不信,可是这么些年,我们又从他身上得到了什么?想到这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关于我哥的事,我能不能向我妈去打听?印象中我妈并不像其他亲人那样对我哥另眼相待,我哥难得在家的时候,她也总想办法让他多吃点好的。不过似乎我妈不太爱和我哥说话,每次他俩单独在一块,那都是静悄悄的。我甚至觉得我妈有点怕我哥,不把他当儿子,反倒把他当成个什么供着。对了!这一点很可疑,可以作为我查证的突破口! 我搓了把脸振作起来,决定暂时不去想我哥,先把行尸给办了。霍宁辉把东西弄回来已经快十点了,我俩囫囵吃了碗方便面,就开始做准备。把十个鲜鸭蛋的蛋清调在一块儿,可以制约行尸的行动,另外还要准备一把封眼用的粗盐,一壶堵耳朵用的鸡血。那支药香是启动行尸的最后一把钥匙,要把行尸重新变成死人,必须冲散它吸进嘴里的那一口香。霍宁辉说他把学校里的流浪猫全部撸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凑够这么一把猫指甲。今晚上要不能成事,我们明儿只能上宠物店取材去了! 那一晚霍宁辉是抱着一盆鸭蛋清睡的,因为他铺位在上边,容易控制蛋清泼出去的角度。其他几样东西由我负责,熄了灯,就这么静悄悄地等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上铺突然传来打呼的声音,我没想到霍宁辉这也能睡得着,正要踹醒他,突然听见窗户上传来咔哒一声。宿舍的窗户是朝外开的,上床之前我故意留下了一条缝。如今那条缝正慢慢地扩大,好像是被一只手,从外头给拉开。那天晚上刚好有月亮,清凌凌的月光,把窗户连带宿舍里那张桌子都照得清清楚楚。我也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行尸入户,先是一双手按在窗台上,紧接着便是嗖的一下,一个矫健的人影跨过七楼窗户,直接坐在了齐方的椅子上。它的动作就算是个大活人也比不上,难怪我们看不清它是怎么离开的。我一个人赤手空拳肯定按不住他,该死的是霍宁辉,居然睡得说起了梦话。他发出这种无意识的声音时行尸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坐着,叼着它那支回魂香。我此时已是又气又急,指望霍宁辉能自己醒过来,又觉得可能性很小。没有蛋清打头阵粗盐鸡血和猫指甲都是白搭,真要不成事的话,谁知道明天这行尸还来不来! 第十四章 谁都活不了 想到这我不小心叹了口气,那行尸的脑袋跟着一拧,好像是被惊动了。我心里喊了声糟,决定拼死一搏,不顾一切就要跳起来去扑它。没想到那行尸没往窗外逃跑,反而嘭的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扑倒在地上。月亮照着窗台,我看见齐方腰上绑了一根绳子,整个人像蜘蛛侠一样,吊在窗外还来回晃悠。他手里拿一根长棍子,棍子一头绑着块红布。那行尸正是被他一棍子给敲地倒了下去,身体动弹不得,两只手还在地上来回抓挠。这时候齐方已经攀着窗户跳了进来,用那根棍子压着行尸的后脑,对我说了声开灯。 灯开了又一会儿,霍宁辉才迷迷糊糊醒过来。自己没搞清状况,从床上一跃而起,把盆里的蛋清全泼在我和齐方头上。我张着嘴吃进去一大口,腥得差点没吐出来,齐方却只是淡定地闻了闻味道,问我说这你哥教你的?我嗯了一声,仔细去看倒地的行尸。那是个中年男人,体格健壮,面目却不显得狰狞。齐方一脸的蛋清,我也就没看出来,他这会儿已经是热泪盈眶。他把手里的棍子放下,哑着嗓子问我,是不是还有盐和鸡血?我赶紧给他拿来,又说那儿还有猫指甲呢。齐方不吭声,把鸡血灌进行尸耳朵里,又用盐封住它的眼睛。他在它闭眼的时候动了动嘴,我听见他喊的是:爸。 行尸倒地时是面朝下的,可即便如此,那支香还是牢牢地嵌在它嘴里。我想用手去拔,被齐方拦了一下,说先留着它这口气。他把棍子上的红布解下来,在行尸头上绑了个奇怪的结。然后又想把它扶到那张空床上,可惜试了几次,都没能直起身子。霍宁辉忙不迭地上去帮忙,等尸体安顿好了,齐方也坐在地上动不了了,他一开口就问有没有吃的,给他拿了包饼干过来,就着水差点没把包装袋也吃下去。我看他又是一身的脏,腰上还绑着根吊绳,于是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齐方努了努嘴,说这不想办法制住这行尸去了。鸭蛋清虽然是个好办法但是折损阴气,他不想让它身后了还没个安稳。那红布是用朱砂染的,最多只会对行尸造成外伤。 我说你早就知道有人派行尸来找你?找你的那些都是什么人?齐方摇摇头说了句一言难尽,又喝了两大口水,用手撑着地板叹气。这时候已经接近下半夜了,学校里早就是万籁俱寂,齐方却好像突然听见了什么,扭头盯着窗户。他脸上突然蒙上一层霜,捏着拳头便站了起来,先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子,接着又去把窗户关好。等做完了这些他再转过身来,神情中竟多了一股悲凉。他冲我和霍宁辉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今天的事是我大意了,对不起你们。我们俩一下变得惶恐不知所措,只觉得整个气氛就像是大难临头了。霍宁辉一紧张话就说不利索,哆哆嗦嗦地问齐方,怎么……回事了这是?齐方回答说养尸的人给他送来的是一条死讯,今天晚上要是守不住这间房子,我们仨谁都不可能活着出去。 齐方走进洗手间,拧开龙头浇了自己一身水,然后让我和霍宁辉也照做,等我们湿漉漉地出来,他已经把宿舍里能动的家具都挪了个位。四把椅子围成了一个圈,桌子东一张西一张地倒在地上。齐方说对手派来的肯定都不是人,要自保,先要把我们身上的阳气隐藏起来。过了子时三刻的水叫过*,能压住活人身上的阳焰,除此之外我们还得用身上阳气最重的东西造一个靶子,尽可能地引开那些东西。霍宁辉问阳气最重的是什么,童子尿吗?我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还没忘记这茬? 齐方说毛发上有人的精魄,而人体最活气的毛发,是在头顶、心脾和脐下三寸三处地方,也就是道家所谓的三丹田。把这几个地方的毛发收集起来,对于鬼物而言,就相当于是一个大活人。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把裁纸刀,让我和霍宁辉把头低下,剃了我们头顶那一撮毛。然后又在胸口刮了一些体毛下来,最后齐方拿着刀,吩咐我和霍宁辉脱裤子。我们这才明白所谓的脐下三寸是指什么毛,赶忙捂着下边,问能不能省了这一点?齐方说可以啊,待会那些脏东西进来,一眼就能看见你们下边那熊熊燃烧的阳火,到时候它们群起而攻之,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被他这么一说我们还哪敢不从,恨不得赶紧把下边剃干净了。齐方把收集起来的毛发都装进一个袋子里,放进水桶,又让我们一人往里面吐一口口水。做完这些之后他用绳子把水桶吊了起来,刚好就在那圈椅子的正上方。我们仨分坐其中的三张,还有一张空着,齐方让霍宁辉搭手,把那具行尸也弄了过来。他说现在只能做到这样了,待会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霍宁辉说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刚刚想出几句遗言,让我们听听顺不顺。我说要死大家一块死,你的遗言说给我们听,屁用都没有。我转过脸看向齐方,说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你能不能把上次的话说完。齐方看了我一眼,点头说真要不说估计也就没机会了。他要告诉我的第二件事是我八字不全,有一部分时辰被人藏了起来。这在命理中是很严重的事,意味着我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取走整个八字,乃至于借走这一条命。齐方说这他都能看出来,我哥一定早就知道了。但他却什么都不说,任由我扛着一个残缺不全的八字,到处招惹一些脏东西。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怀疑我哥的,背地里还偷偷地算过我哥的命。算出来的结果非常奇怪,我哥的命数,在命籍里根本就找不到! 我问他找不到是个什么意思?我哥跟孙猴子一样,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齐方说这种情况他也没碰过,具体什么原因,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但他认为像我哥这样不入命籍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一条人命,替他补上这个缺。所以他得出结论:我的八字就是被我哥藏起来的。我实际上是一道续命用的工具,一旦到了必要的时候,我哥会马上想法子剥夺我剩余的阳寿,换到他自己身上。齐方让我别不爱听,他追查阴蛊,最后确实查到了刘师傅身上。但就在他要打听幕后主使的时候,突然有个高手介入,造成阴蛊提前反噬,一下就要了刘师傅的命。对方这么急着杀人灭口,难道不是为了隐瞒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我说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咬定是我哥干的,他要杀我的话,自己动手不是更方便?齐方叹了口气,说老七你还是不相信我,不过信不信也没关系了,过了今晚你要还活着,帮我替我爸收尸…… 我一听他这语气不对,急忙打断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吗?你自己的爸,我可不管收尸的!这话还没说完,头上的日光灯突然闪了一下,霍宁辉面朝窗户坐,这会儿陡地发出一声尖叫。我拧过头去看,只见紧闭的窗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一片腥红,感觉就像是被人泼了一桶血,血浆还在玻璃上缓慢地流动着。霍宁辉慌不择言地大叫:手!手!一边叫,一边站起来就要往外跑。齐方一把拉住他,伸出手在他后颈上猛地敲了一下。霍宁辉浑身一震,脑袋一歪就这么晕了过去。我莫名其妙的问齐方你干嘛打他?齐方说一旦他把门打开,我们就都完了!他又用很警惕的眼神看着我,打晕霍宁辉的那只手,离我脑袋还不到二十公分。我咽了口口水跟他说你别打我!我保证不去开门!齐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把霍宁辉搁在椅子上,又用皮带把他和椅子背扣在一起,这才转过身去,嘴里念念有词。他刚才那句“替我爸收尸”来得太过突兀,我忍不住担心他会出什么事。霍宁辉晕了以后稍微静了一阵,之后便听见窗户上传来嘭嘭嘭的声音。 第十五章 斗鬼 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只见十来只白花花的手,一下接着一下地拍打窗玻璃。血浆被它们拍得四下里飞溅,窗户连带着整副窗框,都在微微震颤。我感觉要不了多久那十几只手就能破窗而入,与此同时,头上的日光灯也变成了惨绿色。绿光中浮现出无数条影子,在四面墙之间不停地走动。倒在地上的桌子被它们碰地哐啷哐啷直响,吊在头顶的水桶,也不停地发出挤压变形的声音。我坐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突然感觉小腿肚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滑腻腻地游动。我刚一低头去看,坐着的椅子猛地摇晃起来。我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屁股一落下去,冻得差点跳起来。四周围的影子呼啦一下全朝我围了过来,我吓得抱住脑袋,只觉得一股寒意在脊椎骨上蔓延。刚开始还只是冷,忽然之间,那股寒意竟变成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我的脖子咯咯作响,整条脊柱瞬间就变了形,那股力道拼命把我脑袋往我裤裆里按,再有个一会儿,估计我的背就要被它给压断了。情急之下我忽然想起王大磊对付四手女人那一招,拼了全力咬破舌头,一口带血的唾沫呸了出来。 这一口唾沫下去,我顿时摆脱了压迫,急忙扶起椅子,把屁股摆上去坐好。仓促间我朝齐方看了一眼,只见他张着嘴,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有什么东西在他牙齿间蠕动,一转眼工夫,就顺着喉咙眼消失了。我吓得不行,赶忙用手去推他。刚把胳膊抬起来,就听见头上嘭的一声,吊着的水桶碎了无数片,下雨一样往下飘。与此同时齐方猛地抽了一口气,眼睛里居然流出来两行血泪。我整个人愣住了,接着拼命喊他的名字,生怕他就这么死了。 过了好半天齐方才回过神来,满脸是血,看着一点都不像活人。我又扭头去看霍宁辉,他瘫在椅子上,浑身抽搐地像跳舞似得。齐方咬着牙摸出那把裁纸刀,二话不说就冲自己的大腿扎了下去。刀片太薄血没有马上流出来,他又接连扎了好几下,反手把带血的刀递了给我。我问他要我干什么?齐方只是喘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抓着刀看着满屋子群魔乱舞,一瞬间,感觉特别特别瞌睡。那时候明明意识是清醒的,可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我突然明白这刀是怎么用的了,也学齐方,准备往自己大腿上扎。这还没扎下去呢,我跟前突然冒出一张大脸来。那脸上咧开一张嘴,正笑盈盈地看着我。 那要是别的什么人的脸我不一定会怕,可偏偏那张脸的主人我认识,此刻还他妈就坐在离我不到半米远的地方!那是齐方,一边冲着我笑,脸上的肌肉一边不自然地抽搐。我一开始还没看明白,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张脸皮底下居然藏着无数细小扭曲的虫子。虫子不断往外啃,不一会儿便钻破了表皮,露出半截身子扭动着。我心里一阵阵犯恶心,身体却僵住了,怎么都动不了。我就这么看着齐方的脸一层皮一层皮、一块肉一块肉地消失在虫嘴里,最后只剩下一颗光秃秃的骷髅头。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是幻觉,但又发生地那么真切。我还没回过神来,那无数喝血吃肉的虫子,已经纷纷抛下齐方,朝我爬了过来。不一会儿我身上就布满了悉悉索索的爬行声,动作快的虫子,一转眼就已经到了脖子上。我惊恐地大喊救命,张嘴的那一瞬间,突然感觉牙缝里钻进去一条凉嗖嗖的东西。心里那阵恶心再也压不住了,随着我往外呕,更多的虫子不断涌进我嘴里。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救我,心里不停地喊完了完了。就在我以为这次真的要死了的时候,忽然整个人被撞得飞了出去,身体碰到墙以后才停下,浑身的骨头差点都被撞散了。 我呻吟着爬起来,只见齐方好端端地站在房子中间,刚才撞我的人就是他,此时正冲着我大喊,说你他妈想什么呢?这房子里有只魑,你想什么怕什么它就给你来什么!快拿刀扎自己一下,不然幻觉马上又会回来!我就愣了那么一小会儿,刚才那种特别瞌睡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回我可再不敢怠慢,手起刀落,朝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扎了一下。刀子下去之后带出一股钻心的疼,脑袋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赶了出去。我回想起刚才齐方把刀递给我的时候,我可不正想着他嘴里进去那东西。结果幻觉中便出现了他,被一群虫子当下酒菜吃了。 我不敢再动脑子,拖着一条腿坐回原位上。齐方却还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衣柜。我这才发现全屋的家具几乎无一完整,就我那衣柜,还完好的立在墙角。齐方问我柜子里有什么?我一拍脑袋,说有一块我哥给我的黄布。齐方让我拿来给他,也不等我回话,揪着我的领子就把我推了出去。我踉跄着跑到衣柜跟前,一把拉开门,把手伸进衣服堆里掏那块黄布。无意间我的手碰到了一条胳膊,还没反应过来,衣服堆里竟蓦地蹿出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腕。我大声嚷嚷,一边缩手一边就要往后退。身后传来齐方的声音,让我不要怕,房子里有一个会制造幻觉的东西,心里别想着它就没事。听他这么说我只能任由那只手抓着我,换了一只手,继续掏东西。那块黄布怎么都找不着,我急了,干脆把衣服往外撂。这才撂出去一沓,突然衣柜里又露出一条大腿。接着另一条腿和另一条胳膊也出现了,衣柜狭窄的空间里,居然冒出一个完全*的女人。我这时候已经不知道是该怕还是该怎么地了,大喊着齐方,问他这女的也是幻觉吗? 齐方的声音断了一阵没搭理我,接下去又是一通大骂。他问我到底在想什么!拿了东西麻溜滚回来!我其实压根什么都没想,假装看不见那女人,一边腾衣服一边找黄布。直到我把所有衣服都清了出去,才看见原来那块黄布,被那个女人给压住了。当时的情形是这样,那女人抓着我的手看着我,而我看着她屁股底下那块布。齐方催促着让我别磨蹭,两情相悦这是要私奔了还是怎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趁着还没发生变故,揪着那女人的胳膊把她整个掀了起来。瞅着机会我抓起黄布就走,等回到齐方跟前,他已经换了个位置。一只手按着霍宁辉,另一只手握拳,压在他爸的天灵盖上。我急忙把黄布抖开,他只看了一眼,咦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说这能有用吗?齐方摇摇头,说肯定不是这个东西,你柜子里还有什么,别藏着了赶紧地拎出来。我顺嘴回答说没什么了,一下想起来,补充道:还有一支回魂香。跟你爸嘴里叼的那一样,你要吗,我去找去! 我说着就要转身回去,却被齐方一把拉住了。他露出一个特别绝望的笑,说算了别找了。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那香是怎么用的?齐方还是那么欲哭无泪地笑着,说那是别人给我下的战帖,用那支香我可以把一具尸体变成行尸,然后让它带着我从这里冲出去。我急忙说那敢情好啊,你快把你爸弄起来,咱们说不定还能有活路。齐方却说用过的尸体不能再用,对方的意思是,我必须杀了你或者霍宁辉,才能得到一具可用的尸体。而行尸一次也只能带一个人离开,所以说,他要的是我抛下你们自己活。我愣了一下,感觉齐方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把那块黄布推给我,告诉我说:“这就是你丢了的那部分八字,如果这是你哥给你的,证明他不是要害你的那个人。之前是我错怪他了,可惜以后没机会当面跟他道歉。” 第6节 第十六章 死里逃生 说到这齐方突然抢了我手里的刀,二话不说,一把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我想伸手去抢又怕误伤了他,只能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紧张地说齐方你千万可别想不开!齐方示意我放手,说要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反正都闹成这样了,不如咱们玩一场大的!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见齐方抓着刀,刀口沿脖子画了个圈。这一圈都咬进了皮肉里,伤口不深,血一丝一丝地绽出来。齐方蘸着那血在地上写起字来,形状有大有小,但都是一个“肃”字。他越写越多我才看出来,所有的字都是以一个卍字形排布的。在他写字的时候周围丝毫没有变化,我一时清醒一时恍惚,浑身的毛孔针扎似得疼。我咬着牙尽可能跟紧了齐方,总觉得有他顶着,我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死了。字没写完呢血却不流了,齐方停下来,又在手腕上开了一圈口子。我估摸着这一场下来至少得好几升血,字阵完成后,几乎布满了宿舍的地面。齐方摇摇晃晃站起来,和我两个人联手,把他爸挪到了卍字中央。行尸落下去的那一瞬间,满屋子飞纵的鬼影,全都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团团围了上来。齐方就在这时候拔掉了那支回魂香,行尸闭着的嘴一下子张开,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那声嘶吼就像是一声号召,顿时所有的鬼影,都朝行尸的嘴涌了过去。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也就没留意到,宿舍里除了我、齐方、霍宁辉,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人。行尸不断吞噬着鬼影,在它下方那无数的“肃”字,也由鲜红转变成黑色。当字完全变黑的时候,行尸喉咙里的嘶吼也顿时停了下来。它壮硕的身子轰然倒地,眨眼功夫,便化成了一摊形如骨灰的粉末。我惊讶地合不拢嘴,这时候才想起齐方。他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字阵,地上的血迹变黑的同时,他脖子和手腕上也都结了一层黑色的血痂。我扑过去看他,就是在这时候,看见了站着角落里的那个人。他好像早就在那儿了,双手环抱胸前,衣领竖起来遮住了半张脸。 我着实吓了一跳,刚以为没事了,又蹿出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东西。行尸没了霍宁辉没醒,齐方倒在地上,看不出有气没气。能和他对抗的就只剩下我,却又一脑子懵懂,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不动我也不敢动,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突然那人从墙角里出来,迈步走向齐方。我一个箭步上去拦住他,大喊道你是谁!你要干嘛!那人看都没看我一眼,紧盯着齐方不放。我见状抓起椅子就朝他砸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他把齐方弄死了! 这一砸用了全力,椅子在地上撞了个粉碎,我却连那人的衣服都没碰着,反而被他绕到身后,继续走近齐方。我扭转身子又是一扑,想把他撞开,竟然这一次还是落空了,我冲出去老远,直接撞到了墙上。我这才意识到我攻击的似乎不是实体,而是一个类似于全息影像的东西。这么说也不对,套用行话,该称呼他为“魂”。那一缕魂儿最后挨着齐方蹲了下去,拉开衣领露出脸。我又吃了一惊,认出他就是几天来,一直跟着我的那个人。原来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今晚发生的一切,也多半是他搞的鬼。我看着他伸手去探齐方的鼻息,就在接触到齐方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突然弹了起来。从他嘴里发出一声哀嚎,紧接着,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踪影!从我的角度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齐方才告诉我,是他抓了一把灰撒了出去。那灰熔炼了各种鬼物,对于魂魄而言,就跟呛了一鼻子砒霜一样。说完这句齐方眼里有泪流出来,他用手去揉,却越揉越多。他断断续续地说“爸,我对不起你”,声音被牙缝咬碎了,听起来就像是在大喘气。我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值得庆幸的是最后我们谁都没死,天在窗户外边变亮,霍宁辉在椅子上醒过来。他茫然地看着遍地狼藉,一会儿问我咱现在是活人还是死鬼?一会儿又问齐方,你刚才是不是打我了?我和齐方谁也不想说话,只管支使霍宁辉打扫房子。他一边收拾一边喊胸口疼,后来我们送齐方去医院,顺便也都做了检查。结果出来霍宁辉断了两根肋骨,而我则受了内伤。所幸伤都不重,三个人当中只有齐方需要住院观察。我生怕会再出事,和霍宁辉合计,两个人轮流守在医院。齐方却说没这个必要,那家伙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他自己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元气。我问齐方为什么有人要杀他?齐方笑了一下,说这事谁知道了谁倒霉。他还让我和霍宁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真要是不放心,回头打个申请换一间宿舍。 说完他就睡觉去了,给他挂吊瓶的护士长,一个劲嚷嚷着让家属都小点声。可整间病房就她声音大,出了走廊还能听见。霍宁辉又向我打听那晚的具体情形,我概括了一下告诉他:先来了一批鬼,后来又来了一批鬼,然后齐方想法,给它们都打跑了。霍宁辉说你他妈就随便敷衍我吧,我跟他说这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这话一出来感觉和齐方说的是同一个意思,有时候对人隐瞒,也是为了减轻他的麻烦。想到这不禁就想起了我哥,他对我隐瞒了哪些事,他的隐瞒又使我远离了多少纠缠?藏着我八字的黄布为什么会到那座小楼里?又是谁在偷偷操纵,想要取走我的命?我哥的命数中发生过什么?被我家收养,对他而言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试着联系他,果然手机打不通。回到宿舍又到处都触目惊心,家具几乎全报销了,找宿管说维修的事,差点没被他捅到学院那儿。 齐方他爸变成的那一堆灰叫我和霍宁辉装进了一个塑料盒,之后齐方出院,在市里的殡仪馆找了个地方陈放。那一晚过后居然连着平静了一个多礼拜,齐方也没再提换宿舍的事。只是他有两三个晚上都没回来睡,我听医学院的熟人说,有一天他看见齐方从标本房里走出来。那时天才刚亮,看齐方的模样,又不像是才进去了一会儿。他还说这事不单他看见过,好几个去得早的师兄师姐,也都看见过。说到最后他一再提醒我齐方这人不正常,我告诉他我知道,心想现在最不正常的,就是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对方使了那么大劲要让齐方死,怎么一次不成功就这么算了?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只是局外人,齐方刻意避开我们行事,也都是为了我们好。三混两混混到了中秋节放假,我趁机回了一趟家。我有好多事要问我妈,又总觉得心里没底,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告诉我。一路上被人流裹挟着,到家推开门,就看见我妈在厨房忙活。我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之前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我妈把饭菜端上桌,招呼我洗手吃饭。我们俩面对面坐下后她总是要等我先动筷子,好像她在家里的地位,还要排在我后面。我例行询问了外婆和舅舅的情况,一边吃菜,一边在心里拿捏着我的那些个疑问。吃着吃着我妈突然放下筷子,看着我说,小七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我啊了一声,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只听我妈叹了口气,告诉我前一阵我哥来过电话。那大约是在我和王大磊待在一起时候,我哥向我妈打听了一个人。我急忙问是谁?我妈回答,是你秦叔叔。 第十七章 周芸来了 这个秦叔叔是我家的世交,年轻的时候,和我爸在一个单位干过。后来他信了佛,成了一名在家居士。秦叔叔在本地很有名声,祖奶奶和外公死的时候,都是请他做的风水。奇怪的是我爸去世时却没找他,以至于后来,发生了我爬进棺材那件事。听我妈说秦叔叔早些年也去了南边,还曾经替一个富商做过一笔大风水。我哥打电话就是要问秦叔叔具体在哪个城市,还有就是秦叔叔的全名。我好奇地问那他全名叫什么?我妈说叫秦济华。不过这也只是她知道的,秦叔叔还有法号,以及一些出阴差专用的称呼。我哥打听这些难道是为了要找秦叔叔?找到了他又能起什么作用? 我一心想着这事,咬着筷子,完全忘了饭还没吃完。我妈就陪我那么干耗着,直到菜都凉了也没动筷子。忽然我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把我妈吓了一跳。我和王大磊在一起的那段时候,我哥曾经去见过周芸。他也告诉过我大致的情形,说是周芸查到了一些线索,希望我哥去找一个人。会不会周芸所说的这个人就是秦叔叔?我哥因为不信任她,所以才又向我妈核实了这条线索?如果这一猜测成立,那秦叔叔和我们家以及周家都有关系。要把之前的整件事串起来,秦叔叔无疑是个关键人物! 我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才发现,我妈正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夹着菜往嘴里送,心里盘算着要不等明天再问我妈收养我哥的细节。就在这时我妈很突然地说道,有一些事她没办法陪着我经历。她又说这一切都是命定的,该来的迟早会来。我问妈你怎么了?我妈摇摇头,收拾碗筷又进了厨房。家里的气氛显得很奇怪,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我妈已经出去买菜去了。我在家里随便翻了翻,竟然发现我哥的收养证明,就搁在我妈床头柜上。翻开第一页是那张小萝卜头的照片,收养一方的栏目里,贴着我妈我爸的结婚照。我哥的名字已经改成了林逸,从这本证明上看,周同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想找找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这时我妈回来了,在客厅叫我帮忙拎东西。她买的菜我们两个人根本吃不完,人已经进了屋,门却没有关。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尾随进来,两只手上也都提着袋子。我一抬头就给愣住了,进来的那是个漂亮姑娘。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应该叫周芸。 我吃惊地不能自已,拎着大包小包,堵在门道里站着。直到我妈喊我我才回过神来,看周芸那模样,却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似得。我妈特别亲热地介绍说这是你哥的对象,两个人处了快两年了,最近就打算结婚。我心说不可能吧,越过周芸往外看,怀疑我哥会不会跟着也进来。门外没有其他人,我妈叫我把东西拎进厨房,自己跑去给周芸倒水。周芸跟着我妈往客厅走,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朝我使了个眼色。她分明记得我是谁,却要跟我妈那儿装陌生。她的意思应该是叫我配合她,嘴里还甜甜地叫我妈“阿姨,您别忙活了!” 我七上八下地拎着东西走开,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妈把我哥的收养证明拿给周芸。周芸翻开来看,扭头就夸我妈:“阿姨年轻的时候真漂亮。”我妈笑得合不拢嘴,又反过来夸周芸漂亮。俩人互相恭维了一阵,我妈就说她去做饭,让我陪周芸坐着。她一走我再也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周芸,你来干什么?周芸正在剥橘子,送了一瓣到自己嘴里,说:来过节啊。我说你好端端地跑我家来过什么节?我可告诉你,别打我妈主意!周芸看了我好一会儿,一口气吃完剩下的橘子,问我说:“你是不是特别怕我?你放心我吃不了人,我是来拿这个的。”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收养证,告诉我她想知道这次收养,到底是由谁经手的。我说这证上没写这些,就连我哥的原名都没有。周芸点头说这她知道,有些东西,不用点手段是得不到的。这证上应该还有当初经手人的指纹,查得再细一点,说不定还能有别的什么发现。我心里喊了声卧槽,她办事的这条路子,是我压根就做不到的。周芸说着便要把证收进包里,被我一把拦下,问她你查这些到底是为什么?我相信我哥没拿你们周家的东西,你们能不能行行好,放过他? 周芸嗤笑了一声,反问我说:你相信他没拿,证据呢?现在整个周家都盯着这件事,就算是我不查,别人也不可能放过他。她说完这句语气突然又软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我说,你也不想让林逸出事吧?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我们联手把这件事查清楚。我说我凭什么跟你联手,我一没本事二没资源,我哥还老把我往这件事之外推,你让我介入,不是给我哥添堵吗?周芸没有顺着我的话往下走,而是丢出来一句,“你要是害怕那就算了”。我嚷嚷着说妈的你说谁害怕!声音惊动了我妈,从厨房探出身子问我怎么了?我赶紧搪塞说看电视呢,没事您接着忙。我妈哦了一声转身回厨房去了,她大概是在用大葱炒腊肉,弄得满屋子葱香味。 在我不留神的时候周芸已经把收养证明收了起来,又听了一会儿我妈的动静,才接着跟我说联手的事。她说她之前不是约过我一次吗,那次她就想好了,要让我介入调查。因为她觉得我跟这件事关系很大,而且也只有我,能拖住林逸,不让他踏上赴汤蹈火那条路。她说到我哥的时候语气总透着些异样,看来我哥在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地位的。我说联不联手咱先放一放,既然你提起上回的事,那我问你,当时你为什么要约我?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中了阴蛊的?还有你为什么说不仅我会出事,我哥也会出事?周芸摆摆手叫了声停,问我是不是要把她吊起来审?她接着说周家其实是有一个势力范围的,在这个范围内,几乎没有事能瞒过他们的耳目。她又问我前几天是不是碰到过一具行尸,还有我那室友,叫个什么齐方的…… 说到齐方周芸突然就闭了嘴,话锋一转,开始回答我的问题。刚刚说过周家的势力范围,在南方几个省,已经达到了一家独大的地步。周芸说我哥虽然离开了周家,但还是有人密切关注他的行动。那时候传回一条消息,说是我哥那个姓刘的司机,找了一具吊死的尸体养了起来。这可不是小事,周家马上派人跟进。后来发现刘师傅将那具尸体制成了阴蛊,然后送到了我那儿。周芸听说以后,第一反应还以为刘师傅是周家派去的内鬼。经过好一番查证下来,各种证据却都表明,刘师傅对我哥那是忠心耿耿。我插了一句问那他为什么要害我?周芸瞪了我一眼,抿了抿嘴皮子。她说据她的猜测,刘师傅害我,应该是为了保护我哥。他感觉到我的出现会给我哥带来威胁,于是选择干掉我,解除那种威胁。我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实在没想到,如今这年头还能有这份忠诚。刘师傅一定是因为目睹了阎王宴的经过,所以决定杀了我以绝我哥的后患。他最后死于阴蛊反噬,没能护主反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第十八章 失踪 我这么想突然又觉得不对,怎么刘师傅是要杀我,我还替他惋惜起来!周芸问我在想什么,我摇了摇头,示意她往下说。她说除了阴蛊这条线之外,她还知道我的八字出了问题。我这回可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活在他们周家的势力范围内,我他妈跟裸奔没区别。经过一番追查之后,周芸找到了那个动我八字的人。他叫秦明,是一个南下的风水师。周芸那次约我见面就是想告诉我这个,没想到我没去,她就只好把这个人的名字告诉了我哥。我急忙问周芸这个秦明是不是还给周家做过风水,大的那种,动土盖房子或者挖坑建阴宅的?周芸点点头,说她二叔有一个别院,就是找秦明规划的。她所说的这个别院应该就是我待过的那座小楼,地上是五行五雷,地下是四方四象。这么一来秦明和秦济华便联系到了一块,一部分真相也渐渐明朗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我的八字对那栋小楼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周芸突然拿手在我眼前晃,嫌我又分神了。我跟她说:“我不是分神而是太震惊,你说的这些个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话又说回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清河公祠吧。那时候那地方有一场阎王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阎王宴”三个字周芸的脸色稍微变了变,嗔怪着说道:“你就知道套我的话!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有人要伤害林逸,所以才拿着牌位去的。我到那儿时你已经被困在了棺材里,林逸要进去救你,我拦住他不让,所以他才把我绑起来丢在外面,成了你看见的那个样子。” 周芸的话里没提齐方,而且避开了所有的细节,像是不愿意让我知道其中的情形。正好这时开饭了,我和周芸的对话,也只能告一段落。我妈好像很喜欢周芸,这顿饭吃的,都不带正眼看我的。我陪在一旁听她们聊天,聊的内容无非就是我哥。他现在好不好过得怎么样,我妈说十年没见了,可真想他啊!她说着就要掉眼泪,周芸赶紧安慰她说,等忙完了这阵我叫他一块来看您。我心说你们这婚订的不明不白的,现在又结了仇,你还能叫得动我哥?不过说起来我哥真是太长时间没回家了。为什么不回来呢,是在顾忌什么吗? 我妈情绪过去了又有说有笑的,吃完饭坐了会儿,周芸就说要回去。我可真舍不得她走,还有好多事儿想向她打听来着。我妈叫我送她下楼,走在小区院子里,周芸问我愿不愿意联手。我说还要考虑考虑,周芸愣了一下,问我你还要考虑什么?秦明为什么要取走你的八字?刘师傅又为什么急着要杀你?你早就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了,为了救你自己还有你哥,你理当跟我合作!她一霸道起来我就不买账了,明白告诉她,我并不相信她。周家财大势大,如果不是我有特殊的作用,她也不会这么看重我。既然我是有用的,那我就得仔细掂量,这一点用处要不要交给她,别到时落得个卸磨杀驴的下场! 周芸上下打量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这时候她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了一眼,一瞬间变得面如死灰。她拿手机的那只手直哆嗦,最后啪嗒一声,把机子摔在了地上。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好半天不回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终于等她缓了过来,一只手捂着嘴,咽下去一口呜咽,抬起头来对我说:“林逸失踪了。” 乍一听我还没当回事,轻松地告诉周芸,我哥早一个礼拜就失踪了。他说他要出门,短时间内联系不上。周芸还是咬着牙,嘴唇失色,和上次在清河公祠见到的一样。她强调说是真的失踪了!找不到他了!用什么办法都找不到!又说我哥有一次受伤要做手术,她吩咐医生,在他伤口里装了个追踪器。我一听差点跳起来,说你当我哥是什么,野生动物吗?周芸一边摇头一边咬嘴唇,刚才那个电话里说,追踪信号突然消失了。我问她会不会是没电了,或者是受到了干扰?周芸却说那是最先进的产品,除非遭到损坏,不然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取出追踪器并毁了它,二就是我哥装追踪器的那个位置,又一次受了重伤。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好消息,我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突然能够理解周芸刚才的恐慌。眼泪就在她眼眶里打转,好像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掉出来。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周芸说,现在联不联手都没有意义了。信号最后出现是在什么地方,我哥这次出门,和你们周家有没有关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去把我哥找回来! 我已经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回去跟我妈说学校有急事,收拾东西就走。周芸住在酒店,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刚把收到的信息打印出来。那是一张标有等高线的地图,南北方位和比例尺什么都没有。我问周芸这是在哪儿?她告诉我一个地名,居然离我们所在的地方只有二百多公里。周芸说这里不是她周家的势力范围,所以她没法调动太多的人手。再加上周家上上下下都恨不得弄死我哥,事关我哥的安危,也最好不要让周家势力过多的介入。她现在只能花钱请一些人去找我哥,最后她问我,是不是一定要跟着去?我说那个是我哥,撇开其他事不说,就冲他这个人我就必须得去。 周芸点头说好,大地方她已经告诉我了,那张图上显示的是我哥最后出现过的方位。她粗略的查了一下,那附近应该有一个煤矿。周芸用手在地图上指了指,等高线凹下去的一块,有一个用三角形标出来的位置。我奇怪我哥到那去干什么,拿这话问周芸,她也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她说起不少煤矿都开在阴阳交割的地脉上,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挖到阴墟去。这也就是为什么时常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矿难,死了人不说,还会在地脉上留下一个大缺口。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当地的风水就算是破了。表现出来便是人丁凋敝、财货不行,更甚者,还会遭遇百鬼夜行、生人绝户。当地懂行的人为了补救,则会出大价钱,请有资质的先生,把挖出来的缺口再填回去。周氏集团有所谓的外勤部,便是专做这一类和死人打交道的阴差。我哥在周氏集团时主要负责的也是这一块,他离开周家自立门户,老本行肯定不会落下。所以周芸推测可能是我哥接了一趟阴差,所以才会跑到那么个地方去。 我听得有点发愣,把周芸告诉我的信息记下来,就准备动身启程。周芸突然拿出一张火车票给我,说她安排了一些人,已经先过去了。我到了以后会有人接我,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她让我要有心理准备,林逸都应付不了的情况,很有可能会要了我的命。我调侃说那你现在不等于是送我去死?笑了一下,又跟她说就算知道是个死我也得去。话只能说到这儿,我和周芸,还谈不上生离死别的交情。我心里想着我哥,同时也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是个陷阱,周芸想彻底把我拉下水,故意设下的局,让我去她安排好的地方。也许压根就没有什么追踪器,也许我哥现在正好好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生意。可是只要他有一丝一毫遇险的可能我都不能放任不管,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依靠了,我不能做他的依靠,但我至少得做他合格的兄弟! 第十九章 明溪煤矿 火车坐了三个多小时,我在车票上写明的小站下了车。出站口就没有几个人,所以也不用担心谁错过谁。我一出来一个骑摩托车的汉子便迎了上来,就在我准备摆手说不坐车的时候,突然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他们这的方言和我家那边没多大区别,乍一听见那声林柒,我还以为是碰上熟人了。汉子递给我一个安全帽,示意我上车,我还没坐稳车就启动了,绕着站前的小广场转了个圈,拐进路边一条巷子里,在巷子里又拐了七八个弯,最后钻入一座小院。 摩托车放下我以后就走了,正屋里出来另外一个汉子,招呼我进屋说话。他们就是周芸花钱雇来的人,一个叫大头,一个叫方蛾子,为首的那位他们叫他九哥,诨号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在这么一群人里头我显得特别纯良,他们闲聊的那些话题,我就只有听的份。九哥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随口问我说,会不会骑摩托车?我点头说会,九哥也点头,说那就今天下午出发,到了地方再过夜,正好也先熟悉一下情况。正说话呢那辆摩托车又回来了,刚才驮过我的汉子,驮了小山一样的一堆东西回来。就这样他竟然也能稳住车头,停在院子里,招呼我们去搬东西。 九哥说这些都是要用的物资,像是特别照顾我似得,拣了一个小堆的让我搬。那一堆东西里有冲锋服、防潮垫,小件的还有头灯、手电、水壶和指南针。我继续往里摸了摸,居然还有一把尺寸不算小的军刀藏在里头。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开始搬自己那份,我却回过头去跟九哥说,我要换一套和别人一样的。这里头的东西随便一件,到了危急时刻都可能救我一条命。九哥分给我的那份看似负担小,但真到了节骨眼上,我活下来的机会也会比别人小。而且我发现里头没有炊具,万一要是和他们失散了,饥饿、寒冷还有长时间的黑暗,我一样都对付不了。 我的要求九哥没有理由反对,拿眼瞅了我一阵,答应道那就换一套。等我转过身去搬东西,九哥又在身后叫我,说大学生,这条路可不是你能走的。我没理会他继续干我自己的,快五点的时候,由东哥带我们去拿车。东哥就是骑着摩托车来回跑的那个人,基本上和交通有关的事,都由他负责。他找来的全是二手摩托车,状况有好有不好,最差的那辆一跑起来,屁股后边就跟着冒青烟。九哥啪嗒着旱烟说冒青烟不吉利,让东哥再去换一辆。东哥却说整个镇子就找出这么多来,要换,除非今儿个不动身。他这么一说九哥也没话了,大头骑那辆冒青烟的车,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摩托车又走了一百多公里,到一个围着栅栏的废弃修理厂换步行。九哥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跟我说起此行的安排,去一个叫明溪的煤矿,找一个叫林逸的人。九哥问我和林逸是什么关系?我回答说,他是我哥。他在旱烟管里加了一把烟丝,说那就难怪了,你这么个青头也敢来蹚这里的水。明溪以前可是富裕的很啊,大马路直接修到村子里面,家家户户都有收音机,大姑娘的的确良裙子,都敢穿到膝盖上面。这一切都叫二十多年前那场矿难给毁了,也不知道如今这村里头,还有没有留下活人。 我被他这话给说蒙了,连忙问他说,怎么我们现在要去的,是一个荒废了二十多年的村子?九哥说是啊,噗地一声笑了,说这你都不知道啊?我背着装备说不出话来,矿难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挖断地脉造成的后果,早就应该成为定局了。这样的地方还有谁会出钱修补,我哥如果来过这儿,那他一定不是为了报酬。怪不得当初周芸显得那么不确定,凭她对此类生意的了解,应该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一点。她推测说我哥是接了阴差才到这来,也不过是为了搪塞我。所以绕了个大圈回来,我哥此行的目的,依然成谜…… 我们脚下走的是一条窄道,高低不平,夹道还有巨大的山石。我实在想象不到这条进村的道原来是条大马路,问九哥,他说是地震造的。矿难以后很多年,这一片经常发生地震,一开始还只是些小地震,有一些过往车辆,还会借道明溪村口的大马路。可是有一次却震出了个六点几级,这两边的山,一下子垮了下来。当时好像埋进去三辆车,也把这条路,彻底就给封死了。他说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脸色在手电筒照射下,显得晦暗不清。 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方蛾子突然猛冲了几步,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坡顶上。过了一会儿又见他从坡顶冒了出来,跑到九哥身边,汇报说前面有点情况。九哥问他看见什么,方蛾子支吾了一下,说好像是那次地震,埋进去的其中一辆卡车,大风吹走了浮石,车子露了出来。九哥审视着前方的路,又问是不是车里有人?方蛾子点了点头,脸色也跟着变了一变。他说车里的人早就死了,可却不是被石头压死的。尸体脖子上有撕裂伤,皮肉全都皱的卷了边。一看就是被人割开了脖子,放干血以后,才摆进驾驶室的。可当时明明有人看见,车子是正常行驶到这里,才被突然砸下的山石掩埋的。这时不知道谁插了一句:怎么死人也会开车吗? 死人当然不会开车,可是装着死人的车还能在路上正常行驶,然后又被地震掩埋,就显得十分诡异了。这句话之后便再没有人发话,四个人八双眼精,齐刷刷地投向九哥。他是这儿的领头人,所有该拿主意的时候,我们都得仰仗着他。九哥抽着旱烟皱着眉,想了一阵,下令继续前进。他说事都出了那么些年了,就算是当初有古怪,也不至于祸延到今天。他说的似乎有理,队伍也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方蛾子仍旧打前锋,接着是大头、九哥、我,东哥殿后。 一行人在羊肠陡道上鱼贯而行,爬上坡顶之后,便看见左边的山体中,露出一辆解放牌卡车的车头。驾驶室整个都已经变了形,车顶和车门两块钢板之间,挤压着一具干尸。那具尸体向前伸出手来,脸本来应该是趴着的,方蛾子查看的时候,把它给翻了过来。于是我们此刻便能清楚地看见它的脸,口眼大张,好像正在奋力嘶吼似的,另外在它脖子上还有一道伤,从左至右切开了喉咙。 两侧山体逼仄道路,露出来的卡车头,离我们非常之近。最近的地方几乎得擦着干尸的手通过,每个人走的时候,都显得格外小心。轮到我了,也不知道是装备太重还是心里紧张,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到干尸身上去。我吓得叫了一声,前边通过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九哥啧巴着一张嘴,提醒我千万留神,又说人的精气和怨气都在一双招子里,和这种死相不明不白的尸体,可千万不能对上眼。一旦打过照面对过眼,它可就惦记上你了,往后你到哪它到哪,甩都甩不掉!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每人手里都拿着支手电。一块一块的光斑游走在地面上,走在后边的人,照出前边人的影子。我也就跟着九哥的影子走,走着走着,突然感觉不对头。这队伍一行五个人,地上却只有三条影子,打我开始后边完全没有光,我回过头去,也没看见一直跟着我的东哥。我急忙喊了声停,追上九哥跟他说,东哥不见了。 第二十章 后面有鬼 九哥啊了一声,拿手电往我身后照,嘴里说人不是在那吗?又喊了声阿东,跟紧点别落下了!我听他这么说赶紧也往后看,只见东哥正半蹲在路上,系一只脚上的鞋带。m可刚才那儿明明就没有人,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九哥拍了拍我,说大学生别太紧张了!走好你自己的路,我的人你尽管放心。他说完扭头就走了,这时候东哥也站了起来,抖了抖裤子上的土。他突然抬起脸冲我一笑,在黑暗中看,一口白牙锋利的像刀一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他挪动步子跟上来,脚后跟不着地,每一步都踮着脚。 当下的情形处处透露着不正常,但具体哪儿不正常,我又说不上来。总不能因为刚才没见着他人,就说东哥是被鬼掳走了吧?刚九哥还让我尽管放心来着,我把这些话告诉他,他又得说是我紧张!唯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什么时候真出了事,什么时候再想法应付!我心里拿定主意,便尽量拉开和东哥的距离,紧贴在九哥身后,一步一步往前走。又走了约二里地,队伍前后,再没出过什么动静。东哥也一直都在殿后,只是我每次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不是在系鞋带,就是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第7节 忽然间被山石压断的道路豁开了一个口子,显出一处藏在山腹中的小村落。村口有铭石写着“明溪”俩字,铭石后头,是一棵树龄过百的老槐。我看了一眼表,夜里九点半,终于算是见到了目的地。村子里还零散的亮着几盏灯,虽然显得冷清,倒也不至于一点人气都没有。打头的方蛾子问是不是照计划进村过夜?九哥摇了摇头,停下脚步远看着那村子。他好一阵也不说话,终于开口了,先吐出个烟圈。我听见他说了声不对劲啊,大头在一旁搭话道:“哪儿不对劲?” 九哥掏出烟丝用一只手捻着,问大头说你这一路走来,看见电线是打哪通进来的?大头发了一会儿愣,摇头说没看见有线。九哥又拿他那烟袋锅子往前一指,说你们看那村里的灯,像个什么形状?他这回说的是“你们”,这里头大概也包括了我。我于是仔细看了看,一共是九盏灯,从村里一直亮到村口。乍一看去并没有什么规律,既不成方,也不是圆。九哥等不到人回答自己就说了:“这是个天罡北斗九星灯阵!看来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进去了,搁村里碰上了邪祟,才摆出这么个阵法抑制煞气。这村里根本就没通电,你们看见的这几个灯,肯定都是用电池的。先来的人进去的时间不会太久,说不定啊,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他扭过头来问我说:“怎么你哥还懂点风水?” 我回答说是,顺口问道,既然是北斗为什么是九盏灯?九哥说北斗又称作九皇,实际上就是九颗星。只不过辅弼二星,用肉眼不容易观测到,后来以讹传讹,也就误认为北斗是七颗星。此外还有一种说法,将紫微和勾陈也算在北斗名下,这两颗那可是帝星,有本事的风水师能把它们也驱使入阵,据说是一旦成功,能延寿一十二载! 我其实就是随口一问,九哥却絮絮叨叨解说了一堆。他说话的时候别人就在周围打转,只有东哥蹲着,一直没站起来过。九哥的意思是从这阵法来看,这村子里的东西怕是不容易对付,如今夜也深了,不如我们就在原地休整,等天亮了再进村探个究竟。他这头话刚落地,在一旁溜达的方蛾子,突然就凑了过来,脸上透着一股紧张,哆嗦着问我们听没听见什么声音?四周围万籁俱寂,众人屏住呼吸,却连个虫子屁都听不见。九哥问他又怎么了,方蛾子越哆嗦越厉害,说好像听见了汽车引擎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九哥扇了一个大耳光子,还换来一句骂,说你他娘的是被个死人吓糊涂了吧!方蛾子捂着半边脸,仍然侧着耳朵留心听着,过了一会儿又很肯定地说就是汽车引擎!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眼神惶恐地盯着我们来的那条路。我们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跑起来,嘴里大喊着:“开过来了!”还没跑出几步被个石头绊了一跟头,整个人连滚带爬冲下了山坡。坡底便是明溪村的铭石,方蛾子爬起来,嗖地一下窜上了那棵老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他身影消失的那一瞬,我好像看到那九盏灯同时闪了一下。 九哥在坡上拼命喊“回来”!大头也跟着往前冲,要去追方蛾子。我拽了他一把提醒他不对头,回过神来再一看,东哥又不见了!在他蹲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张纸条,我捡起来一看,上头歪歪斜斜写着四个字。大头先一步把字念出来,念到后边,声音也和方蛾子一样,泛起了哆嗦。那四个字写的是“后面有鬼”,好多笔画都连不上,像是分几次写完的。我想起他刚才时不时地往下蹲,难道就是为了写这张纸条?后面有鬼是个什么意思,是指他背后有鬼,还是我们这一行人的背后有鬼?纸条一转手到了九哥那儿,他匆匆忙忙看了一眼,脸色唰地一下黑了下来。 这时候村口的槐树还在哗哗作响,躲在那上边的方蛾子,却半点动静都听不见。九哥突然下令进村,揉了那张纸条,光用一条胳膊,就把方蛾子那份装备也挽了起来。我忙不迭地跟在他后边,绕过村口铭石的时候,九哥像是故意加快了步子。我还想再招呼一声方蛾子,抬头往槐树上看,只见那茂密的枝叶间,密密麻麻挂着好多红绸子。风一吹摇晃着树叶,那些红绸子却一动都不动。我纳了闷拿手电去照,这一眼看去,差点没把胆吓破。什么密密麻麻的红绸子,全都是从人嘴里垂下来的舌头!好多的人脑袋挂在树梢上,就像是丰收时候长出的果子,每一张嘴都咧地老大,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 九哥打前边喊我,我不敢再看,撒腿就跑。跑过去老远了再一回头,方蛾子正趴在一根粗枝上,也把嘴咧着往外伸出舌头来,他似乎还能认出我,张了两下嘴,然后就再没动过。我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怎的,跟着九哥进村,一直往最里面走。走在半道上我问九哥,这是要去哪儿?他回答说天罡北斗九星灯阵是有一个阵眼的,冲目前这状况,只有那儿能躲得住人。 九哥边说边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他一人扛两份装备,不仅不吃力,还能健步如飞。我慢慢地就有点跟不上了,身后大头时不时地还得推我一把。在高处看明溪不过是个小村子,怎么真走进来,倒有点大的不着边际了?忽然大头叫了一声坏了,放声喊九哥,说这条路我们刚刚走过!总走不出去不会是鬼打墙吧,这个*子,到底他妈什么来头! 他这么叫唤了一通,九哥居然像是没听见似得,还是循着路往前跑,一次头都没回过。我喘着粗气问大头,九哥他这是怎么了?大头也纳闷地摇脑袋,突然哎呀一声,说别他妈是被鬼遮了眼了!他说着就从腰上掏出一把信号枪,冲着天放了一枪。信号弹腾空而起,嘭的一下,照亮了大半个村子。九哥这才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的闪光,稍微愣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着我和大头。我们追上去就听他满嘴往外吐脏话,说这狗日的村子是要成精了!没听说过被天罡北斗压着还能碰上鬼遮眼的,早知道是这样的生意,给多少钱他娘的都不干!他骂归骂动作却没停下,从包里抽出三支香,用打火机点上。然后一人一支分给我们,叫我们都把灯灭了,跟着香上的那一点火星子走。 第二十一章 烧人肉 刚关了灯的时候还有信号弹的光,过了一会儿那光落下去,周围便是一片浓黑。我能听见九哥的声音就在旁近处,吩咐说一旦手头的香灭了,立马转身趴在地上。话音落地,其中一点火星子便开始移动,接着第二点也跟了上去。我不敢怠慢,即刻动身尾随。可没想到这才走出去一步,忽的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我手里那根香闪了一下,然后唰地一下就给灭了。 当时我还真没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拿着香看了又看,果然火星子没了,与此同时方才那股寒气,已经一口一口地喷到了我的鼻尖上。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跟前喘气,只不过那喘出来的,压根就不是人气。我吓得脑子里一空,旋脚转身,一头扎倒在地上。就在鼻梁碰上泥土的那一刻,我感觉一只脚踩在了我背上。那一脚非常沉,差点没把我五脏六腑都给踩烂了。接着第二脚又落在我肩膀上,只听见骨头里,受力发出嘎嘎的响声。我生怕第三脚会踩我脑袋,赶紧用两只手抱住后脑勺。等了一会儿却再没有动静,我趴在地上,不确定能不能起来。这时耳边有人在喊我,还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我答应说我在这呢,那喊我的人跑过来,不由分说拽起我就走。我猜那应该是大头,被他一路拽着,到了一处屋檐底下。 临街有一扇窗是开着的,大头便从那儿爬进一座房子里。他进去以后转身招呼我,我也就猫着腰跟了进去。进了窗户只见九哥也在,正守着通往里屋的一扇门。门里有光透出来,我一开始以为是那九盏灯当中的一盏,再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光是暖色的,有点像蜡烛,又或者是有火的炉膛子。九哥看我进来,一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面冲着大头招招手。大头点点头,掏出一节钢管捏在手里。他靠过去紧挨门柱站着,一只手压在门上,随时准备把门推开。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出有人在说话的声音,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不停地说好暖和啊、好暖和啊。我看见九哥猛地抬起手又猛地砸了下去,嘴里说了一声“冲”。大头于是操着钢管撞开了门,前脚才刚进去,后脚却又退了出来。他老大个个头抖得跟个筛子似得,钢管也从手里掉了下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透过那扇敞开的门能看见一个干瘪的老头,面前架着一副好大的炉子,光那炉膛口就有半米来高,炉子里烧着的,赫然竟是一个人!老头围着炉子又笑又跳的,一个劲地说好暖和啊,好暖和啊!他转过来看见我们,摇着手招呼道:快来烤火!大头吓得都快跪了,我和九哥,也张着大嘴不知所措。那炉子里的温度似乎瞬间便烧到了我们身上,皮上热了起来,可心里却忍不住打颤。 和那炉子相比,里屋其他摆设全都不起眼,我挪了一下视线,却猛不丁地,发现墙角里挂着一件外套。那外套上大片大片的全是血,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哥的衣服。这时候再去看那具焦尸,一个最糟糕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那个会不会就是我哥?我来迟了,已经救不了他了……一股热血顿时涌上脑门,我冲进里屋,按住那老头就往死里打。我能看见他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脑袋里翻来覆去的就一句话:我哥死在这了!我再也见不着他了!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最后九哥他们拦住我的时候,老头已经满嘴是血。他居然还在笑,指着我说:烤火,烤火。 我捏着拳头又往上扑,被大头拉到一边,把我脸朝下摁在地上。九哥趁机问那老头话,说你是这村里的人吗?村里还有没有活人了?老头点了点头,吐了一口血沫子,继续嘻嘻哈哈地笑。九哥又问是不是有人进村子来了?来了几批人?来干什么?老头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盯着我哥那件衣服,说了个“一”,转到炉子那儿说了个“二”,突然不笑了也不闹了,掰着手指头说道:“有人要进鬼洞去……好多,好多的人!后来的人打先来的人……他们有枪……后来的人死了,拿来烤火,暖和……” 他说完翻了个白眼背过气去,九哥把人平放在地上,拿手探了探他的人中。我以为老头就这么被我给打死了,挣扎着抬头去看,只见他胸膛上还有起伏。这屋里满是焦臭味儿,九哥皱了皱眉头,吩咐大头拉我到外面说话。他自己又再里屋转了几圈,出来的时候顺便带出了我哥的衣服。大头一直反拧着我的胳膊,九哥过来,先跟我说死的不是我哥。就体型来看那具焦尸应该是个胖子,他看过我哥的照片,肯定不是他。他接着抖开那件衣服指了指,衣服本身没破,这些血都是溅上去的。九哥最后分析那老头的话,虽然他神智不清醒,但还是能分清先后来了两拨人。这两拨人遭遇过,应该还开了枪。我哥在第一拨人里头,而尸体是第二拨人的。 听他这么说我才冷静下来,示意大头先把我放开。大头刚才被吓得不轻,这会儿稍微缓过来了,问九哥接着怎么办?九哥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叹气说这回的事可不简单。来的人身份都不确定,和那些鬼鬼怪怪的比起来,活人更不好对付。他朝我瞥了一眼,说主家不让打听你哥的事,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哥到这来,是要干什么?我答说我不知道,脑子里乱的很,越来越琢磨不清这里头的事。疯老头刚提到了鬼洞,照理推断,应该指的是这儿的矿洞。现在我们仅有这一条线索,合计了一下,决定天一亮就过去。 我看了一眼表,时针和分针重叠在11上头。离天亮还早着呢,现在这段时间,又不知道能干什么。老头这所屋子并不是我们要找的阵眼,可是却处在村子的升阳位上,一般阴邪的东西都会绕着走,所以他才能在这儿活下来。我们谁也说不清他是不是村子里的人,是从二十多年前的矿难里幸存至今的,还是后来逃荒避难跑到这儿来的?村里的土地早就不产粮食了,如果他一直都在这儿,那他靠什么吃饭? 我本以为我那顿胖揍打得他不轻,心里还为刚才的冲动感到愧疚,没想到还没过去多长时间,老头自己就醒了过来。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还和刚才一样精神。不过这回他却没有围着炉子又跳又笑,而是趴在炉膛口往里看,一边嘟囔着嘴,不知道在说什么。大头想上去控制住他,九哥没让他去,说这原本就是老头的地盘,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就在这时候老头突然哎呀一声,把手伸进炉子,去拽那具焦尸,一边拽还一边嚷嚷:烧糊了烧糊了! 那些人体组织已经烧得不像样子,被他这么一拽,烧焦的皮肉簌簌地往下掉。老头捡起那些脱落的部分就往嘴里塞,含含混混地说:好吃啊,真好吃啊!他说着回过头来看着我们,一双浑浊的眼睛,陡地射出一道精光。这一下就连九哥都吓退了一步,大头更是早就崩溃了,跪在地上不停地呕吐。老头怪笑了一声,对着我们几个说:你们都会死!说完那一个“死”字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把一节烧焦了的指骨,迅速地塞进嘴里。从他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再配上那副画面,胆子稍微小一点的估计都要被吓疯了。我也忍不住想吐,两腿发软,一个劲地后退。 第二十二章 兄弟重逢 这一退就退到了窗户旁,窗高大约到我耳朵边上。刚才是我最后一个从窗户进来的,进来之后,也忘了要随手关窗。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进食的老头身上,突然间感觉耳朵根一凉,好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我猛地回过头去,就看见那扇没关上的窗户外面,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的人影。最前面的人影把头都伸进窗户来了,嘴角向两边张开,垂下一条猩红的大舌头。刚才舔我的正是那条舌头,我只觉得耳背发麻,半边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九哥他们也看见了窗外的人影,大头吐到一半不吐了,把还在嘴里的秽物一口咽下去。也不管里屋有个吃人肉的老头,抱起他的装备就往里躲。九哥则在振臂高呼,左右手的手指绞在一起…… 我的印象到这儿就中断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一概不知道了。头疼得几乎像是要炸了,仿佛有一把火,烧得我五感尽失。迷迷糊糊间只觉得鼻涕眼泪一齐往外流,喉咙里总想叫唤,一开口却又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有一阵我甚至希望自己赶紧死,好摆脱脑袋里的那一股无名的剧痛。可是越这么想疼得就越厉害,身边没有称手的工具,想自杀都没法子。就在我对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失去希望的时候,有人撬开我的嘴,喂了我一口水。当然事后证明那口并不是水,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的命确实是被它给救回来的。头疼突然就减轻了,浑身上下那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也同时被熄灭了。我慢慢地能撑开眼皮子,朝周围看了一眼,近处是暗的,稍远一点才有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我跟前,大概是见我醒了,站起来转身就跑。另外又有一个人朝我走过来,咦了一声,托着后脑勺把我扶起来。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把我翻过去,拿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耳背。被他一按又能感觉到疼,好像耳背上有个口子,正不停地往外冒血。他随即撒了一些什么东西上去,伤口处蛰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凉嗖嗖的。 到此为止终于哪儿都感觉不到疼了,我也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睡着的时候还做了个梦,梦见东哥打远处朝我走过来,背上背着个大麻袋。他把麻袋递给我,让我背着继续往前走。我问他麻袋里是什么他也不说,刚背上背,就感觉麻袋里伸出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一下子吓醒了,把身上盖着的毯子也给抖掉了。眼前这地方我之前并没有来过,看着像是个地洞,所有露在外面的部分,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我所有的装备都还在身边,另外,又多出来两个包。其中一个我看我哥用过,再回想起之前的经历,我八成是被我哥给救了。这么想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我从地上爬起来,四下里却都没看见我哥他人。有两条路连接着这个洞,不知道我哥朝哪个方向走了,我也不敢擅自去找他。趁着机会我把自己检查了一遍,果然脑袋上包着纱布,后脑勺贴近耳朵那块,被人剃掉了一大片头发。再仔细一摸,剃掉的那一片居然还他妈是个心形。我哥肯定没这种情趣,这两个包里头,其中一个应该是王大磊的。 正在这时从一条通道里传出说话声,过不多会儿,就看见一前一后钻进来两个人。打头的那个看见我就说终于醒来了,见我摸着脑袋发愣,又问我喜不喜欢这个新发型?我没力气和王大磊抬杠,急切地往他身后看,只见我哥一副矿工的打扮走进来,戴着安全帽和头灯,背后还背着个大筐。他把筐放下就来看我,摸了摸我的脑壳,问我还疼不?我回答说不疼了,一着急起来,话都说不清。我先问我哥是不是哪儿受了伤?又告诉他:周芸说你失踪了!另外我还在外面看见过一件你的衣服,那上头全是血!你怎么还和人动枪了?死了的那一个人,被外面的老头烤来吃了…… 到后面越说越乱,我干脆闭了嘴,等我哥的反应。我哥摇头说他没事,一旁的王大磊抢着问我,是不是周芸让我到这来的?我答说是她没错,又把周芸在我哥身上装追踪器,突然之间失去信号的事告诉他们。王大磊一听就恨得牙痒痒的,对我哥嚷道:“就是这个周芸坏事!我说呢这么大老远的,周家人是怎么追上来的?她没事装个什么追踪器!她也不想想,她在他们家里,哪还有什么秘密!”听他这话的意思,那第二拨来明溪的人,应该就是周家的。他们跟我循的还是同一条线索,都是周芸装在我哥身上的追踪器。我和王大磊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我哥,知不知道那追踪器装在什么位置?我哥想了一下,撩起衣服,露出横在腰腹上的一道伤疤。愈合以后那道疤还有十公分长短,当初想必是差点要了他的命。王大磊形容那伤疤,说看起来像卖过肾似得。如今伤口仍然完好,也就是说追踪器并没有遭到破坏。那突然失去信号的事就有点说不清了,王大磊推测,会不会是地球磁场造成了干扰?我笑他说你他妈还懂地球磁场?王大磊把下巴一撅,很肯定地说:在某些矿藏的附近存在磁场畸变,也许就是这种畸变,和追踪器发射出去的信号产生了冲突,信号无法被接收,这才有了周芸那一说。我们反正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姑且就信了王大磊的话。到此我才终于有机会问我哥,他来明溪的目的是什么?我哥愣了一下,告诉我说,他要找一个人。 我这一路走来,除了吃人肉的老头,就没看见其他活人。我挺奇怪我哥居然是来找人的,于是又问他,找的那个是谁?王大磊哈哈一笑,拍着我哥的后背,说林逸你非要表达地那么含蓄干啥,小七这孩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你就打直了告诉他,你是来找个死人的不就得了。他指着我哥背进来的那个筐子,又说这不死人就在那里头。我抬眼看过去,只看见半筐子黑乎乎的矿渣。王大磊大致解释了一下,明溪煤矿在二十几年前发生过一次事故。说那是事故其实也不对,准确的来讲,应该算是一场集体屠杀。那一天整个明溪村的人都下了矿,不管男的女的老的还是小的,然后矿里着了火,这么一村子的人,就被堵在矿里活活地烧死了! 他说到这我突然就觉得渴,跟我哥要了一口水喝,顺便问了一声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哥回答说,是我自己摸进矿里来的,正好他出去找补给碰上,就把我给捡了回来。当时我的情况很糟,耳朵上长了个鬼面疣。王大磊补充说我那会儿整个都已经失去意识了,跟个丧尸似得,在矿里瞎游荡。我哥把我弄回来以后连着治了两天,才把我耳朵里的脓血彻底挤干净。我不可思议地说这都过去两天了?王大磊说这还不止呢,都不知道你自个在外面已经晃荡了几天了,幸好你没走到周家那边去,要不然,我们就只能给你收尸了!接下来我知道了我哥他们是在六天前到的这里,他们的目的,是想在明溪矿难的受害者中,找到一个人的尸骨。 明溪矿难对外几乎没有报道,有关的消息,只在少数人之中流传。这么传来传去的越传越玄乎,其中不乏有各种骇人听闻的说法。有的说明溪人集体得了一种恶性传染病,政府于是派人把他们赶进煤矿,一把火烧了干净。也有的说矿难其实就是个幌子,明溪人挖了一条隧道,通通都跑到苏联去了。其中最靠谱的一种说法是,有人利用明溪的风水地势,举行了一出人葬。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全村人赶进煤矿里烧死,然后收集这些骨骸作为坟土,将一个特殊的人物埋葬在里头。这种葬术看着有点像是古代帝王的殉葬制,但是结合明溪的风水以及矿洞本身的环境,就显得非常之毒辣了。它事实上把这块地变成了一片生人勿近的鬼蜮,而埋葬于其中的那个人,更是将永世得不到超度。 第二十三章 人葬 我问是什么人干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王大磊摇摇头,我哥也摇摇头。我哥想要找到那具被人葬掩埋的尸骨,可是又不说找它要干什么。事后王大磊找了个机会告诉我,我哥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在打听一个人。那个人失踪了很长时间,照种种迹象来看,还不知道是生是死。我哥打听不到那人的具体下落,就转而追查一些非常特殊的丧葬仪式。每次一有线索他就赶过去,把人家埋下去的尸骨再挖出来,看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他们此番到明溪来,也是因为我哥查到这举行过人葬。我哥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他们千里迢迢地跑来,进村前后,大大小小碰上不少的事。为了镇压邪祟他们摆出了北斗灯阵,没想到阵法刚成,周家就派人追来了。周家理所当然地以为我哥是要带着偷来的东西跑路,双方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干了一场硬仗。周家那边还动了枪,混乱之中反倒误伤了自己人。王大磊和我哥趁乱逃入矿洞,在洞口布了个阵,把追兵暂时堵在了外头。 周家那帮人来的匆忙没做好准备,到这儿的头一天晚上,就差点被村里的鬼物生吞活剥了。他们一时间也进不了矿,白天监视着矿口,晚上就在靠西那面山上扎营。王大磊估计他们是在等待后援,反正这狗皮膏药,算是粘上我哥了。我又想喝水,被王大磊硬塞过来一瓶白酒。他说现在物资紧缺,水是必需品,要省着点喝。林逸自个都好几天没正经喝过水,一天到晚地刨骨头,也不喊人帮忙。这矿洞里有个大乱葬岗,整个村子的人,都被烧死在里头了!你以为你看见的是矿渣,其实啊,那都是没烧干净的骨灰!听他形容那叫一个触目惊心,我说这么多的死人,怎么才能认出埋葬在其中的那位正主?王大磊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提醒说烧死的人骨头,那可是黑的。我马上醒悟过来,那个掩埋在骨骸当中的人应该没有经过焚烧,骨头也一定没有碳化! 我拿了铲子站起来,王大磊问我干吗去,我说我去帮我哥,顺便把水带给他,不喝水人根本扛不住!王大磊说他连我都不要,你去了肯定得给你轰回来。我说他轰他的我干我的,他自己不肯喝水,我还不能把他摁那往里灌了?王大磊一听就笑,说你小子还能摁得住林逸?他打架可真敢拼命,好像那胳膊腿,都不是自个的。他这话一下子敲在了我心上,又忍不住想起,周同和林逸这两个人名来。周同死了林逸却还活着,那个幽灵一样的小孩,和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大磊见我站着不动,又问我是不是不去了?我说去,你留这看家,要敌人攻进来了,记得吱大点声!我顺着他给我说的路走进矿洞深处,一开始曲曲折折的,脚下还有敷设进来的小铁路。到后来空间突然扩大,露出一块方圆约有一亩,挑高三四十米的大坑。这看着不像个矿坑,倒有点像是天然的地下溶洞。王大磊说的乱葬岗就在大坑中央,乍一看去,也就是一堆黑乎乎的矿渣。细看才发现没烧干净的颅骨和肱骨,在坑底四处散落着。我哥蹲在坑的另外一边,手里拿着筛子,不停地在骨渣堆里淘。他有时候会淘出什么东西来,随手一拣,扔进身后的筐子里。我喊他说哥歇会喝口水吧!他嘴都裂了,还摇头说不用。我说着就过去摁他,没想到刚一动手,我哥就倒地上了。他只穿了一件背心,胳膊上却是热乎乎的,再一摸那额头,妈的都能烫鸡蛋了。我骂他不舒服不知道吭气吗?趁他爬不起来,过去拽了他就往回拖。我哥只稍微挣扎了一下,便任由我摆布。他身上软的一丢一扑沓,脸上全是灰,也看不出究竟脸色怎样。 我把我哥弄回洞里,王大磊正闲着没事抠脚丫子。见我们进来问出什么事了,直接用他抠脚的手,去摸我哥的鼻息。我挡了他一把,把我哥平放在地上,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喝进去一小口水,也不说哪儿不舒服。王大磊观察了一阵子,摆摆手说没啥大事,就是地底下太闷了,他又干活干得太猛,发了点内热。他让我哥躺下睡,拽着我出了洞,一下又换了一副表情,按着我的肩膀严肃地说:不能再让林逸这么干下去了!我问是不是被什么怨气阴气给冲着了?王大磊摇头,说情况比那糟多了。听他这么说我心都提到了嗓门眼,王大磊却压根不提具体会糟到什么地步。他从身上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锦囊,打开以后,是一小撮干树叶子。我跟着他到乱葬岗去,看他把树叶立起来,插在北偏西的一个角落里。树叶一共五片,插了一会儿,居然从底部开始显现出嫩绿色。我急着喊王大磊过来看,说你行啊,这都能起死回生了!王大磊说他只是利用这种树叶落地寻根的本性,让它们把地脉中的阳气吸上来一点,然后叶子拿回去让我哥含着,短时间内,应该能保他没事。 王大磊撸起袖子,接过我哥的活,开始在那儿淘骨灰。淘了一会儿突然又停下来,恍然大悟一般,说了一声:“我知道了!”我问他知道什么?王大磊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告诉我。他丢下手里的工具就往回跑,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也赶紧拔腿追上去,等着我们一前一后跑回洞里,却发现我哥不见了! 王大磊咦了一声,四下看了一圈,回头问我林逸哪儿去了?我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这才一会儿工夫,估计走不远。说着我就要往另一条通道里钻,被王大磊拖回来,说先别着急。我说我哥都那样了你让我不着急!哎呀糟糕!叶子还在乱葬岗那儿忘拿了!王大磊搔了搔脑门,叫我回去拿叶子,他顺着路去找找我哥,说估计是矿口的阵有变化,我哥过去查看去了。这种推测还算在理,王大磊比我熟悉地形,也熟悉我哥的活动规律。我只好顺从他的安排,调亮头灯,原路返回去取叶子。一边走一边回想刚才的事,王大磊这人,跟齐方一样叫人捉摸不清。有时候他上赶着向我透露一些信息,有时候却又藏着掖着,不把话说白。 我对乱葬岗并没有特殊的恐惧,在我眼里,它不过就是一堆烧得看不出形的骨头。那几片叶子还在北偏西角落里插着,其中四片已经绿了一大半。还有一片却歪倒在地上,我把它扶起来,换了个地方重新插。没想到稍一用力,那干叶子便从叶脉中间断成了两截。难不成这插法还有讲究?我看着那片断了的叶子,心疼了好一阵。终于其它几片都绿了,我小心翼翼的用手去拔,又用手捧着不敢合掌。就在我正要往回走的时候,那堆貌似是矿渣的骨灰,突然哗啦哗啦搅动起来。我着实吓了一跳,当时脑子里就在想,是要有什么东西从里头爬出来了!堆在上面的骨灰往两边不停滑落下来,我还没来得及跑,这动静陡然便停止了。我忽然意识到这大概是一场地震,九哥不是说过,矿难后明溪就经常地震。 想到这不由得松了口气,我捧着叶子,还是沿着路朝外走,都快走到洞口了,突然又想回头再看一眼。这一看,居然发现刚才干叶子断了的地方,露出来一小块白色的东西。我冲过去把它捡起来,认出这是一块人骨后,心里忍不住一阵狂喜。我哥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它了,费那么大功夫,倒让一场地震把它给震了出来。我接着又在附近刨了刨,想看看还有没有其它部分。最后的结果是只有这么一小块,从形状看,是一节脊椎。我感觉这样的收获也不算小了,拿着它回去,至少能让我哥别那么拼命。 第二十四章 斗阵 我就这么一手叶子一手骨头,满心雀跃地回到洞里,我哥不见影呢王大磊却先在那了,匆匆忙忙收拾东西,一把把我的包甩给我。我问他怎么回事?王大磊面色不善,说周家追兵到了。矿口的阵撑不了多久,林逸让撤,咱得赶紧走。我说出口不就只有一个吗,有周家人守着,我们打哪儿走?王大磊突然问我怕不怕死,我照实回答:怕。王大磊接着又问了一句话,和上头那句似乎是接着的,又似乎没有关系,他说要是你知道这条命根本就不是你的,那你还怕不怕丢了性命?我不明所以地摇摇头,问他什么叫这条命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它怎么会在我身上,不是我的,我拿什么跟你说话? 王大磊叹了口气,摆摆手结束了这场对话。正在这时我哥回来了,一脸的灰,被汗冲开了不少。他对王大磊说了声好了,对我说,尽量跟紧他别走散了。我赶紧把骨头拿给他看,我哥接过去,两个眼睛一下子沉寂成了死灰。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我看见他的身子抖了抖,膝盖一软竟跪了下去。王大磊离得近扶了他一把,我过去用胳膊撑着他,问他怎么了?我哥艰难地摇摇头,咬紧了牙关,往前倾靠在我身上。他把脸埋进我胸膛里,烧还在烧,浑身上下一片滚烫。那是我头一次看见我哥那么脆弱,好像整个世界都垮塌了,他扛着废墟,喘着最后一口气。我的心跟着也感觉疼,被我所无法理解的绝望笼罩着。三个人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一声喘气都听不见…… 我哥只趴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脸已经在我衣服上蹭干净了,看上去没有血色,好像走不了几步就要倒。我跟他说哥我背你吧?一边把准备好的绿叶给他。我哥拿了叶子却没让我背他,回头又去找他的包。那包已经叫王大磊背了,远远地站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哥。我哥避开了他的眼神,头一个钻进另一条通道里。这个洞只两条道,一条去乱葬岗,一条出矿。出矿的那条也敷设了小铁路,一步一格地走,我哥的影子就在面前晃。我其实特别想问他,那块骨头是不是他要找的人。看他的反应还真不好猜,是,证明那人死了;不是,证明这回又白忙活了。话又说回来,我哥靠的什么鉴别那骨头,难不成他看一眼就知道人家活着是个什么样了,又或者是啥通灵的法子? 这一路走的不算远,在前面的岔路口,我哥停了下来。他和王大磊换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贴着墙,把我夹在中间。通道左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下脚很轻却又很稳,给人训练有素的感觉。王大磊压低声音说来的真快,这应该是打头那个破阵的人。他朝我哥做了个手势,我哥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打哪儿摸出一张黄纸。纸上正反两面都有字,我哥把纸撕碎,细心地撒在岔路口处。然后他领着我们往回退了退,关了灯靠墙蹲下。 不多会儿便听见那脚步声走出岔路口,一道手电筒的光随即照了出来,在我们身上挨个晃了晃。只见一个年纪不算大的男人迎面走来,这么近的距离,我估计他肯定看见我们了。可他却一点声色都不动,停在岔路口,就在我们刚才站过的地方逡巡了片刻。然后他居然一转身拐入了右侧那条路,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条死路。等他的身影消失,我哥马上站起来,往他来的方向走了过去。我留心看了一眼撒在地上的黄纸,被刚才那人踩过以后,纸上的字竟然通通不见了。这里头的典故我是一概不懂,只能暗自惊叹于我哥的这一手本事。 第8节 从我们所在的位置到矿口还有约五百米,我哥走得很快,在路况好一点的地方,几乎就是在跑。我紧跟着他不敢落下,跑了一阵,突然我哥一个急刹。我没能停住脚,撞到我哥后背上,又把他朝前推了几步。我后边王大磊倒是停得快,喘了一口气,接着就说怎么感觉不对劲。我哥嗯了一声,关了灯,在脚底下点了一根蜡烛。他等着烛火慢慢升起来,然后鼓起腮帮子,猛吹了一口。那火光居然一动也不动,静悄悄地,把我们几个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我哥咽了口口水站起来,回过头对我们说:被人给迷住了。王大磊龇着牙骂道:妈的看走眼了,刚才那个不是探路的,是人家放进来的桩子! 我问什么是桩子?对眼下的情况很是好奇。我哥用手把蜡烛捂灭,重新开了灯,示意我坐下歇会儿。他自己也坐下了,舔了舔嘴皮子,大致讲了一下迷阵的构成。所谓迷阵就是利用现有的地形,设置一些具有干扰性的暗示,让对方跟着你的暗示走,从而达到迷惑对方的目的。有些人把迷阵看得很高深,实际上要说起来,迷阵应该算是阵法当中最简单的一种,因为它只需要干扰人的两方面判断,一个是方位,一个是距离。我哥说如果空间足够大,那“望山跑死马”便是最好的一种迷阵。在这里头“山”的方位是不必要去干扰的,你只需要迷惑对方,产生错误的距离判断即可。但如果是在有限的空间里设置迷阵,那就必须要在方位上多下功夫。在这里头,暗示的作用是要让对方忘记正确的方向。一个人到了连左右都分不清的地步,那接下来的路,他也就根本没办法走出你布置的范围。 我问什么样的暗示能让人忘记方向,是图形还是文字?我哥回答这种暗示很多,有时候是物,有时候也可以是人。桩子便是以人为媒介的暗示,刚才在岔路口,确实是我疏忽了。他说着皱了皱眉,我啊了一声,感觉刚才好像也没接收到什么暗示。王大磊掏出一支烟掐开两半,把一半分给我哥。我伸手跟他要,王大磊说你个小屁孩抽什么烟。我哥于是把他那半根给我,又把点蜡烛的打火机也给我。他接着说:“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在岔路口选路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一种暗示。他应该是转身走了回头路,也就是从左边出来,又回到左边。我们以为他走进了右边的岔路,打那时候开始,我们的方向感就完全乱了。我吹不灭蜡烛,也是因为我目测的蜡烛,跟蜡烛实际上所在的位置并不一致。”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奇怪地问我哥,你最后不是还是把蜡烛拍灭了吗?我哥说那是靠接触,暗示影响的,主要是观测,也就是视觉方面。我突然有点醒悟过来,说那是不是我们把灯关了,扶着墙走就不会受影响了?王大磊说真要那么容易就好了,人在黑暗中,会加倍地依赖潜意识里的方向感,你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我问那怎么办?王大磊先吐了个烟圈,接着又吐了一个字:等。周家已经成功地把我们困在了这条死路里,要不了多久,就会派人进来对付我们。我们只能等着绝地反击,跟人家真刀真枪地干。我说万一人家不跟你正面冲突呢,万一他们还有别的对付咱的办法呢? 这话才刚落地,通道深处,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人拖着脚在地上走,又像是什么没有脚的东西,在地上摩擦爬行发出的。我们仨一块跳起来,就听王大磊骂我,说你个乌鸦嘴!我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如今听见这动静,心里最没底的就是我了。 我哥拿半边肩膀挡着我,手电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照过去。只见通道里弥漫着一股黑气,悉悉索索的声音包裹在黑气里,正慢慢朝我们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我哥张了两次嘴,才说是黑煞。王大磊在后边接着话,说黑驴蹄子前几天给林柒治病的时候让他吃了,没有家伙什,现在拿什么对付?我完全不记得吃过他什么黑驴蹄子,看我哥转身,跟王大磊要了瓶酒。他扯下一块衣服塞住瓶口,拿打火机点着,然后把酒瓶子甩了出去。只听见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紧接着便是轰的一下,洒出来的酒碰上明火,猛地蹿起一条火舌。 这一下视线明朗了,黑气中那道黑影也现了形。它高有个一米四五,四足着地还拖着一条大尾巴,浑身上下长满黑毛,光在嘴巴那个位置,留出一条缝。我心说这他妈不是藏獒吗?听王大磊惊叹道:怎么有这么大个的黑煞!他说黑毛粽子一般都是干尸长起来的,这干尸如此伟岸,妈的生前就是一怪物吧! 我们身上统共还有三瓶酒和半瓶汽油,王大磊说靠这点东西,就算是烧也烧不透它!我哥的眼睛被火光映地发亮,突然指着那黑煞,说毛里好像有个人。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果然在黑煞肚子底下,看见一块白皮。再仔细一瞅,它身后那条也不是什么尾巴,而是拖着一条人大腿。王大磊说这是黑煞抱子啊!低下头一寻思,又说这倒是个机会。 第二十五章 全都被烧死了 我哥轻轻地嗯了一声,抽出刀握在手里。看他的架势是要拼命了,我也赶忙掏家伙,摆出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没想到我哥却让我们先走,他自个往前,一直走到火焰的边缘。我急着喊哥你要干嘛!被王大磊从背后一拽,差点没摔个跟头。他让我听林逸的跟着他走,我摇头说不,不能让我哥一个人留下!王大磊高声说他暂时死不了,你要这会儿不走,才真会害死他!说话间火已经小了下去,黑气中裹挟的那道黑影,突然朝前挪了一下。我哥比它动的还快,整个人拔地而起,跨过火舌跳了进去。我还在喊哥,就看见他矮身一钻,消失在了黑煞肚皮底下的长毛里。 这时候王大磊又来拉我,一边喊快走快走,一边又在火上添了一瓶酒。火舌蹿起老高,那黑影和黑气,同时向后收缩退却。我看不见我哥了,跟着王大磊,茫然地跑起来。跑的还是刚才来的那条路,没跑出多远,就又回到了原先的岔路口。地上还有我哥撒的黄纸,我问王大磊,怎么迷阵失效了?王大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包里摸了半天,竟然掏出一面鼓来。他敲了几个不成调的鼓点,让我守着岔路别走开。他一人一鼓扎进左边通道里,不一会儿,便听见鼓点由近及远地响了起来。 我照他说的蹲在岔路口,想着我哥,心里一刻都静不下来。他真能对付得了那只藏獒?万一要是出事了,他连个帮手都没有!一边想我一边就打算回去找他,突然王大磊敲着鼓,又从洞里钻了出来。他让我赶紧把包里的尼龙网拿出来,和我两个人撑着四个角,拿网封住了左边的通道口。我不知道他这是要逮什么东西,等了不到一分钟,洞里呼啦啦飞出一大片黑蝙蝠。尼龙网网眼不够细,小一点的蝙蝠直接钻过网眼,朝我们脸上扑了过来。我只能拿胳膊肘去挡,被蝙蝠扑过的地方,一阵又麻又痒说不出的难受。手里的网也越来越重,几乎到了快拿不住的地步。就在这时王大磊喊了一声行了,提起网往我这边收。这一网逮了不下五十只蝙蝠,一群尖嘴薄翼的小家伙,在网里吱吱叫个不停。王大磊挑了一只拧掉脖子,把流出来的血一半洒地上,一半洒网子里。他干完就让我松手撒网,刚抓到的蝙蝠,又一哄而散全飞了出去。不过这回它们没有照原路返回,而是拐了个弯,飞向我哥那个方向。王大磊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林逸那边应该没事了。 通道里还能听见蝙蝠吱吱叫和扑腾翅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终于静下来。王大磊胳膊上肿了好几个大包,用手一按,马上就破了。一股红白相间的脓血顺着他胳膊往下流,王大磊龇着牙,把酒浇在伤口上。他一转手将酒瓶子递给我,我这才发现,自个的情况跟他也差不多。刚才被蝙蝠扑过的地方全他妈肿了,皮下是硬邦邦的肿块,那鼓起来的脓包却摸起来软乎乎的,不挤它也不疼,一挤下去,就跟被刀子剜下来一块肉似得。我疼得直哼哼,王大磊在一旁发笑,一点没有同病相怜的意思。我说你哪儿弄来的蝙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毒? 王大磊说这种东西他们不叫它蝙蝠,而是叫地獐子。据说是由死人变的,平日里看不见,只有用赶尸的鼓才能把它们召出来。地獐子以阴浊之物为食,专吃地底下的亡魂冤鬼、黑煞白煞。我哦了一声,看来那群蝙蝠,是上我哥那儿找吃的去了。我又问王大磊什么叫黑煞抱子?王大磊拿绷带扎紧疮口,冷笑了一声。他说周家的人办事太缺德,派人进来做桩子,不等那人出去,就先把黑煞放出来了。黑煞碰上咱们之前先碰上了桩子,把人弄死,没来得及消化的尸体挂在身上,这就叫黑煞抱子。一般来说碰上了黑煞,除非有黑驴蹄子,不然根本过不去。不过黑煞抱子又另当别论了,它舍不得抛下尸体,行动就会受限制。所以王大磊才放心让我哥对付一阵,带我先退出来,再去找那么一群地獐子。 我说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回去找我哥去。王大磊拦着我说不着急,先守住岔路口,以防再有变化。我已经把刀收进了包里,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又抽出来。他和我一人看住一条岔路,等了十来分钟,却还是没见我哥的影子。我心里着急,忍不住说,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刚说完就看见通道里透出光,我哥拖着一条腿,慢慢悠悠地朝我们走过来。我赶紧上去迎他,急着看我哥都伤哪儿了。他后背有一块烫伤,脚踝有点脱臼,其他倒也没什么,喘了口气,说了声没事了。正好我胳膊上的脓包也没处理,于是就把白药拿出来,连我哥那脚一块包扎了。 一边包扎我一边听我哥和王大磊合计,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周家的人除了要在矿口堵我们,肯定还得分出人来,应付明溪村那头。这是出去最好的时机,周家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趁现在把黑煞放进来,能把我们做掉就做掉,不能把我们做掉,也至少能把这段时间拖过去。我哥说矿口范围很大,周家不可能在每一寸地方都安插人。他又在地上摆了两块石头,比划着说,这两个点,在视线上处于死角。沿这条道出去,至少可以保证不被子弹击中。最后敲定由我打头,我哥居中,王大磊断后。完了还得把矿洞炸塌,王大磊说,不管这里头埋的是谁,都不能落在周家手里。 商议完之后我们准备了几个小**包,绑在衣服底下方便拿的位置。除此之外就全是冷兵器,三个人三把刀,手电筒一照,明晃晃地泛着冷光。我哥先带了一段路领我们出去,差不多到矿口了,便换成我在前头。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眼前,像是一张大嘴,随时准备吃人不吐骨头。我哥说的死角是靠东西两边,两片坍塌下来的废墟。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没发现有人,我紧张地捏着一把汗,先把待会要跑的路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时候王大磊才跟上来,压低声音说,洞里头的**都装好了,引线大约能烧一分钟,怎么这外头,这么安静?我哥摇摇头,让我们先找掩体隐蔽,一旦**炸了,就往刚才说的死角位置跑。 这一分钟感觉过的特别慢,直到地底深处,突然传出一道闪光。接着便听见一声巨响,整个明溪煤矿,都剧烈地摇颤起来。我跳起来就往外跑,只看见四面八方,砂石俱下。地面被爆炸撕开一道道口子,稍微不留心,就有可能把脚陷进去。冲出洞口震颤仍然没有减轻,耳边的余响,就像是地底有什么怪物在咆哮。矿洞以外空间豁然开阔,围绕在四周围的,是数不清的高高低低像坟包一样的矿渣堆。原先估计我们会在这儿和周家的人遭遇,可如今看来,这儿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等我哥和王大磊追上来,问他们怎么回事,人哪去了?我看他们也是一脸的狐疑,王大磊说,周家把人撤了?他马上又改口说不对,抽了抽鼻子,让我们闻这什么味?我鼻子里都是土,一下没闻出来。我哥却说是汽油,四下里看了一圈,突然朝其中一堆矿渣走过去。他抓了一把在手里捻,最后说,周家的人没有撤,他们被人放火烧死了,这一堆就是。王大磊喃喃的说,怎么又是被烧死的…… 第二十六章 病危通知书 鬼怪杀人不会用汽油,这儿的事,只有人干的出来。从手法来看和矿洞里的人葬很像,但就时间跨度和动机而言,两者又似乎没有关联。我哥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眉头拧着一团疙瘩。我想这回和周家的梁子算是结大了,他们这么多人死在这,肯定都要怪我哥头上。我觉得我哥就不应该再回南边去,留在家也好,去别的地方也罢,总之离周家的势力范围远一点。之后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王大磊,他却摆着手跟我说,这法子行不通。一来我哥的全部资源都在南边,他要是主动放弃,等于是自个把自个连根拔起。二来古人言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周家之所以能做大做强,除了靠他本身的实力外,还靠和地方政府打好关系。明里看周家在其势力范围内无所不行,但在暗地里,他们所受的束缚也最多。一旦出了事触了政府的霉头,不管他什么势力,都只有被剿灭的份。所以在南边周家不敢涉枪,出来了,反倒肆无忌惮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想起这几天的经历,我还忍不住后怕。我们逃出煤矿以后回了一趟明溪村,从村东头搜到村西头,愣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短短几天的功夫,那栋处在升阳位的房子,竟然莫名其妙坍塌了,一座巨大的炉子矗立在废墟中,炉膛里的那具尸体,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除此之外村口那棵树也不见了,我哥听我的描述,说那棵很可能是鬼藤。树上结的就是鬼面疣,毒素可以干扰人的神经,进而控制人的行为。我又说了周芸雇来的那几个人的情况,王大磊在一旁听完,饶有兴趣地向我打听卡车干尸的事。他说车里肯定不止一个死人,方蛾子和那个叫东哥的,是被不同的东西捉了替身。我问那还有没有的救?他们都只是为财,死在这真挺冤的。王大磊跳起来说我他妈也是为财啊!又拿胳膊挂住我哥,嚷嚷说老板给加工资!我哥答应他说好,顺势让他把朱砂拿出来。我们仨合力推到了村口的铭石,我哥用朱砂,在“明溪”俩字上动了几笔。他说现在找不到那几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周家那些人一块被烧死了。但只要他们还活着,等过午阳气上来,再加上铭石上的改动,应该就可以醒过来。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生死之事,更多还是看造化…… 受煤矿里那场爆炸影响,进村出村的路上又多了几处塌方。之前露出来的卡车头也不见了,不知道是重新被石头埋了,还是真被什么东西开走了。我们步行跋涉回废弃修理厂,发现骑来的摩托车少了三辆,剩下两辆一辆是坏的,我们仨挤在一块,骑回了镇上的火车站。当晚坐唯一一班过路车离开此地,又在下一站转车回南边。一天一夜的路程,我哥不是坐着发呆,就是反复摩挲那块骨头。我好几次想问他事情真相,可每次都被他那带伤的眼神弄得说不出话来。 在路上王大磊就和我哥说好,回去以后先到医院,把那个追踪器拿掉。我不放心跟着去了,手术不算小,医生建议做全麻。我哥却说局麻就可以,他进手术室,我在家属那栏签字。本来这是一挺紧张的事,我竟然坐在手术室门前睡着了。还做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梦,先是梦见祖奶奶,一个人在老房子院子里背着手散步。后来我爸我妈也来了,跪在她老人家面前,一个接着一个磕头。祖奶奶跺着脚,说你们这是在作生孽!我爸我妈不说什么,只管抱在一块可劲地哭。祖奶奶指着我爸喊:你命里就没有子嗣,要孩子,那等于是要了你的命! 到这我一下惊醒过来,一个手术护士站在我跟前,拿手拼命摇我。她问我你是病人家属吗?不等我回答,直接塞过来一张表,又指着其中一个栏目,催我赶快签字。我匆忙扫了一眼,就看见表格抬头,写着“病危通知书”几个字。我只听见脑袋里轰地一声,就像是被雷劈过,霎时间一片空白。正在这时手术室里又冲出来一个人,口罩也没带,露出一张麻醉师的脸。他上来二话不说一把夺回那纸“病危通知书”,接着,连说了四五声对不起弄错了。先出来的那个护士一脸的茫然,问他说病人刚不是没心跳了吗?我听见麻醉师向她解释:刚刚突然又恢复了,这种情况在别的手术中也出现过,现在基本上算是没事了。他又转过来跟我说了声没事了,手术正常进行,让我放心! 说完放心,他们一前一后出来的人,又同时退回手术室。留下我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敲晕了头,完了还没看清呢,这噩耗又被原单位收了回去。我只觉得浑身由头到脚,哪儿哪儿的神经都绷得像是要断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哥是不是差一点没命?我就这么绷着等到手术结束,他们把我哥推出来,脸上没盖白布。他甚至已经处在半清醒的状态,眯着眼睛看我在,手指头轻微地动弹了一下。我送他回病房,守着他一步都不敢离开。等麻药过去已经是第三天早上,我哥轻声喊我,跟我说他饿。我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在我哥开口说话的那一刻,突然间醒了过来。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开,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趴在病床上只管哭。我哥愣了一下,把手搭在我的后脑勺上。我当时心里翻来覆去就一个念头,以后绝不让我哥再进手术室了。不对应该是一点伤都不再让他受!他也是人,他也会死!他死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趴着嚎啕大哭这事被正好来探病的王大磊看见,之后他没少拿这事埋汰我。说一个男人哭得跟个大姑娘似得,他一开始没看清,还他妈以为我哥死病床上了呢。我噎着嗓子说真的差点死了!真的!他们都说他没心跳了!都让我签病危通知书了!王大磊嗤笑着说医生的话能信吗?他们不是还经常给姑娘检查出前列腺炎来?他说着把买来的稀饭分进两个碗,一碗扶我哥起来喝,一碗给了我。接着又掏出一沓对账单,一张一张念给我哥听。吃完了也念完了,王大磊回公司,按我哥的吩咐,顺便送我回学校。 我离开这几天几乎就处在失联的状态,也不知道学校会不会记处分。万一要是辅导员到处找不到我,拿这事通知家长了怎么办。我妈一着急肯定不顾一切跑来找我,找不到我,说不定会寻死觅活什么的。完了还有周芸和齐方,我哥和我的事,多少还得对他们有个交代。王大磊把车停在宿舍楼下,跟我说晚上就不用去医院了,他会在那守着我哥,顺便有些生意上的事,要我哥拿主意。我哦了一声,看着他把车开走,拖着两条腿上了楼。 这么折腾了一番,我手机钥匙都不见了,只能趴在门上喊,来人啊给老子开开门!喊了半天没动静,我移步到隔壁宿舍,问怎么旁边那间没人?隔壁宿舍的人告诉我,那间宿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里头住的三个有一个被学校开除了,另外两个,好像是搬到四楼去了。我哎呀一声跳了起来,心里直喊卧槽,老子不就旷了一星期课,严重警告不行吗,他妈的至于开除我!还有就是我不上课关齐方霍宁辉什么事,开除我也就罢了,还把他们也给搬出去? 第二十七章 周同 我像炮弹一样冲到四楼,之前也没问清楚,只好一间挨着一间敲门。直敲到409才找到霍宁辉,他正吃着方便面,看见门口站着的是我,咔擦一声咬断了筷子。我问他齐方哪去了?霍宁辉一脸惊恐反问我,你怎么回来了?我说你他妈能不能换点新鲜的,每次看见我都是这句话。霍宁辉咽了口口水,还真就换了一句,问我说:你是活人吗?我冲上去刮了他一个大耳光子,问他疼不疼,又问他,你说我是活人吗?霍宁辉的一脸惊恐这才退下去一点,放下碗跟我说,我们到楼上说话。我于是跟着他又回到七楼,看他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宿舍里我和齐方的东西都没动,就霍宁辉那份搬空了。我奇怪的说怎么齐方东西还在这,他不是跟你一块在四楼住吗?霍宁辉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学校把齐方开除了! 我实在是没想到,急着问为什么啊?齐方考进来的时候可是他们那省的状元,从学校到学院,不都拿他当宝一样?我和霍宁辉一直都觉得齐方太他妈牛逼了,还说只要他愿意,大学四年横着走都没事。上不上课全看他心情,甚至马哲和英语,在齐方那儿都是免修通过的。这会儿霍宁辉却告诉我齐方被开除了,还说是因为校方怀疑他杀了人。 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听霍宁辉仔细地跟我拆分细节。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医学院死了个师姐的事,尸体被解剖,皮还剥下来一半。我点头说记得,霍宁辉说,医学院的实验室是不让人随便进出的,而这件事的专业程度,又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个懂医的人干下的。再加上有人说事发前几天,看见过齐方和那个师姐一起上自习。种种因素综合起来,就冒出一条“齐方暗恋师姐,示爱不成而出手杀人”的线索。我问他证据在哪呢,不能光凭怀疑就把人开除了吧? 霍宁辉说奇怪就奇怪在这,调查人员询问齐方那几天的行踪,他竟然一个字都不肯说。是没有证据敲定他有罪,但同样没有证据,证明齐方无辜。紧接着你就失踪了,学校上上下下派了多少人,怎么都找不着你。偏偏这段时间齐方的行为又很诡异,所以那些靠想象力办事的人,马上脑补了一条新的线索。说是齐方很有可能把你也杀了,只不过当前还没找到尸体。 我说齐方他杀我动机是什么,我们又没有什么矛盾?霍宁辉嘿嘿一笑,说了四个字“因爱生恨”。他指着我说你和齐方不是经常一块出去玩不带我吗,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啥感情纠葛。我差点又刮他一个耳光子,问他说,你不会把这话跟人说了吧?霍宁辉把眼睛一垂我就知道完了,肯定是他提供了这类线索,才引得人家把调查的矛头集中到齐方身上。不过既然如今我活着回来,那至少可以撇清对齐方的第二条指控。我问齐方现在人在哪?还有就是既然他们怀疑我被杀了,那和你一块搬到四楼去的是谁?霍宁辉答说这是学校的障眼法,事实上有关我失踪的一切消息,现在都是对外封锁的。说只说我请假回家,就等着什么时候找出我的尸体来,什么时候再并案调查。至于齐方在哪儿霍宁辉就不知道了,估计学校开除他以后,就被警察控制起来了。 这件事弄得我挺闹心的,先是去向辅导员报到,说我这些天在家照顾我妈,补过了假,顺便又打听了一下齐方的事。就像霍宁辉说的,这种负面消息学校捂得很紧,统一口径都说齐方触犯校规被开除,又不说明白,触犯的是哪一条哪一项。我还特意跑到学校派出所晃了一圈,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齐方在不在里面。我甚至都想进去让警察看看,我活着呢,谁说齐方他把我给杀了。我又想齐方他要是不在这会在哪儿呢?是不是已经回家去了?好容易考一大学被人开除了,搁谁身上都痛快不起来。 就这么一天下来,快天黑了,我还是决定到我哥那去。看不见他总也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谈他们的生意,大不了我不听就是了。到医院王大磊出去买饭去了,我哥在看账,看见我来了,示意我坐下,又打电话给王大磊,让他多带一份饭回来。我心里不舒服,既是因为我哥,又是因为齐方。在他们面前我总是有种无力感,好像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是我所无法介入和了解的。另外手术那天那个梦也让我感到难过,它虽然是个梦,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却又那么真,好像真就发生过这样一件事,祖奶奶指着我爸告诉他,你命里没有子嗣!这样一来我的出现便成了意外,而这场意外的代价,则是我爸的命…… 我想的眼睛发酸,抬起头,发现我哥正盯着我看。他问我在想什么,我叹了口气,有种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线索堆在我脑子里,我想理出一条思路,却反而把自己绕了进去。我越挣扎绕地就越紧,一方面无法知晓真相,另一方面也无法置身事外。我和我哥沉默地对坐着,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突然越过我,看向门的方向。接着就听见开门声,可等我回过头去的时候,门里门外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再回过头来看我哥,他已经搁下账本,在给王大磊拨电话。王大磊说他到楼下了,不到两分钟,就看他拎着饭盒走进病房。他脚还没站稳,先指着输液瓶跟我说,没药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叫护士?我真的是这才发现,急急忙忙跑出去,喊了护士,又急急忙忙跑回来。这时候针管里已经有血液回流,护士一面怪我们粗心,一面又嘱咐说伤口到晚上可能会疼。她让家属多注意点,实在疼得厉害,可以要求打止疼针。 等护士出去我们才开饭,吃完之后,我哥说有事要和王大磊谈。我点头说那我出去,天黑透了,新的住院大楼显得特别空旷。我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底,数出二十六间空着的病房。完了再折返回来又数了一遍,却突然发现,刚才空着的一间房,这会儿居然把门给关上了!走廊里白炽灯大亮,不远的地方,还有护士的值班岗。现场气氛并不恐怖,我也就壮着胆子,趴在那间病房的门上往里看。和外面比里头一点光都没有,我整个人都贴上去了,却什么也没看见。我干脆放弃向后退了一步,准备拿手去拧那道门把手。可还没等我的手放上去,那扇门突然张开了一条缝。我看见那条缝里冒出一张小萝卜头的脸,仰面看了我一眼,一下推开门跑了出去。我愣了几秒钟,醒悟过来以后,拔腿就去追。那家伙个头小速度却非常快,我越追越远,眼看它就要钻进安全通道。要等它进去肯定就抓不着了,我急中生智,突然喊了一声周同。小萝卜头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像刚才那样仰面看着我。我慢慢朝它靠近,说:周同你别跑,我不会伤害你! 小萝卜头真的就没跑,一直等我走到它跟前。我也不敢离得太近,蹲下来,和它保持视线一致。打近看它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脖子上和手上,遍布青紫色的瘀斑。那俩眼睛里空无一物,要不是它跟着我的位置移动视线,我还以为它根本就看不见。我们之前虽然也见过几次,但还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面对着面。我紧张地直打哆嗦,轻声问它,你是叫周同吗?小萝卜头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着我,喊了一声林柒。我一下惊呆了,原本一肚子问题,被他一嗓子全给喊没了。我慌慌张张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萝卜头伸着那只手,换了个方向,又喊了一声林逸。它歪着脑袋露出牙,接着说:时间快到了。 我问它什么时间到了,下意识地就想去看表。小萝卜头拿手晃了两下,像是在招呼让我过去。我于是往前挪了挪,在离它不到半米的位置上停下来。白炽灯在上它在下,脚底下却没有它的影子。小萝卜头向前倾,贴近我的耳边,又说了一遍时间快到了。它脸上没有表情,说这几个字时候的调调,也跟放旧录音带似得,机械还带着点杂音。我听完却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牙根打颤,喉咙里呼呼地倒抽着冷气。小萝卜头说完这遍拧身就走,我急着想去追,却僵着身子怎么也站不起来。那股恶寒就萦绕在心口,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等我好容易把它压制住,小萝卜头早跑得没影了。眼前就剩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从这头一眼能看到那头。值班护士探出身子,跟我说别跑来跑去的影响病人休息!她的话刚落下去,就看见王大磊推开病房门,喊我回去。 第二十八章 闯入者 我顶着一头的雾水往回走,进门发现我哥居然把病服换了。我问他这是要干嘛去?王大磊替我哥说:林逸想出院。我一下没听清楚,等把他嘴皮子里那句话弄明白了,立马吃了一惊。我说你这样怎么能出院?医生不是说了,还要多观察几天。我哥站那儿一声不吭,还是王大磊替他说:医院阴气太重,林逸不舒服。他说阴气重我马上就想起周同,看我哥那脸色,估计王大磊的话也不过就是托词。我猜我哥其实是不想让我留在医院,怕再待下去,我又会看见周同。他好像特别不愿意让我知道周同的存在,我于是决定,先不告诉他我已经见过周同也问过话了。王大磊这会儿已经开始分配任务,说他去把值班护士引开,让我带我哥下楼拿车。让他说的出院就跟越狱似得,我哥不要我扶他,自己走到门口。我又劝了他几句,说至少再住一晚上。家里没有药也没有医生,你这么走了,万一伤口长不好怎么办?我哥坚持说不会有事,把门拉开一条缝,先放王大磊出去。隔着玻璃只见王大磊特轻佻地走向值班岗,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笑得跟个哈巴狗似得。护士开始只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竟然和他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王大磊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最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勾着护士的肩膀把她从值班岗上带了出去。 等他俩消失在电梯里,我也带着我哥离开病房。我们还在停车场转悠着找车呢,王大磊已经大摇大摆地,从住院大楼里走了出来。他开车送我和我哥回去,车子到小区楼下,一抬头居然屋里亮着灯。我问我哥走的时候是不是忘关了?他摇头说不会,眯着眼睛,说是屋里进去人了。这会儿天还不算特别晚,应该还没到入室盗窃的时候。我们仨就在楼下仰着脖子观察,又过了一会儿,看见有人走上阳台,晾了两件衣服。王大磊说敢情是有人搬进去住去了,我说要不咱让物业先派人上去看看。王大磊摆摆手说用不着,我们这三个人呢,自己就能把这事给办了!他说着撸起袖子,一马当先冲上了楼梯。我赶紧跟着去帮忙,让我哥在后边,等着坐电梯上去。 到门口我们先检查鞋柜,那把备用钥匙已经叫人拿走了。王大磊于是掏出我哥的钥匙开门,示意我门一开就往里冲,先把人按住再说。我看懂了他的意思,猫腰弓背,作势欲扑。门锁咔咔地转了两圈,突然咔嗒一声,再也拧不动了。我听王大磊骂了声娘,说这孙子在里头加了暗锁。他还真当这是自己地盘了,不行,咱就把门撞开!我拦着让他别冲动,说完这一句,门嚯的一下从里头打开。开门的就是刚才晾衣服的人,顶着一颗湿脑袋,踩着一双拖鞋。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王大磊大喝一声,一个猛虎扑食朝开门那人扑腾过去。 我哥房子不算特别大,王大磊这一扑,直接就从门廊滚进了客厅里。眨眼间已是拳脚交加,王大磊仗着自己个头大,死死地压制着对方,他一边拣眼睛鼻子等薄弱区域下手,一边叫嚷着让我过去帮忙。被他摁住那人硬挨了几下,突然曲起一条腿,膝盖猛地顶在了王大磊腰眼上。只听王大磊一声嚎,本来占尽了便宜,忽地一下,反被人扳倒在地。那人在他脖子后面踩上一只脚,手心捏成拳头,眼看着就要往下砸。我冲过去拦下他那一拳,像演电影似得,大声喊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可惜他们俩谁也没听我的,王大磊摸着一把板凳,抡起膀子砸在那人小腿胫骨上。那人陡然矮了一截,趁势一滚,翻身进了厨房。 王大磊爬起来就要去追,被我拦下来,慌忙地解释说那人是我室友!叫齐方!王大磊莫名其妙地问我说啥?再转眼去看厨房,突然叫了一声哎呀妈呀!我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齐方拎着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扑将过来。最后没酿出血案是因为我哥刚好进来,把我和王大磊往后一拽,又一脚踢飞了齐方手里那把刀。冲突这才结束,我王大磊我哥,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齐方。后者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又抹了一把脸,才怏怏地说你们回来了。我问齐方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我哥这儿?齐方说他没地方可去,想来想去,就只想到这么个地方。他来的时候家里没人,所以没打招呼就先住进来了。他弯腰去捡那把菜刀,又把被王大磊拍碎了的椅子拾掇起来。我们这边还是三个人六只眼睛,王大磊问我,他真是你室友?我答了声是,把齐方被学校开除的事,大致说了一下。王大磊趁齐方进厨房去搁菜刀,斩钉截铁地对我说,这小子肯定杀过人!你看他那眼神和动作,就没有一样像个学生! 这话齐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从厨房出来,朝我哥看了一眼。他以前就特不愿意搭理我哥,现在还是那样,翻了翻眼皮说,你们回来那我就走了。我哥说你不是没地方去吗,这儿能住,就留下吧。他身上有伤站不了多久,说完这句,先找了个地方把自己放下去。然后我和王大磊也坐下了,就齐方还站着,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我问他学校处理他的事,齐方竟然告诉我,那个师姐的死,确实是他造成的。其实他早就知道有人会来杀他,所以一直都在想办法对付。他又说我们学校的位置坐纳南阴,气进的来出不去,很容易滋生邪祟。宋璐的死以及后来丢失的那只郊狼标本,就和游荡在这附近的一只魃有关。我不由得想起我半夜遇鬼那次,差一点就下去陪宋璐去了。齐方接着说他想方抓了那只魃,预备用炼尸术处置以后,作为自保的工具。正好那段时间碰上我中了阴蛊,他要出门去找破解的线索。于是就暂时把魃关在了医学院的实验室里,本来想着那个地方,大晚上不会有人去。那个师姐却不知怎地留到半夜还没走,魃闻见生人味出来,于是造成了那一场鬼剥皮的命案。 第9节 我们听他把前因后果都摆在面前,然后就听王大磊问齐方,你这个姓氏,是不是随你妈?齐方错愕地点了点头,王大磊自言自语说,这就难怪了。当初我哥只说齐方出身于秘术家族,王大磊对此,却好像知道的更清楚。他说齐家的传统历来是传女不传男,你妈把本事教给你,等于是触犯了家族成规。就这样也罪不至死啊,你说说看,他们为什么非得要杀你?齐方别过脸去,把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又再说了一遍:这事谁知道了谁死,我发过誓,不会告诉任何人。王大磊马上就跟我哥说,这家伙是个麻烦,别招惹上身。 我哥低下头想了想,最后敲定还是让齐方留下。反正他的麻烦大我们的麻烦也不小,混在一起也就不觉得麻烦了。那天晚上我和齐方睡一间房,睡前我给我哥拿了几颗止疼药,趁着他用水送药我问我哥,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是谁?我哥咽下那一口水,回答说如果有必要,以后会让我知道。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有必要是指什么,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现在是不会告诉我了。吃了药我哥就说要睡觉,我跟他说别关门了,你半夜要不舒服就叫我。我哥掩着被子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我留了一盏夜灯,就回我那屋去。 睡到半夜醒过来,跟我一屋的齐方却不见了。客厅里没光但有人在说话,是齐方的声音,好像在和别人商量什么。我听见他说我会帮你,可是你得先想清楚,真的要这么做吗?他的话没人应,我起初还以为,齐方是在给谁打电话。可等我翻了个身过去,却发现齐方的手机就在床头上。这时候卧室门打开齐方进来,我赶紧闭上眼假寐,竖着耳朵听动静。齐方坐在床边点了一支烟,烟味出来以后,我听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还坐着我就不敢动,直到半边身子都压麻了,才听见齐方躺下睡觉。过了会儿我揣度他应该睡着了,于是慢慢爬起来走了出去。客厅没人,沙发上留着两个窝,证明刚有人在这坐过。齐方大概就是在这和人商量事,那人是我哥吗?齐方让他想清楚的是什么?选这个时候说话,他们又是想要瞒着我?我往我哥那屋摸过去,发现门关着,还从里面反锁上。 我又四下里转了一圈,感到睡意全无,干脆就靠着沙发坐到了地上。窗户外面是大片的黑夜,估计也快天亮了,星星和月亮都已经看不见。我在心里想着最近的事,如今基本上可以确定,周同和我哥压根就是两个人。周同在他六岁的时候和他父母一起死了,他的魂游存至今,还一直保持着儿童的状态。而他的尸体则死而复生,活过来的那个就是我哥。我们家收养了我哥,之后又过了很久,才有了我。 第二十九章 出阴差 王大磊曾经告诉我,我哥和周家结怨,是因为他们怀疑他偷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王大磊还说那是一条命,二十几年前,随着周家的分裂,被周同的父母带走了。顺着这条逻辑往下推,那我哥的出现,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条命?周同的父母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一死了之,又舍不得周同,于是便把这条命留给了他。这么想也不对啊,周同的父母不想让周同死,自杀的时候把他支开不就得了。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消费掉这一条命,难道是为了防止以周家二叔为首的一伙,再把这条命抢回去?到最后周同还是死了,这又是否在周同父母的预期之内? 我托着腮帮子,不一会儿天就亮了。我哥那屋门先打开,他出来看见我坐那儿,愣了一阵,问怎么起得这么早。我说我睡不着,随便洗了把脸,下楼去买早饭。回来的时候齐方也起了,三个人坐一桌,合计了一下今天的安排。我坚持要带我哥回医院去复查,齐方说他想出去找份工作。刘师傅死了以后我哥公司正好空出一个位置,我哥于是让齐方过去看看。我说刘师傅不是司机吗,他那活,齐方能干得了?齐方自己倒是挺愿意去看看,说要是有工钱的话,就可以抵扣这儿的房租。王大磊迟一点过来,我哥便把这事交给他去安排。 那几天一切都很平静,周家那头也一直没有新动作。我哥说事出蹊跷,他们大概也需要一些时间,去反应和消化明溪的事。我其实挺想跟我哥说道说道周芸的,从她对我哥的关心可以看出来,她多少对他动了真情。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来,我又想起周芸拿走了我哥的收养证,说是拿回去测指纹。测试结果这会儿已经出来了吧,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收获。周家所有人都在盯着我哥当前的举动,独独周芸一个,往前去翻二十几年前的旧账。她是不是也已经知道周家那条命早就丢了,那她为什么不说出来,解除我哥的嫌疑?齐方这几天一直跟着王大磊,居然很快就被他接到了一单生意。不过生意的内容跟代销没啥关系,而是他们常说的,涉及到死人的阴活。齐方原本打算自己去,我哥不放心,让王大磊跟着。王大磊又问我想不想去看看,说是趁这个机会,教我一些求生的法子。我当然乐意,去的地方也不远,估计一两天就能回来。 本来一直是晴天,出发那天突然下了阵雨。我们到长途汽车站坐车,路上只觉得一雨成秋,马上身上穿的衣服就不够了。还好车里有暖气,颠簸着颠簸着,我就给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在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加油站,王大磊在不远处抽着烟。一个工作人员上去提醒他,这儿不能见明火。王大磊哎了一声,赶紧抽完最后两口,然后灭了烟头。我没看见齐方,下车才发现,他站在车另一边,仔细地看着加油表上的数字。我问他这有什么好看的,齐方目不斜视,问我知不知道电脑的基本运行轨则是二进制。由0和1构成运算模式的基础,再从中衍生出庞大而又复杂的程式和结构。 我点头说我知道啊,你还没说这个有什么好看的。齐方答说现实世界的构成也差不多是这样,以数字为基础,组合而成实体的物质和非实体的精神。风水也等同于数字的排布,如果这儿的风水坏了,那在数字上就一定会有所体现。他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我说:“我在看油表跳的正不正常,他们有没有在油机流速上做手脚。”我一下傻眼了,听他说了一大堆理论,居然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我说那你在这看着我去上厕所去,不等他回答,就一转身走了。 我在厕所点了一支烟,还没抽上两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争执声。出去一看,只见油站的几个工作人员,正围着齐方指指点点骂个不停。他们说的是方言,我也听不懂到底在骂什么。齐方时不时会回一句嘴,厉声说你们就是动了手脚!这一箱不过加了百来升油,跳表怎么可能跳出一千多块钱来?他正说着,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突然上去揪住了他的领子。看架势对方不过是想压住他的威风,齐方却误以为,这是要动手的节奏。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虎口反拧过去,等他站立不稳,再在膝窝上加上一脚。那人惨叫一声,膝盖一软,当场跪在齐方面前。其他人一看全傻了,刚才骂骂咧咧的气势更是一扫而空。这时候油站经理出来,一张长脸垮得跟哭丧似得,他绕开齐方直冲客车司机,嘴里大声嚷嚷着:你们走!快走!不要在这里捣乱! 我看见司机露出个为难的表情,想必他也不想弄出这样的事来,于是过去叫上王大磊一块,先把齐方弄上车,不让他继续搅合。那些个工作人员一个个都没敢拦我们,接着,看热闹的乘客也陆陆续续上了车。司机赶紧发动车子奔上高速,开出一段以后才跟我们说,在这儿加油一直是这样,少则亏个三五百,多的时候,亏几千块钱的都有。我说那你们知道这样,怎么还在这儿加?司机叹了口气说没办法,这个油站和前面的收费站是同一个老板,你要不在他这加油,到了前面他们就扣车不让过。王大磊在一旁笑着说,看来这个老板有政府背景啊。司机一个劲地点头,说好像是个副市长还是什么,总之此地民风彪悍,地方保护又很严重。像这位小哥这么仗义的人,到了这边要想管不平事,那简直管都管不过来。他最后叮嘱我们进城以后自己要小心,别让人抓着把柄,找我们的麻烦。 说完已经到进城收费站门下,我们的车还在排队进站的时候,就看见几个穿协警制服的人,在收费口紧盯着我们的车不放。王大磊叹说人家找上门来了,转身拍了拍齐方,又说小伙子你看你招惹下的麻烦。上车以后齐方就一直没说话,我不知道他是气愤未平,还是为自己惹上的事而感到愧疚。等前面的车过了闸,齐方突然站起来,跟司机说他要下车。我急着拉住他说你现在下车干嘛?没想到王大磊也在收拾东西,说我们一块下,司机都说收费站和油站是一伙的,咱要还在这车上待着,整车人都过不去,下去了就不同了,他们找不到什么借口,应该就没法把我们扣下。 我啊了一声没回过味来,被王大磊半推半搡地,跟着一块下了车。那几个协警马上围过来,指着我们说收费站不让下客!王大磊狡黠地看了我一眼,嘴里说我们这有人晕车,再不下来就要吐了。他转身假装扶着我,还没等我弄明白,突然捏拳在我胃上狠狠地捣了一下。我只觉得胃里猛地收缩,然后早上吃的东西,哗地一下全涌进喉咙。接下来的情景是我在收费站大吐特吐,一边含着秽物一边骂王大磊不是人。王大磊笑得大大方方,一只手捋我的背,说带你出来总要有点用处不是。不知道是我吐得太恶心还是怎的,最后我们竟然顺利地通过了收费站。只不过剩下十几公里进城的路,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搭我们。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势力竟然能够把持一座城市,三个人十几公里路走下来,一直走到天黑才进入城乡结合部。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本地下属的一个村,地图上显示,离城乡结合部只有二十几海里。当天已经没船了,我们只能等第二天一早再过去。南方城市尤其是沿海地区,在经济上都还算过得去。即便是城乡结合部也是一派的灯红酒绿,大冷的天,还到处能看见穿短裙的姑娘。我们找了家挂三星的酒店住宿,前台说没有三人房,只能加床。我们说加床就加床呗,这时候前台接了个电话,又说房间卫生没搞好,要我们在大堂等一会儿。等了大概二十来分钟,房卡办下来,是一个在六楼的房间。我们坐电梯上去,到四楼的时候,电梯停了一下。门打开却没有人,外面走廊里里,是那种特显阴森的紫光灯。齐方脸色变了变,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到六楼推开房门一看,床已经给我们加上了。我原以为加的是那种钢丝床,过去掀开床单,看见的却是一张木板床。床下架着两把长条凳,床上横着一面宽木板,基本上就是旧社会长工睡得那种,铺上酒店的床单,风格上很是独特。我正要问谁睡这张床,突然听王大磊说,今儿晚上谁都不能睡在床上。他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又说不仅不能睡,床上的任何东西都不能碰!我说不睡床那睡哪儿?王大磊指了指沙发,说他老人家睡那儿。至于我们俩小伙子,就在地上打地铺得了。 第三十章 海老爷 因为这回去的不远,所以我们的装备里并没有带毯子和防潮垫。床上的东西又不能动,等于我们得直接躺地上,熬过这一晚。齐方没发表任何意见,找了套衣服进去洗澡去了。我趁机问王大磊这怎么回事?王大磊说先不告诉我,免得我害怕。说完他老人家就把眼睛闭上了,过一会儿齐方出来,像刚出锅的大馒头一样,浑身冒着热气。我看他脖子上又烫的满是红晕,问他怎么不把水调凉一点再洗?齐方说冷水龙头打不开,估计是前台故意停了水。他又说了声对不起,要知道会这样,在加油站他就不挑事了。我摆摆手说这就是你的个性,反正已经这样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地上又冷又硬,说能睡着那是假的。熬到后半夜好不容易有点困了,我翻身打哈欠,突然看见其中一张床上,坐了一个人。齐方就在我跟前躺着,王大磊则在沙发上,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进来贼了。又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人只有上半身在,下半身腰以下的部分,完全和床融为了一体。这么看来它就不能算是人了,我屏住呼吸,小心地观察着它的动态。只见它伸出两只手,抓着床单,在床上缓慢地爬动。它的动作僵硬而机械,每动一下,嘴里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我听得看得是心惊肉跳,终于它爬到了床尾,竟然一把抓起床单,就往嘴里塞。那种呻吟变成了咀嚼,布料一寸寸变短,最后完全消失在那东西的嘴里。接着它左右晃了一下脖子,只听见咔地一声,整个脑袋向后,转了个180度的圈。 这样一来它正好是面对着我,我吓了一跳,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东西估计是发现我了,又用手拖着身子,朝我爬了过来。我几乎就打算跳起来,被齐方一把扣住手腕,在耳边说了声别动。他叫我侧脸不要去看它,又说那东西离不开床,我们在地上,它过不来。我听他的别过脸去,果然半天过去了,也没发生变故。只不过同时另外两张床上也传出短促的呻吟,有男的有女的,声音揉在一起,听起来直叫人头皮发麻。那张木板床更是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好几次我都觉得它快要塌了。 终于天色发亮,有微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三张床同时安静下来,我抬头去看,只见白床单上,出现了大片大片黑红色的污渍。王大磊伸着懒腰坐在沙发上,打了声招呼说早啊,他也回头看了一眼床,抽着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我问他昨晚上是怎么回事?王大磊不答,只递了个眼色给齐方,接着就由齐方跟我解释,说酒店安排给我们的这几张床,都是死人睡过的灵床。而且还都不是正常死亡,亡魂怨气附在床上,碰上八字弱的人睡在上头,昨晚上就足够要他的命了。阳气重命好的人不一定会被它们害死,但也会因此摊上病折了寿。王大磊在旁边补充说,咱们得罪的这个人阴阳两道通杀,好大的本事。我说为了加油站那几个钱至于如此吗?王大磊笑我天真,说除了钱,更重要的是权力的动摇。你个外来的小子都敢摸本地老虎的屁股,不收拾你,老虎以后在这块还怎么混? 结账退房,我们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我哥来电话,问了一下情况怎么样?我没把碰上的事告诉他,只说一切正常,正要坐船到目的地去。天气预报说今天要起风,我们上船之前没感觉,上船以后,突然一浪比一浪高起来。小小的轮渡船上挤满了人和车,叫海浪抛来抛去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沉没。等到了地方我几乎站都站不稳,齐方和王大磊没坐惯船的,也一样是东倒西歪。我们仨挨着马路牙子坐下,联系客户派车来接我们。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车队开进码头。前面两辆是路虎,后面跟着两辆奔驰。车上下来个胖子,一眼看见我们仨,腆着肚子上来说欢迎欢迎,幸会幸会。他握着王大磊的手喊王老板,握着齐方的手喊齐先生,到我这啥也不喊了,就笑了一下,说有失远迎,抱歉抱歉,三位请快上车吧,我们到村里慢慢聊。胖子带来的人领我们上了奔驰,路虎在前开路,把我们引进村子里。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岛上的渔村,从村口到村尾全是独门独院的别墅。每家都不止一辆车,村道修成双向六车道的,估计在国内都属少数。他们的村委会七层楼高,从门口进大堂,居然还装了一条传送带。我心说这他妈是钱多没地方花啊,跟着胖子到会客厅,先喝了两轮茶。胖子说书记到组织部开会去了,就由他来说一下情况。 这个岛处在南海的门户上,土地不多,但海域面积很广。村里人八成都是渔民,靠海吃饭,自然是要看海老爷的脸色。他们这儿有一种民俗活动,叫做老爷巡港。就是从海神庙里请出神龛,到各个港口上去巡视一番。这时候海老爷会给出提示,哪个港口会丰收哪个不会,他们依照提示出海,往往都能够满载而归。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村这么富裕,可最近,却出了一件怪事。出海之前他们照例抬出了神龛,到达第一个港口的时候,海老爷竟然流出了眼泪。这种事之前从没发生过,也没有人说得出个一二三四来。抬神龛的人于是把海老爷抬到下一个港口,没想到这一回,从海老爷眼睛里流出来的,竟然是血。而且就在当天夜里,海神庙的司仪,突然集体暴毙了! 胖子说到这像是还有些后怕,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连声说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齐方问他后来怎么样?胖子回答道,他们当然是先报了警。验尸结果说几个司仪都是心脏病突发,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但那几个人平日里都生猛的很,怎么突然就得上心脏病了?村里召开村民大会,决定到城里去请个先生来。先生来看过后说,有个水鬼从海上来到这,想要霸占我们海老爷的地位。他说他要守在海神庙做法,把那个水鬼赶走。结果法事没做成,这个先生也死了。尸体在海里发现,要不是被系船用的麻绳挂住了脖子,估计早就被海水冲走了。这事传出去,本地再没人愿意接理这单生意,村里百般无奈才向外寻求帮助,这不,找到了我们几位。 王大磊喊了声打住,说谈的时候你们明明说,是来这儿看港口的风水。怎么现在成抓鬼了,还有你们那位海老爷,我们不信它就不应该踏进它的门。他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跟我和齐方说,咱们回去吧。胖子连忙赔不是,说这事影响太不好,他们也是怕我们不愿意来,所以才隐瞒了一部分情况。他又忙着把责任揽下来,答应事成以后,酬金按三倍给付。我问齐方这一单谈了多少钱?齐方答说七十万,三倍就是二百一十万。王大磊却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又说了一遍,咱们回去。 我站起来就往门口去,突然那胖子在背后喊:“几位上岛之前是不是得罪黄市长了?他来电话说,无论如何要把几位留下。最好是能留在海里,这天大海大的,多几个人少几个人都不算事。”我只觉得后背发凉,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要替那个黄市长干掉我们。胖子又阴测测地笑着说,不过到了咱们岛上,就由不得他黄市长做主了。你们几位要是能帮我们解决问题,酬金三倍送上,我们也负责把你们安全地送出城去。 齐方扭头说我们要是非走不可呢?门嘭的一声打开,冲进来两个手拿猎枪的汉子。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们,胖子在后面说,你们几位再考虑考虑。王大磊马上就说不用考虑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笑得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他说这生意咱们接下,昨晚上在黄市长的地头没睡好,你先安排一下,我们补个觉。胖子说应该应该,村委楼上就是招待所,让人带我们上去,一人安排一个间。我不想和王大磊他们分开,被人用枪押着,不得不进了自己那间。到吃饭的时候有人来叫,我又被带到餐厅,一个人占了一间包厢。我问跟我一起来的人呢?招待的人说,被书记叫去说话去了。一桌子海鲜我也没吃进去多少,就等着天黑,和王大磊他们碰面。见了面却只有王大磊一个人,我问他齐方哪去了。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接着才说齐方那小子太他妈硬了,说不干死活不干。人家差点没毙了他,还好我说这事我一个人能成,让他们先把他扣下了,等完了才给放出来。我将信将疑地说你一个人能成?王大磊说,这不还有你呢,真要出了事,我保证跑得比你快就成。我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坐上路虎,往那座海神庙驶去。 第三十一章 夜闯海神庙 我以为海神庙应该建在海边上才对,路虎拉着我们,却一路朝山脚下开过去。进入一条很阔气的环山公路,又开了不到五公里,就看见山与山之间拱出一块平地,平地上盖着一座大庙。四周都是黝黑起伏的山体,庙里却是灯火通明。王大磊说不细看还以为是夜总会呢,被开车的大汉瞪了一眼,警告他不要乱说话。王大磊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问他现在庙里还有什么人?大汉不情不愿地回答说司仪全死了,就只剩一个常在,负责看守庙产。 车到门前停下,开车的大汉递给我们一人一把狼牙手电,说他就不进去了,等明天早上再来接我们。王大磊仰头看着庙门,自嘲似地说,也可能你明天早上是来给我们收尸的。大汉脸色一变,再也待不住,一踩油门呼啸着走了。我问王大磊是不是先找那个常在,王大磊摇头说不着急,看看这儿的情况再说。他环视四周,啧啧称奇道,好久没见过这种四屏之势了。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给我哥拨过去。我听见他在电话里又说了一遍四屏之势,问我哥怎么看。然后就都是我哥在说,我听不见说的什么,只听见王大磊一直嗯嗯啊啊地答应。完了他把手机递给我,说我哥有事跟我说。 我接过来喂了一声,那头我哥的声音传过来,让我留心庙墙的东南角,整个地势里只有那有一处生门,碰上应付不了的情况,就往那块去躲。我答应了一声,问他什么叫四屏之势。我哥说这属于风水困局当中的一种,让我看看,围绕着海神庙的四面山是不是都一样高,就像是四扇屏风。我看了一下果然如此,我哥又说,这种构成就像是天然的牢笼,把中间的地形围困了起来。而且无论太阳的朝向在哪儿,中间这一块都是见不到阳光的。这种地方适合做养尸地,他估摸着那庙里供奉,有可能是一只成了精的尸怪。我哥现在还没法判断为什么当地人尊其为神,叫我们凡事小心,真不行的话他就赶过来。我说你伤没好呢别来了,记得按时到医院去打针换药。我哥嗯了一声,最后说了一遍小心,就挂断了电话。 我把手机还给王大磊,他正伸着胳膊,去够庙门上挂着的灯笼。够了几次都没够着,干脆捡了根棍子,把灯笼一棍子捣了下来。我问他这是干嘛,他笑了一声,说入庙拜神,先打声招呼。这叫挑灯眼,告诉这庙里的东西,在大爷面前别他妈轻举妄动。我哦了一声,说你这不是威胁人家吗?王大磊摇头说这不叫威胁,阴阳乾坤自有秩序,死人本就低活人一等。他一边说一边拾级而上,到达第四个台阶的时候,原地跳了一下。他让我也学他的样子做,然后双手扣住门环,推开了面前那扇朱漆大门。 进门后一片灯火通明,拿王大磊的话说,弄得跟夜总会似得。第一重院子里什么都没看见,我跟着王大磊往里走,过中门进第二重院子。来的时候远看海神庙是座三进院,到了第二重,空间明显扩大了许多,地势却陡然沉了下去,院子正中,矗立着一座大殿。有石板路直通殿门,路旁遍植松树柏树。我停下脚多看了两眼,再回过神来,王大磊已经先进殿去了。殿内就只看见两尊大鼎,足有一人多高,看不出里头装的什么。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我嘀咕着说这儿怎么连供桌和神台都没有。王大磊正仰头看那两尊大鼎,抽空回了我一句,说可能海老爷不需要那些东西。他又说想爬到鼎上去看看,叫我从下面托着他,把他往上送。王大磊个头不算小,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勉强把他举起来。他攀着鼎口看了一眼,随后把狼牙手电也打开,探进去照了照。我问他看见了什么,王大磊回答说,这底下怎么好像是一条通道。黑得很,看不清通到哪。说着又再把身子往鼎里面送,我让他小心着点,别被海老爷叼了去。这话才刚说出口,就听见王大磊哎呀一声,整个人往上一蹿,嗖地一下消失在了鼎口。 我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王大磊消失的那一下,像是被人给拽进去的。我急着喊王大磊你怎么了?没听见他的回应,只听见鼎里面,发出一连串金属摩擦的声音。我又想爬上去看个究竟,跳起来好几次,好不容易挂住了鼎口,正要努力往上爬,突然感觉肩膀被什么东西按住了。我抬头去看,两眼忽的一黑,整个人瞬间被提到了半空中。我心里喊了一声坏了,刚抓走王大磊的东西,又回来抓我来了。我估摸着它会把我往鼎里扔,慌忙之中先抱住了脑袋。可事情却跟我想的不一样,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它突然把我掉了个个,大头朝下,猛地抛向地面。 这其中的落差有个两三米,亏得我事先抱住了头,摔得不算特别重。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晕了好一会儿,鼻子里热乎乎的,估计是流血了。我想要爬起来,手脚动了一下,把我拎起来的那股劲,陡然又出现在我右大腿上。我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和刚才一样,嚯的一下腾起到半空中。这他妈比坐过山车刺激太多了,我看着自己两脚倒立在上头,第二次以倒栽葱的形式扎向地面。我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那东西压根就不是想抓我,而是想像宰鱼一样,把我摔死在地上。想到这刚好头着地,耳朵里嗡地一声,意识一下子清空了。但是我知道我还没死,所以,它还会接着扔我。第三次起来高度好像特别高,我模模糊糊地,看见大殿横梁上站了一排人,身上穿的什么看不清楚,头上戴一顶老高老高的高帽子,帽尖几乎捅到了屋顶上。我没法判断那些都是什么人,头朝下倒吊着,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再这么来几下我肯定得死,赶紧就把眼睛闭上,怕待会摔死了,眼珠子蹦出来。又一想我他妈死都死了,眼珠子蹦不蹦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我越想越绝望,第三次被提到半空中之后,却迟迟都没往地上落。我趁这个机会朝四周看,突然看见那口吞了王大磊的鼎里,冒出一股一股的黄烟。然后王大磊就从黄烟里爬了出来,跳下大鼎,飞快地朝我跑过来。我看着他脱下外套铺在地上,伸出两手虚空地画了个圈。那个圈画完以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还在上头吊着,满嘴都是倒流回去的鼻血。我心说这他妈的什么招怎么不管用啊,想喊王大磊,一张嘴血就往外冒。估计是血滴在地上被王大磊看见了,他脸色变了一变,从口袋里掏出一节蜡烛。我之所以以为那是蜡烛是因为它是红的,看上去也就指头粗细。没想到王大磊却从上面揪出一段引线来,用打火机点着,抡圆了膀子冲着我扔过来。紧接着就听见嘭地一声,那节“蜡烛”在我眼前炸开了花。我整个人都懵了,身子一轻,从上头掉了下来。王大磊接了我一下,被我连带着压倒在地。我是被他推着才从地上爬起来的,王大磊收了地上的衣服,二话不说一把包住了我的头。他把我扛起来就开始跑,感觉先跨过了殿门,然后跑过了我们进殿走的那条石板路。 最后停在第一重院子里,王大磊喘的不像话,先把我放下来。他撩开衣服看了看我的脑袋,又问我能不能听见、能不能看见。我没回话,他就自言自语说,坏了坏了摔傻了。我说你他妈才摔傻了,头疼的站不起来,只想往下蹲。王大磊拉着我说这不安全,连拖带拽地,把我引到东南墙根底下。还用衣服包着我的头,把我摁在地上,说就在这等到天亮。他竟然还从裤裆里掏出一小瓶药油,说要给我抹头上。我说你怎么把东**那地方,不放心地推开他的手,说我没事不用了。王大磊拿眼瞪我,说这可是他祖传的药,上辈传下来的规矩,药要贴身养,离身就没用了。这玩意轻易我不给人用,也就是你们林家的,一个一个都不叫人省心。 听他的意思这药我哥也用过,被他逼着抹了两滴,感觉脑袋好像真就不疼了。我觉得挺神奇,问王大磊这药什么做的。王大磊换了个位置站,眼睛死盯着第二重院子。我也顺着看过去,只见那条石板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排人影子。面貌和形态都很模糊,唯独头上戴着顶高帽子,叫人看的清清楚楚的。我告诉王大磊刚才也看见过,就在大殿房梁上站着这么一排。我问他这是什么,王大磊说是阴差。它们是来拘魂的,亡魂困在这庙里走不了,它们也就跟着走不了。我马上就想到死在这儿的那几个司仪,又问王大磊,那鼎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第三十二章 胖子的话 王大磊拉下衣服遮住我的眼睛,同时也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听还能听见他说,那两口鼎是通向第三重院子的。我猜王大磊可能是碰上了海老爷,接着听他说,这事可能是个陷阱。我说我们不是已经上当了吗,说好来看风水的,现在弄出这么多事来。王大磊叹了口气说可能还不止那么简单,掏出一支烟点上,抽了一口又塞进我嘴里。我吐着烟问他什么意思,这里头还有别的事?王大磊说现在还不清楚,他们的势力太大,要查估计也不会太容易。他说到这突然按住我的肩膀,问我有没有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留在了他们的招待所里。我想了想说没有,来的时候就说是干不法勾当的,我身份证没带学生证也没带。王大磊这才松了口气,纠正我说,咱这算什么不法勾当。你以为他们村子这么富裕真是靠捕鱼,屁!就这个岛的地理位置来看,走私是肯定有的,估计还带着点军火和毒品! 王大磊说完,又把剩下的半根烟抢过去抽。我仔细想了想,告诉他这个村要真是个走私贩毒的窝点,那他们供奉这个什么海老爷,也就不值得奇怪了。王大磊哦了一声,盘腿坐下,示意我说下去。我曾经被齐方拉去听过一场人类学的讲座,内容是关于养尸和下降头的。那说的是各种玄乎,感觉台上的教授要不穿西装,整个就一神棍。听完以后我问过齐方,他说的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齐方说一半真一半假吧,下降头在国内没有传承,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但是关于养尸这一块,最近几年还真是一下兴盛了不少。就像讲座里说的,黑道、艺人和富商,算得上养尸的三大客户群。但一般来说他们养的都是些鬼童子之类的东西,作用在于打探个商业机密,或者是吸引个人气什么的。只有那种生意做得特别大,并且时常刀口舔血,才会去养我们称之为僵尸的东西。他们养它不仅可以改运囤财,而且还能紧急避祸。当所养的东西完全听命于主人的时候,碰上暗杀或是警方稽查等情况发生,那它事先就会做出警报。 我说完舔了一下嘴皮子,王大磊已经明白我的意思,神色看着挺凝重的。眼下这个村子的黑道生意做的如此风生水起,八成是跟养尸有关。这也就难怪他们把海老爷当神一样供着,那个什么老爷巡港的仪式,也多半是为了规避海上缉私或是其他什么风险。王大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说了一句,这么说也不对啊。我问他哪儿不对,他摇了好几下头,说他们花这么大力气养尸,又拿这么好的地方置放海老爷。它为什么还不听话,为什么要杀人呢?他说着已经站起来,我就看见他一双脚,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下。我说会不会养尸也有不灵光的时候,会不会他们做了什么,冒犯了海老爷?我又问他鼎里面通道的事,海老爷真的就在里头?你不是说都看不见底吗,怎么进去以后,一会儿工夫就爬出来了? 王大磊跟我说起鼎里的事,搁上边往下看,真的是深不见底。进去以后才发现,通道内壁抹了吸光材料,手电光照不进去,所以才会有一种看不见底的错觉。通道最多五米深,到底以后改向北折。从位置上判断,应该就是通往第三重院子的。说到这他好像想起什么,拿手指头在地上划了几个方框,自己在那儿左右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又用巴掌抹了。我没看出来他画的是什么,看他急的那样,问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说是陷阱依据在哪儿呢,而且就算是陷阱的话,别人图咱们什么呢?王大磊深吸进去一口气,缓慢往外吐的时候说,就是不知道他们图什么才可怕。话说到这他才又坐下来,盘着两条腿,支棱着一条胳膊托着下巴。 这之后静了一阵子,王大磊显得特别不安,弄得我也紧张得不行。他的衣服给我包着脑袋,自个身上就一件薄衬衣。我挺担心他冷不冷的,想着反正头也不疼了,就想把衣服撤下来还他。王大磊却一把按住我不让取,说这一晚上还没过去,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听他这么说我就更紧张了,有点风吹草动,都恨不得马上跳起来。可偏偏到天亮都没再出事,村里来车接的时候,我和王大磊都倒地上睡着了。开车的人进来看见,还以为我们俩都死了。他喊人抬了担架进来,刚一碰我胳膊,我整个人啪地一下就给蹦了起来。抬我那人吓了一跳,后来直到坐上车,都没见他缓过来。不过最受惊的还是村委那胖子,我们回去的时候,我看他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一上来就握住王大磊的手不放,不停地说高人啊,真是高人啊!王大磊问他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没料到我们会活着回来?胖子先点头说是啊,马上又摇头改口,说没想到您这毫发无损地就回来了。那胖子眼里好像压根就没我,我杵在一旁挺没趣的,就问他一块来的齐方现在在哪呢,没事我先去找他去。话音落地齐方刚好出来,问怎么样事办好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看齐方拎着袋行李,连走的打算都已经做好了。那胖子也看出来了,拦着我们说先吃饭先吃饭。他还要再派人去看一下,要是事没成的话,可能还要……他没说可能还要干什么,只是侧身,让开了去餐厅的路。 这时候齐方看见了我头上的伤,拿手比划了一下,问我这是摔的还是撞的?我说都是,事挺复杂的,估计一会儿王大磊会跟你解释。我们一路走到餐厅,推开门就看见一大桌子生猛海鲜。胖子让王大磊坐主席,自己在客席落座,陪着一张笑脸叫人上酒。王大磊大手一挥说酒就不喝了,你也不用派人去看,我这就可以告诉你,那事没成。胖子居然没变脸色,仍旧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他问王大磊昨晚上的情况,王大磊不吭气,拿起筷子,拨弄盘子里的一只大海参。我看齐方朝王大磊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王大磊拨弄完了又不吃,把筷子咬在嘴里,要胖子给他换一盘。胖子收起笑容,坐在自个的位置上揣着手,一点没有要动弹的意思。王大磊于是把筷子按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然后又说了一遍换盘的事,这回那胖子居然噌的一下站起来,伸出来两只手,把盘子端了出去。过一会儿他回来,盘子和海参都换过了,他一直把盘子送到王大磊跟前,就差没给他喂进去。我看的莫名其妙,正要开口问,却被齐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见那胖子一脸痴呆地看着王大磊,就像是一条家狗,蹲在自个主人面前似得。 王大磊不客气地说了声坐吧,那胖子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看的傻眼,听王大磊发问,这村里是不是养了一只游尸?他说完胖子就开始点头,张着嘴,说是是是。王大磊又问你们把游尸称作海老爷?胖子不间断地点头,还是说是是是。王大磊沉吟了片刻,接着说海神庙司仪的死,和海老爷有没有关系?胖子回答道有人说有关系有人又说没有,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连夜就把海老爷给烧了。王大磊皱了皱眉头,说既然都烧了,那你们怎么还找人来治海老爷?胖子这回没有马上回答,眼神迷茫地四下乱看。我见王大磊一只手紧紧地压着筷子,拿手指在筷子头上弹了一下,胖子这才把眼神收回去,说烧了海老爷之后,他们这儿事就没停过。除了司仪,村里陆陆续续又死了一些人,而且还都是壮劳力,都正在道上走生意。他们一合计还是得找人来看,请的那个风水师,后来也死了。这不明不白的也没个说法,他们猜测,会不会是海老爷心有不甘,烧了肉身以后,又回来作祟。所以才又找的我们,连蒙带骗的,先把我们弄上岛再说。王大磊问为什么找我们,这种生意,在南方你们应该找周家才对啊。胖子急急地喘了两口,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村里的大事都是书记做主。他说找你们就找你们,我只负责联系和接待。 第10节 这句完了王大磊就不说话了,我看见齐方站起来离座,走过去踹了那胖子一脚。他动作极快,踹完了又马上蹲下去,做出要把胖子扶起来的动作。只听那胖子哎呀叫了一声,然后整个人如大梦初醒,坐在地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齐方正好顺势把他扶起来,嘴里说怎么好好坐着都能摔地上,你太胖了要减减肥了!说着,还在胖子胸前的肥肉上拍了两把,完了他走回来,还在我身边坐下,留那胖子在那自言自语,说怎么就摔地上了? 第三十三章 夺舍 这一茬胖子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转过脸面朝王大磊,又问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事没成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们昨晚上在海神庙,都碰上什么了?我听他的语气好像已经把之前的问答忘光了,心里暗自吃惊,想王大磊这一手催眠,真他妈绝了。王大磊冲着胖子摆手,说细节你就别打听了,反正事办不完我们也走不了,这样,今晚上咱哥仨再去一趟。他把齐方也算进去了,那胖子投来一瞥,问齐方晚上你愿意去?齐方回了他一句去不去我的事,你管管自个减肥就行了。 这一顿饭光说话了,东西没吃进去多少。散席之后胖子还安排我们补觉,王大磊说不分开睡,咱们仨得合计今晚上的行动。胖子想了想说那好吧,就给换了个套间。王大磊进门就找厕所,门也不关,趴马桶上可劲地吐。他本来就没吃什么,吐完了淡黄色的胃液,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吐一种土灰色的硬块。那玩意要从喉咙里出来特别困难,我看王大磊好几次脸都红了,差点没被憋死。我搁一旁着急,不停问齐方怎么办怎么办。齐方倒挺淡定的,王大磊吐不出来的时候,他就上去狠狠地拍他的背。我看的更急了,总觉得王大磊不吐死,也会被齐方给拍死。 终于这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结束,王大磊从厕所里爬出来,虚的就剩一口气。我把他扶到沙发上,一杯热水灌进去,才看他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我也是到这会儿才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他对胖子的控制不是催眠,而是采用了一种,称为夺舍的手段。齐方说简单点来说,就是王大磊把自己的魂魄分出来一部分,上了那个胖子的身。他控制住胖子,再通过一问一答,把藏在他脑子里的信息抛出来。这样的夺舍非常危险,一不走神,不仅不成功,还有可能把自己的魂魄给弄散了。王大磊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一点,不停地在旁边说,是啊是啊好危险啊,差点就死这了,就不能回去见林逸了!我说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要用呢?王大磊喘了口气,说除了这个,他是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他大致把昨晚上的情况跟齐方说了一遍,然后列举出几个疑点。在进海神庙的时候王大磊已经感觉不对劲,庙里没有尸气,但却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邪祟之意。之后我们进入大殿,那种邪祟之意就更明显了。它上来二话不说,先把我们俩分开。在困住了王大磊之后,它才冲我下手,要把我往死里弄。 王大磊说一般的鬼物是没有策略性的,它们已经死了,神魂俱散,精魄全无,留下的就只有怨念。这只邪祟居然会挑软柿子捏,很可能背后有人操纵。他说完以后问齐方,就你的了解,尸怪有可能背叛养它的人吗?齐方很肯定地说不会,然后又说,海神庙司仪的死,和海老爷没有关系。王大磊和齐方互看了一眼,统一了口径,说这里头一定有一个人在动手脚。他能够操纵邪祟,带着某种目的,来到这个岛上。海老爷流眼泪甚至流血泪,其实就是为了警示这岛上的人,有个心怀不轨的家伙藏在他们中间。结果岛上没人弄明白这一点,反而对海老爷心生恐惧。他们把它送回海神庙之后,那家伙就开始借机杀人了。他先弄死对养尸最熟悉的神庙司仪,搅得岛民大乱,不由分说先烧了海老爷。这下那家伙便彻底霸占了海神庙,又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接二连三地杀人。他杀了本地的风水师,就是想逼迫岛民向外求助。很可能找我们来也是出于他的计划,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 事情有了些眉目,可王大磊的焦虑却一点都没减轻。他让我不要把这事跟我哥说,以防万一,人家是冲着他去的。他看上精神不大好,窝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齐方拉我出去遛,说要再看看这个村,顺便准备一些东西应急。出了房间门,走廊里有两个人守着,上来就问我们要去干嘛。齐方说出去转去,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跟着一块来。那俩人商量了一下,留一个守着走廊,另一个还真就跟着来了。他似乎还挺忌惮齐方的,到电梯间,先跑去把门摁开。又问用不用车,他待会儿下去取。齐方摇头说不用,三个人走出村委,先朝人最多的地方去。村里有个农贸市场,早上新鲜的海产,堆得路都过不去。齐方在其中一个虾档前站住脚,蹲下,把人家的对虾挨个挑了一遍,最后用指头夹出一只虾来,问老板这卖多少钱。他在那挑了半天,档口老板已经很不乐意了,这会儿又听说他只买一只,那俩眼珠子,马上瞪得凸了出来。不过他这火最终还是没能发出来,跟我们一块来那个人,上去附在老板耳朵上说了几句话。老板脸色陡然一变,连忙摆着手说,这点东西,你要就拿去吧。齐方认真地说不行,该多少就多少。老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咽了一口唾沫,说那就给两块吧。齐方还真就给了他两块钱,又找了个塑料袋弄了点水,把虾放进去。 那虾刚看着已经不行了,一入水,又生龙活虎地游起来。齐方好像心情挺好的样子,拎着虾哼着小曲,一步一步往前走。我问他买这个干嘛用?齐方说买海产,当然是拿来吃的。这回轮到我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不可思议地说,你就买一只吃?齐方回答说有这么一只就不错了,你看这海这么大,龙种可是很难找的。我说啥这货是龙种?抢过塑料袋看了一眼,那就是一只虾啊!齐方说龙种的意思不是说这虾它爸是龙,而是说它天生骨骼清奇,有某种造化成龙的潜质。水里面不只是虾,鱼啊老鳖啊蛇啊什么的,也经常会有龙种出来。你可以理解为有一些东西它八字特别的好,假以时日,就可以修行出正果。我将信将疑地问他,你是说这只虾也有可能修成一条龙?那你还要吃它,不怕遭天谴吗?齐方嘿嘿一笑,指着自己说,我就是它命里的一劫,它渡不过去,就只能被我吃了。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法自然,万事万物在天地间都有自己的位置。在你的位置上做你该做的事这叫命,违背了你的位置,做了你不该做的事,这就叫造孽。他说完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天。 我们离开大陆的时候起了点风,这会儿已经快发展成风暴的等级了。天上遍布黑云,往东南方看,好像有雨正往这下过来。跟我们出来那人说回去吧,待会要变天了。齐方却不肯走,又从市场里买了只活鸡,让我抱在怀里。我说这也是拿来吃的?你可别告诉我,这是只凤凰?话还没落下去,齐方已经蹿到另一个铺子里买了一瓶醋。他拧开瓶盖倒掉大半,拿指甲在鸡脖子上划了一下,竟然就把颈动脉给割开了。鸡血流了我一手,剩下的被齐方灌进了醋瓶子里。他拿着那瓶子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小山包,问跟来那人,山后面是不是坟地?那人明显吃了一惊,反问齐方你怎么知道?他说那地方是村里的公墓,死了人除非自家有地方,不然都得往那埋。齐方招呼说去看看,那人顿了顿,一把拦住我们说那不让人去看。齐方说我不是去看我是去办事,又说你拦着我,也许今晚上死的就是你呢。那人吓得一哆嗦,一把拉住我不放,跟齐方说你去可以,我和你朋友就在这等。我心说卧槽竟然劫持我,没想到齐方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就说行那你们等着吧。他临走把龙种虾给我,让我好好照顾它。正说着呢雨一下子下了下来,我感觉手腕子一沉,好像那虾突然重的提不动了。齐方迎着雨走向小山包,路一弯,便没了他的踪影。 雨越下越大,天黑的就跟到了晚上似得,我们躲在别人铺子里等着,看街面上水一下涨起来,几乎没过了人脚踝。好像风也不小,停在港里的渔船,随着浪不停地晃。齐方去的那个小山包在雨里彻底看不见了,感觉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这时候跟我一块来的那个人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跟我说,我们先回去。我说齐方没回来呢我不走,被他一把拽起来,差点膀子都给拽掉了。我骂了声艹,用力甩开他,还留在原处等。那人伸手来逮我,我往旁闪,就在小小的铺子里和他周旋。过了不到一分钟,我的手机也响了。是王大磊打来的,问我在哪呢,现在赶紧回来。我跟他说还不能走,齐方去看墓地去了,我得等他一块回去。电话里王大磊说不用等他,碰上情况,齐方自己能应付。我问他你那边是怎么了,话没说完,王大磊直接就给挂了。一块来那人趁机上前抓住我,把我一条胳膊拧到身后,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第三十四章 人皮夹克 我就这么被他押着冒着雨回去,进了村委大门,就看见聚了一群人。。。王大磊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下来,我抬头看,一下子怔住了。只见大厅中央的玻璃吊灯上挂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脸朝下,一双眼珠子暴突着。不用细看我已经认出那就是那个胖子,一开始接待我们的是他,这两天陪我们的也是他。直到上午分手的时候他还好端端的活着,这会儿工夫,却已经死得透透的。王大磊在三楼走廊上,离吊灯最近的那个位置。和他一块还有个男的,高高壮壮的,眼神看着特别狠。王大磊居高临下冲我打了声招呼,然后跟那人一起走楼梯下来。我还没开口问呢,就听王大磊说:“这回真是失策了,没算到今儿是三煞日。有人趁这日子摆了个阵,把胖子引到三煞位上做掉。” 他这些话大概是说给那人听的,我估摸着,他可能就是这儿的村书记。他听完王大磊的解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神像刷子一样,把我上上下下刷了一遍。王大磊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出不对劲,过来把我拉到他身边。那人这才开口,一说话,就带着一股冲人的威风劲。他说我以为请了你们来,这个村子就不会再死人了!就算是还要死,死的也应该是你们!我和王大磊都愣那儿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一阵狂风吹开了大门。齐方一身的水,穿过门从外面走进来。他鼻子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目光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头顶那死胖子身上。他表情里没多大变化,看完以后走过来,还是呼哧呼哧地喘气。那个什么书记看着齐方说你回来的正好,今晚上你跟他去办事,这个人留下。 他说的“这个人”指的是我,同时,毫不掩饰对我的鄙视。我蹦起来喊凭什么啊,凭什么你不让老子去!王大磊从旁摁住我,对那个书记说,其实你真没必要非得留一个人,你们这儿是个岛,离大陆又那么远,插上翅膀我们也飞不出去。我附和说就是就是,你留下我又不能吃!我等着齐方替我说话,回头看他,他正好也在看我。我赶紧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让我一个人留下。齐方点了点头,过来跟我和王大磊站在一块。王大磊摁住我左边肩膀,齐方就摁住我右边的。然后齐方开口跟我说,你别跟着去了。我一下没听明白,问他说啥玩意?齐方又说了一遍,和那个什么书记的意思一致:你别跟着去了,去了也没多大作用。听明白以后我突然有种被兄弟卖了的感觉,王大磊也有点不能相信,问齐方,你真同意小七留下?齐方摊开手说要不然呢,就算我们都不同意,他难道就不用留下了?他这话倒是提醒我们了,在别人的地头上,说什么都不顶个屁用。于是最终我还是妥协了,不然等人掏出枪来,结果还是一样得留下。 雨一直到天黑还在下,在去海神庙之前,齐方让王大磊把那只龙种虾吃了。吃法竟然是把虾撂进一杯热开水里,然后连水带虾一块往下咽。我惊说这难道没什么讲究吗,吃之前,好歹也得有个仪式啊啥的吧?齐方说你的意思是不是吃完了还带超度的,以后逢年过节,还要给它烧点纸啊啥的?王大磊捧着杯子笑,突然间脸色一变,说虾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了。齐方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去拍他,吓得王大磊一蹦跶,卡在喉咙里的东西,咕咚一声落进肚子里。 折腾完了我们仨才又坐一块儿,王大磊问了齐方墓地的情况。齐方说他去看了最近死的那几个人,还别说,那个潜在的对手杀人手法倒是挺丰富的。这几当中有用蛊弄死的,也有下魇弄死的。结合那胖子的说法,这些都是村里的劳力,都正在道上走生意。弄死他们有可能是为了激起恐慌,或者也有可能,是外边的什么势力,想要渗透到这个岛上。王大磊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说那个书记,好像知道点什么。不仅像是知道,而且,还像是在刻意谋划什么事。他说到这突然看着我说,我他妈就不应该带你出来。我喊了声卧槽你也嫌弃我是吧!王大磊摇头说不是嫌弃,你要是出了事,我没法跟林逸交代。 王大磊这人平时挺作的,但对我哥,那真是没话说。连带着对我也没话说,弄得我总觉得自己欠他点什么。我说我留这不至于出事吧,要不你再教我两招防身。王大磊说速成的招式都不好使,不如他留点东西给我,保我不会落得跟胖子一样的下场。他说留给我的东西是他那件衣服,昨晚上在海神庙,包过我的头。那是一件夹克,不是全皮的,但却在肩膀、胳膊肘和胸口的位置上,装饰似得嵌进去几块皮子。看着还挺有范儿,王大磊嘱咐我穿着,睡觉的时候都不准脱。我听他的马上就把衣服穿上身,却听齐方在耳朵边上说,你这几块是人皮吧?他这么一说我还不得跳起来,追着王大磊问,不会真是人皮吧!王大磊说人皮怎么了,你以为现在这个世道,人皮好弄啊!他看我想把衣服脱下来,一把抓住我的领子。又说这件衣服的讲究就是这几块皮,它能把我身上的人气盖住,让鬼物以为我和它们是一样的。这样便不会着了道,对我来说,真没有比它更好的防身用的东西了!即便是他这么说了,我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生怕一不小心,碰到衣服上嵌的人皮。 过了八点半,村里的车来接王大磊和齐方。他们一走套间就显得特别空,我把几个房间门都反锁上,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电视画面在动我却什么都看不进去,老是想他们这回去,不知道会碰上什么。他们这一行也算得上是高危行业了,也不知道我哥管不管五险一金。想着想着突然有点饿了,套间里有个厨房,好像还有冰箱。我去找吃的,前脚刚进去,后脚就听见有人开门。我以为是齐方他们忘了东西回来拿,回过头去看,门敞开着,但却不见有人进来。难不成是他们出去的时候没把门关好,风一吹给带开了?我于是退出厨房去关门,再回来的时候好像也就不饿了。电视里画面仍然在动,我还没来得及坐下,门咔哒一声又开了。这一次我确定门是关上的,它打开的那一瞬,感觉像是什么人从外面推了一把。我立刻警觉起来,顺手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心想不管他什么东西进来,先吃我一记再说!门缓慢地张开,还跟刚才一样,没有人进来。我抓着烟灰缸先远远地躲开,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又慢慢地往门边上凑。门外也没人,我仔细检查了一遍,门锁没坏。于是我再一次把它关上,又用链锁加了一重。 这回我没有马上走,而是趴在门上,透过猫眼往外看。我的脸几乎就贴着门,在没有看见任何东西靠近的情况下,房门竟然又一次打开了。这次还就在我眼皮底下,再一低头去看,卧槽连链锁都解了!这他妈到底什么门,自动打开也就算了,还带自动解锁的!我身上穿着王大磊哪件人皮夹克,心想这要是来了什么脏东西,它应该把我当作是自己人。它把我当自己人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陪它玩一玩。于是我第三次把门关上,加了锁以后,用手死死地按住门把手。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开门,除非它拧把手的劲比我还大。我守着门等着,心里还有点紧张,就怕这门突然正常了,不再以为自己是个自动门了。过了有几分钟都没动静,我几乎就要松手了,却突然感觉门板晃了一下。这次的晃动和之前都不太一样,好像是什么东西,贴着门板震动着。我仔细听了一会儿,弄明白以后,差点被自己蠢哭了。这并不是门要打开的声音,而是我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在震。 我侧身顶住门,一只手掏出手机,接通以后放在耳边。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信号挺差的,手机里沙沙沙的净是杂音。对方应该已经开始说话了,只是我听不清内容,甚至连是男是女都听不出来。我等杂音弱一点以后,大声喂了一声,告诉对方这儿信号不好,要不我待会给你拨回去。说完我就要挂电话,那阵沙沙沙的杂音里,却突然窜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只说了四个字,我却字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放我出去”,与此同时,门上的把手朝着同一个方向,咔咔咔地转动了三圈。门板也在不停地动,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忍不住要破门而出了。我稍微闪开一点,整扇门哗地一声张开。我骇地说不出话来,看着那门,也再没胆子伸手去关。 第三十五章 放血 就这么站了有一阵子,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书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面。他看我开着门站着不动,好像也觉得挺奇怪的。我一见他就想起他那句话,说什么请了我们来,这个村就不该再死人了,就算是要死,也应该死的是我们。他眼里透着一股狠,像是根本没把人命当回事。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请他进门,没想到人家两腿一迈,自个就进来了。也不带客气的,直接往屋里一坐。我问他这么晚了有事吗,他招呼了一声让我坐下,在地毯上蹭了蹭鞋。接着他突然说起自己有个儿子,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我心想你他妈坏事没少干,居然还能生出儿子来,嘴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哦了一声算作回应。他又把我看了一遍,大概是心里想着他儿子,表情稍微柔和了一点。他问我是不是还在上大学,又问了一些我家里的情况。我不知道他问这些干什么,避重就轻地答,原本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打发了,没想到过去半个小时,他还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忍不住提醒他,说书记你看时间也不早了。他看了一眼表点了点头,说是不早了,差不多也该走了。我松了口气等着他走,没想到他走之前,先往我面前靠了靠。一只手撑着沙发,另一只手伸出来,搭住了我的肩头。然后我就听见他说:“这事啊,你不能怪我。”我说你说的什么事,猛地觉得后颈子一麻,两眼一黑。紧接着大脑就像断电了一样,啪地一下失去了意识。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被人打晕了。晕完以后醒过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脖子都是没法动弹的。头也疼,疼得像是要炸了。我只能躺着不动,张开俩眼珠子往周围看。晕之前我和那个什么书记在一起,没想到醒来之后,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他。不过我们已经不在招待所的房间里,而是换到了一个,四面都是墙、一扇窗户都没有的地方。那个书记就坐在离我不远的一张椅子上,耷拉着头,一动也不动。我心想别是他打晕了我以后又被别人打晕了,想把手伸出去,却突然发现胳膊上拴着一条链子。我一动那链子也跟着动,发出哗啦一声响。 紧接着那个书记也动了,抬起脸撑起眼皮子,朝我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不大对头,显得乌压压的一片。我听见他说你醒了,看我在拽那条链子,又说别费劲了,拽不断的。我说你他妈是什么意思,我都留下来了,至于把我锁上吗?那书记咧了一下嘴,似笑非笑的说,把你锁上不是我的意思。他突然站起来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的,我就只能看见他下巴。那下巴上还带着几根胡茬子,他一说话,胡茬子就一并哆嗦起来。他说我们这个村闹鬼闹的很厉害,要是再止不住,这个村的人,就不会再服我了。他们不服我你说会怎么着,我会死,连带着我儿子也会死。我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接过话来,说我那俩兄弟不是在想办法吗?他们都到海神庙去了,明儿一早这事就算是结束了。你不会死,你儿子也不会死。说完以后那书记就笑了,低下头,看我的眼神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像两把刷子。他说要把这事办成了靠你那俩兄弟没用,关键的还是在你。 他这话说的我浑身不自在,偏偏又拽不动那条链子,只能像案板上的肉一样躺着。那书记围着我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说,烧海老爷是他下的令。海老爷已经没用了,留着它,对岛上的生意不会有好处。他得再找一个人替代海老爷,保证这个岛,不被外人染指。我渐渐地听出点苗头来了,他这是要拿我替代海老爷!海老爷是只尸怪,所以在我顶替它的位置之前,也要先变成个死人才行。我的心一下子凉下去,不顾一切地挣扎,嘴里喊着你不能杀我!书记转完了圈停在我脚那头,我看不见他人,只能听见他声音。他说杀你也不是我的意思,你要怪要怨,到时候别找错了人。我突然感觉脚后跟被人拽了一下,然后在脚腕的位置上,贴上去一个凉飕飕的东西。那东西只挨了一下皮肉,马上就有血流出来。 我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动手了,脑子一下转不过来,好像还接受不了他把我脚腕子割开的这个事实。电视里演反派要杀人的时候不都得铺垫吗,你他妈说杀就杀,连个刀下留人的机会都不给!我又想会不会他是在吓唬我,这一刀没割破多少皮,血流一会儿自动就会止住。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股黏糊糊又带着温热的液体,一下就把我半条裤子给浸湿了。我不知道割腕自杀死得快不快,但照目前这速度,我可能很快就会失血休克。慢慢地挣扎那劲也没了,我浑身发软,连呼吸都嫌费劲。我拼着力气还想再喊两声,自己听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发出来的。两个眼睛里更是一片花白,不管朝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影影幢幢。我他妈才刚成年啊,还没爬上人生巅峰,啪嗒一下就给摔谷底了!以前还能指望我哥来救我,这回离这么远,我哥压根就不可能知道我快死了!还有齐方和王大磊,他们现在在哪呢,我死了以后他们会怎么着?是不是人死了都能变成鬼,那我成了鬼,一定不会放过你个挨千刀的书记!到后来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泡在水里,一会儿浮一会儿沉,不知道要漂到哪去。身上除了脚后跟热流滚滚,其他地方完全是一片冰凉。 真到了这份上我又好像不怕了,就是觉得憋屈,连自己为什么死的都不知道。那个书记说杀我不是他的意思,那是谁授意,让他拿我去做那个什么海老爷的替身?这是我脑子里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再之后,意识里就只剩一片模糊。所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活下来,乍一看见眼前有亮光,还以为是到天堂了。再一看天堂里怎么会有穿低胸装的姑娘,弯着腰凑近我跟前,两团白花花的胸脯,差一点就要从v字形的衣领里蹦出来。我盯着看了好一阵子,直到那姑娘刮了我一耳光,嘴里骂了声流氓。她骂完就走,我再看周围,来来往往全是人。我就靠在一条马路牙子上,被人割开的脚腕子,缠满了脏兮兮的绷带。刚走开那姑娘这会儿又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我旁边,说暂时叫不到车,先在这等会吧。我想了一下问她说:你是谁,这是哪,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是鬼了?那姑娘侧脸瞥了我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说你呀充其量就是一色鬼,又报了个名字给我,说她叫苏丽。 我问我是怎么到这来的,我记得我好像快死了。苏丽摊开手耸耸肩,把敞开的领子又往下拽了拽。看她模样不像是做正经生意的,果然,她告诉我说她在这一带站街。刚才来了一帅哥,招呼要她过去。她还以为是生意上门了,过去一看,就见我躺地上,一副快死的样子。那帅哥给了她二百块钱,让她把我送到最近的医院去。然后帅哥就走了,留下她和我在这。苏丽故意把大腿伸出马路牙子,好几辆车,在经过我们面前的时候都刻意慢下来。可却没有停下来的,大概是我的样子有点招人嫌。我又问那个帅哥长什么样,苏丽半仰着头想了一下,回答说长得很帅。她这跟没说没区别,我低头去看脚腕子,包扎的真是不咋样。那条绷带好像还泡过海水,沾着沙子和水草一类的东西。 苏丽等的没趣了,就问我说,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是不是跟人结仇了,是不是得罪黄市长了?我说你也知道黄市长?苏丽点头,说这地方有谁不知道他?不过听说他这两天不在市里,岛上出了案子,他去查去了。这个市就只有一个岛,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莫非黄市长亲自出马,去岛上找齐方的麻烦?这时候突然有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停下,车上已经坐了两个人,司机伸出脑袋问,是不是要车?苏丽马上跳起来,跑出去两步才想起我来,又折返回来扶着我,一块钻进出租车里。车上开着广播,正好在播本地新闻。第一遍用方言播的我没听懂,到第二遍才是普通话版。头条新闻是说打掉了本市一个走私贩毒团伙,缴获海洛因、冰毒数量特别巨大。又说主犯畏罪自杀,抓捕犯罪嫌疑人七十余名。出租车司机冷笑了一声,说黄市长这回终于如愿以偿了。赖书记在岛上风光了这么些年,最后,也就落得个自杀的下场。 第三十六章 二闯海神庙的经过 车里其他人都没怎地,倒是我,直接嚷嚷着问那个司机,黄市长和那个岛上的书记是怎么一回事?司机狐疑地看着我说:“你是外地来的吧?黄市长是我们市里的地头蛇,赖书记是岛上的。这两家都不是做正经买卖,走私贩毒、买卖人口。两家的势力差不多,但因为有海隔着,一时半会,谁也吞不下谁。这几年市里头发展房地产,黄市长一下暴发了。相比起来岛上越来越不景气,国际航线有变化,好多走私的货都不走岛上这条线了。赖书记慢慢地就扛不住了,这不前两天,岛上突然传出风声,说是岛民要反赖书记。黄市长趁机伸手,借岛上的内讧,把赖书记一窝端了。从今往后咱们这的黑道就算是统一了,也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老百姓。” 司机说完嘿嘿笑了一声,正好到医院门口,收了我和苏丽一人五十块钱。苏丽扶我到急诊室前,就说她要走了。我也没理由让她留下,自己挂了个号,在候诊室里坐着。护士路过的时候看见我,咦了一声,马上叫了部担架车过来。我躺在上头被他们推来推去的,最后安排在急诊手术室里输血。来了几拨医生问我怎么回事,又问要不要帮我报警?我说不用了,心想报警了我也说不清楚。输完血睡了一觉,到第二天中午,我感觉基本上没啥问题了。这时候出院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手机都快打爆了,齐方、王大磊,愣是没一个接我电话。我想了想最后打给我哥,也还是没通,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却给我拨了回来。我不敢说我差点死了,就说我现在不在岛上,王大磊和齐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哥让我就在医院等着,其余的事他会处理。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在医院等,还想会不会等到我哥来接我。没想到我等来的却是王大磊和齐方,俩人不知道闹什么别扭了,走路都不在一块走。王大磊脸色特别差,一到病房就先坐下。齐方却显得莫名的踟蹰,都到门口了,居然又一转头往外走,说他去买点吃的。我迫不及待问王大磊,知不知道那个赖书记差点杀了我?王大磊说他事先不知道,我听出点不对,问他什么叫“事先”?王大磊捂着脸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问我,有没有烟?我说这是在病房里不能抽,要不我们出去?王大磊点点头站起来,知道我腿脚不利索,拉开门等着我。 我们到楼下空地上,我掏出烟给王大磊。他点了一根夹在手指头中间,还没抽一口,突然一松手,把烟撂在了地上。他原本只是脸色差,这一阵子,竟然整个人充满了怒气。我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医院门前,停着部加长版的豪车,车上一前一后下来两个人,后面那个我不认识,但前面那个,我却一点都不会认错。那是我哥,穿着笔挺的西装,倾着身子仔细听后面那人说话。后面那人边说边笑,一只手在我哥肩膀上,连续拍了好几下。然后他又冲着我和王大磊打了个招呼,领先我哥一步,朝我们走过来。他走得越近笑得就越夸张,等到我们面前的时候,一嘴的大白牙露出来有十几颗。我听他自我介绍说敝姓黄,两位幸会幸会。他那手伸向王大磊,在空中举了一会儿,又伸向我。我随便握了一下,反被他抓着不放,说真是辛苦你了。这回要不是有你,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他说完了才把我放开,转过头看着我哥,让他无论如何在这多住几天。我哥笑了一下,仍旧贴身跟随,把那姓黄的送回加长版豪车上。 车彻底出了医院门,我哥才转身回来。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脸上没有表情,一身精英的打扮。王大磊劈头就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有意思?我哥不说话只是站着,看我的脚,然后又看到我脸上。我问哥到底怎么了?他摇了一下头,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这话不知道是在向我解释还是向王大磊,说完这句,我哥就说会安排人,尽快送我们回去。我说那你呢,你真要留下多住几天?我哥避开我的眼神,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人还没找到。我问他什么人没找到?正好齐方回来,拎了一袋子乱七八糟吃的东西。我们就在一种说不清的气氛中回到病房,我和王大磊坐病床上,齐方坐凳子上。我哥连坐都没坐就走了,说是大致的情况,齐方会告诉我。我心说王大磊不是才是你心腹吗,怎么一转身变成齐方了?之后齐方跟我说了整件事的缘由,听完以后,我才明白王大磊为什么那么气不打一处来。 这件事,还要从齐方刚接到生意时说起。他们走阴差的都有一套固定的程式,先由买家联络中间人,再由中间人联络手艺人。中间人做公证,买方卖方谈好价钱,定时间完成交易内容,一个流程便算是结束了。海神庙这桩生意,买家是岛上那胖子,中间人是一直和我哥有生意往来的孙叔,名义上来说,我哥旗下的两个手艺人——王大磊和齐方,孙叔都有权力调动。在这之前,齐方曾经跟过王大磊一段时间。说是一段时间,前后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天。偏偏就在这三四天内,孙叔转过来好几单生意。这几单都不是什么大买卖,无非就是改风水,定阴宅之类的。齐方都全程参与了,也算是熟悉了一把业务。之后孙叔便单独找了齐方一次,直接就把海神庙的生意给了他。当时说是给港口看风水,和齐方之前做过的没什么两样。谈妥价钱是七十万,立字据那天,胖子还特意请齐方孙叔胡吃海喝了一顿。也就是在那一天,齐方觉察到,那胖子沾了一身的晦气。晦气有活像和死像之分,照齐方的话说,那天他见到胖子,就知道那人已经活不长了。 我哦了一声,问齐方,那你是早知道这里头有鬼?齐方让我别插话,像是思路断了,停了一会儿。他接着往下说,自己觉察出不对劲之后,便去找了我哥。有关这单生意的前后消息他都跟我哥说了,问我哥要不要毁约?像这种问题出在买家一方的,即便是毁了约,我哥和齐方也用不着赔钱。我哥当时没答复,过了一晚上才说,这事不能毁,让齐方跟下去。齐方于是就准备动身,出发之前,我哥又找他谈了一次。这次谈的内容挺多的,我哥把黄市长和赖书记的关系、岛上走私贩毒的背景、以及沿海一带养尸成风的事,都跟齐方说了一遍。结合这些内容来看,那个给港口看风水的借口,就实在是站不住脚了。我哥判断,这回肯定是有人在岛上,故意使了什么坏。齐方说那他是不是上岛,去把那个使坏的人揪出来?我哥却叫齐方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别让这件事这么快结束。现在想起来,我哥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毁约的那个晚上,就已经联系上了黄市长,共同策划了之后把赖书记连根拔起的计划。 我听得心里犯怵,感觉齐方嘴里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哥。我跟齐方说你是我哥安插在岛上的内应,那我和王大磊呢,我们算是什么?齐方张开嘴皮子,还没出声呢,就听王大磊说,咱俩应该算是诱饵。齐方低下头想了一阵,抬头说,我们要跟他一块去的时候,他也犹豫过一阵子。听我哥说的,那个岛上,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王大磊还好说,至少能自保。我要是去,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顾不上我怎么办?齐方拿他的担忧去问我哥,我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竟然同意我和王大磊齐方他们一块行动。齐方那时觉得我哥挺有把握的,估计这趟去,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没想到我和王大磊头一遭去海神庙,就差点被人家给做掉。后来齐方让我一个人留在招待所,也是为我的安全着想。又没想到,才一转头功夫,我就被赖书记抓去,差点还当了什么海老爷的替身。 齐方显得挺抱歉的,我心里就算有气,也说不出口。王大磊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他作为我哥的心腹和齐方名义上的师傅,居然在这件事上,被他们两个同时撇到了一边。最后落得跟我一样的地位,都他妈被蒙在鼓里,心里的憋屈也就可想而知了。我拍了拍王大磊算作安慰,又跟齐方说,你们第二次去海神庙,那儿情况怎么样?齐方像是特意给王大磊台阶下,指了指他,让他告诉我当时的情形。王大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干了,第一句话先问我记不记得庙里有个常在,我们头次去的时候,没见到他人。我点头说记得,王大磊接着就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常在,在背后捣的鬼! 第三十七章 还是没抓到人 岛上没人知道这个常在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他是神庙的司仪头子带上岛的,据说很有本事。 他在岛上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数岛民,都没正式见过他的面。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神庙的构造和格局。我打断王大磊说那个庙还有什么构造格局的,不就是进门,完了里头三重院子?王大磊反问我说,那你见到第三重院子了吗?我回想了一下,和王大磊去的时候,第一重院里什么都没有,第二重院种了不少树,中间一条石板路,直通到大殿里。大殿里则是两尊大鼎,仔细想来,确实没有再往第三重院子去的路。我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王大磊,等着听他说,这庙里的构造格局是个什么样。 床头柜上有纸,王大磊拿起来,画了三个框。他说整一个海神庙,在布局结构上来说,应该采用的是陵墓建制。进门这第一重院子叫四方城,属于陵墓的入口区。进来第二重有神道,通往享殿,专供祭祀所用。再往下第三重应该就是宝城了,也就是安置棺椁的地宫。岛上的人在养尸地上盖起这么一座陵墓,倒也很符合海老爷的身份。这座庙玄乎就玄乎在进入宝城的通道上,为了隔绝生人和海老爷的接触,这条通道,只有神庙司仪才知道在哪儿。那个常在应该是花了一段时间取得司仪的信任,才得以混进地宫,并且动了地宫里镇尸用的法器。他这么一动,海老爷第一个就感觉到了。它又流泪又泣血的,就是想让供奉它的人们,能够有所警觉。那一天巡港出了这样的事,神庙里的司仪,马上就想到要去检查镇尸法器。结果就在他们进入地宫之后,常在发动了他事先准备好的勾牒,把这几个人一块解决了。 这说的都是前情,接下来才是王大磊、齐方,二入海神庙的经过。我记得那天夜里下着大雨,王大磊却说,海神庙一滴雨都没下。齐方在一边点着头,附和说那儿的风水都是死的,雨水进不去,估计就连台风也刮不到那儿。进庙门先是四方城,按理来说,这儿是不该有什么凶异的。可就在这不该有凶异的四方城里,王大磊和齐方,却碰上了一大群落阴人。我马上就跟上去问,什么叫落阴人?王大磊说落阴人是指名字已经在生死簿上勾除了、但实际又没去地府报到的人。它们介于死活和阴阳之间,身份非常模糊。落阴人和亡魂不同,它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仍会按生前的习惯处理碰见的问题。在阴气比较重的晚上,落阴人就跟活着时没什么两样。 王大磊他们去神庙那天是三煞日,也正是这一群落阴人最活跃的时候。它们重复着生前的记忆,正打算把一批走私货运出港。在出港之前,它们最后再来神庙,向海老爷问个吉凶。可就在这会儿,突然两个陌生人闯进神庙来。这群落阴人还能怎么想,立马就认为王大磊和齐方是混起来条子,搬家伙就往他俩身上招呼。我奇怪地问它们也能打得着人吗?王大磊点头,露出一个很痛苦的表情。他说幸亏那时它们手里没枪,要不然,这条命估计就折了!我看他和齐方脸上都有瘀伤,他左胳膊一直都没抬起来过,可能还有脱臼或是关节伤。这一场恶战可想可知,王大磊却只用三拳两脚就带过去了。他重点要说的是神道和享殿,也就是我们头一次去,碰上有东西把我拎起来往下扔的那地儿。 这回的情况又和上回不同,王大磊说,神道两旁的松树柏树全都死了!在一天时间内出现这样的异象,证明我们之前的行动,在某个点上,触动了那个躲在神庙里的常在,逼得他准备放大招,把我们一下解决掉。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赖书记割我脚腕上,问王大磊说,赖书记要杀我,不会也是受那个常在的指使吧?王大磊递了个眼神给齐方,接着就由齐方告诉我,他们找到赖书记的时候,他说是海老爷托梦给他,叫他杀我的。海老爷还说论八字只有我合适,杀了我再把我炼成游尸,可以保岛上八十年风水不破。我啊了一声,突然有种自我价值得到了肯定的感觉。我又问齐方,这种做法是不是真的有效?齐方很用劲地摇头,说按你的八字算,要拿你炼尸,炼尸匠死上八百回都不够。你的命格很奇特,棱角太利,好像任何人都碰不得似得。我连说是吗是吗,自己在脑袋上摸,好像这样能摸出我的命来。齐方看不过去了,提醒我摸是摸不到的。这才又回到正题上,说他和王大磊,在神庙第二重碰见的怪事。 那时他们看见院子里的松树柏树全都死了,死树的树皮绽裂,露出里面的树心。树心浸了血,颜色红的发黑。王大磊和齐方俩人一合计,觉得在那条神道上,一定还会碰上什么埋伏。于是决定绕开了神道走,可就在他们穿过树丛时,却分别迷了路。王大磊说到这好像还有点后怕,说那个常在,对布阵一类的学问,真可谓是行家里手!他仅凭着几棵死树,就布置下一个能够置人于死地的幻阵。王大磊说他产生了幻觉,在幻觉中看见了一条大河。河水貌似不深,可等他一脚踏进去,却立马没了顶。王大磊不会游泳,在水里拼命挣扎,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可衣服和头发往上漂,他的身体却在不断地往下沉!他整个人都没了主意,心里不停在想,这回完了完了完了…… 第11节 我听得也挺紧张的,问王大磊,如果你在幻觉中被淹死了,到现实中会怎么样?王大磊回答说幻觉实际上是一种神经错觉,但它对大脑造成的刺激,却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在幻觉中被淹死了,那他的大脑,也会默认自己被淹死。结果就是他真的死了,死在一种不存在的恐惧之下。我转头问齐方,那你看见了什么?齐方正在掰他的手指头,抬起头来,很淡定地说他看见自己在杀人。他又把手举起来,比了个七字,说是前后杀了七回。 王大磊马上蹦起来,指着齐方说,你小子果然背着人命!齐方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我却感觉,他的神态有点不自然。他告诉我们他家有传统,家族的秘术那是传女不传男的。等家里的女儿长到可以学习的年龄,做妈的就会把孩儿他爸杀死,再把毕生秘术传授给女儿。齐方爸妈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妈迫不得已,决定要把本事传给他。就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妈让他自己动手,去把他爸给杀了。我差点咬着舌头,支支吾吾问齐方,你真去杀了你爸去了?齐方摊开手说可不是吗,老头子可难杀了。我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才瞅着一个机会,把他干掉。他说完又笑了一下,表情却和哭差不多。有关的细节他没有多说,只说他爸也是个懂行的人,当初和他妈结婚,就是为了能了解他们家族不外传的秘密。 我见过齐方他爸的尸体,是一个体格非常健壮的男人。他们父子的关系应该不赖,要真是齐方杀了他自己的爸,那他内心的痛苦,也就可想而知了。齐方接着说,他的幻觉,就是不断重复当初杀他爸的过程。前六回都没成功,老头子太警觉了,每次都能在最后一刻反败为胜。不过 第七回终于还是成了,齐方看着他爸倒在地上,突然就很想死,他举起刀划自己的脖子,皮都割破了,却又想起他爸临终前说过的话。王大磊问你爸说的什么?齐方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说他就在那一刻醒了过来,然后就看见王大磊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拼命地学狗刨。王大磊又蹦起来,说你他妈才学狗刨呢!后来齐方把他拍醒了,两个人都精疲力尽,连一步路都迈不出去了。 我可以想象得到,漆黑的夜里,灯火通明的神庙。齐方和王大磊瘫坐在树底下,眼前矗立着一座,像阎罗殿一样的神殿。齐方毕竟年轻,力气恢复得快。他把王大磊挂在肩膀上,搀着他走进了神殿。殿里有两口大鼎,王大磊之前进去过,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我说会不会通道就在那两口鼎里?王大磊摇头,说要那么容易找到,那个常在也不用花那么大工夫了。那两口鼎应该是祭祀用的,祭品都是活物。海老爷还在的时候,鼎里面应该弥漫着尸气。尸气抢夺活物的生气,在血祭当中,算是规格较高的一种。我说那通道在哪呢,你们不会没找到吧?齐方说一开始确实没找到,后来我哥去了,才发现大殿的歇山顶里有夹层。夹层当中才是通道,沿大殿后墙,一直通到地下。不过齐方他们进去的时候,那个常在已经跑得没影了。 第三十八章 双瞳行尸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我被放血的事,当时王大磊齐方还在海神庙历险。m赖书记召集了岛上有影响力的人,到村委去开了一场会。他告诉他们,过了今天晚上,岛上的事就会平静下来。他已经找着了合适的人选,能够替代他们原来那位海老爷。岛上本来就有黄市长安插的人,听了这个消息,马上报给了黄市长。黄市长那会儿正准备坐直升机上岛,结果风太大了,给耽误了一阵。我哥一直跟黄市长在一起,听说赖书记找人替海老爷,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我。他也不顾风大浪大,硬是要坐船上岛。靠港时船舱有一半都泡在水里,我哥又第一个冲到村委,抓住了赖书记。这时离我被放血才刚过去半个小时,我哥找着我的时候,我才能活下来。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给我包扎的绷带上,会全是沙子和海草。 剩下就是两个犯罪集团火并的事了,齐方王大磊都没在场,具体经过怎么样,只有我哥知道。听完这整件事,我就自己在心里琢磨,我哥之所以会和黄市长混到一块,估计是想借助他的力量,抓到那个常在。我们已经知道,岛上的情况非常复杂。要光凭我们几个人,根本没办法扳动赖书记。那个常在依托于赖书记的保护,我们也就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他。当然我哥也可以选择不去踩这个陷阱,也就是说从齐方接到生意时起,就不掺合这件事。这种就属于消极回避了,照我哥的脾气来看,不可能选这条路。这件事最终的结果不能算成功,要抓的人没抓着,还差点把我给搭进去。我对我哥也说不上抱怨,只是我特别希望,他在做计划的时候,多少能让我知道一点…… 齐方问我要不要睡会儿,他和王大磊到外头去。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却被王大磊一把扣住手腕,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没交代。齐方说该说的都说了,你指的是什么?王大磊咧了一下嘴,说你去坟地那一趟,不是林逸让你去的吧?我看见齐方变了脸色,甩了两下膀子,想把王大磊甩开。王大磊硬是抓着他不肯放,嘴里笑道:“小子,在我面前,你还太嫩了点!”我以为王大磊还在赌气,不满齐方绕过他,和我哥合谋。于是上去劝他,有什么话放开了再说。王大磊把我推到一边,说你要现在不问他,待会一转头他就跑了。这小子在坟地里偷了一具尸体,我猜,他是让那具尸体,去追那跑了的常在去了! 我听完吃了一惊,问齐方有没有这事?齐方脸上挺难看的,瞪着王大磊说,再不松手就别怪他不客气了!王大磊挑衅说你怎么个不客气法,说着一掰手腕,把齐方整条胳膊压到了身后。我只听见齐方关节里咔哒一声,这一下,估计已经是脱臼了。齐方一咬牙,右腿勾住王大磊左腿腕子,猛的用力一勾。王大磊一下没站稳,摔倒的时候,仍然抓着齐方的手不放。齐方也一齐倒下去,身子一翻,拿后背去压王大磊的胸膛。他的手肘顺势顶在王大磊腰眼上,疼得王大磊一叫唤,手也就跟着松开了。齐方挣脱出来撒腿就跑,王大磊在地上喊我,拦住他别让他跑了!我下意识地往前一扑,只来得及抱住齐方的大腿。他一个手刀劈下来,看见是我,只擦过我的肩膀。我抱着他说你把话说清楚!这时王大磊已经爬了起来,抓起病床上的床单,劈头盖脸的,蒙到了齐方脑袋上。 齐方一下看不见了,反抗也就变得不成章法。我和王大磊合力,把他压制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这一番下来我伤口裂了,一看脚底下,拖得全是血脚印子。齐方看见了也就不闹了,乖乖坐起来,承认他是偷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死的很蹊跷,一只眼睛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瞳仁。我说人死了瞳仁不是都散了吗,咋还多出来一个?齐方说奇怪就奇怪在这,仔细衡量了一下,才说这具尸体,很可能涉及到一项禁术。禁术的内容大致是想让死人复活,那个新出现的瞳仁,是用法术驱使魂魄,进入尸体时产生的。如果复活成功,这种现象自然就会消失。但即便是不成功,魂魄已经植入了尸体,它对进行过的法术,便会产生一定的记忆。齐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动了点手脚,让这具尸体变成行尸。再驱使它凭借记忆,去寻找之前施行法术的那个人。 齐方说完,看了王大磊一眼,那意思像是说:你他妈现在满意了?王大磊的表现却好像不是很满意,皱着眉头耸着肩,问齐方,你的能耐到底靠不靠谱?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附和着说,我哥靠黄市长都没抓到人,你这儿靠个死人,能有多大把握?齐方冷笑一声,对我俩的质疑,露出个不屑一顾的表情。他说死人比活人要可靠得多,你们要是觉得不放心,那刚才的话,就算我没说过。 王大磊说说出来的话你还想再收回去?手指头在下巴上画着圈,问那个死人现在追到哪儿了?齐方答说白天没法知道进度,要等入夜了,才能知道那个死人追踪活人到了何处。这一上午都还没过去,王大磊拍拍屁股站起来,说了声行,那就等天黑了,咱们一块去探一探这条线。我接着话说道,怎么你不打算把这条线索告诉我哥吗?王大磊一边眉毛耷拉下来,眼神倾斜地说:“就许他林逸有事瞒着我,还不许我瞒着他了?这条线我偏就不告诉他,让他仗着那个什么黄市长,自己慢慢摸去!”他这貌似是气话,但又有几分认真。我又问齐方,你也不跟我哥说一声?齐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他留这么一手,本来就没打算让我哥知道。看着齐方的脸色我突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在这件事上,他一反常态,对我哥言听计从的。原来这货从一开始就藏了私心,是想借这件事和我哥合作,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王大磊和齐方打定主意要瞒着我哥,完了还非要我拿兄弟的名义发誓,不许我走漏了风声。我说发誓可以,你们搞这个东西,必须得带上我才行!王大磊说还带你?你都这样了带你干嘛去?我赶紧保证我能不拖后腿,又威胁说你们要不带我,我现在就给我哥打电话。王大磊给了齐方一个暗示,像是想让他利用近身的机会,一巴掌把我拍晕了。齐方倒是没他这种想法,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点头说那好吧,你要跟着也行,这件事,本来就和你脱不了干系。见他都松口了,王大磊也不能再说什么,三个人商定好,今晚十二点在医院门口碰头。 商量完以后,王大磊和齐方就到附近的招待所补觉去了。我在病床上躺下,挂完吊瓶没多久,也睡死过去。这一觉几乎睡到晚上十一点半,一个梦都没做。醒来时还有点恍惚,整个人飘飘然,跟刚抽完大烟似得。等我慢慢把睡意甩开,才发现我哥坐在病床边上。他一直都看着我只是没出声,等我也看见他了,才开口问我,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我说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撑着胳膊坐起来,马上就闻到一股酒味。再看我哥红着一张脸,衣领敞开俩扣子,看来是刚喝了不少。 之前听谁说维生素b能解酒来着,正好医生给我开了一瓶。我便倒出来两粒来给我哥,又去给他倒了杯水。他拿着药看着我,直到我示意他把它吃了,才就着水往下吞。吞完了马上又看着我,眼睛也红了,挺可怜那样。我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咱们哥俩这几回见面,好像全是在医院里头。这要是让妈知道,指不定难过成啥样。我哥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他之前跟王大磊说过的话: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说完他又加了一句:这次是我的错。我摆摆手,说错不错的咱就不追究了,我知道你在做你自己的事,我也知道,你做的事不能让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你以后最好还是跟我说一声,我就算帮不上忙,也能事先躲着点,不给你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其实就那么一说,也没指望我哥能听。说完了心里也就痛快了,才想起我还和齐方王大磊约了,待会十二点要出去找死人去。我哥在这我还怎么出去,看他醉的那样,也好像没打算坐一会儿就走。唯今之计只有先把他哄睡了,然后我再偷偷地溜出去。这病房里也没个加陪护床,我便在床上挪开一块位置来,让我哥也上病床躺会儿。我哥摇头说不用了,拿一只手托着脑袋,说他坐这儿眯会就行。我看他另一只手一直捂着肚子,突然想到,他上回开刀的伤还没好!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也不知道伤口恶化了没有。 第三十九章 阴阳路 一想到这我心里就着急,恨不得马上按铃,把医生护士都召来。m我哥却说伤没什么大事,就是喝了酒,感觉有点疼。我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下床把他换上来,让他躺着睡。我哥躺下去以后又说,他这次本来是没打算让我掺合进来的。只不过开始的时候线索很少,他也闹不明白,对方处心积虑地下这么个套,到底是想干什么。再加上黄市长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说,只要能帮他灭了赖书记,我们几个的安全绝对不成问题。我说行了这事就算是翻过去了,怕我哥不肯睡,就差没给他唱摇篮曲了。酒劲上来他开始轻轻地打呼,我刚站起来想溜,突然又听见他喊了声林柒。我说我没走在这呢,就看我哥撑着眼皮子,问我睡哪儿?我赶紧答说我去找护士再给加张床,你先睡下,不用管我。我哥这才又闭上眼,我等他差不多睡熟了,猫着腰摸出病房。 坐电梯下去的时候我就赶紧给齐方挂了个电话,让他和王大磊别到医院来了,我现在过去找他们。齐方问出什么事了吗?我说我哥在我病房里睡着了,咱们在医院门口接头,万一要被他看见了怎么办。齐方又问你哥咋睡你那儿,电话被王大磊那厮抢了去,急吼吼地嚷嚷说,小七你没出卖我们吧?我说我哥醉的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他妈出卖你,也得分场合不是!这句话说完电话便又到了齐方那,给我报了个地名,说是他们现在打算到那去。让我也先过去,待会就在那碰头。我答应了一声,赶紧拦了辆车往那赶。 那地方也不远,我到的时候,齐方他们还在路上。司机收我钱的时候说,后生仔,三更半夜还游街哦?我说不是我等几个朋友,司机啧巴啧巴嘴,又说这个地方,到了晚上不干净。他指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让我看,说你看那个灯,有什么特别?我仔细看也没看出特别来,直到司机提醒我说,那上面没有黄灯,红灯绿灯都是44秒,这个数字可不吉利。他找给我的钱也刚好44块,我拿在手里,谢了他一声就下了车。 红绿灯换了三四遍,齐方和王大磊,居然骑着一辆三蹦子过来了。我说卧槽你们哪弄的车?王大磊捏着离合说,五百块钱跟个收破烂的买的。齐方在车斗里喊我上车,我上去一看,买车还附赠半车斗的破烂。齐方无所事事地正在捏塑料瓶子玩,问我说,你这样跑出来,你哥他不知道?我回忆了一下说应该不知道吧,我走的时候他都醉得睡着了。王大磊一直捏着离合不撒手,偌大的十字路口,就见我们一辆车停在当中。我说接下来咱们到哪儿去?齐方指着路口的信号灯跟我说,等黄灯亮的时候,我们再过去。 刚才那的士司机跟我说这里没有黄灯,我自己也观察了一阵子,确实红灯和绿灯之间的那盏灯,打一开始就没亮过。齐方却跟我说要等黄灯,而且还说,黄灯亮起来的那一秒,千万不能眨眼睛。我说万一要是赶巧眨了呢?王大磊把油门拧得呼呼直响,说要是眨了眼,那就看不到好东西了。我问他是什么好东西,他哼哧了一声,说这个十字路口,是这个城市阴阳路的交汇处。黄灯亮的那一下,咱们从阳路开进阴路,你要是能忍着不眨眼,就有可能看见自己过去未来的命。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来这么个机会,你说你要是错过了,那该多可惜。 听他这么说我赶紧瞪大眼,死命地瞅着红绿之间那盏灯。直瞅地我眼睛发酸了,那黄灯也还是没亮起来。突然这时候车屁股上发出轰的一声,紧接着,整辆三蹦子的颤动都停止了。王大磊骑在驾驶座上喊,坏了坏了,车死火了!他赶紧用脚去蹬启动杆,车都快被他蹬散了,还是没能打着火。我和齐方坐在车上干着急,一边又不断地看信号灯,生怕错过了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就在发动机重新启动的那一刻,44秒绿灯和44秒红灯之间,忽然亮起一盏黄灯。王大磊迅速地加大油门冲了出去,我盯着前方,一下也不敢眨眼睛。冲过去那一刹,什么神奇的景象都没出现。我就只看见一幅画面从眼前闪过,那画面对我来说还并不陌生。之前我曾经在不同的地方先后见过两次,画面中的我睡在一口棺材里,仔细看,模样还挺安详的。我等着这幅画面消失后还能再出现点什么,结果,出现在我面前的就只有王大磊那张脸。他从驾驶座上扭过头来,看着我说,刚才那一瞬,看见啥没有? 我说没啥特别的啊,又问齐方,你看见什么了?齐方说像他这种常走阴阳路的人是看不见的,从背后拍了王大磊一把,问他的情况。王大磊只顾着笑,说是看见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说完还哼唱起来,什么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我没管他唱的什么,留意看我们周围的路,好像跟刚才也没什么不一样。过了十字路口,仍旧是各种各样的居民楼,只不过清一色的都没开灯。巨大的楼体在黑暗中蛰伏着,貌似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我说咱们现在是到阴间了吗?齐方说不算是,我们只是走在了一条死人才会走的路上。他给他的行尸下达了指令,接下来它会领着咱们去找咱们要找的那个人。 这话刚说完,原本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突然冒出无数条人影子。王大磊猛捏刹车,三蹦子停住的地方,离最近的人影还不足一米远。打近看那人背对着我们,刹车的动静那么大,他却好像一点都没听见。王大磊扭头问我们要易拉罐,又说把拉环放进罐子里,往远处抛出去。抛出去的罐子发出哐当一声响,面前重重叠叠的人影起了一阵骚动,都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挪过去。我们如法炮制又抛出去好几个易拉罐,直到把人影都引向了路边,把面前的道路清出来。王大磊这才继续往前开,速度放慢了,动静也比刚才小多了。整条街上的静谧显得更为浓重,好像这个世界里除了咱们仨,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期间齐方掏出一把小铃铛,用红绳串起来绑在自己手上。他的手在膝盖上平放着,本来不应该发出声音的铃铛,却突然叮叮咚咚地响起来。齐方听见声音笑了一下,说那家伙离得不远了。 接下来怎么走全听齐方的,他让左就左,让右就右。三蹦子突突突地往前奔,期间,又死火了三四次。我骂王大磊你买的这叫个啥,还花五百块钱!齐方说就这五百块钱他还让人收破烂的给写了个收据,说是回去以后,要找我哥给报了。王大磊在前头喊,说就这车他还找了半宿呢!再说了这车咱仨都有份,凭什么就他一个人出钱,公款公消最合适了!车死火打不着的时候,齐方就下去,走到路中间站着。他一只手一直捂着那串铃铛,可是叮叮咚咚的声音,却还是不断地传出来。我问他这里头的名堂,齐方皱了一下眉头,说这是一整套知识体系,三两句解释不清楚。我只好又问他等找到了行尸以后怎么办,咱现在在阴路上,那个什么常在,应该还在阳路上吧?那是不是我们必须得回到阳路上,才能把他给逮了? 齐方朝很远的地方看了一眼,回头跟我说,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我们还不知道那个常在手段高明到什么程度,也有可能,现在行尸给咱们指的路,完全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他在另一头设好了套,就等着我们往里钻。我心里一跳,问齐方,要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去找那个常在,岂不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在海神庙不就是他给我们设套,害得我们差点命都没了!齐方歪了一下脑袋,像是在找合适的词,向我解释这件事。他说我们之所以走现在的这条路,用意也就是在于自保。虽然阴阳路的区分不是绝对的,但理论上来说,阴阳相隔,彼此就像是两个平行宇宙。我们走阴路看不见活人,同样的,活人走阳路也看不见我们。那个常在就算是设了套,也应该不会考虑到这一层。有了阴阳的隔阂,那他对我们的伤害,也会随之降低。 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接着又问,那是不是说,待会就算是找着了那人,也跟现在一样,我们压根就看不见他?那我们还找他作甚,不能抓又不能打的?王大磊那头火已经打着了,正在招呼我们俩上车。齐方匆忙之间只说了一句,抓人不是目的,弄清他的身份来历才是关键。这之后三蹦子又接连绕了好几个弯,最后,终于停在一栋旧居民楼前。 第四十章 秦叔叔 居民楼前面有个小花园,没有灯,树影和灌木,都阴森森的像鬼影似得。齐方打头朝小花园走过去,戴着铃铛的手一挥,突然就从灌木中,蹿出一个人来。他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几个起落,就已经到了齐方跟前。齐方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那人影跟着,马上就蹲在他脚边上。我看见齐方把整串铃铛都卸下来一抛,铃铛落地,叮叮咚咚的声音顿时就消失了。 那人影蹲着不动,齐方好像是在它头顶上划拉了几下。我和王大磊还在远处站着,等齐方示意我们可以过去了,才往他那儿走。蹲着的那家伙是个死人没错,脸皮子上都起尸斑了,眼睛却睁开着,左边那只眼里,赫然浮现出两个瞳仁。在它嘴里还叼着一支短香,香头上一点火星子,忽明忽灭。我小声问齐方有没有状况,齐方摇了摇头,但皱着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他说那个常在八成就在楼里,为求稳妥,还是他先进去看看。我看了王大磊一眼,求得他的同意后,也只好点了头。齐方先让行尸站起来,然后紧贴在尸体背后,一步一步朝楼道走去。那幅画面诡异地不行,齐方和那具尸体,感觉就像是二位一体的,转瞬间,便被楼道里的黑暗给吞了进去。 王大磊在我身边居然还掏出了烟,一边问我抽不抽,一边让我别太紧张。我捏着一把汗,心里总感觉特别的不安。我就在这种情绪里,一直等到齐方出来。他还是跟在那具尸体后面,每一步,都跟行尸的步伐一模一样。他的脸色比进去时候好,松了口气,说应该没问题。我跟着也松了口气,说那还等什么,咱们进去瞧瞧呗。齐方特别嘱咐我们俩,进了楼以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进去了主要是查一查那个人随身的东西,看能不能找出有关这个人身份的线索。我和王大磊先后答应,呈一字队形,便朝楼内进发。 楼道只有很短的一截,那个常在所在的房间,就在楼道尽头。王大磊说他这是要接地气,也许他身边,还带着什么鬼物。被他一说我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问要是待会儿碰上了,那可怎么办?王大磊说不用怕,走阳路的鬼碰上走阴路的人,一般谁都不会为难谁。 说话间已经到门口了,齐方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推,那门就打开了。门里一张八仙桌,桌上摆了许多烧地长长短短的蜡烛。许是看见到地方了,王大磊从我背后伸出脑袋,嘴里咦了一声。我还没闹明白他在疑惑什么,突然前面的齐方掉转头来,一把抓住了王大磊的胳膊。他们俩一个在我前面,一个在我后面,这么一抓,顿时就把我给围在了中间。我也不敢大声喊,压低了嗓门问齐方,你他妈这是干什么?王大磊像是想挣脱出去,两个肩膀拼命地甩,愣是甩不开齐方一双手。这时候我听见齐方问了一句话:“你是谁?” 他这话显然不是问我,我一回头,只见紧跟在我身后的那个人,哪里还是什么王大磊!它应该连活人都算不上,一张脸上笼罩着黑气,但隐隐约约的,眉目和表情看着却好像很熟悉。齐方抓的它动弹不得,可是齐方问的话,它也始终没有答一句。现场陷入僵持,我试了一下,想从他们俩胳膊底下钻出去。齐方连我也给箍住了,身一点都转不动,更别说蹲下去了。我又想王大磊应该会发现多出这么个家伙来吧,等他从后边把它给制住,我就能出去了。后边却一直都不见动静,齐方抓着那人,中间困着个我,谁也不肯让步,谁也没有出声。终于僵局被打破,竟然是因为打头的那具行尸,突然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齐方分神看了一眼,那家伙瞅着机会,一下把手抽了出去。然后它突然就消失了,跟出现时一样,一点预兆都没有。 齐方的嘴皮子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想说什么,还是纯粹只是呢喃。这时候王大磊才跟上来,我赶紧问他,看没看见刚才那家伙?王大磊露出疑惑的表情,说看见什么,刚什么也没有啊?我以为齐方还会再问他,没想到齐方拽着行尸的两条腿,就要把它拖出去。我说怎么了不用它了吗,齐方摇着头说,这屋里有名堂,任何邪祟的东西都进不去。看来那人确实在屋里,只不过还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发现咱们。齐方也一句不提刚才发生的事,给我的感觉,好像只有我自己经历了刚刚那一幕。 我一边纳闷一边跟进屋,除了一开始看见的那张八仙桌,客厅里什么摆设都没有。王大磊围着桌子看了又看,小声说,这上头的格局怎么这么眼熟!我一个劲的示意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他好像看不见似得,竟突然一拍大腿,喊了一声这他妈是五行五雷!齐方也被他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问你说什么?王大磊一把拉住我就要往外退,嘴里嚷嚷着说:“别看了,老子知道这人是谁了!”他退的非常快,转眼已经冲出了楼道,又穿过了小花园。我回头看齐方跟出来没有,过了一会儿,只见那行尸背着他,以非人的速度冲了出来。转眼他们就跑我们前头去了,反而停在更远的地方,等我和王大磊。 两边汇合之后,就听王大磊喘着气说,这里头的人,以前和周家打过交道。他给周家的老头子设计过一栋楼,地面上摆作五行五雷的阵法,地下则建成四方四象阵。那个楼任何鬼物都进不去,保他周家的老头子,到死都太平。现在这屋格局虽小,但跟那栋楼的配置,基本上是一样的。屋里有五行五雷,估计在地底下,还有个采用四方四象法的储物间。所以可以肯定,设计者是同一个人!我吃惊的不能自己,脱口而出道:“那屋里的人是秦叔叔!”齐方和王大磊齐刷刷地看着我,又齐刷刷地说:“哪个是你秦叔叔?”我看了一眼那栋居民楼,总觉得在这么近的地方说话,有点不安全。 于是我们仨又上了那辆三蹦子,一边撤,我一边把秦叔叔的情况说了。这个人和我爸是旧交,也是个成名的风水师。前几年南下了,后来又和周家有了联系,为他们家二叔设计了一栋风水楼。说到动我八字的也是这个秦叔叔的时候,我看见齐方和王大磊眼里,一下都放出了光。不过他们的关注点倒是不一样,王大磊问我林逸知不知道这个秦叔叔,齐方则问我,这个秦叔叔具体都干过些什么?我先回答齐方,说我祖奶奶去世的时候,就是请这个秦叔叔安排的仪式。我还说你们炼尸用的那种回魂香,我祖奶奶生前,经常在她屋里点。她走了以后,秦叔叔还点了一支,搁在她嘴里。齐方说哪有人在自个屋里点回魂香的,你说的应该是另外一种药香。不过据我所知,会用这种药香的人并不多,你祖奶奶怎么会用? 我还想往下说,被王大磊打断了,催着我问,你哥哥林逸和这个秦叔叔,是认识还是不认识?我把从周芸那儿听说的事告诉他:秦叔叔到周家以后,用的是“秦明”的名字。他和我哥在造风水楼的前后,应该都没有接触过。后来我哥在楼里发现了我的八字,再接着,周芸才把这个人的名字告诉了我哥。我哥是去找过他,可是没能找到。说完以后,连我自己都觉得,之前所有的线索,统统都指向这个秦叔叔。如今就连海神庙的策划都和他有关,到底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齐方就说,得赶紧离开这。那个人的本事比咱想象的还要高,万一要是他发现了咱们,那情况可就不妙了。他一边说,王大磊一边加大油门。三蹦子呼啸着穿过大街小巷,稍微碰到个坎,感觉就像是要飞起来了。 这么紧赶慢赶的,我们却好像怎么都到不了来时的那个十字路口。突然王大磊一个急刹停下车,指着前边问,怎么之前没见过有这么个东西?他说的东西是一栋矮楼,直上直下的,目测也就三层楼高。奇怪的是建筑表面没有任何窗啊门啊的,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水泥墩子,耸立在路中央。 这玩意确实挺稀罕的,要是之前见到过,我们不可能没有印象。我正思索着这会是个什么东西,突然就听齐方喊了一声糟。王大磊问出什么事了?齐方指着那水泥墩子喊,这他妈是块龙封石,也叫隔世门!它的作用就一个,搁在墓里,用来隔绝阴阳!他说完隔绝阴阳四个字,我的心吧唧一下,整个摔进了肚子里。我说你的意思是咱们被困在这了?这玩意就这么大,难道就不能绕过去? 第四十一章 龙封石 齐方艰难地摇摇头,说你要不信,那就绕绕看。王大磊却连油门都放开了,跳下三蹦子,往后退了一大步。他嘴里叨叨着说不可能啊,这么短的时间,从哪儿弄这么一块龙封石来?会不会是障眼法之类的,先叫我们怕了,也就不敢过去了?他的话好像还有点道理,齐方也跳下车,往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看了一遍。他最后说是障眼法也有可能,说完,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捆红绳子。 第12节 我接着话说道,那要是障眼法的话,有没有什么法子破解它?齐方只嗯了一声,就把他手里的红绳子,往我受了伤的那只脚上套。我问他这是要干嘛?他仰起脖子回答,要确认是不是障眼法,就得用这个法子。我看着他把绳子在我腿上绑好,然后一只手攥紧了绳头,把绳子另一头抛给王大磊。他们俩都用手拿着绳子,唯独我,一只脚套在绳圈里头。做完了这一步,齐方便下令,三个人一块往水泥墩子走。走近再一看,那玩意的材质还真不是水泥,而是用一整块的石头,人为凿刻成这么个方方正正的形状。齐方叫我站着别动,说是充当固定点。他和王大磊一个人往左一个人往右,一边放绳子,一边往巨石后方绕过去。 绳子越放越长,绕着巨石,像是要绑住这么个庞然大物似得。我听齐方的,一动不动充当这个固定点,等着他们从巨石后边再绕出来。突然我脚上的绳子不动了,我估摸着,应该是齐方和王大磊,已经在另一边汇合上了。就这么停顿了有一会儿,他们俩既没有吭气,也没有别的什么动作。我开始不耐烦,喊话说: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没有人回答我,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轻声细语地说些什么。我又喊: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话音刚落,脚上的绳子,突然一下绷得紧紧的。绳子勒进我伤口里,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还想再问这是要干啥,就听齐方大声疾呼:林柒,闪开! 听他这么喊,我下意识地转身就跑,却忘了自个脚上,还绑着一根绳子。被绳子一绊我整个人扑倒在地,下巴磕了一下,满嘴都是腥味。我手忙脚乱地想把绳子解开,齐方打的那个结又花哨地不行,弄了半天都没松动。我还不确定会有什么危险朝我过来,一边解绳子,一边不停地往石头上看。终于绳结松开了一环,我试着把脚往外抽,才动了一下,突然感觉一大片阴影,劈头盖脸地朝我扑下来。我一抬头,顿时傻眼了。那片阴影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那块巨大的龙封石,正朝着我倒下来。要是被它给压住,那我就只有粉身碎骨这么一个下场!我吓得站都忘了站起来,连滚带爬的,就往石头压不到的地方躲。 那几乎是我这辈子速度最快的一次,那块巨石,眼看着在我脚边轰然倒塌。我剧烈地喘气,感觉心就快从嗓门眼跳出来了!视线被巨石截断,我看不见齐方和王大磊,心里忍不住在想,他们俩怎么这么大本事,能把一块巨石给推倒了?我慢慢地爬起来,就要去找齐方他们说明白。没想到绕过巨石一看,哪里还有他们两个的影子。巨石后面只有大片的黑,没有了路,也没有建筑物的影子。感觉就好像另一边的世界整个被黑暗吞了,齐方和王大磊,也在那片黑暗的肚子里头。 我懵了一下,不确定是该向前还是该退后。据我的经验,那黑暗里肯定藏着什么危险。可是齐方和王大磊已经在里头了,难道我能不管他们?而且没有他们,我一个人在这,不也一样寸步难行。左右寻思,我一咬牙,还是得去找他们去。我从三蹦子上找了一把旧手电,拍了好几下,它才颤颤巍巍地亮起来。还得有东西防身,我又从车架上,拆了一根钢管下来。一手手电一手钢管,我深吸了一口气,就往那片黑暗中走进去。 进去之前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它劈头冒出一打恶鬼来,估计我都不会意外。可等我真的踏进黑暗之中,手电筒的光束下,出现的竟然是一条楼梯。我抬手照了一下,楼梯一直向上延伸,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这真是奇了怪了,一块巨大的龙封石后面,竟然是一条望不到头的楼梯!我踩上去一步,咚的一声响,听着像什么东西,从高处掉在了地面上。再踩第二步的时候就没有这种声音了,四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我自个的喘气。我也不敢叫齐方他们,生怕他们是被什么东西摄走了,我一叫,连我自己都得暴露。 走了约莫有五六十级台阶,我转过身向下看,来的地方一片浓黑。我心里没去想退路的事,尽管跟着楼梯,一直往上走。终于手电筒的光照到了一面黑墙,墙面中央,矗着一扇双开的木门。远看门上好像贴着一张条子,等走近了再看,竟然是一张黄符。看样子有些年头了,符上的朱砂字,脱落的仅剩下几个比划。木门上贴着符,这样的场景,一下就把我带进了恐怖片的气氛里。这符是做什么用的,这门里又有什么东西?既然这里只有这扇门,那齐方和王大磊,会不会已经进去了? 我用手推了一下,门挺沉的,但也不是完全推不动。就在我推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赶忙拿手电去照,同时心里就在想,来的会不会是齐方或者王大磊?手电电量不足,光线闪了一下。可就在这一闪之中,我却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楼梯下边飞快地跑了上来。那个影子我之前见过一面,在那栋小楼的楼道里,齐方差一点把他给逮住。 我心里叫了声糟,看那家伙来势汹汹的样子,八成是冲我来的。我要躲他只能开门进去,或者就在这儿,和他硬碰硬。我还不确定门里有什么,怕万一这一退,掉进鬼洞了怎么办。于是仗着地形摆出架势,等那人冲上来,当头就给了他一棍子。我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利索,稍微一侧身,竟从我钢管底下溜了出来。这时候我们俩已经几乎贴到了一块,他拿肩膀撞我,同时左手向下一抄,抓住了我拿钢管的右手。我被他撞得一退,脚底下没站稳,眼看着就要从楼梯上摔下去。他却又一把捞住我,想把我稳在他跟前。这么一来,他面前便空门大开。我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一脑袋径直朝他胸膛撞上去。 这一下撞得我自己都头晕眼花的,那人影一个趔趄,向后倒在了门上。符纸被他震得掉了下来,两扇门板之间,错开了一条缝。我举起钢管正要趁胜追击,却看那门缝里,嗖的一下蹿出十几条胳膊来。每条胳膊都血淋淋的,手指头扭曲着,抓住那人便把他往门里拖。那人也真是彪悍,拧过身去,反抓住其中的两条胳膊,把它们向外拉。数量上他肯定不占优势,但从力量上来说,那十几条胳膊,还真不是他的对手。这时候就轮到我出马了,手里的钢管一送,正好捅在那人的脊背上。只见他浑身一颤,力气一松,立马那些个胳膊,就把他拽进了门缝里。我也不敢怠慢,一把关上门,再吐了口唾沫,把那符纸贴回去。 两片门板一阖上,周围又是一片寂静和黑暗。我已经知道门里不是什么好去处,那我还能上哪儿去找齐方他们?我苦恼的不行,在楼梯上走走停停的,不一会就看手电快灭了。它要是灭了,我就真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赶紧回头,想再去找找三蹦子上还有什么可用光源。我没想到跑出这地方,没看见倒塌的巨石,倒是先看见齐方和王大磊,绕着三蹦子拼命喊我的名儿。 我糊里糊涂应了一声,他们俩同时转过身来,大眼瞪小眼地瞪着我。齐方先冲上来,一双手按住我肩膀,大声喊你他妈到哪儿去了?我心说我又没聋,这么大声作甚,嘴里回答,没去哪儿啊,不你让我躲开的吗?齐方说他什么时候说这话了,又说那块石头,还真就是一障眼法。他和王大磊去找那上边的点,没想到才刚一走开,我就脱了绳套,跑得没影了。他说的和我经历地完全是两码事,我啊了一声,说我确实是听见你喊我让我闪开,才解开绳子跑的。还有那块石头塌下来了啊,我要是不跑,不就被它压扁了? 王大磊走过来说,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障眼法是什么意思?你看见的石头就是假的,你听见有人让你跑,那也肯定是假的。就少交代了这么一句,你就傻乎乎的,跟着别人的障眼法跑了。不过幸亏还能跑回来,要不然我们回去,直接就得跟林逸报丧了。 第四十二章 我哥死了 我愣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原来刚才那石头倒下来,是压根就不存在的事。那那条楼梯是不是存在?楼梯上边的门又是不是存在?我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就连那符纸上还剩几个比划,都没有漏掉。只不过没提之前在楼道里的遭遇,而是说突然冒出个人来想抓我,扭打之中被我推进了门里头。王大磊听完脸色一变,说怎么听起来,那扇门里,像是有一个阴牢。齐方点头说那就是阴牢,障眼法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把林柒引到阴牢里头去。可是要这么说来,那中途冒出来一个人,就有点奇怪了…… 三个人没琢磨太久,这地方不宜久留,赶紧出去才是正事。龙封石的障眼法倒了之后,十字路口离得也就不远了。出去和进来的流程还不一样,齐方从那堆破烂里头,拎出一串鞭炮。他叫王大磊把车头灯关了,然后把点着的鞭炮,挂在车头上。只听见噼里啪啦的一通响,车头前面火星子乱冒。同时车也发动起来,卯足了劲往前冲。 炸完了一轮,眼前便豁然一亮!我猝不及防绕花了眼,等看清楚的时候,竟然已经回到了阳间的大路上。路两边都是霓虹灯,夜已经挺深的了,还有人在路上走。这些肯定都是活人,有说有笑的,还有发酒疯大哭大闹的。王大磊说先把我送回医院,又说今晚上的事要林逸没发现,你就先不要跟他说。我答应着,看见齐方拧巴着眉头。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把脸一转,就只能看见他半边腮帮子。他那行尸又不知道哪儿去了,一个死人到处乱跑,光想想就瘆人。 到医院已经快三点了,我溜回病房,见我哥还在床上睡着。他身上的酒味是闻不见了,可脸上冒了一层的汗,跟刚从水里捞起来似得。我伸手去摸,才刚碰上他,手一下缩了回来。我哥身上是凉的,一点体温都感觉不到。而且他睡得也有点太静了,胸膛那一块,好长时间都不见起伏。我不敢往那个方向想,坐下来,心里不停地暗示自己,我哥只是睡着了。他人就这样,睡下去跟死了似得。“死”这个字一冒出来,我俩眼珠子连着脑门那块,顿时酸的不行。我哥好像真的是死了,没有体温,也不会喘气。我浑身都在抖,费了半天的劲,才把手机掏出来。王大磊他们估计也刚到,接起电话就问我,是不是医院关门进不去了? 我说不是,一口气上不来,一两分钟说不出一个字。王大磊听出不对头,一个劲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嗓子也哑了,问他说我哥是怎么回事,怎么睡觉也不喘气,摸着还凉呼呼的?王大磊啊了一声,嚷道:“谁他妈睡觉不喘气!林逸是不是出事了!你看着他,别让任何人动他!”他喊完电话也忘了挂,就招呼齐方往医院赶。我在等他们的时候又确认了好几次,从我哥脖子上开始,把他浑身都摸遍了。每确认一次我心就往下沉一次,等王大磊齐方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彻底哭傻在地上。我哥死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生命体征。齐方把我拽到一边,王大磊翻开我哥的眼皮子看。他怔了一下,满脸不可思议。我听见齐方问他话,王大磊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病房里的气氛很沉重,我觉得心口好像被压住了,喘口气都难。齐方像是还想说什么,我看见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然而出口却只是一声叹息。接着他又伸出手,安慰似得在我背上拍。我爬起来走到床边,跟王大磊说,先带我哥离开这儿。待会护士就要来查房了,要看到他这样,估计现场就会把他强制火化了。王大磊点了点头,把我哥从床上拽起来,转身背到他背上。完了他撒腿就往外走,我晕晕乎乎的,一步一晃荡跟在他后面。齐方最后出来,手里拎着我带来的那个包。 我们这一行人走到楼梯口,王大磊突然停下脚步,把我哥放了下来。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走上去看了看。王大磊让我哥靠着墙,正在脱他的外套。我哥外套底下穿的是白衬衫,紧贴着胸口的那一块,竟然有血渗出来。王大磊把衬衫扣子也全都解开,就看见我哥胸膛上,有几道被指甲挠出来的伤。那伤口非常新,血流出来,也跟活人的一模一样。我吃惊地问怎么会这样,回想起刚才我检查我哥死活的时候,压根就没看见有这样的伤。 王大磊没有马上回答我,手指头蘸了一点血,搁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时候齐方也跟了上来,看见我哥的情形,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我们仨把我哥围在中间,最后,还是王大磊先开口说,要真是死了就不应该这样,林逸他估计还有救。一听他说有救,我马上打起精神。王大磊接着说林逸之前一直元神不稳,会出现这种情况,很可能他是元神离体去了什么地方,结果却被困住了,而且他的元神还受了伤,才会在肉身上体现出来。 我听见齐方接连念叨了两三遍“元神”,忽然往前蹿了一步,把我哥翻了过去。他把我哥的衬衫从裤腰里拽出来,往上一掀,露出了后背。我哥背上也有一处新伤,瘀的颜色还挺沉,看样子吃劲不小。齐方指着那块就问我说,你不是说那人拉你的时候你跟他动手了吗?你还伤了对方,伤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位置?我心里一惊,没去看那块瘀伤,而是看着齐方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刚才伤的那个人不是我哥,我看清了他的脸,他不是!齐方咽了口唾沫,很艰难似得说,他要是不想让你认出来,自然是有办法的。在楼道里我就感觉像他,只是没戳穿罢了…… 话说到这,我心里陡然像是扎了一把刀子。那个人影是我哥,是我亲手把他推进了那个什么阴牢里头!不过才几句话的功夫,眼看着我哥身上,又多了好几道口子。仍然是指甲挠出来的痕迹,只是越挠越深,伤口上的皮肉,甚至都卷了起来。王大磊啧了一声,说要真是林逸被困在阴牢里头了,那得赶紧想办法把他弄出来。这要是过了夜,人就不可能回得来了。他说着把我哥的外套扔给我,重新背起我哥,顺着楼梯往下跑。一直跑到地下停车场,然后就见王大磊,从我哥口袋里摸出一把车钥匙。我哥的车他都挺熟的,不一会儿就找着了。王大磊钻进驾驶室的时候把我哥换到我手上,我一摸,妈的那件衬衫,都快被血打透了。齐方坐副驾驶的位置,跟王大磊说了一句什么,车立马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咆哮着冲了出去。也没人告诉我这是要去哪,等车停下来的时候,面前赫然竟是那栋我们才打探过的小楼。现在看小楼当然是亮着灯的,楼前的小花园里,已经有几个早起的老头在晨练。 王大磊熄了引擎,我抱着我哥问,现在打算怎么做?王大磊说要是元神被困在阴牢里了,那就只有两个办法能出来。一是等林逸自己打开门,从里头跑出来。二是我们冲进去,把他从里头弄出来。现在看他自己肯定是出不来的,我们要进去,姓秦的也肯定不愿意。所以我的意见是,我和齐方拖住姓秦的,由你去把林逸弄出来。我想了想,貌似现如今,只有这一种办法可行。齐方看见我点了头,接过话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成功把人救出来的几率只有50%,不对,要是你的话,估计还不到50%。有可能你和林逸一起出来,也有可能你们谁都出不来…… 我答说我想清楚了,心里还没什么底,于是问王大磊,具体流程是什么。王大磊说:“阴牢是那个姓秦的设下的,在他屋里,应该会有一个入口能进去。先把入口找出来,然后我和齐方在外边守着,不让姓秦的把入口封上。我们会在你身上扎上一根镇魂钉,再把你的魂送进阴牢里。一旦你找到了林逸,就把镇魂钉拔出来。这样你的魂能够回来,林逸应该也能跟着回来。”他的话里没有提及任何危险,说的这事好像窜门子一样简单。我又转向齐方,问他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齐方出奇冷静地看着我,给我的感觉,像是他已经确定我死定了。他说他们走阴阳路的时候,只是知道有阴牢这么个东西的存在,但里面究竟有什么,任谁也说不上来。他特别希望我和我哥都能活着出来,但如果天亮了还不见起色,他会立马收手。末尾他特地加了一句,你那个秦叔叔不好对付,我不会把我的命搭上。许是他的话有点太老实了,王大磊也只是露出个抗议的表情,其他啥都没说。我说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等到天亮,我和我哥没回来,你们就赶紧撤吧。 第四十三章 勇闯阴牢 该说的话说完,剩下时间也不多了。王大磊熟门熟路地从我哥车上摸出几把道具来,从中拣出一把像钩子一样的东西递给我。他说这玩意还是去年,他和我哥从一个五代时候的古庙里弄来的。貌似曾经是在一尊摩利支天菩萨手里攥着,能不能斩妖除魔不清楚,不过对一般的妖魔鬼怪,震慑作用还是有的。他想了想又说,感觉林逸自个也挺怕这东西的。东西弄出来以后就搁这车上,这不都过去一年了,还在这车上没挪地方。我把钩子拿在手里,只觉得分量很轻,质地不像金属,钩刃上也没有血槽。我问王大磊这东西我能用上吗,不是说待会,要把我魂儿先弄出来?王大磊沉吟片刻,回答说魂魄跟菩萨一样,都接近于纯灵体,既然菩萨能用,那魂儿应该也能用吧…… 我这头收好了钩子,齐方那头便拿出了镇魂钉。我实在没想到,那竟然是一根长约二十公分的大铁钉。齐方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我甚至都怀疑,他那兜是怎么把它装进去的?万一要是捅破了口袋,扎进肉里可怎么办?齐方上来一节一节地捏我的脊椎,告诉我说,镇魂钉会穿透命门刺进去。手法好的话,马上就能把我的魂魄取出来。我心说那要是手法不好呢,话到嘴边,突然嗷地一声叫了出来。齐方压根就没跟我打招呼,那根大铁钉,径自从脊柱中间挤了进去。疼也只不过疼了一下,接着,意识就断片了。等我再恢复知觉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一片雾蒙蒙的黑。我试了一下坐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条悠长的楼梯上。 楼梯有向上向下两个方向,都很黑,但又并非完全看不见东西。我把手摸到腰上,裤腰那儿挽着一把钩子。再往后摸,腰椎处有一块凸起的硬物。那应该就是镇魂钉了,扎进肉里的部分,完全感觉不出来。我迈开步子爬上楼梯,直到看见那扇贴着黄符的木门。当初我哥就消失在那扇门里,开门的时候,我还特意小心地躲闪到一边。结果门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就一声吱呀,还显得懒洋洋的。我探头探脑往门里看,在门后不远的地方,倒着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依稀还能看出里面有胳膊和手指头,应该就是当时抓住我哥的那些个怪手。 我绕过那滩东西,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魂儿了,走起来应该是轻飘飘的才对。却没想到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地跟在我后边。这个阴牢还挺大的,往前,根本看不见头。我怕错过了我哥,于是取之字形路线,一直往前深入进去。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我停下喘了口气。却意外地发现,脚步声还在继续,嗒嗒嗒,打我脑后靠了过来。我赶紧把钩子取下来,慢慢地回头往后看。身后并没有东西跟过来,只是我刚才走过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升起了一层薄雾。雾的高度差不多到我腰上,那一阵阵的脚步声,就是从雾里来的。 我下意识地退开几步,感觉那雾也在飘移着,不断往我身边靠。与此同时,嗒嗒嗒的脚步声,几乎已经近在眼前。照目前的情况看,那来的东西,高度肯定在我腰以下。我于是手握金钩向下扎了个马步,紧张地眼睛都不敢眨。就在我以为那东西要打雾里面扑出来的时候,脚步声却突然消失了。紧接着我便听见有人喊我,一声一声的,像是要哭了一样。那是我哥的声音,也是从雾里传来的。我想都没想,循着声音就要去追。没想到这一脚踏进迷雾里,我顿时就感觉不对劲。脚底下是软和的,像铺了地毡似得。我低头去看,雾气往上一窜,冲进我鼻子里,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我被那味道熏得两眼一花,这才意识到,那一层雾很可能是尸气。捂鼻子的同时,我看清自己脚下踩着的,竟是一整张的人皮。人手和人脚都摊开着,唯独脑袋没了,脖子那块全是血。我差点叫出来,连蹦带跳就要往旁边躲。可是躲开了这一张,下脚的时候,我又踩在了另一张人皮上。整条路上都铺满了,跟我刚才走过来的,完全是两码事。 那些人皮全都趴着不动,对我好像没什么威胁。我慢慢冷静了下来,想着先离开这股尸气再说。可还没等我迈开步子,尸气里又再传出我哥的声音。这次的哭腔就更重了,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好像有几十只鬼,正在轮流挠我哥痒痒。我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个究竟,脚踩人皮,滑了一下。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刚想要爬起来,就感觉两条腿上一紧,铺地的人皮唰的一下卷起来,像包粽子一样包住了我的腿。我惊讶地不行,也忘了手里头还有一把钩子。人皮包住我下半身以后,又像活的一样,伸出两只手,往我腰以上的部位攀过来。 我本能的叫了一声,想拿手去剥开包裹住自己的那层皮,这时候我才发现还有钩子可用,立马手腕子一沉,把钩子挂进人皮里头。完了我再用力一扯,那一整张的人皮,便从中间撕成了两半。挣脱出来我撒丫子就跑,狂奔出去几步,又是一滑。这一次我整个人都扑了出去,脸先着地,摔得找不着北。我落地处的那张人皮应声而动,蹭的一下,就把我紧紧地抱住了。我钩子也用不上,急起来,甚至用牙去咬到嘴边的人皮。那味道真是没法形容,被我咬了几口,人皮子竟然也有了一点松动。我趁机把手往外抽,同时手里的钩子,勾住人皮拼命地扯。这一番费了我老大的劲,才终于爬出了那张人皮。 再往下我也不敢站起来跑了,就贴着地匍匐前进。底下的人皮要有动静,先给它一钩子再说。逃出这弥漫着尸气的人皮阵,我已经累得快散架了。腰上的镇魂钉好像冒出来一点,我摸着了,赶紧又把它摁回去。我不知道我哥在哪,揉了揉眼睛,还是往那看不到头的前方看去。前面不远有一块像是凹了下去,陷出来一个无比巨大的坑。 我顺着坡往下走,一开始是走,后来干脆坐在地上往下滑。陷坑的坡度非常陡,有些地方几乎是垂直的。我一边下一边想,要是待会还要上去,那可就麻烦了。下的过程中什么都没发生,快到底了,我突然发现陷坑底部,有一个突起来的土包。我当时一下就想到那可能是个坟头,下去一看,还真就是一个坟头。坟头正上方插着一块碑,碑上有字,可是一半的碑文,都被坟土吃了进去。 我想绕一圈看看,走了一半,竟发现坟包后边还倒着一个人。那人好像是在抽搐,时不时地会动弹一下。我仔细回想,光从背上看,这人倒是挺像那天被我推进来的那个。会不会他就是我哥,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我给找着了。我也不敢抱太大希望,先拿钩子,试探性地勾了勾那人的衣领。他抽动了一下,两只手撑着地,慢慢抬起头来看我。果然就是那张脸,和我哥长得不一样,但神态和表情却又非常的像他。我叫他一声哥,兴高采烈地扑过去,就要把他扶起来。我实在是没料到,我哥会突然蹦起来,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他满手都是血,指甲很长,勾进了我肉里。我一下就傻眼了,直到被我哥推倒在地上,还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哥把我往死里掐,同时张开嘴,发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声音。 那声音极其瘆人,我记得小时候,看见过一只被车轧倒的猫。那猫死之前,也发出过类似的声音。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被我哥掐的下巴张开,连舌头都掉了出来。挣扎起来我也忘了分寸,手里的钩子一挥,打我哥脖子底下划了过去。我哥吃痛放开我,捂着脖子,指缝里有血冒出来。我生怕伤了他要害,气都不顾上喘,赶紧上去看他。这回我哥倒是没有攻击我,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那一把血。我又喊了声哥,我哥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是在答应我,还是在骂我。 终于我握住了我哥的手,检查了一下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好伤的不算厉害,没割着大动脉什么的。我哥把头往我身边凑,我躲开一点,手往上挪,按在我哥的声带上。叽里咕噜的声音是从我哥喉咙里出来的,可他的声带,却一点振动都没有。感觉像是有什么东**在他身体里,他动一下,那东西就发出一连串的声音。我只觉得无比诡异,放开我哥,就想往后退。突然那叽里咕噜的声音停了,我哥看着我,艰难的叫了我一声。我怔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才说,哥,是你吗? 第四十四章 被困 我哥想点头,脖子一动,又有血流出来。他自己按着伤口,跌坐在地上,后背紧贴着那个坟堆。我高兴地差点没哭出来,一只手拽住我哥,另一只手,就要去拔命门上的镇魂钉。我说哥我这就带你出去,没想到我哥浑身一颤,忙不迭地把我两只手都抓住。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狐疑地看着我哥,听他断断续续说起来,他被设了限,现在是出不去的。我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又问他,你刚才为什么要掐我?我哥叫我仰起脖子给他看,刚被他掐过的地方,估计已经淤了一圈。看完以后我哥突然推了我一把,叫我赶紧离开这里。我说我进来就是来带你走的,你走不了我也不会走。 我好像看见我哥咬住了牙,然后抬起头来对我说,如果你要留下,那就不能待在这儿。他边说边站起来,一手的血,顺势往下滴。他指甲缝里还有像是皮肉碎屑的东西,我突然觉得,他身上的伤,有可能就是他自己挠出来的。难道是有什么东西附在我了哥身上,所以他才会掐我,才会发出怪异的声音,才会把自己挠的浑身是伤?我心里揣着怀疑,跟着我哥,在坑底晃荡。我哥不知道在找什么,一路都低着头,也不肯回头看我一眼。我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设下海神庙陷阱、以及设下这个阴牢的人都是秦叔叔?他嗯了一声,停下脚步说,秦明、秦济华,都是那人的名字。我又提起我的八字,要是从周家二叔的小楼算起,那这个秦叔叔,好像老早就盯上我了。他到底在觊觎我什么,前前后后弄出那么多事来,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终于我哥找着了他要找的东西,乍一看过去,那不过是这个巨大陷坑底部,一条不起眼的裂缝。我哥指着裂缝让我钻进去,然后就站在旁边看着,像是要监督我执行他的命令。我蹲下身子试了一下,裂缝并不宽裕,但容身还是可以的。等我钻进去以后,我哥也跟着往里钻。他的声音就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往前爬,别回头。我照他说的做,手脚并用,穿行在裂缝里。逼仄的环境弄得我异常紧张,一边爬,一边想说话。我问我哥这条缝通到哪,你什么时候能跟我一起出去? 我哥不回答我,我还以为他不想说话。又爬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四周有土往下落。我呛了一鼻子,下意识地回头,想看看我哥的情况。这一看,后边哪还有我哥的影子!我赶紧叫他,一叫,更多的土掉下来,弄的我满嘴都是。这是地震了还是怎的,可是又没感觉出有任何的晃动。我赶紧调转身子想往回爬,可惜这地方实在太窄了,我转身的时候,愣是给卡住了。我扭了半天挣不出来,三蹬两踹的,又把周围的砂石弄下来一大块。眼看着我就要被活埋了,心里急得不行,又不敢再乱动。刚挣扎的时候我手摸到了后腰的镇魂钉,心里不由得在想,要是现在把它拔出来,我是不是就能离开这了?可是我哥呢,他为什么让我进来,自己却跑地没影了? 大概是我爸在天之灵听见了我的求救声,冥冥之中,庇佑了我一把。周围的砂石没有全砸下来,土松了以后,我反而能够出来了。我顶着一脑袋土往回爬,没想到我进来的那条缝,竟然被一层薄土给封了起来。这大概也是我哥干的,我不知道他的用意,也不敢轻易就把那层土推开。我试着在土层上抠了个洞,把眼睛凑上去,便能够看见外面的大致情况。我哥在比较远的地方站着,和他一块儿还有一个人影。 第13节 那人背对着我,两只手背在身后,显得非常的得意。我哥脸上倒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听那人对我哥说:“你到底把他藏哪儿了?”他踱了两步,离我哥越来越近,嘴里说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跟以前一样,认准了一个理儿,天王老子都拉不回来! 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和我哥已经认识很久了。但他们之间又一点亲昵都没有,反而像是多年没见面的仇人。那人一直就在我哥左右,也不管我哥理不理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不告诉我人在哪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我把你关在这儿,那家伙迟早是会出来的。”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念叨说林逸啊林逸,你已经不是人了,不要逼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我哥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开口,用一种特别不在乎的语气对那人说,你要真有本事让我连鬼都做不成,那又何必跑到这来,跟我废这么多话? 那人本来嚣张的不行,硬是被我哥一句话给呛的,半天都吐不出个字来。我哥往边上一站,身子骨笔直,像一杆标枪似得。他朝裂缝的方向扫了一眼,也不知道看没看见我掏了个洞出来,然后就听他对那人说:“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劝你还是赶快离开这。你还得对付外边那些人,别去的晚了,叫人捅漏了底子。”那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也不再多说什么,甩开步子就走。他最后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从头到尾,我就看见他一个背影。 我努力把那个背影往我记忆中的秦叔叔身上套,感觉那个人要比秦叔叔的年纪还要大。听他威胁我哥的那些话,好像他要找的人是我。我在心里设想了几种他要找我的理由:我爸欠他钱没还,现在我爸没了,所以轮到我;又或者他对我的八字特别感兴趣,想把我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瞎想完之后,我就看见我哥慢吞吞地滑坐在地上,脸色看起来快虚脱了,好像刚才跟人说话,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吃力地伸手招呼我,我这才推开土墙,快步跑到他跟前。 我哥衣服领子都湿透了,估计是贴在身上不舒服,他便用手拧了一把。这一拧,生生地拧出一滩血来。我心里一阵阵地疼,不确定他的元神伤成这样,对本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过这些问题都是次要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该怎么离开这儿?我问我哥,我哥难得说了一句,他也不知道怎么离开。我又问他他受到的是什么限制,我哥撩起一只手的袖子,给我看他的小臂。他皮肤上有一道很扭曲的暗红色纹路,像字,但更像是画。我哥揉着那道纹路说这叫鬼纹,作用类似于镇魂钉,都是为了把魂魄和肉身区分开。带着鬼纹他是没办法回去的,而且鬼纹还会吸收游荡在这阴牢之中的晦气,慢慢地将他同化掉。他又一次让我走,说是再过一阵,他很有可能会变得跟其他鬼怪一样。 我摇头坐下来,跟他说我留下,我们两个可以一起想办法。我哥看我拿着把钩子,在手臂上比划了一下,说要不然试试,把这只手砍下来。他说的轻描淡写的,好像要砍的不是自个的手似得。我赶忙把钩子收起来,教育他说,哥你不能把自残当作个乐趣!我哥十指交错握在一起,说那怎么办,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也想不出招来,只能假装往别处看,引开话题问我哥,这个坟堆在这,起个什么作用? 我哥沉吟片刻,说起这个阴牢,其实也算是阵法当中的一种。凡是阵法就一定会有一个阵眼,这个坟堆,也许就是这儿的阵眼所在。我感兴趣地说,那是不是破了这个阵眼,就能破这个阵?我哥可能觉得我的想法太天真,拍了拍坟土说,要真这么简单,人家还会把个阵眼摆在这,让你一眼就能看见?我唉了一声,埋头看着自个的裤腰带。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外边是不是快要天亮了。如果天亮了我们还没出去,那就彻底完了。我哥一定会死,那我呢,是自己出去寻条生路,还是留在这个鬼地方陪着我哥? 我正在死生当中做选择,我哥突然站起来,开始解他裤腰上的皮带。我以为他有办法了,仰起脖子仔细地看着。我哥把皮带抽出来以后,扭头对我笑了一下。笑得还挺好看的,比他平时那种叫人摸不透的性格,更多了一份率直。我也回报似得朝他笑了笑,嘴角还没合上,忽然被我哥当着我的脸踹了一脚。他的鞋跟整个打在我牙床上,疼得我一哆嗦,感觉门牙都要掉了。他一踹我顺势一倒,被他用两只手压着两边肩膀,膝盖再往下一跪,抵住了我的小腹。我才反应过来他又失去理智了,含着一嘴的血,大声疾呼哥是我啊!我哥大概是嫌我喊得声音太大,抽空又扇了我一耳光。我半边脑袋都嗡嗡作响,不经意间便被我哥翻了过去,用那条皮带绑住了双手。 第四十五章 鬼上身 我又急又气,两条腿猛地一蹬,爬起来就想跑。我哥像鹰扑兔子一样把我扑倒在地上,朝我膝盖窝里头,狠狠地踹了一脚。我疼得满地打滚,鼻涕眼泪血,流得满脸都是。我哥趁机把我拖到坟堆旁,开始徒手刨开坟土。那坟上都是虚土,没刨多久呢,就塌了一半。我哥又扭头朝我笑了一下,这次,我再也不觉得他笑得好看了。我猜他肯定是要把整座坟都挖开,然后再把我给埋进去。这他妈跟他把我封在裂缝里好像是一个意思,总之就是要把我活埋了!我呜呜地喊说好汉手下留情,手腕拼命用劲,想把皮带挣开。 终于我哥停了下来,两眼茫然地看着那块墓碑。剩下的碑文已经露出来了,我也看了一眼,总觉得那串字看着很眼熟。我哥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墓碑底下,然后身子一歪,竟然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我早被他吓得没了主意,一拱一拱地凑过去看他。这人确实是没意识了,只不过不知道这种状况能维持多久。我花了半天终于把皮带挣开了,想了想,转手就拿那条皮带,把我哥给绑上。我绑他比他绑我还要结实,待会他就算醒来,估计也没法再收拾我。我这才专心去读碑文,反复读了几遍,突然意识到,这上面刻的竟也是我的八字。那秦叔叔到底是有多惦记我,走哪儿都把我的八字随身带着! 我没法知道这块碑到底有什么用,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它毁了再说。我拿出钩子,从下往上,将碑文上的字一个一个挫掉。然后再把碑推倒,用我哥刨出来的土,把它给埋上。我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我哥在我身边,轻轻地咳了一声。他像是又恢复意识了,发现自己双手被绑,马上便惶恐地看着我。看我没死也没伤,他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下来。我抽空说哥我先不把你松开,一边给那块墓碑,添上最后一把土。这么一来这个阵眼就算是消失了,我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我哥安安静静地躺地上,两眼有些失神,直勾勾地看着上边漆黑一片的天。我丢下钩子在一旁喘气,歇了一会儿,就想过去把我哥扶起来。他坐起来以后还在发愣,直到看见我一边脸肿了,才叹着气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回答他说不是你的错,你看现在阵眼也没了,要想出去,我们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可以试的?我哥动了一下嘴皮子,我看着他咬字,说的好像是砍手。我摆摆手说得了你还是别想办法了,砍你我下不去手,让你自己砍,别一回头把我给砍了。我哥还真就不吭气了,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得,只顾低低地垂着个头。刚好我也累了,也便陪他一起静坐着。 坐着的时候,我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缩脖子也不顶用,好像后背上贴着一块冰。那股寒意里还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像南方的春天一样,叫人非常的不舒服。我扭头去看,还没看清个所以然,突然就被我哥一脑袋撞到了边上。我以为我哥又要动手,忙着去防他。却看见我哥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脸色煞白,大喊着让我快跑!这段时间我也算是练出来了,基本上我哥还没喊出声,看他脸色不对,我就已经开始夺路狂奔。 都跑出去好远了,我才想起我哥那儿手还反绑着。我回头看他跟没跟上来,只见我哥身后不远处,一个又高又瘦像猴子一样的东西,正快速地追着他跑。我哥离那猴子也就五六米的距离,突然它长腿一屈再一蹬,整个身子腾空跳了起来。它落下来的时候刚好骑在我哥背上,我哥被它压得身子一矮,倒地之后,当即就地一滚。 那大猴子一击扑空,昂起头张开大嘴,我能看见它嘴里挤着两张脸,它上下牙口一旦阖上,那两张脸上的眼珠子,便争先恐后地暴突出来。我心说这地儿还真是不缺各式各样的奇葩,掉头跑回去,想帮我哥把手解开。我还没碰着他呢,突然发现我哥脸上的表情不对劲。我喊了一声糟,没来得及躲开,伸出去的手被我哥一口咬住。他真敢下死力气,我顿时感觉虎口连带着大拇指,一阵钻心的疼。我哥咬着我不肯松开嘴,大猴子紧接着又朝我们扑了上来。一瞬间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一边拖着我哥,一边勉强躲过大猴子的飞扑。 我拼命想推开我哥,一面跟他说,好汉你能不能先松松口!这样下去咱俩都得玩完,不如对付完那猴子,待会咱再自相残杀!我哥红着眼睛瞪了我一眼,倒也不是不通情理,松开我扭头就和那只大猴子撞到了一块。这一撞力道太强,只见他们俩一个东一个西,双双飞了出去。我瞅着这是个机会,连忙操起钩子,就往大猴子那边冲了过去。它落地尚未站稳时,我刚好一钩子,勾在了它脸上。我确定钩子咬进了它的肉里,随即用力一扯,心想这一回,估计能撕开它半个脑袋。我万万没想到,钩子只把那猴子的嘴给扯开了。刚才我看见的人脸应声掉了出来,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竟是两个腐烂了一半的人头。我哇地一声,差点没把晚饭都吐出来。那人头上的头盖骨已经挤压的不像样子,脑浆稀稀朗朗地爬满了头皮。 大猴子负痛举起爪子,冲着我就是一挥。我只觉得劲风扑面,瞬间就被它给摁倒了。我哥见状急忙上前来争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挣开的皮带,拽着我两条腿,硬是把我从猴爪子底下给拖了出来。刚才他咬我那口尝估计是到了甜头,捡起我受伤的那只手,不由分说就要往自个嘴里送。我大喊卧槽我不是拿来吃的!向后一退,就又退到了大猴子嘴边上。我还真没遇见过这种前后夹攻的状况,脑子和动作都跟不上节奏,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经在我哥和猴子之间,倒手了两三次。我甚至都在想,这两个家伙不会最后坐下来,把我给分了吃了吧。那猴子爱吃人头,我哥说不定就把我的脑袋让给它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我哥能有片刻的清醒,别一看见我就一副美味势不可挡的样子。 终于这个机会还是让我给等到了,我哥在和猴子搏杀的空隙中,突然愣了一下。他人正跨坐在猴子的肩膀上,这一愣,硬是被猴子用两只爪子拎着,远远地抛了出去。我哥落地时翻了个跟头,眼神马上寻找到我身上。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到他身边去。就在我犹豫的当口,我哥忽地掀起袖子。我立刻发现他手臂上的鬼纹不见了,顿时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哥也高兴得不行,冲我做了个手势,我们俩一齐撒丫子狂奔,眨眼功夫就会合到一块儿。趁着那大猴子没追上来,我一把拔出了命门里的镇魂钉。这钉子一旦拔出来,之前被压抑的痛觉,顷刻间便席卷了全身。我疼得一声惨叫,两个眼睛里头,仿佛看见一道爆炸性的白光。那道白光弱下去之后,周围的景象,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我不再身处于那个充满鬼物不可理喻的阴牢里,而是坐卧在一间很干净的房间当中。我以为会看见齐方或者王大磊,结果迎着我走过来的,却是一张我想都想不到的脸。那张脸的主人叫周芸,露出一个很疲惫的笑容,跟我说你终于醒了! 要不是这会儿腰疼的不行,我肯定以为我是在做梦。周芸不是一个人,她身边来来往往的,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脸孔。我急着要去找我哥,被周芸一把按在床上,说你现在要是乱动的话,很可能会下半身瘫痪。她也知道我想见我哥,于是压低了声音跟我说,林逸被他们带走了,你现在是看不见他的。我心里咯噔一下,问她谁把我哥带走了?稍微一寻思,我就明白过来,带走我哥的肯定是他们周家的人。我的敌意一下蹿了起来,恨恨地问周芸,你们想把我哥怎么着?周芸叹了一口气,小脸上顿时满是凄凉。她说我们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怎么处置林逸,也还没个定数。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会让他死的。 有时候“不会让他死”这话,比“让他死”听着还叫人犯怵。我挣扎着就要起来,一面还威胁周芸,我哥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们拼了!周芸知道我根本就起不来,也不拦我了,挑着眉头问:“你怎么跟我们拼了?”她放慢了言语又来劝我,说你要真为林逸着想,最好先什么都不要做,把身体养起来再说。你要拼也要有本钱不是,你现在这样,连我都不一定拼得过。她说的理我都懂,但只要看不见我哥,我这心就没法放下去。 第四十六章 魂飞魄散 过不多会儿周芸就说她要走了,交代了几句,让我好好歇着。。。她走以后,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上来给我打了一针。她的脸藏在口罩下,光看那一双眼睛,倒是晶亮晶亮的。我试着跟她套近乎,问她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姑娘像是没听见似得,把针头拔出来,按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渐渐感到昏沉,眼皮子越来越重,不出几分钟,便失去了意识。那几天的情况一直如此,我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是清醒的,吃完了饭,马上就有人过来给我打针。腰不疼了我还是站不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是上了毒瘾。我真怕以后都会是这样,逮着机会,就向人打听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我也没再看到周芸,直到第四还是第五天的时候,给我打针那姑娘,破天荒的跟我说了会儿话。她说待会有人来看你,我只觉得她手里的针,今天好像扎地特别的深。拔了针以后她又说,这是最后一针了,以后她不会再来了。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抬眼就看那姑娘,带着齐方走了进来。看样子齐方这几天过得也不好,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姑娘很自觉地退出去,留下我和齐方独处。一开始我们谁都没说话,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弄得我们彼此都生分了。终于齐方咳嗽了一声,特别敷衍地跟我说,没事了吧你?我苦笑着说你看我像是没事吗,除了还有口气,其他都跟死了没什么两样。齐方意味不明地点着头,说很快就不会这样了,我今天来是来跟你道别的,这次去的地方有点远,可能会好几年都见不着面。我大吃了一惊,急着问齐方,你要到哪儿去?齐方回答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不管去哪儿他都会去。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决绝,叫我都没法再往下问。我只能说那你保重,有什么需要哥们的地方,尽管提就是了。 齐方握了一下拳,打趣说一般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他妈都在逃命。我也跟着笑了,向他问起王大磊来。齐方答说那人已经先走了,停了一下,又说王大磊这家伙,跟我们都不一样。我想不出来哪儿不一样,齐方给出来的答案,也特别的模糊。他只说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和人和鬼都不沾界,王大磊给他的感觉,应该就属于这种东西。你永远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也永远弄不清,他到底有多厉害。我哦了一声,联想起在阴牢里那阵,秦叔叔说过,要让我哥连鬼都做不成。我随着叹了口气,说我在这困着,也不知道他们把我哥怎么样了。齐方好像挺吃惊我不知道,讶然说,周家把你哥接回去了啊!他说完马上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了声不对。我问哪儿不对?齐方说他们接走的不是你哥,而是那个周同!你从阴牢里带出来的就是周同,我还以为你知道,你哥的元神已经不在了。 我没太明白,还傻乎乎地问,元神不在了是什么意思?齐方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着说,大概就是,灰飞烟灭的意思。我已经有点觉悟过来了,但还不愿意相信我听见的。齐方特地坐的靠近些,说这事吧,也许不是件坏事。你哥本来就是借尸还魂回来的,现在时间到了,他理应把肉身还给原主。他不在了就不用再受苦了,你知道吗,他自个的元神和肉身不匹配,完全得靠安神香,才能维持日常的运作。安神香用多了,他的魂体会越来越弱。魂魄会像碎片一样散播出去,那种感觉,根本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齐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在我脑子里,却没有片刻的逗留。我眼睛肯定湿了,往哪儿看都像隔了一层雾。我突然一把掀开被子,用两只手撑着,翻身滚下床沿。齐方被我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扶我。我推开他的手,大声嚷嚷,我要见周芸!嚷了好几声后,那个打针的姑娘才终于推门进来。我就在地上爬,一步一步朝她过去,仍然说我要见周芸。那姑娘眼神一愣,对齐方说,你怎么刺激他了? 齐方无奈地摊开手,看我就要爬远了,问那姑娘要不要先把我弄回床上?姑娘答说不用了,我刚好爬到她腿边,又听她说:“你想见的不是周芸,而是周同吧?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打算让你们见一面。这样,你先换件衣服,我去安排车。”她答应地太过痛快,反叫我觉得自己有种无理取闹的感觉。齐方这才把我扶起来,照那姑娘说的,给我换了套齐整的衣服。衣服刚换上,安排的车就到了。我扶着床边不知所措,不确定是不是得爬出去上车。 那姑娘看我站着不动,上前来说,按理你应该可以走了。你身上的阴气我都清干净了,你试试看,迈一下左腿。我就像个刚学步的孩子,在她的指导下,一步一步地往外挪。终于到了车边上,齐方过来,替我拉开车门。我以为他也会去,坐进车子里,就看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了。那个姑娘坐在我身边,脱了白大褂去了口罩,长得确实很好看。她告诉我她叫周琳,和周芸是一个爸两个妈生的。 车子开动了以后,我才发现,自己这几天都待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一上马路就能看见海,海边上那座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周琳扭头看着窗外,突然絮絮叨叨说起话来。起初我以为她不是跟我说话,后来才听明白,她是在说他们周家的事。她说你肯定想不到,像周家这样,已经经过改制的现代企业,还维持着封建时期的嫡长子继承制。女人在周家是没有地位的,别看周芸一副大小姐的模样。在家,她连爸爸的面都见不到。 我自觉插不进话去,也就静默着听她说。周琳应该比周芸小,神态很冷漠,但话却很多。她又说没人想得到,周同居然还会回来。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本来该由他继承的产业,统统都由二叔管着。二叔当初把那个叫林逸的请进门来,也是为了要堵住各家各户的嘴。说起来真是可笑,周芸竟然还想嫁给那个林逸。林逸和周同是同一个人,她想嫁的是自己的族兄!周琳说着还真就笑了一下,他们大家族里的人际关系,还真是冷漠透顶了。我只想见我哥一面,这时候坐在车上,才仔细去想,待会见到的那个人,如果已经不是我哥了该怎么办? 周同曾经在医院走廊上跟我说,时间快要到了。原来他说的时间是这个,我哥借尸还魂的期限已到,以后该轮到他周同,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那我哥怎么办,就这么彻底地消失,再也没处去寻?想到这我又一眼眶的泪,费那么大劲闯那么个阴牢,到最后竟然什么都没改变。周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调侃似地说,没想到你和那个林逸,感情还挺深的。我听他们说你一身的阴气是从阴牢里面染回来的,你进阴牢,也是为了要救林逸。我说是为了救他,那是因为他是我哥! 周琳几乎笑出来,说那周同还是我们的哥哥呢,你待会看着,周家有多少人想让他死。她又绕到周家的继承制度上来,说周同的父母,曾经拥有周家一半的产权。即便是他们后来离开了周家,但这部分钱,也还在他们名下运作。后来二叔拿这些钱做本,在公司改制的时候,买下了好几房的股份。二叔自己没有孩子,按照家族规矩,挣回来的钱也还是周同父母的。也就是说,现在周同就是我们的大总裁。我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莫名其妙地问,可是那个周同,不还相当于一个六岁的孩子吗? 周琳点头说可不是吗,现在拼的就是,谁能把持住他。她把小手往我大腿上一放,一改当初的冷漠,特别殷勤地说:“要是他肯听你的话,那你就等于是掌握了周氏集团的半壁江山!我听他们说过,周同的魂魄能保存至今,是因为你哥哥林逸,一直像养小鬼一样养着他。而且林逸老早就开始教周同,让他有朝一日回到周家,谁的话都不要听,只能服从于你。你这个哥哥简直太可怕了,他知道自己会有魂飞魄散的一天,所以啊,提前安排下去,想要把我们整个周家,都送到你手上呢!” 周琳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有一阵,甚至盖过了我对我哥的担心。我细想这里头的逻辑,总觉得周家这么庞大一经济体,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周同左右?而且这个周同说回来就回来了,他们周家难道就不怀疑,这个所谓的周同,也许是我哥装出来的呢?就算是他周家相信这个周同是真的,并且也愿意遵循家规,把原本属于周同父母的财产还给他。那之前周家丢了的那件东西呢?他们用了那么多手段,想从我哥手里把东西抢回去。现在我哥变成周同了,难道那件东西他们就不再往下追了? 第四十七章 周同归来 我脑子乱的不行,越想越琢磨不通。m前面的路还远着呢,我于是试探着,向周琳打听他们家丢东西那事。周琳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周家的存在,没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了。单从周同父母离家那会儿算起,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这段时间里,一直没听说他们家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直到五年前,二叔把林逸领进门来,才突然传出这么一种说法。 周琳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丢的那件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家里的老辈好像都知道。五年前的中秋节,周家召开了一次全体董事会。那也是她二叔,头一次叫我哥在周家各房面前亮相。那次会周琳她爸有事没去开,是让周芸代理的。周芸回来就说,家里要出大事!二叔请了个年轻人,全权负责外勤。一开始会上所有的人都不同意,但当二叔提到“那件东西”的时候,居然所有的长辈,都瞬间转了风向答应了。周芸代表的是她爸,但这并不意味,她没有自己说话的权力。她当时就极力反对,说这个小子不知根不知底的,凭什么让他挑外勤?她二叔也没怪周芸,只说让她和林逸先接触一下。如果之后还有意见,再另外调处。反正按照从众的原则,周芸反不反对,这事都已经定了。她后来还真的跑去和我哥接触,接触来接触去的,就说要结婚。周琳抱怨似得说,要那天她去开会就好了。我顺着她的话说,是啊,要是你去,那要嫁我哥的就是你了。周琳白了我一眼,冲着脾气说:“你以为我稀罕啊。我就是想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况,要是我去,现在肯定都查到底了。哪像周芸,手里就攥着一张收养证明,就跟摸着张王牌似得……” 我刚捕捉到收养证明四个字,前头司机就说到了。这一路和周琳聊了不少,可是却好像,把整件事搅合地更糊涂了。我以为周家会有一所老大老大的宅子,却没想到,他们有的竟然是一整个别墅小区。车从小区门进去,周琳就开始把脸摆上了。她说她所有的亲戚都住在这个小区里头,照外面人的说法,这小区就应该起名儿叫周家村。我粗略地数了一下有四五十栋别墅,心说周家人还真不少。周琳指了指东向第五座楼,说他们家以前就在那儿。我说为什么是以前呢,现在那房子不住了?周琳没吭气,低头摆弄她两根细长的手指。 他们把周同安排在几乎最里面,房子也出奇的大。车在花廊前停下,我们需要步行,通过一道玻璃走道进去。我走路还是很吃力,通过走道的时候,几次都想干脆爬进去算了。周琳眼角一斜,数落我说你是属蛇的吧,怎么老爱在地上爬。一条走道我花了十好几分钟才过去,心头发颤,喉咙发渴。我以为走进正门就能看见我哥,没想到他妈的进了门,还有个大的不像话的中庭。周琳自己先走进去,叫人给她搬了张凳子,还倒了杯茶喝上。我以极慢的速度往里挪,说你们就不能叫我哥出来吗?周琳纠正我说那个不是我哥而是她哥,又说现在没人使唤得动他。 中庭之后再上楼,我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电视前面看动物世界。我喊了一声哥,喉咙一下噎住了。那背影没动弹,周琳上来,喊了一声周同。他才应声转过身来,看了我们俩各一眼,然后歪了一下脑袋,露出一个非常天真的表情。照例说我哥的年纪都不应该天真了,看着他的表情,我才真正体会到,这个人他不是我哥。我心里的难受一下涌了出来,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扭头就说行了,人我看过了。周琳说怎么你看一眼就算了,我答说要不然呢,你们还想怎么样?周琳把我往周同身边赶,又另外招呼了几个人进来。其中一个眼珠子灰白,像是得了白内障。周琳也没说要让我干什么,只管叫那几个人,围着我和周同看了一会儿。周同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又坐下去看他的动物世界。最后那个眼珠子灰白的人附在周琳耳边说了几句话,我便听见周琳叹气说:你确定不会错? 那人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深深地朝我看了一眼。被他看一眼我浑身都发毛,正好动物世界放完了,周同站起来跟我说,林柒我要回家。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境下,周同竟然会叫我的名字。可是除了我以外,这房间里其他人,竟然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周琳甚至还问周同,这不就是你的家吗,你还要回哪儿去?周同想都没想就摇头,说我家不在这,接着又完整地报出了我哥家里的地址。周琳冷笑了一声,说我说什么来着,现在这个周同,只认姓林的!她一冷笑眼神就变得很锐利,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肉,嘲讽道:林柒,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我心说狗屁的机会,你们周家再有钱,能把我哥买回来吗?我真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转身就要离开这。可惜我步子迈地太慢,还没走出门呢,周同就跑到我前边去了。他还特有礼貌地跟周琳说了声再见,然后靠门边等着我,又说了一遍:“林柒快点,我们回家。”他的声音还和我哥的一样,只不过带了一些奶气。他叫我一声我心里就跌宕一下,刚刚浇灭了的希望,现在又有点燃起来。我心想他这么着急跟我回家,会不会待会到没人的地方,他一下子就变回我哥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又觉得,周琳不会让我们就这么走了。周同出了门要下楼的时候,我问周琳,怎么你不拦着他?周琳还是一副冷脸,说你以为你们离开这里,我们就找不到你们了?周同回来这事还挺大的,公司董事还没议出个结论来。他要跟你走你就先带他回去,反正有事,你是跑不掉的。 周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同已经一蹦一跳地跑下楼去了。看他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我真怕他一脚没踩稳,闪着我哥的老腰。周琳又叫人拿了个牛皮纸袋过来,递到我面前,说这有些钱,你先拿着花。她这姑娘人是长得挺好看的,但出口十句话,有八句都带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 周琳看我没伸手去接,于是又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周同的。他要跟着你,你总得在他身上花钱不是。我回答她说你放心吧,这么个小屁孩我还养得起。你们周家就是叫钱给烧的,有些事它讲的是感情,不是利益。周琳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你和周同能有什么感情?你是不是以为你哥还会回来?我告诉你,我刚找人看了,周同身上已经一点你哥的影子都没有了! 她一句话说的我心里面直抽抽,转身下楼,去追早就跑远了的周同。还是周家派车送我们回去,周琳自己没来,而是派了那个眼珠子灰白的老头跟着。那老头一路无话,到我哥楼下了,他突然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名片上就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联系方式,那老头张口对我说,有事你可以来找我。我被他弄得糊涂了,心说我跟你非亲非故的,找你干嘛啊我。那老头也看出来我在怀疑,又长叹了一声,说林逸那小伙子人不错,他在的时候没少照顾我,现在他不在了,我照顾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说完那老头就要回车上去,被我一把扯住他一只袖子,几乎是央求着问他,你是不是能看出什么来,我哥是不是真的不在了?老头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我杵在原地,过了好一阵,才想起周同还在我跟前。他已经先跑进楼里把电梯摁好了,又一遍一遍地跑过来叫我说,你带钥匙了没有?被他闹得我想伤心也伤不起来,干脆先上楼,把他安置下再说。周同进屋就熟门熟路地换了双鞋,特兴奋地从这屋跑到那屋。看着他那张脸我还真有一种恍惚的错觉,感觉我哥他人还在,只不过是智商退化成一小屁孩了。 第14节 这么想想心里确实好受一些,周同跑累了,自己把电视打开在那看。我试着联系王大磊,打了好几次,要不关机,要不就不在服务区。我哥出了这么大事,除了他,我真想不到还能向谁去讨个方子。歇了个把钟头,我的腿脚好像稍微利索了点。至少走起来不那么困难了,也不会光觉得膝盖窝里有针在扎。 这时候周同跑来说他饿了,我问他想吃什么,他想了想,答说要吃麻辣香锅。他锁骨那块还扎着绷带,胳膊上也密密麻麻全是创可贴。我指着这些伤跟他说,你都这样了还吃麻辣香锅,不怕把我哥的身体吃坏了!周同低下头看了自已一眼,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那一脸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新鲜感。他说这明明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为什么老说是林逸的? 第四十八章 周同的往事 周同这话倒是提醒我了,顺带着问他,你能说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你死了活过来的是我哥,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过了,我哥还得把位置还你?周同摸着下巴想了想,说要不然我们边吃麻辣香锅边说吧。我是真想抽他,咬死了不让他吃那玩意。后来我带他到学校食堂,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买了份套餐给他。周同试探着吃了一口,大概觉得味道还行,也就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我等他吃的差不多了,问他现在能说了不?周同仰着脖子看了会儿食堂里的电视广告,突然问我,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我点头说听说过,好像是你爸妈烧炭自杀,连带着把你也弄死了。周同说烧炭是烧炭,不过我爸妈不是自杀,那盆炭,是他们替我准备的。我愕然,心想怎么他一个六岁小孩说的话,我都有点听不懂了。周同把盆里的米粒拨拉到一边,说他和他爸妈离开周家的时候,他还不到四岁。他们走的时候,他爸妈从家里带出来一样东西。他的话和王大磊之前说的能够对应上,可见周家的东西,确实老早就已经丢了。 我问周同见没见过那是个什么东西,周同敲了一下饭盆,说去给买瓶可乐呗。我说你小子毛病可真多,周同笑着戳自己的脸,说你就当我是林逸,对我好一点。你对我好一点林逸也会高兴的,他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们早就情同父子了。我说你还知道什么叫情同父子,一提起我哥,耐不住鼻子就酸。我去给周同买可乐,刷饭卡的时候,猛不丁被人在后背上拍了一把。我本来就站不太稳,被他这么一拍,一个趔趄就扑在了刷卡机上。收钱的阿姨看了我一眼,说同学,咱们这可不给刷脸的! 我爬起来回头一看,拍我的竟然是霍宁辉。好一阵不见,他劈头盖脸就冲我喊:你啥时候回来的?我说我才刚回来,你是下来吃饭的不?霍宁辉说他们社团有个聚餐,问我坐哪儿,待会吃完了他再找我。我给他指了个位置,他看见周同了,非要过去打个招呼。我只好领着他往位置上走,还隔着两三张凳子,霍宁辉猛不丁地弯腰鞠躬,叫了一声哥哥好!我和周同都吓了一跳,连带着周边好几个座上的情侣,全都把眼神投了过来。周同回过神来,咧开嘴傻笑说,你好你好,我是林柒他哥,我叫林逸。我心说你们之前不都见过了吗,现在玩什么自我介绍啊!我让霍宁辉赶快滚,他嘴里答应着,脚底下一溜,却偏往周同身边靠。周同只顾盯着我手里的可乐了,连霍宁辉问他话他都没听见。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霍宁辉那小子不知道打哪儿听说的,我哥和周芸订了婚。他问什么时候能正式结婚,是不是真像外头说的,结了婚就能拿到周氏20%的股份?我连推带搡地把霍宁辉弄走,又带周同换了个僻静的位置,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周同告诉我,他爸妈拿走的东西,一开始是装在一个小盒子里的。他们一家人换了一个地方,开始过一种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那时候周围的人经常干一些奇怪的事,比如把旧房子上的房梁和影壁刮花,又比如把以前的老坟扒了,把棺材和死人拖出来曝晒。周同和别的小孩一样,大人干什么,他们就跟在屁股后面起哄。周同的爸妈却和别的大人不一样,别人白天把棺材板扒出来,到了晚上,他们再去把棺材埋回去。这样的事出了好几次,开始的时候,好多人都以为是棺材里有鬼。后来终于有人查到周同父母头上,然后就说他们有罪,要判刑。这些事周同都不能理解,但最让他弄不明白的,却是他爸妈在接受公审之前,决定先把他杀了。 我说啥玩意,你是你爸妈亲生的吗,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周同一口气喝完了瓶子里的可乐,打了个可乐味的嗝,说我也不知道。那天架完炉子我妈就把烟囱封死了,然后让我在屋里睡觉,她和我爸出去干活。我感觉喘不过气来,想跑出去,可就是打不开门。我说要是这样的话,那你爸妈就不应该死啊!略微一寻思,又说会不会你爸妈已经决定要自杀,怕留下你一个没人照顾,所以让你先死,他们随后跟上呢?周同挠了一下鼻尖,问我说那为啥他们后来进来的时候,是被人抬进来的?而且他们还满头是血,看那样子,好像已经叫人给打死了。打死他们的人随后又把门封死,然后林逸才进来。我忙喊了一声打住,说你刚才说门封死了,那我哥是怎么进去的? 周同用特别不解的眼神看着我,比划了个动作,说当然是穿墙进去的啊。我哥进去那会儿周同已经没气了,进入所谓灵魂出窍的状态,正等着他爸他妈也出窍,然后一家三口共赴黄泉。他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爸妈,却把我哥等来了。我哥进屋就往炉子旁边靠,浑身的冰碴子,被炉子一铐,化成水往下滴。 周同忍不住问我哥,你是阎王爷派来抓我的小鬼吗?我哥说不是,靠近周同他爸妈,拨开那俩人的头发看了看。周同也凑过去看,只见他爸妈的头皮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血就是从针眼里面流出来的,一起流出来的,还有淡黄色的脑汁。我哥跟周同说,他爸妈的这种状态,魂魄已经被打散了。轮回转世是没机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手这么狠。周同糊里糊涂地觉得,这些话听着挺可怕的。他又问我哥那他怎么办,他爸妈是不是不会跟他一块去投胎了?我哥在周同的脑门上按了几下,说你的天灵盖里还有一丝生机。如果现在有人来救你,估计你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我打断周同,说这些个事都过去几十年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周同摇晃着脑袋说他也不知道,但就那一年那一天,他和我哥说的那些话,他一句都没忘。后来压根就没人来救他,周同的生气渐渐弱了,眼看着就不行了。他问我哥死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真像故事里说的,要下地府见阎王,说过谎的还要被拔舌头?我哥拍着他说,像他这么大的孩子,一般都是直接进轮回的,不过就是下辈子托胎成人的机会很小,有可能来世只能做一棵花或者一棵草什么的。 我问周同,怎么我哥没跟你提要借你的身体用用?周同答说没有,又眨巴着眼睛说,感觉那天,林逸是来找我爸妈的。他来晚了一步,我爸妈都死了,而且魂魄也没了,根本就没给他留下见面的机会。那天林逸其实挺难过的,又待了一会儿,就说他要走了。就在林逸要走的时候,来了一个人,吓得林逸到处躲,后来实在是没处可去,才躲进了我的尸体里。 周同说到这特意停下来,学我哥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他说事情大体上就是这样,我是被我爸妈弄死的,我爸妈是被外面的什么人弄死的。林逸上了我的身,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死活出不来。也没人带我去地府投胎,我就留下了,让林逸养着我。林逸说迟早有一天他会走,到时候,会想办法让我活下去。周同突然伸出一只手搁在我鼻子上,着急地说,林柒你别哭啊!林逸不在了我也会当你是我弟弟的,谁要是欺负你,我替你去报仇! 我真都没留意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出来的,好像只有眼泪在流,其他啥感觉都没有。我抹了一把泪说行了我知道了,你爸妈为什么杀你,谁杀了你爸妈,这些事我慢慢再查,至于我哥……他既然想让你活下去,那我也会管好你的。周同撇了撇嘴,一转眼,就看见霍宁辉正朝着我们过来。他还是隔老远就喊哥哥好,简直比他自个的亲哥还亲。周同趁机问我那是谁,我说是我的室友,你少跟他说几句话,别露了馅了。霍宁辉上来就问我们吃完了没有,要不要换个地方再坐会儿,聊点什么。我说得了吧你,你就是想打听人家*!我得跟我哥回去了,有啥事日后再说。 我刚要站起来,裤子口袋里突地一阵乱颤,掏出手机来看,是一固话打来的。等接通了,对面先是好一阵嘈杂,在嘈杂中我听见个声音,大声地问我说,我们老板在不在你那儿?我说你谁啊,你们老板又谁啊?嘈杂把那个声音盖过去了,又过了一阵,对方才报上姓名。原来是我哥公司那个懂电脑的徐康,问我找我哥来着。 我说出什么事了吗?徐康支吾了一下,勉勉强强地开口说,公司里遭贼了。早上来就发现保险箱被盗,完了公司之前的一些流水,也都被翻乱了。他们已经报了警,警察要找公司负责人,可是他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我哥,所以才找到我这来。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说行吧,我去找找我哥,你们先跟警察那边对付着。 第四十九章 失窃的钥匙 我这头挂了电话,那头周同和霍宁辉,已经开始聊上了。周同这小子真不靠谱,我刚叮嘱他少说两句,转个背他就给忘干净了。我连忙上去拽了他一把,装模作样说哥啊,你公司出了点事,你不过去看看去?周同把眉毛一横,自个什么身份都给忘光了,直接就回了我一句,说我哪看得懂啊,还是你去吧!我气得差点吐血,霍宁辉偷偷把我拽到一边问我,你哥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总觉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样,说话跟个小屁孩似得。我知道瞒也瞒不住他,干脆答说我哥出车祸,脑子撞傻了。你看他这样周家是不会要他了,你也就别再跟着瞎起哄了!霍宁辉同情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要有事你去忙去,我替你看着点你哥。他这样离不开人,你要带着他到处跑,万一被记者拍到了,那娱乐新闻,可是要多难听就能写多难听! 霍宁辉难得仗义这一回,再加上他说的也在理,我就把周同交给他,打了个车到我哥公司去。到那儿之后,估计是现场已经勘察完了,警察连同我哥公司的那几个职员,都在门口走廊里杵着。徐康一见我就迎了上来,问我哥怎么没来。我说我哥病了走不成,警察这非得要负责人吗,我能替我哥不?一个片警也跟着徐康过来了,对照着公司的经营许可证,说你和这证上的负责人长得可不像。我说那证是我哥的,他病了来不了,有事我可以全权代理。大概是盗窃案案底不大,片警也没说非要我哥来。有几份回执让我签了名,然后就说他们会尽快调查,有情况了再通知我。我问究竟丢啥了,事情经过又是怎么一回事?片警指了指那几个职员,说待会你们自己沟通一下。 等警察都撤了,徐康才跟我交代说,公司丢的是几把钥匙。我有点不可思议,问他说只丢了钥匙?徐康一个劲地点头,打开保险柜向我展示,现金和财务章都在,就里头的钥匙没了!那串钥匙是我哥之前买的几套房产的,然后被翻乱的流水里头,夹着那几套房的置业凭证。徐康话还没说完,一个叫舒雅的女孩儿就说,警察说这可能是内贼干的! 舒雅一提出“内贼”两个字,在场的几个人,全都怵了一下。我盯着舒雅等她往下说,看她拿手按着胸口,轻轻地拍了几下。“公司大门是用钥匙打开的,保险柜被撬的痕迹也不明显,那个贼很清楚要找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这种种线索,还不能说明是内贼干的吗?”舒雅的这些话一出来,另一个女孩马上反驳说,也有可能是大厦物业的人啊!他们每天进出对这里都熟悉得很,而且你说内贼,你看我们这儿谁像是贼? 我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问说你们谁见到王大磊没有?徐康第一个跳出来回答,要找王大磊,比找我们老板还难!他一礼拜最多来一天,不过这两个礼拜,他好像一天都没来过。坚持一定是内贼所为的舒雅,嘟着嘴说,那这事,会不会就是他干的?其他人立马七嘴八舌地应着话,看来王大磊在这儿,一点都不遭人待见。我又问你们谁知道那几套房的具体地址,钥匙丢了不是大事,但是锁得换。别到时候,连带着闹出更大的事儿来。这一下他们全都静下来了,面面相觑,谁都答不出个话来。我只好作罢,想着回去之后,再在我哥房子里找找,看有没有他其它物业的地址。 走到大厦楼下,那个叫舒雅的女孩,竟然紧随着我追了出来。她跑得气喘吁吁地,一把塞给我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我看了看,说你这不知道地址吗,刚才在楼上为什么不说,非得要追下来给我?舒雅把气喘匀了,才说我哥上这个地址看房的时候,她跟她男朋友正好也在看。他们想买房结婚,碰上我哥,就跟我哥说了。后来订房的时候,我哥替他们交了五万块钱的订金。舒雅显得挺不好意思的,说公司没有这项福利,她怕刚才说了,其他几个同事会觉得我哥特别照顾她,想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她也只知道我哥买在这个小区的哪一套,至于其他几套房在哪,她就不清楚了。 我谢了舒雅,攥着那张纸条,心里就想不明白,哪有人入室盗窃偷钥匙的!难道我哥有东西存在这几套房里,他一不在了,这些东西就叫人给惦记上了?可谁又能知道他有东西在那儿呢,莫非真像舒雅说的,是内贼所为?我又想起老早之前徐康跟我说过,公司里曾经被人装过窃听器。会不会在那会儿我哥买房的消息就泄露出去了,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不一定是内贼干的了。 我转念去想,这几套房里,存的会是些什么东西。我哥消失得太突然,根本什么都没跟我说。他一直以来追寻的谜题,在我看来,只掀开了一个角。我特别想知道我哥在借尸还魂成为我哥之前是谁,他这么多年来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又究竟在探寻什么?会惦记我哥留下的东西的,也无非就是他们周家。但如果是周家,想知道我哥名下有几处房产,托关系找房产交易登记中心,一查就清楚,也犯不着派人来偷钥匙。这么一番思前想后的,我决定还是抽空,到舒雅给我的这个地址去看看。能看出什么来不好说,但也总比我绞尽脑汁在这瞎揣测的强。 回去的路上,我又接了一通周琳的电话。她通知我这周五他们要开董事会,跟周同有关的一些事,会上就会有决议。那天媒体和政府都会派人过去,过程还是挺公正的,叫我不用担心有人会对周同不利。他们自己家的事我也不好多说,只能答应她,到那天会早点带周同过去。说完了正事周琳还不肯挂,又问我在干什么?我心说我在干什么你还能不知道吗,下意识地回头看,想知道周家有没有派人跟着我。这么一看倒也没什么异常,我回答说我在外面办事,正打算要回去。我打趣着问周琳,怎么现在都你跟我联系了,周芸到哪去了?周琳啧了一声,听得出来不很乐意,只说周芸带队出门去了,便把电话挂了。 走之前我把周同交给霍宁辉,让他们俩先回我哥那儿去。没想到我回去房子里却没人,等了一会,才见他们俩坐电梯上来。周同手里拎着一袋菜,霍宁辉居然拎着个铜锅。我说卧槽你们这是要干嘛,霍宁辉笑得脸都皱了,说准备晚上吃麻辣火锅。他早就想吃了,和周同两个一拍即合,马上就去买料买锅去了。我太阳穴气得发胀,感觉有这俩货在,不出一礼拜就能把我气死。我在电梯里就把周同衣服扒拉开,指着那些个坑坑巴巴的伤口对霍宁辉说,他都这样了,你让他吃麻辣火锅!霍宁辉竟然嬉皮笑脸回了我一句,说你哥身材不错啊!完了那晚上吃的还是火锅,不过麻辣汤底被我倒了,就只煮了锅咸汤涮料。虾和牛肉我也全让霍宁辉一个人吃了,整一顿饭,周同都可怜巴巴地蹲在桌子旁边,看着霍宁辉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肉。 吃完了饭看时间还早,我就说我要再出去一下,让霍宁辉陪着周同。他倒也没说不乐意,只是提醒我说,我最近缺的课又够开除的了。我说我知道,打明儿开始,我肯定回去好好上课去。霍宁辉说那你要去哪就去吧,要是太晚回来,我就睡这儿了。我抓着舒雅给我的纸条出了门,想了想,又回去拎了一把扳手和一把手电。以防万一碰上什么事,我这手头还有家伙能对付。 纸条上的地址挺偏僻的,几乎已经到了城郊。坐公交车过去,花了我一个多钟头。小区管理还算完善,门岗那儿需要做来访登记。不仅得写来访人的姓名,连去哪一栋楼的哪一层,都要求写清楚。我一边写一边往上面几栏看,发现在我来之前不到半个钟头,也有一个访客记录,跟我去的是同一栋楼的同一楼层。我心说不会那么巧吧,这都能让我碰上那个偷钥匙的人。上楼的时候我就开始留心,尽可能放慢脚步,只打手电,不去触发声控灯。我哥的房子买在七楼,出楼梯口,左右只有两户。我哥是右边那户,房门紧闭着,在黑暗中看,就像是一堵墙。我拿手电照了一下,又慢慢走上去,顺着门沿摸索了一圈。门上积灰非常严重,可见好长时间都没人来过这。但是锁眼和把手的位置却有擦拭过的痕迹,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那个偷钥匙的人,果然已经来过这儿了!那他现在是走了没走,难道真如我所料,他是来拿我哥的遗物的? 第五十章 摆脱跟踪 我心里一阵狂跳,就想要趴在门上,听门里面的动静。没想到我脸才刚凑上去,那扇门竟咔哒一声,被人给拉开了。一个拿着手电的人正要往外走,光在我脸上晃了一下,把他吓得,连忙又退了回去。我想着既然都碰上了,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扳手,迎着那人就往里冲。我一脚踏进门里,还什么都没干呢,就听见那人惨叫了一声:“我的祖宗哟!”他手里的光来回乱晃,最后停在他自个脸上,映出来一张惨白惨白的大脸。这下轮到我吓一跳了,吓过之后定下神来,竟然觉得那张脸看着挺眼熟的。怎么看怎么像王大磊,再到近处一细看,妈的还真是他!王大磊一脸的欲哭无泪,直把我往门外赶。我急着问你怎么在这,这会儿才发现,门里头地板上,铺了一层像灰一样的东西。王大磊喊着你先出去出去,老子辛辛苦苦布置了半个钟头,叫你一脚就给踩没了! 我不知道王大磊布置了什么,被他赶出去,只能在楼道里站着。我看他一手拿着手电,另一只手举着一支笤帚,在地上细心地扫着。他一边扫一边退,刚才我看见的那些灰,便又平整地铺在地板上。王大磊退出来顺手关上门,长吁了一口气,才问我说,你怎么跑来了?我把我哥公司丢钥匙的事说了,然后揪着王大磊叫唤,果然就是你这家伙偷的!你偷我哥钥匙干什么?还有你刚才在里头捣鼓些啥?王大磊把手上的灰拍干净,领我到楼梯上坐下。他说钥匙是他偷的没错,他是想来看看,我哥有没有留下魂器。我问他魂器是什么,反应过来,又问是不是我哥还有可能回来?王大磊把身上的包取下来,随手放到一边,问我说:你觉得你哥,是那种一声不吭,就消失地无影无踪的人吗? 我讷讷地摇头,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没法相信,我哥真的消失了。可是齐方那么说了,周琳也那么说了,而且周同表现出来的种种,都叫我不得不接受这种说法。王大磊哼了一声,说反正他是不信。他说完也不解释,突然就急急地站起来,拉着我往楼下跑。我没准备,被他拖行了好几米,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你怎么火烧屁股似得?王大磊匆忙间回答我说,你都找到这来了,那周家的人肯定一会儿也能跟来。咱们得快点走,不能让他们掺合进来,坏了咱的事! 他后面说的什么我都没听见,只顾追着他,一路跑出小区。过门岗的时候,王大磊还把人家登记来访的本子也顺走了,他转手把本子塞我怀里,拉着我上了一辆车。汽车起步上路,一开始倒也没什么。开出去快一公里了,突然就看见后面,跟上来梁歪两辆车。这地方还没怎么开发,有一辆车都稀奇,这一下子多了两三辆,叫人不能不怀疑,后面那车是跟着我们来的。我拿手肘捅了捅王大磊,提醒他注意后边。他看了一眼后视镜,突然踩了一脚油。我没系安全带呢,被他这一脚踩得,整个身子一下就被拍进了座位里头。我赶紧把安全带系好,这才去关注后边跟着的那两辆车。我们加速的同时他们也加速了,和我们的车相隔约有个百八十米。 我问王大磊跟着我们的是不是周家的车,王大磊冷笑了一声,说不是他们还能有谁。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来的时候坐的公车,还真没注意到,后边是不是有尾巴跟着。我正想着事呢,突然王大磊从驾驶座上伸手,打侧边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我被他拍得一个激灵,嘴里叫道,你他妈干嘛!王大磊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以为我要干嘛?你屁股压着我东西了,起开,把东西给我。我这才感觉到屁股底下膈应着,拿手一摸,是一本小本。王大磊翻开小本看了看,说咱们得先把尾巴甩掉,再去下一个点。 这时候车已经开到了城区,周围渐渐有车汇进来。车流量一大,后边的尾巴怕跟丢了,也便慢慢地缩小了和我们之间的距离。现在我们和他们最多隔两三个车位,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引擎声。王大磊频繁地更换车道,忽左忽右的,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往哪开。后边的尾巴估计也觉察出来了,始终保持有一辆车在我们的左后方,方便掌握我们的动向。就这么一直开进隧道里头,王大磊突然一踩油门,整辆车轰的一声,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这一下别说是后边那俩尾巴,就连我都给吓懵了。车速瞬间抬到一百二,接近隧道出口的时候,被超速摄像头连拍了好几下。我扭过头往后看,那俩尾巴刚开始还犹豫了一下,这会儿也把油门踩到底,直直地追了上来。我听王大磊叫了声来得好,就在隧道出口处,突然把车转向路肩。他同时紧踩刹车,变道换入了左转下行线。有一条尾巴来不及反应错过了出口,被车流裹挟着,继续朝前驶去。另外一条尾巴,在离我们车不到五米的位置一个急停,方向盘一转,紧紧地咬了上来! 王大磊这么来了一下,开出隧道以后,反而又慢了下来。车专往那些个窄巷子里头钻,人车杂处的地方,叫人不敢轻易加速。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冲刺里头,紧抓着安全带,手心都攥出汗来了。我以为出了巷子王大磊还要再跟后边的尾巴大干一场,却没有想到,他会一直顺着窄道,把车开进附近一座商厦的地下停车场里。等他停好了车,我们俩又回到地面上,另外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之后我还纳闷呢,问王大磊说,你这就能把他们甩掉?王大磊翻了翻白眼,说跟老子斗,他们还太嫩了点!他这法子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刺激,我不免都有些失望。出租开到人民公园,王大磊又拉着我下车进公园里去。这时候正是热闹的时候,摆摊的、跳舞的人,一拨一拨、一簇一簇的。我和王大磊在公园里兜了一圈,换了个门出去,还是拦的出租。这回一直坐到附近一个楼盘,王大磊对着小本上的一串地址,说就是这没错了。他所说的是我哥另外一处房产,整个小区的规模,比之前那地儿还大。 我和王大磊一边往里走,一边听他跟我说,他搞出这么多事来,到底想干什么。这一切起因都在于我哥的突然消失,带着之前围绕在他身边的所有谜题,一下子就全都无影无踪了。虽然齐方的解释是我哥的元神到了大限,但在王大磊看来,这个所谓的大限,还远远没到时候。王大磊跟了我哥很多年,我哥的安神香,也是他给配的。他早知道我哥元神不稳,要按目前的状况发展下去,再有个三五年,我哥也确实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我不知道他这个三五年是怎么算出来的,猜测说,这魂飞魄散的时间突然提前,会不会是因为我哥的元神,在阴牢里受了太重的伤?他撑不下去了于是就消失了,把位置留给了周同。王大磊皱了一下眉,被我说的,突然动摇了一下。他说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不过凭他的直觉判定,我哥那人,可是属鳖的!他要是咬死了一件事,那就绝对没有松口的可能!他这都什么比喻,还把我哥跟王八扯到一块去了。我说你的意思是我哥想要追寻的事还没了呢,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就此消失?王大磊忙不迭地点头说对对对,他包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一路上不停地撞我后腰。 我调整了个位置,换到王大磊右手边,这样他的包就不会撞上我了。小区里人来人往的,比郊外那地方人气旺多了。王大磊掏出个小型的罗盘,对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测算了一下。他测完以后抬头看了一会儿,告诉我说,我哥的这两套房子,都正好踩在鬼门线上。他买它们肯定不是为了要住,而是为了要存放什么东西。这里头存放的东西,就是他之前告诉我的魂器。 魂器这词听着挺神的,王大磊接着却说,像你现在这样,就是个魂器。事实上活着的东西它都能算是魂器,而魂器这词简而论之,就是承载着魂魄的容器。在人死了之后,普通的尸身才不能算作是魂器。因为此时魂魄剥离,和*已成陌路。当然也有例外的,有的人即便是死了,他身上的某一部分,还是可以作为魂器存在,比方说舍利,就是魂器当中的一种。我问王大磊这魂器有什么用?他歪了一下嘴,说怎么说呢?其实是没有作用的,你要是愿意,拿颗舍利回去熬汤也是可以的。他这话说得挺大不敬的,我望了一眼天,怕待会一个雷下来劈他,会不小心牵连了我。 第五十一章 齐方的暗算 我和王大磊边走边说着,一转眼就到了我哥那套房门前。 王大磊掏钥匙开门,让我往边上让一让。我让开一点,感觉门一打开,一股阴风迎面扑来。王大磊在他包里捣鼓了半天,摸出一把镜子递给我,让我拿着它,堵在门口站好。我问他这是什么讲究?他回答说:“现在时候不早了,这个房的方位,怕待会办事的时候,招来别的什么东西。你只管把镜子举高了,朝外莫朝内,还有就是不要进来,免得待会又要我重新布置。”他说完就闪进门里去了,留下我端着面镜子,傻乎乎地站在门口。 第15节 王大磊所说的布置,是把他带来的一口袋纸灰,均匀地铺在房间地板上。他干的很仔细,腰弯下去就没直起来过。我百无聊赖地站着,只觉得手里的镜子,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沉。还不见王大磊出来,我竟然都有点拿不动了。我咬着牙扛着,突然听见镜子上,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好像是镜面爆裂了,同时一股滑腻腻的液体,便从镜子里流到了我手上。我哇地叫了一声,一看两只手,全都黑乎乎的像是沾了沥青。我嘴里叫着王大磊你快来看啊,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大声说你喊个什么劲!我急着说我不喊不行了,你镜子里的东西流出来了!王大磊咚咚咚地朝我跑过来,看了镜子,又看了我两只手。我想赶紧把镜子还他,却被他推了一把,叫我继续捧着不要动。他蹲下去看着那些液体往下滴,最后才说:“这些都是镜子从你身体里导出来的阴气。你的阴气为什么会这么重?你最近去了什么地方,接触了什么人?” 我说我没去哪儿啊,从阴牢出来,我差点都瘫了。周家有个叫周琳的女孩,说是已经帮我把阴气除掉了。王大磊等到没东西再往外流了,才把镜子收回去,一脸疼惜地抚摸着镜面。我使劲甩了两下手,那沥青色的液体一甩就掉,甩干净之后,两只手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王大磊问周琳是怎么给你拔除阴气的,是不是靠打针?我点了点头,听王大磊低低地骂了一句。他回头看了一眼门里,说还有一点没干完,干完了再跟我说这事。 我仍然在门口等他,过一会儿王大磊干完了出来,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他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我纳闷地说没啥感觉啊,又来回走了两步,说好像步子不那么沉了。王大磊说了声行,背上他的包,把裂了的镜子也装上。我以为他马上就要去下一个点,却没想到他伸了伸腰,自怨自艾地说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稍微累一点都受不了,走走走,爷带你去吃点好东西补一补! 我跟上他,下楼、出小区,也没再打车,两个人沿着马路牙子,走了差不多有一公里。路边的宵夜摊都开张了,王大磊找了间吃牛肉火锅的排挡,问老板要三盘子牛鞭。老板大概是看我们俩都像是打光棍的料,挺为难地说,他店里一天就宰一头牛,哪来的那么多鞭?而且您吃这么多,补得过甚了也不好哇!王大磊说这你就别管了,你看看有多少就给我们上多少,其余全给上素菜。他这种吃法还真挺别致的,老板帮我们把卡式炉点上,就到后厨切菜去了。 我们俩坐着也没事干,便拿一双筷子,在那滚汤里拨拉。我问王大磊我身上的阴气是怎么回事,那个叫周琳的说给治了,难不成是骗我的?王大磊正蘸着芝麻酱往自个嘴里送,说她岂止是骗你,简直就是存心要害你!她给你打的那种针是一种人工合成的玩意,和我们平时用的符水性质有点像。那玩意根本去不了阴气,相反的,还会把阴气压制起来,封在人体内。如果你今天没找上我,又或者我没给你那面镜子,阴气混到你的气脉当中,不出几天,你就会变成一具任人摆布的活尸! 我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受到了这么大的威胁。周琳这么做肯定是因为周同,她是想通过摆布我,达到控制周同的目的。奇怪的是当时周琳给我拔除阴气的时候,齐方他也在场,难道他也没看出端倪来,要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不管我?王大磊拿筷子屁股捅了捅我,问我想什么呢?我搪塞说没什么,我那会儿在阴牢的时候,你们都干了些啥?王大磊哦了一声,说忘了告诉你了,周家的人把那个姓秦的抓走了。 我有点意外,说周家是怎么掺合进来的?我们当时不是在黄市长的地头上吗,还有不是有你们在吗,姓秦的怎么会被别人抓走?王大磊摊开手说他也不清楚,总之他和齐方是按原定计划行事的。他们俩把我送进阴牢之后,就在外边守着,不让姓秦的把阴牢封死。他们双方的实际冲突并没有多少,那姓秦的已经是个老头了,手段再怎么厉害,看他们俩年轻力壮的,也会有所忌惮。当时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我和我哥都还没从阴牢里出来。王大磊和齐方急得不行,已经觉得这事希望不大了。可就在这时候,周芸带了一伙人赶到现场。他们也没理王大磊和齐方,径直绑了秦济华、又扛了我和我哥就走了。王大磊和齐方追了一路,直到回到这座城市里。 这时候刚好菜上来了,王大磊叫我先别动,放了几片菜叶子下去收了收油。那牛鞭看着挺恶心的,王大磊把一盘子都倒下锅,指着对我说,你得把这些都吃了,才能把身上丢失的阳气补回来。我惊异地说怎么你不吃吗?刚不是你说年纪大了,要来补一补的吗?王大磊回答说他这阵都不能开荤,嘿嘿一笑,夹了一筷子生菜叶子,就着芝麻酱也吃得挺香。 排挡上灯光很暗,我艰难地吃着那一堆烫老了的牛鞭,越看王大磊,越觉得他的模样和平时不同。王大磊平日里绝对是个糙爷们,可是在这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竟然像白纸一样泛着光。我忍不住伸手拍了他脸一巴掌,王大磊一怔,嚼着生菜叶子问我说,你这算非礼不?我说非礼你娘的腿,你这脸怎么跟纸扎的一样?我拍他那一下手感也很怪,好像碰到的不是人脸,而是一张书皮。王大磊摸着下巴说,可能最近忙过了头,身子骨弱了。他又撸起袖子在锅里捞,就连一点肉渣子,都不忘弄到我碗里头。我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想起齐方说过的话:有些东西他和人和鬼都不沾界,你永远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也永远弄不清,他到底有多厉害。 想到这我不禁开口问王大磊,你是不是特别厉害?不如你训练训练我,要我哥还能回来的话,我想给他当帮手。王大磊关了卡式炉,托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怎么你相信林逸还能回来?要是他回不来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撂了筷子骂了声艹,说现在不是你带着我,要去找我哥的什么魂器吗?不是你说不相信我哥会就此消失吗,怎么着,你刚说过的话自己就忘了?王大磊笑了一下,给自个的茶杯加满茶,又再托起来。茶上的热气从他嘴边升腾到鼻子上头,到他两眼处,被风一吹散了。王大磊说:“我是相信林逸他不会消失,我要找他,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可是你不一样啊,林逸不想让你和他的事扯上关系。我都怀疑他制造出自己彻底消失了的假象,会不会就是为了要让你死心。对了我还得再问你一句,在阴牢里的时候,林逸是不是动手打你了?”我答说是,我哥中了鬼纹,控制不住自己。王大磊深吸了一口气,又点了点头,说那就没错了。林逸下了决心和你断绝关系,你别再掺合了,我不想让林逸恨我。 王大磊说完,静下来看着我,我记忆中,他从来没露出过这么真诚的表情。他让我感觉他是真的不想让我哥恨他,甚至他对我哥的那种追寻,都有点不一样的意思。我拿手托着下巴和他对视,看了一会儿,说你他娘的不会是看上我哥了吧?我说这话的时机挑的不对,王大磊刚喝了一口茶,结果噗嗤一声,全他妈喷我脸上了。我嘴里也溅进去一口,恶心地我直呸呸。王大磊喷完水,气管像拉风箱一样,不停地咳嗽。我挪开了一点坐下,就听王大磊说,你满脑子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我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撸,等他咳得不那么厉害了,告诉他说:“我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件事!我知道你让我退出是为我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有没有退出去的可能?你是真以为我是倒霉催的才会被卷进来?还是这事打一开始,就跟我脱不开干系?” 第五十二章 黄布 王大磊还在咳嗽,抬起一边眼睛看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之前有一些事我一直都没跟他说,那是因为对王大磊这个人,我还不算是完全信任。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哥不见了,齐方也走了,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尽可能把我自己拴在王大磊这条线上。我整了整思路,从阎王宴之前说起。我第一次在周二叔发给我哥的彩信上,看见了我自个躺在棺材里的照片。接下去第二件,是我们共同闯进周二叔的小楼。在他楼里我再一次见到了那张照片,只是到现在我还没法确认,那照片是真的还是假的。周家二叔的小楼里,还藏着我残缺的八字。当时那栋楼的魇镇起尸,王大磊曾经说过,是因为我哥动了楼里的某样东西。假如令魇镇起尸的就是我的八字,那这件事,又该作何解释? 说到这王大磊的表情已经起了变化,我停下来,等着他发问或是做什么判断。他却一声都不吭,示意我接着往下说。我咽了口唾沫,说照片这是一条线。另外一条线,现在应该捏在周芸手里。她拿走了我哥的收养证明,我不知道那玩意有什么用,但听周琳说,周芸拿那张证明,当作是一张王牌。周芸之前还想要和我合作来着,那时候我哥还没走,周家也并不需要通过我,来控制那个周同。那她周芸图我什么,是不是她也知道,我的存在本身就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王大磊突然打断我,在他白纸一样的脸上,泛起一层兴奋的光。他问我说那张写着我八字的黄布还在不在?我摊开手说不知道,之前学校给我换了间宿舍,不知道那东西丢没丢。王大磊拿筷子敲我的头,说那张黄布至关重要,你他妈敢弄丢了试试!他说完噌的一下站起来,火急火燎地招呼老板过来买单。吃之前他就说过,这顿得我掏钱,才符合花钱消灾的惯例。我赶紧掏口袋,生怕在我结账的当口,他王大磊趁机就跑了。我口袋里就一张一百的,掏给那老板,加了一句话说别找了。老板攥着钱看了看我,说找什么找,你这根本就没给够! 我啊了一声,瞅着王大磊说,你这灾太贵了,消不起咋整啊?王大磊拿那种特别瞧不起人的眼神看我,又掏出一张一百的。我以为他这是要给我,刚伸手去接,就看他一甩手,把钱撂地上了。我脸上有点挂不住,对王大磊说,不带你这么糟践人的啊!王大磊又敲了我一下,叫我拿脚去踩那张钱,踩了三下,再捡起来。这样这钱就算是我的了,才能买断我身上的灾祸。我恍然大悟,往那钱上猛踩了几脚。我踩的时候排档老板就在一旁看着,等我再把钱给他,他竟然来了一句:“刚你说不用找的,谢谢了啊!” 这一顿撑死了就一百多一点,我一句不用找了,那老板等于白得了*十块。我开始还有点心疼,不过想想钱是王大磊的,也就释怀了。我问王大磊是不是去找黄布,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说这个时辰,要不先去把刚才那个点收一下。他说的是城里的那个点,城郊的离得太远,没有车根本去不了。我们俩顺着原路走回去,天已经晚了,小区里没有多少人。王大磊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掏他的包,拿出一只已经半风干了的死鸡。刚才应该就是这只死鸡,在他包里总是戳我后腰。他不等我问就先解释说,这只鸡是一道符,是用来阻挡恶鬼的。我吓了一跳,说怎么还会碰上恶鬼?王大磊说只是以防万一,暴露了位置的魂器,会引起周边鬼物的觊觎。拿这鸡挡一挡,林逸的魂儿已经很脆弱了,别到时候准备不周全再伤了他。他说完便开始爬楼,死鸡被他戳在一根伸缩式的晾衣杆上,高举在我们头顶。 爬上楼去,王大磊一口气都没歇,就拿钥匙开门。这次他没有阻止我进去,反而把那只笤帚交给我,叫我把房子里的灰赶出去。我一边埋头扫地,他一边举着死鸡,满屋转悠,时不时还拿鸡碰一下墙壁,嘴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声。我扫完了以后叫他,问说这屋里有没有你要找的魂器?王大磊长叹了一口气,看那失望的模样,怕是没有收获。我也是这会儿才有机会问他,到底找魂器是为了什么?王大磊把死鸡放下来,反问我说,齐方是不是告诉过我,我哥的元神和肉身不符,魂魄会一片一片地碎开?我答说他是这么说过,难不成这魂器,就是用来装这些魂魄碎片的?王大磊点了几下头,表情深沉地说道:“林逸他元神不符已经这么多年,那魂魄碎裂的情况,也应该早就出现了。凭他的本事,不可能任由自己的魂魄飘散出去,满大街地乱突突。所以我怀疑,他也早就开始收集适合的魂器,用来收纳自个的散碎魂魄。你还记不记得明溪煤矿挖出来的那块骨头,那玩意,应该就是一件魂器!” 明溪的事过去有日子了,对于发现那块骨头的过程,我却还记忆犹新。尤其是我哥看见骨头时的表情,简直就好像天都塌了。可是想想又有点奇怪,王大磊那会儿告诉我说,我哥常年都在打探一个奇人的下落,那块骨头就是那个奇人的。怎么别人的骨头,也能成为我哥的魂器吗?想到这我思维断了一下,或者说是有一个灵感闪现地太快,让我都来不及反应。我哥是借周同的尸还的魂,之后才成为了我哥。那在他没有还魂之前他又是什么?那个埋在人葬堆里的家伙,会不会就是我哥的本体?这事乍一听挺虚玄的,但仔细想来,却又合情合理。我哥一直在打听的就是他自己的下落,所以他才会那么卖命!他也是因为亲眼看见自己尸骨不全,情绪才会瞬间崩溃! 王大磊没太在意我在想什么,继续做他的解释工作。他说魂儿这种东西是构成生命的基本元素,和*不一样,魂魄具有很强的整体性和延续性,即便是破了,碎片与碎片之间的联系,也还是存在的。林逸的魂魄如果被彻底抹杀了,那在他的魂器中,就应该找不出任何的魂魄残余。反之,如果我们能找着一星半点的碎片,那就可以肯定,林逸他并没有消失。我们甚至还可以利用魂体之间的共鸣,通过魂器,找出林逸他现在躲在哪儿。我嘿地一声笑了,王大磊莫名其妙,问我笑什么。我说你说的是“我们”,那是不是我还能接着参与?我是说的玩笑话,王大磊却顿时板死了一张脸。他说他会依据情况来衡量,如果接下来碰到的事,连他都不足以保我周全的话,他会立刻动用我哥账上的钱,铺一条路,把我踢到国外去! 城里的点收完,王大磊便说要和我回学校,去找那块黄布。过了十一点半宿舍就关门了,要进去只能爬窗户。我先叫王大磊蹲在墙角,踩着他的背,爬到能够着窗户的位置,把自己挂上去,然后再从上面,拉王大磊上来。进了宿舍楼还很热闹,白天睡够了的学生,晚上全都醒着。这一路碰见不少的熟人,看我带着个陌生人进来,都显得挺好奇的。我也不想解释什么,直上七楼,我之前住过的那间宿舍。宿舍门从外面锁着,看来学校还没把它安排给别人。我摸出钥匙打开门,晚上风很大,锁才一打开,整扇门便嚯地一下,张的老大。王大磊探头进去看了看,我摸到墙上的开关,给他把灯打开。 我之前还没觉得,这一次回来,才察觉到这间宿舍还真是风凉水冷的。住进来的四个人当中,宋璐死了,齐方退学了,我和霍宁辉搬走了,好像这房子天生就晦气,把我们几个都给感染了。王大磊问我黄布放哪儿了,我想了想,记得好像是在衣柜里。我过去翻了半天却没找着,又想会不会顺手搁书架上了。原本我书架上有不少书,但大部分都是从学校图书馆借的。我好一阵没回学校,霍宁辉已经帮我都还了。空出来的书架一眼就能看完,并没有那张黄布。我咬着下嘴唇心想,除了这些地方,我还能把东西放哪?总不会是在床上吧,那东西曾经被个没穿衣服的女鬼压过,我是绝壁不敢和它睡在一张床上的! 王大磊见我找不着,非但不失望,甚至还有点高兴。他让我把灯关掉退出房间,把上次没用完的灰,又再掏了出来。我说你这是要干嘛,难不成那块黄布,也是一件魂器?王大磊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试一试,总归不会有什么损失。宿舍地方小,他随便撒几把灰,就铺满了一整片地,然后我们俩就站在门口,抽着烟磨时间。 第五十三章 治病 我和王大磊东拉西扯地聊一些东西,正说得起劲呢,突然霍宁辉打了个电话过来。他在电话里说周同病了,发烧,还浑身抽抽。问我今晚上还回不回去,用不用他送周同去医院?我不太清楚这里头的状况,问王大磊,周同病了是怎么一回事?王大磊咬着烟屁股说有可能是排斥反应,那具肉身已经适应了林逸,周同再进去,有点认不出来了。要是这种情况送医院也没用,写一道符化成水,给他灌进去就好了。我又问那你会不会写这种符,反正离得也不远,要不你跟我去,给他治了?王大磊一寻思,觉得反正没事干,也就答应了。我跟霍宁辉说好叫他守着周同别动,我这边马上就回去。 出去还和进来一样,我爬上窗户,伸手去拉王大磊。他在下边冲我摆了摆手,让我先出去,他自己可以往上爬。那窗户离地有两米多,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单独爬出去。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将信将疑的,照他说的去做。我跳到墙根底下,过了一会儿,就看见王大磊从窗户里冒了个头。他的姿势挺怪的,感觉他像是整个人都贴在墙上,在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他跳下来落在我身边,两个人沿着小路,到我哥那去。霍宁辉老早就在门口守着了,看见我回来,重重地舒了口气。他指责我说你哥状况都这么差了,你还跑出去干什么去?我问他人在哪呢?他指了指我哥的房间,说人八点多就上床躺着了。烧一直都不退,这不刚才,开始有点痉挛。 我领着王大磊进我哥那屋,周同捂着被子躺在床上,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床头柜上摆着酒精和棉球,看来霍宁辉已经想方处理过了。我蹲下问周同哪儿难受,周同戒备地看着王大磊,说哪儿都不难受。我说你不难受怎么会烧成这样,周同哼哼了一声,说可能是晚上没吃上肉,给气成这样的。这小怂嘴还挺厉害,我把位置让出来,叫王大磊给他看看。王大磊的手才刚伸出去,就看周同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躲进了窗帘里。我叫他说你干嘛,他是来给你看病,不是来要你命的!周同整个人就在窗帘里鼓着,急着说他不是好人,他之前还打过我!他说的我有点纳闷,想了一下,才记起来,那次在周二叔的小楼里,我哥被个什么东西附了身,和王大磊起过冲突。原来那会儿就是这个周同,他因为不是普通的鬼物,所以才能踏进那栋小楼。我上去安抚周同说你不用怕,他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 我一边保证,一边就想把周同弄出来,他犟的不行,说什么都不肯面对王大磊。霍宁辉听见动静不对,探头进来,问我们你们在干嘛?怎么你们一回来你哥就精神了,刚跟我在一块的时候,还蔫地不行。我板着脸,想把周同吼出来。还没发声呢,王大磊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照着周同的小腿就是一个横扫。周同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手里还抓着窗帘,连同窗帘架整个被他给拽了下来。窗帘架不偏不倚,刚好砸我脑门上。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头,就看王大磊把周同两手一拧,拖到了床上。完了以后他用手压着周同,两条腿一跨,竟然骑到了周同身上。我惊讶地忘了疼,吼吼说王大磊你要干嘛!王大磊看也不看我,拿枕巾把周同手一绑,腾出手来就开始掏裤裆。他的动作真太他妈流氓了,不怪我想到别地儿去。这时候霍宁辉也进来了,一眨眼,一脸的惊讶。他也不出手制止,反而像看戏一样戳在一边。 王大磊全方位压制住周同后,打裤裆里掏出他那一小瓶药油。我这才明白他要干嘛,看他掰开周同的嘴,往他嘴里滴了两滴。周同脸都吓白了,一个劲地想吐,王大磊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刮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逼着他把药吞了。吞了药以后王大磊还不放他,弓着脊背,凑近周同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听见那话周同马上就安静了,委屈地像个小动物一样。王大磊从周同身上下来,估计刚才用力太猛,一只手撑着腰。我问他是不是没事了,他点了点头,又回头瞪了周同一眼。周同差点都要哭了,我看在眼里,觉得挺好笑的。王大磊可劲地欺负周同,估计也跟我哥有关系。我问王大磊你刚跟周同说什么了,他沉默着不吭气。我还以为他不愿意说,没想到刚出房间,他就把原话告诉我了。他跟周同说的是:要让我知道你是林逸装出来的,我保证,会打断你一条腿! 王大磊的这话,害我愣在那老半天,动都动不了一下。他也不管我,自己跑到厨房,倒了杯水喝。他今天喝水挺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脸色不好有关。我好容易醒过神来,回头看霍宁辉正从我哥房里出来。他走近了跟我说,你哥睡下去了,又说你从哪找来的人,怎么治病跟家暴似得。我做了个“别提了”的手势,刚要抬腿往厨房走,王大磊已经喝饱了水,出来说要解个手。霍宁辉噗嗤一声笑出来,说这人可真逗,上下管子都是通的。我蹲下去拿手扶着脑袋,霍宁辉拍着我的背问我:“怎么了你,被你哥给传染了?” 我没法跟他说,只能扶着脑袋摇头,等王大磊出来。不一会儿,就听见厕所有冲水的声儿。王大磊人却没有出来,透过那扇玻璃门,能隐约看见他在洗脸。他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水,冲我打了个招呼,就要往门外走。我跟着他追过去,被霍宁辉拦下来,说怎么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我说另外还有事要处理,让霍宁辉今晚就留在这住。再出什么状况,像刚才那样马上给我打电话!霍宁辉站那嘀咕了一声,说这到底是你哥还是我哥,你他妈自己不管,全推给我了! 我急着去追王大磊,有几次左脚绊右脚,差点没摔着。王大磊站在电梯口等我,收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我追过去,和他一块踏进电梯,下去的时候我问他,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王大磊哦了一声,听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我又问他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要不然你干嘛那么说周同?你就老实跟我交代算了,周同他是不是就是我哥? 王大磊盯着电梯下行灯看了一会儿,又咧了一下嘴,答说我刚才那是吓唬周同的。他说着往电梯护栏上靠了靠,接着又说,周同是林逸装出来的,这事并不是没有可能,但它的可能性和可行性,都不是特别的大。首先林逸要假装自个是周同,那等于是把自己,摆在一个周家日夜都能监视到的位置上。这样一来他还怎么去办他自个的事?光应付周家就够他忙的了!另外,据我所知,透过一个人的肉身分辨他里边的魂魄是个啥,至少有六七种法子,周家随便拿一种就能验出真伪来,林逸不可能连着都能瞒得过去。 等王大磊说完最后一句,电梯刚好到底。他拉了我一把往外走,到楼前空旷处,很突兀地叹了口气。我的情绪一直被他吊着,刚以为有希望了,从楼上下来,这希望又没了。听见他叹气,我也跟着叹了一口。王大磊拍了一下我,说不管林逸在哪,等咱们找着他的魂器了,要找他也就不难了。我想了想,觉得如今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这时候我们已经快走到学校了,路灯没了,就山顶上那一轮月亮,还亮的吓人。山影子落在我们的影子上,风一吹过去,满山都是沙沙沙像密语一样的声音。 我想告诉王大磊,曾经在这条道上,我碰见过一只魃。还没来得及说,王大磊先开口道:“你们学校的地势,怎么这个样子?”我附和着说是啊,齐方不是说过吗,这儿坐纳南阴,气进的来出不去,很容易出问题。不过之前作祟的那只魃已经被齐方捉走了,这应该也稍微干净了一点吧? 王大磊不等我说完,突然就问,对了,你宿舍叫齐方那小子,后来哪去了?我答说他走了,好像去得还挺远的。说到这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我想起来,周芸也说是出门去了。这俩人出门的时间相隔不远,在此之前还互相有过接触。会不会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打的也是同样的主意?我把我的推断说给王大磊听,他揉着额头,说有这个可能。他这几天都忙着想办法找林逸了,对周家的动向,倒是关注的不多。我连带着把周家要开董事会处置周同的事也告诉他,王大磊说,到时候他也跟着一块去。周家在我身上藏了阴气,应该会借机会,试探能不能控制住我。 第五十四章 勾魂灯 到宿舍楼下,我一看表,已经快一点了。楼上不少宿舍已经熄了灯,王大磊抵着墙蹲下去,示意我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我说要不然你先爬,我想看看你是怎么上去的。王大磊不肯,说你怎么就这么好奇呢?让你看了你也学不会,麻利点,待会上去还有不少事要干!他都这么说了,我只好踩着他先上去,然后再一次看王大磊,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爬上窗台,钻进窗户里。上楼到宿舍门前,我掏钥匙开门,王大磊掏背包拿出他那只死鸡。然后我把门推开,他把串着死鸡的晾衣杆伸进门里。我还没有开灯,宿舍里却有一点一点的微光。 光是从墙角发出的,有点像是荧光,但好像重量很轻,随时都有可能飘起来。我不敢贸贸然进去,看王大磊的脸色行事。他举着死鸡在半空中画了个圈,突然问我说,怎么感觉不到有风,刚才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把阳台门关上了?我摇头说没有啊,不是你叫我啥都别碰吗?王大磊哎呀一声,说坏了坏了,肯定是你们这风水太差,把我的阵给破了!我说那怎么办,我现在还进不进去了? 王大磊把死鸡递给我,让我帮他拿一会儿。他一只手揣进包里,取出那面破了的镜子,调整了个角度,拿镜面把走廊里的光折射到宿舍里。那一团光在地上晃过去,能看见王大磊铺下的灰层上面,出现了一个拖曳过的痕迹。痕迹是从阳台门那儿开始的,光折射不了那么远,不清楚门是不是被关上了。我问王大磊为什么不直接用手电照?王大磊说,普通的光没用,看不见这里面的情形。可惜这镜子坏了,要是没坏,冲着里头一照,就能吓跑不少的脏东西。 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心想这么厉害的镜子,却被我给弄坏了。王大磊又把死鸡要了回去,举起来说,看样子这屋里应该没有什么恶鬼。估计是附近的孤魂野鬼闻见了灰味,好奇才凑过来的,你在这等会,我进去检查一下。他一边说一边就要抬脚进去,我一把拉住他问,那墙角上的荧光,也是孤魂野鬼带进来的?王大磊眼神一愣,看着我说:“你说什么荧光?”我指着墙角叫他看,王大磊转过头去,突然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我感觉不对头,急着问他,怎么了,你不是说没有恶鬼吗?王大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已经抬起来的脚,慢腾腾地又落了下去。他说那不是恶鬼,但是这房子,我是进不去了。这样,我告诉你怎么操作,你进去,把东西找出来! 我点了点头,答应说行啊,你说吧,具体怎么个操作法?王大磊却又不说话了,紧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我等着他想,心说这事可能会关系到我的性命,王大磊考虑地周到一点也是没错。过了一会儿王大磊说,按理这屋里不会有什么要人命的东西,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在你身上拴条绳子吧。要真有东西抓你的话我可以拖住你,你要真被迷在里头了,我也能拉你出来。我反正只有听他安排的份,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绳子绑在我腰上,王大磊把他那死鸡也取下来,将两只鸡脚蜷起来,塞进鸡屁股里。他让我用手托着鸡,进了屋,先按顺时针方向绕一大圈。记住这圈要绕得尽可能圆,又要尽量避开墙角等锐利的地方。在绕的过程中,踩到有异样的点,便停下来,然后告诉王大磊那个点周围有什么,他会根据我说的情况,判断要找的东西在哪。 王大磊他说的一点都不复杂,还要反复问我说,都记清楚了吗?我说记清楚了,不就绕圈呗!对了,我进去以后,拿什么照明?王大磊摆手说用不着照明,你就只管走就行。等停下来的时候,再用手摸旁边的东西。你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摸到的是什么,应该一下就能判断出来。我啊了一声,抬腿往那屋里走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蹲在墙角里看着我。进门之后,顿时所有的光都没了。我开始还以为是我没适应光线变化,想回头看一眼门外。可等我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压根就没有门的影子。所有我能看见的地方都是黑的,就那墙角里,还有一星飘忽的荧光。 要是第一次这样,我肯定得吓一跳。有之前的几次经验垫底,我也就有点见怪不怪了。我把身上的绳子攥在手里,感觉自个还没跟外界断了联系。在心里鼓起一口气,然后就开始照王大磊吩咐的,绕着圈走。在有光的情况下绕圈不难,可这没有光,要把圈绕好了,就没那么容易了。我先是一头撞在齐方那张床上,退回来一点,又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张凳子。凳子倒地声挺响,我听见王大磊在门口问我,里面什么情况?他的声音让我又放松了些,回答说没什么,是凳子倒了。我脚底下垫了一层灰,步子落下去的时候,就像是踩在雪地上。绕了有大半圈,我越来越靠近有荧光的那个角落。我不知道那荧光是什么,王大磊也没说。不过不管它是什么,待会过去的时候,我绕开一点走就是了! 越是这么想我越留心脚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阳台门那儿。刚才王大磊说没有风,难道真是我没留心,上次走的时候顺手把门给带上了?我下意识地往门上看,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个人影站那儿挡着门。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第一反应是,别是我看错了!等我往那再看第二眼,刚才还堵着门的人影,居然好像离我更近了一步。我吓得都不敢再走了,刚停下脚步,就听王大磊在外面喊:“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舌头打颤,说我发现了个鬼,就在阳台门那站着,咋整呢现在?这说话间那人影又更近了,看它的轮廓,我竟然觉得它很像是宋璐。它一离开阳台门,马上就有晚风,从外边灌了进来那。风吹得我一层一层地冒冷汗,刚才王大磊也没说,遇见情况我能不能不绕圈了,先跑了再说!情急之下我想干脆抱着鸡跪下去,给那玩意磕几个响头,兴许它今儿个心情好,也就放过我了!我没想到那玩意先朝我走了两步,突然就转了个弯,朝那荧光漂浮的角落里靠了过去。 那一点荧光晃悠了一下,随着人影的靠近,慢慢便地升了起来。它上升的过程中居然还变得更亮了,亮的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一个词来——鬼火!没错,就是鬼火!那团荧光无论从质地大小色泽和出现的场所来看,都像是一团鬼火!只是它刚才停留在地面上,和飘在半空中完全是两种形态,所以我第一眼,才没能认出来。我正在心里嘀咕,王大磊怎么会被一团鬼火吓得不敢进来,那从阳台门进来的人影,突然就像我捧着鸡一样,把那团鬼火接过来,捧在了自个儿的胸前。它的动作看起来很小心,上半身都倾斜了,又好像那团鬼火本身很重。我在一旁纳闷地瞧着它,有一镇子,都忘了自己是进来干嘛来了。那人影抱着一团鬼火,没有循原路出去,反而朝着墙角走进去。紧接着它们就消失了,整间宿舍,就剩下一团乌漆墨黑,和一个捧着鸡的我。我心想那个人影也许真的是宋璐,被这屋里的灰味给引了出来。只是不知道那团鬼火是怎么一回事,它们突然消失,又是上哪儿去了? 这一段插曲过去了,我才接着绕我的圈。到大约我床边的位置,突然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我的脚。扎得还挺厉害的,我明明穿了鞋,却好像光脚踩在了一枚图钉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马上王大磊就问我,怎么了,那鬼咬你了?我说扎脚了,这算不算特殊情况?王大磊又问,你身边有什么东西没有? 第16节 我答说有我的床,还有霍宁辉的床。床头这边是我的衣柜,床尾是霍宁辉的。完了这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书架。桌子和衣柜之前我都找过但没找着,就床还没看过。王大磊沉吟了片刻,叫我蹲下去,往床底下摸。我蹲下去才发现床底也撒了灰,一摸,一手湿乎乎的感觉。终于我在差不多床柱那儿,摸到了一块像是布料的东西。我急着报告王大磊说找到了,听声音,他也很兴奋。他叫我慢慢地出来,他会在外面拉绳子,替我指示方向。 我顺着绷紧的绳子往外走,也就几步路,突地就跨到了亮堂的走廊里。地上全是烟头,王大磊正急得在那搓手,问我要那东西。我把黄布给了他,同时把刚才那团鬼火的事,也前前后后说给他听。我问他那到底是什么,他看着布上的字,抽空答了一句,那是勾魂灯! 第五十五章 谁的八字? 黄布上的八字并不完整,之前齐方跟我说过,完整的八字由年月日时四柱构成。这布上就只有月柱、日柱以及时柱的一部分。折算过来之后,基本上和我公历的生日相符。王大磊拿着指头掐掐算算的,又断断续续地解释说:地府里的阴差你已经见过了,那种是戴高帽子,负责给亡魂引路的。这种带着勾魂灯出门的,是比阴差还要高一阶的鬼吏。它们就有点像是地府里的警察,负责拘押那些不肯下地狱,或是偷偷跑出来的恶灵。你刚才看见的就是执法过程,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文明? 我说既然这么文明那你怕个什么劲,突然听见王大磊在咽口水的时候,自己呛了自己一下。他猛地就是一阵咳,手指头在那黄布上,一个劲地猛戳。我纳闷地说这黄布怎么着你了?好容易找到,别戳坏了。王大磊上下气都接不上了,还硬要把话说出来。他说这上头是你的八字?我,我怎么觉得,这好像是林逸的八字! 我怀疑我听错了,王大磊更是咳得老命都快没了。他后来干脆弯腰蹲下去,攥着那张黄布揉着心口。我恍惚地问他你说啥,这上面是我哥的八字?这不可能啊,我哥身份证上的生日不是这个!王大磊仰起脖子,我好不容易在他脸上,看见了一丝血色。他一边喘气一边说,林逸身份证上那个生日,不是你们收养他的日子吗?他原本的八字不是那个,有一次他出了一个挺大的事,需要写八字来救命。当时是我给他写的,他告诉我的时辰月日,和这布上的基本上一致!我说那这意味着什么,我和我哥是同月同日生的? 王大磊用巴掌撑着地站起来,不咳了,却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他越是不说话,我心里越是没底。这八字一致肯定不是巧合,当年我爸妈不顾一切收养我哥,难道用意就在这儿?王大磊这时候已经缓过神来,只是眼神还有点虚,分不清到底在看哪儿。我赶紧问他怎么样,这八字到底什么问题?王大磊回答我说,他可以肯定,这八字是林逸的。至于是不是我的,他得再算一算才知道。他又说八字撞上了,要不是造化,那就是人为的。造化这一块咱们且不去说,光是说人为的,也分很多种情况。一是你爸你妈在生你的时候挑了日子或是做了剖腹,故意让你和林逸撞到一块去。这第二嘛,就…… 王大磊没有说下去,表情一下子,比他脸白的时候还要阴沉好几倍。我被他吓着了,说这个第二到底是什么?王大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他的眼神阴恻恻的。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那件事,现在估计就你一个活下来了。”这样的王大磊让我感到害怕,甚至都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可是那块至关重要的黄布还在王大磊手上,有关我哥的消息我也还没听着。我于是硬着头皮,迎着王大磊的眼神,说你看也看过了,这布上,到底有没有我哥的线索? 王大磊把黄布抖开,将四个角对折到一块。他说这布就是我们要找的魂器,至于透过它去追查我哥的下落,那是下一步的事,他还有一些准备要做。王大磊说着就要把黄布揣起来,我一把抓住他说,这东西,我来保管!王大磊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这上头写的是我哥的八字,对我哥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王大磊问所以呢?你这是不相信我还是怎地?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你要用这东西的时候,我保证会把它带给你。但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得在场!” 我还真没试过这么强势,心里就在想,万一王大磊翻脸了怎么办?打我不一定能打得过他,要被他揍一顿,再把布抢走,那才丢人丢大发了。我没想到王大磊突然松了手,把黄布推到我跟前,说那就你把它收着吧,记着,别让周同知道这事!我一刻都不敢怠慢,赶紧把布收起来,怕王大磊反悔,还特意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他看着我说:“你怀疑我,是不是因为我怕勾魂灯?我怕它的原因你以后会知道的,今晚上也折腾够了,你早点回去睡吧?” 我问他你有地方去吗,要没有,就一块回我哥那儿。王大磊说一屋住四个人?你让我跟谁睡,跟周同?他说着已经开始下楼了,背上背一个老大的包,一走起来哐哐当当的。他说他在这附近也有房子,他回去睡一觉,明天吃午饭的时候,他会再找我。至于刚才他说了一半没说完的话,也就是我和我哥八字一致的第二个原因,他还要再想想,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没再问他什么。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我回去的时候,周同和霍宁辉已经都睡了。我就在客厅里窝了一觉,迷迷瞪瞪地,总也睡不踏实。倒是也没做梦,天一擦亮,我就起来买早饭去。等我回来周同也醒了,走路都不带个响,突然出现在客厅里,把我吓得够呛。我跟他说我今天要回去上课,快中午的时候,昨天那人还会再来。周同一下子就不动了,手足无措地站那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咬着包子问他你到底怕什么,难不成,你真是我哥装的? 周同也没有极力否认,反而坐下来,盯着我手里的包子看。他不说话就瞧不出年龄,和我哥也就越像。我说看什么啊,你想吃这不是还有吗?周同只在包子上闻了几下,好像还是觉得,看我吃比较有意思。我突然想起他做过一二十年鬼,对鬼这一行,应该也有所了解。于是就问他,你听没听说过勾魂灯?周同点头说听过,我又问,一般什么东西会怕勾魂灯?周同想了想,说好像久留人间的鬼都怕那玩意。还有就是已经去过地府,和判官签过契子的。听说不遵守契子的亡魂被勾魂灯盯上,下场比滞留的鬼还惨。他中间说的一段我没太明白,挑出来问他,什么叫和判官签契子?签了为什么又不遵守? 周同终于也拿了个包子,送到嘴边上,说地府的活儿很多,常年都需要大量的劳工。契子就是合同,亡魂签了以后,就要服役。有一些活要在阳间完成,比如说勾魂啊之类的。要碰上贪恋人世的亡魂,有可能趁着干活的机会,偷偷就跑了。这时候就需要出动勾魂灯,去逮它们回去。一旦抓着了,直接打入枉死城!我对地府的运作没什么概念,听着他说,恍恍惚惚就叫了声哥。周同竟然也没有反应,拿我的豆浆喝了一口,说你怎么突然问勾魂灯的事?我说没什么,碰上了,就随口问问。待会等霍宁辉起了,我和他去上课,你留下看家。周同马上就急了,说要不我也跟你们去上课去吧!他一闹六岁小孩的劲就上来了,我奈何不了他,只好把他也带上。 上了一上午课,回去的时候,我以为王大磊应该已经到了。回屋却没见他,我又想,他会不会睡过头了。他的电话我早就打不通了,也便没想着要去联系他。下午快三点,周琳找我,提醒我明天开会的事。电话那头总有电钻的声音在吵吵,我侧着耳朵听,也就没太留意周琳说的细节。她大概是感觉到我心不在焉的,突然提高音量,把那背景当中的电钻声盖了过去。她问我有没有在听她说,是不是为了昨晚上被人跟踪的事,跟她生上气了? 我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说跟踪那算得了什么,你都准备把我弄成活尸了,要气也该气这个吧?周琳竟然一点没因事情败露而沮丧,反而咯咯咯地笑着说,王大磊该把你治好了吧?我没回她的话,周琳自顾自往下说:“你要是以为是我要害你,那你可就冤枉我了。这主意是别人替我出的,你自个想想,养尸炼尸,谁才是行家?” 她的话让我马上就想到一个人,可是又不相信,周琳说的真就是那个人。我试探问她,你的意思是,把我变成活尸,是齐方出的主意?周琳笑说可不就是他吗,他连自个的亲爸都能杀,杀你,有什么下不了手的?我顿时遍体生寒,牙齿打着战,喊了声不可能!齐方他什么时候跟你们成一伙的了!周琳说别什么一伙不一伙的,多难听啊!这不过就是一场交易,齐方想参与周芸的计划,而我们想控制你。他拿他的主意跟我们交换,我们才可能让他跟队出发。不过现在控制你的事泡汤了,他人我们也会尽快撤回来。到时候你尽管找他算账去,问问他,是不是他出的主意!你要是真为了这事生气,我改天请你吃饭,补偿一下你也行。 第五十六章 起坛 周琳的话锋转得太快,突然就跑偏到吃饭上去了。我赶紧地拒绝,说吃饭就免了,我怕你下毒。虽然知道不一定能问出结果,但我还是问周琳,周芸的计划是什么,为什么齐方想参与?周琳压低了声音,顿时,电钻声又浮了上来。尖锐的声音钻进我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在我脑子里打洞一样。周琳调侃说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你要是特别想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正说着呢,王大磊进来了,看我在打电话,就先跑去吓唬周同。周同赶紧找地方躲,我挂了电话,问王大磊怎么才来?他说他去找几个朋友打听个事,又未卜先知一般地问我,是周家来的电话?我应了声是,心里想着周琳的那些话。我一直以为我和齐方挺铁的,现在想想,我除了知道他名字、知道他是高考状元、知道他的家族来历很奇怪、知道有人要杀他而他杀了他爹,其他的就一概都不知道了。周琳的话如果是真的,那周芸的计划,对齐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到要把我变成活尸,用来跟周家做这一笔买卖。不过也有可能周琳说的都是蒙我的,是故意要把责任都推给齐方。 我把心里这事放下,转过来问王大磊,打听着什么了?他说主要还是打听勾魂灯的事,挠了挠头,又说谁让他怕那玩意呢。他有好几个朋友最近都碰上过勾魂灯,而且据他们的描述,似乎并不是同一盏。这也就是说,最近这街面上,多了不少勾魂灯。不过年不过节的,地府一下放出这么多鬼吏,那肯定是出大事了!具体什么事,王大磊的朋友道行浅,还没能参透。我突然一急,问王大磊,这些鬼吏不会是来抓我哥的吧!我哥借尸还魂在地底下算大罪不,抓到了,一般得判几年? 王大磊一下也板起脸,说还真有这种可能。这些鬼吏如果是来抓林逸的,那咱们得抓紧点时间,先把林逸控制起来!他说完控制起来,周同从屋里冒了个头,怯生生地说他要喝水。我进厨房给他倒,他也追进来,问我你打听勾魂灯的事,是因为这个王大磊不?我点了点头,没吭气。周同又说,怎么他的灯找到了?他这话没头没脑的,我半天才明白过来。反问周同:王大磊也有勾魂灯?周同惊讶地说,你看见的不是他那盏?那就是说他的还没找回来?我都迷糊了,揪着周同,说王大磊怎么会有勾魂灯? 这一下动静大了,王大磊闻讯而来,二话不说,先冲周同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周同马上不吱声了,退到墙角里,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水。我面朝着王大磊,和他高矮差个几公分,但基本上能保持平视。我又问了一遍,你他妈为什么会有勾魂灯?王大磊叹了声气,答说:“没想让你这么早知道的,我以前当过鬼吏,后来不小心把灯丢了,就回不去了。有个老道士收了我,想了个法子,让我能待在这,表面上看,和活人没有多大区别。这事林逸知道,我掌灯那会儿,还差点抓到过他。大概也是因为这重关系,林逸后来才愿意带着我一块干。” 王大磊都把实话说了,还不忘瞪着周同,说就你嘴多!我打断王大磊恐吓周同,接着他的话问,那你这样算是人不?王大磊蹦起来说怎么能不算呢!我可是上了命籍的!只不过我听人说,像我这种丢了灯的,性质和地府的逃魂差不多。一旦被别的勾魂灯逮住,一样只有下枉死城的份。所以,我才怕那玩意!他提起命籍这一茬,我马上就想到,我哥他不在命籍里头。我又问王大磊,那我哥是什么,你当初为什么要抓他?我感觉周同好像朝我看了一眼,接着就听王大磊说,我哥的事他也只知道个大概。那在当年,可是一桩大案子!他只说到这就打住了,让我也别再往下问。“林逸费尽了心思要护着你,我不能让你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折了你的寿!” 我骂说:“只要让我知道真相,让我死都行,折寿算个逑!”王大磊没理我,转了转头,看了一眼周同。周同赶紧放下杯子,想了想,大概觉得这样不安全,又把杯子拿在手里。原来这王大磊曾经是个鬼吏,这也就难怪,周同会那么怕他。王大磊说他跟朋友借了个坛,等差不多太阳下山的时候,把魂器带过去,测一测林逸的去向。 那天时间过得特别快,感觉还没一会儿呢,太阳就落到了海平面上。王大磊叫上我出门,到他借来的那个地方去。那地方是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寺庙里头,通往正门的风雨连廊,好几处地方都塌了。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进去的,到正门口一看,竟然还挂着一块什么什么道教联合会办公点的牌子。我这才知道它是道观不是庙,王大磊站到门口叫门,连喊了好几声,老王啊,老王!我扯了他一把,说你喊你自己干嘛?王大磊一个白眼甩过来,说这个道观的主事也姓王。而且你看我哪儿老了,就算是喊我自己,也应该喊小王才对!他刚喊完“小王”,门里马上有人应话道:谁啊,谁叫我? 我目瞪口呆,说王大磊,你们怎么都这么不要脸?那两扇木门哗的一下打开,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大脸。脸上的一双眼珠子一转,就定格在王大磊的脸上。那大脸的主人说你怎么才来啊,为了等你,我今儿个都延迟下班了!我心说你在这破烂地方有什么班可上的,王大磊竟然态度很好,连说抱歉抱歉,又指我说,都是等这屁孩子给等耽误了!那大脸的主人往我身上看了看,稍微抿起了嘴,问这是你徒弟?我想说不是,王大磊牵着我一只袖子,说对对对,是个好苗子,又求着我收他,我就把他收下了。这不今儿个教他开坛,借你的宝地用一用。大脸哦了一声,眯眼,说,那你会不会开坛,你要是不会,来两张大票子,我客串一下也行。 我心里越发地觉得,这俩人无论说话的方式还是处事的态度,都非常像是一家人。我又想起王大磊说过,有个道士收了他,把他留在了人间。难道就是这个姓王的道士干的,他什么毛病,怎么会想到要把一鬼吏留在人间变成人呢?我一边瞎胡想,老王和小王已经抬完了杠,终于要进道观干正事了。这道观看似破烂,占地却出奇地大。而且这一块离市区也不远,要是开发成个房地产什么的,估计也会卖得挺好。王大磊却说,这是块天师福地,任谁都不敢动。我问那你一个鬼吏跑这来,天师看见了,会不会生气?王大磊答说,你以为天师整天闲的没事干,就宅在自个家里,看着不顺眼的人进来,马上弄他一下子?道教那是宇宙大化,有道行的神仙,是没有天人恶鬼、此间彼间的歧见的! 他说的我不太懂,不过听着应该是好话。我也在心里默默地求那个有道行的天师,让我把我哥找回来,然后带着我哥,远离这里头的那些个破事。穿过一大片半完工的泥塑,我们就到了坛边上。那坛是个圆形的建筑,中间有一圈稍微陷进去一点,却又是个方形的形状。我知道这里头含有天地的寓意,但是却不明白,平常都说是天圆地方,到了这儿,为什么反过来了,象征着天的内坛,怎么反倒成方的了?我拿这话问王大磊,他笑得合不拢嘴,说我是个书呆子。什么天圆地方,这里的这个坛,造的就是个大铜钱的形状!这个起坛的法师肯定很缺钱,所以他门下的弟子,才都成了老王那样的见钱眼开! 王大磊和我一起走上外坛,开始洒他准备的清水。他一边洒水一边念念有词,据说是要把四周的厌秽驱走。我能帮上手的也就只有替他捧着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边。这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西向的树丛咧开一道口子,灿金的日光便直直地照在了坛上。我逆着光看过去,总觉得四周围树影憧憧,令人不安。而且这个开坛的仪式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我总怕待会儿会招来什么吓人的玩意。 我看了看王大磊,那种不安的感觉没减轻,竟然还加重了。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王大磊是个鬼吏,我就又怕天一黑,他又会变成之前那副面白如纸、没有人气的样子。洒完水,按理是要吹拉弹唱、祝香颂神的。不过王大磊说别那么麻烦了,直接把东西递上去,利用坛场和五行的联系,看看林逸有可能在哪儿就成。他拿出一个铅笔盒大小的小棺材,拉开盖子,让我把黄布搁在里面。然后他就要拿着棺材进入内坛,叫我先出去等着,待会有结果了他会叫我。 第五十七章 王大磊死了 我信步走下了大铜钱,想绕着这走走,才刚探出脚,就听见铜钱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我吓得一哆嗦,周围树上刚落下来的夜鸟,也刷的一下全飞了起来。我不知道这出了什么事,王大磊还没招呼我,我又不敢轻易上去。我疑惑地等了一会儿,突然,看见树丛里有人往外走。那时候天将黑未黑的,好像看什么都不清楚。我用力去看,认出其中几个人,我曾经在周琳那里见过。他们是周家的人!他们来这干什么!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变故,我赶紧往大铜钱上跑,一边跑一边喊王大磊:周家来人了,咱们怎么办?等我跑到内坛一看,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王大磊倒在一滩血里,一只手抓着棺材,另一只手软绵绵地搁在肚子上。他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我扑上去,拉开他肚子上的手,就看见一个枪眼。血还在汹涌地往外冒,一副不流干了绝不罢休的样子。 我真没想到刚才那声竟然是枪响,还在震惊中没缓过来,周家的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我想把王大磊抱起来拖着他走,才一动他,就听见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他哆哆嗦嗦撑开眼皮子,看着我,只说了一个字:跑。我冲着他喊:“跑个屁!咱们一起来的,你不许死,我还要带你一起走呢!” 王大磊不吭气了,头一歪,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我明知道是跑不掉的,还是拖着王大磊,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有人上来推开我,我还拽着王大磊的一条胳膊,拼命要往他身边靠。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我背上压了两只手,把我摁地只能低着头。还有人反拧着我的胳膊,我疼得直叫唤,叫出来的全是王大磊的名字。我看见几个人上去拿布盖着王大磊,把他抬起来,就要走出我的视线去。我拼了老命挣扎,有好几次,几乎已经挣脱了。同时我嘴里也在狂叫,说你们要干嘛!要把他弄哪去!放开我,我跟你们拼了! 我吼得声嘶力竭,压着我的人突然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提溜了起来。王大磊终于还是被他们抬走了,然后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里朝我走过来。他应该在这群人里相当有地位,他在走的时候,别人竟都不敢正眼看他。我想刚才下令开枪的也一定就是他,张嘴便骂,你个狗日的王八蛋!那人脸色一变,啐了口唾沫,说你敢骂我!我说老子就骂你了怎么着,老子还要揍你呢!话说完,我趁抓我的人稍一松懈,猛地一挣,向前扑了出去。 我闷头直往那中年人胸口上撞,吓得他叫了一声妈呀!马上就有人替他来挡我,我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拿自个的脑袋去撞对方的鼻子。那挡我的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被我撞了一鼻子血,捂着脸净呜呜。中年人失了屏障,吓得不停地往后退。这样一来他的步子反而乱了,被我用一双手抱住了腰,下狠力气把他往后推。他一退退到大铜钱边上,没刹住脚,愣是被我一把把他推了下去。 这时候周围那些人才冲上来,抓胳膊的抓胳膊,拽腿的拽腿,再一次把我给控制住了。过了一会儿,那个中年人也被人扶着,再一次爬上了大铜钱。他脑袋上有血,过来二话不说,冲着我就给了俩大嘴巴子。我咬着牙昂着头,说有种你他妈也开枪打死我!中年人说你就这么想死啊,朝着人群一招手,突然就有一个圆口的硬东西,顶在了我脑门上。我想那一定就是枪了,临死之前,还想再喊点什么。又怕一开口泄了底气,于是始终都闭着嘴。那枪并没有开,顶了我一会儿,自己就挪开了。我被人押着走下大铜钱,又押着走出道观。在那条破烂的风雨连廊上,我看见有人给了道观老王一沓大票子。他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冲我挥了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实在没想到,王大磊的命就糟践在这么一个小人手里! 一想到王大磊死了,我之前的狠劲,一下就变成眼泪想要往外冒。王大磊救过我很多次,即便是我没法完全信任他,但我俩的交情摆在那呢。最后我被人塞进了一辆汽车里,车子飞快地启动,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开。始终有人押着我,不让我乱动,也不让我往外看。车开了一会,前头开车那人突然转过头来,跟我说了句什么话。我觉得很奇怪,按理来说,我俩不应该有什么交流才对。这种奇怪的感觉还没过去,我竟然发现,自己能坐起来了!刚才车里明明挤进来五个人,现在却只剩下我和那开车的两个人!我大吃了一惊,透过车窗往外看,外头也好像全是空的,什么景色都没有。我完全不知道这碰上的是什么状况,下意识地觉得,我大概是在做梦吧!可是这梦是怎么开始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了验证这是不是梦,我举起一只手,就想放进嘴里咬。那开车的猛地一嗓子喊道:“别,别咬!咬了你就醒了,我要说的事,你也就听不着了!” 那竟然是王大磊的声音,我怔了一下,顿时喜极而泣。我说你没死啊,你他妈吓死我了你知道吗!王大磊没有再转过头来,我只能在后视镜里看见他。他的脸色非常差,几乎就是透明的。他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这回会弄得这么惨。我现在是还有一口气在,但是不知道,这口气还能撑多长时间。”他甚至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就说,他拼了最后一点力气,把我拖进这个梦里来,是要告诉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叫我千万听仔细了! 被他说的我心里直抽抽,想伸手去碰他,又怕这一碰,他就消失了。王大磊告诉我,他在我右手上写了一串数字,让我先看一下,记熟了。我打开手掌,果然在手心上看见三组数,前两个还有小数点,看样子挺复杂。我记了几遍,差不多记熟了,朝王大磊点了点头。他说好,这才又告诉我说,这串数字是他测出来的,我哥所在的位置坐标。前两个是经纬度,最后一个是海拔。我张大了嘴,说你他妈是gps吗,经纬度都能测得这么细!王大磊勾了勾嘴角,大概是想笑,但却更像是要哭了。我问他,为什么这海拔是个负数?我哥他人在地底下? 王大磊没有回答我,看样子已经快精疲力尽了。他说这串数字谁都不能告诉,一旦有机会逃出去,就到这个地点去找我哥。我拼命地点头,拿性命保证,我会记住这串数,会去找我哥!王大磊突然往方向盘上一扑,腰以下的部位,竟然已经模糊地看不清了。我急得不行,带着哭腔说,周家为什么要杀你?你不是说了吗,在他们自己的地头上,他们是不敢动枪的! 王大磊趴在方向盘上不停地喘,他的声音传出来,几乎完全变了调。他说周家正在干一件非常危险的事,那事一旦成了,整个阴阳律都会崩溃。地府肯定已经有所察觉,这才派出大批勾魂灯,大规模地肃清人世。周家是怕王大磊利用什么途径把这事走漏了,所以才决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死。王大磊又叫我不要怕,说是我还有利用价值,在事情最终有结果之前,不会有人要我的命。我除了要去找我哥,还要看好周同。如果周同被勾魂灯带走了,就把他的肉身保存好,留给我哥。如果没有,那就等找到我哥之后,再由我动手,杀了周同…… 我叫了声啥,要杀了他!眼前的王大磊,突然就不见了。我还在那辆车里,左右两边夹着两个人,用手反拧着我的关节。那开车的还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冷笑着说,都这情况了,真亏你还能睡得着!我这才意识到梦醒了,所以王大磊才不见了。他在梦里说他还有一口气在,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没死!我嚷起来,问你们要带我去哪?话音一落,车子唰地一声,就给刹住了。开车的人探出窗看了看,跟副驾驶座的人说,怎么前面的车掉头了?副驾驶那人正在接电话,抽空答道:“好像说是要去医院,咱别管他们了,按时到地方就行。”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我就拼命往窗户旁边凑。我想看是不是送王大磊去医院,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他们要想让他活,刚才不开枪不就行了。想到王大磊有可能会死,我心里除了难过,还带着一股子疑惑。他让我杀了周同,是因为要把周同的身体让出来给我哥。这事怎么琢磨怎么不合理,那身体本来就是周同的,我要是真这么干了,那跟强盗有什么两样? 第五十八章 谋杀周同 第17节 不一会儿车停了,外面声音很杂,好像后边还跟着许多车,我们停下他们也停。我右边的人推开车门,我左边的人顺势把我往外一推。我是滚出去的,一着地,就又被几双手死死地摁住。我勉强往周围看了看,发现这地儿我来过,是周家的那一片别墅群。现在站的位置好像是在东边,对了,周琳说过,她家以前就住这一栋。无数的人在我面前来来去去的,我这么一副狼狈样,竟然没有人多看我一眼。好像我这人就应该被人押着,他们已经都见怪不怪了。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都开始往敞开了门的大别墅里面走。我却正好相反,被人押着朝另一个方向去,通过花园里的一个暗门,直接进入别墅的地下室里。我扫了一眼,这地下室估摸着有二百多平方。隔断非常少,显得视野很开阔。我左手有一个像监控室一样的房子,完全用玻璃搭起来,里面十几个屏幕都在发光。这会儿那监控室里却没有人,人都跑出来,在地下室里到处乱蹿。押着我的人给我找了个角落,摸出一副铐子,把我铐在下水管上。他唬了我一声让我老实点,然后就也凑到那到处乱窜的人群里去了。 我起初还竖着耳朵,想从身边这群人的嘴里,听出一星半点消息来。后来却只能作罢,他们这么大一群人,行动起来相互之间竟然都没个交流。看起来人人都忙,却又在各忙各的。我又动了动手腕试了一下,那副铐子牢实,要我肯定是挣不断了。这两条路都行不通,我只能睁着眼珠子到处看,先把这儿的环境摸透再说。除了那玻璃房子,地下室里再没有别的大摆设。桌子倒是有几张,本来应该是散放的,现在却在中央围了个圈,铺满了图纸一类的东西。和我正对着的那面墙角下,还整齐地码着十来个大背包。那包看着十分结实,而且非常能装。我目测了一下,装个一百升不成问题。现在看包已经满满当当的,到了随时可以拎包走人的地步。怎么回事,他们周家有人要出远门吗? 我一扭头,能看见监控室里那些个发光屏幕。离得有点距离,上面的画面不容易看清。我眯着眼睛盯了一阵,才勉强看出来,有几个画面是在开会。刚才我在地面上看见的那些人,正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不知道在商量什么。那个被我揍了一顿的中年人竟然坐在主位上,他下手第七位,坐的是周琳。每张人脸上的表情我看不出来,只是隐约觉得,会场的气氛不是那么好。我又想不是说好明天才开会的吗,怎么他们今晚上就先开上了? 我没来得及想太多,屏幕里的会就已经散了。周琳先站起来,离开座位,给所有到会的人鞠了一躬。她那腰弯下去半天也不起来,周围的人仍旧坐着一动不动,那场面,看起来就跟遗体告别似得。最后居中的那中年人又说了句什么话,其他的人才相继起身离了场。周琳也没多留,直起身,退出了屏幕。可能还不到三分钟,我就看见她出现在地下室里。她也一眼就看见了我,面色严峻地走过来。她那双白色细高跟鞋一步一咯噔,停在我面前,居然开口就说:“你回去吧。” 我木头一样没反应,周琳叫了人,来给我开铐子。钥匙捅进铐子里的时候,我突然整个人一抽搐,仰起脖子问周琳:“你放我走?”周琳哼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不想走?你不想走也不行,今晚上这都乱了,没人有功夫理你!她好像有气撒不出来,看着我,恨不得都要一口咬上来。我不明白她在气个什么劲,等双手脱离了水管子,便支着身子站起来。周琳指了指门,那意思像是叫我自己走。我沉下去一口气,问她:“王大磊呢?把他还我,我替他收尸。” 周琳还是那副笑,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她说王大磊还没死呢,你替他收什么尸啊?我讶然,说不可能!那一枪打中的是要害,你们摆明了,就是要他的命!周琳眼珠子一翻,说爱信不信。反正人现在没法给你,我们留着还有点用。她又催着说,你走是不走!不走我可喊人把你扔出去了,对了,明天记得带周同去开会!我没想到事都闹到这份上了,明天的会竟然还照旧。我也没等人扔我,自己顺着地下室的楼梯,就走了出去。花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车也不剩几部。我自觉不会再有人送我,出了别墅区,走出去好远才打上车。出租车司机还挺奇怪我会从那地方出来,问我去干什么去了?我一点都没有说话的*,闭上眼假寐,还心想不知道会不会又梦到王大磊。他那口气是不是还在那儿,如果他死了,以后是不是就不用怕勾魂灯了? 这样的梦没出现,我回到我哥楼下,远远地,就看见周同抱着腿坐在楼道口。人就在他身旁进进出出的,进出时都要看他一眼,好像是嫌他碍事。我过去问他怎么回事,你不在家待着,跑下来干嘛?周同蹭的一下站起来,他个头要比我高,猛地一下起来,感觉就像是要一头撞上来。他说他等我半天不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就下来看看。他又突然一把拽住我的衣服,惊恐地说,怎么你身上全是血!我答说这是王大磊的血,他受了伤,也许,已经死了…… 话说到这我就说不下去了,招呼周同上楼。在电梯里周同站在我前面,我看着他后脊梁骨凸起来那块,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来,王大磊叫我要杀了他。怎么杀?用刀用火还是用水,要是能弄到安眠药给他灌进去,估计他会死的不那么痛苦。他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上一回,还是叫他爸妈给杀了。你说他这人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好像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要被给人弄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运气也真是好。上回死就没死透,有我哥养着他,让他无忧无虑地过了这么些年。周家的那些纷争全让我哥一个人扛了,对他几乎就没有影响。对了!这些年都是他欠我哥的!既然是欠的,那用他的命来还,也算不上过分。 我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周同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狐疑地说你干嘛呢?我摇头说没什么,张开右手掌,发现王大磊写给我的那几个数,在手上一点痕迹都找不出来。也许那些数也是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我回忆了一下,每一个都还记得很清楚。一推门进屋,我就去找地图,想看看具体位置在哪儿。地图上的经纬度不是很精确,我拿尺子量,一点一点地把王大磊告诉我的那个位置标出来。那是在向北去的一个地方,坐标似乎位于一座山脉上。山脉上怎么会有海拔是负数的地方呢?我端着地图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同蹲在旁边问我,你在找什么?我没空搭理他,他又把脑袋凑近了一点,说明天开会那事怎么办?真要去吗,去了干什么?他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之前王大磊说过,他陪我们一起去开这个会。怕周家使什么诈,我和周同应付不来。现在王大磊没了,就剩我们两个应付不来的人。那这会我们是开还是不开,去了,有可能就回不来了!我干脆拉周同坐下,问他,你想不想回周家去?你不是也在那待过一段时间么,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你,钱还随着你花。周同耷拉着脑袋想了想,说,我想林逸了…… 我被他勾惹地内心一阵酸,叹了口气,说我也想我哥啊。可是想他有什么用,他都不在了。周同急着说,不是还有办法吗,你们今天下午出去,不就是要问林逸的去向吗?我精神一振,脑子里蹿起一个念头,对着周同就说,要不然咱们谁也别管了,连夜离开这,去找我哥去!周同啊了一声,指着地图上我画出来的点,说林逸是不是在那?我点了好几下头,下巴磕锁骨上,也不知道该疼哪一边。 周同愣愣地就说好,我从地上蹦起来,匆匆忙忙开始准备。要离开这有好几种途径,但是火车飞机都得等时间,而且容易被周家给拦回来。长途大巴也不能坐,这个点已经没有车了。方便的就只有自己开车出去,想去哪去哪,出城上了高速,就算是自由了。车我哥也有现成的,我从他屋里,一下找出好几把车钥匙来。小区里长期停放的车不多,下去试一圈,总能试出一辆。我又简单打了个包,把家里能吃的东西统统装上。除此之外就是钱,我哥柜子里的,还有王大磊给我的,加起来可能有个六七万。 第五十九章 胜利大逃亡 我把东西准备完,接下来,还得考虑如何摆脱周家的监视。我揉了揉脑袋,抓着头上的乱发出神。周同自己也打了个包,好像装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些乱七八糟,我叫不上名儿的东西。我招手叫他过来,跟他说,我帮你把头发剃了。然后你也把我的剃了,咱们俩换个样子,让外头那些人不容易认出我们来。周同还挺舍不得的,说这要是剃了,以后还能长出头发来不?我说废话,是剃了又不是秃了!他被我推进盥洗室里,出来的时候,我俩都成秃瓢了。我又觉得两个秃瓢在一起目标更大,就跟周同商量说,我先把车开出去溜一圈,要发现没人跟踪,你再到小区门口和我汇合。 我们简单地打了个盹,凌晨两三点,正是人最困的时候,我背着包就出门了,先在楼下停车位,找出一辆我哥不常开的车。我没正经学过驾照,开车也是跟我哥出去的时候,他随口教了那么两三句。我知道打火挂档踩油,基本上也就够用了。车慢慢地滑出小区,绕了两三条街。周围万籁俱寂,也没看见有别的车,从后边跟上来。我心里头暗喜,打了个电话叫周同。他小子还算聪明,在反光的大秃瓢上戴了顶帽子,弄得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是他。人齐了我胆子也放开了,油门踩到底,开着车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路上没车没人,我也就没觉察出来,我这车开的有多险。 出城上高速,一路上都还算顺当。不过就是在一拐弯路口挂倒了路边的一排护栏,右车身狠狠地哐当了一声,车门都有点变形了。周同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坐副驾驶座,看了一会儿外面都是黑,慢慢地也就失了兴趣,爬到后排座位上睡觉去了。我开了一会儿也开始犯困,又不敢睡,一路瞅着路牌,往出省的方向走。我心里盘算着,等出了省,还是找个地方把车弃了,买长途车票走。我一个不会开车的人,这么开着车到处跑,实在是有点吓人。 天亮以前,我开进一个服务区加了油,和周同吃了个饭。他精神不太好,看着蔫蔫的。我问他怎么了,他指着正在往上升的太阳,说阴阳消长的时候都不太舒服。从鬼到人的过程,有点像是倒时差,他还没能适应。多的话没有,吃完饭,我们还接着跑路。开到快中午了,才终于出了省,到了两省交界的一个小地方。我把车就丢这了,买了汽车票北上。又颠颠地折腾了一天半,我们离地图上标的位置,已经很近了。离了南边,那头的消息也听得少。报纸上几乎不讲,要看就只能上网看。我特地找了个网吧,把最近几天跟周家有关的新闻都搜出来。信息量竟然出奇地小,好像周家的人,这几天什么都没干。我又想也许有些东西是不能上新闻的,他们家的董事丢了,这种事总不会光明正大地见报吧。这么想,我便越发地肯定,我已经把周家甩掉了。接下来的事就只剩找到我哥,杀掉周同,然后再把我哥组装回来。 我捎带着还查了查周边的地形,再次确认了那个经纬度的位置,确实是在一条山脉里头。那条山脉也没有个大名,形状像是个“么”字。属于国家自然保护区。前几年貌似是通了公路的,但在地图上却没有显示。我换了好几个关键词,都没有提到怎么进入那个自然保护区。这些事打听起来,估计还得费一点功夫。 查完了相关资料,我关了电脑,靠在椅子上。周同在我旁边那个机位,正卖力地打着游戏。他不爱坐着,动不动就往椅子上一蹲。老大个人了,蹲得跟个大虾米似得。我拍了他一把,叫他有点坐相。他哦了一声,一条腿放下去,剩下一条腿还踩在椅子上。我又开始盘算杀他的事,这几天一闲下来,脑子里就剩这点可琢磨的。上回路过一个地方,我还真跑去药店,问了安眠药怎么卖。卖药的当是我要自杀,苦口婆心劝我,叫我凡事看开点。又问我结婚没有,凡事要多往长远想,往好处想。后来出了那间药店,卖药的还非要送我一包板蓝根。让我泡着喝,清了心火,人也就看开了。我真没想到板蓝根还有预防自杀的功效,拿回去,给周同当糖水喝着玩了…… 周同看我讷讷地出神,以为我不高兴了。游戏也不玩了,问我是不是动身回旅店去。我说先不忙回去,我们到车站去打听打听车。结了账出了网吧,天还早得很。大太阳在天上挂着,风也大,一到背阴面,吹得人两腿直哆嗦。我和周同出门都没带厚衣服,抱着一双膀子,使劲把脖子往衣服里缩。头上没了头发,更是冷得厉害。感觉帽子都挡不住风往头皮里钻,脑浆都冻成块了。 走到一个转弯处,我先探头,看了看左右都没有行车。迈开了腿正要走,突然被周同一拽,和他一块靠在了旁边一堵墙上。我侧过脸问周同怎么了,他用口型说了俩字:周琳。我猛地吃了一惊,赶紧问周琳在哪呢,你看见她了?周同忙不迭地点头,抻出半个脑袋去,指了指对面一栋楼的二层。那是一家饺子馆,靠窗的位置上,果然坐着个长胳膊长腿的姑娘。和她同桌还有另外几个人,都不说话,只顾埋头吃饭。我只能看见那姑娘的半张脸,从那五官和轮廓判断,还真就是周琳。周同紧张地拽着我问:“她是来抓我的吗?” 我摇了摇头,回答:“这不好说。我们都跑这么远来了,他们是怎么摸到我们的行踪的?”我示意周同再观察观察,俩人就贴在那个拐角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那家饺子馆。周琳一行人吃饭也快,还不到十分钟,我就看桌上站起来一人,拿着钱结账去了。他们走出饺子馆,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车挂的是外地车牌,车里好像还有人在等着他们。我和周同也不敢去追,目送那车走远了,才稍微松了口气。周同问我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得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咱们还是先去车站,能找到车,今晚上就走! 这是个小城,车站离得不远,没几步就走到了。中午有几趟长途车到站,好多拉黑车的,就在车站门口边吃盒饭边等着拉客。我溜达了一圈下来,找了辆车况看起来还不错的,站在车边上四下里张望,马上就有个矮个端着盒饭过来,问我:“老板坐车上哪儿?”我说这是你车?矮个掏出车钥匙,唰地一下打开了车门。我接着问他:“你这车包不包?”他赶紧把盒饭放下了来,说要看您怎么包。在城里跑一天二百,出了城跑,一天三百。您放心,吃饭我都自己管自己。他报的这个价钱在这地方不算低,我也懒得和他议,就说行,那我先包你两天的。矮个高兴地马上就要给我开车门,我摆了摆手,跟他说我还有东西在旅店,等退了房拿了东西再过来。他接着话说,那您这样,可得先给点押金。不然一会儿有客来了,我拉上可就走了。我给了他二百块钱做押金,把他车牌号记下来。他说他姓孙,我也就喊他一声孙师傅。 孙师傅向我打听,我们这是打算去哪。我跟他说出城,去附近那个国家自然保护区看看。孙师傅马上不言语了,一张瘦脸,突然有点发黑。他小声嘀咕了一下,勉强挤出一点笑来,问我非得去那儿吗?他们这还有几处地方也挺有特色的,他可以当免费导游,拉我们过去看去。我挺奇怪他会是这种反应,把话说硬了,你要是不愿意去,我们就换一辆车。孙师傅拍了拍汽车壳子,说你要去那个地方,这儿的大部分车,都会不愿意拉。为什么呢,因为那地方,它有古怪!刚通公路那会儿,那地方还挺热门的,有不少人都爱去亲近大自然去。可是去了的人都发现,那儿的大自然,真是一点都不可亲! 我不知道这孙师傅是不是在忽悠我们,看饭点都快过去了,我和周同又都还饿着肚子。就想请孙师傅一块到附近坐坐,吃点喝点,正好也听他仔细说说这里头的事。孙师傅推了两句,说是怕他讲的太可怕,吓着我们俩。我不信还有什么能吓着我,假装热情地不行,非要拉孙师傅给我们讲讲。这附近饭馆也多,我又叫服务员开了瓶酒。两杯酒下去,这个孙师傅脸上,慢慢地就挂不住了。他开篇就说你们两个小娃娃,就是见的太少,才会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感兴趣。周同已经急着想听了,打断孙师傅的话问:“那山里头是不是有鬼?”孙师傅嗤笑了一声,说鬼算什么,进去的人都说,那山里头有妖怪! 第六十章 断煞 周同扭头就问我,妖怪和鬼有很大的区别吗,妖怪比鬼厉害吗?我拍了他一把,说你纠结这个干嘛,听人往下说。孙师傅像个老说书先生一样,一口酒一口菜,说在那山里,有人看见会飞的蛇,有人看见从地底下长出来的胳膊腿,还有就是总能听见人声,好像在那儿,每一棵树都活成了精会说话似得!他列举的这几条都没什么可怕的,我和周同互相看了一点,感觉这顿饭请的有点亏。我问孙师傅就因为这个你们不敢去?而且你说的这些,在公路上走着也看不着吧? 孙师傅眼神有点滞住了,说你们可能不知道,那条公路现在已经没有人走了。一开始路上出了一些怪事,像是二十公里路走了两个小时的,或者是天上掉下来奇怪的东西,把车砸坏了的。这些都不算什么,直到有一天,一辆大巴开上去。开车的司机说车上什么异常都没有,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车里坐的三十几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全没了!这车路上也没停过,大巴开起来又快,根本没有跳车的可能。那你说这些人都到哪去了?要我说,都是被妖怪给拿去了! 孙师傅大概感觉他已经唬住我们了,一口气干了酒,说行了,饭也吃了,话也说了。你的押金我退给你,你们要是还愿意玩,我这车也还拉你们。我按住他的手,定了定神,说这个地方我们是非去不可的。孙师傅您要不再想想办法,或者把我们拉倒附近,我们自个走着进去也行。孙师傅一脸吃惊,有点急了,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那不是什么好去处,你还非要去找不自在啊?周同在旁边插了一句,说他哥在里面,他要去找他哥。孙师傅听见这话,突然咦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我问他怎么了?他又左右寻思了一会儿,才说好像前几天,也有人往那山里头走了。你哥就在那群人里面?怪不得,你非去不可! 听孙师傅这么一说,我想不吃惊都难。怎么除了我,还有人对那条山脉感兴趣?能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不会也是我哥吧?我满脑子问号,喝了一口酒,想压一压。这口酒下去,我突然又觉得,这所有事情之间的联系,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我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几千公里以外的一座山里,能让他到这来,证明这座山里头,一定藏着非常重要的线索。之前来的那群人也一定是冲着这线索来的,他们中间领头的人,很可能就是周芸。齐方当初跟着周芸走了,现在说不定,他也在这座山里。周家先派进去了一拨人,结果却没能出来。他们远在南方的大本营因此才出了乱子,才有了那天晚上,我看见的那场紧急会议。现在周琳带了第二队人马来这,应该就是为了搜寻先前失踪的人。 我把线索都串上了,先松了口气,马上又紧张得不行。周琳他们有车有人装备又好,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开拔进山了。我要是落在他们后面,找到我哥、再把他平安带出来的机会也就小了。我看那孙师傅说完了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瞅着酒杯子,略微有点发呆。就觉得这事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也不是一定就不肯带我们进山。我于是又求了他一遍,这回不光是说,还数了十张大票子塞给他。我告诉他这算是押金,只要您肯带我们进山,开个价,我照着付。您这车也不用真开到山里,到了不敢再走的时候,我们自个会下车步行。孙师傅看着那票子,眼神发直。他突然一跺脚哎了一声,说好吧,我就带你们上那瞧瞧去。他说完立马开了个五千块钱的价,我不但不敢还,还得千恩万谢地哄着他。说定了当天下午五点出发,我领着周同,一出饭馆就去买了一身防风防水的厚衣服。还买了一捆绳子,外加几把狼眼手电。刀具在这买不到好的,只能一人配一把镰刀。那玩意使起来没什么技巧,不仅能防身,还能开路用。 我们这一路过来,身上也没带什么行李。准备完该准备的东西,就把房退了,等孙师傅来接我们。他不是空车来的,来的时候车里装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那狗毛色纯黑,也不怕人,看见周同就往他身上粘。周同抱着狗上后座玩去了,我坐副驾驶,先把钱给了孙师傅。他嘴里说急什么到地方再给也行,双手却忙不迭地把钱塞裤腰里。有钱在手他底气也壮了,拉着我们就往出城的方向走。落日悬在半空中,照得前车窗堆金似得。孙师傅把遮阳板放下来,嘴里哼着我没听过的小曲。我趁机向他打听,有没有听说有一辆外地车,也想往那山里去?孙师傅摇头说没有哇,怎么,你还有亲戚朋友也过来了?我没接他的话,心里暗暗地想,可千万别在路上碰见周琳他们。 那座山在城西面,公路修得又宽又平,看不出任何异样。我又想既然山里怪事连连,那当初修路的时候,怎么一件都没碰上?车开到一座像牌坊一样的门楼下,太阳刚好落了山,就看见眼前的一片天,通红通红烧着了似得。孙师傅把车停下,抱了狗崽子,又从尾箱里,拖出来一把铡刀。他就在牌坊底下选了个位置,把狗头搁在铡刀上,然后提起刀刃,就要往下铡。我骇得问他你这是干嘛!孙师傅也不看我,手起刀落,一只好好的狗崽子,嗷都没嗷一声,愣是被他铡成了两截。他把狗血全洒在牌坊下,又把铡刀拖回到车上。我看周同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好像根本没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孙师傅只顾开他的车,过了牌坊,才说这是他们这儿的习俗,叫断煞。那狗就相当于是这山里的孤魂野鬼,你把它给铡了,就跟那些鬼啊怪啊的统统断绝了关系。他斜着瞅了我一眼,说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好。要不然,谁愿意祸害那么个小玩意。 进了牌坊就等于进了山,天一下就完全黑了。孙师傅舍不得开空调,车窗又留了缝,风呼呼地往里灌。我冻得受不了了,也坐到后边,和周同挤在一块。他抽着鼻涕看我,看样子挺可怜的。我拍了拍他,叫他靠着后座睡一会儿。周同什么都没说,蜷着一双腿,睡着睡着就压我胳膊上了。走了三四十公里,路两边山影巨大,路面上却并没有出现异常情况。我慢慢地也开始犯困,突然感觉车身震了一下,好像轧过什么东西。孙师傅在前头咦了一声,放慢车速,往后视镜里看。周同也被震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了?我没法确定,说可能是撞到什么动物了吧。话音还没落,车身猛地又是一震。这一次震完了还不算,车轮底下,连续不断地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孙师傅踩下刹车,说有东西卷进轮子了,他下去看看,叫我们待在车上别动。 我答应了一声,看孙师傅拉开车门下车。他趴在前轮那儿看了看,把手伸进车底,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掏出来。我问他要不要帮忙?他空出一只手来,朝我挥了两下。突然间他整个人一哆嗦,从车底拽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我一开始没看清那是什么,只听孙师傅大叫了一声,手一抖,把那东西远远地抛了出去。那团东西在地上弹了两下,四肢摊开,赫然竟是刚才被孙师傅铡成了两截的小狗崽子!我顿时感觉喉咙像是被噎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孙师傅也吓得不轻,嘴里直说,不可能啊,不可能啊!狗崽子之前断开的身体这会儿又连上了,嘴里除了往外冒血泡,还在冒一种菌丝状的东西。我感觉有古怪的肯定就是那东西,招呼孙师傅,让他赶紧上车离开这。孙师傅半天才回过劲来,上车,手刹都没放就狠踩油门。他这样车速也快不起来,急得他满头冒汗,眼睛都红了。 我觉得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不好使,干脆闭上嘴,趴在后车窗上向外望。那只小狗崽子的尸体看不见了,很远的地方,好像有另外一辆车正朝着我们驶过来。我的第一反应是糟糕,怕什么来什么,还真就碰上周琳那一伙人了!赶紧拉着周同低下身子,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裤裆里去。孙师傅在前面看着,问我说,你们躲什么躲?我示意他开快点,尽可能把后面那车甩掉!孙师傅的声音突然就变了,支支吾吾地说,后面哪来的车?他的眼睛从左后视镜挪到右后视镜,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终于确定地说,后面没车啊!我说怎么可能!我都看清了,有车正在过来呢!说着我又往后窗上一趴,只见刚才看见的那两盏车灯,好像离我们又更近了一些。孙师傅这一下都快哭了,喊我,让我看后视镜。我一看,整个人就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凉透了。那镜面里真的就只有路,黑漆漆的,其他什么都没有!我看见的那两盏车灯在镜子里压根就不存在,那它会是个什么东西? 第六十一章 进山遇险 镜子里看不见那两盏车灯,可等我回过头去,它们却真真的就跟在我们后头。孙师傅抽空也回头看了一眼,吓得倒抽了一大口冷气,叫了一声我的妈呀!他连方向盘都差点握不住了,一个劲地冲我喊:“那是个啥!为啥镜子里看不见它!”我也没法回答他,只觉得车身左摇右摆,直往路肩底下冲。我人还在后座上,这会儿,却恨不得跳到前边去,从孙师傅手里把方向盘给抢过来!后面那两点光斑眼看着就靠近了,同时,也变得越来越大。趴后窗上看出去,感觉那俩光斑,就像是什么东西的两只巨眼! 车身突然一个打滑,擦着路肩甩过一道急弯。我吓得猛吞了一口唾沫,心想这样下去,根本不是个办法。那玩意迟早是要追上来的,而且看孙师傅这么个状况,在它追上来之前,我们仨说不定就已经车毁人亡了。情急之下我突然想到有一个法子,说不定能把那玩意,从我们车屁股后边赶走。有了这个念头,我马上就叫孙师傅靠边,先把车停下。他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了,压根听不进去我的话。我抓着驾驶位的后座趴在他耳朵边上,又喊了一遍:停车,别跑了!跑不是个办法,我有法子治那玩意!这次孙师傅终于听进去了,有点懵,说你知道那是什么你就能治它?我说你别管那么多了,听我的说不定还能活,不听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孙师傅一听见个死字,嘴皮子都变了色。他猛地一踩刹车,整车急停,险些把我和周同甩出去。车停了,孙师傅还是一动都不敢动,直催着我说:“你快去,快去治那玩意去!”我心里头也没个底,让孙师傅把后尾箱打开,拖出他刚才用过的那把铡刀,再将刀刃打横,搁在那路中央。我这么做是因为齐方告诉过我,带血的利刃可以辟邪。这把铡刀刚宰了只小狗崽子,估计也能起这么个作用。多多少少,总归是能震慑一下那追过来的玩意。布置完铡刀,我又叫周同和孙师傅跟着我一起下车。三个人在车灯前一字排开,三道影子,长长地铺在地面上。孙师傅一阵阵地腿软,要不扶着他,一会儿他就瘫地上去了。他嘴里也一直在嘟囔,说下车来干什么,在车里还能躲一躲不是。我一只手搀着他一条胳膊,说你只管听我的就对了,你要是实在害怕,就把眼睛闭上什么都别看! 孙师傅哎了一声,我转过脸去,只见他和周同两个,通通都把眼睛闭上了。我突然觉得周同这人特别不讲义气,他都是做过鬼的人了,这点有什么可怕的!没辙,就只有我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两点光斑直追到车尾。这时候那光已经大的不像话了,几乎每一个光斑都有台球桌那么大小。那把铡刀在它们面前那就是个小玩具,没轻没重地躺在路面上。我的心紧张地都快要跳出来了,生怕那么大的光斑,不买那把小铡刀的账。出乎我的意料,那光还没接触到刀刃,突然一下就退缩了。它退得比来得更快,闪电般嗖的一下,便凭空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没敢松气,又站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那东西走了,才叫孙师傅和周同,把眼睛睁开。他们俩一睁开眼,先朝四下里看。等到再看我的时候,那眼神都变了。好像我真是什么能耐人,刚才那么一会儿功夫,把他们俩都给救了似得。孙师傅更是连连恭维我说,没想到小哥你这么年轻,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怪不得敢走这条路!我心说我有个屁的本事,不过就是被鬼吓得多了,吓出点经验来了。孙师傅说完这一句,又支吾了两下,露出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我明白他的意思,碰上这种事,要再让他往下开,也是不可能的了。我自个主动提出来,让他就在这里返程回去。顺道我还嘱咐他说,回去路上再碰见怪事,就把那把铡刀拿出来挡一挡。孙师傅谢了我好多声,上车试了一下油门,朝我和周同挥了挥手,掉头就走了。 这路上只剩我和周同两个人,渺小的就像是被群山一口吞进了肚子里。接下来的路全要靠两条腿走,我把gps定位仪掏出来,定了个大致的方位。我们离我哥的直线距离已经不远了,只不过不知道前面的路走起来,又会出什么状况。我也不敢离开公路,就领着周同顺着公路,一直往里走。只觉得这一路我们走的全是下坡,好像这路能一直通到地底下去。这又和我从地图上看到的地形不大一样,地图显示,这条山脉呈现的是东高西低的地势。怎么山高了路反而低了,难不成这条路,是修在两山相夹的峡谷里头?天黑得厉害,这儿的地势根本看不出形来。我干脆也就不去想它,只管埋头走路。 第一轮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我和周同停下歇了一会儿。他抱着个水瓶子四处乱看,突然跑过来问我说,你刚才看见孙师傅招手没有?我答说看见了啊,都过去两个小时了,你怎么又想起这一茬来?周同嗯了一声,答说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明明孙师傅那时候是在打方向盘掉头来着,怎么还有一只手空着,能冲我们招手?他一说我顿时也觉得很奇怪,好像当时,孙师傅的两只手确实都在方向盘上!那只朝着我们招手的好像还是只右手,可如果是右手的话,又怎么会紧贴在左边车窗玻璃上…… 这事真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可怕。我让周同也别琢磨了,也许是我们都看错了也说不定。周同哦了一声,终于不闹了,抱着水瓶子在我身边坐下。他叫我看看还有多远的路,是不是以后的路,我们都走这条大公路?我把地图和定位仪掏出来,对比着上头的数据查了一下。从经纬度来判断,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我哥的正北方。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我哥是不是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周同挨得我很近,我听他说:“林逸现在只剩下一条魂了?既然没有肉身,那他是怎么跟着周芸进的山?” 他说的这个我之前也想过,于是提出来说,我哥会不会是附到了别的什么人身上?周同说应该不会,他做过鬼他知道,普通人身上的阳气很重,作为魂魄,稍微靠近一点都有可能被灼伤,更别说是附身了。他又说唯一有可能的方式,是我哥重新找了个快死的人,再玩了一次借尸还魂。不过这样的机会也很难得,我哥的魂体已经很弱了,也不是随便找个垂死的家伙,就能够操纵人家再站起来的。他一边说一边反手去挠背,龇了一下牙,说背上好痒!我还在想我哥的事,看他自己能挠到,也就没管他。 第18节 周同自个挠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去,让我看看他背后有什么东西。我把他厚衣服掀起来,隔着里衣摸他的背,感觉了一会儿,答说什么也没有啊!周同含含糊糊地说,什么也没有怎么会痒地得这么厉害!话音刚一落,他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打摆子似得,从头到脚抖个不停。我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慌忙问他:“你怎么了这是?”周同把牙咬地咯吱咯吱响,好容易说了一声:痒!要光是痒肯定不是他这个样子,我一把按住他,使了好大的劲,把他上身的衣服全脱了下来。他那条光裸的脊背乍一看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但一用手去摸,就感觉又滑溜又黏腻,跟刚出水的鱼差不多。背上一层黏糊糊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冲着他的背便猛搓了起来。泥搓成条掉下来,打那泥里,露出一丝一丝像菌丝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好像还是活的,正在泥土里不停地钻来钻去。 我心里头大骇,想着完了完了,这东西说不定已经钻进周同肉里去了!他在我手里还是一个劲地喊痒,扑腾起来,我几乎都控制不住他。我大喊了一声叫他别动,又拿起水,往他背上浇。水下去了他的皮肤马上就红了,可是那痒的状况,却好像丝毫没有改变。我又想既然水洗不掉这东西,那干脆用火试试。我单手掏出打火机擦出个火苗子,在周同肋骨那儿燎了一下。他烫得直嚎,嚎完了静下来,说好像没那么痒了。这么说来用火能烧掉这种菌丝,可周同是个大活人,我也不能把他整个吊起来,放在火上烤。我手里的动作一停下,周同又开始翻滚挣扎。他挠不到后背就挠我,把我两条胳膊,挠地血淋淋的。我急得脑子也乱了,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包里还有几个便携式加热袋。那玩意遇水就能发热,本来是预备着进了山,加热吃的东西时用的。 第六十二章 会飞的蛇 我赶紧就把包拽到自个身边,把里边的东西统统倒出来,找那几个加热袋。那玩意也就方便面大小,加上水,温度瞬间就上去了。我用手去抓它,烫得一哆嗦,手心顿时冒起来几个泡。这东西要到了周同背上,那还不把他活活烫死。我于是用衣服把加热袋包上,然后才放到周同的背上。他也不知道是痒的还是烫的,总之在我手底下,就没停止过挣扎。慢慢地他安静下来了,后背起了一层像是塑料薄膜一样的东西。我用手去揭,撕下来一层透明膜,随手就丢到了一边。周同这会儿已经是气息奄奄了,冷风一吹,不住地哆嗦。我赶紧又给他套上衣服,扶他坐起来,问他感觉怎么样?周同动了两下嘴皮子,一脸的哭相。我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沾上的那玩意,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离开这儿。 周同看样子是没力气走了,我只好让他背着包,然后我再背着他。他也不算重,可我急着想走快,走不出多远就累得喘不上气来。我又怕周同在我背上断了气,走几步就要颠他一下,听见他呻吟,我一颗心才能放下去。这一路直走得天昏地暗,走得我浑身是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得。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直到看见东边的山谷中央,翻起来一抹鱼肚白。我看了一眼表,竟然已经早上七点多了。天亮之后周围诡异的东西也就没那么可怕了,我把周同搁在地上,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呈大字躺在了路中间。反正这路上也没车,我也不用担心被谁给轧死。 才躺了几分钟,我就感觉自己快睡着了。周同的状况还不清楚,万一我睡了,他死了怎么办?想到这我赶紧挣扎起来,爬过去看了看周同。他正睁着一双眼睛,看见我,竟然还傻笑了一下。我问他感觉怎么样,背上还痒不痒了?他微微摇了摇头,嘶了一声,说你把我皮都烫掉了。我说不烫你怎么能治得好,把周同扶起来,喂他喝了一口水。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我还心有余悸,举起自个的手看了看,生怕那种菌丝一样的东西,也潜藏在我身上。 之前不看还没觉得,现在一看,手上烫起来的泡全磨破了。手心里就没几块好肉,一动,疼到心尖上去。我给自己上了点白药,给周同背上抹了一层酒精。他背上没有留下明显烫伤的痕迹,可见加热袋的高温,全被那种菌丝挡掉了。处理完伤,趁着天早,我们俩各自睡了一会儿。 我从没试过这么累,躺在水泥路上,比躺在自己床上睡得还舒服。我还做了个梦,梦见我哥在前边跑,我在后边追。追着追着,我哥突然停住了。我急忙跑过去拉他,把他拽过来一看。我哥竟然没有脸,就一张面皮,还显得黑黝黝的。我却一点都没吃惊,还特镇定地告诉我哥,我把周同带来了,杀了他你就能回来了。我哥没有脸,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声音。他对我说周同不该死,从开始到现在,最无辜的就是他。说完我哥就不见了,我有点犯迷糊,还想再去追。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原地转了一圈,梦就醒来了。 这一醒来,我就感觉浑身上下到处都疼。特别是两条胳膊,根本抬都抬不起来。我问周同自己能不能走,我估计是背不动他了。周同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我看的有点傻,问他,你的伤不是在背上吗,怎么走路会瘸?周同咧着嘴,说这腿是刚才睡的时候压麻的。我怕他还没完全恢复,于是把他的包接过来背在背上。 我们两个走走停停,过了中午,停在路边吃了一点东西。空下来我又看了看定位仪,从昨晚上到现在,我们所处的海拔竟然下降了一百多米。我都怀疑怎么会降得这么厉害,也没看出来这路两边的地势有没有抬高。至于我哥所在的那个点,再稍微往西南一点就到了。公路的走向直指东北,要往西南走,那就得离开脚下的公路往林子里走。路两边全是茂密的灌木丛,乍一看去,根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我于是把镰刀拿在手里,打算劈一条路出来。我安排周同在原地守着行李,没过多会儿,他就跑过来叫我别劈了。他说他发现那头有一条现成的路,也是往西南方向去的。 我一听说有现成的,赶紧跟着周同跑去看去。果然看见一处地方的灌木丛往两边倒,露出一条一人宽的小径来。倒下去的灌木有一些已经断了根,可是却还没完全枯死,凭这一点判断,这条路开出来的时间不会太长。周同走到那路上招呼我,说这肯定是周芸他们走过的。他们已经蹚过一遍了,我们再走,也就不会再碰上什么危险了。他说着已经开始在那路上蹦跶起来,快活地跟来郊游似得。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间,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山间小路不比公路,我们走了一下午,在定位仪上的位置变化也没有多少。周同累得蹲下来喘气,看我从他身边走过去,问我现在有劲背他不?我也累得都不行,白了他一眼,让他滚。周同还真就在地上翻了个跟头,看他的动作,菌丝的影响已经完全消退了。我却还是担心,怕一到了晚上,那菌丝还会再冒出来。我们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在死狗身上出现,后来又在周同身上出现?那它会不会也在我身上出现,真有那么个时候,周同能不能救得了我? 我边想边打算停下歇会儿,突然听周同在我后边嚎了一嗓子。他嚎的什么我没听清,好像是“舌头、舌头”。我转过身去看他,问他你舌头怎么了?周同拼命摆手,跑过来指着头顶,说他看见了一条蛇的蛇头。原来说的不是舌头,我朝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没看见任何的蛇头。周同一个劲地向我保证,说他真看见了,真是一条大蛇的蛇头!我说这山里有蛇也不奇怪吧,周同瞪着双眼睛,说怎么不奇怪?现在已经这么冷了,动物世界里说,蛇在气温降到七八度的时候就开始冬眠了。他咽了一口唾沫,又说,他刚看见的那条蛇好像会飞。我一下笑了,揪着他说你就扯吧,会飞的那叫龙,不叫蛇! 周同看我不相信他,换上一脸的委屈。路也不好好走了,光往我身边靠。我被他挤得一脚踩进灌木丛,被什么带刺的东西给扎了一下。刚扎那下很疼,我跳起来,连着退了好几步。等我退完了,腿上那疼好像也不在了。周同看着我,似乎是想关心我。我跟他说没事,你好好走路,别再想什么蛇了。天黑之前我们得找个地方露营,不能再像昨晚上那样,盲目地赶路,又碰见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周同点了点头,突然眼珠子一亮。他说他带了雄黄,有雄黄就不用怕蛇了。等露营的时候,把雄黄撒在周围还能驱赶虫子。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还不到五点,山里就看不见太阳了。能露宿的地点还没找着,周围的灌木都太浓,容易藏野东西。周同走几步就会往头上看一看,弄得我也神经质的,跟着他一块往上看。他说的会飞的蛇我没见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什么都好像带着一层淡粉色。我起初还以为是晚霞罩着的缘故,等到天彻底黑了,我和周同都把手电打开。手电光一亮,我就觉得两只眼睛里,像掉进去两只虫子似得,拼命往外冒眼泪。我拿手去揉,想把异物揉出来。才揉了两下,就听周同大喊:“林柒你眼睛流血了!”他扑上来把我两只手都抓住,阻止我再去揉眼睛。我撑开眼皮子,看哪儿哪儿都是一片血红。我两只手里也各自捏着一把血,看来,还真是从我眼睛里揉出来的! 直到这会儿我才开始感到害怕,眼珠子里往外流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怕急起来会乱了分寸,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到底为什么我的眼睛会流血。最有可能就是我被扎那一下,碰上的是什么有毒的植物,或者,就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这种毒竟然能影响到眼睛上,我估摸着,现在我最好不要乱动,防止毒素继续在体内游走,引起更加严重的后果。我赶忙就地坐下,撸起裤腿,让周同看我腿上有没有啥变化。周同说你腿上有个小口子,用手指头按下去,又说好像有点肿了。我说行就是这个小口子,你用刀划开它,看它流什么颜色的血。周同有点犹豫了,说真要划啊?万一划不好,把你腿砍断了怎么办?我让他放心大胆地只管下刀子就成,这腿里头有骨头,不会那么容易断的。 第六十三章 瞎 周同答应了一声,一阵窸窸窣窣,好像是去拿刀去了。我咬着牙做好准备,还没等来那一刀,突然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有条像绳子一样的东西绕住了我的脖子,紧接着猛地一抽,竟然把我整个人提溜了起来。我喉咙发紧,感觉脖子马上就要断了!那绳子还在不断地往上升,不一会儿就把我拖到了树上。我蹬着腿找到个着力点,同时用两只手,抓住了脖子上那条绳子。 我想不出在这林子里还有谁会害我,拼命想把那绳子解开。那绳结似乎打得很巧,不管我朝那个方向使劲,都始终没有一点松动。我想干脆拿刀割断它,这时候,听见周同在树下呼喊。他大叫蛇!蛇!好像还在用力撞树,想把我撞下去。我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摸出刀,把刀刃朝脖子后边挥过去。第一下落空了,我调整了一个角度,又挥了一刀。这一次我感觉脖颈上一热,像是什么东西的血,喷了我一身。 脖子上的缠绕顿时消失,我张着大嘴喘了几口气。还没等我缓过神来,托着我的那根树枝,突然发出夸嚓一声。我马上意识到这是要断了,喊了一声周同闪开!周同也不知道在用什么撞树,树身猛烈地晃动了一下,那本来已经快要断了的树枝,就在这晃动中寿终正寝。我只觉得屁股底下一空,然后整个人便掉了下去。这里的落差估计有两三米,底下又都是矮灌木。我掉下去的时候,也不知道一屁股坐在了什么东西上头。两个大腿根像被刀剜掉了一块肉,那么结实的一条登山裤,也呲啦一声划破了。 我坐在那儿起不来,听见耳边刀声呼呼的。周同好像是挥舞着镰刀过来的,一把拽住我的衣领,把我拼命地往后拖。我被他拖了一段,想爬起来自己走,周同突然大喊趴下,紧接着,我就感觉他那把刀,从我头顶上飞了过去。我头发还没长出来,刚才那一下,刀刃几乎就贴着我的头皮。我吓得直缩脖子,头上脸上,被周同撒了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撒完那东西他才来扶我,像是想背我来着,被我压得一趔趄,嘴里说:“你怎么这么重?”我真想一巴掌把他拍趴下,说老子他妈的背着两个包呢,你说重不重?周同最后决定还是不背我了,半拖半拽的,拉着我一路狂奔。 跑的时候我就感觉腿那儿有血流下来,另外眼睛里的红光,好像慢慢就看不见了。我们全速跑了有十几分钟,累得再也没力气了,才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我看周围都是黑的,问周同为什么不开手电。周同没回答我,我以为他是没力气说话。所以当他突然出手按住我脑袋的时候,我还以为又遭到什么袭击了。我下意识地抬胳膊去挡,看见眼前一道白光,倏地一闪而过。接着我才听见周同的声音,他说:“林柒你是不是瞎了?”我随口回了一句你才瞎了!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揪住了周同的衣服。他就在我跟前触手可及的地方,那道白光,也时不时地就会在我眼前晃动一下。我开始意识到那白光就是手电发出的光,手电亮着,我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不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去接受这件事,只知道头几分钟,我好像连喘气都不会了。我就像石化了一样,听周同在耳边不停地叫唤我名字,却连一个反应都给不出来。周同甚至还扇了我一巴掌,扇的我半边脸火辣辣的,脑子里依然翻来覆去就一个念头:我他妈瞎了!还没找到我哥呢,这双招子就废了!周同突然用力抱了我一下,声音有点哆嗦。他说我们现在回去,给你找个医生治,也许还能治好呢!我摇了摇头,握住周同的手,把他打开的手电,分别贴在我的左右眼上。视网膜的光感还在,貌似这样的状况,还是有可能复明的。我知道我这是在自己安慰自己,顺道着也安慰周同说,这种应该算感官障碍,不算是真的瞎了。而且我们已经走到这了,要现在回去,找到我哥的可能性可就几乎没有了…… 接下去我们谁都没说话,静的都有点死寂的味道了。我怕这事对周同的打击太大,于是主动找话问他,说刚才勒我的那是啥?周同淡淡地回答说,是蛇,会飞的蛇。不过你别怕,我在你身上撒了雄黄,它应该不会再缠上你了。我心想这雄黄可能不一定有用,那要是真是蛇,被我砍断了,应该也追不过来了。周同把我一条胳膊架在他肩膀上,扶着我起来,说了声咱们走吧。我跟着他继续往前,一时间,有种和他相依为命的感觉。我又回忆起刚出门那会儿的想法,当时就觉得,要能把我哥找回来,死我都愿意。现在只是废了一双招子,离死还远着呢。要这么想的话,我的运气还算不上太差。 走了一阵,周同渐渐放慢了脚步。听他的呼吸也没乱,估计不会是碰上怪事了。他把我放开让我靠在路边,他自己往前去,过了一会儿回来,跟我说前面好像有地方露营,有一块像房间那么大的空地,草都被人踩平了,就剩下一棵大树。我听他的描述也觉得可以,就跟他过去,在离大树不远的地方生了一堆火。周同让我先喝口水,他四处去看看去。我刚把瓶盖拧开,还没凑到嘴边上,就被他从背后拍了一下,急着说:“林柒你看,你看这草地上的印子!”我苦笑着说我看不见啊,周同这才想起来,跟我说那草地上,有一些四四方方的印子。看那长宽,刚好是一个人的大小。 我啊了一声,疑惑道:“什么样的东西能留下这种印子?”周同也在想呢,突然跳起来说:“棺材!棺材就是这个形状的!”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可能。可要说周家人扛了一批棺材进山,那就有点不可思议了。周同猜测道,会不会周芸他们也知道此行凶险,所以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我摇头,说这山里又没人管,人死了不能就地安葬吗,要棺材干什么?我让周同带我去摸一下那些印子,靠手指头去测,每一个印子入土都不算浅。由此推断,那些棺材还都不是空的。那棺材里装的是什么,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周同嗯了一阵,说他想不出来。 我也想不出来,回到火堆旁,热了点东西吃。周同把绷带拿出来,在我腿上流血的地方扎了个圈。他又嫌我裤子烂了,一半屁股都露了出来。我也没带备用裤子,就让他凑合着看得了。周同哼哼着表达他的不满,东西熟了,先盛了一碗给我。我吃不出味道来,继眼睛失明,好像连嗅觉和味觉都在退化。我没敢跟周同说,听他吃得吸溜吸溜的,那叫一个香。吃完他让我躺下睡,拿了我的镰刀,说是他来守夜。我根本睡不着,躺下去睁着双眼。可惜就算是睁着,也什么都看不到。我开始想象以后的生活,要是能活着从这儿出去,那我还得去办个残疾证才行。以后坐公交都不要钱了,说不定学校,还能免我剩下三年的学费。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说要守夜的周同,竟然倒我旁边睡着了。他有时候会打鼾,还爱说梦话,经常爸爸妈妈的乱叫。我干脆坐起来,凭感觉往火堆里加柴。大约是快到半夜了,我也开始犯困。我想把周同叫起来换我,摸索着朝他爬过去。我爬的方向不对,爬着爬着就爬到火堆旁边了。先是摸到一根烧火棍子,接着,才摸到一只耷拉着的手。我把那只手往我身边拽,嘴里说周同醒醒,该你守夜了。那手凉的吓人,周同靠着火边上睡,不应该这么冷才对。我怕他出事,声音也大了,嚷嚷说周同你怎么了你? 周同还是没吭气,倒是那只手,突然一握,把我的手给攥住了。他手上的力气非常大,我陡然意识到,这他妈根本不是周同的手!可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那只手猛地一扯,把我拖到地上就走。我嗷嗷叫着,一边挣扎,一边操起手边的烧火棍子。那棍子烧得已经很短了,我也不管,只顾着往抓我的人身上捅。他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拖着我越走越快。我都不知道被他拖到什么地方去了,才听见周同在远处大喊,哎呀我的妈呀,这儿怎么什么都有!我冲着他说你他妈别喊了快来救我!突然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居然被人扛在了肩膀上。那肩膀全是骨头,膈应地我胸口都疼。一个瘦子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我心想,这家伙不会是个鬼吧?他扛着我跑起来,周同在后边追,慢慢地就追不上来了。不过这种状况他就算追上来,也肯定打不过这家伙。 第六十四章 飞僵 我头脑里一瞬间万籁俱寂,心里就想,这下好了,终于是要死了。我嘴里说鬼大哥你给我个痛快吧,等我死了变成鬼,我们说不定还能做朋友。扛着我的鬼越跑越快,还专拣没路的地方去。树枝在我耳边嗖嗖地往后窜,竟然也没怎么挂伤我。这鬼扛我到了一个地方,把我卸下来放在地上。我蹦起来还想跑,被另一个人从背后一把摁住。他的声音也在我背后响起来,对那只鬼说:“我当你跑出去干嘛去了,怎么捡了个活人回来?还他妈是个秃瓢,你别告诉我,这事还有和尚在里头掺合?”他一边说一边绕到我前面,一看我的脸,马上抽了一口气。我听他舌头都大了,坑坑巴巴地说,你?林柒? 我一听这人竟然还认识我,又一听,这人的声音我也很熟。我正在脑子里回想着在哪听过这声音,感觉那人拿了个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了两下。他接着问我说你眼睛怎么了?我不敢说我瞎了,咬着一嘴牙,恨恨的说你他妈放开我!那人怔了一会儿,一下子变得低声下气,说你还在为那事生气呢?我告诉你当时我只有那一条路可选,而且就算是你变成了活尸,我也还能把你救回来。你怎么跑这来了,跟你一块来的那人是谁? 我突然间恍然大悟,在我跟前的这个人,竟然是齐方!要是我能看见,估计这会儿已经扑上去把他往死里揍了。可惜我看不见,挥出去一巴掌,也没打中他。另外那只鬼好像又出发钻进林子去了,听声音,应该是去找周同了。我提起来一口气,为表达我的愤怒,重重地哼了一声。齐方捏着我的下巴,左看右看,说你这是中毒了啊。毒源在哪呢,现在下针,估计还能逼出来。我一听说我这眼睛还有救,一下子就气不起来了。马上把我在灌木里踩到东西的事,从头到尾告诉了齐方。我又把腿伸出来给他看,感觉齐方在伤口周围,扎了几针。他进而拿刀贴着我的肉,预备着往下划拉。他没马上就动手,而是自言自语说,这待会流出来的血,可别浪费了。 我不知道这血有什么可浪费的,等那只鬼带着周同回来,齐方马上就招呼它过来。他的刀割在我肉上,一点都不疼,好像那肉都不是我自个长出来的。我只能感觉到刀口处有血往外冒,然后就有一张嘴,贴在那口子上喝我的血。那嘴皮子凉的跟冰块似得,嘴里的牙不是很尖,绕在刀口周围,轻轻地啃噬着。我头皮发麻,只觉得这种治疗方式,实在太他妈诡异了。周同好像也在旁边看,小声的说,他还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僵尸。齐方一说行了,那张嘴马上就离开了我的腿。我一阵晕眩,满头满脸的血,被齐方用块布擦了。他又在我眼睛上喷了点什么,说睡一觉我就能看见了。我找着机会问他扛我过来的那是什么东西,齐方嗯了一声,答说是一只飞僵。他又让我什么都别想,想知道什么,睡醒了再问。 我被齐方按着睡下去,他还把他的睡袋也让出来给我。他自个拉着周同,到一边说话去了。我本来还打算听听他们说什么,真一躺下去,马上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踏实,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开始能隐隐约约看见有火光,坐起来之后,就看见齐方在火堆旁边坐着。他的那只飞僵也在,身上什么都没穿。齐方正在用朱砂朝它身上描着什么符号,我看不清那符号的样子,只能看见那飞僵一身的红。我这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僵尸,和之前齐方他爸的走尸比起来,这具飞僵貌似更像是人。它嘴里没有衔着回魂香,神态也显得很安静。要不是它昨晚上喝了我的血,我几乎就要把它当正常人对待了。齐方朝我看了一眼,打招呼似得说了声:“你醒了?” 我答应着,从睡袋里脱身出来。睡袋上搁着条裤子,齐方吩咐我把它换上,别露着屁股到处招摇。我照他说的做,裤子有点小,穿起来不大合身。不过在这种地方也没得可挑,能凑合也就凑合了。我没看见周同,却先看见了一副棺材。棺材盖翻开着,我盯着看了一会儿,不明白这玩意是为谁准备的。看着看着,就看那棺材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搭在了棺材板上。我吓得后退了一步,心想我这才刚睡醒呢,怎么就又碰上鬼了!那只手出来之后,紧接着,又冒出来一张脸。看见那脸我忍不住骂了声卧槽,说这周同真是会挑地方,竟然睡到棺材里去了。他看样子还没清醒,也没看我,就跟诈尸似得坐在棺材里。 齐方顺势也看了周同一眼,放下手里的笔,让飞僵到一边去晾它身上的符号。他自个站起来朝我走过来,伸出两根指头给我看,问我这是几。我答说是二,把他的手拍了,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跑这来干嘛来了,你不是和周芸在一块吗,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齐方搓了搓手里的朱砂,说这事一两句还真说不清楚。周芸他们有一个计划,要在这片林子里,找出一个叫做灵海的地方。齐方他家的祖辈也去过灵海,当时发生的一些事,对他家族的影响一直延续到现在。灵海甚至已经成为他们齐家的一块心病,所以,齐方一定要来看看这块心病长什么样子。他似乎觉得解释到这就足够了,反过来问我,你怎么跑来的?昨晚上听周同说王大磊死了,事是怎么发生的,周同也没说清楚。 齐方提到王大磊的死的时候,我好像看见飞僵的表情变了一下。脱光了看它显得更瘦,背上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突出来。周同终于从那口棺材里爬了出来,先蹦跶着跑过去,跟那只飞僵打了声招呼。他们俩一只是鬼一只是僵尸,好像天然就显得比较亲热。打完了招呼,周同才想起还有一个我。一张脸直往我眼睛上凑,问我能不能看见他?我说能,太能了,你眼屎我都看见了!快去洗把脸,别把眼屎糊我脸上了。周同嘴里答应着,却没行动,又问齐方,为什么给飞僵画那么多防晒符?齐方指着我说老七他中了毒,还不方便走动。待会要让飞僵背着他,这光天白日的,总得采取点措施不是。我听他话里的意思,说怎么着,你那飞僵还怕太阳晒?齐方翻着眼皮子答说:“多新鲜啊,哪有僵尸不怕太阳的?要不是碰上你们,我和它这会儿才刚睡下。” 我突然弄明白了那棺材的用途,齐方睡睡袋,那僵尸就得睡棺材。之前我和周同在林子里,看见过一片露营地。那地方印着十几个棺材印,难不成,全是用来装僵尸的?我问齐方,他摇头说不是。只有他的棺材里是僵尸,其他的,装的都是普通死人。而那些个死人,都是周家要运到灵海里去的。他说到这停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要怎么才能说清楚这件事。我想起王大磊托给我的那个梦,心里就在琢磨,这把死人运到灵海里,应该就是王大磊所说的,那件非常危险的事。可是这事究竟危险在哪儿呢?死人到了灵海,又会发生什么?总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污染环境吧,考虑到干这事的是周家人,那后果一定得往大处去想。王大磊还说过,事关阴阳律。难道这些死人到灵海之后,就会活过来?死的变成了活的,那阴阳的规律,也就被打破了! 我自觉这条思路应该没错,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在林子上探出个头。那飞僵默默地把衣服穿上,站在一片树荫底下,显得很是局促。齐方过去看了看,给它又戴了个面具。那面具是一张鬼脸,青面獠牙,恨不得要吃人似得。齐方说赶太阳还没上去,咱们先往前走着。等到了中午,再接着通报各自的情况。他说着就让飞僵来背我,他和周同去扛那副棺材。我一把拽住齐方,问他知不知道我哥在哪儿?齐方还拿老话搪塞我,说你哥不是元神散了吗,已经找不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别处看,眼神像是故意要避开我。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肯定我哥还在。而且齐方一定知道他在哪,他们俩说不定又早串通好了。想到这我也就不急了,反正跟定齐方,迟早能见到我哥。 那飞僵冲我走过来,说是走,其实也没看见它腿动一下。它像是凭空就出现在我跟前,真跟飞似得。我还想说我自己能走,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那飞僵已经一把把我扯了过去。它像扛麻袋一样把我往肩膀上一扛,采取的姿势,还和昨晚上一模一样。我哎了一声,心说不是背我吗?这他妈是背吗,这明明就是…… 第六十五章 灵海 想到这突然思维一断,我只觉得身子一动,整个人呼啦啦地向前冲了出去。那飞僵竟然已经扛着我开跑了,路两边的枝啊叶啊飞快地向后退,在我眼里,就只剩下一抹残影。刚开始我还能听见周同在背后叫唤,过了两三秒,就再听不见这林子里还有别的声音。我好像听谁说过速度也是一种兴奋剂,这速度一上去,我的血都好像要烧起来了。不过这飞僵倒是也没跑多久,约莫过了五分钟,它就停下脚步,把我放了下来。我以为它跟人一样也要歇歇脚,却没想到它径自走到一个土坑旁,咚的一声就栽了下去。它栽倒之后就再没动过,吓得我还以为是我把它给骑坏了。我守在它跟前也不敢动,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齐方和周同,扛着棺材从林子里走出来。 我赶紧招呼齐方过来看看,他倒是一点都不急,先放下棺材,又喝了几口水。这才说阳气太重飞僵受不了,还以为它能背你多跑一段呢,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他叫上周同一块,把飞僵放回棺材里,盖上盖,又给它敷了一层薄土。完了齐方从兜里掏出个苹果,叫我放在棺材前面拜一拜。我说怎么这僵尸吃素吗?齐方抻着腰,说它昨晚上已经开过荤了,今天得吃清淡一点。 我听他的去把苹果摆上,齐方在另一边,拿着根棍子猛抽周围的灌木。他告诉周同这叫打草惊蛇,别等我们坐下去,再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周同一听就来劲了,向齐方形容我们如何如何碰见了会飞的蛇。齐方却说那不是蛇,而是一种会结网的长虫。公的名叫蜺,尾巴那儿,长着一个几乎可以乱真的假头。所以也有人叫它双头龙,在古书的记载里,这东西既是妖又是神。我们是运气好只碰上了一条,要是碰上一对,估计已经歇菜了。我说那东西没多厉害吧,就我还能手刃一条呢! 齐方笑着撇开棍子,比划了一下,说你手刃的那一条,也就两个指头那么粗吧?我回忆了一下,虽然当时眼睛看不见,但感觉还在。那一条被我错认为是绳子,粗也粗不到哪去。齐方说这就对了,母的那叫虹,体型比公的大至少五百倍。要是有这么一条摆在你面前,你一刀一刀砍,都得要一年才能砍断它。周同附和说能有这么厉害?缩了缩脖子,好像已经怕的不行了。 我不知道齐方是不是在拿话诓我们,坐在一边,又问了他为什么没和周家一起行动。齐方皱了皱眉,说是他主动脱的队。他打开始就没准备和周家一路走到黑,只不过是借他们的路,把这口棺材和棺材里僵尸运过来。他捻了根细草在手里,又朝埋着棺材的土堆看了一眼。然后他告诉我,周家正在干的事,风险非常大。即便是集合了一批走阴差的高手,成功的几率也还不到三成。齐方离开周家独自行动,看起来是有点势单力薄,但事实上,却能规避很多不必要的风险。他沿着周家走过的路进去,前头发生过什么,他都能先有个心理准备。 第19节 我看齐方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于是就问,你们到这儿之后,碰上过什么事没有?周芸的队伍好像和大本营联系不上了,他们又派了周琳,来找之前的那一队人。齐方接过话说,周琳也来了!你知不知道她带了多少人,装备怎么样?他这下把我给问住了,回想起来,那辆面包车里估计能装进去*个人。至于他们装备如何,我在周家别墅地下室里,就只看见过装装备的包。齐方抓耳挠腮,急得说这回真是耽误事了!我们这一群人脚程都不快,万一要被周琳给赶上了,那可就说不清了。 我其实一直都挺奇怪,为什么齐方跟周芸前后脚进的山,人家都走得失了踪,他倒好,我们刚进林子的都能把他给撵上?一问之下才知道,齐方脱队,还真是费了一番周折。一开始出发的时候,齐方在周芸的队伍里,充当的是尸官的角色。他们要运一批死尸到灵海去,就必须保证这一路上,死尸不会发生异变。齐方在这方面是行家,他拿我炼制活尸,除了是向周家表决心之外,也等于是露了一手自个的专业素养。周芸因此判定,齐方他有能力管理队伍里的死人。 周家头一支进山的先遣队,活人一共有二十五个。除去十六个扛棺材的,剩下的全是周家网罗来的高手。这些人在道上的名声很响,再加上装备好,又是集团作业。刚进山的时候,士气简直都冲了天了。齐方有他自个的打算,一直在死人队伍里物色像样的,准备暗地里炼成僵尸。齐方原来以为,时间这么短,能炼出个游尸来,就算是他运气好了。游尸比走尸能打,但是由于凝气的时间不够,控制起来估计会有点麻烦。齐方也想了办法对付,还想真要是碰上时运不济,游尸炼不出来,走尸他也认了。齐方说起来还有点掩饰不住兴奋,说当时就算是给他三个脑袋,他也不会想到,自己能炼出飞僵。最近这一百年里,国内只出现过四只飞僵。他这只排行老五,但要从各方面素质来看,这一只无疑就是传说中的僵尸之王! 我看齐方越说越玄乎,离主题也越来越远。赶紧叫他打住,接着说进山后发生的事。齐方还有点意犹未尽,周同支着下巴看着他,也是一脸不加掩饰的崇拜。我心说这俩人倒是投缘,可惜没有机会,要不然,让齐方收周同做个徒弟也不错。齐方把话题拉回来,说他们的前期准备其实已经做得很充分了。为此周家还特地画了这个地区的卫星地图,精密度很高,已经大体能够看出来,灵海的位置在什么地方。我插嘴问了一句,这个灵海到底什么来头?齐方答说他见过的一些记载里提到,灵海就是女娲造人时取人之精魄的地方。 这他妈比刚才的僵尸之王还玄乎,不过既然是我自己问出来的,我也只能闭着嘴往下听。齐方提到了一些古书里的描述,但对于灵海的具体情况,描述当中却都语焉不详。齐方说这是因为经过了颛顼时期的绝地天通,造成之后很多的上古神学都失传了。所以真要说灵海究竟是什么,除非真正见过的人,不然谁的记载都不可信。也正是因为这玩意的神秘性,从古到今的风水家,都愿意把精力扑在这上头,其中,就包括了齐方的家族。 齐方停下来喝了口水,又叫我把腿伸出来给他看看。伤口周围的肌肉发硬,我得用手搬,才能把腿搬直。齐方在我伤口旁边捏了半天,啧了一声,说你这不行啊,毒积在皮下了,得想个办法,把毒弄出来。我问他还有什么办法?再割个口子,放点血?齐方一边摇头一边想,最后也没说什么,只让我感觉不对劲了,马上告诉他。周家的先遣队里也有人染上过这种毒,用了抗生素,隔天一早就好了。齐方说真正要人命的都不是这种看得见的东西,而是藏在暗处,那些个不易察觉的玩意。 他一说,我马上想起我们刚进山那会儿碰见的菌丝。我把事情说了一遍,齐方听完,说怎么他们没碰见那玩意?他苦想了一阵,又嫌我描述的不够具体,弄得他也没法判断那菌丝究竟是个啥。我说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要嫌我描述的不具体,让周同去给你抓一把来看看!周同啊了一声,十个手指头交叉到一块,突然说,他好像知道那菌丝的来历。我和齐方都有点不信,让他说说,他都知道些什么。周同在说之前,先问齐方,待会能不能在他背上画一道阳符?他鬼做的太久了,身上的阳气比常人要弱。齐方点头说行,周同这才说,他觉得那种菌丝,应该是游散的灵体。本质上类似于游魂野鬼,到处去找那些断了阳气的东西,想要附在上头。周同问我还记不记得,最初看到菌丝,是在孙师傅杀死的狗崽子身上。狗崽受菌丝的控制,竟然从进山的门楼那儿,跟了我们一路。 当时的情形我还历历在目,点着头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菌丝会出现在你身上,也是因为看你阳气弱,才想附上去?周同说可不是吗,一般人的阳气都集中在头顶、心脾和脐下这几个地方,后背本来就显得空虚。再加上他还阳不久,身上的阴阳比例,完全达不到正常人的状态。所以菌丝才会爬到他背上,又因为游散的灵体性质偏寒,所以才能用发热的东西把它给烫掉。我恍然大悟,看齐方,却皱巴着一张脸,像是有什么想不通。我拍了他一把,问他想什么呢?齐方站起来走了几步,自言自语地说:“不对劲啊!要真有游散的灵体在这山里四处飘忽,那我们之前进来的时候,那些个死尸,就应该统统站起来才对!难道当时没有灵体溢出来,是后来才……” 第六十六章 逃 齐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听埋着棺材的那个土堆,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棺材盖直接掀翻土层飞了起来,掉在离棺材好几米远的地方。我和周同都吓得跳了起来,眼看着刚才已经蔫了的飞僵,正从棺材里直直地站起来。它面具上那两只黑洞洞的鬼眼,一动不动,直盯着我们来的方向。齐方喊了一声糟,就地趴了下去。把一只耳朵贴在旁边的树上,听了一会儿,说是有人来了。紧接着就看他匆匆忙忙站起来,招呼我和周同赶紧离开这儿! 我急忙去拎东西,刚把包背上,那飞僵已经到了我跟前。它伸出手拽我的胳膊,把我扛起来的时候动作还很利索,但身子却明显往一边歪。我心想肯定是因为阳气过盛它才会这样,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那飞僵扛着我已经打算启动了,突然齐方又叫了声停,让它先把我放下来。我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以为是齐方心疼自个的僵尸,打算让我自己用两条腿跑。没想到我两脚才着地,齐方就指着那口棺材,招呼我躺进去。他说扛你一个实在太浪费了,让飞僵把你和棺材一齐带走,我和周同在后边好跑。他又嘱咐飞僵尽量往没路的地方跑,咱们不可能甩掉后边的人,能避一阵是一阵。 说完,齐方也不理我答不答应,一把把我推进了棺材里。棺材盖旋即盖死,周围的空间顿时就密闭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着,只能感觉棺材立了起来,接着便离了地。拿棺材当交通工具,我这还是头一次。棺材里窒息感很强,我尽量摈住呼吸,怕待会氧气会不够用。这一段跑得时间还挺长,等把我运到安全的地方,飞僵又马上折返回去,找齐方他们。我看它身上的朱砂符都化了,从衣服里透出来,一滩一滩像血似得。过了一阵它再从林子里出来,一只手拎着齐方,另一手抓着周同。 头顶上太阳已经升的很高,阳光一缕一缕照着飞僵,照得它浑身都在冒青烟。它眼睛里也全是血丝,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条快要干死的鱼。我想上去帮一把手,才走了几步,飞僵已经放了齐方和周同,一脑袋栽倒在地上。齐方扑过去就用自己的衣服蒙住它的头,紧张地满头大汗,让我赶紧把它搬到一边去。他自己还要再回去一趟,把我们待过和走过的痕迹遮掩一下。 周同这会儿也起来了,和我一起把飞僵收进棺材里。我不知道僵尸有没有意志可言,就我看,这只僵尸也真是够拼的了。盖上了棺材盖子,我们找了块背阴的地方,挖了个浅坑埋那口棺材。齐方回来说,情况非常不妙!周琳他们走得很快,已经接近我们昨晚上宿营那块地方。而且他们既然是来找前一队人马的,装备估计会比之前的还要好。如果他们有红外线热感仪一类的东西在手上,我们几个在这林子里,根本就藏不住。咱们现在就得开始想想,万一要是双方碰了面,拿什么说词去应付…… 齐方话说得很快,连珠炮似得。说完了,就跑去看他的僵尸。飞僵的尸气被冲散了不少,齐方说照这种状况,它至少得养到今晚子夜以后,才有可能再站起来。万一在那之前行踪就暴露了,我们这几个活人还好说,它一个死人,那才真是想跑都跑不了!周同还在往棺材上一把一把的加土,说到时候我们轮流背着它跑。反正不能把它一个扔在这,人家放一把火就把它烧化了!他好像是才想起来我腿有伤,又说林柒不算,就咱俩轮着背。 齐方没太听周同在安排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拧眉头,自言自语说不行啊,至少得想个法子先对付一阵,不然这样干等着,也太他妈被动了。我看他的样子,像是什么主意都没有,顺道着就提了一茬,说要不然,你布个迷阵试试?齐方指了指自个,说你看我像是会布阵的人吗?和死人没关系的东西,都不在我专业范畴内!他懊恼地甩了两下脑袋,突然一个激灵,扑到我面前,问我说:“你之前不也跟你哥出过门吗,怎么样,他教没教过你布阵?”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和齐方拉开一点距离,嘴里说我哥要教,也要我学得会啊!那玩意学问大了去了,我只听他提过一些原理,具体怎么操作,我还真没个概念。齐方还不气馁,又问我都见过什么样的阵符,现在给我张纸,还能不能再画出其中的一些? 在明溪矿洞那会儿,我看过我哥布迷阵。当时他是用了一种两面都有字的黄纸,我匆匆忙忙瞥了一眼,也大致还记得纸上写的都是哪些字。我把这些情况跟齐方一说,他马上拍手,叫我把记得的字都写出来。他虽然不会布阵,但对于符箓和暗示,还是有一定的研究的。我们现在已经丝毫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用我画出来的阵符,加上齐方的经验,看看能不能糊弄一阵子。我虽然觉得这么做不大靠谱,也还是尽力凭想象,画了一沓阵符出来。 我哥画的符都挺流畅挺拔的,怎么到了我手里,全都像没睡醒的虫子似得。齐方说像虫子就像虫子了,从包里摸出个罗盘,就去找地方布阵去了。我和周同看着棺材,也往这周围试着打探,看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或者是其他潜藏的怪物。就这么一直忙活到天黑,才看见齐方回来。他的神情非但一点没缓和,反而好像更糟了。我以为是阵没布成,问他,齐方却说成是成了。不过来的那些肯定都是能人,咱们这临时拼凑出来的技能,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我跟周同开了块空地出来,齐方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抬起头看着天。他喃喃说天黑了就好了。天黑了,追兵的行动也会不方便。 虽然知道事情紧迫,但能采取的措施我们都采取了,剩下也就只有听天由命的份了。齐方把给飞僵准备的苹果摆好,我们仨又各自吃了点东西。后边有追兵在,我们不敢生火也不敢点灯。天完全黑下来以后,林子里压根什么都看不见。齐方让我和周同睡一会儿,等到能走的时候,他再叫我们。我说昨晚上守夜的也是你,今天要还不睡,人怎么受得了。我的意思是我来看着,周同正在啃一板巧克力,鼓着腮帮子说要不然他守夜。反正他昨天睡过棺材了,现在还精神的很。我不放心他个小屁孩,怕他一会儿犯起瞌睡来,倒头就能睡着。齐方却没什么意见,说反正睡的时间不会太长,差不多子夜了就得开拔。 敲定了这事,齐方摸黑给周同背上画了个符。我把手电和镰刀也给了他,让他一旦发现什么情况,马上叫醒我们。周同也不知道是不是点了头,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我根本看不见他在哪儿。躺下去才刚窝了一会儿,我就听见身边有走路的动静。我压低声音叫周同,他答应了一声,说是去撒个尿。我还想嘱咐他别走远了,突然从我脚那头,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我甚至感觉我鞋子都湿了,一下蹿起来,骂说你他妈看着点尿啊!周同吓了一跳,尿一半不尿了,还怪我说,我怎么知道你躺在这!我不想和他理论,换了个地方躺下去,这才迷瞪了一会儿。期间我醒了好几回,看看表,听听四周的动静。感觉一切无恙,才又闭上眼睡回去。 最后一次我醒来看表,表上的两根指针,都在十二点旁边,我想已经是子夜了,齐方可能马上就要叫我们出发。于是也就不打算再睡,坐起来,搓了两把脸。搓完脸我才感觉周围静得不像话,周同不是在守夜吗,多少得有点动静才是啊!我叫了他一声,没有人答应。我开始以为他小子没扛住,给睡过去了,往周围去摸,一不小心就摸到了一只脚。那只脚蹬了我一下,含混地说你不睡觉,抓我脚干嘛?我听那是齐方的声音,放开他,继续去摸周同。 摸了一圈下来,除了齐方和埋着棺材的土堆,其他什么都没有。我觉得事情不对劲,拧亮了一支手电,迅速扫了扫周围。齐方这下彻底醒了,一跃而起,又不敢大声喊,只能低吼着问我:“你干嘛,不是不让你开灯吗?”我说周同不见了!我摸过也看过,到处都没有他!他到哪去了,你刚才醒没醒,听没听见他的声音?黑暗中我看不见齐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猛地站起来,飞快地跑了两步。没他的指示我不敢再开灯,朝放装备的地方过去,摸到周同的包还在。他刚才估计是蹲在这吃东西来着,饼干的包装袋就撂在地上。我给他的手电也还在,那把镰刀却不见了。 第六十七章 消失的周同 齐方跑出去又跑回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闷声栽到我跟前。他急着说人还真不见了,这么黑灯瞎火的,他能到哪去?我说周同连撒尿都不敢走远,他要是离开,肯定不是自愿的。会不会你给他画的符不管用,有东西过来,把他给掳走了!齐方不知道是不是在摇头,听着就是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他说如果真有东西过来,飞僵也不会躺着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觉得事已经这样了,不管原因是什么,都得赶紧把周同找回来。别说这林子里到处都是古怪,黑灯瞎火的,他真掉进个沟啊坎啊的,都够喝一壶的了。齐方有点犯难,说要找必然要开灯,开了灯,万一把敌人引过来怎么办?这倒也是个问题,我站起来走了两步,边走边想。我们逃到这儿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土坡,有那个坡在,应该能把光线挡掉一部分。就算我们真开了灯,远处的人也不一定一眼就能看见。我把这想法跟齐方说了,又说我们别开强光手电,只拿打火机照明。齐方说只能这样了,跟近我,擦亮了打火机。 借着光,我们发现有一排脚印,往林子里走了进去。齐方上前去看,脚印消失的地方灌木太浓,看不清进了林子之后,脚印又往什么方向去了。他猫着腰爬进灌木,前进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我问他什么情况,他举起一只手,像是让我先别说话。齐方手里的打火机火苗很弱,我怕待会一阵风会把它给吹灭了。于是也往灌木里爬,一直爬到齐方身边。他这会儿正蹲在地上,对着一丛矮草出神。矮草上有一片被踩踏过的痕迹,看样子,像是有人在这站了很长时间。我问齐方,周同他站在这干什么?齐方蹲在那说,他可能是看见了什么东西。问题是他看见了为什么不叫我们,你不是说他撒尿都不敢走远吗,那他一个人站在这,难道不害怕?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齐方说完拍拍裤子站了起来,站得太急,打火机一下灭了。他顺手就把发烫的打火机塞给我,让我在这等会,他去拿几样工具过来。我看着他钻出了灌木丛,不一会儿回来,又给了我一把刀。他说我们分头找找,看周同当时到底看见了什么,接着就指了一个方向给我,他自己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我们各自打着打火机搜索,在离矮草不远的地方,我看见一棵树的树干上,有一道被刀砍过的痕迹。刀痕还挺深,砍得两边的树皮都翻了起来。我赶紧叫齐方来看,一抬头,就碰到一串垂下来的树叶。齐方立马跑了过来,矮身靠近树干,在那刀痕上比划了一下。他说这一刀砍得这么低,不像是人站着砍出来的。我说不是站着难道还是趴着不成?就看齐方半蹲下去,顺着刀痕一直向下摸。摸到凸起的树根上,齐方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把手缩了回来。我被他吓了一跳,手也跟着一抖,差点连打火机都掉了。齐方定了定神,什么也没说,伸出两根手指头,插进了树根的缝隙当中。这回他居然从里面抽出了一把刀,而且,还是一把战术折刀。刀刃上有龙牙状的锯齿,血槽里积着干了的血诟。我看齐方愣愣地出神,就问他是不是见过这刀?齐方点了一下头,说周芸队里有个人,带的就是这把刀。那人把刀当命一样,要不是他丢了性命,这刀估计也不会出现在这…… 我一听这刀和死人有关,下意识地就往周围看了看。打火机照不了多亮,我看见的,一多半都是黑暗。齐方拿刀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收起刀刃,就放进了他自个的口袋里。他好像不觉得这附近会有死人,一脚踏出去连头也不回,叫我再继续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发现。我刚把腰站直,突然就感觉树上垂下来个什么东西,掉在了我脑袋上。我以为还是刚才的树叶,用手一拂,却拂下来一只攥紧了拳头的手。那手已经完全干瘪了,就一层皮包着一层骨头,阴森森地吊在我头顶上。 我丝毫没有心理准备,一哆嗦,打火机瞬间就灭了。齐方还在前面不远处,随口问了我一声怎么回事。他看我半天也擦不亮火,便掉头朝我走了过来。他的脸刚好就撞上了那只手,又刚好,打火机一下子亮了。结果齐方吓得比我还狠,整个人一抽,脸瞬间就白了。我忍不住都想笑他,说你带着个僵尸到处跑,还怕这么一只手?那手大概是挨着齐方嘴了,他啐了两口唾沫,说僵尸和这能一样吗!你他妈看见这么个玩意掉下来,也不知道叫一声! 我说我吓忘了,把打火机举起来,往树顶上照了照。那只手不是单独吊在这的,树枝上,还挂着一整副干瘪的死尸。齐方摇了一下树枝,那具死尸便嘭的一声掉了下来。他掉下来我们才发现,原来他两条腿膝盖以下的部分,统统都不见了。断口处参差不齐,不像是砍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好几百下,硬是把他两条腿从中间咬断。除了腿上的伤,他身上其它部分,倒是都挺完好的。齐方绕着死尸看,判断说这明显是脱水致死。他全身的体液都被抽干了,才会出现这种状态。他特地在腿那儿多看了一会儿,又说这应该就是致命伤,有东西咬住了这个人的腿,通过他腿上的血管,把他的血吸干了。 我听得心里发怵,心想这种死法真够残忍的了。齐方把刚才的战术折刀又掏了出来,塞进死尸的上衣口袋里。看他的举动,我估摸着这把刀,应该就是这个人的。我们还得去找周同,眼下没时间安葬他。齐方就让他靠在树上,站起来往后退,表情里似乎还有一些疑惑。他说这人死在了树上,他的刀掉在树下,那树上的刀痕,说不定就是他砍出来。看那刀痕的高度,难道他腿断了以后,还又活了一段时间? 齐方一边说一边还半蹲着比划,他那姿势,真是越看越让人觉得诡异。我催他赶紧的接着找周同去,别到时候,周同也叫什么东西给咬死了。齐方一抬起头,我就看见他的左手方向,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亮点。那不像手电也不像火,闪了一下,一倏忽就不见了。 我没弄清那发亮的是个什么东西,心想这个时候,有可能是月亮升起来了。满月差不多就是那么个形状,我又想了想,好像这几天就是十五了。正想着呢,那个亮点又一下冒了出来。斜挂在树梢上,显得挺白净皎洁的一块。齐方这时候也看见了,站住脚朝那个方向看。他的猜测跟我一样,也说那个是月亮吧?我答说大概是吧,没太注意抬头看,光埋着头在地上找痕迹了。齐方倒是很专注,半仰着头,看了一分多钟,才把眼神收回来。他说他进林子有几天了,都没看见这天上有过月亮。今儿是怎么回事,不仅有,而且还是一满月! 他嘀咕完,转了个方向,正打算继续搜寻。我却突然看到那月亮在树梢上蹭了一下,闪电般的,挪了个位置!我大吃了一惊,急忙喊齐方往那看。正在喊的时候,那月亮似得光点,一瞬间扩大了好几倍。我只觉得一片白光笼罩在身上,压根就不需要再打打火机了。齐方也露出震惊的表情,出神地盯着那个可大可小的光斑。我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都感觉非常的不妙。我开始觉得现在这一幕跟我刚进山的时候很像,在那条公路上,也有这样一个会发光的东西,曾经试图袭击我们。不过那会儿光斑是两个,现在,怎么就只剩下一个了? 齐方慢慢地回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先别动,别引起它的注意!”我也没有想动,盘算着要不要把我之前的对策告诉齐方。我手里刚好就有刀,那光斑要真是怕带血的利刃,我马上就可以割自己一刀。齐方开始喘粗气了,说这么个东西,怎么越看越像是一只眼睛!他才刚说完,那个光斑一扑闪,竟然又大了一圈。现在看它已经有汽车头那么大小了,亮得几乎耀眼。我想不出什么东西的眼睛会是这个样子,也低声对齐方说,你他妈的别吓唬我。 齐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眼神一变,在地上打了个滚。我只觉得莫名其妙,心想他就算是要跑,也不该用这种姿势才对。我还没能想明白,忽就感到小腿肚子上,被结结实实地扫了一棍子。两条腿顿时就撑不住了,顺着那一棍子的力道,我也在地上滚了一圈。我这才知道,原来齐方是叫人给放倒的。情急之下就想赶快爬起来,可是两手根本还没撑住地,就被一个什么东西,在后背上狠狠地拍了下来。这一下拍得我几乎陷进土里去,嘴里一阵腥甜,差点都要吐血。 第六十八章 血战双头龙 齐方的情况要比我好一点,打完了滚,顺势就站了起来。。。他拼命躲到一棵树的后面,两只手都抱着头,还不忘冲着我喊:“我知道那是什么了!别盯着那个会发光的东西看!”我想说我也没看啊,我都趴地上了我看个屁啊!背上那一阵剧痛久久都没缓过来,我整个后脑连带着脖子,都好像被一股巨力,死死地压住了。我吃了一嘴的土,慢慢地喘不上气来了。直到这会儿我才想起自己手里有刀,卯足了劲举起来,只管一气地乱挥。这一招竟然还起了点作用,压着我后脑勺的力道一松,我立马拔出脑袋,就往灌木丛里钻。 这时候也不管灌木里是不是有带毒的植物,被毒死,也他妈比被拍死的好!我躲好了才去看齐方,他正把一堆枯叶往外抱,拿着打火机就要去点。枯叶还没干透,火星子才冒了个头,马上就变成一缕烟熄灭了。齐方一声声地骂娘,还不死心,又试着点了好几次。眼看着火就要起来了,他人却突然腾空而起,撞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这一撞力道非常之大,碗口粗细的树干,顷刻间便被他给撞折了。齐方也被撞得不动了,脑袋一歪,嘴角滚出一连串的血。 我差点以为他被撞死了,急得大吼一声,不顾一切就要往外冲。灌木上的刺把我衣服挂住了,我这一冲,就听撕拉一声,身上的衣服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这时候,那个无比巨大的光斑翻了个个,露出藏在底下的身子。那是一条黑黝黝的像长虫一样的怪物,光斑就长在它背上,随着它的身体扭曲,忽大忽小的变幻着。我看得目瞪口呆,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长相这么奇葩的玩意!那怪物拱起身子,我又发现,它的头和尾长得都是一个模样。我一下子明白了,面前这怪物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虹!我之前手刃了它对象,现在,它找我来算旧账来了! 那条虹并不是直接上来就攻击,而是先侧过身子,把背上长着光斑的一侧亮出来。被那光一绕,我就觉得两眼一花,什么都看不清。它趁这时候才甩尾巴冲上来,轻而易举地,就把我从地上抛到了半空中。我落地时浑身的骨架差点都摔散了,挣扎着爬起来,就看见一道黑影,豹子一样从林子里蹿了出来。那道黑影直冲着虹奔了过去,一只手抓住它背上的光斑,猛地发力一扯。只见一大块发光的皮被那黑影给扯了下来,虹巨大的身子一缩,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嘶吼。 来的那黑影正是飞僵,看起来,它似乎是有能力制住那只怪物的。我也就不再跟着掺合了,跑去看齐方伤的怎么样,打算带他先躲起来。齐方还靠在树干上,我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他竟突然一把抓住我,鼻子里直哼哼,说:“唉呀妈呀,疼死老子了!”我问他能不能动,你刚才吐血了,肯定是受内伤了。齐方一听,猛地一下就给坐了起来。他拿手蹭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又看了一眼手背上的血。我瞧他那动作,突然就觉得,这家伙估计根本就没受伤。齐方自己也说了,这血是磕破了嘴皮子流出的,不是什么内伤。他看见飞僵正在往虹的肚子底下钻,跳起来就喊:“快!点火!那东西应该怕火!” 就在我和齐方手忙脚乱想点燃一堆树枝的时候,飞僵已经骑到了那只怪物的头上。那家伙拼命扭动身子想把飞僵甩下来,看似像是尾巴的那一头,突然间张开一个圆形的口器。口器里布满细密的小尖牙,一看就知道,是用来吸食而非撕咬的。那怪物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就在一瞬间,那张口器便吸在了飞僵的后背上。飞僵试图挣扎,一拧身,就听它背上,传来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和齐方都惊呆了,没想到情势变化这么快。飞僵没有再动,只是用一双手,死死地抓住那怪物的另一个头。怪物整个成了个环形,一头咬着飞僵,一头又在飞僵手里。它发光的那截身子就在环形的正中央,耀眼的白光,照得跟白天似得。齐方比我要镇定,趁着双方僵持的时候,把火点了起来。他也等不及火烧旺了,掏出一根刚烧着的木头棍子,便冲那怪物扑了过去。他手里的棍子直捣怪物的身体,可接连捣了几下,却好像一点杀伤力都没有。那怪物还是头尾相衔,咬着飞僵不放,倒是齐方手里的棍子,三捣两捣就给捣灭了。齐方诧异地看着那怪物,自言自语说:“不能啊,它怎么能不怕呢?” 我正在一旁煽火,看齐方想出来的招不灵,顿时有点泄气。齐方还不死心,又再跑了回来。这回他操起两根烧火棍,抡圆了往那怪物脑门上砸过去。木头上的火在怪物头上一撞,飞溅出一连串的火星。那怪物反应不大,但好像,把飞僵咬地更死了。齐方急得直跺脚,突然一转身冲我喊:“汽油!营地里是不是还有汽油!”我也已经慌了神了,听他这么喊,马上就要跑回营地去找汽油去。我都跑了几步了,才想起来,大骂齐方道:“你他妈什么时候有过汽油!蜡烛倒是有几根,对付这么个东西,能有用吗?”齐方一愣,说那怎么办?可能火太小了,这东西它不怕啊! 他话音刚落,那只巨大的怪物,突地就浑身一颤。它身上的光好像没刚才那么亮了,我还在心里想,怎么着,它也有电快用完的时候?想到这,我不禁心头一动。攻击这怪物的身体似乎没有效果,可刚才飞僵撕它那一下,它显然是能感觉到疼的。这么看来,它的弱点,估计就是那一团发光的部位!我片刻都不敢耽误,操起一把火,就往怪物身上最耀眼的地方戳过去。这一下戳到一块软肉,我手里的火把,顷刻间就陷进去大半截子。同时一股腥臭的液体喷了出来,我躲避不及,被它溅了一脸。 第20节 我这一击得逞,那怪物便拼了命地挣扎起来。它先把飞僵甩了出去,接着,把我也推倒在地上。飞僵落地后躺了一下,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又一腾身站了起来。它竟然把刚被齐方撞到的树抱在怀里,对着那还在不住扭动的怪物,直直地捅了过去。我倒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这他妈下手比我黑多了。怪物在扭动中暴露出了发光的部位,只一刹,便被飞僵捅了个对穿。怪物的两个头同时昂了起来,我就看见它大嘴一张,各自吐出一股浓重的黑气。飞僵向后一撤,躲开那黑气,顺势揪住我的领子,把我也给拉了回来。怪物最后翻腾了两下,轰然倒地,再也不动了。我还依然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手啊脚啊,全都抖得跟筛子一样。 歇了有半天,确定那怪物真的死了,我才松了一口气。身上好几个地方都在流血,有摔的也有挂的。我看了一眼伤,第一反应不是包扎,而是把带血的手往飞僵嘴里一塞。它愣住了看我,那张脸上,居然也还能流露出困惑的表情来。我催它说你快吃啊,别浪费了我这血。飞僵含着我的手,向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齐方。齐方瘸着腿走过来,在飞僵头上按了一下。他的意思似乎是许可,飞僵这才拿舌头,去舔我伤口上的血。齐方又说我,你别给它喝那么多血,万一上瘾了,要借血食可就难了。 我答应说好,觉得差不多了,就把手抽了回来。血马上又从伤口里往外涌,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飞僵眼瞅着地上的血,看样子是觉得怪可惜的。齐方绕到它背后去,估计是想看看它受伤的情况。我问齐方怎么样伤得厉害吗?齐方一阵长吁短叹,说刮掉了一层肉,都能看见骨头了。它这样一点太阳都不能再晒,不然,可就彻底毁了…… 那怪物的尸体就横在一边,发光的部分逐渐变暗,最后,成了一截近乎透明的躯干。它那两个脑袋说是一头一尾,可真要从外表上来看,压根就没有区别。我又想这玩意要是能弄出去,卖给大学的研究所,肯定能挣一大笔钱。说不定还能批个一级二级保护动物什么的,以后要再有人碰见活的,就不能随便打死了。 我们这儿折腾了半天,动静大的,就差没把林子烧起来。周琳他们不瞎也不聋,肯定都看见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在来这的路上,过不了多会儿就能把我们都逮住。齐方也正在琢磨这事,跟我商量说,要不然咱别找周同了,先带着飞僵,能跑一段是一段。我啊了一声,说怎么能不找周同呢?齐方还以为我是担心他,又说周同那小子挺机灵的,真要碰上危险,他自己能照顾自己。而且他再怎么着也是周家人,就算被周琳找到,也要不了他的命。 第六十九章 鬼面疣 我打断齐方,把王大磊让我看着周同的事告诉他。我虽然没提王大磊叫我杀人那一段,齐方却还是听出了这一层意思。他的神情突然变得特别严肃,看着我,说如果你哥知道的话,他肯让你这么做吗?我其实也在苦恼这一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齐方又问我,你哥的底细你一点都不知道,他不在了就不在了,你为什么还要拼了命去找他?我答说那是我哥啊,我就他那么一个哥。他不在了,要是连我都不去找,还有谁会去找? 齐方听着我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脸上看不出表情来。我接着说等找到了我哥我会问他,如果他不想再借周同的身体活下去,我也不会去伤害周同。办法总会有的,最不济,我也把我哥当个小鬼养着呗。齐方冲口骂了我一句,说你他妈就是个傻逼!我被他骂的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回嘴,齐方已经拽着他那只飞僵朝营地走去。他还是坚持先收拾东西离开这儿,等到我们能自保的时候,再想办法去找周同。 我没法反驳齐方,只能顺从他的安排,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们留下的痕迹太多,遮也遮不住,干脆就不管了。齐方还说棺材也不要了,等太阳升起来,就把飞僵直接埋进土里。我们正各自忙着,之前发现过断腿干尸的那一块,突然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一下就反应到那声音不对劲。我又怕打草惊蛇,也就没跟齐方说,只一个人悄悄地摸了过去。才刚摸到草丛边上,我就感觉有个什么玩意,从我面前冒了出来。黑暗中我也看不清楚,下意识地伸手一推,把那冒出来的玩意,又给推回到了草丛里。 那玩意哎呀叫了一声,忙不迭地喊:“我是周同啊!”我暗自吃了一惊,光听声音,不敢断定这人就是周同。于是我叫齐方打火过来有了火一照,果然那还真是周同。我早在心里把他骂了十万八千遍,现在见着面了,真恨不得冲着他的脑袋踹上一脚。周同浑身都是树叶子,拍了拍手站起来,看我俩收拾东西就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齐方都不想理他,狠狠地甩了个白眼,就去背他的包去了。周同意外地问我怎么这是了,怎么你们要出发,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忍不住骂了一串的脏话,骂痛快了才说,你他妈跑哪去了!你人我们都见不到,告诉个屁啊告诉! 周同搔了搔头,说他没走远啊。他从背上取下个包给我看,挺高兴的说,他是去拿这个东西去了。那包上有个红十字,翻开了,每个隔层里都装着药。我赶紧招呼齐方过来看,又问周同,你从哪拿的这包?周同回忆了一下,说他在守夜的时候,看见这个包就挂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他觉得反正也不怎么远,走这么一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于是就趁着我们都没醒,自己往那林子里走了进去。没想到那包看着不远,走起来还真有点距离。周同叫齐方看看包里有没有他说的那种抗生素,是不是能一下子就把我的腿给治好。看周同兴高采烈那样,又不像是在说谎。 齐方一面翻那包里的东西,一面对周同说:“你离开我们之后,就没听见营地里有声音?”周同摇着头说什么也没听见啊,反问齐方,你脸怎么青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和林柒打架了?他又看了看我,说你们俩谁厉害?我气都不打一处来,一把把周同提溜起来,让他赶紧去收拾他的东西去。周同撒开腿就要跑,突然又一下,被齐方给拦住了。齐方掀起他的衣服看他后背,我也凑过去,跟着看了一眼。周同背上那符还在,只不过被衣服给蹭花了。我问齐方有没有问题?齐方摇头,一个字没说。等周同跑开了,他才跟我嘀咕了两句,让我留心周同,看看他有什么特殊的举动。还有就是别让周同走在我们身后,别让他拿任何的利器。 就算齐方不说这一句,我也一样会对周同的突然离开和突然出现起疑心。我留心看了看他的动作,表面上来看,倒是不见什么异常。齐方拿着那个医药包捣鼓了一阵,说这是周芸他们队伍里的标配,里面还真有能治我腿上那毒的抗生素。他问我敢不敢打,要敢,他就给我打一针试试。我中毒那条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知觉了,走三步有两步都是用跳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顾忌的,跟齐方说你就打吧,反正情况也不可能更糟了。 齐方想了想也是,取了一管药兑进针管里,推到我的肌肉上。我那块肉明明已经没有感觉了,药水进去那一下,却好像被蜜蜂蛰了似得,狠狠地刺痛了一阵。我咧了咧嘴,问齐方这药多久能起效?齐方说他也不确定,怎么着也得两三个小时吧。这两三个小时内我最好不要用这条腿,齐方做了个手势,正在一旁坐着休息的飞僵,便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看它的样子是要背我,可我看着它破破烂烂的后背,又有点忍不下心去。齐方看着我问我磨蹭什么,赶紧上去,咱该出发了! 这一次出发,由齐方打头阵,周同居中,我骑着飞僵殿后。我们选了一条深入林子的路,但大体方向还是向南。我好长时间没看定位仪了,这时候掏出来一看,上头的数值竟然变得非常离谱。我估摸着是因为这一带有磁场干扰什么的,没办法准确定位,就趴在飞僵背上睡了一会儿。这一觉睡得非常踏实,我都忘了背着我的是一只僵尸。睡醒了以后,我问齐方,我们现在到哪儿了?齐方好像累得不行,一边喘气一边说不知道。他说完停了下来,带着整个队伍,都坐下歇了一会儿。 我伸了伸腿,之前麻木的感觉稍微好了一点。我又试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听齐方说,我们正在翻越一个岩架。这个方向应该没有错,等翻过去,就又能看见周芸他们走过的那条路了。齐方之前跟我提过他离队的事,但一直都没机会说下去。我旧事重提向他问起来,他看了看天,说他离开的时候,队伍里正在死人。先是他们找的那个本地向导,头一天晚上出去,就再没回来。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了土里,浑身扭曲,口鼻里全是土。可以看出来,是被人活埋的,死之前,还经历过相当剧烈的挣扎。可问题是埋他的土并不厚,他身上有些地方,甚至都从土里露了出来。他那么用力的挣扎,为什么就没能从土里爬出来呢? 我把自己代入那种情境里,点头说是啊,为什么呢?齐方接着说他们查看了死尸,在那附近的土层里,挖到了一种藤。那种藤上长着一个一个的木瘤,仔细看,木瘤上的花纹很接近于人脸。队伍里有个年轻人说它认得这东西,是属于鬼面疣一类的、能控制人的行为的玩意。那向导估计就是被这种东西控制了,把头和身子插进土里,自己把自己给憋死了。 我正好就坐在一条藤上休息,听齐方这么说,赶紧起来挪了个位置。我问齐方他们是怎么处置这件事的?齐方眯了眯眼,答说这事根本没法处置。鬼面疣有一个庞大的共生系统,能延伸到这片树林的每个角落里。斩草除不了根,类似的事情就还会发生。所以当时周芸下令,以后队伍里的任何人,都不允许单独行动。每两个人结成一个对子,拉屎睡觉都要在一块。这样的话要是其中一个人出了问题,另外一个还能把他拉住。她这法子看着是挺好的,但才实施了两天,就又出了纰漏。这回队伍里一口气死了两个人,而且,都是被他们自个的搭档弄死的。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齐方喝了一口水,转手把瓶子递给了我。我没喝,捏着瓶子问他,你不是说你们那队里都是能耐人吗?能耐人搁一块儿,怎么会被自己人给弄死?齐方说那有什么不可能的,能耐人之间,谁都不服谁。而且这次的行动又有可能获得极大的利益,在利益的驱使下,杀个把人算得了什么。齐方早就看出队伍里会发生内讧,只是没想到,才刚进林子不久,眼前这群人就开始借机相互倾轧。死了两个人之后,队伍里的人数便降至二十二个。其中十六个抬棺材,剩下六个,包括领队的周芸,以及掌管死人的齐方。我说周芸难道不管管他们吗,开了这个头,以后死的人会更多!齐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说周芸肯定也事先料到了,队伍里会发生内讧。至于她的管理手段,你要是能见到她,可以当面领教。他似乎觉得说得已经够多了,招呼我们起来继续赶路。 第七十章 秦叔叔 周同还躺在一堆树叶上不肯起来,问我们说,什么时候才天亮啊?我看了看表想告诉他,一看,却发现表上的秒针正在倒着往回走。我以为是表坏了,拍了它一下,它干脆就一动不动不走了。齐方说仪表紊乱这是正常现象,我们已经在灵海能够影响的范围内了,接下来的路,要更小心才是。他说完马上看了一眼周同,瞳孔猛地一缩,指着周同,说你背后那是什么?我听见这话也立马转过头去,只见周同正要站起来,一只手还在地上撑着。在周同的背后,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明白齐方为什么要这么问,又去看周同脸上的反应。那家伙吓得动作都僵住了,支支吾吾地问:“是……是什么?”齐方首先示意我不要靠近,又冷着脸喝道:“出来!” 周同背后有棵树在动,不对!那不是动,而是在往外走!走着走着那树就变成了一个人,打亮一只手电筒,往自己脸上照。手电光里映出来的是一张老脸,像鬼片里的鬼一样,笑得鬼气森森的。周同还是不敢往身后看,看见我和齐方脸色都变了,更是吓得都不行。我只觉得那张老脸看着挺眼熟,在脑子里拼命回忆,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老头也不说话,笑眯眯地看了我们一阵。最后才伸出手,在周同肩膀上拍了拍。周同被他拍得大叫了一声,手舞足蹈地就要往我们身边跑。可那老头手底下竟好像有什么魔力,拍完了三下,周同居然就动也不动了。老头从周同身边走过,向着我们继续走来。 我只感觉一阵压迫感扑面而来,眼角不停地往飞僵身上瞄,希望它能扑上去,制服这么个怪老头。起初飞僵也好像被吓住了,非但没有冲出去,反而还后退了一步。那老头眼看着就要走到我们跟前了,飞僵才突然一闪身,插到我们和老头中间。我看它后背止不住地哆嗦,可还是张开两只手,把我和齐方挡在身后。老头咧嘴一笑,好像觉得特别有意思,一只手拿着手电在另一只手上敲,对飞僵说:“你这身体还能扛得住吗?多少年前我就跟那些人说了,找什么灵海、破什么禁忌,真要想不老不死,找你就对了。你看你多能耐啊,化成灰都几十年了,还能上天入地,吞云杀龙。” 他说的话句句听起来都很蹊跷,说完了,也没再挪动步子。他看了看齐方,露出一个激赏的表情,说你这小伙子警觉性不错啊,我还以为能一直跟着你们进去,都不会被发现呢。齐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情绪显得很激动。他嘴皮子一直在哆嗦,等了一分多钟,才终于说出一句整话来。他问那老头,周同去找医药包,是你使的绊子吧?那条双头龙,也是你故意引出来对付我们的吧?你老人家都已经是天师级人物了,还跟我们这些小辈争个什么劲。我们也不图别的,就是单纯想知道,当年那些事的真相罢了。老头听完哈哈大笑,手电光在他脸上来回地晃。我对这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可又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齐方一直等到他笑完了,才转过脸告诉我说:你看见了,这就是你的那个秦叔叔。 我咔擦一口咬破了舌头,顿时满嘴都是腥味。那老头终于看到我身上,笑眯眯地对我打了个招呼。我记忆的阀门一下打开了,有关这个秦叔叔的画面,潮水一般涌了出来。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爸还在世,那一年秦叔叔来家喝酒,愣是把我千杯不倒的爸给灌醉了。我爸也不知道是不是醉糊涂了,非要把我叫到跟前,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谢秦叔叔。他还差点让我认他做干爹,说什么我能有今天,全都多亏了秦叔叔。秦叔叔那时候的年纪似乎不大,反正看着要比我爸年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老得这么厉害,哪还有个叔叔的样子,简直就是一爷爷。 那一次见过面之后,不久我爸就去世了。家里人对这事都讳莫如深,除了最亲的亲戚和走得近的朋友,其他人谁都没告诉。我妈甚至不许我戴孝,还说要是学校里有人问起我为什么请假,就回答说是生病了。那时候我也确实是病了一场,我爸下葬以后,我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烧到最后都没了个人形,嗓子也烧坏了。所以在这事上我觉得我没撒谎,后来直到小学毕业,学校里老师和同学,都没人知道我只有个妈妈。 再后来,我哥就离家走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爸就像是我哥和我们家之间的一条纽带。我爸在的时候我哥还偶尔会回家,他们爷俩,时常还会喝一杯什么的。我爸不在了,我们家的生活开始变得困难。我妈没正面提过不让我哥继续上学,是我哥自己提出来,他不想再上了,打算到南方去打工去。我哥这一走就是十好几年,期间,祖奶奶过世。我第二次见到秦叔叔便是在祖奶奶的葬礼上,我妈说,是祖奶奶临终前要求,让秦叔叔来主持丧仪的。祖奶奶是我们那地方最年长的人,要算上闰年闰月,她活了超过一百二十岁。即便是已经到了如此的高龄,还是有好多人觉得,祖奶奶不该这么早就走了。 那场葬礼的过程我还记得很清楚,前后一共办了三天。前两天热闹的都快赶上过年了,第三天的仪式不向宾友开放,就我们家几个人,像守灵一样,跟我祖奶奶说一些悄悄话。家里的长辈跟我说,祖奶奶死了之后是要上天当神仙的。有什么愿望现在就得告诉她老人家,等她当上了神仙,好给我们提早先安排上。正好那会儿赶上我快高考,我就跟祖奶奶说,我要考一所好大学。我当时怎么就忘了,求祖奶奶也保佑保佑我哥。祖奶奶她老人家生前很喜欢我哥,这点愿望我要是提了,估计她会放在心上…… 葬礼第三天晚些的时候,由秦叔叔主持盖棺。这是整个葬礼当中最重要的环节,可我竟然在盖棺开始之前,就给睡着了。也没人来叫我,直到祖奶奶都入了土,我才迷迷瞪瞪地醒过来。家里人扶灵的扶灵哭的哭,就我一个,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后来我发现自己脚心里有一块烫伤的痕迹,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弄的,还以为是祖奶奶生我的气,所以故意烫了我一下。 回忆就这么多,搁在当初,这个秦叔叔对我来说,算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直到最近这一阵,我才知道他对我的人生产生过多么重大的影响。他给周二叔造楼用了我的八字,在海神庙里摧毁了海老爷几十年的根基,后来又设下阴牢诱捕我和我哥。前前后后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要了我和我哥的命。我根本不清楚这个人的企图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会那么感激他。 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秦叔叔的出现无疑是一噩耗。凭我们在场的这几个人,他想要谁的命都不是问题。我看着齐方,齐方看着飞僵。谁都没说话,都在深深地思考着什么。秦叔叔就在那不急不缓地摆弄手电,周同在他身后,像根木头似得戳着。这会儿好像空气都不敢流动了,死死地凝固在我们周围。突然齐方呵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摆出个放弃抵抗的姿态。他对着秦叔叔说:“要论本事,我肯定干不过你。但我觉得你一时半会,也没法把我们都干翻在这。要不然咱们坐下来聊聊,看还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我没想到齐方会抛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间有点震惊。定下神来又转念一想,这个秦叔叔隐瞒行迹跟踪我们,说不定在这林子里,还真有他也办不到的事。他对我们有所顾忌,才会引出个怪物,替他打头阵对付我们。这么一想,齐方所说的合作,还是有可能成立的。秦叔叔不知道听没听齐方说,一直看着我,看得我都觉得,自个脸上开了一朵花。他看完了还显得特别欣慰,好像自己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发现儿子都长大了。 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那眼神,这时候,秦叔叔开口说话了。他说聊聊就聊聊吧,看看我们这,还能拿出什么他感兴趣的条件来。齐方指了指周同,说你先把他放开。你别怕,他个小孩,坏不了你什么事。秦叔叔一直都很得意,听齐方叫他别怕,眼神就有点不高兴了。从这么个细节来看,他应该是个非常自负的人。他也没亲自去把周同解开的,而是指了指我,叫我去拍周同的后脑勺。说是重重地拍三下,周同就能醒过来。我只管走了过去,摸到周同后脑勺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摸到一块冰疙瘩。我啪啪啪连拍他三下,刚拍完,周同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七十一章 兵灾 周同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来,一下子被我拍醒,蹦起来老高。他嘴里喊了声我的妈呀!喊完才看见我站在他跟前。他又一眼看见多了个人,径直问我,那老头哪来的?我示意他不要做声,别又说错了什么,被人定在那儿。秦叔叔看周同已经解开了,就对飞僵说:“你现在没有顾忌了,是不是打算要跟我动手?之前我跟你说的话还作数,你已经不是人了,不要逼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他的话听在我耳朵里,简直就像是一声惊雷。他那话当初是对我哥说的,现在他对飞僵说,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飞僵就是我哥! 我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和飞僵对视了一眼。它那眼里黑的多白的少,瞳孔的边缘已经很模糊了。它也意识到瞒不住我了,于是冲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顿时整个大脑一片空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敲得太狠,两眼都有点发昏。我既没想到能在这儿找到我哥,也没想到我哥就在我身边,却没人告诉我。这事齐方肯定知道,果然,他们俩又是串通好了的!为什么我哥就这么不愿意我知道他的事,我在他眼里,就比不上一个完全陌生的齐方!我一直觉得我俩感情挺好,难道都是我一厢情愿的…… 我一口气噎着下不去,突然意识到,我正站在秦叔叔的身后。这时候要是我从背后抱住他,我哥和齐方,说不定就能从正面制住他了!不过这个想法才刚冒出个苗头,秦叔叔便很警觉地侧过身,一面看着我和周同,一面又能看见我哥和齐方。我哥始终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反而主动退到一边。齐方走到和秦叔叔对立的位置上,说你老人家既然向周家打了保票,要指引他们找到灵海。这会儿不是应该在指挥部里坐镇吗,跑到这来干什么来了?你是和周琳一块来的?他们人呢,不会都被你杀光了吧? 齐方说话的语气非常冲,不像是谈合作,倒像是来挑衅的。我知道他这是在刺探秦叔叔的底线,要是他连一个小辈的冒犯都能忍,那就证明,他现在真的很需要和我们合作。秦叔叔果然没有动怒,也没有再看着我,顿了有那么片刻,开口说道:“我也不是杀人上瘾的人。我是和周琳他们一块来的,不过,进山的就只有我一个。他们都在山外头等着,等我把周芸那小妮子,给他们带出去。”他说完,看样子是想找地方坐,回头看了看地上到处都乱,也就作罢,依然还是站着。齐方瞪大了一双眼睛,问说怎么着,周家不找灵海了?还是你又使了什么诈,让他们觉得,灵海不在这山里面? 秦叔叔有点发笑,看样子又有点无奈。他说这事不是三两句能说清楚的,归结成一句话,就是有别的势力介入,迫使周家不敢再打灵海的主意。他像是知道齐方会往下问,又一个眼神甩过去,说你最好什么都别问,这种事不是你能知道的。现在,你该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样的筹码,能让我跟你合作。他说的是“你”,似乎跟他谈的,就只有齐方一个人。我们统统都不算数,最多,只能算是齐方手里的筹码。齐方低下头想了想,再一抬头,朝我哥看了一眼。他摊开手说我这边有什么你一眼就能看清楚,可是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不如你先说说你的要求,我可以适当地考虑一下。 我怕秦叔叔会对我哥下手,马上就往我哥那儿看。我哥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考虑什么,眼皮耷拉着,盖住了眼珠子。他想了一阵,突然移动脚步,朝我和周同走了过来。他走到我跟前只匆匆瞥了一眼,接着便径自靠近了周同。他们两个离得非常近,我只能看见我哥比划了一个手势。周同好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拍着我哥的肩膀说了声小心。我还没弄清他为什么要提醒我哥,就看我哥一只手摸到自己头顶上,在百会穴的附近,拔出一根长长的像针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拔出来后,我哥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得,直直地向后倒下去。 我忙不迭地冲上前,在我哥倒地之前扶住了他。我嘴里喊哥你怎么了?摇了两下,我哥都没什么反应。他眼眶里瞳孔完全散了,脸上弥漫着一股之前没有的死气。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抱着的真就是一具尸体,再不是之前齐方吹嘘的什么僵尸王了。我哥这是怎么了,见到秦叔叔之后,就给吓得歇菜了?我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求救似得看向齐方。齐方没说话,但眼神里全是痛惜。倒是秦叔叔一边冷笑一边说:“怎么?觉得僵尸的身份不好使了,打算还借活人这层皮对付我?”他话音未落,便有人在我身后说道:“你不是要筹码吗,我这里有一个,看你愿意拿什么来换!” 乍一听这声音是周同的,但仔细一听,却不是周同会有的口气。我猛地一回头,看周同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上,正冷冷地盯着秦叔叔。他脸上那表情和气势,完全就是我哥以前的样子。我一下子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片刻之间,我哥竟然又回到了周同身上!他慢慢地朝秦叔叔走去,步子显得很虚弱。齐方上前一步去迎我哥,压低声音吼了一句,说你他妈也太儿戏了吧!万一这个身体承不住你,你和周同都会魂飞魄散!我哥点了一下头,问齐方,你那还有鬼头金吗?这鬼头金也不知道是个啥,齐方不情不愿地点头,指着我哥的鼻子,最后说了一句你欠我的!说完他自动让了个位,留下我哥和秦叔叔,眼对眼鼻对鼻地站在那儿。 秦叔叔要比我哥矮一个头,我哥低眉顺目地看着他,好像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秦叔叔果然先开了腔,似笑非笑的,说:“林逸啊,你的朋友说的没错,你太儿戏了!我们都知道你了不得,一缕魂儿,想往哪儿钻往哪儿钻。但你也得考虑考虑你这容器不是,好容易成了飞僵,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多可惜啊!”我哥拿右手扶了扶左胳膊,笑了一下,没接秦叔叔的话。秦叔叔自讨了个没趣,咂吧咂吧嘴,又把架子端了起来。他说你有筹码跟我谈?就你!能有什么筹码?我哥这才抬起眼,很认真地瞧着秦叔叔,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会碰上兵灾,会要你的命!我能救你,这算不算筹码?” 秦叔叔一愣,显然没料到我哥会抛出这么一句话来。齐方正在他包里找东西,听我哥这么说,也回头看了一眼。我早把怀里抱着的尸体放下了,不远不近地看着我哥。他摇摇欲坠地站在那儿,我都怕他一个没站稳,就会倒在地上。秦叔叔愣了一阵,才心虚地笑着说:“你说这话,是想吓唬我?”我哥摇了摇头,指着秦叔叔的脸,说兵灾的纹路已经显出来了,你自己应该也知道,这次躲不过去。所以你才会去换阳寿,以为老得快一点,就能把这场灾祸跳过去。但其实这么做根本没用,兵灾还是会落在你头上,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在这片林子里。 我哥这话说完以后,秦叔叔脸上,已经一点笑容都看不见了。他甚至有了一丝惊恐,但还是咬着牙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能救我?我哥向后退,终于有点撑不住了,扶在一棵矮树上。他答说信不信由你,反正这就是我给出来的筹码。秦叔叔阴恻恻地咧开嘴,又说,就算你真的看出来了,兵灾会落在我头上。但救我一命换你们三条命,你觉得这笔买卖,对我是划算还是不划算?我哥没有要和他讨价还价的意思,齐方找到了鬼头金,跑去递给我哥。我哥握着那东西就地蹲了下去,我以为他哪难受,赶紧过去看他。我哥出了一脑门的汗,一摸,还有点发烧。我问他感觉哪儿不舒服,我哥轻声说,周同还在。活跃的魂魄也是一种能量体,两个挤在一块,体温是会高一些。 秦叔叔考虑了一会儿,我看他那张老脸上,褶子越堆越多。兵灾什么的我倒是看不出来,不过我哥说有,那就一定有。秦叔叔他自觉大难临头了,才会一路上跟着我们,不敢现身。他之所以愿意跟我们谈判,也是出于消灾避祸的考虑。这么一想,我们双方起冲突的几率,又大大降低了。我想把我哥扶到一边去,才刚站起来,就听见秦叔叔叹了口气。他显得挺惆怅的,说他这一辈子,命里的劫数都能渡过去。就只有这一场兵灾,无论怎么算,结果都是个死。他突然欺身上前,看着我哥,狞笑了一声。说你要是真能救我,这一回,你们仨我谁都不对付。齐方马上就说道,你老人家可要说话算话! 第21节 第七十二章 合作 秦叔叔松开脸上重重叠叠的褶子,把我们仨挨个看了一遍。他虽然嘴上说不相信我哥能救他,但从神态上看,已经是松了一大口气。我哥这会儿也站了起来,手心里紧握着齐方给他的那块鬼头金。我还在想那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就听齐方对秦叔叔说:“条件谈好了,那咱是不是该谈谈具体的合作内容了?你要去找周芸,我们要去见识见识灵海。目标还是一致的,我们帮你消了灾,你是不是也得帮着我们解点难。去灵海的路你是知道的,赶紧拿出来说道说道,省得大家再绕弯子。” 齐方说着,把我们之前一直打着的探灯拨亮了。光亮起来那一下,我突然发现秦叔叔脑门顶上,出现一抹非常明显的黑气。我不禁吃了一惊,心想这大概就是我哥看出来的兵灾的预兆了。一眨眼功夫我再往秦叔叔头顶看去,那一抹黑气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秦叔叔有意举起一只手挡在眼睛前面,身边没带什么行李,就一个随身的挎包。我看着他从挎包里掏出一份图纸来,装腔作势清了清嗓子,才说这是周家给他的卫星地图。这图和周芸手里的图不是同一份,而是五天前,周芸的队伍失去联络时印制的。 秦叔叔招呼齐方过去,说你跟过周芸,也看过周芸手里的那份图。现在再来看看,我这一份有什么不一样。齐方甩开膀子大步走过去,接过那图,仔细地看了一眼。他顿时满脸惊讶,手指头在那图上指了指,说这个地方,原来不是这样的!秦叔叔嘿嘿一笑,赞同道:“你说的没错。这张图上有一个区域,卫星信号被人为地屏蔽了。所以印出来的样子,才会和之前那幅图不一样。” 齐方转手把图给了我哥,我哥只有一只手闲着,就让我帮他撑开那图的另一个角。图上大块大块全是绿的黄的色块,大体可以看出来,整个“么”字形山脉的走向。山脉中间有一块,看起来非常的模糊。秦叔叔在一旁叹着气,说这灵海,要根据他的判断,位置应该就在被屏蔽的这一块地方。这时候我哥插了一句话进来,说你刚才说过,另外还有别的势力,逼得周家不得不放弃寻找灵海。在这里设置屏蔽的,应该就是你说的那股势力。 秦叔叔冲我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我哥对着图上的比例尺估算了一下,又说屏蔽的范围这么大,普通的集团根本就办不到。所以你说的那股势力一定是有官方背景,也只有他们,才能压制周家改变计划。秦叔叔一下子笑了,拍了拍手,说我的看法跟你是一致的。他说的是“看法”,被齐方一下揪住了破绽,问道:“怎么着,周家派你来找人,事先没给你撂底啊?你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势力在这里头掺合,也不知道周芸他们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秦叔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非常不友好地说:“要不是你和那个姓王的瞎捣乱,我也不至于被周家抓回去。我在他们那只能算个有作用的阶下囚,多余的事,他们不可能让我知道!”他越不高兴齐方就显得越得意,追着道:“怎么能说是我们给你捣乱呢!你要不布置那个什么阴牢困住他们哥俩,我和王大磊,根本就不会回头去找你。这叫什么,这叫现世报!”他们你来我往的又把旧仇挑了起来,好不容易达成的合作局面,又有点闹僵了。我拽了齐方一把让他少说两句,秦叔叔也决定不理他了,说翻过这座岩架,就到了整个山脉的最底部,也就是到了被屏蔽了信号的区域内。 我开始有点走神,他们之后还说了什么,我大部分都没听进去。我在心里琢磨,怎么这个灵海,还会吸引官方的注意。他们介入进来,总不可能是为了保护女娲娘娘留下的文化遗产吧。我哥、齐方、周家,零零总总的这些势力,到底想从灵海当中得到什么?等我回过神来,秦叔叔已经在布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了。他完全就是一副主导的样子,好像我们几个都得要听他的。他估计以我们的脚程,翻越岩架需要七八个小时,这段路会非常难走,所以最好放在白天。在这片林子里,一个白天也就七八个小时。所以等到明天天黑左右,我们便可以到达屏蔽信号的区域内。接下去该干什么,还要视下边的情况而定。今晚上剩下的几个小时,我们可以找地方,再歇一会。 秦叔叔一马当先站起来,冲我哥招招手,让我哥走在他前面。他几乎就贴着我哥的后背,说是要看看,我哥是怎么替他挡这一场兵灾的。我哥什么也没说,走得不快,但比刚才要稳。我跟上去和他走一块,问他为什么要去找灵海?想知道的真相又是什么?我哥侧过脸看了看我,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倒是秦叔叔迫切地在后边发话道:“小子,你用不着着急。这里头的事少不了你的份,总有一天,即便是林逸一个字不说,你也会知道的清清楚楚。”他一边说,一边想把手扶在我身上,我一侧身躲了过去,回头瞪了他一眼。秦叔叔感觉出我想和他拉开距离,挑高了眉头,又叫了我一声小子。他说你这可就有点忘恩负义了,没我就不会有你,你要是谢我,这辈子都谢不完! 我心说我谢你祖宗十八辈!终于找着机会,去看我哥手里拿着的鬼头金。那是一颗半大的金珠子,又沉又凉,正面简陋地刻着一张人脸。我见我哥拿着它不肯放开,于是就问,这是个什么东西,能有什么用?我哥答说这东西也叫冥金,是从黄泉里捞出来的。经常会有一些不愿意投胎的鬼魂,在下地府时,自沉于黄泉之中。时间长了,自沉的鬼魂就会变成这种冥金。当魂魄太轻容易飘散的时候,这块冥金可以起着个坠子的作用。我哦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拽住我哥。我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好像不明白,我拽着他干什么。我说我也帮忙坠着你点,别到时候,你又一声不响地飘走了。在这个当口我突然就想起王大磊来,告诉我哥说,王大磊死之前留下过一句话,说他不想让你恨他。 我哥走了两步停下来,好像也在回忆王大磊。齐方跟在后面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停下,走上前看了看,说就在这儿歇会儿吧。我们停的地方是一处缓坡,没有大树遮蔽,灌木也不太茂盛。我们随便辟了块地方出来,便席地坐下,稍微休息了一会儿。隔没多长时间太阳就起来了,周围的环境,也渐渐地能看得清楚。缓坡朝前走不远就是一处断崖,刀削似得,直上直下。我和齐方爬到崖上往下看,发现崖底堆着一堆崩裂的石块。看样子不像是自然崩塌的,倒像是用了什么工程手段,硬是从崖面上把这些石头给切了下来。我还想站在崖上眺望远处,突地被齐方一把按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齐方把我按倒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崖底有人在埋伏。趴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动静,再看齐方,正趴在地上挖不知道什么东西。我靠过去,悄声问他是不是看见人了?齐方还是叫我先别做声,等着他把手里的活干完。我没别的办法,只能在一旁看着,心里头琢磨,他到底会挖出个什么东西来。齐方把表层的碎石子都扫开,露出覆盖在底下深色的泥土。完了又用手指抠开泥块,捻了一把,放在鼻子底下闻。我强忍着好奇,想着等他闻过了,估计就会有结论了。 结果闻完了还不算,齐方又猫着腰爬到身后的一棵树旁,沿着树干一寸一寸的往上摸。差不多摸到离地七八十公分的地方,他才终于停了下来。自己先仔细瞧了瞧树干上的皮,接着,招呼我也过去看一看。我看那树皮上有个洞,洞眼打得很圆,不像是虫子蛀出来的。可要不是虫子蛀的,这林子里,还有什么东西会在树干上打这么一个洞?齐方见我纳闷,举起一只手,摆出枪的架势顶住了自己的脑门。我这才恍然大悟,对嘴型问齐方:有人在这儿开过枪? 齐方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我们先离开这,不要待的久了,碰上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我跟着他匍匐着爬下了断崖,在回去的路上,齐方才告诉我,刚才我们趴过的地方,地面上残留有火药味。虽然刻意用碎石掩埋了,但往下挖,也还是能挖出浸过血的泥。再加上那个枪眼,综合起来判断,是有两方面的人,在那断崖上下,相互开枪火并过。断崖上有人被打伤或是打死了,下边的伤亡情况怎么样,现在还弄不清楚。齐方又说在这两方面人当中,应该有一方是周芸他们。 第七十三章 七口棺材 我一边走路一边问齐方,怎么除了周芸那一批人,还有别人也到了这片林子里?齐方咬了咬牙,说既然姓秦的说有官方势力掺合进来,那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另外你瞧那个断崖也断得太不自然了,好像是有人,故意要把向下走的路切断似得。说完这一句之后,我们便回到了我哥和秦叔叔他们临时休息的地方。我哥正窝在地上睡觉,秦叔叔就坐在他旁边,离得非常之近。他这一路都这样,好像是我哥答应了,要随时帮他堵抢眼似得。我拿了点吃的出来,把我哥摇醒,让他多少吃一点。然后我把我和齐方看到的情况,向我哥也向秦叔叔通报了一遍。 齐方等我说完,又着重提到了断崖的情况。他说原来向下的路已经被切断了,要我们还走这条路,就只能用绳子,把人从断崖上吊下去。可是这么做风险非常大,我们已经知道了,这林子里有一批人,他们手里有枪。如果他们在下面林子里设了埋伏伏击我们,那我们人吊在崖壁上那会儿,等于就是活靶子。要不然我们就得绕路走,但是凭现在的装备,多走一天,这水和粮都撑不住。秦叔叔难得没有发表意见,自从听说了枪眼的事,他好像整个人都安静了。快到下午,天空突然阴了下来。过不多会儿就开始下雨,天已经很冷了,下来的雨都夹着雪。 进山之前我专门买的冲锋衣,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了,但挡雨尚不成问题。我身上没怎么淋上雨,可这两条腿就惨了,很快便被雨水给打湿了。湿裤子贴在两条腿上,简直就跟冻住了似得。齐方的情况要好一点,他那身装备是周家的标配,从头到脚都能防水。我再看秦叔叔,他竟然从自个的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撑了起来。那伞从外面看很普通,伞骨上,却都缠绕着细小的金丝。要这么看,我估计那伞也应该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就是在这林子撑伞,一来目标大容易被发现,二来,也容易被头顶上的枝枝蔓蔓的给挂住。 雨下了一会儿,周围慢慢腾起一层灰蒙蒙的水雾。能见度突然变得很低,稍远一点的树都没法看清楚。我哥冒着雨向断崖上走了几步,说天气这么差,断崖下边的林子里即便是有埋伏,这会儿也应该撤回去了。咱们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用绳子把人吊到断崖底下去。我不反对我哥的提议,齐方也没说什么。于是一行人收拾好东西,便结队往断崖上爬去。 这一路脚底下到处都是水,走不了几步就要滑一下。爬起来费了老劲,等到了断崖上往下看,整个低处全都隐没在了迷蒙的水雾当中。我们把绳子的一头固定在旁边的大树上,另一头吊上一块石头,顺着崖壁慢慢地往下放。这座断崖的垂直高度有将近二十米,五十米一捆的绳子,只够一次把两个人吊下去。齐方朝我哥看了一眼,意思是由他们俩打头阵,先下去看看。我和秦叔叔在上面等着,等他们确定没问题了,再招呼我们下去。 以往凡是到了要冒风险的时候,我哥都习惯把我安排在后面。我以为这次也是这样,下意识地往后退,跟撑着伞的秦叔叔站到一块。我没想到这回我哥竟然没照齐方的安排走,而是对我说:“你跟齐方先下。”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脸上全是雨水,眉毛那儿都有点结冰了。我又想他大概是怕我和秦叔叔单独待一块,秦叔叔会对我耍什么手段。于是痛快答应了一声,便跟着齐方走到断崖边上。那绳子也被雨水打湿了,抓起来滑不溜丢的。不过这是下不是上,也不需要借力,只管跐溜着往下滑就是了。 滑到了崖底是一片乱石,我和齐方确定没听见其他动静,便翻出乱石堆先找了个地方隐蔽起来。崖底的气温好像比上边还要低,而且因为地势也低,山里的雨水都汇了过来,已经有点积水了。我一双脚泡在水里,只不过一分钟没动弹,马上就冻得跟冰坨子似得。我哥和秦叔叔又迟迟不见下来,我心里着急,问齐方,别是上边出了什么事?齐方皱着眉头,一边吸溜鼻涕一边说,再等会看看。又等了好几分钟,我们才看见崖上飘下来一把伞。 我哥和秦叔叔跟在伞后边下来,两个人动作都不太利索,看起来也是冻得不行。他们人在乱石堆里一闪,并没有马上朝我们过来,而是就站在那堆乱石上,仰起头看了看天。他们好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玩意,彼此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写满了惊讶。我也好奇地抬头去看,一看才发现,原来雨已经不下了。到了崖底树木变得更高更密,剑一样直指上天。树顶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树腰以下的部分,在雨雾之中若隐若现。树枝树杈间有一些丝状物质相互勾连,看仔细了,竟然都是之前我和周同碰上的那种菌丝。我赶紧招呼齐方也往上看,正在看的时候,我哥和秦叔叔才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 秦叔叔面色不善,收起他的伞,便急着要往密林里闯。齐方怕他急出什么事来,赶紧就去追他。不过追也没追几步,秦叔叔发现我哥没跟上去,马上就主动退了回来。我怕那无处不在的菌丝会缠上我哥,摸到他身边才想起来,我哥现在的体温比我们都高,菌丝压根就不敢动他。他也没显出难受来,踩着地上的积水,绕着一棵大树转了个圈。转完以后他给我们指了个方向,说是那一面菌丝最多,该往那面走才对。我们便顺着他指的方向踏上路,又蒙头走了快两个钟头。 这一次走得非常之急,之前的所有顾虑,好像都不存在了似得。一路上没碰见半个活人,死人也没有。不过这儿菌丝如此密集,就算是有死人,也应该早就站起来到处走去了。走完整两个钟头,终于,林间空地上出现了七口棺材。棺材的规制跟飞僵那口一致,盖子都被钉死了,用绳子吊在七棵大树上。棺材离地有半米多,风吹过时不住地摇晃,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齐方对这类东西最感兴趣,想走过去看,快到跟前了,却突然一下停住了脚步。他的脸色跟着沉了下去,退回来说,棺材里的人,都是还活着的时候,被钉在里头的。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换命了,拿七个大活人,去替换棺材里原来的七个死人。他说的我心里掠过一阵寒意,哆嗦了一下问他,这换命的仪式,是不是就是周芸他们进山的目的?齐方转过脸看着秦叔叔,叫我问他,说是他最清楚了。秦叔叔也走过去看那七口棺材,皱了皱眉头,说不对啊!他掐着手指又算了算,猛地一惊,嚷嚷道:“不好!这里头有个女的!”齐方曾经说过周芸队里就她一个女的,如果这其中一口棺材里封着的是个女人,那一定,就是周芸了! 听到秦叔叔说棺材里有个女人,我们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了一惊。齐方的反应尤其大,说:“这七口棺材的摆放没什么特别的讲究,你凭什么隔着棺材板,就说里面有个女的?”秦叔叔也不理会齐方的质问,只说如今必须得尽快开棺,把那个女的找出来!他刚说完“开棺”这两个字,齐方便突然一下挡在棺材前面。他大喊道不能开!直勾勾地盯着秦叔叔,眼神像刀子似得。他顿了一下,又说换命是极为凶险的法术,现在这些棺材里的人,已经不知道变成什么了。你要开棺,是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吗? 齐方的态度非常坚决,看样子秦叔叔要想开棺,除非是从齐方身上踏过去。秦叔叔眯起一双眼睛看着齐方,怪笑了一声,说是周家吩咐过,让他把周芸带回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周芸可能就在这些棺材里,这棺是开定了!他说话的语气也很狠,和齐方对峙了一会儿,突然就将一只手揣进了挎包里。我只觉得情况非常的不妙,似乎面前这两个人,就要为开棺的事冲突起来了。 我哥站得离他们两个人都不远,迅速地思考了一下,把背着的包放了下来。他从包里摸出一把撬杠来,二话不说,便朝着那七口棺材走了过去。齐方一看我哥竟然听秦叔叔的,一下就恼了,说林逸你想干嘛?你可想清楚了,棺材一旦打开,我们这儿可能谁都活不了!我哥走到齐方跟前,动了动嘴皮子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那话估计是要劝齐方让开,齐方听完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他像是在仔细考虑我哥说的话,考虑完之后摇了摇头,说你这样做,也不等于没有风险,万一要出了问题,你可是会害了林柒的! 第七十四章 开棺 我听见齐方他们提到我,凑过去想听清他们到底在谈什么。我哥拿着撬杠的手紧了又松开,最后说:“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开棺,事情只会更麻烦。”他说完回过头去,只见秦叔叔揣在包里的那只手,已经抽出来一截子。他手里抓着一样什么东西,看那底子上的竹节,像是一节细长的竹筒。竹子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灰不溜秋的,似乎才刚从灰堆里扒出来不久。秦叔叔拿那东西一定是要对付齐方,我一下也觉得事情不妙,冲过去跟着我哥一块,劝齐方不要轻举妄动。秦叔叔要人命的手段多了去了,与其被他折磨死,还不如死在棺材里的怪物手里。 齐方瞪了我一眼,说你根本不知道棺材里的东西是什么,又有多可怕。真要把它放出来,姓秦的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他说着叹了一声气,自己也觉得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无可奈何地把路让给我哥。我哥拿着撬杆走到最近的棺材前,沿着棺材缝细细地摸了一遍,才把他想出来的办法告诉我们。他说开棺必然是会出事的,不如我们试试看,在棺材底板上撬开一条缝,打缝里看棺材里那人的脚,再判断到底是男是女。 我觉得这个法子还成,看脚,总比直接看死人的脸来得踏实。齐方叫我跟他一块固定住棺材的两头,然后我哥便拿着撬杆,开始在棺材底板那块用劲。棺材底部的四个角都有嵌紧的楔子,直接撬是撬不开的。我哥先沿着底部的细缝捅进去一根钢丝,勾住其中一个楔子,然后猛地一拉。只听棺材底部发出咯噔一声,原本几乎密闭的棺材板,便被拉得稍微分开了一些。我哥再把撬杠架上去,稍微一使劲,撬开一条足够观测棺材内情况的缝隙。 棺材里密不透光,我哥掏出手电,贴在棺材缝上朝里看了看。他在看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好像是烂透了的猪下水,又像是放了好几个礼拜的臭鸡蛋。我想看齐方闻没闻到这味儿,把头探出去朝棺材另一头看了一眼。齐方正心无旁骛地托举着棺材,看样子既紧张又专注,眉头都拧成团了。我哥看完摇了摇头,说这个不是女的。他示意我们慢慢地放开棺材,等我们都退开好几步远了,他才把棺材缝里插着的钢丝抽出来。 照这同样的步骤我们又看了两副棺材,每一副棺材撬开的时候,我都能闻见那股子臭味。我开始在心里嘀咕,这些棺材吊在这儿不过几天功夫,怎么里头的尸体都臭成这样了?这个季节林子里的温度也不高,按道理来说,尸体应该还没有完全腐烂才对啊。正这么想着,我手里托着的第四副棺材,突然向上蹦了一下。这一下蹦得非常突然,齐方和我哥都感觉到了。我们三个人围绕着那副棺材,一时间谁也不敢动弹。我不确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觉得先前一直闻到的臭味,这会儿忽然变香了。那香味说是烤鸭烤鱼烤兔子都成,乍一闻到,我肚子马上就饿了。 之前有臭味冒出来的时候齐方一声都没吭过,这时候变成香味了,他竟然立马大惊失色。我听见他大骂了一声,说是这儿果然有这个东西!我哥已经把撬杠插进了棺材里,那股香味冒出来以后,他竟然再没敢碰那根撬杆。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从兜里掏出一把咸盐,二话不说,就糊我脸上了。完了他又往齐方的方向挪过去,看样子是想也给他加点盐。他还没走到那头突然就站住不动了,我只看见他咬紧了牙,然后整个人一下子蹲了下去。靠近他的那一侧棺材板不停的发出吱吱呀呀的挤压声,最后整个就变了形,从板材的裂隙中,伸出一根细长的类似于触手的东西。 那触手一面缠绕着我哥的胳膊把他往下拽,一面往我哥的人中贴了上去。我喊了一声糟,眼看着我哥已经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地挨那触手一下。可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哥竟突然向后一仰,整个人绷成了一个弓形。那触手贴着他的脸错了过去,等再想绕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我哥反手抓住了它的下半截子。我哥另一只手抽出刀来就是一挥,把那条触手从棺材上削了下来。他看也没看便把它扔的远远地,抬头再一看,一直在不远处旁观的秦叔叔,这会儿也快步朝我们跑了过来。 看着秦叔叔向我们跑过来,我开始还以为他是来帮忙的。没想到他竟径直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直奔我们还没撬过的第五副棺材而去。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把短柄斧,大喝一声,便朝那棺材盖上砰砰砰的往下砸。他年纪大力气也相应就小了,砸了好几下,只看见木屑翻飞,棺材盖却没有被他砸穿。我看的莫名其妙,说他这是在干嘛呢?齐方在棺材的另一头嚷嚷说还能干嘛,他靠我们牵制住这棺材里的东西,自己跑去找周芸去了!正说着,我们手中的棺材突然又跳了一下。这次跳动的幅度更大,要不是有我和齐方托着,估计棺材已经扥断了吊着它的绳子,摔到地上去了。 我心说不好,棺材里的东西这是要出来,急着喊话问齐方:“咱是不是该放开棺材离开这儿?”齐方已经是满头大汗,急得脑袋顶上都快冒烟了。他大喝道死都不能放!这东西一旦着地沾染了地气,会比现在还厉害十倍!说话间我哥已经反扑了回来,一手拿刀一手拿撬杆,对着刚才触手挤出来的那个洞,狠狠地捅了进去。撬杠和刀都没入棺材里,我便看见我哥手腕一沉,好像是被棺材里的东西给吸住了。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一边试着把武器拔出来,一边匆匆地朝我看了一眼。我脸上都是他给我抹的盐,如今汗水下来了,盐粒便混着汗,流进了眼睛里。 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咸盐蛰地我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我只能不停地眨眼,在眼皮子一睁一闭的当口,看见我哥被棺材里伸出来的另一根触手,给用力推了出去。说是推也不对,我哥是向后飞了一段,才重重地落到地上的。与此同时,那刀和那撬杠,便在瞬间被吸进了棺材里。我还有点纳闷,心说这棺材里的主,倒还懂点策略,知道在短兵交接的时候,要先夺人手里的兵器。我才刚琢磨完这一点,就感觉棺材猛地一震。那十公分厚的棺材盖,竟然就在我眼前,震成了碎片。木屑像子弹一样打出来,我左眼睛挨了一下,眼泪马上就下来了。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我本能地拿手去挡脸,也就忘了齐方说的,死都不能放开棺材。我这一松手事情就糟了,棺材头脚倾斜,本来由我托着的这一边,嘭的一声就掉在了地上。我赶紧去看齐方的表现,只见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托着棺材。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遍,但眼看祸已经闯下了,只能大声吆喝齐方,叫他赶紧躲开!齐方还是愣在那儿没动静,下巴那儿的脸皮子,不断地抽搐着。我以为他是被触手缠住了动不了,往他脚底下看,才发现他踩着的地方,竟然积着一滩血! 我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齐方受了伤,忙不迭地绕过棺材,往他那儿跑。棺材盖已经没了,跑的时候我就看见,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他的脸还没完全烂光,可是五官却都不在了,一张脸面上,分布着五个血窟窿。他穿的高领毛衣,毛衣领子底下,也就是他喉咙那一块,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地蠕动着。我跑到齐方身边去拉他,把他和棺材拉开来一看,便看见他大腿上有一个血口子。一把刀从棺材里透了出来,像颗獠牙似得,镶嵌在棺材板上。那刀正是刚才我哥用过的,没想到反过来,竟被那触手用来伤了齐方。我拖着齐方拼命往后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棺材里的死人正在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神胡乱地四下乱看。秦叔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劈开了两副棺材盖,如今,正朝着最后一副棺材上使劲。他顺道也朝我们看了一眼,大叫了一声哎呀,斧子也不要了,便朝最近的一棵树跑了过去,手脚并用往树上爬。我也想学他的样子上树,可是齐方失血过多已经晕过去了,我又不可能丢下他不管。这时候我哥跑到我跟前,塞给我一捆绳子,让我一头绑住自己一头绑住齐方。然后我爬上树,把齐方拉也上去。我抱着绳子问他那你怎么办,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那怪物?我哥急急地摇了摇头,说他会尽力,能拖多久拖多久,等我们都安全了,他也会上树去躲起来。 第七十五章 内讧 这一会儿功夫,棺材里那人,已经完全站了起来。他的毛衣领子被撑破了,我便看见一条触手,从他的喉结里探了出来。触手的本体估计就在他肚子里,我还心存一丝侥幸,想着这死人既然是被触手操控的,估计行动起来不会特别地顺畅。等那死人一拧身面向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刚刚是我想错了。死人肚子里好像很沉似得,它便慢慢地蹲下去,把肚子贴在了地面上。它双手双脚像动物一样撑着身体,然后突然发力,猛地向前蹿出四五米。 我一下子就被它吓住了,拼了老命要往树上爬。那东西再一蹿已经到了我脚底下,受了伤的齐方,正软绵绵地卧在树根那儿。我大喊了一声糟糕,人在树腰上,根本没办法把齐方拉上来。那怪物像要抱齐方似得伸出了手,喉咙里的触手,说话间便往齐方的脸上贴了过去。我正打算要纵身一跳压下去制住它的时候,我哥突然冲了出来,从背后抱住了怪物的头。他手里握着刚刚刺伤齐方的那把刀,冲着怪物喉咙上的触手,猛地就是一刀。这已经不是我哥第一次下这种狠手了,触手应声而断,被他一脚踹到了一边。 那怪物没了触手好像就蔫了一半,被我哥抱着头向后拖,一直拖到秦叔叔砸烂的棺材旁边。我哥似乎是想把它重新塞进棺材里,双手往那怪物的腋下一穿,便要将它抱起来。可就在这时候,那怪物喉咙里竟然又新长出一根触手来,鞭子似得向后一甩,便打在了我哥的头上。我哥吃痛连退数步,头皮上立马就见了红。他也不去管流出来的血,横刀当胸,摆出个防守的姿态来。 那怪物被我哥连断了两根触手,士气上已经有点不振。它看我哥拿着刀就好像不想去惹他,转了个身,还想往齐方那儿去。我这会儿已经爬到了树杈上,拽紧绳子,就要把齐方拉上来。齐方个头跟我差不了多少,这时候他人又失去了意识,拉起来死沉死沉的。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件事上了,也就没发现,那怪物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和怪物一起不见的还有我哥,等我把齐方拉上树杈安置好,林间空地上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我着急的在树上转着圈地向外看,可不管朝哪个方向,都没看见我哥或是那只怪物。 第22节 我感到不可思议,替齐方把腿上的伤扎紧,便要下树去找我哥。我刚打算动身齐方就醒了,一把抓住我,歇斯底里地喊:跑!快跑!我怕他把伤口挣开,按住他说不用跑了,现在没事了。齐方情绪还没稳住,一个劲地乱翻乱动,差点没掉下去。我又说了好几遍不用跑了没事了,他才镇定下来看着我。看完又往树底下看,稍微松了口气,说那东西呢,哪去了?我答说不知道,我哥说是拖住它一会儿,可是现在他人却和那东西一块不见了。齐方啊了一声,嘴里说坏了坏了,你哥他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他现在要不是被它拖走吃了,就是……就是被它拖走吃了…… 我被齐方说的心里一怔,咬着牙说不可能,我哥说他会躲开它的!他可能是往前面跑了,可能爬上前边哪棵树去了。我说我要去找我哥,被齐方拉住了,说你下去一样也会没命的!他刚说完我就听见头顶上有人在笑,一抬头,竟然看见秦叔叔,就坐在相邻的另一棵树上。他一点事都没有,悠哉悠哉地看着我和齐方,说林逸是往前面跑了,我看见了。他说话时的神气让我感觉他挺高兴的,果然,他接着便说,碰上这种怪物,估计就是我命里那过不去的劫数了。林逸这小子说要帮我消灾来着,如今看来,也真是多亏了有他。他说着竟然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恨得我牙痒痒的,真想一枪崩了他。 齐方攀着我的肩膀坐起来,脸色也不好看,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问秦叔叔,既然是你非要开棺的,你是不是知道,用什么办法能克制住那东西?秦叔叔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拿七条人命去换命,一定会出现一只极其凶险的怪物。怪物出来自然会很麻烦,但麻烦也麻烦不到我头上。他指着空地上最后一副棺材,又说之前那几副都看过了,没有一个是女的。所以周芸的尸体,一定就在最后一副棺材里面。我只要能带她出去,周家就不会再为难我。当然在我走之前也还有一件事要办,你们几个对我没有价值了,那我也就该对不起你们了…… 秦叔叔的声音越来越阴沉,听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我都忍不住要打冷战。他从身后抽出手来,手里抓着我之前见过的那根细竹筒。之前他是为了要对付齐方才想把它拿出来,而如今,他似乎是要连我也一起对付。他手一挥将竹筒抛了出来,在撞上树干之后,竹筒竟然瞬间就化成了灰。从灰里飞出一些小红点,眼看着就要落在我们头上。齐方喊了声不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竟一把把我从树杈上推了下去。我一摔摔了个嘴啃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齐方也跟着下来了。他推着我说快跑快跑,那是蛊虫,被咬了是会出人命的! 齐方他让我跑,可他自己伤了一条腿,却根本跑不了。我又掉转头去扶着他,两个人一瘸一拐的,直往树林里面钻。才跑了不远,我们就看见刚才那只怪物,正像蛤蟆一样趴在前方一棵大树底下。它仰着头往树上看,树上有个人,也在俯视着它。隔得太远看不清那人是不是我哥,瞧那身材,又好像比我哥还瘦。齐方靠在我身上不停地喘,咽了口唾沫说:“怎么碰上它在这堵着,这他妈点儿也太背了吧,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他一出声,那怪物就发现我们了。它转过头来看向我们,弄得我和齐方一阵惊慌,赶紧就想找树往上爬。 就在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那树上站着的人突然一个大鹏展翅飞扑下来,整个人跪在了下面那只怪物的背上。他一面压着它一面把个什么东西往它嘴里塞进去,然后又猛地一跃而起,向树林里狂奔了起来。我和齐方完全没弄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心想如果那人是我哥,那他这会儿,不是应该朝我们跑过来才对吗?大概只几秒钟的功夫,那怪物嘴里,竟蓦地放出了一道白光。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蛤蟆一样的怪物,就在我们面前炸开了。一股冲击波迎面扑来,里头还夹杂着我之前闻到过的那股香味。不过这回什么烤鱼烤兔子的幻想都没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炸成碎片,就只剩下恶心这一种感受。 那个炸了怪物的家伙跑进林子又跑了出来,看也没看我们,就又爬上他之前站过的那棵树。原来那树杈上还有一个人,被一丛树枝遮着,我们之前没看见。这一个人好像是失去知觉了,被那个炸了怪物的人摇了好几下,才慢慢苏醒过来。他人醒了意识还没清醒,炸了怪物的那家伙,竟然一脑袋就扎在了他的怀里。这我可就有点看不懂了,心说刚才齐方醒来的时候,我也没马上就给他来个熊抱啊。我们在这站了有一会儿了,秦叔叔放出来的那些个虫子,也都顺着人味追了过来。 迫于无奈我和齐方只能接着跑,跑近那树,才发现树杈上的另外一个人,就是我哥。他也看见我们了,急忙推了一下他怀里那颗脑袋。那颗脑袋抬起来,露出来的竟然是周芸的脸。平时我看她都是光鲜漂亮的,此时,却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她眼睛里一点神采也没有,像是痴了傻了一样,紧抱着我哥不放。我哥试了一下想挣开她,一眼看见我们身后追着的虫子,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在树上冲我们比划了个圆圈,像是要让我们绕过左边的一丛大树,回到刚才那片空地上去。我对他喊说不行啊,秦叔叔还在那,就是他要杀我们! 本来一直靠着我的齐方突然一下站直了身子,脱口而出说道:“照你哥说的做!姓秦的要杀我们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已经找到周芸了,现在周芸在我们手上,看他还敢不敢动手!”他竟然能不靠我自己就打算往回跑,才跑了几米远,一下蹲那儿站不起来了。他大腿上的伤又有血往外冒,我只好上去把他架起来,绕过几棵巨大的松树,仍旧往林间空地奔去。跑着跑着我就发现,那些个虫子似乎只对我和齐方感兴趣。周芸和我哥就在树梢上挂着,它们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只一味地追着我和齐方。它们飞的也不算快,我和齐方跑一阵歇一阵,都没被它们追上。不过对付这种虫子光靠跑肯定不行,时间一长,我们注定会被它们给拖垮。 第七十六章 周芸 在草丛里绊了三五个跟头之后,我们才终于跑回到刚才那片空地上。秦叔叔果然还在那,拿着他那把短柄斧子,看着被他砸烂的最后一口棺材。棺材里躺着的肯定不是他要找的周芸,我看着他那一脸的失望,心里就说不出的痛快。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我和齐方,还吃了一惊。虫子还在追,我们也还在跑。一边跑齐方一边就朝着秦叔叔喊:“林逸找着周芸了,人还没死。可要是我们俩死在这儿,你他妈这辈子都别想把她带出去!” 齐方这话果然好使,秦叔叔虽然仍旧目露凶光,但还是主动向我们走过来,拿手去驱赶我们身后的虫子。他手上不知道涂了什么药,那些个小虫子稍微离得近一点,马上就掉地上不动了。被他三弄两弄虫子危机便告终结,我和齐方累得瘫在一边,喉咙里干得直冒烟。秦叔叔过来就问我们周芸在哪儿,看他那架势,估计问出结果来,还会再想法子杀我们。我没说齐方也没说,谁都不想理他,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秦叔叔在我们身边来回地跺脚,咚咚咚地,像是恨不得把地都跺穿了。 歇了一阵子,我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找水喝。正好看见我哥和周芸从林子里走出来,周芸好像很怕人,一看见我们就要往林子里躲。我哥按着她的肩膀安抚了她几句,带着她向我们走过来。离得越近我越发觉得这个周芸不对头,她浑身那股精明劲儿,要不是真的傻了,就是被她别有用心地隐藏起来了。看见周芸还活着,就属秦叔叔最高兴了。他咧开嘴一笑,满脸的褶子全都跟着哆嗦。我心想他这人肯定是有什么大把柄握在周家手里,要不然,绝不会如此看重寻找周芸的任务。秦叔叔竟然还想去拉周芸,可惜周芸不要他,抓着我哥的衣服死活不放手。 我哥好像也哪儿受伤了,喘气的时候总咳嗽,咳得嘴角都带着血。我压根忘了要找水喝,跑上去问我哥,你在哪儿找到周芸的?我哥说是周芸找到他的,就在前面那片林子里,她突然不知道打哪儿闯了出来,抱着我哥,死活不撒手。我哥说着皱了皱眉,又说周芸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有点神志不清。这点我一早就看出来了,可即便是神志不清,周芸还是能分辨出我哥和我们这些人的不同来。她跟秦叔叔放出来的那些虫子属性都差不多,除了我哥,其他人她根本没看在眼里。齐方这时候也爬起来了,刚才跑了一阵,他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他不相信地说周芸怎么可能神志不清呢,装的,这货肯定是装的! 我们前后提了好几次周芸的名字,她竟然都没有任何反应,歪着下巴略微低着头,两个眼睛空洞无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哥让她坐下,她不坐,非要等我哥坐下了,她才侧身坐在我哥的怀里。我一直都知道周芸很喜欢我哥,但是没想到,这种喜欢竟然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还这么的强烈。这时候秦叔叔在一旁开口说话了,道:“周芸这是得了癔症了!灵海对人的精神影响非常大,她一定是亲眼看见了灵海,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自觉自己说的很有道理,点了点头,又叫我哥问问周芸,灵海离这还有多远,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我哥没照他说的做,而是反过来,盯着秦叔叔看。他眼睛里横着几道血丝,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气势,但看得久了,却能让人感觉到有股压迫感。秦叔叔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像是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我哥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就告诉他:“你要再动杀人的心思,我保证,会跟你拼命!”我哥说话时周芸便仰头看着他,眼神比刚才要亮。她像是把我哥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住了,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秦叔叔陪着干笑了两声,说是你误会了。我没想要杀他们,刚才那么做只不过是想把他们赶进林子里,引开那只怪物罢了。他这根本是越描越黑,激地齐方大声骂道:“你个老瘪三,在你眼里就只有你自己,我们这几条人命,全是供你驱使做诱饵的!” 吵吵了一阵,到后来就谁也不说话了。我看我哥和齐方都不适合再冒险,就问周芸也找到了,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我没想到我哥居然第一个摇了头,说他还想到灵海去看看。齐方接着马上就说他也想去,他这辈子活着,也就这么一点盼头了。秦叔叔一直在观察着周芸,听到这,突然笑着对我哥说:“你是不是还以为到了灵海,你的事都能有个解决的法子?我看不然。除了我,那个姓王的估计也跟你说过,你这种情况,古往今来都是无解的。” 对秦叔叔说的这些话,我哥没有马上回应,而是显得极为惆怅,好像是陷入到某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当中去了。我听出秦叔叔话里的信息量很大,忍不住就跟着问了一句,你说的那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无解?秦叔叔露出牙看了看我,一派神秘兮兮的,说你用不着着急。等有一天林逸觉得你能够承受真相了,他自然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我刚想说我他妈随时都能承受,你他妈最好现在马上告诉我!秦叔叔又接着说道,不过前提是,你得活到能够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秦叔叔这一路上几次三番地吊我胃口,总摆出一副真相就在嘴边的面孔,却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憋了一肚子气,要不是自知自己不够他对付,早扑上去跟他干一架了。这片空地上除了我们这几个活人,就只剩下那几副棺材。有六副棺材都还好好地吊在半空中,唯独出了怪物的那一副,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齐方拿出药包自己处理完伤口,又躺了一会儿等血流平顺。之后便站起来,往秦叔叔砸烂的棺材里头看。我其实也挺好奇的,询问过我哥的情况,确定他没事之后,也跟着齐方研究起死人来。 齐方边看边说,棺材里的这些个人,既有扛棺材的劳工,也有周家花重金雇来的高手。要是他没有猜错的话,周芸的这支队伍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经过了严格的甄选。队伍里除了周芸,每一个人都具备换命的条件。除去周芸这队里还有二十四个人,也正好是那八个死人的倍数。要不是齐方事先偷走了一个炼制成了僵尸,如今吊在这的棺材,就会是八副。我说要照你这么说,那你岂不是也应该符合换命的条件。要是你一直跟着周芸的队伍走,说不定,我们就能在这几副棺材里看见你了。 齐方大言不惭地说,要我能一路走到这,那也是我把别人弄进棺材里去。就周芸他们几个想阴我,别说门了,就连窗户都没有!他说着便把手伸进棺材里,去翻动那腐烂的不像话的尸体。他这臭毛病我早就见识过,心想待会儿,决不能让他再用这只手动我。齐方翻完了,说脖子后边的皮肤烂的最彻底。这些人在睡棺材之前,都被注射过不致死的毒剂。等他们失去反抗能力了,再封进棺材里,像这样吊在这儿慢慢地憋死。这种事周芸一个人干不了,肯定还有人活着走到了这儿,而且,还应该是周芸的亲信。他说完突然就往林子里看,好像要警惕什么人似得。 我回头看周芸还和我哥待在一块,我哥好像在问她什么话。秦叔叔则就在一边站着,估计是在动脑筋想办法,看怎么把周芸从我哥身上揭下来带走。我哥问了几句,冲我们挥了挥手,叫我们回去。我于是扶着齐方回到他们身边,正好听见周芸断断续续地说:“人,来了好多人……”她说着,两只手抱在胸前,像是在害怕。我哥轻轻地拍了拍她,问来的都是什么人,他们干了什么?周芸露出个冥思苦想的表情来,突然一个激灵,抓住了我哥的手。她带着哭腔说我的人都死了,怎么办,我出不去了!说完她还真就哭了,眼泪断了线地往下掉。 我哥换了个法子安抚周芸,大概是觉得这样一问一答来的太慢,于是试着引导她,从之前断崖那儿开始回忆起来。周芸的叙述非常乱,套了将近一个钟头,我们才大致梳理出事情的经过。她带着队伍到达断崖时,队里仅剩下十五个人,所以除了周芸,其他人都得参与抬棺。那时候断崖也还不是断崖,而是一座土石结构疏松的岩架。就在他们打算扛着棺材翻越岩架的时候,林子里突然冒出另外一批人。周芸唯一一段完整的描述,便是说的他们双方之间的遭遇。她说另外那批人是坐飞机飞进来的,他们有枪,而且装束统一。 第七十七章 天坑 听了周韵的话,我马上就想到他们碰上了军队,但如果周芸的散兵真遭遇上了正规军,她估计也不可能活下来。我按捺着好奇往下听,周芸中间跳了一段,直接说到灵海去了。说到这她突然就变得很激动,手舞足蹈的,好像有股兴奋压抑着却表达不出来。我哥暗示了她好几次,才终于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周芸说他们的人在岩架上面,那群人在岩架下面。他们一时间下不去,因为下面的人开了枪把他们堵在了上面,混战中还打伤了他们一个人。迫于形势,周芸只能带人撤回到林子里。就在当天晚上,岩架便被下边那一方的人给炸塌了。 岩架炸塌形成了之前我们看见的断崖,周芸他们,就更不可能直接下去了。为此他们只能选择绕路走,出发之前却又发生了受伤之人垂死、以及棺材里的死尸出现尸变等等情况。处理这些事耽误了行程,两天之后,周芸派出去打探的人居然回来说,断崖下面的那些人,好像又坐飞机飞走了。林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也就没必要再绕远路。周芸于是带人从断崖上下来,就在他们经过这片空地的时候,带进来的死人最终集体尸变了! 周芸仿佛还有些后怕,边说边往我哥身上靠。齐方走了他们队里便没有了专业的尸官,剩下那几个高手虽然也都懂点这方面的知识,但只能把尸变控制在两个小时之内。时间刻不容缓,换命仪式也就敲定了在这片空地上举行。刚好他们队伍里还剩下十四个人,周芸便伙同其中六个人,把另外七个人活生生地钉在了棺材里。在这之后还有最后一个步骤,需要他们把带进来那七具死尸,尽快放进灵海里。 我听到这,感觉整个换命的仪式,有点像是生物电的交换。灵海应该算是某种特殊的介质,在它的作用下,电量能够从棺材里正在死去的人身上缓慢剥离出来,再转移到那些即将尸变的死尸身上。周芸他们只剩下两个小时去完成这最后一个步骤,于是便一个活人背着一具死尸,一路狂奔往灵海而去。他们运气还算不错,从这里开始,到最终找到灵海,只花了一个多钟头。要是没发生之后的事,他们策划的换命仪式,说不定就成功了。 我哥小心翼翼地问周芸,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周芸的瞳孔猛地一缩,双手捂着脸,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她忽就一把推开我哥,像疯了一样要跑进林子里去。我和齐方都没反应过来,倒是秦叔叔一个箭步上去,像当初对周同那样,在周芸身上啪啪啪地拍了三下。也不知道是他发的功不够,还是周芸神志不清后抵抗力增强。当时他拍完周同立马就不动了,而周芸,却还是跑出去十几步,才突然收住脚僵在那儿。我怕她落在秦叔叔手里会对我们不利,趁着谁都没动,赶紧过去把周芸控制住。留在原地那仨人好像都不大对头,听完周芸乱七八糟的叙述后,竟异口同声说了一句:灵海出问题了! 灵海的存在对我而言就已经是个大问题了,所以它出不出问题,都好像跟我没什么干系。要不是我哥非得要去看个究竟,这时候,我们都该返程回去了。周芸僵在那儿还是保持着激动的状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她脸上的表情变个不停,好容易不哭也不笑的时候,便会流露出一种非常诡异的神态。那神态我根本没法形容,好像这人已经不是周芸了,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得。看着她这样我就忍不住就惊悚,一个好端端的人,要受了多大刺激,才会在一夜之间完全变了样?周芸刚才还说,她的人都死了,她出不去了。最后跟在她身边的应该还有六个人,这些人全非等闲之辈。他们的死是不是意味着,灵海那儿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我们?万一要是到那儿去了,我们也都死了呢?那真相就算是探明了又有什么意思,丢什么不比丢掉性命来的严重! 我一边想一边觉得,我还是应该再劝劝我哥别去灵海了,既然他的事已经无解,那就该跟我回家过日子。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周同再挤出来,仍按以前的做法,把他好好地供养起来就成。或者上哪儿找个比周同更好的身体来,把我哥的魂儿打包组装进去。大不了回家我就跟我妈说,我哥这几年在外边混,给长残了。为了能娶上老婆,这不,只好想办法整了个容回来。 我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哥他们几个,竟然已经通通做好了要继续前进的准备。齐方甚至还给他伤腿上绑了个木头支架,说是这样,受力分散了,伤口就不容易崩开了。他过来替我看着周芸,眼神里的警惕,一直就没有放下去。我于是回头去找我哥,刚才还想着要劝他来着,一看他满脸的坚定,我就知道说什么都没戏。我哥让我把大部分装备都留在这,说是剩下一个多钟头的路,用不上这些东西。只带紧要的和防身的,还有就是急救用的药包。 我哥似乎还想从棺材里的死人身上找出点能用的东西来,也跟齐方一样,过去把它们都看了个遍。齐方站在那儿喊说他已经看过了,称手的家伙什,早在这些人到这之前就消耗光了。他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大声说周芸刚才用那手雷,绝对不是她自个的装备里的!瞧那玩意的威力,在黑市上也根本就买不到。我附和着点了点头,跟我哥说,照周芸的描述来看,炸掉岩架堵截他们的那群人,很像是正规军。她那手雷说不定就是从对方那儿得来的,是捡的或者是抢的。 我哥听我说完,拿他一直在用的那把匕首,换走了我手里的镰刀。他好像也没打算让我好好用那匕首,吩咐我说,要待会碰上了枪击,记得沿不规则的曲线跑。另外他还让我多留意点秦叔叔,如果他兼顾不了,那就由我带着秦叔叔一块跑。这是我哥第一次给我交任务,却是要叫我保护秦叔叔。我啊了一声,不明白我哥的意思,说带他干嘛,他要被人打死了还好了呢!他活下去,迟早还是得祸害咱们!我哥摇了摇头,说在这种地方,秦叔叔死了会比他活着还要麻烦…… 他没说具体麻烦在哪儿,突然就听周芸那头,发出一声尖叫。我们顺着声音一看,齐方正在周芸兜里,掏着什么东西。周芸应该是被他吓着了,一个劲喊林逸!林逸!我问齐方你干嘛呢?齐方答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手雷。他把手抽出来一摊,又说就那一颗,也已经炸了。周芸吓了这么一下,刚才那股歇斯底里的劲儿,好像稍微缓和了一些。她说话又变得断断续续的,两个眼睛,只追着我哥看。 这时候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我哥便过去背起周芸,带队走最后这一段路。秦叔叔生怕把他给落下了,紧跟着也往前走。我扶着齐方殿后,没敢走得太快,尽可能迁就着他。最后这一片林子跟之前的没什么区别,都是参天的大树,踩着一簇阴郁的灌木。恍惚中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同一片地方打转,所有的事发生也都在这。林子里很多地方本来都没有路,不过周芸他们已经跑过一回了,多少还有点痕迹留下来。我们就顺着这些痕迹走,大概走了还不到一个钟头,视线便豁然一亮。林子走到头了,横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的天坑。这坑至少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就像是一只睁开的巨眼,阴郁地盯着这个世界。天坑周围没树的地方露出裸土,土的颜色也很奇怪,黑里泛着白,像结了一层盐霜。 我有点愕然,拿胳膊肘捅了捅齐方,问他说,这就是你们要看的那灵海?齐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一转过头,就看他一脸痴呆站在那儿。我哥和秦叔叔在另一头,也震惊地大气都不敢出。唯独周芸偶尔还会嘟囔一声,我听不清她在嘟囔什么,只觉得听起来,像是在给谁说悄悄话。过了一会儿,秦叔叔先叹了口气,然后噗通一声就朝那天坑跪下了。他嘴里说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给糟蹋了!他说完后我哥也动了,把周芸放下来,独自一人往前走。我看着他一直走到了天坑的边缘,脚步不停,似乎是打算就这么走到那坑里面去。 我喊说哥你干什么去,说着就要放开齐方,去追我哥。齐方却把我拉住了,跟我说你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我抓着机会问齐方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不是说来看灵海来了吗,灵海就在这坑里吗?齐方叹了口气,说没有灵海了,这里什么都没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周芸身边挪,用自个的身子,挡在了秦叔叔和周芸之间。他指了几个方向让我看,问我能看见什么。那几个方向都在天坑边上,离得远的我看不见,离得近的,我也只能看见地上有几个洞。洞的直径估计超过了我的腰,要一脚踩上去,准保得掉进去。齐方说那是建基座时打的眼,这样的基座,绕着天坑约莫有上百个。我们来得晚了没赶上趟,周芸他们来得早,应该亲眼看见了这儿发生的事。 第七十八章 秦叔叔之死 齐方说到这,我哥已经走得很远了,天也正在黑下来,阴影之中看我哥,好像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的。我又问齐方为什么说灵海没有了,你说的这些基座,在这是干什么用的?齐方好像已经精疲力尽了,拖着尾音告诉我说,周芸不说了吗,有一批人坐飞机进来。他们在这建了这些基座,然后用了什么法子,把灵海给弄没了。基座拆除之后他们那群人也走了,就剩下你现在看见的这个场景。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接着说了一个什么词。我只听见他吸气的声儿,至于他说的什么,我却没能听清楚。 我抬头往远处看,我哥在我两点钟方向停了下来,低着头在看天坑的底部。我不知道他能看见什么,反正从我的位置看过去,这天坑除了大,其他什么特征都没有。我也想象不出灵海在的时候这里会是什么样,它的消失,对我来说没啥可惜的。不过我哥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就又拖着两条腿,绕着天坑的边缘继续走下去。这时候秦叔叔也跪够了,慢腾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喃喃自语说也许不是没了,是向下沉了,沉得看不见了…… 说完这句秦叔叔的精神才慢慢缓过来,转过头看着周芸,说最后跟着你的还有六个人,他们到这之后,都是怎么死的?我觉得周芸可能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也去看周芸,却发现她的神态中,有一抹非常诡谲的笑意。她有时会对我哥这么笑,像是怀着一肚子不能见人的目的似得。我下意识地感觉不对头,秦叔叔站在逆光的位置上,估计没看见周芸脸上的那一抹笑。所以他才会上前一步靠过来,举起一只手遮了遮眼睛,又问了一遍周芸:“你的人死了,他们的尸体呢,不会也没了吧?” 秦叔叔刚开口的时候周芸动弹了一下,起初动作很小,仅仅像是在不自然的抽搐。可等这阵抽搐过去了,她整个人突然就像脱缰的野马,一下朝秦叔叔扑了出去。我们谁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只看见周芸瞬间和秦叔叔抱到了一起。秦叔叔啊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又从他身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他们俩一起倒在地上,然后周芸爬了起来,秦叔叔却躺着不动。我这才看见周芸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还在冒烟,枪膛里的子弹,正打在秦叔叔胸膛上。不一会儿,新鲜的血液便冒着热气,咕嘟咕嘟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我脑子里刷的一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从哪儿蹦出两个字来——兵灾! 等齐方反应过来上去急救的时候,秦叔叔已经死得透透的。他死不瞑目地瞪着我们,那张老脸,转瞬间就变成了死灰色。周芸打死秦叔叔之后也没有别的举动,只是端详着他的尸体,好像觉得特别有成就感。我哥在远处也听见了枪声,正在慌慌张张地往回赶。周芸等到能看清我哥了,便开始朝着他招手,她说林逸你看,我帮你把这个人杀掉了!这样的话她连着说了好多遍,直到我哥跑到尸体旁,匆忙地看了一眼。周芸站起身抱住我哥的一条胳膊,头枕着他的肩,也和他一块看那具尸体。她柔声说我帮你杀了他,你再也用不着跟他拼命了。我哥蹲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想要推开周芸。天黑得像一块幕布罩在头顶上,我听见我哥说:他还会回来的,等他回来的时候,再要对付他,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我哥把话说得很重,试着想要站起来,却又被周芸给抱住了。周芸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哥,问说林逸你怎么了?你看啊,我帮你把他杀掉了!我哥没回周芸的话,只是叫她先把自己放开。然后他对我和齐方说,得赶紧想个法子,把尸体处理掉。他说的处理绝不是就地埋了这么简单,我看向齐方,想听听他的意见。齐方寻思了一阵之后,说要不然就把尸体养起来,这样,尸变的可能性也许会降低一些。周芸打死秦叔叔用的那把枪还在齐方的手里,他顺势举起来晃了晃,说这是军用手枪,里面就这么一发子弹,真便宜了这个姓秦的,死得这么痛快。 齐方提出来的养尸的法子,我哥考虑过后,摇头说是不行。养尸的过程中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第一个殃及就会是齐方。而且秦叔叔常年与鬼物为伍,他的尸体里,不确定因素太多。说不准会不会藏有鬼种之类的东西,这要万一养出一旱魃来,那不等于是给我们自个添堵。这第一个法子行不通,齐方马上就想出第二个。他问我哥目前的条件允不允许他布阵,要可以的话,直接用五雷法,轰得这姓秦的永不超生! 齐方越说兴致越高,给我的感觉,好像他早就在谋划这些个事了。我哥抿了抿嘴,这次考虑的时间,比刚才要长。我看他默不做声的,就问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麻烦?我哥答说布阵对周围的环境要求很高,这儿的风水地理极不规则,有可能布出来的阵,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反效果。他连着否定了齐方的两个主意,齐方好像也没什么,摸着鼻子说要这些都办不成,那不挑尸体也不挑地方的法子,就只剩下一个了。他说完自己先皱了皱眉,露出个非常嫌恶的表情来。 第23节 我哥似乎不明白齐方指的是哪种法子,看着齐方,等着他往下说。齐方招呼我哥说要跟他私底下说,然后俩人就走到一边去,小声嘀咕了一阵子。我也想跟着听听,可是周芸没人看着又不行。等他俩嘀咕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哥打着一支手电给我,叫我留在原地保持警惕,天黑了就别再往天坑里看了,以防再出什么事。说完他就开始搬动秦叔叔的尸体,把他驮在背上,跟着齐方一起往密林里走。这期间他们一直都没开灯,直到距离我五十米开外了,才开了一盏探灯。 从探灯的白光里看过去,我哥像是在搬石头砌墙。他干的非常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垒起一座半米来高的石墙。齐方和尸体都在石墙后面,看不清到底在干什么。等墙有半人高了,他们那附近的石头,也基本上被我哥搬光了。我哥开始拎着探灯往远处密林中走,砌墙的进度也便跟着慢了下来。我哥不在齐方就一个人待在黑暗里,我高声问了他几次,要不要我过去帮忙?齐方粗着嗓子说你又不是学医的,过来也搭不上手!要实在闲的没事干,就试试套周芸的话,问问她这儿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心想我哪套的出周芸的话,朝她看了一眼,没想到她也正在看我,看得还有点入神了,我动一下她跟着我动一下。手电光里看她的眼神,没有什么明显的意图。我咧嘴笑了笑,问她说,周芸,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周芸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说道,死了啊,都死了……大概有几秒钟她的眼神挪开了,可马上又转回来看着我,她很惊异地说为什么你没死?我心说卧槽,老子没死你还不高兴了咋地!我脸上强撑着笑容给她看,说不会再死人了,我们都能活着出去。周芸接着摇头,颈椎僵硬,就看见她那脑袋机械地从左边转到右边,跟上了发条似得。 我不敢再和周芸交流,转头去看齐方他们那边的进度。石墙已经起了快一人高了,我哥正从很远的地方搬石头回来,探灯挂在他腰上,随着他走一步晃荡一下。那光有时候会晃到石墙上,能看见好几个地方,都有大面积的红。我估摸着那应该是血,仔细想了想,齐方的法子很有可能是要把秦叔叔的尸体,整个嵌进那堵石墙里。恐怖片里就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只不过在这荒郊野外的,这么做反而显得特别的荒谬。我想着为什么不干脆放把火把尸体烧了,突然记起在明溪的时候,碰上的那个烧人肉的老头。那股焦糊味我到现在都还能想得起来,而且一想到这,心里就忍不住恶心…… 石墙砌起来之后我哥先回来了,齐方一个人又接着捣鼓了一个多钟头。他们最后也没告诉我处理尸体用的是什么法子,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发愣。这儿的天是深黑泛白的颜色,和这儿的裸土一样。看起来很假,好像不是自然的,而是人工掺杂了什么东西进去。我正在好奇这样的天空里能否看见星星,突然便听见那巨大的天坑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吼声非常之大,震得我耳膜都疼。我哥反应快当下就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坑口跑了过去。他没带照明工具,我怕他踩过了掉坑里,赶紧提起手电就去追。 第七十九章 逃 我哥在天坑口停了下来,我追到坑口,和他并肩而立。。。我哥探身想往坑底看,手电光射程有限,能看见的地方几乎全是黑的。那声吼叫过后又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看我哥站的地方都不牢实,就问要不要拿绳子过来,把他吊下去看看。我这边话音还没落,眼前那口大坑里,便又传出一声嘶吼。这次连吼叫的内容都能听清楚,说的是“放我出去”!我和我哥离得太近了,这一声吼,感觉就像是被人在耳朵眼里塞了个炮仗。那炮仗砰地一声炸了,炸得我眼冒金星,连带着脑子里一阵晕眩。 过后我去摸耳朵眼,才发现这下耳膜真的是震破了,血正顺着脸往下流。我哥的情况也差不多,瞪得俩眼珠子溜圆,两个耳朵下边,拖着两道血痕。我想把他拉回来一点,刚一迈步子,整个人就往前一倒。这一倒完全是无意识的,我只觉得天和地都在围着我转,把我绕得晕得不行。我哥在前头挡了我一下,使劲要把我推回到安全的地方。可他自己也没站稳,再加上也晕,你推我搡之中,反而被我给带倒了。这天坑少说也有个七八十米深,除非是长翅膀的,否则下去肯定没法再活着上来。 我心想完了完了,这他妈到哪哪都是要死的节奏!临死还把我哥拉上垫背,当初想着要来救他,没曾想到头来反把他给害了。我哥被我压着往坑里滚过去,几乎就要掉下去的时候,突然用手撑住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把他稳在了坑边上,再往外十几公分,就是深不见底的天坑。我哥稳住以后马上拿手抵住我的后背,不让我再顺着势头往下滚。 我们俩就这么险险地挂在坑口,坑里的横风吹上来,吹得我浑身都是冷汗。我手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这会儿就看见一个光点,直直地往天坑深处坠落下去。等亮点坠到了底,便听见发出啪嗒一声响。坑底似乎很空旷,所以这点响声,隔着七八十米也让我给听见了。我又奇怪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在坑里大声叫唤,还说什么要放他出去。他的声音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差点没把我和我哥震死在这。我怕他待会还有第三嗓子,稍微有点不晕了,就想扶着我哥爬上去。我哥兴许是怕我又摔倒了连累他,喊了声叫我别动。他光凭自己撑着石头站了起来,用另一只手带着我,慢慢向上走出了坑口。 我们好容易走出来,迎面便撞上了齐方。他拿绳子绑了周芸,正提了一盏探灯过来,说我还以为你们掉下去了!他又说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那坑里面你们看见有东西吗?我哥摇头说没看见,面沉如水,说发出声音的那个东西,八成不是现世的活物。他深思熟虑了一番,终于咬了咬牙,决定尽早离开这个地方。我等他这话等了一路,如今听着了,差点没喜极而泣。不过看齐方的意思却是还不太想走,跟我哥商量说,不如等到天亮。天亮了以后咱再看看情况,就这么走了,等于什么收获都没有。白来这一趟,也白受这一身的伤!他这说的我哥有点动摇了,回头看了一眼天坑,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我。 我可劲地表现出想离开这的样子,劝我哥说你也听见刚才那动静了。坑里的东西不知道会有多大,也许它拿根鼻毛弹我们一下,我们都受不了。我哥正在犹豫,就听那被绑的周芸,开始独自瞎哼哼。她不停地说出不去了,没有人能活,都要死在这。一边说她一边自己在那哭,哭得伤心的,跟死了爹娘似得。她这一哭,好像周围有无数的声音,也跟着她哭了起来。 我起初以为那成片的哭声是我的幻听,也就没想着要去理它。可过一会儿我却发现齐方脸色变了,拿探灯照了照他和我哥刚垒起来的墙,低声说情况不大妙啊。我顺着灯光看过去,便看见那石墙上,赫然映出一道人的影子。影子静站着不动,乍一看,还以为是用什么涂料画上去的。周围的哭声越来越响,我又发现,所有的哭声竟然都是从石墙后面传出来的。那是不是秦叔叔在作祟?他才死多会儿啊,尸骨未寒就这么能闹腾!这回齐方不说要留下来等天亮了,比我们谁动作都快,瘸着一条腿捡起东西就要走。我怕我哥突然想起一出来又不愿意走了,急忙催着他说,哥咱走吧,灵海都没了,留下来也什么都看不着了!我哥沉默了一阵,最后说了句:走吧! 出山还是打原路返回,我们先经过了吊棺材的空地,收拾了剩下的装备。紧接着是往断崖方向赶,这一路还算平坦,我哥背着周芸,我看齐方实在瘸得厉害,于是也便背着他。到了断崖之后得爬上去,可这时候,我两个膀子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我哥只好一个人先爬上去,用绳子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拽到崖顶。之前我在树上拽过齐方,知道这得花多大力气。崖上的一段路特别陡,齐方和周芸,也只能下来自己一点一点往下挪。我和我哥稍微走得快一点,便先到前面等着他俩。 我哥汗都快把衣服打湿了,一摸,还是热乎乎的发着烧。我问他周同现在怎么样了,你们一直这样挤在一块,不感到难受吗?我哥咽了口唾沫,说魂魄除非是碎裂了,不然不太会感觉到难受。他现在在用这个身体,周同的魂魄,便被锁在了休眠的状态。这就有点像是精神分裂,周同算是一个隐藏的人格。但这种状况也不能持续地太久,身体负荷超载,很容易引出别的什么病来。我又问你们以前这样干过吗,俩人共用一个身体,就像你说的,跟精神分裂似得。我哥回忆了一下,答说之前也有过一次。因为他要去一个地方不能不带周同,可偏偏当时,他所有养鬼用的法器都失灵了。所以他只能把周同揣在身上,同吃同住了快一个礼拜。那次超载之后我哥得了很严重的厌食症,整整半个月没吃下去一口饭。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给揪住了,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病了为什么不回家,老妈退休以后一直在家,她可以照顾你啊!我也是这会儿才明白我哥为什么那么瘦,看他微微低下头,脖子后边显出一截颈椎骨。他说因为一些原因他不方便老是回家,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了。说到这齐方他们正好下来,周芸跟个小兔子似得,一脑袋就扎进我哥怀里。我哥背上她继续走,我扶着齐方跟在后边,问齐方有没有法子,让我哥再回到从前那种状态。齐方说这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如果他想借周同的身体继续活下去,最好的办法,还是把周同彻底杀死,切断他的魂魄和身体之间的联系。等周同的身体成了死物之后,再处理成适合我哥的魂器。这样一来我哥也会活得更有质量,说不定将来还能结婚生子什么的。 我奇怪地说为什么非得要杀周同呢,像以前那样把他当小鬼养着不行吗?齐方高深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三两句话和你也解释不清楚。他说完就全身心地投入到走路这件事上去,再没闲工夫和我聊杀周同的细节。我们来的时候碰上过不少的怪事,这时候往回走,却是一路的平静。好像整座山都在一夜之间死透了,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巨大的陷阱,正静悄悄地等着我们往里钻。 快走到杀死双头龙的地方,齐方突然跟我说了一句,他感觉有人跟着咱们。我回头看连个鬼影都没有,叫齐方别自己吓唬自己。齐方说他的直觉不会错,姓秦的人被封在石墙里出不来,他们怨念却跟着来了。他反过来安慰我说用不着怕他,只要那石墙能撑过七天,姓秦的就没法拿我们怎么着了!我刚想说那要撑不过七天那怎么办,又觉得这么说不吉利,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们一直走到第二天中午才休息了一会儿,齐方在他兜里乱掏,最后摸出个苹果来。他问我吃不吃,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推给他让他自己吃。齐方咬了一口苹果嚼了几下,嚼着嚼着竟然就给睡着了。他一边睡一边还说梦话,一翻身,把我一只手压在了他身子底下。我也躺下来歇了一会儿,大概才睡了半个小时,我哥就说是要继续赶路。后边我再没力气背齐方了,只能让他靠着我,半拖半拽地带着他走。这样连着走了几个小时,我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两条腿根本就抬不起来,每一脚踩在地上,也好像到处都软绵绵的。我看我哥背着周芸一样是越走越慢,就招呼他说,大家都没力气了,天也快黑了,要不咱找个地方过夜吧。 第八十章 沙化 我哥停下来想回我的话,突然身子一斜,一条腿不知怎地,猛地就给陷了土里。我吓了一跳,急着想过去看是怎么回事。我哥却朝我摆手叫我别过去,他自己把周芸放下来之后,再把那条陷进土里的腿拔出来。我看他裤腿上全是碎沙子,他刚站过的地方,平地里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陷坑。我哥看着那陷坑出神,抓起脚下的一把土捻了捻,顿时泥土就变成了沙子,在风里一吹散开去。我吃惊不已,记得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当时脚底下踩着的都是实土,有些地方甚至是石头。我哥说这是因为灵海没了,这座山脉赖以存在的基础也就没了。土地沙化只是第一步,再拖下去,这儿估计还会发生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听我哥这么说我哪还敢再歇,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逃命这一条路!我们必须得跑赢时间,在山脉还没有发生彻底的变化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哥为了加快脚步不再背着周芸了,而是让她跟着他,在前边开路。我和齐方依然尾随在后,几乎都是拼了老命在跑。过一片矮树林的时候,我们和我哥的距离拉开了一段。我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我哥的背影,心里感觉没底,就想赶快追上去。就在这时候我突然一脚踩在一抔软土上,紧接着,整个人便往下陷了进去。那感觉就像是踩到了一个陷阱,只不过陷阱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沙子。沙子顷刻间便埋过了我的腰,我稍微一动,立刻又往下陷了一截。我很快就发现齐方也跟着陷进来了,好像他那块比我这儿还松,一会儿工夫,就看他胸膛以下的部位,全都没进了沙子里。 我哥过了一阵才觉察到我和齐方没跟上去,等他回头来找我们的时候,齐方只剩个脑袋还露在地面上。我怕他喘不上气来,刚要问他感觉怎么样,就听他怪叫了一声。他叫完瞪着我,说老七你他妈也太变态了!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的,这会儿都快死了,居然趁机摸我屁股!我莫名其妙地说我没摸你啊,从沙子里把手拔出来给他看,说你看我手都在这,我拿什么摸你?齐方奇怪地看着我那一双手,又叫了一声,喊说就是有东西在摸老子!他凝神感觉了一阵子,又说不对它不是在摸我,他娘的它是想把我拽下去!还没说完,齐方那颗脑袋就嗖的一声不见了。留在我眼前的,就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沙地。我吓得心都跳到了嗓门眼,大喊齐方你哪去了!你别吓唬我,你快出来啊! 我哥从远处跑过来,在快接近我们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他险些也陷进沙坑里,幸亏反应快,及时地退了回去。他这会儿离我还有好几米远,光凭一双手,肯定是没法把我从陷坑里弄出去。我又急又不敢动弹,跟我哥说,齐方他整个陷进去了!我哥让我别急,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他指着旁边的一棵树,说他爬到树上去,试试看从上头把我往外拽。我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说好,你还得想想法子,把齐方从沙子里救出来!正说着呢,我突然也感觉有东西在沙子里摸我。那东西像是一只手,从我大腿那儿一路往上,进而环抱住了我的腰。 我吓得直叫唤,怕那东西像拽齐方一样,把我也拽进去。我一怕也就忘了我哥叫我不要动,下意识地两条腿乱蹬,想把那东西给蹬掉。这一动我顿时又陷下去十几公分,沙子过胸以后,明显能感觉到窒息。我再回头去看我哥,他已经爬上了离我最近的那棵大树。树杈上一条旁侧的树枝就在我右边,我哥爬过去,放了一根绳子下来。我试了几次都没够着那绳子,与此同时,抱住我腰的那只手,也开始慢慢地收紧。它像是打算就这么附在我身上,可又没有明显的动作,要把我往下拽。 我急出一脑门汗,大声跟我哥说,我够不着那绳子!我哥试了一下大幅度地摇晃着绳子,终于,绳子一头和我伸出去的巴掌撞到了一块。我赶紧一把拉住绳子,等着我哥用劲,把我提溜出这片沙地。我腰上的手一直都还在,等我上半身出来了,急忙抽出刀子,想把那东西给砍下去。可还没等我动手,那抱住我的东西竟然也露出了脸。他脸上全被沙盖住了,五官都瞧不清楚。那张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话,我仔细一听,听出那是齐方的声音。我再在他那脸上一抹,抹掉了沙子,底下那张还真是齐方的脸。我骂说你他妈吓死我了!齐方喷了口沙子,喊说腿,腿!我问他你腿怎么了,顺着往下一看,就看见一条树藤绕在齐方腿上,随着他一起离开了沙地。 那树藤看着像是件死物,可却又像活的一样,紧紧地缠绕在齐方的一条腿上。树藤下方埋在沙里,不知道究竟有多长。我哥一个人拉我们两个已经很吃力了,再加上那树藤不断地在底下拽,他根本就没法把我们俩完全拉上去。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手里抓着的绳子往下一掉。我还以为是我哥没抓紧绳子脱手了,抬起头,看我哥正把绳子绑在他趴着的那一根树枝上。那树枝比碗口粗不了多少,坠着我们三个人的重量,已经整个压弯,倒垂了下来。 我哥绑好绳子,便又爬回到树干那儿。他选了一条更靠上的细树枝,拿刀砍了几下,把树枝从树干上整条卸了下来。那条细树枝估计能有两三米长,被我哥抓在手里,往沙地上探了过来。树枝上的树叶刚好能触碰到缠着齐方的那条树藤,就看我哥像耍鸡毛掸子一样,反复用那上边的树叶,去扫下边那条绷紧的树藤。在这个过程中我和齐方就像吊腊肠似得吊在半空,一动都不敢动,怕坏了我哥的计划。扫了七八次之后,那树藤终于一缩,放开了齐方。它似乎认定了我哥手里的树枝才是活的,掉转头一下子绕了过去。我哥这时候还不敢停手,一边跟那树藤拉锯,一边叫我们快点爬上去。等我和齐方都安全地到了树上,我哥这才松手,把那树枝往下一送。树枝掉落在沙地上,和那树藤纠缠了一阵,最终消失在了沙子里。 我骑在树上长吁了一口气,齐方跟在我后边爬上来。他嘴里和眼睛里全都进了沙,一边在那揉沙子,一边骂骂咧咧的。我哥没理睬我们,沿着树干,往更高处爬上去。我问了他一声这是要干嘛,他只叫我们待着别动,说是看一眼就下来。他这一眼足看了有五六分钟,下来的时候一脸的震惊。他说天坑那一头几乎已经全部沙化了,从高处看过去,只能看见一重遮天蔽日的沙雾。齐方脸色也不好看,轻声说,地方都没了,那不就困不住那个姓秦的了?我哥艰难地点了点头,转过脸吩咐我,叫我从现在开始,离他不要超过五米远。 我笑了一下说这怎么控制,要不然你把我绑你身上得了!我哥看着脚底下的沙地发了一会愣,突兀地叹了一声气。他又把让我不要离他太远的话说了一遍,接着说,往后的路我们尽可能沿着这些大树的树根走。确定踩着实地了,再往前迈步子。我答应了一声,看齐方龇着牙,就问他还能走吗?齐方苦笑着说能不能这不都得走吗,你们先下树,我裤腿里全是沙子,我得拍一拍。我听他的话,跟着我哥就先爬下了树。仰头看齐方还在那树杈上坐着,一只手不停地在裤腿上拍。他拍完以后,又把伤腿上的纱布重新绑了一下。 我紧挨在树底下等着齐方,我哥也不走,跟我一块等着。齐方下来的时候动作非常慢,我才发现他一只手始终握着拳,没松开过。我问他你拿的什么东西,我哥也问齐方,要不要他背他走。齐方摇头说用不着,要沿着树根走,他可以扶着树干。话不多说,逃命才是要紧的。周芸已经等不及要回头来找我哥了,我哥冲她做了个手势,让她继续留在安全的地方。我们几个踩着树根往前走,我哥还真像他说的那样,没离开我超过五米。他像是特别担心我,怕他一个不留心,我就被秦叔叔给拍死了。 往前走了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这不是我们进来时走的那条路。我哥正在把我们往一个陌生的地方领,我问他这是要去哪,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说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齐方艰难地跟在后边,一只手还是紧握着拳头不放。林子里到处都能闻到扬沙那股呛人的味儿,好像我们不是走在树林里,而是走在一片看不到头的荒漠上。终于我哥说地方到了,让开一条路,露出前边树林里,一幢独栋的小房子。 第八十一章 骨塔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眨了几下眼,才确定那真是一栋房子。我说山外的人不都传说这山里有妖怪吗,怎么还有人敢在这儿盖房子?那房子样式也挺怪,一座小门,目测还不到一米高。齐方过来跟我说这不是房子,而是骨塔,是专门放骨灰的地儿。我又吃了一惊,看我哥走上前,拿刀去撬那座小门。小门上用石板封了一层,不过也不是完全无法开启。我哥撬了十几分钟便把石板撬开了,猫着腰蹲下去,朝塔里看了一眼。他出来说里边的情况还好,没有全都住满。 我这时候已经震惊地不能自已了,问说没完全住满那是几个意思?这房子里,难不成还住着有人?齐方在一旁插了一句,问我哥说,你数了吗,那里边还剩下几个位置?我哥沉吟了片刻,才回答说还剩三个。我没法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数清楚的,就听齐方说道,那我们这,必须得留下一个人。他拍了拍自个的胸脯,又说得了不用想了,那就我留下来吧。我啊了一声,以为我哥会争着也要留下,却没想到他只是意思意思点了点头,便开始指挥周芸,钻进那座骨塔里去。 齐方和我留在外面等着,他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向我解释到这来过夜的用意。他说面前这座骨塔肯定是最近才盖好的,你看它这的样式,和我们在山外看见的那些小二层,几乎没什么区别。不过它里头应该没有做上下层的隔断,而且房子上所有的窗户也都是假的。至于这里边摆放的那些个骨灰,据齐方估计,很有可能都是附近殡仪馆里无人认领的死尸。这种专门盛放骨灰的塔,要是搁在寺庙里头,那就是超度亡灵的海会塔。不过搁在这,它的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齐方说到这儿,我哥已经安置好周芸,出来换我进去。我看了一眼那座低矮的小门,迟疑着咽了口唾沫。转过脸我问齐方,要是你留下来,是不是今天晚上你就过不去了?齐方啐了我一口,骂说你他妈晦气不晦气,会不会说点好话啊!这塔里塔外各有各的风险,就算是里边位置够,我也不一定会进去过夜。而且我留在外面也有我的作用,你就甭操那么多心了,赶紧进去就是!他说着还踹了我一脚,目送我爬进那座矮门里。 我一进去就差点吓傻了,原以为那些个骨灰,会用统一规格的骨灰盒,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一块。没想到里面有用盒子的也有用罐子的,还有一些骨灰,更是只用了一层红布包着。这些盒子罐子红布随处乱放,根本就没有章法可言。靠里的地方还宽裕点,靠门那块却几乎都堆满了。周芸就坐在里面宽裕一点的地方,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她满怀期待地抬起头,一看见进来的是我,目光马上就沉了下去。我安慰她说你别慌,我哥马上就来。我进去也找了个地方坐下,胳膊肘只能立着,不然就把一旁骨灰坛撞倒了。 我哥紧跟在我身后进塔,我从门洞里看出去,还能看见齐方的一双脚。我说这地方多坐一个人也不算挤,要不让齐方也进来,别把他一个人留在外边。我哥摇了摇头,说现在这里面,刚好够九九八十一个人。多一个那就破数了,这个塔的庇护作用也就不存在了。我脑子一转,马上就说那要不我们丢一盒骨灰出去,给齐方腾个位置出来?我哥还是摇头,说那么做的话,只会激怒这儿的亡魂。到时候别说是这块地方,就连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我们都待不下去…… 齐方刚没说清这塔的性质,我哥便接着往下说。这座塔集合了一帮子无主的亡魂,目的不在于超度,而是想借助这些亡魂,把这山里的气拦下来,不让这股气和外界有所接触。我哥还是飞僵的时候,对亡魂的感应比较强烈。他那时候便觉察到这山里有这样的一座塔,这儿阴气浊重,而且自成一体。如果外部有别的气想攻进来,这座塔能起到对抗的作用。 我听得有点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是,秦叔叔的魂儿就算是能追到这,那他也是进不来这座塔的。可是齐方怎么办,他一个人在外面,秦叔叔想把他切片涮了吃都行!我哥笑了一下,头往后靠在墙上,说咱们这个办法,已经是兵行险招了。先不说秦叔叔会不会追上来,土地沙化,这座塔随时有可能会塌。另外这满屋子的亡魂,看见三个大活人往里闯,你猜它们现在最想干什么?我哥说话声音本来就低,被他说的我心里一跳一跳的,马上就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了头皮。我胳膊肘不经意间往下一放,正好搁在了下边那个骨灰坛子上。我急忙收手,动作太大,又撞上了背后另一盒骨灰。等我终于调整好位置的时候,我哥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我哥这一路真是累得不轻,见他睡着了,我也就没再好意思打扰他。我一开始还想撑着不睡,就在这守着我哥和周芸过这一夜。可没过多会儿呢我就撑不住了,也不管它遍地的骨灰,随便靠在什么上头,就给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我哥好像醒了。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换了个位置又坐了下去。我勉强撑开眼皮子,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哥他没回答,低低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他的动静慢慢便没了。我以为他只是纯粹地想换个位置,又往周芸那瞥了一眼。只见周芸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看样子也正在熟睡。 一切都没什么异常,我便放了心,继续睡了下去。我哥最后喘那几下,给我的感觉,像是他正在干一件特别费劲的事。结果我马上做梦就梦见了我哥,梦里面,他正带着我往山外跑。他跑得非常吃力,几乎是每跑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我们跑过的地方,大地就像是被碾碎了一样,风化成一大片看不到边的沙海。我急着催我哥赶紧走,要不然咱俩都会被那片沙海给吞没!我哥喘着气冲我摆摆手,居然叫我自己走别管他。他甚至还笑了笑,让我要好好活下去,他走不了了,必须得留下来。说完这句,沙海便涌过来,把我哥整个吞了进去。我着急扑过去想拉住他,一个激灵,愣是从梦里吓得醒了过来。 醒过来我第一眼便看见我哥站在我跟前,低垂着头,好像是在打量我的睡姿。我问他哥你干嘛呢,借着手电的光,发现我哥并没有睁开眼睛。他在我跟前站了一会儿,一转身,往矮门那儿走了几步。就在我以为他要出去的时候,他又一转身,慢慢腾腾地走了回来。我哥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我莫名其妙,只能在一旁观察,看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他走回到我和周芸的中间,喘着气,然后坐下去抱住了膝盖。我叫了他两三遍都不见他搭理我,只看他把脸埋在膝盖上,像是压根就没睡醒过。 我想了一阵,觉得我哥这样的状况,唯一的解释就是梦游了。他以前可没这种毛病,至少我是没见过。我又想起我哥说过,他和周同共用一个身体,负荷超载了,很容易引出别的什么病来。这梦游说不定就是这么给引出来的,不过比起他之前的厌食症,梦游几乎都算不上是病。刚才那个噩梦把我彻底吓醒了,睡不着,我于是便爬起来,靠在我哥旁边。我心想等他再要站起来的时候,我在这儿可以顺手拉住他。我一边这么等着,一边想齐方在外面,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刚才我哥没说进来了就不能出去,也没说里边的人不能和外边的人沟通。那我要往外看一眼齐方的情况,估计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是。 主意一定,我便猫着腰,爬到矮门旁。门外没有光,我先敲了敲靠在门上的石板,叫了一声齐方。齐方马上答应了我一声,说老七你不睡觉,爬来爬去的干嘛?我说我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又低声问他,外边现在什么状况?齐方支吾了一下,答说没什么状况,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着个响。你别废话了,咱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别过从地太密切了。他说两个世界,我听着,总感觉大不舒服。静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然后我就听见齐方在外边,好像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大概是以为我已经回去睡觉去了,啧完又嘀咕道,怎么又来了,还他妈有完没完了!我说啥有完没完?齐方一抽气,突然之间翻脸就怒了。他骂了一句叫我滚进去,别再在这儿烦着他!这回他声音挺大,里外隔着一堵墙,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第八十二章 附身 第24节 我莫名其妙挨了骂,心里也有点不痛快。不过不痛快归不痛快,目前这种状况,我又不能冲出去揍齐方一顿。我负气说行那我不烦你,又哼了一声,便往回爬回到屋子的最里面。我重新在我哥身边坐下来,先是无聊了一阵,后来突然想到,要数一数这屋子里,骨灰坛子的数目。我哥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数过一遍了,当时他说,统共有七十八个死人住在这座骨塔里。我这会儿为了打发时间也开始数起来,靠近门那儿骨灰最密,数下来正好三十个。再沿着墙两边数过来,到我面前的那一个骨灰盒,一共是四十七个。 两个数字一加起来,我顿时就傻眼了。这不是七十八而是七十七啊,是我哥数错了,还是我数错了?为了验证对错,我又再数了一遍。这回我是一尊一尊骨灰坛子点下来,就像上公开课点名似得。点完了数目还真是七十七,再加我、我哥、周芸,那也只有八十个人。我哥说超过八十一是破数,那少于八十一,估计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急着就想把我哥叫起来,突然又一想,会不会缺的那个数,得把周同也算上。要算他的话那就对数了,不多也不少刚好八十一。想到这我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说,我哥应该不会犯这种数字上的错误。他要说是八十一那就一定是八十一,没必要为了这个一惊一乍的。 我一口唾沫正要顺着喉咙往下咽,无来由的,就觉得头皮发紧。原来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面朝里对着墙,两边的肩膀都耷拉着。我照刚才的思路判断,觉得我哥这应该还是在梦游。没想到他慢慢地转过头来,两个眼睛居然是睁开的。我说哥你怎么起来了,话刚出口,就看见我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把脸贴在那面墙上,仔细地往右看了一阵子。他在看的时候我就发现,墙面上靠右的地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小洞。那个洞也不知道能不能通到外面,黑漆漆的一点都不显眼。 我哥看完,退后一步到我身边。他指了指墙根底下的周芸,很轻地告诉我说,周芸手里好像有东西。我马上也看向周芸,只见她两只手都搁在胸前。其中右手虚握着拳头,拳头中间,果然露出一点和她皮肤不一样的颜色。我问我哥要不要过去看看,我哥皱着眉头在那想,说他的感觉非常不好。墙上那个洞和周芸手里的东西本来都没有,这会儿同时出现了,不可能是巧合。这两个东西的大小应该也差不多,而这种大小的东西,我哥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我看我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吐了口气,告诉我周芸手里抓着的,很可能是个眼珠子。 我吃了一惊,说这怎么还冒出个眼珠子来!那会是谁的眼珠子,总不可能是周芸自己的吧!我哥没往下说,我是自己想出来,那眼珠子保不齐是秦叔叔的。齐方怎么处理尸体我没看见,我也不知道,凭秦叔叔的本事,能不能光靠一颗眼珠子追上我们。我跟我哥商量,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我哥叫我先不要动,看看情况,等熬到天亮再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它一个眼珠子,即便是长了牙,也吃不掉我们。 我哥说的在理,我便和他一人一边,看住了周芸。之后我想了想,还是把我数骨灰坛子的事跟我哥说了。我说我数出来是七十七个,我哥听完一愣,脱口而出道你没数错?他的反应不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点着脑袋答说,我都数两遍了,就是七十七个!我哥一个趔趄,差点都没站稳。他迅速地环视四周,又挨个重新数了一遍。我看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往下沉,数完之后,背对着我低着头。我紧张地问他是不是出事了,怎么你数的时候,难道不是七十七个? 我哥摇头说不是,他数的时候很肯定,这里头就是七十八个死人。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带我们进来。我有点急了,说那问题出在哪儿,怎么会凭空就少了一个!我哥大概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脸色虽然不好,但也还没到绝望的程度。他看了一眼表,做了个再等等的手势。就在他手放下去的那一刻,蜷缩在墙根底下的周芸,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 坐起来的周芸神态显得非常怪异,眼珠子睁着,但却没有焦点。她也不出声,握着拳头的手举到嘴边,突然就把手里抓着的东西,往自个嘴里塞。我哥看得大骇,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抓住了周芸的手腕子。我知道我哥的力气不小,可没想到他抓着周芸,竟然也没办法从她手里,把那东西给抢下来。周芸像是死了心要把那东西吃进去,被我哥抓住一只手,另一只手一下子卡在了我哥的喉咙上。她那手指头几乎掐进我哥肉里去,我哥的脸,也顷刻间便涨得通红。 我赶忙上去掰周芸的手,想把我哥给救下来。我这才刚一碰到她,就看周芸脸上,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微笑。她就这么笑着松开我哥的喉咙,又笑着用她那只手,环抱住了我的脖子。我被她一下子拖了过去,正好挡在我哥和她之间。这时候周芸的另外一只手还被我哥抓着,她也不去管它,径直朝我的颈动脉,一口咬了下来。我只觉得脖子上一疼,好像皮已经被咬破了,血也正在往外流。 周芸咬着那一块开始啜饮我的血,一边喝,一边发出像老鼠一样吱吱吱的声音。我忍着疼奋力挣扎,可周芸的牙就像是长在我身上了,不管我怎么动弹,都咬得严丝合缝的。我一抬眼看向我哥,只见他把手揣进兜里,不知道在掏什么。他另外一只手抓着周芸就没松开过,要是有个旁人往这看,说不定还会觉得我们仨动作挺亲密。想到旁人我马上就想到了齐方,我们这里头动静这么大,他怎么在外面一点反应都没有? 刚想到这,我就看见我哥眼睛里一亮。他好不容易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不由分说,一把塞到了我手里。他叫我帮他把纸展开,又把手指放嘴里一咬,顿时,便从指尖上冒出一颗血珠子。这场景我在电影里看过,估摸着下一步,我哥就该沾着血,在那黄纸上画符了。我没想到的是,我哥竟然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愣在了当场。他眼神一阵慌乱,好像是碰上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形。 这时候我已经开始有点晕了,周芸那吱吱叫的声音,听着也越来越刺耳。我哑着嗓子喊救命,我哥看了我一眼,突然抓起我一只手,往他嘴里送。我那只手上原来就有伤,不用怎么咬,血就出来了。我哥借我的手画了张符,可能是工具用起来不称手,那符画得叽里拐弯的。他把符往周芸脸上贴,没想到她一侧身,竟给躲了过去。周芸的动作快得吓人,力气也大的都不像话。她在躲的时候还能咬着我不放,拖着我和我哥,一齐往角落里退。她这一退,连着打翻了好几个骨灰坛子。 骨灰扬地到处都是,呛了我一鼻子。我忍不住在那咳嗽,一边咳,一边感觉周芸把个什么东西,强行塞进了我嘴里。那东西滑不溜秋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顺着喉咙眼滑了下去。过一会儿我才回过味来,顿时感觉我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那东西用不着细想,一定就是周芸抓在手里的那颗眼珠子。我竟然生吞了一颗眼珠子!这他妈是有多操蛋,才会碰上这种事! 我恶心地直想吐,感觉周芸在背后推了我一把。被她推得我迎面便和我哥撞到了一块,又被我哥抓着领子,提溜着我往后退。我想我哥肯定也看见我吞了那颗眼珠子,急得问他说,现在可怎么办?我哥拉着我退到墙边,这才撑着我站起来,照着我的胃,狠狠地给了我一拳。他这法子还真是简单粗暴,我只觉得胃里面一阵痉挛,接着就止不住地吐了起来。我也已经好长时间都没吃东西了,吐出来的净是些淡黄色的胃液。可是直到我连胃液都吐光了,那颗眼珠子也没能从我喉咙里出来。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感觉我这辈子就要玩完了! 我在那吐的时候,我哥找了块布,把我脖子上的伤扎了起来。颈动脉是没咬断,不过咬破了皮又被吸走了不少的血,这伤也不算很轻。这好像突然就没周芸什么事了,她只管蹲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等我跌坐在地上以后,她才开口对我哥说,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还能救得了谁?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周芸的,可是听语气,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恍惚地觉得那个人应该是秦叔叔,又听她说了句,我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她说着竟然站起身,朝着我和我哥,缓步走了过来。 第八十三章 拼死一搏 我哥没有往后退,看着周芸走过来,慢慢地抽出了挂在腰上的刀。刀刃上寒光一闪,映得我哥的眼神,也跟刀子般锐利。他看起来像是打算和周芸拼命,我在一旁捂着脖子,想上去搭把手,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这时候我哥开口跟我说话,叫我守着门别出去,也别让外面的齐方进来。与此同时,周芸在另一边停下了脚步。她蓦地一转头,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她那双眼睛里黑的多白的少,我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眼眶里往外流。就在我定睛想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周芸突然就抓起旁边一个骨灰坛子,冲着我哥当头砸了过去。 我哥侧身闪过,骨灰坛子跟炮弹一样,落在对面那堵墙上。周芸跟在骨灰坛子后面扑将上来,两只胳膊往前一推,架住了我哥拿刀的那只手。她这时几乎已经和我哥贴到了一块儿,腰一沉,胳膊肘直取我哥的喉咙。我哥拿手去挡她,趁着她重心还没起来,又用腿去勾周芸的小腿肚子。周芸这一下没能站稳,倒地之前,竟然还能变掌为指,插我哥的眼睛。她这招也算是自保,把我哥逼退了,好给她机会从地上爬起来。周芸爬起来之后就是一脚,差点没踹在我哥脸上。这时候我也已经退到了门边,一面紧张地留意战局,一面分心去观察门外的动静。 门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被我哥撬开的石板,就靠在左边门柱上。我突然想到可以再把那石板挪回来堵着门,这样我既出不去,外边的齐方也一样进不来。我打定了主意正要动手,黑漆漆的门洞里,忽的冒出一张脸来!只见齐方眨巴着眼睛往门里看,一看见是我,像是还吃了一惊。他问我这是要干嘛,越过我看见我哥和周芸,又问他们俩怎么打起来了?我伸手想把他推出去,说这里面的事你别管,就待在外边别进来!齐方吃惊更甚,看我的眼神里透着一股陌生。他问我你怎么这么说话?一边说,一边就要往里钻。门口就那么大点地方,被我堵着,他想进也进不来。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齐方突然一把掐住了我的下巴。他凑上来看我两边腮帮子,看着看着,竟然啊地叫了一声。我都被他吓着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我眉心、人中和下巴上,分别点了三下。我听见他咬着牙说:“难怪你不让我进去,你身上有脏东西!”我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被他拍完以后,就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齐方抻着脑袋问我出什么事了,他不过就睡了一会儿,怎么醒来以后,这里面变得这么热闹? 我看齐方好像没有要强行进来的意思,于是便堵着门告诉他,周芸被秦叔叔附了身。她刚抓了个眼珠子,硬逼着我吞了下去!齐方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你真吞了个眼珠子!他不说还好,一说,我那股恶心又犯了起来。我干呕了一声,又听齐方问我,那眼珠子长什么样?我说我哪知道长什么样啊,一口就下去了,我还能拿着它细看?齐方表情严肃,不等我问他,接着往下说道:“你吞了那颗眼珠子,它也一样会附在你身上。必须想办法把它弄出来,不然等一会儿,说不定你就要拿东西来杀我了。” 我光看他的表情就觉得事态非常严重,问说,那要怎么把它弄出来?齐方伸出拇指搁在我两眼中间,叫我尽可能地看着他的手指头。我心说这不就是斗鸡眼吗,才看了一眼,顿时就觉得头晕眼花,进而天旋地转。此时齐方再往我脸上一推,我便根本撑不住,仰面倒在了地上。我还能看见齐方从我身上跨过去,也和周芸一样,眼神很怪异,眼眶里有东西正在往外流,嘴角挂着一幅阴测测的微笑。此时我哥正背靠着一面墙,左手拿着刀,右手扶着腰。齐方和周芸分别在他两边,异口同声,都用秦叔叔的语气说道:“林逸啊林逸,我要是你,我现在就逃了。对这两个人你都下不去杀手,那要怎么办,让他们联手杀了你?” 我哥摇了摇头,汗顺着头发往下滴。他说我会带他们一起出去,至于你,就永远留在这吧!说完最后一个字,我哥、周芸、齐方,同时都动了起来。我看不清楚他们任何一个的动作,拼了命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刚齐方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我浑身上下除了脖子上的伤,其他地方都一点知觉也没有。我甚至连我的手在哪都感觉不到,就觉得麻,麻到心窝里去了。就在我动弹不得的时候,房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声。听着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房顶上。我慌忙地想要喊我哥,嘴一张,竟然只打了一个嗝…… 那房顶上的响声没停,砸第二下的时候,上边掉下来的沙子和土,糊得我满脸都是。然后我就感觉有人把我拽开了,像拖麻包一样,把我拖进一个角落里头。换了个位置,我这才能看见这屋里的情况。只见刚才两声巨响已经将房梁震裂,房顶的水泥板塌出一个大口子。掉下来的水泥板正好砸在我刚刚躺过的地方,要不是被人拽开了,这会儿我已经是一团肉泥。我以为拽我的肯定是我哥,没想到定睛一看,那人竟是齐方。他凑近了看着我,笑着说你可是还有用的人,不能缺了胳膊也不能少了腿,不然以后会很不方便。这时候我突然就能动了,不由分说,扑上去按住齐方。 按住齐方之后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急中生智,想起小时候在家,大人说过口水能辟邪。那会儿人走夜路回家,都要在门口啐一口唾沫再进门,说是这样,能把路上跟过来的脏东西给赶走。我于是照方抓药,往齐方脸上一连吐了好几口口水。齐方一怔,还没反抗,先嚷嚷说你他妈恶心不恶心!我心说我只管吐哪有什么恶心不恶心的,咳了一声,又呸了他一口。我连带着把手也掐在齐方的脖子上,没想要掐死他,只是怕他待会儿反扑,我控制不住他。 掐他的时候,我碰到齐方后颈有一块地方,骨头和骨头之间凸了出来,轻轻一按,顿时发出骨头断裂时的那种噼啪声。齐方的眼神跟着就空了,短时间内流露出一种近乎痴呆的表情。我吃了一惊,心想这怎么回事,我刚碰到齐方的开关了?过了差不多有一分钟,齐方这才猛地一抽气,整个人醒转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呼气,突然一下看见了我。好像刚才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似得,齐方莫名其妙地冲着我喊:“老七你压着我干嘛!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的?” 我啊了一声,想了一下,觉得这肯定是秦叔叔,又想借着齐方的脸讹我。这么想着,我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齐方被我打蒙了,满眼的不可思议。我骂说你小子少跟我套近乎!你他妈就是那姓秦的装的,我刚才已经看得很明白,不会再上你当了!齐方问我说,你说我是谁?也不挣扎,只管盯着我看。他的眼神倒是和刚才不太一样,除了震惊,没有太多的别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恍悟道:“你是说,姓秦的上了我的身?”他说完自己在那摇了摇头,又说不可能啊,姓秦的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不管齐方他说什么,我都打定了主意,掐着他不放。我不知道我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能听见的,只有房顶上的巨大响声。响第七八下的时候,整座楼已经震得快要塌了。齐方蹬了一下腿叫我放开他,又半仰着头看另一个方向,说林逸你疯了!你不是说在这不能召用雷法吗,那你现在是在干嘛!我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我哥站在房子中间,离我不过就几步远。房梁上震下来的砂石就像下雨一样,我哥站在当中,竟然浑身都在冒白烟。我没看见周芸,环顾了一圈,才发现她抓着墙上的裂隙,半吊在空中。她头发上烧焦了一块,也跟我哥一样冒着白烟。 看那情形,我哥比周芸还要危急。这时候齐方开始挣扎起来,让我放开他,他好去帮我哥。我也想去帮我哥,可是我没法判断,现在这个齐方到底受不受秦叔叔的控制。我正在踟蹰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后背上,被个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砸我的是一骨灰坛子,包装的特别严实。砸完我之后掉地上,都还没摔烂。我胸腔里一震,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齐方瞅着这是个机会,一把把我掀翻在地,打地上跳了起来。他直奔我哥而去,跑了一半,忽然又掉头跑了回来。只见那房顶的大洞里透出一道强光,顿时把整间屋子照得跟白天似得! 第八十四章 脱困 第一眼看见那光,我还以为看见是闪电。?。过了一阵那光还亮着,我才发现那是吊在直升机底下的聚光灯。灯光绕着屋子晃了一圈,到最后也没降下来。飞机上还挂着一卷绳梯,接着便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从那绳梯上直接吊进了这屋子里。女的那个竟然是周琳,紧紧地抿着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四周。看到我的时候她停了一下,跟身边跟过来的那个男的,说了一句什么话。那男的低着头只是听着,没动,也压根就没看这屋里的情况。周琳说完,径直朝我哥走过去。她和我哥打了个照面,马上就说:“你不是不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就笑起来,又说你回来就回来呗,弄这么大动静,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吗? 这几句一直都是周琳在说,我哥也没有半个字回她。把话说完,周琳紧接着便招呼我们,说这个地方马上就要消失了!幸亏她及时找到我们,现在走,天亮之前就能飞出这片区域。她指了指头顶上的飞机,叫我们几个顺着绳梯先爬上去。一时间我们谁也没动,就听齐方开口道,你派来的那个姓秦的死了。他那魂儿一部分附在周芸身上,还有一部分,现在还看不出来在哪。我们如果离开这,很可能会把他一起带出去。周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得罪他的是你们又不是我,就算是把他带出去,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我真想告诉她人是周芸杀的,突然发现周琳带来那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周芸给逮住了。他抓着她就跟抓着个小鸡似得,一路把她提溜到绳梯底下。飞机上放下来一套吊具,下边那人把周芸绑好,上边马上就有人把她拉上去。周琳又问了我们一遍走不走,看那意思,好像我们不走,她也就不管我们了。我正在心里琢磨着这事,那男的忽然又折返回来,朝着我和齐方走了过来。我一看他那脸就吓傻了,竟然没长五官,就长了一张啥都没有的扁脸。那人也不知道用哪儿喘气用哪儿吃饭,就在我怀疑他应该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扣住了我的肩膀。 要不是我之前见过那么多妖魔鬼怪,被这样一个没五官的人抓着,估计这会儿已经吓尿了。他也就抓了我一下,马上便松开手,退回到周琳身边。周琳跟着瞥了我一眼,说你们这几个人里头,就林柒问题最大。你们要是怕把亡魂带出去,可以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一口气就给噎住了,突然觉得手腕子上一紧,被齐方用一只手给箍住了。他推着我往绳梯那儿走,半道上我哥也过来,箍着我另外一只手腕子。我几乎是被他们押上的飞机,那个没五官的男人,最后才上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直升机,能听见的就只有沉重的轰鸣声。不大的机舱里头,连驾驶员一共坐了十个人。其他人我统统不认识,看看齐方,又看了看我哥。他们俩一个龇着牙一个闭着眼睛,我哥身上还有白烟没散,拿手摸不着,也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儿。周琳把周芸放倒,在她脸上抹了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边抹她一边说,你们可真能闹腾,前前后后,在这山里待了都快半个月了吧?我看我哥和齐方都不像是想说话的样子,周琳又是个嘴闲不住的人。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起来,把我们双方的经历,简要地做了一番沟通。 周琳先说的她那边,在派出秦叔叔进山寻找周芸之后,她就带队在山外等着。可这一等就是好几天,秦叔叔连个音信都没有传回去。周琳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于是便调了一架直升飞机,想看看能不能从空中,找出个把人的踪迹来。这一片山脉也真是奇了,飞机要飞得近一些,雷达和各种仪表都会失灵。他们只能留在外围,从早到晚的盘旋观测。到昨天下午,观测发现远处的山脉结构,竟然整个发生了变化。周琳本能地觉得这是要出事的前兆,于是把人分成了三组,轮流在飞机上守着。她守下半夜,已经飞了快两个小时了。突然飞机上接收到异常的雷达回波,显示的是局部雷暴,距离和位置都难得的清晰。周琳当即下令飞了过来,一把便捞着了我们四个大活人。她说完了问我,听着什么风了,怎么突然带着周同就跑了?为这事她还挨了一顿骂,家里面好几项重要的决策,也都为这事给耽误了。 要光看周琳说话的表情,好像我俩是特别熟的熟人似得。可要一想他们周家过往办得那些事,我又不得不提一份心,防着面前这个她。我说我带周同跑,那是因为你们杀了王大磊。我怕你们会连我也一块杀了,为了自保,这才不得不跑的。周琳大概是不信我的话,看了看我,一侧目又看到我哥身上。她的兴趣明显在我哥那儿,只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不太敢直接跟我哥说话。她转过脸接着我的话又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王大磊他没有死。我们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你,不然的话,你哪还有命出现在这儿? 周琳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周芸。她抹上去的那层东西慢慢就淡了,像是被皮肤给吸收掉了。我心想那玩意不会是面膜吧,就听周琳问我说:“我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看起来可不止被一种鬼物沾染过,还有,她带来的那些人都到哪儿去了?”我答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我们找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我把我们出山的经过也大体说了一遍,周琳听得很仔细,时不时地还打听一些细节。她知道秦叔叔是被周芸杀死的之后,好像想到了什么,找了个人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话。飞机里噪音这么大,我真怀疑,那人究竟能不能听清周琳在说什么。 等交代完,周琳一抬头,蓦然就是一笑。她说再过十几分钟飞机就降落了,等降落以后,她的人会带我和齐方到一个地方,先休息一阵。我说怎么就我们俩,我哥呢?周琳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我和姐夫还有点事要商量。她直接就叫我哥姐夫,语气里透着一股酸味。我坚决地说不行,你要我哥留下,那我也哪都不去!我说着更往我哥身边靠,护犊子一样挡在他前面。我哥按了按我的肩膀,劝我说你和齐方去,我不会有事的。我猛地一扭头,差一点闪着脖子。我跟我哥说我不是怕你出什么事,我是怕我转个身回来,你他妈又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找你费多大事,要照原样再来一遍,我可真的就撑不下去了! 说着说着我情绪就上来了,表情大概显得挺激动的。我哥愣了一会儿,手压着我一边肩膀,力道越来越重。他又劝了我一遍,叫我和齐方待在一起。他保证不会消失,等商量完事,马上就能跟我回去。我斩钉截铁地说不,你们商量什么我可以不听,但我必须得能看得见你!这时候周琳插了一句话进来,说行了行了,你们要真这么难舍难分的,就谁也别歇着了。都一块来吧,反正这事你们仨都有份。说到这儿,飞机已经开始下降,不一会儿便落在一片宽敞的停机坪上。 我印象中这附近几个城市都没有机场,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飞机一降下来,停机坪另一头便驶来一辆吉普。车身涂了迷彩,也不像是一般的商用车。吉普上陆续下来五个人,和飞机上周琳带来的人,相互打了声招呼。周琳叫人把周芸抬了下去,带着我们三个,进了停机坪旁一座像是仓库一样的房子。进去一看那还真是仓库,挨着墙,整齐地码放着数十个大铁皮箱子。周琳指了个位置让我们坐,唯独她站着,长胳膊长腿,被灯光照出来的影子也是长长的一条。她说我要跟你们说的事很简单,灵海的事败露了,有政府力量介入进来,这些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姐姐变成那样,短期内可能都没法恢复,她带进去的人也都死了,现在就只有你们几个参与了这次行动。所以,我需要你们拿一件东西回去,就说那东西是从灵海里找到的。 齐方转述周琳的话,说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们替你撒这个谎。周琳摇头说撒谎谈不上,我要你们拿的东西,真是在灵海里找到的。只不过不是这次找到的,而是二十几年前,由另外一支探险队从那儿带出来的。她说到这故意停了下来,眼神晃了晃,像是在试探我哥的反应。我也去看我哥,发现他上牙咬着下嘴唇,没什么明显的表情。这时候齐方突然一拍大腿,脱口喊道,我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寻找灵海,什么活人换命,你们的目的压根就不在这些事上!打从一开始,你们就打算通过这次行动,让那件东西堂而皇之地重见天日! 第八十五章 秘密中的秘密 我皱着眉头听齐方说完,再转过头去等周琳的回话。周琳一耸肩膀,说:“要想让一个秘密不再是秘密,有时候也还是得绕点圈子的。本来我们以为秦济华就足够厉害了,借他的手把这事抖搂出来,也没有几个人会不相信。没想到我姐姐竟失手杀了他,那这次的任务,就不得不找别人来完成。”她一眼看到我哥身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是幸亏林逸你回来了。要不然的话,我还真不好安排这事。他们这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你在道上有名声。而且二十几年前那件事,说起来,还跟你有点瓜葛。 我哥这会儿才动了容,眼神里多了一抹苦色。他叹着气说你们还真是演了一出好大的戏!又说周芸她做错了什么,让你们不惜牺牲她,也要完成这个任务。周琳刚才得意的表情一下便收敛起来,冷笑了一声,说大概是我姐姐觉得,和你比起来,周家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这样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让她发挥点价值。她好像还藏了你一些东西,改日要是还有机会的话,可以让她还给你。我越听越觉得这话里带着一股醋意,心想莫非这周氏姐妹,都对我哥有那方面的意思。 齐方开口便问那东西现在在哪呢?周琳张开手,说这仓库里的都是。我一看那数十口铁皮箱子,一下觉得,这也太他妈扯了。就我们仨能带出这么多东西来,你是把别人都当白痴是吧!周琳一笑,接着又说,你不会以为我真会把东西交给你们保管吧?别傻了,你们要带出去的,其实就是一个口风。这个地方有很多对你们有用的东西,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你们可以慢慢看。说完她一转身,便要往外走。临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待会我会叫人送点吃的过来。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拜托你们也用点心。 周琳走了以后,就剩我们三个待在这偌大的仓库里。看着那数十口铁皮大箱子,我才开始觉得这整件事,就像是一个一环套一环的陷阱,逼着我们不断往下跳。这个陷阱究竟有多深,我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过了一会儿周琳派人把吃的东西送来了,四个菜一个汤,还有一整锅米饭。我看见吃的就想起秦叔叔那颗眼珠子,胃里马上又翻江倒海闹腾起来。我哥问了我一声感觉怎么样,我摇头说没什么感觉,就是特别特别的糟心。哥你说那眼珠子什么时候会附在我身上,然后,我是不是就变成秦叔叔那样了?我哥回答我说不会,秦叔叔想要的,估计不会只是上我的身那么简单。 齐方手快,已经在一旁吃开了。他拿着筷子凌空乱指,说进来的时候他看过,这仓库外头,整个用朱砂布了一套符。那姓秦的魂魄一时半会进不来,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离开这之后,你那眼珠子的事还是要处理一下。具体的处理办法,齐方说他还得再想想。他盛了碗饭给我,叫我要是实在恶心,就闭着眼睛往嘴里送。我赶忙说得了你能别提眼睛吗!把饭让给我哥,自己给自己盛了碗汤。那汤我也喝不下去,纯粹只是看着,图个眼饱。看了一会儿,听旁边的齐方含着一口饭说,那姓秦的可真不是一般的厉害!他能一气操纵俩人,这技能搁在鬼界,那可了不得了。他问我哥知不知道姓秦的到底什么来头,还有刚才周琳那丫头说的,二十多年前的探险队,那是怎么一回事? 第25节 我哥闷头吃他的饭,吃完了放下碗,才说二十多年前的事,他知道的也只是其中地一部分。当时正值文革,在某些领域内,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几乎是倾覆性的。就在文革*的某一年年中,一支探险队从北京秘密出发,据说是去寻找灵海。去了有一个多月,这支队伍无功而返,又全数回到了北京。我哥告诉我们,周琳刚才说的,大概就是这一支探险队。齐方讷了一阵,好像心思已经不在这件事上了。他过了一会儿才又问我哥,说那个姓秦的,是不是当初就参加过这支探险队?还有你说的是全数回到北京,他们那队伍里,一个死的失踪的都没有? 我哥点头称是,这支队伍的成员组成不明,但一定都是当时全国最顶尖的人物。他接着说秦济华没有参与这支队伍的行动,不过队里应该有他认识的人,所以他后来才听说了此行的一些消息,也知道灵海的大致位置在哪儿。齐方欲言又止地支吾了几下,终于问道:“那你呢林逸,你参加那次探险了吗?”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问题,周琳不是都说了吗,二十几年前那件事,跟我哥这是有瓜葛的。我哥抬眼然后摇头,答说我没参与。探险队回到北京以后又过了大半年,突然有天有人来找我,把上边这些话跟我说了,我才知道出过这样一件事。 我哥的样子不像是说谎,他看我那碗汤已经凉了,便端过去喝了一口。当时带话给他的那个人也没参与探险,只不过他和探险队里的好几个人,都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他告诉我哥此次行动没达到预期的目的,当局领导非常震怒。要不出什么意外,探险队里所有的人都要死。他求我哥上京一趟,替他跑跑关系,救救和他有关的那几个人。我哥当时并没有多想,于是便收拾东西,跟着那人走了这一趟。我哥说到这停了下来,眼神沉在汤碗里头。我特别想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看他那模样,又不敢催他。过了有七八分钟,我哥终于抬起头,说他知道的就这么多了。齐方惊讶地啊了一声,说不能吧?你上京以后呢,总该有事发生吧? 从时间上判断,我哥说的这些事情,应该都发生在他占用周同的身体,并被我们家收养之前。这都算是他的前世,只不过从这只言片语里面,我并没有办法判断他那会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齐方突然提高了嗓门,说据他所知,这支队伍里的人后来没有被当局杀了灭口,他们有的到现在都还活着,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们把当年的秘密,一直保留到现在?我揪住他话里的一个字眼,问齐方说:“你也听说过这支探险队的事,怎么之前一直都没听你提起过?你还有什么事,是对我们藏着掖着的?”齐方瞪着眼睛说,我怎么没提?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我们家里有一块心病,是关于灵海的。我这才想起有这么一茬,没想到齐方跟这些事,还有这一层联系。 如今这事我哥和齐方知道的都不多,只能寄希望于仓库里那些个铁皮箱子。我哥先站起来走到墙边,摸了摸铁皮箱子的质地,他眉头里泛起一股难色,好像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我也想过去看看,走到仓库门那儿,突然发现门外的停机坪上,升起了一堆篝火。好些个人围着往篝火里加柴,红绿的火舌,蹿起来有一米多高。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在飞机场搞篝火晚会,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趴在门上看了一会儿,只见加完柴之后,那些人便背朝着火堆,围成一圈坐了下去。周琳扶着周芸也出现在火堆旁边,两个人都穿了一件像袍子似得衣服。周琳伸手顺着周芸的下巴往她脸颊上摸,摸了半天,忽然一发力。只见那周芸脸上顿时脱下来一层皮,鼻子眼眶都有,像个面具似得,被周琳拿在手里头。 我看得差点叫出声来,门上的透气孔很小,我能得看见外边,外边却看不见我。周琳举着手看了看那张脸皮,转手就把它给了那个没有脸的男人。我这时候再去看周芸,发现她脸上并没有受伤,还跟之前一样,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我略一寻思,心想周琳揭下来的那张东西,大概就是在飞机上时,她抹在周芸脸上的那层东西。没脸的人把那张脸皮贴在脸上,随便拍了几下,马上变成了周芸的样子。他指了指让周琳也背朝火堆坐下,自己手舞足蹈的,向火堆走了过去。 我正要接着往下看,突然被我哥一把拽到了一边。他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说他们外面的那是一种大傩,任何人都不能看,看了是要出事的!我没料到有这么严重,问说那他们这么做,是不是在救周芸?我哥低头,说这种法术能把周芸身上的鬼气烧掉,但至于她会不会好起来,这还说不定。而且用傩治鬼,很容易连人的魂魄也一起烧掉。要真是那样的话,周芸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我听得一怔,怒道:“周琳用这种法子,摆明了是不想让周芸好了!那可是她自个的姐姐,至于把事做的这么绝吗!” 第八十六章 铁皮箱子 我哥没再说什么,掉头去看被他打开的铁皮箱子。我气了一会儿,也跟着他一块去看。第一口箱子里就一套旧衣服,还像宝似得,用防潮布和抗震材料包了一层又一层,我哥只看了个款式,便把箱子盖了回去。我问那是谁的衣服,怎么这就不看了?我哥答说东西很多,要一样一样看,肯定来不及。他打开第二口箱子,和刚才一样,也只看了一眼。这时候齐方也凑了过来,三个人走马观花,一连看了七八口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有多有少,多的塞得满满当当的,少的就跟刚开始那箱一样,单独只装了一件衣服或是一样器皿。我判断说这些单独放出来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价值?齐方勾着我的肩膀说,你小子想得太多了。这些东西的摆放更像是一个排列组合,它们之间的规律,才是周琳想要让我们知道的东西。他说完,动手去拉下一个箱子的拉环。只听吱呀一声,箱子开了个口,露出一只巨大的龟背。 那龟背乍一看去,我还以为是个活物。龟甲的纹路非常清晰,色泽也显得油亮油亮的。齐方四下里看了看,从他随身带的那个包里,拽出一副胶皮手套来。他套上其中一只,动手把那面龟甲,整个翻了过去。我这才看清,龟甲里是空的。这无疑是个死物,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保存得跟活的似得。齐方啧了一声,判断说这应该是一份古代的契文。还真是奇了怪了,一般卜筮用的都是龟的腹甲,怎么这一块,用的居然是背甲。他用戴了手套的那只手摸了摸龟甲内部,突然间一缩手,喊了一声卧槽!我急忙问他摸到什么了,只听齐方说道,这玩意,怎么好像不是乌龟身上的!我又看了一眼被他翻过来的龟甲,说这要不是龟身上的,难道是硬壳王八身上的?齐方连连摇头,说这东西,它就不是任何活物能长得出来的!它应该是某种矿物质的结晶体,只是奇怪,竟能结出这么特别的模样来! 听齐方说完,我哥在一旁眯起了眼睛。他突然折回上一口箱子旁边,拉开箱子盖,挑了一盏小碗在手里。他先是看了看那碗的形状,连带着摸了摸碗的质地。然后便忽然抬手一掷,把那碗摔在了地上。我说哥你这是干嘛,那碗又没招惹你?我哥沉默了片刻,叫齐方过去帮忙,把那只硕大的龟甲,也给抬出了箱子。他们俩合力举高龟甲,跟刚才摔碗一样,同时放开手,任由那龟甲从高处掉落下来。我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们俩,心想我哥这是怎么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改摔东西玩了?那龟甲看上去非常的结实,结果一落地,哗啦一声就给摔了个粉身碎骨。龟甲碎片和那碗的碎片混在一起,竟然看不出谁是谁来。 我哥和齐方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像是印证了什么想法。我奇怪地问你们这是干嘛,这乌龟壳价值可不小,摔成这样,你们俩谁赔!齐方不甚在意地捡起一片龟甲碎片,嘴里说这玩意就是摔坏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它本身并没有价值,充其量,只能算是灵海当地的土特产。我莫名地问道,这龟它生前住在灵海里面?齐方摇头卖关子,还是我哥痛快,直接告诉我说,刚才我们看见的那些东西,全都是由同一种物质结晶而成的。我没太明白,又问,你是怎么看出这都是同一种物质的?刚才那些个东西从性质上说就不一样,我们不是还看见衣服了吗,不可能那衣服也跟碗跟乌龟壳,是同一种物质吧! 齐方在一旁挤兑我,嫌我脑子不够活,知识面也不够广。谁家的衣服会拿抗震材料做包装,光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那衣服也跟这碗一样,一摔就碎。你要是不信,我这就摔给你看看!说着,齐方便要折回到最初的那口箱子旁。我拉住他说我信,你他妈能不能别较真!突然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暴喝。我和齐方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心说这是怎么了?我哥第一个跑到门边上,没有直接往外看,而是摸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门上透气孔照了照。他陡然一惊,镜子脱手,啪的一声碎了。我嘀咕说今天这是怎么了,凡是过我哥手的东西,就没有不碎的。我哥一抬头,叫我和齐方待在这。说完转身拉开门,一闪身,人已经到了门外。他动作利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从外面把门给扣上了。 我过去再想拉门,却发现那门扣得严丝合缝,有可能外边还上了锁。我急得说坏了坏了,外边肯定是出什么事了!齐方也过来,拿手按在门上,说用不着担心。周琳那一堆都是能人,再大的事也能应付得来。听他这么说,我就更急了,说既然能应付,那我哥去干吗去?齐方想了想,答说我哥出去,有可能是为了周芸。我哥不是那种没情意的人,周芸那样喜欢他,他也不至于一点情分都不顾。说完齐方眼珠子转了一圈,啧了一声说道:“这门怎么说开就能开?周琳不是应该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吗,她这样留门给我们,就不怕我们扛着东西跑了?” 我也觉得奇怪,打从一开始进这仓库,就没想过轻易能出去。刚看我哥一拉门就走,简直,跟在自己家似得。我揣测说会不会周琳他们成夜都有人守在外面,所以也就用不着给这门上锁了?齐方左右摇晃他那脑袋,说要据他的推测,这里头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我转念一想,拍着大腿问齐方,也许周琳她就是存心想让我们跑呢?我们这前腿一跑出去,她那后腿就放出风说,我们这几个人身上有天大的秘密。这样一来,所有的注意力和风险,不都转嫁到我们的身上了!她想要达到的目的,也一并可以达成。 我在这分析地头头是道,齐方不理我,原地打转转。转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没趣了,跟我说你哥不在这,就我们俩,我估计也看不出其他新的情况来。不如这样吧,我们躺下睡会儿,有什么事等你哥回来了再说,三个人一起,也好有个商量。我说啥啥啥,咱都这处境了,你还能睡得着?齐方打着哈欠说怎么不能,他早就困得都不行了!他盘腿坐地上,托着下巴又说,在骨塔那会儿,他就几乎睡死过去。我打断他说你还好意思说那事,当时你差点把我和我哥都给杀了!一说到这,齐方又把眉毛皱了起来。他说你不提我还忘了,你那个秦叔叔,到底是什么时候搭上我的? 我想了一下,追述到我们落进沙坑的时候。我说那会儿你出来就一直捏着什么东西,问你,你也不说是什么。齐方摇头,说他不记得有这事了。如果真是那时候出的岔子,那很可能跟他腿上有伤有关。尤其在伤口袒露的时候,脏东西很容易就侵入气血之中。他边说边打哈欠,看样子真是困极了。被他带动的我也想睡,后来干脆就躺地上,睡了一觉。睡醒已经是天亮以后的事了,阳光从门上透进来,照得地上斑驳一片。地上那些吃的已经撤走了,看来在我们睡着这段时间,有人进来过。我起来便去拉门,却发现门还是锁着的。 齐方还没醒,我看了看他,好像是有点发烧。我推他问他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人给他找个医生来?齐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半天也没清醒过来。我估摸着他大概问题不大,于是便在仓库里到处走着看着。没打开的铁皮箱子还有很多,我挑着打开了其中几口。里面的东西还真是琳琅满目,几乎所有能想得到的东西,它这儿都有。不过东西的款式却都很旧,像是文革时期遗留下来的。我翻拣了一会儿,竟然叫我找到了一本毛选。书是六十四开的合订本,套壳上还印着*同志的题词。 我打开翻了几页,从《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看到《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看完以后再往下翻,突然毛选的内容就没了。书里出现几张空白纸,纸上写着:报告第一。那笔迹非常潦草,像是匆忙之间记下来的。我认真看下去,立刻就被报告的内容给吸引住了。报告人先写了他自个的名字,姓江。至于是叫江河还是江洋亦或是江海,我就不清楚了。他的身份像是部队里的指导员,带领一支队伍,深入到了一个代号叫“0”的地方。我马上想到那地方就是灵海,接着往下看,了解到这支队伍的最初任务,是要“考察中国古代历史的源头,推翻神仙造人的假说,进而确定劳动创造了人的真理”。写完这一段,报告人又默写了一段*的《读史》。 第八十七章 毛选中的记录 我耐心地看下去,在这些内容之后,那个江什么,终于说到了他们的具体行动。他的叙述一开头便写道说:我们被困已近一个月。在这期间,队伍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由于变故内容太过复杂,他会在报告第二和第三里较为详细地记录下来。说到这,报告第一就没了。我急着往下翻,一直翻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篇之后,才又出现空白页。空白页的下一页,抬头写着报告第二,后边还跟了个小标题:人类真的是女娲创造的吗?我看到这儿,忍不住都想抽这个写报告的人,你他妈有话直说不行吗,搞什么虚晃一枪。形式主义害死人,你不知道吗! 女娲这部分我没细看,到了第七八行,报告的内容突然提到,有没有可能,人也可以造人?我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你只要有个媳妇,回家关上门,爱怎么造怎么造!报告说探险队在进入“0”之后,发现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营地前面的大湖能让人非常的宁静,一觉睡下去,就好几天都不会醒过来。此外,这附近的林子里,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就连树皮他们都试过了,晒干碾碎之后得到的不是纤维,而是一种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碎屑。整个队伍都被悲观主义笼罩着,就在此时,变故出现了! 我急着翻页,用的劲太大,不小心,就把刚看过的那一页纸给撕破了。破损的纸张手感非常奇怪,分量也很重,根本就不像是纸。我没时间考虑这件事,直接看到下一页上。报告说队伍里有人发现,能够从营地前的大湖里,打捞出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开始是粮食,后来被证明并不能吃。之后是自行车、手电筒,他们甚至还捞出了一辆汽车。这个湖据说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又怎么会沉着这么些东西?队伍几乎都沸腾了,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再之后,有一个人提出来,这些东西其实并不存在,而是靠近湖边的人物化出来的。 看到“物化”这个词,我还需要想一想,这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说探险队里的人在灵海获得了某种超能力,光靠凭空想象,就能造出日常生活中的东西来?报告第二的结尾非常匆忙,只写了三个字:它来了!“它”又是什么,是会要人命的怪物?可是我哥不是说了吗,这一队人全身而退,谁也没死。读完 第二篇报告,我隐约已经知道,这些铁皮箱子里装着的,大概就是当初,探险队从灵海里打捞出来的东西。因为是物化出来的,所以它们才会有统一的物质基础。摔碎了以后,也才会呈现出统一的状态。我接着去找报告三,翻到抗日战争都打响了,还没找着下一篇。 我急不可耐,又不敢再用劲过头。终于到皖南事变之后,报告第三出现了。江什么的这回没拽文,直接就说,他组织人员,对“物化”这一说进行了考证。果然,只要他们当中有人集中精力想象某种东西,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在湖里。一开始他几乎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还存在这种现象。这也太违背唯物主义规律了,不是说好了,物质是第一性的吗!怎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精神对物质的巨大反作用!江什么的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原本他带的这支队伍,就是一支接受封建迷信思想成长起来的新生人员。他的目的是要改造他们的神仙观念,而不是把他们变成神仙! 当然这个写报告的人自己也试验过物化的能力,我手里这本毛选,就是他物化出来的。他发现这种能力竟然能够达到非常精确的水平,从套壳上的题字,到书页内部的空白,完全都是复制他的想象而来的。在发现了物化能力的第五天,一切能想象到的东西,他们都已经试过了一遍。结果百试百灵,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说:我们试试看,能不能造个人出来。这个江什么当场就急了,下了死命令,禁止做这种尝试。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犯禁。报告里写道:“当天夜里,三连和二八(这好像是两个代号)偷偷跑到湖边,不知道想干什么。我听见他俩聊天,说起了各自的对象。二八提议,用他们印象最深的人,来完成这次试验。我出去制止他们,二八一急,竟然跳入湖中。” 我看到这,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把。吓得我手一抖,整本毛选,都掉在了地上。结果不出所料,那看起来像是书的东西,一落地就碎成了渣。我还想再找出只言片语来,翻了半天,就只有“论持久战”这么几个字还能看得清楚。拍我的是齐方,看我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惶恐地说:“怎么,吓着你了?我叫了你来着,你没答应,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他看起来真的是无意的,而且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我只能摆着手,说你他妈下回叫我,声音能不能大点?好容易找出点有用的线索来,被你这么一吓,全给摔散了。 齐方问我找到什么了,我刚一张嘴,仓库门唰地一声就开了。进来一个人,看了看我和齐方,叫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说是要送我们走。我说我们还有一个人呢,昨晚上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那人回答说:“你们不用等他,他已经先走了。”说完那人转身就走,好像一刻都不想在这待。我和齐方互相看了一眼,将信将疑,也只能收拾东西先出去。这光天白日的,再看停机坪的周围,我才发现原来草都已经长得老高了。这地方说不定荒废过一段时间,这回因为周琳,迫不得已才重新启用。 一架小型机把我和齐方送回去,降落的时候也没有摆渡车,就让我们自己走出机场。出了机场,我熟悉的那个城市,便迎面扑了过来。如今看这地方,真是什么都好。就连出租车也算得上是好东西,只要给钱,就不用担心送不到地方。我大概是脱离城市太久了,光是看高楼大厦上的反光玻璃,就够看得我眼花缭乱。齐方问我是不是回我哥那儿,我说是,我得看看,他是不是先回来了。齐方说他没地方去,能不能跟着我再蹭几天。我决绝地说不行,看齐方脸色难堪,才接着说,你现在这样,得去医院!你这腿要不治,说不定到时候就截肢了。 齐方摸了摸他那条伤腿,说他是学医的他知道,这伤只要是消炎好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他觉得最好还是别去医院,一来那地方阴气重,二来,他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待着。我明白他的意思,自从吞下那颗眼珠子,我就没安生过。心里头一直惴惴不安,就害怕什么时候,那眼珠子蹦出来把我给灭了。我说要真不想去医院,那好歹也得找个门诊处理吧。光消炎肯定解决不了问题,至少得缝上几针才行。齐方这回倒是没反对,想了想,说先回你哥那儿再说。 出租车又走了十几分钟,驶进了我哥住的那个小区。上楼的时候我就在想,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活着的感觉真好,但是又不知道,秦叔叔什么时候会来要我的命。电梯门缓缓地打开,我往外看去,第一眼就发现,我哥家的门是开着的。我心里奇怪,难道我哥真的先回来了?他有什么要紧事要办,非得要撇下我和齐方,一个人先走?抑或开门的并不是我哥,是别的什么人,闯空门进去了?我吸了一口气摸到门边,探头一看,客厅里空无一人。正在这时又上来一部电梯,一群人从电梯里下来,二话不说,便朝着我哥家里走了进去。 我急忙上去拦住他们,问你们都是什么人,哪有随便就往人家家里进的?打头一大汉冒出来说,你是这家主人?不是你打电话,让我们上门搬家来了?我说哪有的事,突然听背后有人说道:“是我打的电话。”我回过头去看见我哥,看那样子也刚到不久,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过。我哥叫我和齐方在门外等着,他进屋指挥那些个人,把家里所有的摆设都搬了出去。搬完之后,他又给了打头那人写了个地址。说是东西都搬到那边去,那边家里没人,门也没锁。只要把东西放进去,随便堆一下就行。 打头那人接过地址看了看,摸着脑门说,还没碰见过你这样的!搬家家里不派人守着,你就不怕我搬了东西走人,不给你送过去了?我凑上去说你不敢,你这工号这模样我都记住了,你要敢跑我就报警去!打头那人没再说话,照着我哥的吩咐,将东西一一运出了楼。这么一来,我哥家里就完全空了。他连张床都没留,我真好奇,这么着晚上我们睡哪儿?难不成我们也都搬出去,反正我哥在市里头就不缺房子。我哥先进屋转了转,确定了以后,才让我和齐方进了门。 第八十八章 肉香 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好像是炉子上炖着什么东西。我说哥你一个人先走了,不会就为了提前回来给我们做饭吃吧?齐方闻见那味,嚯地叫了一声。他围着我哥看了看,挑着眉梢说:“大哥可真是好身手!”我哥对他的夸奖不理不会,单问齐方,你会医鬼吗?齐方答说那要看是什么情况,怎么着,你哪儿受伤了?我哥摇头说不是他是周同,看起来情况不是太好。他说完皱了皱鼻子,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我着急说怎么一回事,周同潜伏在你身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受伤了?我哥说起在骨塔过夜的那个晚上,他因为元神太过虚弱,曾经短暂地昏迷过一阵子。在这段时间里,身体是由周同控制的。但不知怎地被秦叔叔趁虚而入,不仅控制周同行走,还把五阴之毒,染在了周同的神魂当中。所以在那之后,我哥才没法用血画符。那会儿秦叔叔说我哥连他自己都救不了,大概也是因为他没有分清,中毒的究竟是我哥还是周同。我吃惊地说,那现在周同在哪儿呢?我哥说他回来就先把周同送到了另一个地方,那儿踩着鬼门线,对周同可能会有好处。齐方听完马上说道,你赶紧带我去看看,周同他这种情况,拖一刻就有一刻的危险。 他们说着就要走,我说那我呢,我也跟着一起去吧!我哥把我拦下来,说他把房子里的东西清空,就是为了让我待在这。他煮了一锅东西,要一直煮着,火不能灭。等到今天晚上十二点整,叫我就在火上,把那锅东西喝下去。我问他煮的什么,齐方接过来就说,那可是好东西,据说加点蓬灰就更好吃了,你可千万别浪费。他说着吃吃地笑起来,总让我觉得,笑得不明不白的。我说是不是喝了那一锅东西,我吃的那颗眼珠子就算没事了?我哥说现在还不清楚,但总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垂着手说得那我不去了,你们俩小心着点,别再出什么事。 我哥临走前叮嘱了我两遍,一定要按时吃那锅东西。他走了我干脆把闹钟打开,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在厨房地板上蹲守。那锅东西越煮越香,我馋虫都快掉出来了。我想找个勺看看炖的是什么,找遍了厨房,只找到一支筷子。时间过得很慢,眼看着天黑了,又过了好一阵子,我再看表,竟然还不到八点。我干脆去洗了个热水澡,浑身放松的感觉,真是太他妈舒服了。从浴室出来,我整个人,就像是重新投胎了似得。这回再躺在厨房地板上,我迷迷糊糊地就给睡着了。要不是之后闹钟响了,这一觉我估计能睡到明天中午。闹钟一响,吓得我从地上,直接就给蹦了起来。 吃东西的时间到了,我一看那炉子,心里马上叫了声坏了。煤气烧完了,那火也早就灭了。我上去摸了摸锅盖,余温已经不再烫手,看来这火,已经灭了一段时间了。我哥说这东西要一直煮着,现如今也不知道炖烂了没有。我把筷子伸到锅里搅和了一下,感觉汤底沉着一大块肉。不用说这锅肯定就是肉汤了,闻着,香味倒是还没散。我端起锅来喝了一口,那味道鲜的我差点没把舌头也吞进去。边喝我就边想,我哥对我可真是好!这么好吃的东西,就光我一个人吃。也难怪齐方他阴阳怪气的,肯定是在心里头妒忌我。 前后不到五分钟,那一锅汤眼看着就见了底。我还意犹未尽,恨不得拿舌头,到锅里去舔。最后还剩下大概一碗汤的时候,锅底突然冒了一串泡泡上来。我停下盯着那串泡泡看了看,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在意。最后这一碗汤被我一口干了,喝完了才想起来,怎么没看见锅里有肉?刚才我用筷子明明捞到有东西,难不成全炖烂了,被我一气喝了?这时候我还只是觉得奇怪,也没往深处多想什么。十二点过一刻,我哥和齐方,才匆匆忙忙打外面回来。两个人一进屋就瘫倒在地上,此起彼伏,只顾着喘气。我挨个问他们周同怎么样,我哥撑起眼皮子回答说,毒是暂时控制住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明天还要再去找找别人帮忙。我踹了地板上的齐方一脚,说你也搞不定这事?齐方一翻身趴地上,嘟囔道他现在只想睡觉,不想说话。 我于是去把灯关了,跟他们一样,也躺地上准备睡觉。过了一会儿,我都以为我哥睡着了。他突然又问我说,锅里的东西吃了吗?我赶紧说吃了,你弄得什么野味,这肉也太鲜了!我听我哥支吾了一声,搪塞我说没什么,累了一天了,赶紧睡吧。话音一落,齐方那头呼噜声就起来了。我也把眼睛闭上,可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好像隐隐约约总是能听见有声音,至于到底是什么声音,却又听不清楚。我被那声音烦的不行,干脆从地上坐了起来。 睁开俩眼一看,我顿时就惊呆了。我这哪还是在我哥房子里,周围是一大片空地,几个扭曲的人影,正围着我不停地转。我听见的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如唱如诉,中间还夹着几个哭腔。好像我是它们的神,它们正在我跟前祈求。我感到头发都倒竖起来了,弄不清我这是在哪,也弄不清周围这些都是什么。就在我一头雾水又惊又怕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个人影蹲了下去,一缕烟似得消失不见了。其它人影差不多也都是这样,最后,空地上就剩下一个人影。它不知怎地就惊呼了起来,然后只听啪嗒一声,它脖子上那脑袋就掉在了地上。 那颗脑袋一直朝我滚过来,滚到我脚边,突然像个皮球一样蹦起来,一口咬在了我脚上。我一惊之下也没多想,抬脚冲着它便踩了下去。那人头被我踩得五官崩裂,俩眼珠子暴突出来,鼻梁那儿却又整个塌陷下去。从它嘴里发出一声惨叫,听在我耳朵里,竟然说不出的愉悦。那人头就此滚开了,我却控制不住地追上去,又连着踩了它好几脚。人头嚎叫不止,被我生生地踩成了一滩烂泥。白色的脑浆掺合着鲜红的血流出来,还在微微地冒着热气。我这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吓得不停地往后退。接着就看见一条猩红的大舌头从那颗稀烂的脑袋里爬了出来,就像是某种虫子,一拱一拱地在地上爬行前进。它显然是想爬到我跟前,不管我往哪儿退,它都紧追着我不放。 我心想这舌头是来找我报复的,吓得转过身去,撒腿就跑。跑了一段我再回头去看,那舌头竟然追着我,在半空中飞了起来。它离我越是近,我看的就越是清楚。那舌面上长满了倒生的肉刺,要被它舔一下,估计会刮下一大块肉来。眼看着我也跑不过它,干脆把心一横,掉头转身,一把抄住了那条大舌头。当时那手感简直无法形容,我只觉得自个手心里既热乎又粘滑。舌头上的口水顺着我的手往下滴,就像是捏着一条吸满了水的毛巾。我低头想就地挖坑把它埋了,结果一看才发现,我站的地方,竟是全是累累的白骨! 看到这,我八成可以肯定,自己这是在做梦。可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从这梦里醒过来?我蹲下身去,在那白骨堆里刨了几下。大部分骨头都快化了,细碎的骨质沾了我满手。终于被我找着一根完整的指骨,拿起来,用细的那头刺穿了手里的那条舌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着那条舌头不停地扭动,心里头就觉得痛快。那条舌头没多会儿就不动了,我抛了它站起来,向着四周围远眺。目之所及处全是白骨,我默默地盘算,这要死多少人,才能凑够这个数。不过既然这本来就是个梦,那也就是说,并没有谁真的死在这儿。我百无聊赖地抬腿想走,没有方向,便朝着远处一座更加巨大的骨山前进。碎骨头如流沙般在我脚下滑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不经意间我一脚踩空,一条腿卡在了白骨的缝隙里,拔了半天也没把腿拔出来,反而把周围的骨头都给搅和松了。突然间白骨的缝隙扩大,我整个人便从中坠了下去! 这一坠还不把我给吓醒了,抬眼一看,我这还是在我哥房子里。我坐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冷汗。齐方和我哥睡在一旁,谁都没有醒过的迹象。我一边擦着汗一边在心里想,明明刚才怎么都睡不着,怎么突然就做起梦来?而且那梦也太诡异了,梦里头那个人,感觉压根就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把个人脑袋往死里踩,又怎么会虐杀一条大舌头?越想我越觉得心悸,轻手轻脚地起来,到厕所去冲了把脸。 第26节 第八十九章 眼睛 冲水的时候我才觉得脸上热的不正常,再一摸脑门,还真有点发烫。我想这大概是在地上睡觉,受了风着了凉的缘故。待会得去找条毯子裹上,不过不知道我哥,有没有留下毯子。我抬头去照镜子,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察到镜子里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镜子里我还是我,但怎么感觉眼珠子大了一圈。而且我有差不多一百度的近视,隔着这个距离照镜子,没理由连下巴上的胡茬都看得这么清楚。我瞅着镜子想了想,心说莫不是去了趟灵海,我这视力就恢复正常了? 从厕所出来我又走上阳台,想再试试往远处看。我哥家的阳台正对着学校,能看见食堂,还有食堂前面一圈圆形的广场。这个点已经看不见人了,只有几辆自行车,还停在广场边上。我远远地看了一眼,竟不可思议地发现,我连那车轱辘上的花纹都能看地一清二楚!这他妈已经不是正常人的视力范围了,所以,我这眼睛究竟是出了什么毛病?我揉了揉眼珠子再看同一个方向,这时候,正好有个人过去。我一眼便看见那人身上裹着一团红光,紧紧地贴着他的轮廓。光不太强,感觉就像是照着他的样子,拿颜色笔描了一圈。我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不敢再看下去,匆忙掉头回屋。客厅里没有开灯,齐方和我哥都还躺在原来的位置上。我看齐方是一团红光,看我哥,却是一团冷色的白光。我已经没法跟自己解释这件事了,把我哥摇起来,央求他看我的眼珠子。 我哥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以手撑地,问我说你眼睛怎么了?我把能看见光的事跟他说了,又说这是什么病,我是不是又要瞎了?我看我哥笑了笑,把两只手都放在背后。接着甩了两下脑袋清醒清醒,才说那不是病,瞎不了。你这应该是开了阴阳眼的征兆,不过听你说,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你看见的是人的魂魄,因为带着能量,所以才会发光。还有你看我是白光,那是因为我的魂魄很弱,能量不强的缘故。总之没什么好担心的,有这么一双眼睛,以后你至少知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人得绕着走。 我问可是我哪来的这么一双眼睛?我又没去哪儿,总不可能一觉睡醒就这样了吧!我哥半躺着支着脖子,回答说他让我吃的那一锅东西,是从穷奇身上取下来的。那天晚上周琳的人布大傩除鬼,召唤出来的凶兽就是穷奇。我哥乘穷奇不备,取了它脖子上的一块肉,拿回来炖给我吃了。他原本只是想以此压制住秦叔叔的鬼劲,却没想到那东西,对我的眼睛也有用处。我还是心有余悸,不放心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毛病?只是吃了你说的那种肉,开了阴阳眼的缘故?” 齐方翻了个身,嘟囔说你这人也就是点儿背,其他毛病没有。他应该是被我给吵醒了,问我还有什么要咧咧的,说完了赶紧睡觉!我说行那就睡吧,躺下去不到半分钟,我哥手机又响了。他爬起来上阳台去接,一直没说话,眉毛和眼睛都耷拉着。最后快要挂了,他才跟电话里那人说:“我知道了。”挂了电话我哥还在阳台上,看那背影,像是在思考什么事。后来他又点了根烟,夹在指头上,半天也没抽一口。我感觉应该是出什么事了,想等他回来以后问问他。结果我哥回来还没等我开口,就说有王大磊的消息了,他现在还没死,被困在离这不远的一个地方。 我哥说的是“现在还没死”,也就是说,说不定什么时候王大磊就死了。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问那地方在哪,咱们是不是赶紧去救他去?齐方自觉这一觉是睡不成了,也坐起来,揉着脸说你的消息准不准?别是人家给你设下的圈套,你也知道,就你我现在的身价,要出去溜一圈,那比肉包子打狗还管用!我哥看起来很是惆怅,把手里的烟戳在地上,说是消息的来源很复杂,短时间内,他也没办法判断消息的准确性。只是这事关乎王大磊,不管是不是圈套,他觉得都应该去看看。我反正一向都无条件拥护我哥的决定,就在一旁起哄说,那还等什么,收拾东西咱就走吧! 齐方按住我叫我别这么急,事情还是得再从头说道说道。他转过去又问我哥:“这趟你想让我们仨都去?别人要真给你设套,你这可等于是买一送二!我还不打紧,你看林柒,什么倒霉事都摊上他了。”我说你别拿我说事,你小子是不是害怕了,不想去啊?是不是觉得王大磊跟你没多大关系,不想管他的死活了?这屋里没开灯,可我还是能清楚地看见齐方,只见他裹在一团红光里,一脸冷峻地说:“我这是在劝你们别去送死。王大磊的命是命,我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他顿了顿,接着说这事能不能交给别人去办?我哥摇头说他现在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说完看着齐方,像是在等他的下一句话。齐方那儿果然还有后文,说是他可以替我哥找个人去办这事。但还有个问题,要找人必然就得使钱。 钱我哥有,我问齐方,你找的人可靠不可靠?齐方说他找的是他们齐家的家奴,论本事还行,论人品,那就要看钱多钱少了。我说卧槽你还有家奴!等会!你家的家奴,还得使钱啊?齐方瞪大眼睛说多新鲜啊,这就好像旧社会的雇农和长工,地主使唤起来,不也得给他们工钱吗!他叹了声气,说起他们家来。养尸这种行当容易损阴德,久而久之,家族的气脉就衰败了,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后果,齐方他们家在富裕起来之后,就慢慢地雇佣一些穷人来打下手。一般要和尸体直接接触的活都由这群人来操作,顺便就把积攒下来的孽障,都转移到这群人的身上。这一群人固定下来之后,便成为了齐方他们家的家奴。说是家奴,其实主仆关系并不强,而更接近于是雇佣关系。 我哦了一声,觉得有家奴这事还挺新鲜的。顺口又挤兑齐方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地主家的少爷。齐方说他们家到他妈那一代,就基本上没动用过家奴。不过旧关系都还在,彼此也都知道对方的底细。他问我哥的意思,是要自己去涉险,还是找个够机灵的人,替我们去跑这一趟?我哥沉思了一会儿,我估摸着,他可能是在考虑别人所冒的风险。齐方也看出来了,说林逸你用不着想这么多,只要价钱足够高,他找的那人就一定不会死! 最后三人商量定,就照齐方说的办。他借我哥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这么大半夜的,对方竟然马上就把电话接上了。齐方用我听不太懂的方言说了几句,然后又听对方说了几句。他脸色看着好像有点不大对,说完了挂电话,跟我哥说,隔天还得请这个人吃一顿饭。就今天这一天,外头的消息就已经传疯了。道上都知道咱几个从灵海里活着出来,至于具体是怎么说咱们的,还得当面问了才知道。 我哥点头答应,后半夜无话,一直到天亮。天亮之后我哥找了间馆子,订了中午的位置。他把地址告诉齐方,让齐方约上人先过去。我哥还要带我去另外一个地方,中午饭点再见。齐方也没问我们去干什么,答了声行,瘸着腿就走了。我哥开车上路,夹在上班时间的车流高峰里,一直往市中心走。这个点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好多地方简直就跟停车场一样。我哥看似也不着急,把手搭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车流发呆。我找话跟他说,问他从今往后周同怎么办?是不是还养着它,你要是把身体还他,他根本就应付不了周家的那些人。我又问我哥知不知道周同他爸妈财产的事,据周琳说,周同现在是他们集团最大的股东了!可为什么换成是你,这笔财产就不作数了?你们俩在生理构造上等于是同一个人,按理来说,权利应该是相当的才是。 我哥没怎么听进去,等我说完了,才轻轻地问我:“你刚才说什么?”我说得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指了指前面的绿灯,让他留心点开车。我们被车流裹挟着往前挪动了几十米,然后绿灯转红,行进的速度又停了下来。白天看人没有晚上那种明显的红光,不过,我还是能看清以往根本就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在我右前方大约百米的位置上有一栋写字楼,二十三楼的落地窗户旁,有个女白领正对着镜子补妆。我朝她看了一会儿,心里想视力好还真是挺方便的。一群苍蝇打我面前飞过去,我都能看清它们各自的腿上有几根毛。 第九十章 陈彬 这时候车又动了,过了红绿灯一直往前开,停在一条南北向的大路路口。我哥叫我先在这路口下车,他去找地方把车停好,然后再来找我。我于是便站在路口等着,十多分钟之后,看我哥提了一袋东西过来。他那袋东西明显是刚刚才买的,我看了一眼,里面竟然全都是香纸蜡烛之类的玩意。我好奇地说我们是来上香的吗?左右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寺庙宫观一类的建筑。我哥让我跟着他走,他在前我在后,从路口进去往西,走了将近一公里。最后我们俩停在一栋高档酒店门前,头一眼看见的,是酒店门口摆着的一块巨大的泰山石。那石头上的纹路像玉带似得,把整块石头均匀地分成上下两个部分。 我哥看了看那块泰山石,扭头对我说,就是这儿了。我说这什么都没有咱们拜什么?你该不会是想拜这块大石头吧?我真没想到竟被我一嘴给说中了,我哥走进酒店门廊,去跟酒店的保安说了两句话。酒店保安被我哥说的一脸犯难,又去叫了个挂经理胸牌的人出来应付。我哥同样和那挂经理胸牌的人交谈了几句,经理听完,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在原地愣了有半晌,这才叫了个人过来,吩咐那人带着我哥上前台去交钱去。我跟过去问我哥:“你跟人都说什么了?你该不会是包了间房吧,咱们又不是没地方住。”我哥摇了摇头,把他刚才跟经理说过的话老老实实地复述了一遍,说是咱们家里有个孩子得了重病,想借酒店门口那块泰山石,给孩子认个干亲。这是民间的土法子,可除了这条路,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我哥一看就是那种不太说谎的人,表情稍微认真一点,就叫人不能不信服。对他说的话酒店经理没有怀疑,出于商人的本能,只说要交一千块钱使用金,才能让我们认这个亲。我哥去交了钱出来,在泰山石正前面,把他带来的蜡烛香纸都摆上。不一会儿就有人围上来看,指指点点的说什么的都有。我哥谁也没有理会,摆完了东西,就叫我跪在那蜡烛前面。他跟我解释道,认这门干亲是为了救周同。我们眼前的这块泰山石灵气逼人,要有它罩着,周同至少不会撑不过这一关。我明白了我哥的用意,马上点着头说,哥你就说要我做什么吧!我哥拿出两张小纸条,一左一右贴在我手心里。他让我给泰山石磕七个响头,每磕一下就喊一声伯父。这小纸条上写的是周同的八字,而我在这件事里,则等于是周同的替身。我满口答应着,俯身便拜倒在泰山石下。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阵的议论,我听好几个人都说:“这俩人是有病吧?” 这事在面子上确实挺过不去的,我也求速战速决,赶紧磕完了走人。我哥在一旁看着我,在我磕头的时候,他便把香纸点着,往泰山石前抛过去。所有的香纸在半空中就烧化了,灰烬落到我头上,烟气则一缕一缕往上升。我喊完七声伯父,抬眼那一刹,好像看见有个老头,正坐在泰山石顶上冲着我笑。那老头转瞬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我哥拿了我手心里的纸条,走上前压在了泰山石脚下。整个仪式到此结束,我和我哥迅速地把东西收拾停当,挤出围观人群,便往回走。这一来一回刚好够饭点,照我哥的安排,齐方应该已经在饭馆等着我们了。没想到到那儿却不见齐方他人,只看见我哥订的包间里,坐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我哥还以为走错了,拉着我就要退出去。那人突然站起来问:“齐少爷说,你们有事找我?” 我哥在门口站住脚,回头看着那穿警服的人。那人咧开嘴接着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可听说过你。你在道上一向都很有名气,这回是什么事,需要你动用别人的关系?”我哥没搭他的话,转身回包间里,径自坐到了主位上。我陪着也坐下,万万没有想到,齐方的家奴竟然会是个警察。那个警察起身给我哥斟满了茶,客客气气地又说,齐少爷出去买烟去了。他让我先问问你,具体需要我干什么。我最近不少地方都要用钱,所以只要你出得起价,我的活保证干的干净利索。我哥一直看着警察的那双眼睛,终于问了一句:“你叫什么?”警察回答说姓耳东陈,单名就一个彬字。他又自谦道:“这名搁道上就是一无名小卒,你恐怕是从来都没听说过。但名声不响不代表我活不好,你可以问问齐少爷,我是怎么……” 我哥没让那警察把话说完,径直问他,你想要多少?这个多少当然是指钱,那警察眯了眯眼,像是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开这个价。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听齐少爷的意思,你是想救个人出来。这里头的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但既然是救人,那便是以命赌命的活计。赌赢了我带着那人一起回来,赌输了,我们俩谁也回不来。这一条命我收你五十万,在道上,这个价算不上高。”我哥目光微敛,说如果我要你非赢不可呢?我一定要看着那人活着回来,这种,你收多少?那警察脸上泛起难色,说天下哪有什么赌局,是只赢不输的?你要这样说,恐怕不光是我,你找别人也没人敢接你的生意!他话里的意思已经是在推却了,我哥却执意追着他问:“你收多少肯干?”这时候包间门开了条缝,一个服务员探着个脑袋怯生生地问:“几位可以点菜了吗?”我哥顺着话音朝他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你去问你们老板,我平常都点什么菜。让他照样上就行了,再把我存在这的酒拿上来。 那服务员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等门关上以后,我哥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走向洗手间。我开始还以为他是内急,没想到他拉开洗手间的门,里面却是一条向下的楼梯。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缘由,说这间饭馆的老板是他的一个熟人。以往有不方便谈的事,他都会定到这儿来谈。这间店的老板也都知道该怎么招呼他,不可能派个他从来没见过的服务员上来,问我们要点什么菜。这点很不寻常,要是我哥没猜错的话,这间饭馆里原来的人,已经全部被换掉了。我哥接着说趁这些人还没对我们动手,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他说着便指着那条楼梯,叫我打头先下去。那警察听完我哥说的话,一拍大腿喊了声坏了!他说齐少爷买包烟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会不会已经被人给截下了! 我哥紧皱着眉头,说了声那你们先走,我去找齐方。我拉住我哥说我也跟你去,多个人还多份力气。我哥冲我摇头,说现在越少人留在这儿越好,你先跟着陈彬走,找着齐方我会去找你们。我哥扭头又问陈彬,找到人之后,我们在哪儿碰面?陈彬说就现在这种状况,我估计在这城里头,打你们主意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要自己没安全的地方,那就等找到了齐少爷,带着他到宝城派出所来。我哥想都没想就说好,出包间门,消失在了楼道里。我和陈彬从洗手间楼梯下来,竟然下面还有一道小门。小门从里头上了锁,推开以后直通到后巷里。 陈彬对这一带很熟悉,带着我七弯八绕的,来到附近的一条繁华大街上。他所说的宝城派出所也就在附近,我们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便走到了地方。陈彬说就这么带我进去不合程序,让我把手伸出来,给我戴了副铐子。然后他押着我走进派出所,有人问到,便说是抓了个扒包的。我就这么一路被他押进了羁押室,关在一道铁栅栏后面。他叫我先在这等会儿,他去办手续,再去打听打听有没有饭馆那拨人的消息。 我那一中午都在羁押室待着,后来又关进来两个人,看样子都像是犯了事,警察在的时候,连个头都不敢抬。警察一走,那俩人就精神了。一个劲问我为什么进来,我说扒包,他们说巧了,大家同行!我心说谁他妈跟你同行!其中一个扒包的又问我:“你是被抓的现行?他们抓贼都得抓赃,你要不是现行,他们定不了你的罪!”另外一个也附和说就是就是,待会不管他们问什么,打死都不能认!一中午加一下午,他们俩几乎把扒包该注意的事项,都挨个给我教了一遍。陈彬来提我的时候,俩扒包的还跟我打招呼,说哥们等出去了再联系!陈彬瞄了我一眼,说行啊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能耐。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跟俩贼混成哥们了! 第九十一章 蹊跷 我骂陈彬说滚你妈的,我哥和齐方他们有消息了?陈彬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纸,说有了,他们俩现在在审讯室候着呢。我一听那还不急了,喊了声啥?他们俩在审讯室干嘛!陈彬指着文件纸上的字说:“打架,斗殴!就为了能进局子,他们俩在离这一条马路的地方,狠狠地打了一架。我是看着齐少爷长大的,还没见过谁敢把他打成这样。重点是打完了他还不生气,和你哥那比亲兄弟都亲!”他没再细说,只说待会带我过去看他们。我又跟着他走了几道手续,最后看见我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和齐方脸上都带着伤,在派出所一条长凳的两头铐着。 我过去喊我哥,我哥大概忘了自己手上还戴着铐子,一下就想站起来。结果他站没站住,还差点摔个跟头。我指着他眼角说这怎么破了,又看了看齐方肿着的腮帮子,说你们俩还真干了一架?我哥没来得及回答我,齐方就先流里流气地瞥了陈彬一眼,拖着鼻音说:“打个架多大点事啊,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陈彬装模作样回答他说:“今晚上你们是别想走了。等会每人在这签个字,你们的这种行为,是妨碍社会安定的知道不?对了,你们看这事是私了呢,还是走司法程序办理?” 齐方可能是嫌这么演下去太麻烦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对陈彬说:“你爱怎么了就怎么了吧!”陈彬在文件纸上最后添了几笔,就把我们仨,一块关进了一间单独的羁押室。这间房好像之前从未启用过,到处都蒙着一层灰。齐方找了个地方坐下去,屁股才刚一着地,突然就像是装了弹簧似得,直直地蹦了起来。他捂着半边屁股直喊疼,指责我哥说,林逸你下手忒重了!不是说装个样子能进来就成吗,你这装的,我都快被你打到医院去了。我哥抱歉地问齐方没事吧,又说他一开始忘了要留手了。 齐方也不是要真生气,就说算了算了。妈的说好了请吃饭的,结果这饭没吃上,倒是白挨了你一顿揍。他接着说起今儿个一整天发生的事,叫我们都听听,这里面有什么蹊跷。今天上午是他最早到的饭馆,在我哥订下的包间里吃了水果,又看了一会儿电视连续剧。等陈彬到了以后,齐方他碍于主子的身份不愿意陪陈彬干坐着,就找了个借口出去透气去了。可他才出门不到五分钟,便看见饭馆门前来了一批人,把接待过他的饭馆老板和一干伙计,全赶上车拉到不知道哪儿去了。齐方预感到事情不妙,就在那饭馆对面躲了下来。中午快十二点的时候,他看着我和我哥开车到了饭馆门前。 齐方说他当时曾经想要拦住我们不让我们进去,但他又想知道,这一批人潜伏在这饭馆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他便一边准备好了随时支援我们,一边还躲在对门,密切留意着情况的变化。大约过了有十几二十分钟,齐方看见我哥打着电话,从饭馆门里走了出来。一个伙计打扮的人一直跟在我哥后面,可能是因为我哥就一个人,那伙计以为他跑不了,也便没有跟到大街上。没想到我哥到了街面上就开始跑,还越跑越快,齐方差点都没追上他,紧赶慢赶地跟在我哥屁股后边。我哥跑得不仅快,选的路线还很奇怪。他先是尽量撒开腿往远处跑,跑出两条街开外,又换了一条路,重新折返回饭馆方向。 齐方这会儿才有点明白过来,我哥这是在四处找他。他猜想我哥一定是发现了饭馆里的氛围不对,一面指挥着我和陈彬从另外一条路逃跑,一面只身出来寻找自己。齐方想到这儿,拼了老命追上了我哥。他们俩汇合之后,果然证实了齐方的猜测。我哥又告诉齐方说,陈彬带着我到派出所躲去了。为了能有合理的理由进来,他们俩才在大街上打了一架。我听到这不由得心里在想,我哥不是那种打架不留手的人。会不会他揍齐方揍得这么狠,就是因为这小子到处乱躲,害得他白担心一场。不过这也就是我的猜测,至于我哥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 听完了这一整天的事,齐方问我和我哥,觉没觉出有什么蹊跷来?我托着腮帮子说你这哪儿哪儿都是蹊跷好吧,所有的这些事,都透着一股子不正常。齐方看着我,说他当然知道不正常。但就这些不正常里头,你觉得哪一点最奇怪?他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往下说。他认为最奇怪的地方是,饭馆里原来那拨人被人赶走的时候,居然连一丁点的反抗都没有。那饭馆可是他们的老窝啊,再怎么着,也得火并一番才能让出来吧!跟群羊似得叫人一撵就走,也太他妈怂了! 齐方一说完,我哥马上也点了点头。他说那饭馆老板混的年头不算短,以往在道上,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没曾听说过有谁能压得住他,这次饭馆整个被架空,实在来得太过于蹊跷。唯一可能的解释是,那一拨把饭馆占了的人,背后的势力大的几乎难以想象!可是既然他们有这种势力,那为什么不把我们几个全都抓回去,直接控制起来再说?反而要用掉包计这种费时又费劲的办法,最后,还叫我们给识破了。我换了只手托我的腮帮子,顺口说了句,会不会人家压根就不是想控制咱们?我哥听见我说,眼神忽的一亮。他站起来踱了几步,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我们又聊了聊周同的事,十一点过后,陈彬才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拎了些吃的过来,还开了两瓶啤酒。我指了指墙角的天花板问他:“那监控可开着呢,你这样和嫌疑犯喝酒吃肉,不怕受纪律处分?”陈彬笑着说没事,那个监控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真要有人问起来,他可以说是劝导我们,给他做线人。他应该是已经下班了,没再穿着那身警服。看样子年纪也不大,压根就不像他说的,是“看着齐方长大的”。他给他们家齐少爷斟酒夹菜,然后是我哥。最后轮到我了,他直接就把酒瓶子和筷子塞我手里,叫我自己招呼自己。我说你这是区别对待啊,公务员是不是都像你这么滑溜?两个眼睛光往有用的人身上看,没用的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陈彬说没有这回事,你这小孩,嘴还挺厉害。他一把顺走了我手里的酒瓶子,又跟我说:“我看这酒还是不能给你喝,别待会喝多了,一张嘴就能吃人!”他说完“吃人”,盯着我看了很久,嘴里说我怎么感觉你身上有一股鬼气,你最近是不是碰见过什么……陈彬的话还没说完,齐方突然插了一句,说不该你问的别问!陈彬马上就安静了,连个多余的屁都不敢放。两杯酒下肚,齐方才抬眼问我哥,你和陈彬生意谈的怎么样了?王大磊在哪儿你告诉他了,约没约什么时候动手救人? 我哥正在嚼他嘴里的东西,一时间没搭上话。那一头陈彬忙不迭地接着齐方的话说:“少爷,这一桩买卖,人家要的可是只赢不输。非得要我活着把人带回来,那不是要我拿命去拼?”齐方眨了一下眼睛,反问陈彬:“怎么着,你还不愿意干?我告诉你,要不是看上你这条命,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你?”陈彬被齐方呛地脸都红了,又不敢冲他发火,只能干咽口水。齐方又喝了口酒,说你这人有几两本事我还不清楚,只要是你想活,别人没那么容易弄得死你。林逸和我算是朋友,你帮他这一次。我回去跟我们家老太太也说说,看能不能找个机会,给你脱籍。 说到这儿陈彬竟然浑身一颤,手里的酒杯子跟着晃动,酒也洒出来半杯。他激动地说就冲少爷您这句话,我陈彬这一次,就算是豁出去了!他的态度转变的太快,我和我哥都有点反应不过来。陈彬接着便问我哥,你说说看吧,要我救的人是谁?我哥回了回神问他,那你定的价呢?陈彬当然没忘了钱的事,回答说如今这性质不同了,你一定要见到活人,那就先给我开五十万的支票。等我把人带回来之后,你再给剩下那五十万。 我在一旁听着,心说这才一会儿功夫,陈彬要的价钱就翻了一倍。不过一百万如果真能买回王大磊的命,倒是也还值得。我哥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了陈彬。支票得等他从派出所出去以后才能开,至于王大磊现在在哪,我哥也只知道个大概。他把他知道的都跟陈彬说了,陈彬说具体的地方,他还会再细查一遍。至于什么时候动手救人,那是他的打算,叫我哥别管。 第九十二章 齐家的禁忌 我们聊到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齐方站起来,去撒了泡尿。我感觉鼻梁痒便抠了几下,也不知怎么地,突就觉得一阵晕。我捂着眼睛定了定神,听我哥在耳边问我,是不是哪不舒服?我说我头有点晕,可能饿的时间太长,有点低血糖了。等我把手放下来,齐方也已经从隔开的厕所里走了出来。他提着裤腰问究竟什么时候能从这出去,在这耗着,也不是个事。周家那边的情况现在还不明了,拖一天,就多一天的变化。陈彬在地上搬弄那几个空啤酒瓶,抬起头说,周家昨天一天都在清撤资产。看起来这次的事折腾的挺大的,周家已经打算把所有的本钱都押上了。 齐方从厕所出来以后,沿着羁押室的墙根走了个来回。他边走边对陈彬说:“你不是还听说了什么消息吗,赶紧的,都抖搂出来。”羁押室门口有人走动,陈彬听着那脚步声,半天都不做声。终于外面的人走远了,他才说,周家那边除了清撤资产,其他任何消息都没有传出来。不过道上倒是有不少人在传,你们仨去了趟灵海,带出来一件十分稀罕的玩意。和这有关的说法可真多了去了,有的说东西已经落在周家手里,也有的说东西还在你们这儿;有的说那东西是件上古的神器,还有说是和阴阳五行有关的风水秘术。陈彬又说:“这些话传的沸沸扬扬,从今往后,盯上你们的人只会多不会少。我要是你们,这段时间就到外面找个地方躲一躲。” 陈彬说的正好是我想的,我便问我哥:“要不我们回家去待一阵子?反正我这学期基本上就没怎么上课,趁这个机会,看能不能弄张病条,办个休学啊啥的。”齐方笑话我说你也别办什么休学了,直接退学得了。你这人事儿太多,估计躲过这一阵,下一阵还有不一样的鬼来缠你。我啐了他一口,骂了声去你丫的!你嘴里有没有句好话,别一天到晚巴望着我倒霉成不成!我哥在一旁没吭声,看杯子空了,便对着瓶子吹了一口。我劝他少喝点别喝醉了,我哥放下瓶子,才说躲不是办法。而且就算是我们躲了,那些认为东西在我们手里的人,也一样会追着我们不放。我们只有彻底弄清这件事的前后始末,才有可能完全和它撇清干系。 我叹了口气说,可我们上哪儿去弄清这件事的前后始末呢?现在就连灵海也没了,除非,有个当时经历过这些事的人,能亲口把他们隐藏多年的真相告诉咱们。我刚一说完,就发现我哥看齐方的眼神变得不大一样。齐方自己也感觉到了,咬着筷子问:“你不会是想让我带你去找当年的亲历人吧?”我哥端着酒瓶子点了点头,说:“你说过,你们家有人参与过当年的探险。现在那个人还活着吗,你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齐方一个劲地摇脑袋,先说不知道,后来又说那人早就死了。他的态度非常潦草,连我都看出不对头来。 我们几个人几双眼睛狐疑地看着齐方,终于把他给看虚了。他吐出那双被他咬的不像话的筷子,说当年探险的事,在他们家,那也是决计不能提及的禁忌。他给我们说了个故事,说他有个姨表兄弟,天资在他们这一辈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完了赶尸养尸炼尸种种的法门。为了能够精进修为,齐方的这个表兄弟,开始翻阅祖辈留下来的古书文录。无意间被他发现了一封信,信件写于二十多年前那场探险行动开始之前,其中有只言片语,提及为了参与此次行动所做的准备。齐方他表兄弟出于好奇,便照信里所说,也准备了几样类似的东西。结果不出几天,这个表兄弟就被家族长老用家法处死在了祠堂里。当时他们家所有人都在场,长老也明确规定,以后任何人触及此事,下场都是一个死! 我听完齐方说的,总觉得和之前发生过的另外一些事,有某种程度上的联系。仔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我问齐方道:“你好像说过你爸的死,也跟触碰了你们家的禁忌有关!”齐方一听脸色骤变,眼神冷得像是要杀人。他说我不想再说我爸死的事,总之,这件事我瞒着你们,真的是为了你们好!我哥轻声说我们不是在逼你,只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了。你说过你当我是朋友,既然是朋友,那我求你帮我这个忙。 齐方看着我哥,眼里的杀意慢慢退了下去。他垮下脸苦笑着说:“看来为了这事,我这辈子都安生不了。告诉你们就告诉你们吧,当年我们家参与探险的人是我大姨。我死的那个表兄弟就是她的亲儿子,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杀,你可以想象得到,我大姨她保守秘密的决心有多大。处死我表哥的那一天,长老把我叫到祠堂密谈。他们告诉我说,我表哥在发现那封信之后,曾经把它拿给我爸看过。我一听还觉得挺奇怪的,我爸他一个外人,表哥干嘛把信拿给他看。后来我才知道,打从一开始,我爸接近我们家,就是冲着当年的事来的。他跟我妈结婚生我,全都是为了打掩护。是他教唆我表哥去找这封信,也是他,帮忙准备了相关的东西。所以说起来,我爸等于是间接害死了我表哥。长老们和我妈商量,叫我去杀我爸。我前后杀了快两年,才终于完成了任务。我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杀完人回到家,却发现又有另外一批人等着要杀我。我妈让我考个大学出去躲躲,我躲到离家几百公里远的地方,却还是有人带着我爸的行尸找上门来……” 第27节 齐方抹了把脸,感伤的长出了一口气。他说现在要去找他大姨说这个事,就他的估计,能套出话来的可能性不大。陈彬好长时间都没说话了,这时候说了一句:“那可不一定。当初你大姨是和人约好了绝不泄密,所以才会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如今可是周家先打破保守秘密的约定,你们家总不能派人,把整个周家都灭了吧?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你大姨很可能,也就不像原来那么坚持了。”陈彬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的,我附和着也点了点头。齐方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又问了我哥一遍:确定要去找他大姨?我哥点头确定,齐方说,那行,我带你们去。可是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也许还没见到我大姨,你们就先死在路上了。我以为齐方说这话纯粹是吓唬我们,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却真被他给说中了…… 十二点之后派出所也是要熄灯的,羁押室只留了摄像头旁的一盏小灯。不过现在有没有光对我来说都没多大关系,任何活的东西看在我眼里,通通都是一团红光。唯独我哥显得特别的冷清,被一团白光裹着,看一眼都觉得冷。我靠过去问他要不要歇会儿,他发了一会儿呆,说他睡不着。陈彬回去睡觉去了,交代我们明天一早,他会办手续放我们出去。出去以后的事他就不管了,他又跟我哥要了个联系方式,说等王大磊救出来,通知我们去交钱领人。 闲话少叙,第二天出了派出所,天气差得一塌糊涂。我还从来没见过下这么大的雨,那水,几乎是一桶一桶往人脑袋上浇。我们仨淋了个落汤鸡,回家洗澡换身衣服,准备准备又打算出门。三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其中我哥伤的最重,和周芸搏斗的时候,竟然被打成了内出血。他自己也不吭气,在医院检查出来,连医生都说小哥你可真皮实!你看是不是在我们医院住两天,挂吊瓶把药打进去,伤会好的快一点。我哥从来都不爱在医院住,开了药就想着要走。齐方腿上也缝了几针,就我还算轻的,身上只用了几条绷带和几块创可贴,不吃腥辣几天功夫就能养好。 处理完伤,我们又去看了看周同。他在我哥另外一处房子里,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的黄纸乱飞。我还以为会看见小萝卜头模样的周同跑出来,没想到走遍了整个屋子,连个鬼影都没看见。齐方指着角落里一个小方盒子告诉我,说周同就在那里面,只是短时间内,都不能出来见人。五阴之毒对鬼来说是非常严重的伤害,他也只能设法把毒压住。剩下的,就只能熬时间,等着那毒慢慢地淡下去。齐方问我哥给周同认了哪一门干亲,我哥还没回答,我就已经把在酒店门前拜泰山石的事,一五一十都说给齐方听了。齐方听完以后觉得,那块泰山石应该是一位地仙。它要救周同,比我们要救他还要管用得多。 第九十三章 鬼市 跟周同告过别,我们便打算启程去找齐方他大姨。这一路可说的事实在太多了,首先是在出发前一天,我哥收到了一封信。那信不是寄来的,而是在我们出门之后,被人送进房,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地板正中央。信封是牛皮纸,非常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封口有一块火漆,印着个五角星的形状。我说什么人还用这么讲究的方式送信,我哥拿着信封反复看了看,拆信的时候,居然躲房里不让我和齐方参与。那一整个下午我哥都没踏出过房门,我叫他吃饭,他也不理我。后来我急得实在是想破门而入了,我哥才一脸疲惫地走出来,两眼直勾勾的,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始终没告诉我们那信里面的内容,我和齐方猜测,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说不定跟我哥当年上当受骗有关,从时间上来看,我哥被人骗上北京之后不久就死了。至于我哥的死因和探险队之间的关系,我和齐方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可能的解释。我哥也咬死了不说,我怕他再把自己关起来不吃饭,也就干脆不问了。 出发的时候我们带的东西都很简单,因为齐方说,带多了也没用。他还提醒我们要学会看他的眼色行事,他让我们逃的时候,甭管三七二十一,只管逃就对了!我说你他妈能不能不要成天散播这些消极思想?那可是回你自己的家,就算是别人要算计你,你妈总该护着你吧!齐方说那可不一定,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齐方他家在西南,据他说,是在金岭山区里头。我查地图没查到有这么个地方,齐方说是小地方,地图上没有显示也很正常。我们先开车,走了不到一天。然后坐渡轮,又走了半天。下了船果然有往金岭方向去的路标,齐方却让我们沿路标指示相反的方向走。他的意思是咱们最好绕一点路,顺便沿途也可以打听打听,最近他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我和我哥没有理由反对,照齐方的指示,往东开了一百多公里。到达一个叫吉化的地方之后,齐方突然说先不走了,就在这过一夜再说。我问他这儿离他家还远吗?齐方指了个方向,说再开两小时就到了。我说既然都到你家门口了,那还住个毛啊,赶紧的去,打听完事走人不成吗?齐方摇了摇头,故意端着架子,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吉化这个地方,晚上有好东西可看!”他又去问我哥:“老七不知道这地方我理解,你呢,你不会也没听说过吧?”我哥抓着方向盘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里晃悠,说他听说过,这里的鬼市很出名。 齐方拍着巴掌说对就是鬼市!问我,是不是特别想见识见识?我白了他一眼说拉倒吧你!我现在压根就连个鬼字都不想听,更别说是上鬼市去见鬼去!正说着,突然一大簇黑色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了车前窗上。我哥急踩刹车,强大的惯性,差点把我和齐方给甩出去。那一簇黑色的东西顺着车头往前滚,最后,消失在了我们一干人等的视线当中。我颤抖着问我哥:“滚过去的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看着,那像是个人脑袋?”我哥也吃惊不小,靠在驾驶座上缓了一缓,才说你们在车上等着,我下车去看看。他看完了回到车上,告诉我和齐方,车底下没看见有东西。刚才那个可能是附近谁家养的猫,冲到路面上被我们给看见了。我奇怪地说不能吧,是猫的话,它怎么能没有腿呢?我越在心里琢磨越觉得,刚才我没有看花眼。打我们车前滚过去的,那真真切切就是一人脑袋! 经过这件事,我哥也同意,留下来住一晚上。看看他们这儿著名的鬼市,也权作是旅途中的修整。我们在城里找了间旅馆,外面看着门面挺大。进去以后再一看,整个旅馆,竟然是一回字形的建筑。建筑正中央是一片巨大的天井,围绕着天井,分布着一间一间的小房间。楼高一共是三层,但只有一二层开了张,三楼还没装修。从下面看上去,三楼全是没有门窗的毛坯房。我随口说你们这旅馆是试营业吗,怎么三楼还没装就让客人住进来?前台办入住的小姑娘抿着嘴偷笑,我觉得奇怪,也不知道她在乐个什么劲。 齐方点了名要住209房,办入住的小姑娘查了查登记簿。说是那房按理应该退了,可是客人到这会儿都还没出来呢,现在也空不出来给你们。您看要不换一间,207怎么样?那房不靠街,夜里比较安静。齐方还挺坚持,非要住209不可。他说既然没退那我们就等着,你也打个电话上去,催催他是时候退房了。齐方的要求其实挺不近人情的,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却显得很是理解。她接连打了两三通电话上去,终于,把209房的住客给炸了出来。那是一理平头的大个子,看着挺凶恶的。态度却出奇地客气,结算了房钱,还一个劲跟我们道歉。说他昨晚上睡得晚了,今天没留意,这不就给睡过头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耽误了您几位的行程。 齐方随便敷衍了他两句,打发那人走了。趁着服务员进房搞卫生,我们仨就在附近,吃了顿晚饭。等到正式住下,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齐方去洗澡我哥去睡觉,我没什么事可干,便到门口走廊上抽烟。说是走廊,其实跟阳台差不多。围栏外边便是那片四方的天井,我探出脑袋看了看,天井里全是荒芜的杂草。天井西面角落里有一扇小门,挂着把大锁,锁上生满了锈斑。看样子那门至少半年没开过,得亏见不到阳光,不然这天井里非长成一片林子不可。我怕烟头上的火星掉下去引燃了荒草,便退了回来,靠在门上继续抽烟。这时候我的视线往上一瞄,突然看见三楼回廊上,有个人影晃了过去。 这是在旅馆里,人来人往的并不出奇。奇怪的是三楼还没装修也没营业,那人脖子上挂着条大毛巾,上那儿去干嘛去了?我好奇地迈出一步追着那人影看,没想到他竟停下脚步调转身子,也趴在围栏上看我。我们两个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便听见脑袋里有根弦,啪嗒一声断成了两截。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了的秦叔叔。他冲着我微微一笑,咧开的嘴角,突然裂开一道大口子。随即他的整个下巴便从脑袋上掉了下来,脸只剩下半张,上嘴皮子还在微微翕动着。我吓得甩了烟头便往回跑,急起来,连那房间门是向外拉的还是往里推的都给忘了。结果我堵在门前半天也没能进去,耳朵里只听见一阵脚步声,顺着楼梯,从三楼缓慢地踱步下来。 正在我又急又怕的时候,面前的房门突然大开。我哥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抓着条毛巾,问我出什么事了,怎么大喊大叫的就是不进来?我看见我哥简直就像是见了救星,一闪身进了门,叫我哥赶紧关门。我哥踏出门去看了一圈,转身回来又问我:“你看见什么了?”我语无伦次的说了好几遍秦叔叔,又指着头顶喊:“秦叔叔他也住在这!我刚看见他就在三楼,他还冲我笑了,笑得下巴都掉地上了!”我哥想了想,走上前摸了我两个耳背。摸完以后他安慰我说:“没事,你看见的那是幻觉。”我急得说怎么可能是幻觉呢?那就是他,我看的真真的!齐方隔着洗手间的门在里面嚷嚷,叫我不要一惊一乍的。听我哥的没有错,我看见的就是幻觉,是我自己在吓唬我自己! 我哥刚才大概是准备要去洗澡,顺手便把他抓着的毛巾给了我。他让我先擦把脸冷静一下,然后再仔细想想,我刚看到的秦叔叔,身上是不是没有光?我想了想还真是,那个秦叔叔看起来,跟我以前见到的一样。我哥说无论是活人还是死物都带着能量,你看不见有光,就证明那是个没有能量的虚体。估计是秦叔叔的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我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齐方洗好了澡出来,也点着头跟我说:“别疑神疑鬼的,穷奇肉你都吃了,那姓秦的还能拿你怎么着?”我仍旧不太能相信刚才的那是幻觉,不过听我哥和齐方都这么说了,心里那重膈应也总算是淡了些…… 洗完了澡又睡了一会儿,凌晨三点整,齐方把我们叫起来,说是准备上鬼市遛弯去。我们把所有的现金都带上了,就因为齐方说,那儿有很多别处买不到的宝贝。我原以为鬼市会在一个偏僻阴暗、既冷清又吓人的地儿,没想到,它竟然就开在城边上。还紧挨着一条高速路入口,交通不是一般的方便。这时已经是凌晨了,路上却仍有不少的车,仔细一看,竟都是往鬼市的方向开。我们到那地方之后,连个正经的停车位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在路边找了个草甸子,把车开进去放好。然后便由齐方带路,一行人穿过一道桥底隧道,进入一片人影幢幢的洼地。 第九十四章 地生胎 我们眼前这片洼地便是鬼市的所在了,看起来人虽多,但里头却一点都不热闹。刚进去的时候,四周甚至连半点人声都听不见。所有的人都在各走各路,路边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也不见有人叫卖。进去以后,便换成了我哥在前,我和齐方在后面跟随。我仔细去看路边摊位上卖的东西,有玩具有书,还有一些样子挺怪,我叫不上名字的。看着跟普通集市差不多,但就是总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我看我哥也在四下里打量着这儿,偶尔会停下来,拣起摊位上一两件东西看一看。看了大半个钟头,我们还什么都没买。就在我们路过一个笔摊的时候,我哥猛不丁地站住了脚。他这次停的很突然,好像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似得。 那笔摊旁边坐着个驼背的老太太,听见有动静,抬起脸来问了一句:“几位买点什么?”我哥蹲下去和那老太太平肩,问说您这儿卖的是什么?老太太嘿嘿一笑,露出满嘴的烂牙。她回答说:“小伙子你是个明白人,我这卖的什么,你还不清楚吗?要买?要买就挑一支笔写一个字。让我老太婆看看你运气怎么样,你要买的东西,老太婆我这有还是没有。”老太太边说边摊开一张泛黄的纸,等我哥挑好了笔,便把那纸往前一推,让我哥在纸上面写字。我哥提笔的时候有一些犹豫,落笔写了个末路的末字。老太太凝眉一看,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要的这件东西,老太婆我这可卖不出手。她顿了一顿,又喃喃道:“不是你的命,你取来作甚……” 老太太后面那句话我没听太懂,看着我哥向她道了声谢,然后拿了一沓钱给她。那沓钱少说也有上万块,我咋舌道,怎么在这测个字也这么贵?我哥回头对我说,那老太太可不是测字的。她那摊位上卖的其实是出路,只是可惜,她也没有出路可以卖给我……说完这一句,我们面前的路突然一分为二。朝左的那一条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见,路的尽头站着个小人儿。我哥打头向着左边走过去,来到那小人的跟前。原来小人身后还坐着一个大人,摇一把大扇子赶着虫子,嘴里低低地哼着曲儿。 一看我们走到近前,那摆摊的大人便扯开了嗓子吆喝道:“几位看点什么?”他那摊位跟别人的都不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摆放。我心说你这什么都没有叫我们看什么,视线下意识地挪到了那个小人身上。仔细看来我才发现,那小人不是活人,而是个和两岁小孩等身大小的人偶。人偶的材质很特别,半透明,似玉非玉。脸上的五官都看不清楚,身上像玩儿似的,披了一条枕巾。齐方率先一个箭步上去,瞅着那人偶开口道:“你这儿的玩意,倒是挺别致的!”摆摊那人边摇扇子边回答说:“那可不,这一件可是千年的地生胎。除了我这儿,全中国任何地方您都见不着!”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几位是只打算看看呢,还是有兴趣出个价?” 齐方摆手说他就看看,扭头又问我哥,你想把这个买回去摆着玩?我哥沉默了一阵子,问摆摊那人,这个人形的地生胎,他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齐方的话明显是扫了那人的兴,只见他不冷不热地回答我哥,说这是从新疆挖来的。刚挖出来的时候还只是个婴儿大小,是他搁家里好吃好喝地供养了它十几年,才长成这么个两岁小孩的模样。摆摊那人说完,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那意思是说不买就别看了,赶紧走吧您几位。齐方见不得他那德行,拉着我这就准备走,却突然听我哥说,这个地生胎多少钱你肯卖? 摆摊的一听我哥这是在问价,精神马上为之一振。说话的调调都变了,谄媚道:“像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宝贝,您随便给个八万块钱,就能给您带回去!”我哥说我们身上没那么多现金,摆摊的急忙说没关系,您给我留个地址。等天亮了您取了钱,我再把货给您送过去也成。我哥半点不犹豫就说好,把我们住的地方,跟对方说了一遍。那摆摊的一听,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说赶巧了几位,正好我也住在那儿。几位老板是开车来的不?要是开车来的,待会我就跟你们一起回去呗!他这人倒是会占便宜,做了我们八万块钱的买卖,还要连回去的路费也省下来。我们之后便也没再接着转,直接拉上那摆摊的一块,往回城的路上走。 对于地生胎这个词,我之前还从来没有听过。在车上听摆摊那人解释,所谓的地生胎,其实跟太岁性质差不多。只不过地生胎是长成了人形的太岁,最是集纳了天地之间的灵气。摆摊那人说完,不禁感慨地抚摸着他怀里那一尊小人。他说这个地生胎是他爸在新疆种棉花的时候无意间挖到的,当时还以为是谁家刚下葬的孩子。抱起来一检查才发现,这孩子脸上没有长五官,整个身子摸起来软乎乎的,就像是一朵大蘑菇。他爸谁也没敢告诉,抱着它回了家,查了好多书才闹明白,这有可能是一个地生胎。你说怎么处置这么个东西呢,吃了?他爸没那个胆子。卖了?也不知道上哪去找出得起价钱的买家。于是这地生胎便在他们家里搁了好多年,几乎都快搁成传家宝了。这不直到最近他爸才开窍,命令他想个办法,把已经长大了不少的地生胎脱手卖出去。 齐方听到这,一语戳穿那人,道:“你说这地生胎在你家供养了十来年,原来,一直是当存货积压着啊!你这东西可就不值八万了,顶多给你个六万五!”摆摊那人见自己一时话多说漏了嘴,懊恼地自扇嘴巴子,求着齐方说:“小爷爷,您给凑个吉利数,六万八成不成?”齐方跟他拿捏了半天,双方最后以六万六成交。我们回到旅馆时才五点钟,银行一家都没开门,也没处去取钱去。我哥便和那摆摊的商量好,等九点半再拿钱交易。然后我们各自回屋,我问我哥,为什么非要买那个叫地生胎的东西?那小人怎么看怎么瘆人,你不会是想买回去,当蘑菇片爆炒了吃吧? 我哥喝了一口水,低着头说,鬼市上卖的这个东西,之前他也在新疆碰见过。说起来,那压根就不是什么地生胎。齐方插嘴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家伙卖的是件西贝货?那你还许他六万六,你是钱多了烧的吗?”我哥摇了摇头回答说:“那东西的成因,和太岁不太一样。太岁是地气之灵者凝聚而成的,而鬼市上卖的那一件,却是由于地脉生了病,地气不通,长出来的类似于毒瘤一类的东西。要埋在地底下不管它,几百几千年,它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但是一旦挖了出来,它就会照着身边事物的模样,长出一定的形状来。据说这玩意很容易成魔,留在不明真相的人手里,总归是不太安全。” 我点了点头,听出来我哥花这六万六,也是在替别人着想。齐方蹬掉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说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听林逸你讲讲,你在新疆那会儿的事。我撺掇着也说对对对,哥你要是不提起来,我都不知道你还去过新疆呢!你去那干啥去了,待了多长时间?我哥靠墙站着,说你们想听?他旋即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说,他是在刚离开我们家的那几年去的新疆。在那前后待了快三年,主要是种树,农忙的时候也去捡过棉花。我哥后来做生意的本钱,有一部分就是他在新疆挣的。他说他待的地方在沙漠的边缘,是一个不大出名的绿洲小城。 说起事来,我们家和新疆,还真算是有点渊源。想当初我爸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也曾经短暂地支过一段时间的边。后来他和我妈结婚,便想办法调回了老家工作。我哥离开家那一年,一开始的打算,是要到南方去打工挣钱。当时正好他有个高中同学家是新疆的,家里经营着一座果园子。通过这个高中同学,我哥便被阴差阳错的,介绍到了新疆给他同学家看果园子。果园子里没有太多的活,我哥同学他爸,有空的时候也会找一些别的来钱的门道。比如说植树造林,新疆的土地因为沙化严重,植树造林便成了迫在眉睫的事。他们那儿的植树任务都是照人头分配下去的,凡是在机关工作的人,每年都需要种十几甚至二十几棵的树。这些机关里的人哪会种树,领了上头的任务,往往都是雇人去种。我哥同学他爸便承包了好几个单位的种树任务,按每棵树二十块钱算,一年下来也不少挣。 第九十五章 魔鬼种子 我哥去那儿的第一年,我哥同学他爸,分给我哥五百棵树。叫他沿着公路两旁,种成五米宽的护路防沙带。我哥带着树苗就去了,整个三四月份,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沙漠里待着。后来这一批树成活率非常高,甚至成了整个地区防沙护路的典型。我哥种树名声在外,到了第二年,几乎全县的机关单位,都来找他种树。我哥于是辞掉了在果园的工作,开始一心一意种他的树。也正是在第二年的四月份,我哥在他种树的地方,挖到了一个类似于地生胎的东西。他挖到的那个和鬼市卖的不同,不是人形,而是个大蟾蜍的模样。那蟾蜍端是活灵活现,身上还结了一层像糖衣一样的蟾蜕。我哥开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把它带回他住的窝棚,随手用了个盆拿水养着。 过了大概有半个月,一个维族老人上门来卖羊。无意之间,被他看见了我哥盆里的大蟾蜍。当时那老人就吓哭了,在地上连滚带爬,嘴里拼命地喊胡大!胡大!我哥被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稳住那老人,问他是不是认识盆里面的东西?老人此时已经是面如土色,跟我哥说,那个东西是从沙依坦克尔西逃出来的。是会把水变成毒药,把土地变成沙漠的魔鬼!沙依坦克尔西大概就是魔鬼城的意思,在传说当中,是被真神彻底抛弃了的邪恶之地。 我哥对新疆的神话传说谈不上熟悉,看老人这般反应,便把他请到了林子里,详细地打听起那东西的来历。老人先是不肯说,只让我哥快快地走,离开这个地方!耐不住我哥软磨硬泡,才说那个东西,有人说是魔鬼的种子。在新疆不少地方都挖出过这种东西,少则一个两个,多的时候,据说一次出现过成百上千个。这种东西影响很坏,会让女人和牲畜不生育,还会令河水改道,不再流经庄稼地。人们因此被饿死,城镇也随之消失…… 听老人的描述,我哥开始觉得他挖到的这个东西,应该是属于旱魃一类的玩意。只是在新疆土地荒漠属于常态,我哥也没办法判断,老人说的这些,到底是自然的气候变化,还是真的是由这种地底下的怪物引出的异变。他们一人喝了一碗酸奶,又听老人接着说道:“楼兰你知不知道,高昌你知不知道?这些地方统统的没有了,就是因为他们的地下,布满了魔鬼的种子!魔风吹过来,所有一切,全都变成了沙子!”我哥没想到,这东西的来历,还能跟古代文明的消失挂上钩。再一细想,才渐渐弄明白,这所谓的魔鬼种子,应该是地脉衰败、地气不通时,从地下长出的类似于瘤子一样的东西。当年的楼兰高昌、姑师交河等等的古城,都是因为受到了地脉衰败的影响,才逐渐消亡于沙漠之中的。又因为同时期当地出土过这种奇怪的东西,便有了传说认为,是这种东西引起了古城的消亡。 我问我哥,那后来呢,你是怎么处置那个东西的?我哥说他听了卖羊老人的话,把那个东西送到了附近的清真寺。至于寺里的阿訇是怎么处置的,并没有人向他透露过。我哥说到这停了下来,像是感到累,也走到床边坐下。齐方摸着下巴说,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吧?那卖羊老头不是让你离开那个地方吗,你留下没走,难道没再出点什么事?我用手肘去捅齐方,说你他妈会不会说话啊,哪有你这样盼着我哥出事的!齐方撇着嘴,还说要不出事,那就不是你们哥俩了。 我哥接着齐方的话说,出事是在一年以后。也就是他在新疆待的第三年,开春时节,他们那接连刮了好几场黑风。黑风就是黑色的沙尘暴,破坏性非常强。要是在开阔的野地里遇上,人和牲口,都有可能被沙子活埋掉!那时候我哥种的防沙林已经初见规模,宽度接近十米。可是树苗都还没长起来,平均高度,也就只有五六米。这样的林带被黑风一刮,半数以上的树苗都被风沙给打折了…… 黑风虽然可怕,但按理来说,我哥的窝棚应该扛得住风才对。可就在某个起风的夜里,窝棚的整个顶梁,竟突然垮塌下来。当时我哥正睡在窝棚里,整个人顷刻间便被活埋了一半。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想从废墟中爬出来,奈何风沙太大了,才几分钟的功夫,盖在我哥身上的黄沙,就又厚了好几公分。就在我哥命悬一线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在他面前不远处,一条巨大的黑影正趴在那条垮塌的横梁上。那黑影比周遭的黑风还要黑,我哥被沙子迷了眼睛,根本就看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只能下意识地判断,是那条黑影压垮了房梁。而它现在趴在这不走,则是为了要亲眼看着我哥被活埋。 我哥的大半个身子连同右手全都被废墟压着,动弹不得,能反抗的,就只剩一只左手。他还不知道那黑影是什么来历,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激怒它。双方僵持了有一刻钟,风沙越来越大,已经几乎埋到了我哥脖子上。我哥呛得咳嗽起来,突然看见那黑影,迎着风沙挪动了半步。我哥没看清它是怎么挪动的,只觉得一瞬间,那黑影便离自己更近了。它的轮廓也稍微能看清楚了,是一个和小牛犊子体型相仿的巨型蟾蜍。蟾蜍背上鼓着一个一个拳头大小的毒囊,两个眼睛溜圆,大嘴微张,垂挂着半条毡子似得舌头。 我哥内心无比惊讶,但还是强作镇定,在心里琢磨这个东西是从哪儿来的。那魔鬼种子他已经交给清真寺了,难不成这就是它,从寺庙里逃了出来,特意回到这儿来报复我哥?可这才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这只蟾蜍的体型,也变化的有点忒大了!我哥一咬牙止住咳嗽,吃了一嘴的沙子,和着唾沫一起咽进肚子里。那巨型蟾蜍一听没声音了,也停了下来,还像刚开始那样,动也不动地匍匐于原地。我哥突然就明白过来,这东西虽然长了一双大眼睛,但其实眼神并不好使。它大概只能听见声音,可周围风沙呼啸,声音这么大,它又为什么全无反应,而只对我哥的咳嗽感兴趣? 我哥转念一想,咳嗽的时候,他嘴里吐出了大量的生气。会不会那蟾蜍只对人的生气感兴趣,因此,才有了刚才那种反应。我哥试着喘了两下,果然见那蟾蜍迎着风,又上前了半步。它巨大的身子挡在下风处,光是一张嘴,就比我哥的腰还要粗。眼下这既然是个逐人生气的怪物,那我哥倒是知道该如何对付。他面前不远处趴着一面搪瓷脸盆,盆底被压得变了形,凹下去一块。那凹下去的地方,刚好是个人脑袋的形状。我哥憋着气把脸盆拖过来,像戴安全帽一样,扣在了自己头上。他又找了一截木刺抓在手里,随即,张开嘴大口的呼气。他这一举动,引得那巨型蟾蜍一跃而上,大嘴张开一条缝,甩出一条巨大的舌头,旋风般卷向我哥露在外面的头和肩! 我哥等的就是这个,单手护住颈椎。蟾蜍的大舌头裹住了我哥的脑袋,接着一用力,竟把我哥从废墟沙堆里整个拔了出来!它想就此把我哥吞下去,奈何我哥个头太长,巨型蟾蜍用尽了全力,也只把他吞进去一半。我哥的两条腿和一个屁股都还没吃到嘴里,这些全是有肉的地方,那蟾蜍根本就舍不得松口。它蠕动着嘴唇试着要把我哥咽进去,就在此时,我哥顺势便将手中的木刺,刺进了蟾蜍的喉咙里。他这招也真是够损的了,蟾蜍喉咙受创,下意识地便把他吐了出来。我哥抹了一把脸上的蟾蜍唾沫,撒开两条腿,拼命地往防风林里跑去。 防风林里密植树木,对巨型蟾蜍可以起到牵制作用。可是我哥跑得快蟾蜍追得也快,它那两条后腿用力一蹬,一下就能跳出好几丈远。我哥还没跑到林子边缘,就被蟾蜍给追上了。他无奈只能俯身趴在地上,拿一把沙子糊在口鼻,掩住活人的那一股生气。狂风怒沙之中,蟾蜍已经追到离我哥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它追逐的那一股生气没了,便在原地绕着我哥来回地蹦跶。看着它蹦跶了几圈,我哥才意识到不对劲。这家伙体型庞大,落地时的分量却出奇的轻。再看它那身上,虽然长着吓人的毒囊,但整个身体却呈现出半透明状。看起来,就像是吹胀了的气球一样。我哥想到这,不由得开始怀疑,这蟾蜍短期内体型变化这么大,会不会和它原来的那一层蟾蜕有关?那蟾蜕吸收了某种物质,膨胀起好几倍。这才有了它现在这种看上去体积很大,质量却很轻的状况。我哥卯足了劲憋气,也就只能撑一两分钟。他不可能为了躲那大蟾蜍把自己活活憋死,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打对抗。窝棚里有一把猎枪,是我哥平时防野兽用的。枪就在床头上,离他刚才被埋住的地方不远。 第九十六章 恶臭 我哥眯着眼睛在风沙中辨认了个方向,陡然拔地而起,向已经倒塌的窝棚飞奔而去。巨型蟾蜍应声追在后边,他们俩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到达了窝棚的废墟旁。我哥匆匆忙忙刨了两下土,便又采取刚才的措施,憋着气不让那蟾蜍发现。蟾蜍此时已接近暴怒,头脑也不像刚才那么清楚了。突然失去了目标,它竟像疯了一样冲进了风沙之中。我哥猜它肯定待会还会回来,不敢耽搁,赶紧继续刨土。他先挖出了枕头后又挖出了被子,连放在床头没看完的那本书都挖出来了,可就是没挖到猎枪。蟾蜍冲出去又冲了回来,嘴角淌着血,差一点把我哥撞翻在地。我哥堪堪避过去,手在地上乱抓,突然,抓到了那杆冰凉的猎枪!我哥习惯在枪里留一颗子弹,这时候只管拉枪栓上膛,然后扣动扳机,冲面前的黑影就是一枪。 这一枪打得不是特别准,不过因为距离近,偏也没偏到哪去。风沙之中只听巨型蟾蜍厉声嘶吼,整个身子,瞬间缩成了脸盆大小。我哥想起自己头上还扣着个脸盆,于是便顺手摘下来,扣住了那只蟾蜍。周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味,风大,一会儿也就吹散了。我看我哥咽了口口水,马上颠颠儿地去给他倒水。倒完水回来我问他,再后来呢,那蟾蜍你怎么弄的,炒来吃了吗?齐方在背后推我的后脑勺,说你小子是不是饿晕了,什么你都想到吃! 我哥说他用符咒暂时镇住了那东西,不敢再送到清真寺去,只能带着它,去了一趟四川。在四川我哥有个认识的道士,那东西最后是由他处置的。这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落了幕,我哥也没想到,时隔多年,还会再看见那个东西。鬼市上卖的那个所谓的地生胎也有一层像糖衣一样的外壳,另外,要仔细闻的话,也能闻到它身上有股酸腐味。这都和当年的情形一样,再加上地生胎出自新疆,我哥由此判断,这两者应该是同一种东西。我说那你买下它又怎么处置呢,总不能再去一趟四川,再把它交给那个道士吧?我哥没回答我,慢慢地喝了口水,好像在想什么事。 六七点钟的时候我又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银行也应该上班了。我爬起来打算去叫我哥,定睛一看,房里哪还有别人。我哥和齐方又不知道哪儿去了,不会是看我没醒,撇下我自个去银行去了。我跳下床发现房门竟然没关,门外回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我便听见齐方在喊:“卧槽这他妈什么味啊!”我心说他们这是没走还是刚回来,也往门外走,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齐方他人就在门口,拿手捂着鼻子,看向最角落里的那个房间。我哥则已经到了那间房门口,也捂着鼻子,反手在门上敲了几下。没人应门,我抽了抽鼻子,并没有闻见什么异味。我奇怪地扭头问齐方,你闻见什么味了,我怎么闻不到? 齐方没听见我从房间里出来,被我吓了一跳。他捂着鼻子声音也变了,说臭啊!这楼里有一股恶臭!他看我好像不为所动,咦了一声,放开手闻了一下。闻完他那脸马上就绿了,干呕了好几下,指着我说:“老七你鼻子没毛病吧,这么臭你都能忍?”被他这么一说,我好像也闻到了一股臭味。像是没冲干净的茅房,还夹着点狐臭的感觉。不过味道并没有齐方说的那么夸张,为了和他保持一致,我也只好捂住了鼻子。我问齐方我哥那是在干嘛呢?齐方回答说,这都快十点了,卖地生胎那家伙还没来交货。他说他住的204房,你哥过去看看他是不是睡过头了。 第28节 齐方正说着,我就看我哥毫不费力拧开了204房的门。门里面没有人,像是根本没从里面上锁。我哥冲我们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他进去看看。齐方忙喊等会我们也去,一把拉过我,顺着回廊就往204跑。我哥等我们快跑到了,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踏进了门里。我一口气还没喘完,就听他在门里大声叫道:“林柒,齐方,你们不要进来!”齐方刹车很快,一脚就站住了。我还又向前冲出去一段,才停下来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我哥又喊了一声,声音被一阵玻璃碎裂给盖了过去。我一急,怕我哥出事,不顾一切就要硬闯204。齐方没能拉住我,只能眼看着我往前冲。 冲到204门口,我才闻到齐方说的那股恶臭。那味儿简直没法形容,熏得我当时就手脚发软两眼发昏。我一把扶在204的门框上,再也迈不出去半步。这时我哥竟然从门里闪了出来,正好和我撞了个满怀。我想叫他,一张嘴,哇地一声就吐了。这一吐又正好全吐在我哥身上,他也不嫌恶心,拽着我便往回跑。等到离204足够远了,我才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我问我哥那房里怎么了,我哥说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死在里面了,满地都是碎肉。齐方问那看没看见卖地生胎那人,不会死的就是他吧?我哥还是说不知道,又说房间窗户是开着的,从那可以往外跳。齐方一琢磨,说你的意思是,那人跑了?钱还没到手他跑个什么劲?而且你说有东西死那房里了,我闻着,怎么一点都不像是腐尸的味儿? 我们仨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很快,那股恶臭便弥漫在了整个旅馆里。就连前台的小姑娘都闻见了,站在楼道口喊:“怎么这么臭?谁啊,不注意卫生!”她喊完过了一阵子,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踏着步子上了楼。看那人的做派,走起路来双手抱在胸前,也不像什么善茬。路过我们房门口的时候他朝里看了一眼,接着,便径自朝204走去。他也跟我哥一样,先敲门。不见有人应答,这才去拧那门把手。门一打开,我就看见一股**成灰白色的气体,从房间里冒了出来。那老板被那气体冲了一下,却竟然只皱了皱眉,连鼻子都不捂就走进了房间。我一秒钟一秒钟数着,过了差不多三分钟,那人才从房间里出来。此时他手里多了个黑色塑料袋,看样子,像是每间房里必配的垃圾袋。中年男人站上回廊,冲楼下喊道:“小林,你打个电话给邹先生!说店里出事了,请他有空过来看看。” 听到小林,我还以为他喊我呢。直到前台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句,我才知道原来她也姓林。小林打电话去了,老板把他手里的垃圾袋,随手往天井里一扔,然后看都不看就往楼下走,再次路过我们门前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着我们仨。他那眼神挺奇怪的,很平缓但却感觉很有力。我被他看的心都虚了,这才听见他开口说:“几位客人,不好意思,我们店里出了点事。”齐方还捂着他那鼻子,说我们知道,这不都闻到了吗!老板笑了一下,接着又说:“你们几位,刚才是不是进204那屋去了?” 我看了看我哥,心里正在想这人为什么要这么问。突然就听齐方答了一句,说没有没有,都他妈臭成这样了,我们还进去干嘛?老板笑眯眯地抱着手,说没进去就好。几位什么时候退房?要还打算再住下去,我叫人上来,给你们这屋除除味。齐方一脸的嫌弃,指着我哥身上的衣服说:“你们这味都把我朋友熏吐了,现在才来除味有什么用?”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还有这茬,叫我哥赶紧换身衣服,别被我给恶心着了。我哥没动静,直挺挺地站着,眼神停留在那老板的两只手上。他那俩手一直抱在一块,只能看见露在外面的八根手指头。那八根手指头的长短粗细也都大体正常,不知道我哥究竟对什么感兴趣。 那老板看过了我哥的衣服,连声说服务不周,是我们的错。要我看你们几位的房钱就不用结了,全当是店里对你们的一点点补偿。他说完转身背过手,我才发现他两只手都没有大拇指。在巴掌根的位置上还缠着纱布,好像那俩大拇指,是新近才被剁掉的。等那老板走出门去,齐方便去把门关了。他拿手在鼻子跟前挥,说完了!现在鼻子里除了臭味,什么味都闻不到了。我问他你刚为什么说我们没进过204,齐方说,你看不出来刚才那家伙不是善茬吗?要让他知道你哥进那房看过还带出来点东西来,光和他纠缠,就要费我们不少的力气!我一听,说啥啥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哥从那屋里带东西出来了?齐方讪笑着说你还不信?你哥要不是为了拿什么东西,怎么可能匆忙之中打破人家的镜子!还有,你没发现他都回来多久了,还没把脏衣服脱了。你当他是真喜欢穿一身被你吐过的行头,站在这和我们耍嘴皮子? 番外一骑尸童子 有个小孩中了邪,小孩他妈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我哥对治中邪有一套法子。于是便拎了一堆适合中老年人的补品,上门来求我哥救治救治她的孩子。恰逢那段时间我哥和我都不在,孩子他妈没找到人,还毫不气馁,天天一趟一趟地跑上来。等到我哥和我回家的时候,门前的补品,已经堆成了一座山。其中有燕窝有鱼翅,还有些商标上全是英文的进口货。所有的东西都码地整整齐齐的,最上边贴着一张纸条,写明了送东西的缘由和送东西的人。 我哥照纸条上的电话联系了送东西的孩子妈,当天便约在对方家里见面。看她送来的东西,已经可以知道这家人有的是钱。住的房子也在一高档小区里,不过房子的结构却很奇特。那是最底层的复式楼,一进门,先有一入户花园。花园挑高大概能有五六米,几乎整一面墙,都被砌成了一座菱形的大窗户。窗户底下是一块小型的水景,有水,有假山,还有座能走人的小桥。我正好奇地往那桥上走,就听我哥说,这是个煞局。他们家孩子会出事肯定是因为这个局,看来,是有人特意设计了要害他们。 我哥的话刚一说完,这家的女主人便迎了出来。看得出来她已经哭过好几回了,一双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她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看,低着头,稍微做了做遮掩。等把我哥和我请进了客厅,她才叫家里的保姆,把中邪的孩子抱出来给我们看。那孩子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一副蔫蔫的小模样。她妈问过我哥就是她要找的林逸之后,指着我哥,硬是让那孩子喊他一声大师爷爷。我一听,差点把刚送进嘴里的茶水吐出来。那孩子也乖,虽然满脸狐疑,但还是喊了一声爷爷。他喊完了看了看我,问他妈这个人又该怎么喊?她妈好像也拿不太准,问我哥:“这位是大师您的徒弟吗?乐乐快喊哥哥,你的命,可就指望他们了!” 我听我这辈分还算没弄错,也便不多话,听那孩子的妈讲他们家孩子中邪的事。这事说起来,已经有十好几天了。开始他们家人都以为是孩子病了,带去医院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折腾了半天也没好。直到这最近这几天,孩子的症状变得愈发厉害。他们家老人来看过了,说这是中邪,必须得找术士才能治得好。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我哥问她,究竟有什么样的症状?孩子他妈想都不想便脱口说道:“乐乐说他要骑大马,还说每天晚上有个黑爷爷,会到这来当大马给他骑。你别看乐乐他现在没精打采的,一到晚上,那就跟个小老鼠一样。四处乱窜,连大人都追不上他。一疯下来两三个小时,疯完了,就瘫在地上不动了。这样下去怎么折腾的起,请大师无论如何救救乐乐!” 我哥点了点头,从保姆手里接过那孩子,抱在腿上轻轻地哄着,问他是什么样的黑爷爷到这来找他玩,一般几点来,都从什么地方来?乐乐虚弱地回答说:“是一个很矮的爷爷,他不会走路,都趴在地上走。他让我坐在他背上,玩骑大马的游戏。玩累了他就走了,我不会看表,不知道他是几点钟走的。”乐乐说完,一阵虚喘,又小声地跟我哥说:“黑爷爷说,今天晚上就要把我带走了。我妈妈老是哭,我不想离开她。爷爷求求你救救我,跟黑爷爷说,我不想玩骑大马了……” 孩子的话听着特别叫人心疼,孩子妈在一旁,又忍不住哭开了。我哥说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你别害怕,你说的话我会去告诉那个黑爷爷。等保姆把孩子抱回去,孩子他妈才哽咽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是中邪吗,乐乐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中邪呢?我哥告诉她说,你家花园里被人摆了个局,引外边的煞气入室。孩子还小没什么抵抗力,这才会被恶鬼给缠上。你找人把花园的窗户堵上,再在屋里烧一盆火。煞气进不来,慢慢的孩子病就好了。 我一听这方法还挺简单,不劳民也不伤财。原以为那孩子妈会一口答应,没想到她却支吾说,这事她得问问孩子他爸。我看天也不早了,就催她说,要问你赶紧问。不然待会天黑了,那黑爷爷又来找你儿子玩来了。孩子妈吓得急忙跑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以后脸色发黑,说她老公不愿意堵窗户。他说这个局就是为了旺他的生意,哪有什么煞气不煞气的。说着孩子他爸又再打来电话,竟然点名要我哥接。我哥接了听了几句,一声不吭把电话挂了。我问他怎么了,如今这是什么情况?我哥说对方说了,花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不堵窗户,还能救他儿子的命。他还说我要不行就趁早走,他晚上会回来陪他儿子,看看哪有恶鬼敢动他。 我嚯了一声,说这人好大的口气。那咱就走吧,别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孩子他妈却死活不肯,哭哭嗒嗒的说,她老公就嘴上话硬,孩子出事第二天他就搬到别的房子住去了,生怕被鬼缠上的人是他。我真想说这样的人你也能嫁,话到嘴边,硬是吞了下去。我哥显得挺左右为难的,最后叹口气说,今晚我留下,出什么事,我会帮你拦着点。你把孩子带进屋,最好,给他吃点安眠药什么的。让他好好睡一觉,到时候看能不能躲得过去这一劫。孩子他妈听完千恩万谢,给我们安排了一顿好吃好喝。天一黑她就带孩子躲了起来,留下我哥和我还在一楼客厅里。 我哥说这事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花园窗户上,不能堵,那就只能看看能不能封了。他回去拿了一大卷黄布,像挂帘子一样挂在花园窗户上。黄布上泼上鸡血,又烧了一挂白茅。满屋子烟气氤氲,直到快十一点都没散。钟响过十一点,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大喊。然后便看乐乐一路小跑冲了下来,直入花园,又一脚踩进水池子里。我想去把他抱出来,看我哥做了个手势,说看看再说。乐乐踩了一脚水满地乱跑,他妈哭着在后面追,弄得到处都是一片鸡飞狗跳。跑着跑着乐乐突然去掀黄布,我哥叫了声糟了,一下跳起来去追。结果却还是慢了半步,只见那乐乐跳出窗户,骑上等在窗外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风驰电掣般冲上了后山。 那黑乎乎的东西依稀能看出个人形,四肢着地,飞快地穿林过野。顷刻间,便已经爬上了山坡高处。孩子他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大叫了一声,拼了命要去追那黑影。奈何她已经折腾了半个晚上,又惊又累,再被这么一吓,胸膛里一口气没提住,还没爬上窗户就给晕了过去。我哥把孩子他妈放倒在地板上,领了我跳出窗户,直追那黑影而去。只见那黑影翻过山坡又折向西,拐了个大弯,闯入一片已经开发地非常完好的公墓里。 进了公墓黑影便不见了,借着月光,能看见一排一排的大理石墓碑。墓碑的数量多的不计其数,碑前的柏木,没有风也在那一个劲地晃。我只觉得喉咙发干,咽了口口水问我哥,这可怎么办?那东西跑到哪去了,不会是背着孩子,钻进哪座墓碑底下去了吧?我哥说不会,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天,说咱们俩分头去找。午夜以前,一定得把那孩子抢回来! 我一听我哥说分头去找,心里马上便泛起一股寒意。可这是为了那个孩子,关键时刻,可不是认怂的时候。我咬了咬牙答应了一声,提腿便往最近的一排墓碑寻上去。这时候我哥又叫住我叮嘱了几句,说是找着了以后,千万别跟那东西硬抢。那样容易伤着孩子,只需要拖住了它,别让它把孩子背走了就成。我问那要怎么个拖法,我哥想了想,说最简单的,你也骑到它背上去。它背不动你一个成年人,走不了,就会留在原地。你喊我等我过去,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说完我哥也不待我细问,匆忙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他走以后四周便只剩下一片死寂,那些不住摇晃的柏木也突然都不动了,好像正阴森森地站那儿等着我过去。我强忍着恐惧,迈开步子一座坟一座坟的找。现在这些公墓里葬的都是骨灰,坟堆普遍都不大,只是一个一个约一米见方的水泥台子。有的碑前放着鲜花,被月光照得颜色冷暗。有的祭品还没收走,我看到只鸡,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啃掉了半个。 也不知道是我自己吓自己还是怎么着,不管走出去多远,我都能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跟着。这种情境下我又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各位大爷大婶哥哥姐姐,我路过贵宝地是为了救一个小孩,求求你们给行个方便!千万别跟着我看热闹,也别没事拍我后背吓唬我!就这么念叨了一路,我终于把向阳坡的墓碑都查了一遍。途中没看见有小孩的踪迹,所幸,也没碰上其他的什么怪事。绕过阳坡到了山背,眼前又是一大片的墓区。 我一看表,这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五十了。我心里一阵着急,想起我哥说的,午夜之前一定要找到孩子!为了加快速度我干脆跑起来,路两边墓碑上的遗照,走马观花似得在我眼前掠过。突然一刹我被张遗照给吸引住了,停下脚步退回去,又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照片上的老人皮肤黝黑,两个眼珠子好像天生瞳孔就小。刚匆忙带过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在翻白眼。这老人看着挺像是背走乐乐的那个东西,我绕到墓碑后边,把他住的地方也都找了一遍。可无论碑前碑后都没什么异常,难不成是我多心了? 我这就要接着往下找,蓦地一抬头,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背过气去。只见离我不远的另一块墓碑后面,正趴着一个干瘦的黑老头。脸长得跟我刚才看见的遗照一模一样,不过他那俩眼睛里已经一点黑色都没有了,整个就是一片白,正死死地盯着我。他背上骑着个小孩,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我大叫了一声乐乐,小孩没有反应,看样子已经失去意识了。 黑老头一听我的声音就想跑,被我一个飞扑上去,压在了身下。他起身挣扎,力气奇大,一把就把我给甩了出去。我撞在旁边一座墓碑上,听见不知道谁,在我耳边嗷了一声。那声音像针扎进我耳膜里,刺得我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扑那黑老头。这次我没跟他正面冲突,照我哥说的,绕到他背后骑到了他背上。他背上还有个乐乐,正好被我一把揽进了怀里。 黑老头被我压得一哆嗦,双手双脚都弯了,匍匐在地上艰难地移动着。我看他嘴一张一合地却发不出声音,再一看,那嘴里竟然没有舌头。既然把他给制住了,那接下来就该看我哥的了。我扯着嗓子喊哥我在这,找到人了,你快来啊!声音在墓区里一层一层地荡出去,激起各种匪夷所思的回声。我竟然听见有人喊今天月亮真不错啊!还有的在喊烧台电视给我看看球赛吧! 不消一刻我哥就出现了,跑得满头大汗,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他过来先一把按住乐乐的额头,叫我把他嘴撬开,别让他咬自己舌头。我把乐乐那小嘴扒开一点,将虎口放进去让他咬着。我哥接着抱住那黑老头的脖子,把他整颗脑袋都搁在自己膝盖上,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黑老头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响,四肢溃然落地,身子连带着衣服慢慢化成了一股黑气。那股黑气升起来绕着我们转了几圈,倏忽一下,全钻进了贴着他遗照的那座坟堆里。我哥这才长叹一声,拍了拍我,说好了,没事了。他站起来换他抱着乐乐,和我一前一后,拖着步子顺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我说我哥,这地方可真行,公墓和小区就隔一山头。人死了送过来埋,那都不用隔夜的。我哥把他衣服脱下来包着那孩子,说这个地方的风水很好,既是阴宅之选,又可以供活人居住。原本可以互不干扰的,只是有人不安好心,特地做了这个局出来害人。我们回去把乐乐还给他妈,他爸竟然还没回来,只打了通电话,说出事了他会报警,叫警察来处理。孩子他妈对我们千恩万谢,对她老公,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初还不如嫁条狗……她又问我哥得给他多少钱,还要不要再登门谢礼?我哥说你送的东西我这辈子都吃不完,钱你别给了,这事过了之后,无论如何要把那扇窗户堵上。还有从今往后花园里不能见水,真要觉得地方空着,可以给乐乐养条狗。 我们走之前乐乐醒了,照他妈教的,喊说大师爷爷再见,徒弟哥哥再见!我感叹说这真是个好孩子,又调侃我哥说,你这辈子还长着呢,那些燕窝鱼翅根本不经吃,我看最多两年也就吃完了。我哥抓着方向盘笑了笑,跟我说他口袋里有烟。我掏烟的时候听他好像说了一句:“我这辈子,也许剩下还不到两年了……”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他你说什么?我哥摇了摇头专心开他的车,后来,就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第九十八章 探井 齐方带我们从前院穿廊而过,便到了后院。这院子没有前院修得齐整,就只有一间平房,靠着一口长满了青苔的老井。齐方回头看他妈没跟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后院这间房是他的。他从六岁开始就自己住在这儿,除了那口井里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一根草一块砖,他都非常的熟悉。我忍不住好奇问齐方,你妈今年多大岁数了?齐方歪着脑袋呛了我一句,说:“怎么着,你小子看见我妈年轻貌美,心里头有什么想法?”我骂道去你丫的,那是你妈,跟我是两辈人,我敢有什么想法!我只是觉得你妈那么年轻,不该有你这么大的儿子才是! 我哥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拽了拽我,叫我别再问了。我看齐方脸色确实不好看,但又不像是生气,而是挂满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拍着我说:“说出来怕你不信,我妈今年都快六十了,要按正常的年龄算,她生我,那纯属是老来得子。”我一下吃惊地过了头,下巴险些都掉在地上。齐方接着说他们家有一种秘传的驻颜术,练过了之后,活到八十也一点都不显老。保持年轻还只能算是正常发挥,有一些人,甚至能改变自己原来的面貌。这种人会越长越好看,到后来,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齐方不再往下说,拉开他那间屋子的门。这屋从外边看着挺简陋的,里边却铺了地板吊了顶,装修的颇为精致。屋里电脑电视全都有,不过最多的还是书。齐方搬了一张大垫子过来,铺在地板上,让我们席地而坐。他跟我和我哥说,见他大姨这事,还得要从长计议。他大姨现在住的大屋,是他们家族从前避祸时盖的堡坞。那房子异常坚固不说,据说屋子里还有很多的机关设计。他觉得我们下午最好先去一趟祠堂,看看那儿有没有大屋最初的设计图。另外,齐方他大姨自从儿子死了之后,已经好几年都不见人了。家族里谁都不知道她现在到底躲在大屋的哪个角落里。我们必然得费大工夫把她找出来,同时还要费工夫对付大屋里的白疯子,这两样都不能含糊了。 我哥问白疯子是谁?齐方摇了摇头,说他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文革的时候他们家里受了冲击,有一伙红卫兵的武装队,叫嚣着要把他们全族都灭了。于是乎齐家几乎所有的人,都搬进了大屋去躲避红卫兵。进去的时候他们带了一批家奴,可是谁也没料到,文革会持续了十年之久。后来躲避的时间太长了,主家便开始拿这些家奴当粮食。吃到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姓白的,靠着他自个生性机敏,硬是躲过了主家无数次的追杀。文革结束之后,避难的人纷纷离开大屋。这个姓白的却没有走,一直留在大屋里,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齐方小的时候,还听说这个姓白的,曾经抓过几个靠近大屋的小孩,剖开肚子把肠子拽出来吃了。就这么传来传去,便有了白疯子这一说。齐方说到底有没有这个人还不确定,不过,咱们不得不防着点。 我哥点了点头,又问,你从来没看过院子里那口井?齐方被我哥问得懵了,欲言又止地说:“看是看过,但是那里头……”他没说完,支吾了半天,最后干脆闭上嘴不吭气了。我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说时间还早,趁现在咱们可以休息一会儿。齐方突然想起来什么,说你们歇着吧,我去找我妈说点事去。他起身走了之后,我便四仰八叉地躺在垫子上准备睡个午觉。我哥坐在我身边,面对着一架子书。看着看着他也站了起来,走过去翻我们带来的背包。从包里翻出绳子和手电,我哥拿着,便要出门。我问哥你干嘛去,不是说了,趁这段时间歇一会儿吗?我哥说他去看看外边那口井,他总觉得,齐方好像很怕那口井。他说的这一点我也感觉到了,马上就从地上跳起来,说那我也一块去。我哥倒是没说不行,把绳子给我,他拿着手电先去开门。 院子里有鸟叫声,门一开,鸟就惊飞了。我心说齐方由小到大肯定没少欺负这儿的鸟,跟着我哥,一直走到老井边上。井沿几乎全都被植物盖住了,下脚的地方都不好找。井口的青砖又滑溜的不行,我让我哥小心着点,千万别失足掉下去了。我哥趴在井口往下看了看,说井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他让我在上面拽着绳子,把他吊进井里面去探一探。我想了想,说要不然还是我下去吧。我现在眼神比你好,而且你劲比我大,拽绳子也没我那么吃力。我哥不太放心,迟疑了好半天。我劝他说这井里应该没什么害人的玩意,要不然的话,齐方应该早就发现了才是。 我们在这商量着,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段。我哥大概是怕待会齐方回来阻止我们,终于还是答应了让我下井。我抓着手电,由井口开始下降。这井应该早就干了,进去以后,一点水汽都感觉不到。绳子一节一节往下放,我打亮手电,开始观察四周围的井壁。井壁不像外边那么植被茂盛,除了一些垂下来的藤蔓,其它什么都没长。这也难怪,井里面见不到太阳,植物没有阳光根本长不起来。看完了四周我再去看脚下,蓦地发现,井底窝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我心里面紧张,拿手电照下去。那团白色的东西竟然倏地一下没影了,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似得。难道那是什么活物?是蛇或者是青蛙?蛇和青蛙有白颜色的吗,而且动作还那么快! 我壮了壮胆子,抓紧了手里的手电筒,心想不管那是什么,它要敢扑我,我就砸他丫的!正这么想着,我已经到达了井底。我拽了拽绳子示意我哥停下,拿脚去试探下方是不是实土。我踩了几下都没什么事,正要把双脚都放下去,突然感觉头顶上有水在往下滴,有两滴还正好就滴在我脑门上。将手一摸,又凉又滑。放在手电筒下一照,那赫然竟是人血!我吓得叫了一声,一抬头,便看见井壁上趴着一团白色的东西。那东西头在下脚在上,一张惨白惨白的大脸,正和我面对着面地相互注视着。我腿都吓软了,整个人一退,忽又感觉腰上绳子一紧,把我向上提了起来。原来我哥在上边听见我叫唤,以为我碰上什么事了,着急要把我拉上去。他这一拉,我和那团白色的东西,便从刚才的面对面瞬间变成了脸贴脸。 说不怕那是假的,不过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历练,我的应激反应总算是有所提高了。趁那团白色的东西还没张嘴咬我,我先把手电筒往它嘴里一塞。我把浑身的劲都使上了,估计这一塞,直接就捅到那东西的喉咙眼里了。那张大白脸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空张着双眼,讷讷地看着我。我被它看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又急又怕之中,更是发了狠。我一收手重新把手电从它嘴里拔出来,抡圆了膀子,直往那东西的脑壳上砸了下去。我满以为能把它脑壳砸出个洞来,没想到那张大白脸一缩,就此躲了过去。它诡异地贴着井壁一直向上滑行,到达一个高度之后,竟然凭空就消失了! 我无比惊异地看着这一幕,同时被我哥拉着,飞快地往上升。到达白影消失的那个高度之后,我发现井壁上,竟然有一块颜色不大一样的石砖。那砖大小估计能容下一个人,我伸手用劲推了一下,没能推动它。等我哥把我拉上去,我便把在井里看到的一切,全都详细地跟他说了一遍。我哥听完默不作声,收了绳子和我回屋。又过了十来分钟齐方才从前院回来,问我们饿不饿,又说现在没有水,要饿的话就只能吃饼干。我哥没提井里的事,我便也装傻充愣当作不知道。我问齐方是不是待会上他们家祠堂去?齐方说对,他跟他妈说了,去祠堂顺便帮陈彬除籍。 我们才刚说到陈彬的名字,我哥电话就响了,正好久是陈彬打来的。他跟我们汇报说他已经查清了王大磊的下落,准备最近几天就动身去救人。我哥问是否知道王大磊现在的状况怎么样?陈彬在电话那头说,状况不是太好。周家利用王大磊的魂魄沟通阴阳,出了很多以往没出过的怪事。具体三两句话讲不清楚,要是他能活着回来,再向我哥作具体汇报。陈彬又问了问我们这边的情况,齐方接过去跟他说,替他除籍的事已经有着落了。陈彬表现得很是激动,光是对齐方千恩万谢,就说了快四分钟。把这一头的事搁下之后,我们便准备动身,去齐家的祠堂。 第九十九章 神秘的线 我们分别背起各自的背包,还是由齐方引路,走在最前面。网他拉开门正要迈步出去,突然一愣,猝不及防又退了回来。我紧跟在他后边,被他踩了一脚,又被他那包撞了一下胸口。我捂着胸口问齐方怎么了突然不走了,往门上瞥了一眼,竟意外地发现那门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去一串铃铛。铃铛约莫有七八个,用红色的丝线串着。齐方眼神都变了,说这玩意,我刚回来的时候还没有的!我哥从后边上来,看了看那串铃铛。齐方他家的门普遍都不高,这串铃铛垂下来,几乎和我哥的鼻尖碰到了一起。我哥说铃铛上有秘文,问齐方,知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齐方艰难地点了点头,说上面写的是起尸的咒语。这种铃铛一般在起尸的仪式上才会用到,他们家里每一门每一户,都有不止一串。奇怪的是我们一直都在这屋里,什么人竟能够无声无息地把铃铛挂在我们门上?我哥不再看那串铃铛,出了门,往院子里看了一圈。他尤其仔细看了看老井边缘,回来之后又问齐方,你觉得他们在这挂这串铃铛,用意是什么?齐方苦笑了一声,说:“还能是什么,警告呗!大概是有人见我把外人带进来了,所以特意挂串铃铛来警告我,不要向外泄露了我们家族的秘密。那铃铛对亡魂的作用很大,你别离的太近了,小心受它的影响。” 齐方说着便要去摘那串铃铛,被我哥拽住了胳膊,叫了声等等!我哥转身回屋拿了支笔出来,在串着铃铛的红丝线旁,轻轻地拨弄了两下。铃铛晃了晃但却没有发出声响,在红丝线的末端处,随即出现了一小截黑色的线头。那黑线头最多不过几毫米长,可是却给人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我哥弯下腰去看铃铛内部,又说,好像铃铛里面也加了东西。这绝不是警告那么简单,他们挂这铃铛,是想要齐方你的命!齐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瞬间,眼神变得凌厉骇人。他也不再去碰那串铃铛,而是俯身从门下钻了过去。 我们仨鱼贯而出,院中死寂,看不出任何有人来过的迹象。齐方带路离开他家,三个人开了车,开始往更高的山腰上驶去。越往上建筑越少,有一些梯田,也早就没人种荒在那儿。梯田的尽头则是一所老房子,灰墙青瓦,屋脊上坐镇着六只石雕的小兽。那便是他齐家的祠堂,没有挂堂联,门两边是两幅彩绘壁画。画的内容由上到下,分别是天宫、人世、地府三部分。齐方去推祠堂的门,让我和我哥留在外面等他。我哥不放心,说要不还是一块进去吧。齐方摇了摇头,指着头顶说,这里面只有姓齐的才能进去。你放心出不了事,最多半个小时,我就出来了。我哥也拧不过齐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两扇朱漆大门里头。 我们留在外面无事可做,不知怎地,就说到齐方院子里那口井。我哥没亲自下去看过,据我的描述判断,那井下应该有一条地道。那团白色的东西就是从地道里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它究竟是人还是鬼。这样的地道应该不仅齐方家里有,齐家门下的每一户人家,都有类似的设计才对。地道与地道相互联通,便构成了齐家休戚与共的地下系统。我哥还说,这个地下系统的枢纽,应该就在齐家的那座堡坞之中。只是奇怪,既然有地道可是通到外面,当年那些在堡坞里避祸的人,为什么还要吃人呢?我说会不会他们也不知道地下有条地道,你看齐方,他好像就不知道这地道的存在。我哥仔细地想了想,说要真是这样,那这整件事,恐怕就不像齐方说的那么简单了…… 我打了个哈欠,心里边犯懒,不想再动脑子。无意之间看了我哥一眼,总觉得他好像哪儿不大对劲。到底是哪儿呢?我想了想又看了看,始终感觉抓不到点子上。这时齐方从门里出来,身上一样东西没多也一样东西不少,说了声事办完了,咱们走吧。我说怎么这么快,你不说得半个小时吗?齐方没理我,拉开车门便坐了上去。我上车之后问他,你说的除籍,到底是怎么操作的?是不是有本大书上写着陈彬的名字,你把他抹了就成?齐方好像挺意外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说这是齐家的事,你问那么多干嘛? 齐方的态度挺奇怪的,回去的路上,更是一句话不说。他不想理我我还费力去理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干坐着不去看他。后来是我哥问了他一句,设计图拿到了吗?我这才想起去他们齐家祠堂,还有这么一重意思。齐方盯着我哥的后脑勺,说拿到了,就在包里。回去可别跟他妈提起这事,不然,我们连他妈那关都过不去。路怎么走我哥已经知道了,不消齐方提醒,便回到了他家。我们刚一进门,齐方家那只狗就迎面冲了出来。高昂着脑袋,对着我们狂吠不止。我吓了一大跳,心说这狗不是不爱叫吗?怎么才一转眼功夫就变了个样,这家伙,跟要把我们吃了似得!齐方面露尴尬,指挥那狗,说小钱,别吵,一边去! 第29节 我一听,忍不住呦呵了一声,说你家这狗名儿还起得挺别致的。齐方小钱小钱叫了半天,那狗竟无丝毫退让,堵在门道上,就是不许我们进去。齐方他妈也好像不在屋,我们跟这狗僵持了这么会儿,也不见她出来帮谁。那狗一边吠一边作势欲扑,我怕它真咬上来,也跟齐方一块喊它退后。没想到我这一喊,那狗居然乖乖地闭上嘴,往后一直退到凉架底下。它还和当初刚见面时一样,耷拉着尾巴,瞪着俩狗眼冷冷地瞧着我们。我和齐方面面相觑,谁也闹不明白这狗是怎么了。不过路终归是通了,我们便又回到后院,进齐方那屋待着。 齐方掏出一幅图给我们看,图上所绘,是一座极其庞大的建筑。说是城堡都不为过,不仅有地面建筑,还有与之面积相等的地下建筑。齐方说地下那部分是以前的牢房,我大姨肯定不会选间牢房住进去。所以可以暂时不看,只研究地上部分就行了。那图上线条太多了,偏偏我视力好,对线条又特别敏感。看着看着我就觉得不对,问齐方,你这图是照什么比例画的,为什么当中这一块有点变形?齐方低下头去看了半天,脸都快贴在图上了。他说没有啊哪儿变形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很肯定我没看错,扭头去征求我哥的意见。这一看,终于让我看出我哥哪里不对劲。只见他衣服袖口那儿,粘着一条长长的头发。那头发少说也有一二十公分,不可能是我哥自己长出来的。我抓起我哥的手想把那头发捡起来,不曾想那头发竟像活的一样,缩进我哥袖口躲了起来。我哥看我抓着他的手,就问我出什么事了?我吃惊地不能自已,结结巴巴地说,头发,你手上有根头发!我哥大概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摊开两手,反复看了看。看完之后他又把手给我看,说什么都没有啊。我感觉脖子都是硬的,缓慢地摇了摇头,一点一点掀起我哥的袖子。才掀起来两公分我就又看到了那根头发,只是这次,它竟然嵌进了我哥的肉里。它看着也不像是头发了,而是一条极细的线虫。 我一把抓住我哥的手腕,指着那条线虫让他看。我哥眼神茫然,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手臂上长出一条这样的东西。齐方也凑过来问:“看什么,你哥这手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可看的?”我急得手舞足蹈,大声说这里面有东西!你们、你们都看不见吗?说完这一句,我才意识到,也许我哥和齐方确实看不见那条线虫。我这眼神能瞧见肉眼看不到的魂魄,所以才能够瞧见这条像头发丝一样细的虫子。这么说来,它有可能并不是虫子,而是什么恶鬼,借机附在了我哥手臂上。我冷静下来,把我看见的跟我哥他们形容了一遍。 还没等我说完,齐方就一拍屁股站起来,说你哥这是中毒了!你们快想一想,这毒是什么时候、在哪沾上的?我抓着的是我哥的右手,正好是他在旅馆里拿过碎肉的那一只。我叨叨说肯定是那块肉上带的毒,这可怎么办,当时不碰它就好了!我哥显得格外镇定,甚至还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到现在都还没什么感觉。我说有感觉那就太迟了,急糊涂了,拉起我哥就要送他上医院去。齐方追上来说你别急啊,这儿的医院肯定看不了你这种病!他一边说一边又从他包里抽出一个铁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七八颗珍珠一样的小药丸。齐方说这是用犀角做的,可以解毒,还可以驱邪。你先吃一颗压一压,完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根治。 第一百章 假齐方 我对药理什么的一窍不通,不过对武侠片的桥段还算是熟悉。这种丸子一样的解毒药,武侠片里那可是一吃一个准。我挑了一颗尤其大的,恨不得撬开我哥的嘴给他塞进去。我哥躲了我一下,接过那颗丸子放在眼前看了看。我催着他说哥你赶紧吃啊,别一会儿耽误了治疗。没想到我哥看完之后,竟又把那颗丸子原封不动的放回了盒子里。我纳闷地看着他,问说你这是干什么?我哥把脸抬起来,说来之前齐方说过,不能吃这里的任何东西。齐方这话我当然也记得,不过,应该不包括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吧?我哥面对着齐方,接着又说了一句话:“你是什么人?”齐方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回答说我是齐方啊!林逸你不认识我了? 我同样也觉得我哥问的挺奇怪的,心想莫不是毒气攻心,把我哥给攻糊涂了?我没想到我哥说完这一句,竟忽然抽出随身带的匕首,往齐方脸上划了过去。他的动作快得吓人,只见白光一闪,齐方脸上就多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出来之后并没有流血,齐方那张脸上,却卷起了一层薄薄的皮。我心下一惊,暗地里说,这他妈还真演上武侠片了!齐方脸上戴的不就是行走江湖必备的人皮面具吗!以前看小说没觉得,现在亲眼见着了,还真是几可乱真!假齐方捂着脸,哆嗦了几下,突然嘶嘶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慢腾腾地说话道:“我还以为你们没看出来呢!”我心说我确实是没看出来啊,也不知道我哥哪来的那么多机警。 假齐方略略一抬头,这时他的半张真脸已经露了出来。长得和齐方还真有那么一点像,但却要比齐方来的更加秀气。他收起手里盛着珍珠药丸的铁盒子,听我哥问他,齐方呢,他人在哪儿?那人一摊手说齐方我没见,他妈把他藏起来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我只是负责骗你们回到这,要有机会,就骗你们其中一个把药吃下去。结果你们谁也没上当,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了。他说的有恃无恐,大概是知道齐方还在他们手里,我们不敢把他怎么着。 我从那人嘴里听出几个不大对头的字眼来,靠近我哥低声问他:“这人假冒齐方把我们骗回来,会不会是想在这里对付咱们?他们肯定设下陷阱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撤!”我哥默默地点了点头,说我们最后见到齐方是在那座祠堂里,说不定他人还在那儿没离开,我们得回去找他!我和我哥这就要撇下那假齐方离开,突然听他开口说,你们两个是齐方的朋友吧?我们姓齐的打从生下来开始就不应该有朋友,齐方和你们交结,既害了你们,也害了他自己!他说着说着,突然拔腿就往院子里跑。我哥叫了声不妙,落后那人一步,也拔腿就往院子里追。我被落在最后面,刚一出房门,就感觉院子里充斥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通往前院的那条走廊里,如今正屹立着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人影。那人的头已经碰到了廊顶上,魁梧的身躯把走廊堵了个严严实实。 乍一看见那人,我脱口便喊了声卧槽,心说要真和这巨人打起来,我和我哥根本一点胜算都没有!假齐方出了房门便朝那巨人奔了过去,跑到近前之后,忽又一扭头跑向院子的另一边。我还没弄清他这唱的哪一出,就听我哥低吼道:“不好,出去的路被堵死了!”听完我哥这一句,我才认真去看那个拦路的巨人。原来那竟是一尊铁制人像,周身漆黑但却封了一层白蜡,看起来和真人非常相似,只不过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我正在想那铁人是用来干嘛的,就听见咔咔咔一连串响声,从那铁人的四肢关节中发出。紧接着它身上那层白蜡便簌簌地脱落,露出铁人周身如针眼般大小的孔洞。我还想看那孔洞里会有什么,被我哥一把扣住了我的肩膀,连拖带拽拉着我往后退。我们俩一前一后重新又回到齐方房里,只见那个假齐方也在。他挂着半张假脸,紧张地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嘟囔说怎么会这样,我还在这没出去呢,他们怎么连我也不放过!我可是姓齐的呀,我是、我是这家里的人啊! 就在假齐方吓得浑身哆嗦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房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那铃铛还是我们上次离开时出现在门上的,当时我哥拨弄了一下,并没能把它弄响。现在这是怎么了,没风也没其他的动静,那铃铛竟然自己响了起来。两声铃响过后,我便看见最靠近门的那一扇窗户上,赫然映出一条怪异的影子。说那是人影它不像,头和脖子几乎没办法区分出来。说它是动物也不像,上身直立攀附在窗户上,好像正在往屋里看。我奇道那是什么,听假齐方大声嚷嚷说:“你他妈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跟着齐方混的?那是尸蛊,我们齐家养了数百年的尸,靠的全是这种虫子。这种虫它见不得活物,待会它破门进来,咱们这谁都活不了!” 我听假齐方的声音离得很远,一看才知道,他早就躲进屋子最里边去了。靠墙竖着一面木头柜子,他正打开了柜门,把自己往柜子里藏。我暗骂一声胆小鬼,看我哥已经持刀在手,准备应付那条怪影。他听了假齐方的话之后略微迟疑了一阵,又对我说:“要真是尸蛊,恐怕刀对它们不会起什么作用。”我说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上去跟它肉搏吧?说到这我突然想起包里还有一瓶白酒,那还是我出门时带着,准备在路上喝的。我把酒找出来,全倒在地上那张大垫子上。心想要待会尸蛊进来我们无法对付,那我就把这垫子点着,来他个火烧连营!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那条怪影在窗户上,已经变幻了好几个造型。它似乎在找缝隙钻进来,奈何齐方这屋窗户厚实,且一丝缝都没给它留下。怪影急了,呼啦一声飞离了窗户。我这才看清,那怪影竟是由无数细小的虫子集合而成的。每只虫子大概只有针尖大小,生有一对漆黑的翅膀。群虫飞舞,就像是一片黑云,在窗户上方低低地盘旋。我心里一阵惊慌,本能地感觉事情要糟。果然那些虫子飞了一阵之后,突然改变了阵型,俯冲直扑玻璃窗户的四角。它们也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劲,只听噼啪一声轻响,竟就此把那玻璃给撞出了一道裂缝。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哥就在我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的匕首已经换成了一本厚厚的韦伯词典。我一下反应过来,心说这打虫子还是得用书才称手。于是也找了本硬皮的大册子抓在手里,紧张地看着被群虫撞裂的窗户。裂缝虽然有了,但还不足以供虫子们容身通过。群虫便又再次起飞俯冲,连着三声嘭嘭嘭,终于把一整扇窗户,撞得摇摇欲坠。第一只虫子钻进屋来,模样和蚂蚁长得差不多,却长着一根跟蚊子一样的口器,扑扇着翅膀,发出轻微的嗡鸣。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虫子也钻了进来,一小群虫子聚合在一起,慢慢腾腾地起飞,直扑我和我哥。 我哥把我往屋里一推,操起他那本韦伯词典便迎了上去。这个时刻本应该很紧张才对,可我看我哥拿着本厚书在那拍虫子,就忍不住觉得好笑。多数虫子都不是被拍死的,而是被拍晕掉在地上,再被我哥补上一脚给踩死的。虫子越来越多,呼啦啦一大片,把我哥裹在了中央。也有一小群冲我过来,我大喝一声,扬起书便和它们战作一团。我的打法明明就跟我哥一样,可却还没支持多长时间,就被虫子叮咬了好几口。虫子下嘴的地方肿起一个又一个大包,先是麻,然后便是钻心的疼。疼得我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手里的书也越挥越没有章法。 眼看我就要被这群虫子给制服了,突然一个激灵,我想起柜子里还藏着个假齐方。虫子找不着他可不代表我找不着他,又疼又怒之际,我大步一跨,一把拉开了柜门。原本追着我的虫子见柜子里还有一人,分作两股,分别朝我二人扑来。假齐方大骂了一声,说你他妈要不要这么损啊!他虽然嚎叫不断,可看的出来,他的动作可比我利索多了,虫子即便是围着他转,也没咬他多少下。假齐方跳出柜子先就地一滚,完了飞快地捡起他掉落在地的背包。他拉开拉链拽出个怪模怪样的铁牌,立起来放在手心上,大喊道:“收!”围攻他的虫子听见这一声,立刻蜂拥而至,依附在那块铁牌上。 第一百零一章 暗井通道 我一看有门,马上也靠了过去。希望围在我身边的那些个虫子,也能被这假齐方做法给收了去。没想到我这批虫子一到,原本已经依附在铁牌上的那一群,又纷纷扬扬全都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假齐方一边跺脚一边骂我,说你他妈是老天爷专门派来糟践我的吗?我这只能控制住这么多尸蛊,再多,法术可就没效果了!我也急红了眼,大叫说我哪知道你不行啊!我被虫子咬的实在受不了了,就想开门跑进院子里去。假齐方一把拉住我,嚷嚷道:“别开门,开门就真谁都活不了了!你没发现多数蛊虫都还在外面等着吗,这屋里有东西,它们不敢全都进来!”我反手在自己脖颈上拍了好几下,两条腿肿的站不起来,干脆就在地上滚。我说这屋里有什么你赶紧用上啊,不然光进来这么些虫子,就够要我们命了! 正说着,假齐方突然站住不动了。他衣服上落满了虫子,看着就跟穿了件黑衣服似得。他指着我哥问我:“蛊虫为什么不咬他?”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我哥身上,一只虫子都没有。但仍有大批虫子围着他转,只飞,却不落下去咬他。我说我也不知道哇,难道是因为我哥长得帅,虫子都舍不得咬他?假齐方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一把脱了外套,往我脸上一撂。他那衣服上的虫子全落在我脸上了,不由分说,瞅准了就往上咬。我疼得一脑袋撞在墙上,顿时眼冒金星,满脸都是血。 我哥听见我的嘶吼,想要转身回援,可我一看见他,马上就吓得叫他不要靠近我。围在我哥身边的虫子少说也有几百万只,要它们过来以后不咬我哥光咬我,那我还不立马就歇菜了。这时候假齐方猛地一拍大腿,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你哥身上有死人的味道,那些蛊虫分不清他是死是活,所以才没有攻击他!我一听这话有理,就想让我哥想个法子,把进来的这些虫子全都干掉。我眼睛肿的就只剩下一条缝了,透过这条缝往外看,我首先看到的是假齐方。他脱了外套底下就剩一背心,身材错落有致,竟然是个女的! 我这吃惊还没过去,那女的已快步跑向我哥。她说这些虫子暂时不会攻击你,你快把它们引出去,我们在这屋里,说不定还能活!我哥对她的话没有报以任何反应,转过身来看着我,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他那手势似乎是要让我躺下去,我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会儿躺下去能干什么?我哥看我不动,有点急了,抢步上来推我。直到他将我推倒在垫子上,我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要用垫子把我卷起来。那垫子卷我有点吃力了,还没卷完,就听那假齐方喊:“我呢!你们不打算救我吗?”我是真没打算救她,光她设计想害我和我哥,就够她死一回的了。 我哥愣了一下,做了个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把那假齐方也一块塞进垫子里,和我肉贴着肉,几乎抱在了一起。做完这个动作,我哥便拖着垫子,向门外冲了出去。我只觉得身上的重量陡然增加,料想必定是有千万只蛊虫,同时落在了包着我们的垫子上。我们在垫子里随我哥拖行着,一段距离之后,突然又停了下来。我想往外看又不敢往外看,只能在心里祈祷我哥千万别出什么事。停了大概有半分钟,已然有不少虫子,钻进垫子里开始咬我们。我攥紧了拳头不敢出声,那假齐方挨着我,也不知怎的竟一把抱住了我。我一想到她挂着张齐方的脸却又长着个女人的身子,就觉得从头到脚都不自在。 我哥很快便回来了,拖着垫子和垫子里的俩人,一路小跑来到老井边缘。他这就要把垫子推下井去,临了对我说了一声:“下去之后,顺着绳子爬。”我没悟到哪来的绳子,忽然向下一坠,便落入了深井之中。这一下摔得我七荤八素,落到井底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稍微缓了一缓再从垫子里爬出来,我便看见面前悬挂着一条绳子。原来我哥说的是它,看样子,他是叫我顺着绳子,爬到井壁上的暗门处去。我啐了口唾沫在手心,抓着绳子便开始往上爬。之前我没能推动那暗门,此时为了活命,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往暗门上撞了过去。撞完只听一声轻响,井壁上颜色不同的那块砖,向内缩进去一截。我再去推它,轻而易举便把它推到了一边。 井壁上出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黑漆漆的,看不见里面有什么。我心里面大喜,低下头招呼假齐方,让她赶紧爬上来,从暗道走。假齐方好像有点摔糊涂了,一直捂着她的后脑勺。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顺绳子爬到我身边,钻进了那条暗道之中。我也准备进去,又担心我哥。便在井里喊:“哥,这有路,咱们快走!”喊声还没落,我就看见一条黑影,从井上直直地跳了下来。黑影落在井底,手一翻,掏出一个打火机。那黑影正是我哥,用打火机擦出个火星子,点燃了我倒在垫子上的白酒。火一下从井底窜了起来,把四周井壁照得一片通红。我哥身上也沾了火星子,他不去管它,爬上绳子直冲我而来。我赶忙让开暗道口,等我哥进来之后,两人合力,将封门的砖石重新推回原位。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我们全都精疲力尽。我浑身几乎一块好肉都没有了,稍微一动,就疼到骨子里。我哥打亮手电照了照,说这里地方太窄,要万一再有变故,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让我催促假齐方往里爬,找一块开阔点的地方,再处理我们身上的伤。我把我哥的话转给假齐方,听见她轻轻地说:“怪了,齐方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暗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能通到哪里?”她爬的很慢,我们也都慢慢地跟着。爬出大概六七十米,空间扩大,前方出现了一间石室。 石室里有流动的空气,能感觉到一丝丝凉风。我哥打亮手电筒放在一边,看了看我身上的伤。他什么也没说,掏出刀,刺破了我手臂上最大的一个肿包。包破了流出一股黑血,肿起来的那块肉,便慢慢地消了下去。我身上这样的包太多了,我哥要一个一个挑破,也够他忙活一阵的了。我累得不想动,只管躺在地上,闭上双眼。我哥大概是怕我死了,一看我闭眼,马上就来叫我。我说哥我没事,就是疼,疼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哥揉了揉我的头发,像是在安慰我。安慰完他继续去挑我四肢和身上的肿包,我昏迷了一阵,也不知道这期间到底过了多长时间。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哥已经放下刀,坐在一旁休息。假齐方没我伤得厉害,她自己挑破了包,正在用纱布轻轻地蘸流出来的血。她终于把那张假脸抹了,露出一张和齐方有六七成像、但却更柔和也更娇媚的脸。她像是感觉到了我在看她,扬了扬眉毛,说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你差点害死我你知不知道,这笔账,迟早要跟你算!一听她说话我就来气,想冲她两句,张嘴反而咳嗽了两声。我这次真的是伤了元气了,就想犯不着跟这么个女人怄气。我再去看我哥,发现他的状况也不太好。嘴唇白得发紫,眼睛下边还黑了一圈。 我挣扎着问,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伤着哪了?我哥摇了摇头,背过手去,想要挠背。他挠了一下突然就停住了,手探进衣服里摸了半天。我看他表情不对,凑上前去,掀开他衣服看了看。只见我哥背上多了几个黑点,不大,就跟普通黑痣差不多。我想替我哥挠,听他说:“别动,好像有东西钻进去了。”听见这一句,那假齐方也慢腾腾地挪了过来。她侧着身子往我哥背上看,吃惊地说道:“还真有尸蛊把你当成了死人,想要寄生在你身上!”我哥眉头一皱,便要用手把那黑点挤出来。假齐方又说:“尸蛊现在离你的脊椎可近了,你要把它挤死,信不信马上就会半身瘫痪!” 我一听,忙不迭地拉住我哥的手。转头我问那假齐方:“你有什么办法快说,要不然的话,我就在这宰了你!”假齐方压根就不受我威胁,冷哼了一声,说我齐心做人是讲原则的。你哥刚救了我一命,我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瘫在这。她站起来,让我哥趴地上给她看。那些个黑点紧贴着我哥的脊椎,一会儿工夫不看,好像还挪动了一点距离。齐心托着下巴想了想,转身去拿她的背包。我才发现她竟然一直把包带在身边,这一点考虑的比我哥还周到。 第一百零二章 闸门 打那包里,齐心又掏出了先前那个铁盒子。她取出一枚珍珠药丸,迎着手电光照了照。我警惕地看着她,说你想干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是毒药,你要敢害我哥,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齐心嗤了一声,手指一用劲,把那枚珍珠药丸捏碎了。从药丸里爬出一条小蛇,蜷缩着身子,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齐心把玩了一阵,一边问我哥说:“你到底什么来头?齐家的尸蛊可是出了名的机灵,怎么会偏偏把你错认作死尸?”我心说机灵个屁,你也是姓齐的,它们怎么连你也咬?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问齐心,你到底会不会治这虫子?齐心回我说你着什么急,这蛇要养熟了,才能用在人身上。不然它钻进你哥肚子里吃光他的内脏,可别说是我害了他! 我啊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问我哥,这人到底信不信得过?她万一要是害你怎么办,我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像是好人!我哥趴在地上,突然用手撑起上半身。他垂下眼睛想了想,跟我说:“林柒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我大惊失色,看我哥背上的黑点,竟开始变作红色。这时哪还有心思怀疑齐心,我真恨不得给她跪下,求求她救救我哥。齐心哼哼着说,尸毒开始起作用了。它们会先麻痹你的中枢神经,然后取而代之,控制你的行为。她指了指我叫我背过身去,又说没她的命令,不许我转过去看。 齐心等我转过身去之后才开始捣鼓,过了几分钟,我突然听她叫了一声。我急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齐心半晌才回答说:“没、没什么,蛇不大听话,咬了你哥一口。”我又问咬的厉害吗,咬我哥你叫个什么劲?身后再无别的声音,直到齐心叫我翻过身去。我回头一看,我哥靠墙坐着,衣服下摆上全是血。我说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让我哥转过去,给我看看他背上的伤。我哥靠着墙根不动,淡淡地说,已经包扎好了,看不见了。他又叫我放心,伤得不算太厉害。 我过去陪坐在我哥身边,看那四面石壁上,分别开有两个小门。大小样式全都一样,不知道是否通往两个不同的地方。齐心好奇地走来走去,看过石门,又趴在石壁上闻。她说这显然是条运尸用的尸道,且多年来从未被荒废过。既然是这样,那她为什么都没听家里人提起过这里?这条尸道究竟通向哪儿,当初是谁修建的,如今又是谁在使用它?我说不好意思,你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答案。不如我问一个你知道的,齐方他人呢,你们把他藏哪儿了?齐心踩着小碎步,答说这个我真不知道。我听说你们想打听大姨的事,那可是我们家的禁区,先前打听过这事的人,全都被处死了。我想齐方可能也会被处死吧,之前有些人,就一直想拿大姨的事做文章,趁机杀了他。不过这事成不成还得看齐方他妈,要她死活不肯,齐方也还是可以保得住。齐心又开始挑她那眉毛,说与其担心齐方,不如担心担心咱们自己。这是什么地方咱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啥危险。本来要是有危险,你哥也可以应付得了,可是你看他现在这样,恐怕连走路都成问题…… 我做了个手势,说打住,谁他妈跟你成咱们了?我告诉你,这有两条路,你选一条,我们绝不和你同路!齐心露出个畏怯的神态,说你们要抛下我不管?你们怎么能这样,要早知道,刚才就不救你哥了!她说着便要哭,我懒得理她,转身去问我哥是不是真的不能走?要不能走我背着你,先离开这,咱们再想办法救齐方。我哥轻轻地摇了摇头,招呼我过去。他附在我耳边说,走右边那条路,带上这个叫齐心的。我不同意,说万一她要阴咱们呢!你现在这样说不定就是她使手段害的,还有在齐方屋里的时候,她那摆明就是想设计害咱们!我哥没仔细跟我解释,只说带着她有用。他扶着墙想站起来,试过之后感觉不行,还是得叫我背他。 我把我哥背在背上,那头齐心带着哭腔问我们:“商量好了没有,你们带不带我?你们要不管我,那我干脆死在这得了!”她说完立马抽出一把刀,装模作样往自个脖子上划拉。我跟她说别寻死了,带你就带你。我把话说在前头,要让我发现你居心不良,那我可是会……齐心一下打断我,说知道了知道了,要让你发现我居心不良,你就宰了我是吧?你都说好几回了,都快把我吓死了。她装作害怕的样子拍胸口,看得我是又好气又好笑。我照我哥说的背着他走右边那扇门,进门之后,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甬道。齐心非要走在前面,边走边说,这怎么设计成这样?地底下本来就阴森,道路不畅容易造成阴气集聚,到时候可就麻烦了。说到最后她突然啊了一声,站住脚转过身,说前边没有路了。 我哥拿着手电,往前路上照了照,果然见一堵石墙堵在尽头,黑黢黢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我说既然没路了,那咱就掉头回去。刚才那石室左边还有一门呢,咱们换条路试试看。我哥按住我的肩膀,说了声不对,这条路应该是通的,没理由会被堵死。我问他你怎么知道它应该通,你之前又没来过这?我哥问我还记不记得齐心给我们看过的那张设计图,其中有一部分,你说是画变形了。我点头说我记得,怎么,你是从那里头看出这儿的问题来的?我哥在我耳边轻轻地嗯了一声,说变形的那一部分,其实是经过处理之后的另外一张图。图中所绘的内容,便是所有连接着堡坞的地下通道的情况。那里头也包含了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路,只是我哥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图上标注有路,进来之后,路却被堵死了。 齐心在一旁听我和我哥说话,突然一拍巴掌说:“光在这猜有什么用,咱们再看看那图上画的内容,说不定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她说着便去翻她的包,翻了一会儿,脸色骤变,说了声完了,那图哪儿去了!我说不可能不见吧,图不一直在你包里。你包又没离身,那图总不可能自个长腿跑了吧?齐心瞪大一双眼睛,左思右想之后说,有可能她人掉井里的时候,图没有放好,从包里掉了出来。她颓然又道,井底那一把火,一定已经把图烧成灰了。那可是张真图啊,回头姑姑她们肯定得削死我!我看她可怜那样,之前的气也消了,还想着要不要安慰她几句。没想到她难过完一阵子,突然开口跟我说:“等从这出去以后,我跟你们回家吧。你看我长得漂亮又能干,带回家一点亏都吃不了。”她这思维跳跃得太快,我真有点跟不上趟。回过味来才感觉不对,问她:“你跟我们回去,那算是什么事啊?得了咱还是先别讨论你这茬了,还是先想想,没有图咱们接下去该怎么走?” 我哥让我放他下来,他顺着墙,摸到挡路的石墙处。刚说过石墙的材质很特殊,黑黢黢的,泛着一层金属的冷光。我哥摸了一会儿退回来,说这应该是一座可以开闭的闸门。门下有暗槽,只是不知道,这门要怎样才能打开。齐心自告奋勇说她来试试,走到墙边,开始敲击最下边的石砖。她一边敲一边问我哥,这么重要的一扇闸门,图上为什么没有画?我哥靠我支撑着身子,认真地想了想,说有两个可能:一是设计图纸上其实标明了这扇闸门的有关信息,只是我们看得太快了,所以没有留意。二是这扇闸门是后来才加装的,所以在原始的设计图上,才没有把它画进去。我接着我哥的话说,加装?为什么要加装在这呢?难道这些地道里有什么宝贝,他们齐家怕被人发现了,所以才拿个大闸门锁上?说到这齐心突然停下了动作,抽动了一下肩膀。她哑着嗓子说,这扇门会不会是为了把什么东西关在里面?会不会,这地道里藏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怪物? 齐心说完,忽然呀地叫了一声。只见那扇像石墙一样的闸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地张开了一条缝。门缝里涌出一股冷峻的寒意,针扎一般刺激着我们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我马上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感觉自己呼一口气都带着白雾。我看着那条门缝问我哥,怎么着,咱们进是不进?单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我感觉,这里头绝对是个凶险的去处。我哥一时间没说话,过了一阵才开口道,这里所有的地下通道,都连接着齐家的堡坞,而齐方他大姨,如今就在那座堡坞里。我一听就明白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就是来找齐方他大姨,问清当年发生的事。我哥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看来这一趟,我们是非走不可了。 番外一·骑尸童子 有个小孩中了邪,小孩他妈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我哥对治中邪有一套法子。于是便拎了一堆适合中老年人的补品,上门来求我哥救治救治她的孩子。恰逢那段时间我哥和我都不在,孩子他妈没找到人,还毫不气馁,天天一趟一趟地跑上来。等到我哥和我回家的时候,门前的补品,已经堆成了一座山。其中有燕窝有鱼翅,还有些商标上全是英文的进口货。所有的东西都码地整整齐齐的,最上边贴着一张纸条,写明了送东西的缘由和送东西的人。 我哥照纸条上的电话联系了送东西的孩子妈,当天便约在对方家里见面。看她送来的东西,已经可以知道这家人有的是钱。住的房子也在一高档小区里,不过房子的结构却很奇特。那是最底层的复式楼,一进门,先有一入户花园。花园挑高大概能有五六米,几乎整一面墙,都被砌成了一座菱形的大窗户。窗户底下是一块小型的水景,有水,有假山,还有座能走人的小桥。我正好奇地往那桥上走,就听我哥说,这是个煞局。他们家孩子会出事肯定是因为这个局,看来,是有人特意设计了要害他们。 我哥的话刚一说完,这家的女主人便迎了出来。看得出来她已经哭过好几回了,一双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她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看,低着头,稍微做了做遮掩。等把我哥和我请进了客厅,她才叫家里的保姆,把中邪的孩子抱出来给我们看。那孩子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一副蔫蔫的小模样。她妈问过我哥就是她要找的林逸之后,指着我哥,硬是让那孩子喊他一声大师爷爷。我一听,差点把刚送进嘴里的茶水吐出来。那孩子也乖,虽然满脸狐疑,但还是喊了一声爷爷。他喊完了看了看我,问他妈这个人又该怎么喊?她妈好像也拿不太准,问我哥:“这位是大师您的徒弟吗?乐乐快喊哥哥,你的命,可就指望他们了!” 我听我这辈分还算没弄错,也便不多话,听那孩子的妈讲他们家孩子中邪的事。这事说起来,已经有十好几天了。开始他们家人都以为是孩子病了,带去医院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折腾了半天也没好。直到这最近这几天,孩子的症状变得愈发厉害。他们家老人来看过了,说这是中邪,必须得找术士才能治得好。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我哥问她,究竟有什么样的症状?孩子他妈想都不想便脱口说道:“乐乐说他要骑大马,还说每天晚上有个黑爷爷,会到这来当大马给他骑。你别看乐乐他现在没精打采的,一到晚上,那就跟个小老鼠一样。四处乱窜,连大人都追不上他。一疯下来两三个小时,疯完了,就瘫在地上不动了。这样下去怎么折腾的起,请大师无论如何救救乐乐!” 我哥点了点头,从保姆手里接过那孩子,抱在腿上轻轻地哄着,问他是什么样的黑爷爷到这来找他玩,一般几点来,都从什么地方来?乐乐虚弱地回答说:“是一个很矮的爷爷,他不会走路,都趴在地上走。他让我坐在他背上,玩骑大马的游戏。玩累了他就走了,我不会看表,不知道他是几点钟走的。”乐乐说完,一阵虚喘,又小声地跟我哥说:“黑爷爷说,今天晚上就要把我带走了。我妈妈老是哭,我不想离开她。爷爷求求你救救我,跟黑爷爷说,我不想玩骑大马了……” 第30节 孩子的话听着特别叫人心疼,孩子妈在一旁,又忍不住哭开了。我哥说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你别害怕,你说的话我会去告诉那个黑爷爷。等保姆把孩子抱回去,孩子他妈才哽咽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是中邪吗,乐乐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中邪呢?我哥告诉她说,你家花园里被人摆了个局,引外边的煞气入室。孩子还小没什么抵抗力,这才会被恶鬼给缠上。你找人把花园的窗户堵上,再在屋里烧一盆火。煞气进不来,慢慢的孩子病就好了。 我一听这方法还挺简单,不劳民也不伤财。原以为那孩子妈会一口答应,没想到她却支吾说,这事她得问问孩子他爸。我看天也不早了,就催她说,要问你赶紧问。不然待会天黑了,那黑爷爷又来找你儿子玩来了。孩子妈吓得急忙跑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以后脸色发黑,说她老公不愿意堵窗户。他说这个局就是为了旺他的生意,哪有什么煞气不煞气的。说着孩子他爸又再打来电话,竟然点名要我哥接。我哥接了听了几句,一声不吭把电话挂了。我问他怎么了,如今这是什么情况?我哥说对方说了,花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不堵窗户,还能救他儿子的命。他还说我要不行就趁早走,他晚上会回来陪他儿子,看看哪有恶鬼敢动他。 我嚯了一声,说这人好大的口气。那咱就走吧,别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孩子他妈却死活不肯,哭哭嗒嗒的说,她老公就嘴上话硬,孩子出事第二天他就搬到别的房子住去了,生怕被鬼缠上的人是他。我真想说这样的人你也能嫁,话到嘴边,硬是吞了下去。我哥显得挺左右为难的,最后叹口气说,今晚我留下,出什么事,我会帮你拦着点。你把孩子带进屋,最好,给他吃点安眠药什么的。让他好好睡一觉,到时候看能不能躲得过去这一劫。孩子他妈听完千恩万谢,给我们安排了一顿好吃好喝。天一黑她就带孩子躲了起来,留下我哥和我还在一楼客厅里。 我哥说这事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花园窗户上,不能堵,那就只能看看能不能封了。他回去拿了一大卷黄布,像挂帘子一样挂在花园窗户上。黄布上泼上鸡血,又烧了一挂白茅。满屋子烟气氤氲,直到快十一点都没散。钟响过十一点,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大喊。然后便看乐乐一路小跑冲了下来,直入花园,又一脚踩进水池子里。我想去把他抱出来,看我哥做了个手势,说看看再说。乐乐踩了一脚水满地乱跑,他妈哭着在后面追,弄得到处都是一片鸡飞狗跳。跑着跑着乐乐突然去掀黄布,我哥叫了声糟了,一下跳起来去追。结果却还是慢了半步,只见那乐乐跳出窗户,骑上等在窗外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风驰电掣般冲上了后山。 那黑乎乎的东西依稀能看出个人形,四肢着地,飞快地穿林过野。顷刻间,便已经爬上了山坡高处。孩子他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大叫了一声,拼了命要去追那黑影。奈何她已经折腾了半个晚上,又惊又累,再被这么一吓,胸膛里一口气没提住,还没爬上窗户就给晕了过去。我哥把孩子他妈放倒在地板上,领了我跳出窗户,直追那黑影而去。只见那黑影翻过山坡又折向西,拐了个大弯,闯入一片已经开发地非常完好的公墓里。 进了公墓黑影便不见了,借着月光,能看见一排一排的大理石墓碑。墓碑的数量多的不计其数,碑前的柏木,没有风也在那一个劲地晃。我只觉得喉咙发干,咽了口口水问我哥,这可怎么办?那东西跑到哪去了,不会是背着孩子,钻进哪座墓碑底下去了吧?我哥说不会,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天,说咱们俩分头去找。午夜以前,一定得把那孩子抢回来! 我一听我哥说分头去找,心里马上便泛起一股寒意。可这是为了那个孩子,关键时刻,可不是认怂的时候。我咬了咬牙答应了一声,提腿便往最近的一排墓碑寻上去。这时候我哥又叫住我叮嘱了几句,说是找着了以后,千万别跟那东西硬抢。那样容易伤着孩子,只需要拖住了它,别让它把孩子背走了就成。我问那要怎么个拖法,我哥想了想,说最简单的,你也骑到它背上去。它背不动你一个成年人,走不了,就会留在原地。你喊我等我过去,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说完我哥也不待我细问,匆忙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他走以后四周便只剩下一片死寂,那些不住摇晃的柏木也突然都不动了,好像正阴森森地站那儿等着我过去。我强忍着恐惧,迈开步子一座坟一座坟的找。现在这些公墓里葬的都是骨灰,坟堆普遍都不大,只是一个一个约一米见方的水泥台子。有的碑前放着鲜花,被月光照得颜色冷暗。有的祭品还没收走,我看到只鸡,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啃掉了半个。 也不知道是我自己吓自己还是怎么着,不管走出去多远,我都能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跟着。这种情境下我又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各位大爷大婶哥哥姐姐,我路过贵宝地是为了救一个小孩,求求你们给行个方便!千万别跟着我看热闹,也别没事拍我后背吓唬我!就这么念叨了一路,我终于把向阳坡的墓碑都查了一遍。途中没看见有小孩的踪迹,所幸,也没碰上其他的什么怪事。绕过阳坡到了山背,眼前又是一大片的墓区。 我一看表,这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五十了。我心里一阵着急,想起我哥说的,午夜之前一定要找到孩子!为了加快速度我干脆跑起来,路两边墓碑上的遗照,走马观花似得在我眼前掠过。突然一刹我被张遗照给吸引住了,停下脚步退回去,又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照片上的老人皮肤黝黑,两个眼珠子好像天生瞳孔就小。刚匆忙带过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在翻白眼。这老人看着挺像是背走乐乐的那个东西,我绕到墓碑后边,把他住的地方也都找了一遍。可无论碑前碑后都没什么异常,难不成是我多心了? 我这就要接着往下找,蓦地一抬头,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背过气去。只见离我不远的另一块墓碑后面,正趴着一个干瘦的黑老头。脸长得跟我刚才看见的遗照一模一样,不过他那俩眼睛里已经一点黑色都没有了,整个就是一片白,正死死地盯着我。他背上骑着个小孩,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我大叫了一声乐乐,小孩没有反应,看样子已经失去意识了。 黑老头一听我的声音就想跑,被我一个飞扑上去,压在了身下。他起身挣扎,力气奇大,一把就把我给甩了出去。我撞在旁边一座墓碑上,听见不知道谁,在我耳边嗷了一声。那声音像针扎进我耳膜里,刺得我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扑那黑老头。这次我没跟他正面冲突,照我哥说的,绕到他背后骑到了他背上。他背上还有个乐乐,正好被我一把揽进了怀里。 黑老头被我压得一哆嗦,双手双脚都弯了,匍匐在地上艰难地移动着。我看他嘴一张一合地却发不出声音,再一看,那嘴里竟然没有舌头。既然把他给制住了,那接下来就该看我哥的了。我扯着嗓子喊哥我在这,找到人了,你快来啊!声音在墓区里一层一层地荡出去,激起各种匪夷所思的回声。我竟然听见有人喊今天月亮真不错啊!还有的在喊烧台电视给我看看球赛吧! 不消一刻我哥就出现了,跑得满头大汗,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他过来先一把按住乐乐的额头,叫我把他嘴撬开,别让他咬自己舌头。我把乐乐那小嘴扒开一点,将虎口放进去让他咬着。我哥接着抱住那黑老头的脖子,把他整颗脑袋都搁在自己膝盖上,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黑老头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响,四肢溃然落地,身子连带着衣服慢慢化成了一股黑气。那股黑气升起来绕着我们转了几圈,倏忽一下,全钻进了贴着他遗照的那座坟堆里。我哥这才长叹一声,拍了拍我,说好了,没事了。他站起来换他抱着乐乐,和我一前一后,拖着步子顺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我说我哥,这地方可真行,公墓和小区就隔一山头。人死了送过来埋,那都不用隔夜的。我哥把他衣服脱下来包着那孩子,说这个地方的风水很好,既是阴宅之选,又可以供活人居住。原本可以互不干扰的,只是有人不安好心,特地做了这个局出来害人。我们回去把乐乐还给他妈,他爸竟然还没回来,只打了通电话,说出事了他会报警,叫警察来处理。孩子他妈对我们千恩万谢,对她老公,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初还不如嫁条狗……她又问我哥得给他多少钱,还要不要再登门谢礼?我哥说你送的东西我这辈子都吃不完,钱你别给了,这事过了之后,无论如何要把那扇窗户堵上。还有从今往后花园里不能见水,真要觉得地方空着,可以给乐乐养条狗。 我们走之前乐乐醒了,照他妈教的,喊说大师爷爷再见,徒弟哥哥再见!我感叹说这真是个好孩子,又调侃我哥说,你这辈子还长着呢,那些燕窝鱼翅根本不经吃,我看最多两年也就吃完了。我哥抓着方向盘笑了笑,跟我说他口袋里有烟。我掏烟的时候听他好像说了一句:“我这辈子,也许剩下还不到两年了……”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他你说什么?我哥摇了摇头专心开他的车,后来,就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番外二·无尸命案 ??? 我上大学的头半年里,几乎就没怎么上过课,一直追着我哥查找真相,也不知怎的,就混到了放寒假。那会儿我和我哥都是一身的伤,怕我妈担心,所以放假之后没有马上回家。等伤养好了都快过年了,我妈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我这才踏上返乡之路。回家之前那一段时间,我死活缠着我哥让他也一块回去。我哥看样子挺犯难的,也不知道究竟在发愁什么。耐不住我软磨硬泡,最后我哥还是跟我一起回了家。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回家,我妈拉开门看见我哥和我并肩站着,当时就哭了出来。我哥也眼圈泛红,说了声妈我回来了。我妈哽咽着说回来就好,快先进来,我去把你爸那屋收拾出来给你住。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在我爸去世了以后才搬进来的。一共三个间,其中一间摆着我爸生前睡过的床。我爸其他的遗物也都放在里边,我妈常说,这个间是给你爸留的。她好像还觉得我爸时不时就会回来住几天,把房间的角角落落,全都打扫的干净利索。我妈说要把我爸那屋收拾出来,其实也就是给床上换一套新的被褥。我哥在一旁帮她的忙,我在厨房里,择一筐空心菜。我们一家久别重逢,那天晚饭吃了很长时间。饭桌上几乎没有人说话。我妈会给我哥和我夹菜,我哥的碗一空,她马上就给他盛上一碗饭。我从来没见过我哥吃那么多,前后加起来,一共是三大碗米饭。最后他还喝了两碗汤。直到我妈也觉得有点多了,这才不再给他碗里添东西。 吃完了饭我去洗碗,我妈和我哥从饭桌旁,挪到客厅里继续安静地对坐着。我真奇怪他们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彼此都有太多的事要跟对方说,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他们两个默然无语,我夹在中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临睡觉之前我妈又哭了一场。这回倒不是对着我哥,而是对着墙壁上挂着的我爸遗像。她说你看林逸回来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在外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哥上去安慰我妈,开始说起他这些年经历过的一些事。这才把话匣子打开,他和我妈之间的那层隔阂,慢慢也就消失了。他们大概聊到一两点钟,看时候实在是不早了,才分别回屋去睡觉。 到了第二天一早,大舅到我们家来。门铃响过之后,是我哥去开的门。大舅在门口还愣了一会儿,像是已经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我哥这号人。我蹲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抽空喊了声舅,说这个是我哥啊。大舅还是没能回过味儿来,又想了老半天,才说你是那谁……林逸对吧?我哥把大舅让进门,去给他倒了杯热水。大舅跟我哥已经生分了,无话可说,便拉着我闲聊了一通。他问我在大学里过的怎么样,有没有被女同学喜欢上?我都没敢说我因为旷课差点就被学校开除了,哼哼哈哈地应付说,大学里的女孩没有看上你老外甥的。 聊完我这一边,大舅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我哥身上。他没话找话,说林逸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吧?现在怎么样,成家了没有?我妈正好从厨房出来,听他们聊到这一茬,忙不迭地说快了快了。林逸的对象都来家看过了,那家闺女特别的好,而且家里特别有钱!大舅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让我妈中午添个菜,他在我们家吃顿午饭。等我妈出门去买菜去,大舅突然脸色一变,低声问我哥,这些年在外头都干了些啥?我舅是干公安的,瞧他像审犯人一样问我哥,我还以为他在公安系统内部,听说过我哥干了啥坏事。我哥说头几年都在外头给人打工,最近两年,开了家小公司。他回答地特别老实,大舅又哦了一声,愈发神秘地问道,干没干过那方面的事?我都被他给问急了,凑过去说,你指的哪方面? 大舅明显是憋着什么话呢,可就是不直说。绕了好几个圈子,才说他们派出所里最近出了件怪事,想让我哥帮忙去看看。他显然是还记得在我爸葬礼上发生过的事,认为我哥跟祖奶奶学过几手,懂得一些阴阳方面的法术。我哥问具体是什么事,发生的经过又是怎样?大舅掏了烟出来,给我哥和我一人发了一支,说是他们派出所分管的河段,有个渔民来投案自首,说自己杀了人。听这案情我就没兴趣了,一点也不曲折迷离。大舅的烟倒是好烟,抽一口还想第二口。我在一边吐着烟圈,听我哥问大舅,是不是尸体出了什么问题?大舅苦笑着说要有尸体就好了,问题是,根本就没有尸体!那个渔民口口声声说他杀了人,可我们到案发现场一看,丝毫没有凶案的痕迹。而且上下流域也都打捞过了,连根死人指头都没看见。 没有尸体的杀人案!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大舅把渔民投案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那大概是在半个月前,正好轮到他值班。那个投案的渔民他也认识,平时在河上打点小鱼小虾过日子,老实的不行。要这样一个人都会杀人,那这个社会真是没救了!渔民投案是在大半夜,大舅正在打瞌睡的时候。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嘴里喊着杀人啦,杀人啦!当时我舅还以为是别人要杀他,问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有人被他给杀了。 根据那个渔民的描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一天他刚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准备开船去收网。他到了码头一看,发现有个人站在他船上,正在那捣鼓发动机,看样子是想偷船上的汽油。他下意识地冲上去喝止那人,没想到那人被他一吓,竟然一头栽进了河里。就在这时发动机启动了,螺旋桨飞快地转动,正好就把那个落水的人,给绞了进去。渔民当时就给吓懵了,拼命想把发动机关掉,可等螺旋桨停下来,那绞进去的人却不知怎地就不见了。他还想着是不是沉下水里去了,跳进去捞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捞着。渔民左思右想,摊上这样的事,怎么着都不可能瞒过去,于是他跑去派出所报了警,又带着我大舅等一干警察,到渔船那儿去打捞尸体。 这事怪就怪在,那一带的水文环境很稳定,没风没浪也没有暗涌。可那具被螺旋桨打碎的尸体,却怎么都找不着。甚至连尸体上的一块布条,警察们都没看见。后来他们干脆开始怀疑案件的真实性,有人提出来,那个渔民估计是报的假案。但又有谁吃饱了没事报案举报自个杀人,这案子要坐实了,对他有什么好处?我大舅和他的那些个同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联系了市局法医处,派出人员给渔民做了精神鉴定。鉴定结果他是正常人,再加上没有尸体不能立案,派出所当天就把他放了回去。 我听的兴起,催我大舅说,再后来呢?大舅啧了一声,说后来那个渔民又来了两三次。每次都说他杀了人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肯定。你们是没看见他来报案时候的模样,两眼通红面色发黑,就跟见了鬼似得。派出所的警员开始还对他好言相劝,说他是压力太大,因而出现了幻觉。事实证明他没有杀人,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别再想这事。结果那渔民非但不听,还在派出所门前跪下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们要不把我关起来,死的那个人就要来找我索命了! 我哥这时候已经听出蹊跷来了,问说:那你们把他关起来没有?大舅挠了挠后脑勺,说原本没打算关的,可是那家伙砸了我们一辆警车,最后只能以危害治安的名头拘留他。一进了拘留室,那渔民就老实了。也不哭也不闹,一日三餐饭量还大。转眼拘留期满,大舅带了一名辅警,来放那渔民出去。他却死活都不肯走,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还神秘兮兮地说,他家里和船上都有鬼。大舅问他是什么样的鬼,渔民回答说没看的太清楚,就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每天夜里趴在他床头上,发出来的声音就跟渔船发动机似得。大舅当时就笑了出来,说那一定是只发动机鬼。不过笑归笑,这事来的很不寻常,他还是认为这里面有鬼怪作祟的成分。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大舅接着便邀请我哥,到派出所去见见那个渔民。完了给他家和他那条船驱驱邪,断了他的后顾之忧,也让大家都能过个好年。我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妈正好回来,大包小包提的全是好吃的。那天中午吃完了饭,我、我哥跟着我大舅,便来到了大舅工作的那间派出所。渔民还在派出所里赖着,我哥问了他一些问题,包括他当天在船上看见的那个人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渔民说的都很仔细,如果真是扯瞎话,编排不出这么多的细节。 我哥问完话,从派出所出来,又问了我大舅渔民泊船的码头的位置。之后便和我一道,到码头去检视那条出事的渔船。那是一条铁皮船,船身有很多撞击过的凹痕。我哥趴在螺旋桨附近看了半天,突然一下把脑袋扎进水里,衣服都没脱便潜了下去。这时候已经快过年了,水面虽然没结冰,但是也冷得刺骨。我站在船上咋呼,说哥你干嘛,你不怕冷吗你这是!我哥潜了一会儿,冒出个头来,冻得牙关打颤。我把他拉上来,看他手里攥着一把海藻。 我还纳闷说这河里怎还长出海藻来了,再定睛一看,才看清那是一把缠绕在一起的头发。我哥颤抖着告诉我说,事情清楚了,这条船确实弄死过人。他说完站起来,连跑带跳地上了岸。我知道他是冷得不行了,赶紧带他回家,换身衣服洗个热水澡。我哥抓上来的那把头发用张旧报纸包着,第二天送到了水上派出所。我大舅几乎不敢相信,问我哥你是怎么找着这把头发的?既然螺旋桨里缠着头发,那怎么船底下就是找不到尸体呢? 我哥说头发不是在螺旋桨里找到的,而是他从船底一块翘起来的铁皮中抠出来的。那具尸体,自然也不在那条船底下。他头一天下水冻感冒了,一说话鼻涕就往外流。我看着我哥擤了把鼻涕,这才告诉我和大舅,那条船应该撞死过人。但是那渔民却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这回在他船上摆弄发动机的那个,根本就是只鬼。撞死人的事应该发生在去年的九月或者是十月,因为我哥问过那个渔民,当时站在船上的人,穿的是一件长衬衫和一条工装裤。这种打扮搁在现在那不得冻死,只有在九十月份天气才开始变凉的时候,人们会这么穿。 我和大舅面面相觑,光是听我哥这么说,根本就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哥只好把他的推论整个梳理了一遍,再从头说给我们听。他说渔民上派出所报案的那一天,说是有个人掉进了螺旋桨里。之后螺旋桨启动,要是真有人在里面,那肯定是必死无疑。可是事后经过打捞,在渔船附近却并没有发现被绞碎的尸体。这一现象如此反常,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掉进螺旋桨里的那个,压根它就不是人!它既然不是人,能找上这条船,就证明它的死一定和渔船有关。我哥问了渔民几个问题,透过渔民对衣着的描述,判断出渔船上的那只鬼,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去年的九十月份。那个渔民习惯了晚上出船,我哥也看过了,他的整条船上就只装了一盏灯。而且船身上有很多撞击过的痕迹,可以想象得到,在黑灯瞎火的河面上,渔船时常会撞上河里的垃圾或者是动物。 于是就在某一天晚上,那条渔船无意之间,撞上了一个落入水中的人。那个人当时并没有被卷进发动机里,否则渔船死火,渔民马上就会发现自己撞了人。那人的头发被船底的铁皮挂住了,随后便被渔船一直拖行着。尸体受到船身的挤压,因此没有能够浮出水面。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尸体渐渐腐烂分解,终于脱离了船体沉入河底。但被撞死那人的冤魂,却一直都在船上守候着。半个多月以前,我哥查过日子,那一天正值月破。冤鬼趁机爬上了渔船,被渔民看见了,慌乱之中误以为自己杀了人。冤鬼又跟着那个渔民回了家,这才有了他之后几次报案、非要赖在派出所不走的事。 大舅听完恍然大悟,却又犯了难说,那这案子该怎么结?过失杀人也得有尸体吧,拿着这么一把头发,所里还是交不了差。我哥说可以试试,让那冤鬼领路,带着我们去捞它的尸体。当天夜里,我哥便要了那个渔民一套衣服,穿在自个身上,到渔船上去等着那冤鬼。他没让我跟着,说是人多了会把那鬼给吓跑。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我统统都不清楚,只知道隔天下午,大舅开着派出所的快艇,在下游河段某一处浅滩,打捞上来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尸体已经都成白骨了,经过dna比对,和九月份报上来的一名失踪人口对上了号。据那人的妻子描述,她家男人和朋友出去喝酒,之后就再没回来。估计是喝醉了失足掉进河里,又阴差阳错地被经过的渔船给撞死了。 第一百零三章 奇门遁甲 闸门打开的那一条缝,并不足以容人通过。齐心过去想把门推开,试了试,说门太重,她推不动。我说那我来吧,上去把齐心替下来。那门确实挺沉的,我好不容易推动了,竟发现门轴处卡了个人。那人整个身子都被半开的闸门给挤住了,肋骨完全塌陷进了胸腔里。我叫了一声哎呀,急急地说门后有人,被门给夹住了。快来个人看看,看还有救没有!齐心拿了手电上来,光束照在那人身上。只见她左手没有小臂,左边脑袋凹进去一大块。皮肤已经变成青紫色,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齐心说是个死人啊,从张开的门缝里进去,围着那死尸看了看。她自言自语说这人看着怎么这么面熟,可惜就剩半张脸了,不大好辨认。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扶那具死尸变了形的头盖骨。想把死人的脸再拼出一点来,好认一眼她到底是谁。我在齐心身后叫道,你他妈恶不恶心啊,也不怕那死人不高兴,待会儿跳起来咬你一口!齐心轻蔑地说这有什么可怕的,没想到就在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具死尸的右眼,竟猛地一下睁开了。她眼珠子里已经看不见瞳仁了,用一种极尽哀怨的神情瞪着齐心。我大叫道小心!只见齐心下意识地反手一个肘击,硬生生地把那具死尸剩下的半个脑袋,也给砸了个稀烂。溅出来的尸水沾了齐心一胳膊,她露出个嫌恶的表情,把那条胳膊在那死尸的衣服上猛地乱蹭。 我在一旁幸灾乐祸道:“我说什么来着?你看要不是我叫你小心,你这会说不定已经被那死人给咬死了!”齐心翻了个白眼,说别说的好像你救了我似得。那只是一般的死尸,即便是只修成了精的旱魃,我齐心一样能对付!她拍了拍巴掌,撇下我和我哥,一马当先走了。我看着手电光渐渐走远,这才想起唯一的光源在她手上,赶忙背上我哥去追。 继续深入下去,地道里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岔路口突然多了起来,光凭我哥的记忆,也没法完全还原出整条路线。我们半蒙半撞走了一路,也不知道在这地下,究竟走了多远。我背着我哥没法走快,齐心胆子大,经常是她自己先跑出去一段路看一看,再回来告诉我们这条路能不能走下去。齐心又一次跑出去之后,我哥让我把他放下来歇一会儿。我身上早已经是大汗淋漓,再加上之前被尸蛊咬的那些伤,又疼又累几乎说不出话来。周围没有光,我也看不出我哥的脸色怎么样。 歇了一阵子之后,我听见我哥跟我说,你觉得齐心的行为,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我回答说:“要论古怪,那可真多了去了。首先,她好像根本就不害怕这么个地方。那她当初为什么非要跟着我们,还装出那么可怜的样子?即便是光凭她自个的力量,也一定能够从这走出去才是。其次,那张图那么重要,她怎么说弄丢就弄丢了?我总感觉那图应该还在她包里,只是不想拿出来给我们看罢了。这第三嘛……”我咽了口口水顿了顿,说齐心她为什么要提这地道里可能有怪物?我想不明白她这是在提醒我们还是在吓唬我们。她的目的,我真是一点都摸不透。我哥应了一声,说齐心的目的不外乎有两个,一是害我们二是帮我们,你觉得她会是哪一种? 我听我哥又在问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哥打什么时候起你啥事都要征求我的意见了?我可记得从前,你的事十有八九都瞒着我。黑暗中我哥轻轻地喘气,气不稳,有时候还断断续续的。他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感觉我已经可以拿主意了。他叫了我一声林柒,把一只手的重量压在我肩膀上。又说如果有一天他彻底死了,往后的路,我就只能自己走下去。听到这我嗓门眼一噎,叫我哥别说这些晦气话。你不都说经历了这么多我可以拿主意了吗,那往后我管你,我保护你的安全!我哥笑了笑,声音很软,说了声好。这一路你多注意点齐心,要发现她有不对劲,及时告诉我。 刚好说完这一句,齐心就回来了。她打着手电在我眼前晃,说怎么都在这歇着呢,继续走哇!我说我哥不舒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我又问她前面的路怎么样,还有多少个岔路口等着我们?齐心不太确定地说,前边没有岔路口了,就一条大直路,可有一点不同的是,那路上有不少散落的人骨头。有一些磷火都出来了,看着怪瘆人的。我哥刚才把眼睛闭上了,这会儿又睁开,问齐心说:“你之前说过这条路是运尸用的尸道,那是什么意思?” 齐心哦了一声,回答道刚进来的时候,她便感觉这地下尸气很重。除了尸气之外,她还在地砖的缝隙里,发现了少量的朱砂和糯米。朱砂和糯米都是驱赶死尸时会用到的,所以齐心觉得,肯定有人在利用这条地道运尸。齐家习惯把死尸走的路称为是尸道,这样的路,平时活人都是不走的。齐心停下来想了想,接着说尸道一般都不会太长。死尸被驱赶到一个特定的地方之后,便要经由术法,炼制成行尸、游尸或者是僵尸。她还从来没见过像这里这么长的尸道,而且还弯弯曲曲的,到处都是岔路口。走这条道的人也不怕把死尸赶丢了,阴气在地底下行滞不通,也很容易就会引起尸变。齐心最后说,这条地道既然是通向大屋的,那也就是说,死尸最后也被赶进了大屋里。可这十几年,大屋里除了个白疯子,就没有别人了啊。大姨也是前两年才搬进去的,难不成是那白疯子,在这地底下驱赶着死尸。他只是个外姓的家奴,哪来的赶尸的本事? 听完了齐心的话,好像对我们当下的处境也没什么帮助。歇也歇够了,我便背着我哥动身向前走,往齐心看见的那条大直路进发。走过最后一个岔路口,脚下的路陡然变宽。眼前出现一条约有三米多宽的石梁,飞架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上方。石梁一眼看不到头,似乎连通着一个极为广大的空间。我一阵阵的哗然,说这地道修的也太壮观了吧!这得花多少人力才能修成这样?他们齐家到底是牛逼,还是闲的蛋疼?齐心说我你怎么说话呢,照她看,面前这个应该是一处天然的大山洞。地道修到这之后,为了能继续连通下去,这才架设了这座石梁。说起来这里所花的人工,比挖刚才那些地道还要少得多。 我哥也赞同齐心的说法,说这条石梁和周围那些看不见的那些空间,全都处在大山的山腹之中。这座山应该就是我们来的时候看见过的、整座小城全都依附在上面的那一座。他说完皱了皱眉头,说这样的一个地方,他记得很清楚,设计图纸里面并没有画到。齐心懵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走的不是图上的正确道路?不可能啊,之前每一条岔路我都去探过,确实只有一条路走得通。我们顺着这条路下来,最后,便来到了这么个地方。你要说图上没有画这个地方,那会不会这个地方也是后来才加建的?或者是这地方它有点太大了,图里面画不下,所以才没有? 我哥摇头,没再往下说。从他的神情来看,他也觉得这里面蹊跷大了,甚至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我在一旁提议说,既然这地方图上没有,那我看,最好别往下走。为了保险起见,咱还是另寻他路的好。齐心说她每条岔路都去看过,那也难保哪一条路上,也被设置了一开始那种大闸门。咱们再仔细找找,一定能找到别的出路。齐心和我哥都没吭气,我自己做主,一转身就打算走。可转身一看,我立马就傻了眼了。我们来的那条路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也是一条宽约三米的石梁。我们三个人,等于是站在了两条石梁的衔接处。前后都望不到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这!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听见齐心大叫了一声。她指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叫我们看,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惊着了,一边叫一边退,猛不丁一脚踩在了我脚背上。我疼得倒抽了一口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才发现我们左右两边,还有另外几条一模一样的石梁。数下来统共是八条,一条不多一条不少。以我们所站之处为起点,向八个方向辐射发散出去。我哥趴在我背上,咬着字说道:“奇门遁甲”。我吃惊地连说话声都带着哆嗦,问我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哥沉吟说我们被人引入了一个阵里,这个阵仅有一个生门,如果走的不对,可能要出大事…… 第31节 第一百零四章 甩不掉的干尸 我哥说面前这八条路其中有一条通向生门时,我还松了口气,觉得八选一,选中的几率还是挺大的。没想到齐心听完却傻了,喃喃说这里怎么会有奇门遁甲?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又说奇门遁甲的变化无数,算不出生门的位置,我们永远都走不出去了……我一听,心里马上凉了一截,问我哥是不是真有变化无数这么一说,我们猜中生门的几率能有多大?我哥没有回答我,拍了拍我让我放他下来。他落地站稳以后,迈开步子在平台上走了一圈。他走得很吃力,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条蛇究竟咬伤了他什么地方。我看他走几步便停下来,看一看石梁与平台的连接处。 看完之后我哥说,这个奇门遁甲和我们之前走过的那些地方比起来,年代要近得多。它应该和那道闸门一样,也是后来才加进来的。我们现在既不知道时辰也不清楚方位,靠推演得出生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齐心接着就问,那你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总不能咱们仨分成三队,一条路一条路去试吧?我哥略一寻思,说试是肯定要试,但是得想出个对策来,保证试的过程中,不至于有人在这赔上性命。他没说下去,慢慢地又回到我身边,跟齐心要了她的包,把包上所有的带子都挽紧。背包被他扎得像个大娃娃似得,镇在平台的最中央。然后我哥指了指那个包说,以这个为参照物,我们三个人分三个方向,倒退着走到石梁上去。走到看不见这个包的时候,就赶紧退回到平台上来! 我和齐心都不明白这里头的学问,相互看了一眼,满脸都是茫然。我哥说现在没时间解释太多,他刚才告诉我们的,已经是最稳妥的一种办法了。齐心像个学生似得,举手问道:“那是不是我们照你说的做,待会就不会碰上什么危险了?”我倒是有这份自觉,心想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人家把你骗到这来,能轻易就放你出去?果然我哥冲着齐心摇了摇头,说这么做不是没有危险。但只要还能看得见这个包,他就能保证我们谁都不会死。齐心还有些不满意,撇了撇嘴,似乎仍想追问什么。我见机打断她,说这事操作起来不难,哥你就说吧,我们分别走哪条路? 我哥指了最近的一条路给我,他和齐心则在另外的两个方向。出发之前我哥再次叮嘱,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别把视线从背包上挪开。他第一个退上石梁,走得很慢,左腿还有点瘸。可不一会儿我就看不见他了,再转眼往齐心那儿看,我才发现她也已经动了身。平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四周空旷,喘口气好像都有回声。我不敢多做停留,拖着步子也往后退去。这石梁有三米多宽,不必担心会踩空了掉下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背包,除了距离慢慢拉开之外,背包和背包的周围,并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走了大概有六七十步,我停下来,撑着两条腿喘了两口气。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看见有一双脚,停在我身后约莫半米的地方! 乍一看见我真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夺路而逃。惊吓之余我又想起我哥的话,说是要等看不见背包了,才能往平台上撤。那我现在是跑呢不跑?背包我还能看见,身后那双脚又好像没什么动静。我自己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说林柒啊林柒,你好歹也是个爷们,不能总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鬼欺负不是!想到这我把心一横,试探着又向后退了一步。站在我身后的那双脚没有跟着我退,只是僵硬地杵在那儿。我稍微松了口气,小心地绕开它,继续往后退。退出三五步之后,我才看清那立在我身后的,是一具已经快变成木乃伊的干尸。干尸身上披了件黑袍子,看不出生前是男还是女。它脸上没剩下多少肉了,两个眼洞再加上一张嘴,三个黑窟窿,就占去了大半张脸。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脊背上的冷汗簌簌地往下掉。那干尸也不知道为什么能站在那儿,直挺挺的,脊柱看着比活人还要硬朗。我强迫自己不去看它,目光仍然紧盯着远处平台上的背包。那包上有几个拉链扣我都数清楚了,一边往后退,一边心想这路怎么这么长。走着走着,我背后突然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硬邦邦的,被我一撞,哗啦一声便倒在了地上。我吓得往一旁躲闪,用眼角的余光,瞄见被我撞倒的也是一具干尸。干尸的模样跟上一具差不了多少,也是黑袍子,浑身干瘪的跟树皮似得。被我撞倒以后它袍子散开了,露出一条缺了一截的手臂。 我一看,马上就想起在闸门那儿看见的那具女尸。她那手也是这样,左手的小臂不见了。是不是在他们这地底下,就流行这么一种死法?那这些死人缺了的那部分到哪去了,不在尸体周围,还能在什么地方?我下意识地护了护自个的胳膊,正准备要继续倒退着走。突然这时候起了一阵怪风,风从石梁底下吹来,裹挟着一股冷腥的气味。我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使劲眨巴眼皮的时候,猛然发现远处那背包竟然看不清了。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事先丝毫预兆都没有。我脑子里懵了一下,一片空白之后,才想起要赶紧撤回到平台上。 这一路上我一直都是倒着走,现在要回去,只管甩开两腿狂奔就成。可还没等我奔出几步,刚才那具站着的干尸,竟忽的原地转身,面向我迎了上来。它的速度也不慢,正好和我撞了个满怀。我只觉得两肋一阵剧痛,差点没被那干尸撞断我两根肋骨。那干尸撞上来之后,脖子向后一仰,抬起一张脸正对着我的下巴。我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大叫着想要把它推开。可不管我怎么使劲,那干尸就跟长在我身上似得,前胸贴着我的肚皮,硬是甩也甩不掉! 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眼看着远处的背包,在我的视线当中彻底消失。紧接着,那连接着八条石梁的平台,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跟个影子似得,在偌大的空间中若隐若现。我心下疾呼大事不妙,顾不得那许多,干脆单手抱起那具干尸,脚底下发力,继续夺路狂奔。这一跑也没去数到底跑了多少步,只觉得比来的时候,至少多花了三四倍的时间。等我双脚在平台上踏定,才发现原来我哥和齐心,已经在我之前回到了背包旁。他们俩看似都和离开时一样,半道上没碰见什么变故。我哥正用一些小石子,在面前的地板上摆着什么。齐心那丫头看我就笑,说你怎么还带个纪念品回来?我低头才想起自己还抱着具干尸,猛地一用劲,想把它赶紧甩开。没想到我这一甩,干尸连带着它身上的黑袍子,一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它们滚落在平台边缘,差个半步,便要坠入平台下方的深渊之中。 齐心的目光追着那具干尸看,好像有什么发现。我看她眼睛一亮,说了声它也没有胳膊。我附和说就是,这没有胳膊的死尸,在你们家族里有什么说法没有?齐心微蹙着眉头想了想,说有倒是有,但那已经是一百年以前的事了。她走上前去,把手搭在黑袍干尸的脖子上,在它脊椎骨之间反复寻找什么,突然呀地一声叫了出来。我和我哥同时将目光投向她,异口同声地问她怎么了?齐心站起来后退了一步,小声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接着一抬头,把声音放大,说她知道一开始挤在闸门里的那人是谁了!那是她同族的一个亲戚,应该和她同辈,算是齐心的表姐。这个人好多年前失踪了,然后就再也没找到人。 我有点莫名其妙,说你是怎么从这一具干尸身上,看出挤在门缝里的那具尸体是你姐的?齐心说它们俩都有共同点啊,这不,它们都少了一截胳膊。它们的胳膊是在各自生前时砍下来的,为的是将自己的血肉,缝在一具新死的尸体上。尸体有了主人的胳膊,再加上合理的炼制,会变得异常乖顺且勇猛。一百多年以前,清末民初的时候,他们齐家便是用这种办法,组建了一支绝对忠诚、而且战斗力极强的尸军。这支尸军由当地的封疆大吏出资,有正式的编制番号,每月还能领高额军饷。组建尸军原本的意图,是想献给朝廷,用于抵抗祸乱京津的八国联军。但由于那时候南北的交通不便,结果这支尸军还没运过黄河去,咱们和八国联军的仗就打完了。不久之后出资的大官也被调走了,尸军便只能自行解散,回到他们齐家,封存于地下,再没有使用过。 第一百零五章 尸军 听完齐心的这段话,我还是没明白这具干尸的由来,以及它和她姐之间的关系。齐心咽了口唾沫,仰起脖子望向穹顶,说现在看起来,这里有可能就是当年他们齐家的长辈,封存尸军的地方。我想了想说不对吧,你说你们家人把自个的胳膊砍下来,缝在了死人身上。那这些死人就不应该缺胳膊才是,缺胳膊的,当是你们家那些活着组建尸军的人齐心说你着什么急啊,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她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那支尸军回到齐家并被封存了之后,此事并没有真的完结。没安分几年呢,齐家便开始闹怪事。在说怪事之前,齐心先告诉我们,那些年为了组建尸军,他们齐家几乎所有人,都砍掉了自己的胳膊。所以当年要是在他们齐家寨里转悠,碰上的人多半是独臂,有的人甚至两条胳膊都没了,齐家寨简直就成残联了 这些残疾人他没法种地干活,只能靠吃当年发的那些军饷过日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人的性情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其中一些人嗜杀嗜血,什么粮食都不吃,光是满处追着活物生吞活剥。还有一些人变得木讷痴呆,连自己的儿女都认不出来了,整个就跟个行尸走肉似得。家里的长老自觉这是出了大事,开始多方查找线索。查来查去才发现,所有的这些变化,都跟封存在地底下的那批尸军有关。尸军身上的尸气浸染到了它们活着的主人身上,并且,正在慢慢侵噬着他们的命血。这个过程也可以看作是反噬,一旦整个过程完成,活的人反而会被死尸给控制住。为了保住整个家族的气脉,长老们选派了一批后生,进入封存尸军的场所,准备把它们的脑袋统统都砍下来,以此断绝尸气的来源。可不想就在这群后生来到地下的那一天,那些个嗜血嗜杀、性情大变的齐家人,也跟着跑了进来他们好像是为了要保护尸军,竟然不顾一切,和这群后生们大打出手。这其中不乏有他们自己的子侄,一场内斗,在地底下持续了将近二十天。长老们怕尸军最后获胜反攻上地面来,干脆下令,把进出地下的入口全部封死。如此这般,齐家的尸军和齐家的后生们,便同归于尽,合葬在了一起。经过这一件事之后,齐家这一百年来,都没能恢复到当年被封疆大吏重用的鼎盛状态。 齐心说完停了停,我长吁了一声,说原来你们家自打祖辈开始,就已经这么变态了一开始说是为了保住家族气脉来着,怎么到了最后,变成集体屠杀了齐心横眉瞪我,说你怎么说话呢谁打祖辈开始就是变态啊她这两句话语气听着还挺冲的,完了突然又一软,说她当年还小,一直把这段往事,当成个故事来听。没想到这地底下还真是别有洞天,这具缺了胳膊的尸体,一定就是当年拼死保护尸军的齐家人。我从旁提醒齐心,该说说你表姐了。我对一百年前的事不感兴趣,你姐的尸体看着还挺新鲜,你快说说她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齐心说我不知道啊,我都说她失踪好几年了,刚才第一眼看见,我都认不出来那是她。至于她是什么时候怎么进来这地下的,你问我,我难道还能去问她去不过我这有些传闻,可以当个参考听听。我那表姐比我大很多,文革的时候,她就已经十好几岁了。当时我们家人不是全躲在大屋里吗,那表姐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就问她妈,为什么不把地底下的尸军放出来,跟红卫兵打一仗她妈自个都不太清楚尸军的事,对她的话也就没太理会。后来这个表姐就像发了疯一样沉迷于尸军,甚至多次要砍下自己的胳膊,亲手炼一只尸军来看看。她爸妈死活拦不住她,这不,然后她就失踪了。我想吧,她一定是也跟我们一样,偶然之间发现了某个地下入口,顺着就给摸到这地方来了。 齐心大概是怕我又说什么难听话呛她,说完之后马上问我哥,我刚才说的这些有没有用,能不能帮你破这个阵就在齐心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我哥手里的小石子,已经按九宫格的顺序,排列成了八个方阵。我哥凝神细思了一阵,说他大致上算了个方位出来。但是现在已知的条件还是太少了,他能算中的几率,也非常的小。齐心说没关系啊,咱们还可以再试试嘛。就用你刚才的那个法子,又不费事,又不冒险。再有个三次五次,我想我们就能走出去了。我哥看着齐心,说刚才不冒险,那是我们的运气好。照你说的来看,这个阵里面,很可能困着当年的尸军及冤死在此的齐家亡魂。它们可是等了上百年、怨了上百年,一旦碰上,没有黑驴蹄子根本应付不了。所以不能再乱试,否则,就有可能被永远留在这。 我哥说着,指了指他手底下的九宫格,说生门的位置大概在这条路上,你们在这守着这个包,我先过去看一看再说。我一下打断他说,刚不是说有危险吗,你自己去试,是想自己扛这个险我摇头说不行,要去那也应该是我去齐心忍不住咯咯地笑,说从你们俩的表现来看,你哥去大概还能活,你去那横竖都是死了。我不理睬她,死活不让我哥自己去,他都这样了遇事他能怎么应付,跑他都跑不利索在我的一再坚持之下,我哥好不容易松了嘴,说要去就一起去吧。他带路走前面,提醒齐心把她的包背上。齐心咦了一声,说怎么着,我也跟着去啊那这参照物不要了,我们这一走,还能回到这吗我哥说赌这一把试试,要是他算对了,我们不用回到这也一样能出去,万一算错了,三个人在一起,也会比较容易应付。我心想我哥这么安排,一定是不放心把齐心一个人留在这。怕她中途使坏,断了我们的后路。于是也跟着我哥说,咱们仨就应该同进退、共患难,留你一姑娘在这,我们谁舍得啊齐心没吭气,默默地背上包跟上。我走在我哥的身后,一行三人,走上了靠右的第二条石梁。 这回我们没再倒着走,向前走了一段路,周围的光线突然变得忽明忽暗,好像谁把电灯泡拧松了,还在一个劲地按开关。这光晃的我心慌,怕出事,紧紧地贴在我哥身后边。我哥一直也没说话,只顾走,眼睛甚至都没往后瞧一眼。我后边就是齐心了,能听见她的脚步声。她不像我哥那么沉默,时不时的会嘀咕那么一两句话。她问我这条路怎么这样啊,跟我们刚才走的那些路可不太一样呢她接着又问前边路上有什么,你们俩挡着我了我看不见。我侧过脑袋向前看了一眼,告诉她前边什么都没有,就一条路。齐心静了不过半分钟,突然扑上来,一把拽住我。她说别往前走了,她的感觉很不妙她拽我的劲挺大,弄得我一时间挣脱不了,被她拽的停了下来。我们都停了我哥还在走,好像压根没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急得喊我哥,说哥你等会,这妮子闹。我哥似乎是没听见,一步接着一步迈出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腿也看不出瘸了。我叫了一声哥你这是怎么了被齐心一把抱住脖子捂住嘴,她咬着我的耳根子悄声说,你看不出来吗,那个人不是你哥她说的我一个激灵,忙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刚才还好好的走着,他怎么就不是我哥了齐心叹了一口气,说你没发现那个人没有脚吗你再仔细想想,你哥他有脚没有我还真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答说我哥有脚。齐心说这就对了,你连你哥都能跟丢了,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投的胎我听得出来她这话是在贬我,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没空和她计较。我看向前方那个人的裤管,果然见他裤腿底下空无一物。他没有脚,那他是靠什么行动的他不是我哥,那我哥到哪去了 我正在心里琢磨这事,突然前面那人停了。他慢慢腾腾转过身,低着个头,只能看见他头顶的一圈头发。我开始还觉得这人头发长得挺别致的,要不低下头,根本就看不出他头顶秃成这样。看了一会我陡然就是一惊,心想这秃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我边想边退,等我想出来,那秃子也把头抬了起来。他笑得满脸褶子,说山不转水转,林柒啊,咱们又见面了我哎呀妈呀叫了出来,听齐心问我:“你们认识这好像不是我们齐家的鬼,是从哪来的,是专门来找你的”我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在那一个劲的吚吚哑哑。 第一百零六章 生门 秦叔叔笑着示意我慢慢来,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想等我定下神来再收拾我。我想跑,一扭头,和齐心撞一块。这时候秦叔叔的声音已经到了我耳背后,又阴又沉,说你跑什么,我一直都跟着你,你往哪跑也甩不掉我我大骂说你他妈有完没完啊,我又不是你亲儿子,你老缠着我干什么秦叔叔一双手蓦地搭在我肩膀上,嘿嘿嘿的笑,说你确实不是我亲儿子,但你的命可是我给你的。如今时候到了,你理所应当要还给我才是他的手冰凉彻骨,我只觉得我的肩膀和后颈,完全都给冻住了。齐心也不知道在干嘛,好像觉得热闹,搁旁边看着。秦叔叔缓缓地掐住我的脖子,叹气说:“你这条命,周家等了二十多年,林逸也等了二十多年,现在终归是我的了这结果,好得很呐”他说着就要用力,没想到我这还留有一招,咬破了舌尖,一口真阳涎朝他啐了过去。 秦叔叔大叫一声,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呢,他就凭空消失了。我眼前的人换成了我哥,正满脸担忧地盯着我看。我四下里一看,竟然还在之前的那座平台上齐心在不远处弹石子玩,没精打采的瞄了我一眼。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上路了吗,怎么一转眼又回来了我哥掐我的人中,说还没走你就晕了。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大叫了一声秦叔叔他来找我来了,他还说要我的命说着我就要跳起来,我哥不让我乱动,告诉我说我看见的那些都是幻觉。秦叔叔是不会到这来的,不要怕,是你看错了。我莫名的感觉哪里不对,说不是吧,那幻觉也太真了。我都能感觉到秦叔叔他身上的阴气,对了,他来的时候齐心也在。她也看见了,这可不能是幻觉吧我说着看了一眼齐心,却发现她对我避而不见,什么话也没说,把石子踢开,站起来伸了伸腰。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里,我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怀疑里头。我看见的秦叔叔究竟是不是幻觉,齐心的态度和我哥说的话,为什么都透着那么一股可疑我哥问我感觉好一点没有,头还晕不晕了我想说我头根本就没晕过,打算要坐起来,猛不丁的两眼一花,竟然真的差点晕过去。我扶着脑袋,心里大呼不对。我这不是头晕而是头疼,尤其后脑勺那块,疼得都快炸了。刚才是不是谁打我了,难不成我不是晕倒的,而是被我哥给打晕的我哥这便要扶我起来,说是这儿不能久留,不然一旦奇门遁甲的排布发生变化,他刚才算出来的方位,便不能作数了。他扶我起来走了几步,那一阵头疼慢慢便消失了。齐心低着个脑袋自个跟着,一行人,竟然还是走的靠右第二条石梁。 这次走下来什么都没发生,我哥扶着我,我也不用担心会把他给跟丢了。周围的空间不知道有多大,反正能看见的地方,都泛着一层灰蒙蒙的迷雾。我怕齐心跟丢,偶尔会回头去看看她。有次回头时她也正在看我,眼睛里那神态,就跟看个怪物似得。她那眼神差点没吓着我,问她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看我齐心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说你别想那么多,我才不怕你呢她这话越说我越糊涂,感觉我哥慢下步子,在我腰那加了一把劲。我哥自己其实也走不太稳,说是他扶着我,更像是我俩相互依靠着往前走。前路长的好像永远都到不了头似得,我终于忍不住问,这大概还要走多久咱们这是走对了没有,生门是不是就在这条路上我哥停下来放开我,走向石梁的边缘,踢了一块石子下去。不一会儿只听那石子落地,咔哒一声,在空旷的空间中传响。我哥听见声响,说就目前来看,应该是这条路没有错,只是他也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到头。既然路是对的那便不用担心再出变故,我们又走了十几二十分钟,终于前方的迷雾散去,石梁尽头,出现一扇生锈的铁门。 铁门上了锁,不过只是挂在上面做做样子。轻轻一扒拉,整条铁锁链便应声而落。铁门内是一溜砖砌的走道,走道两边,又是另外一些小一点的铁门。每个门上都有锁,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看着像是牢房一类的地方。我们不敢轻易走进去,先在大铁门外整理装备。我哥口袋里竟然还带着糯米,给了我和齐心一人一把以防万一。他又说那扇铁门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奇门遁甲的机关,为了不至于被冲散了,我们仨最好拉着手进去。我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一只手拉着我哥,另一只手就打算去拉齐心。没想到她一下子闪开了,绕到另一边,把我哥的手抓在手里。她抓了还不算,还要拿着我哥的手仔细地看,边看边说,你这手长得还挺干净的。我哥客气的对她说了声谢谢,闹得我也好奇,也拿我哥的手要看。我哥拉着我就要往里走,我只能作罢,心里想齐心她到底在害怕我什么 这一路我都在想这事,以至于都忘了去看进了铁门、走道里面的装置。突然耳边传来齐心的大呼小叫,我才发觉我们已经走进来十几米了。走道两边是一间一间的小隔间,刚说了,都配了铁门上了锁。趴在铁门的气窗上往里看,能看见屋里的大部分摆设。那也不过就是一张铁床和一张铁桌子,全部都锈迹斑斑,说不准一推就倒了。齐心叫喊的地方和我不在同一边,我过去看了看,只见其中有一间隔间里,倒伏着一个死人。死人身上的衣服还没烂光,不过肉估计已经剩不下多少了。最奇怪的是死人一条腿上还拴着一根铁链子,铁链的另一头,挂在地面上一个挂钩上。我啧了一声说这人可真惨啊,活生生被人困死在这儿。齐心翻着白眼说你不懂就别瞎感慨,这叫做锁尸,那人在被人锁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是死的了 我听她说的煞有介事,问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齐心说看链子啊,满屋就那链子没生锈,是因为它经过了特殊的处理。这种锁尸也是他们齐家家传秘术之一,是为了防止某些特殊的尸首起尸时用的。最近这几年已经用的很少了,没想到在这还能看见。我听她说完,应了一句你来这地方真是来对了,在这什么秘术都让你看见,说起来,这地方应该算做你们老齐家的家史博物馆才是齐心哼哼了两声,又去看下一间屋子。里面还是一样的一具死尸,不同的是这一具是背对着我们坐在地上的。齐心呀的叫了一声,说这具它起尸了啊怎么这种法术也会有失效的时候,一定是个还没出师的混小子干的 我没跟着齐心看下去,拉着我哥的手,换到另外一边去看。我哥被我和齐心拽的胳膊都长了,哪边也不靠,居中站在那。他就像管着俩孩子,时不时还要提醒我们一句别停留地太久了。我看了会儿觉得不大对,过去问齐心,你们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尸体要锁你不是说最近几年这种事很少了吗,怎么那些人的衣着打扮看起来,都跟近几年流行的风气差不多齐心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说她也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内情。她说完想了想,突然又提议道,要不然我们撬开一间牢房来看它一看。她总觉得这儿有几个死人她特别的眼熟,说不定也跟她那表姐一样,是她认识的人也说不定。我哥马上就说不行,我们在这停留的越久,出事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很多死尸已经能看出起尸的征兆,不能再冒这个险。齐心还不太情愿,正想着理由要反驳我哥。就在这时候有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大声喊道:“外面是不是有人来人啊,帮个忙放我出去” 乍一听见这么个声音,我们仨没有不吓一跳的。齐心一下躲到我哥身后,反拧着我哥那只她说长得很干净的手。我喊她叫她松开,别趁这机会想伤了我哥。齐心探出个脑袋来说前面那是什么,会不会是僵尸啊,这怎么还说上人话了。此时前面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喊的内容还和刚才一样。他说是来个人帮帮我的忙,我是个活人,我不会伤害你们。我越听越觉得这声音耳熟,终于,叫我哥一语点醒了。他说那人好像是齐方,松了我和齐心,一个人上前去查看。我哪敢怠慢了,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去。就齐心还留在原地,似乎齐方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个严重的威胁。我和我哥分两路,一间一间地查下去,都快摸到底了,才在一间房里发现了齐方。他也跟那些死人一样,一只脚拴在铁链子上。 第一百零七章 齐方 齐方一看门外是我们,大喜过望,拍着地板喊太好了。小爷我还以为这回真玩完了呢,还以为我把你们哥俩都给害了我隔着气窗也替齐方高兴,说我们都怕他死了,这一路为他担了多少心。这回终于能把心放下了,你等着,我们这就开门放你出来。我哥试了试门上那把锁,低声说不大好开。他又问齐方腿上的链子情况怎么样齐方看来自己也开了一阵了,沮丧地说,这玩意比他妈不锈钢结实太多了。你们要是不来,我都打算把我这条腿给弄下来了。我看他腿脖子那一片通红,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是打算来真的。我哥低头想了一阵,叫我先在这和齐方说着话,他得再回一趟刚才那个阵,去找能把这把锁打开的东西。他边说边要动身,我觉得不妥,问他说那阵不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吗你再回去万一出不来了怎么办,到时候不光齐方要困死在这,我也一样要留下和他做伴。我哥说如今只有这一种办法能把门打开,咱们不能不管齐方不是。 说着说着我俩都把齐心给忘了,过了一阵,才听她插了一句,说:“我这有**,你们要不要”她脸上的表情可不大乐意,把我从气窗旁边挤开,冲里面说了句话。她说我是看你命大不该死才救你的,你到时候出去了,可千万别把这事告诉姑姑们齐方奇道怎么是你你不是那个,那个他那个了半天也没有个下文,我心说不妙,这小子竟然把能救他命的亲戚给忘了齐心果然气了,说你个负心汉,竟然把我给忘了亏我到现在都没嫁出去,好,你就等着死在这吧我一听这怎么连负心汉也出来了齐心和齐方,不是应该是兄弟姊妹吗齐方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大喊了一声大姐,你是我妈给我养的那个大姐 听到齐方叫齐心大姐,我刚有点明白过来,可后面跟着的那一句话,又弄得我一头雾水。什么叫你是我妈给我养的大姐,难不成,齐心是齐方的童养媳可他们都姓齐啊,不是应该是一家人才对吗一家人怎么结这个亲,更何况还是打小就定下的娃娃亲齐心说完不救齐方之后还真就走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哥瘸着腿艰难地赶去追她,跟她好说歹说,才把那一小撮**弄到手。有了**,那门就好开了。可门里面还有一条锁住齐方的铁链子,要怎么弄开它,我们还真一点主意也没有。我哥拿刀,冲着铁链子一阵猛砍,砍的他自个虎口开裂,那铁链子还是纹丝都不动。 齐心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推了我哥一把,说你这么干不行,你让开让我瞧瞧,说不定我还比你有办法呢。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瓶东西,正打算要往那铁链上浇。齐方一下叫住了她,问说你怎么还随身带着化尸水这玩意家里不是管的很严吗,你要不是有什么事,长老是不会打这么一瓶给你的。齐心扭扭捏捏地说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只要记得,你欠我一条命就是了。齐方又问她,那是不是这回欠了她的,以后他就得照之前的婚约娶她他说的齐心满脸通红,直接给了他一巴掌,说你小子想得美我齐心离开了你们家就不再是你大姐了,这几年,想娶我的人可多了去了。你小子要是还有这个心思,那光排队也得排个十年八年的才能轮上。 齐心这话我可不大相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一眼都被她给瞧见了,扬起手来就想要打我。多亏的我眼快,赶紧往后退躲开了。齐心冲我龇了龇牙,把那瓶化尸水,全倒在铁链中间一段上。她说这玩意有没有用她也不知道,等等看吧,看能不能把铁链子化开。我们几个席地坐下,开始聊起来各自的经历。齐方说他是到到祠堂去取大屋设计图的时候,被他们家里人给扣住了。当时也不知道谁给了他一闷棍,他醒来以后,人就已经到了这里。至于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齐方问我们是怎么到的这儿我指了指齐心,说:“喏,被你媳妇给害的呗。”齐方和齐心竟然同时啐了我一口,一个骂谁说她是我媳妇,一个骂谁说我是他媳妇我说哟呵,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们俩就配合上了。对了你们长得这么像,又都一个姓,怎么能结这门婚呢齐方说这里头话可长了,咽了口唾沫,跟我们细细说道起来。齐方他爸妈半辈子都没能生出个女儿来,这在他们族里,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为了挽回面子,齐方他妈从远房亲戚那儿收了个女孩,过继到家里来当女儿。当时那女儿比齐方还大几岁,他得叫她一声大姐。除此之外,齐方他家还有一条规矩。要谁家生了儿子,长大以后不许外娶,只能在族内通婚。就这么一来二去的,齐方他妈过继的这个女儿,便名正言顺成了齐方的童养媳。 我说齐少爷,你这又有家奴又有童养媳的,过的可都是旧社会的好日子。齐方偷瞄了齐心一眼,见她没有不高兴,这才继续说下去。他说齐心在他家住了有五六年,别的问题没有,就一条,她和齐方长得太像了。他们俩一块出门,别人看着还以为是双胞胎呢。我听着,觉得这事可真稀奇,就问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们不是远房亲戚吗,不应该长得像才是啊齐方摊开手说不知道,总之最过分的一次,他爸把齐心错认作是他,带出去玩了一天,直到给孩子脱裤子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是个不带把的。我乐了,想笑,一看齐心,又马上憋了回去。 齐方说面对当时那种状况,他和齐心这婚,根本就没法结。你想两个长得一样的人睡一块,干那啥都不好下手不是。他说着哎哟叫了一声,转脸对着齐心,说我说的是实话,你不爱听也别踩我啊。齐心红着脸骂道你个小流氓,你以为我稀罕你那张脸啊,在学校人家看我都以为是你,一个和我玩的人都没有还有你老说我长的像你,明明我生在前面,怎么不是你长的像我呢齐方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阵,最后说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都那么说。反正这事后来结果还挺好的,我小姨一辈子没结婚,把你要过去养大了。你和我分开养之后,这样子慢慢地也就变得不那么像了。 我听完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两个没有什么血亲联系的人,怎么可能长得一模一样我哥边听边在那试那条铁链,试了有不下五十次,终于在化尸水腐蚀的部位,将铁链拦腰砍断。齐方拖着半副镣铐站起来,踢踢腿伸伸胳膊,说我终于自由了对了老七你刚才那话还没说完呢,你们是怎么来到这的,这一路上还发生了什么事,你看看你们这浑身血的我趁着这段时间的修整,把我们经历过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齐方。他听到一半便对齐心说,这次任务你没完成,回去长老也不会轻饶了你。我劝你最好就别回齐家去了,自己找个地方,过下半辈子吧。齐心神情恍惚的说我能去哪,我又不像你,还有两个朋友她没说下去,轻轻地叹了一声。齐方也什么都不说了,最后停了几分钟,我们便开拔继续前进。 齐方听我说,已经知道这整一个地下建筑,都位于齐家大屋的底下。大屋设计图里也都画了,只不过是用一种经过处理的图示来标示。齐方自言自语说道,我怎么从来也没听人说起过这儿。他上去问了问齐心,说尸军那事是谁告诉你的要真有这事,我应该也多少听说过才对。怎么可能有你知道,而我却不知道的事儿。齐心支吾说是听小姑说的,她的辈分和齐方同等,不过齐方叫姨的她都只能叫姑,借此区分她的身份。齐方又纳闷了一阵子,好像有些话憋在心里,一时间不好说出来。 走了一会儿,眼看着我哥走的踉踉跄跄的,齐方便说林逸你那伤要不要紧,不行我再给你看看我哥还什么都没说呢,齐心就抢着喊说用不着,我都给他包扎好了,你要看还得拆了重包。她不喊还好,这一喊,我和齐方更加起了疑心,两个人硬是拖住我哥不让他走,把他上衣扒下来看他背上的伤。一看之下,我差点没气死。只见我哥腰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就用他自己里面穿的那件衣服,随便给扎了一下。有的地方扎的太过紧了,伤口都勒的发白,有地方又太松,稍微一动,伤口就和那衣服起摩擦,蹭的血水一点一点往外绽。我眼睛都看酸了,指着那伤质问齐心:“你不是说那蛇就咬了我哥一口吗,什么东西一口能把人咬成这样你不是说你都给包扎好了吗,你看看你这,还不如不包呢” 第一百零八章 白先生 齐心回嘴说你凶我干嘛,咱们这的条件就那样,我也没辙不是。我再不对我还救了他的命呢,不然他这会儿早被尸蛊毒死了我不想跟她争这个理,问齐方,有没有办法再给我哥处理一下。要放着这伤这样肯定不行,疼都把人疼死了。齐方想了想,抬头看着齐心,突兀地问了一句:“你里头穿秋裤没有”齐心结结巴巴回答说穿了,你问这个想要干嘛齐方一伸手说,把你秋裤脱下来给我。现在这没有干净的绷带,得用你的裤子,重新给林逸包扎一下。齐心有点纳闷,想了半天才说那好吧。你们仨转过去不许看,还有,出去以后你们得赔我一条新裤子等齐心脱裤子的时候,齐方先把我哥身上扎的衣服解了下来。他说这伤看着是挺吓人的,但好在就伤了点皮肉,没碰着筋骨。你看你哥现在还能走,就已经很不错了。他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两个眼睛,直瞅着他手里的一举一动。齐方把齐心的裤子撕成长条,绕在伤口上缠了几圈。缠的时候还能看见有血冒出来,我问我哥疼不疼,他回答说疼得已经不是太厉害了。对受伤这种事我哥说是习以为常都不过分,齐方那头刚一包完,他就叫我扶他站起来。 我哥站稳了之后,招呼齐方说,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齐方在裤子上蹭他的一双手,也说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他们俩相邀着走到不远处一个拐角说事去了,留下我和齐心两个还待在原地。这时候齐心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又说我不是那种人,绝没有故意要折磨你哥的意思。我气没消不想理她,过了一会,听她在我耳朵边上吹了口气。这气吹得我痒痒得不行,下意识地拿手去挠。齐心接着说他们两个有秘密不让你听,不如我也告诉你个秘密怎么样我哼了一声,说你别拿我当三岁小孩骗,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的清,你嘴里的话,就没有几句是可信的。齐心愣了一下,表情有点不甘。说你要真这么觉得那就算了,我告诉你,在奇门遁甲里,你看见的那绝不是幻觉 第32节 我一听齐心要说的竟然是这事,马上就想追问下去。可我哥和齐方却在这时候回来了,看上去心里都揣着事,说了声咱们继续往前走吧。我们已经把牢房的区域走完了,拐一个弯,山腹当中巨大的空间也已经到了头。周围重新变成凿通山石而来的通道,通道狭隘,只能容两个人并排着走。我和我哥走在一块,齐方和他媳妇走在一块。通道末端连接着一个几平方米大小的石室,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石室中四壁徒然,我们把犄角旮旯都搜查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的暗门密道。 我有点不敢相信,说这地方不是应该通到齐家大屋去吗怎么会连条路都没有,是不是咱们什么时候走错了齐方说不可能,看得出来他还不死心,又沿着墙根摸了个来回。摸完之后他说,这石室地面上确实没有什么机关设计,要是还有别的出路,那应该会在我们头你们有什么想问的,等安顿下来再说吧。白先生是个好人,不会对你们有什么企图的。我说你们俩是一伙的,你当然说他是好人了。你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说,现在就在这儿说清楚 齐心看了看我们几个,估计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于是说声好吧,那我现在就把事情告诉你们。白先生就是外面传的白疯子,自打文革开始,就一直住在这大屋里。我跟着我小姑住在大屋的附近,小的时候没人陪我玩,我就经常一个人跑到大屋来。这么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白先生。白先生非但不是个疯子,还知道很多关于齐家的秘密。之前我跟你们说的尸军的事,其实就是白先生他告诉我的。也就是在昨天吧,齐方带着你们俩进了城,说是要找他大姨,打听当年的一些事情。你们前脚才刚到这,后脚我就接到长老的命令,要我假扮成齐方,想办法致你们于死地。我当时觉得这么做挺对不起齐方的,就跑来问白先生,我该怎么办。白先生跟我说,如果不照长老的意思办事,他们还会另外找人替我。到时,你们一样会有危险。所以他让我先把这事应下来,但不要尽力去对付你们。如果最后我和你们都活下来了,那就想个法子,把你们带到大屋来。我之前听你们提到过,地下通道是能通到大屋的,所以这才一路上跟着你们,怕你们走不到这里。我敢用性命担保,白先生他不是个坏人。他让我带你们到这,也绝对不是打算要害你们。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至于信或者不信,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第一百零九章 魂丝 齐心说了这么一大通话,看她的表情倒是不像在撒谎。那个叫什么白先生就站在一旁听着,等齐心说完,问说你们之中是谁想问当年灵海的事他问完不待我们回答,目光便寻到我哥身上,径自笑了一笑,似乎心里头已经有主意了。我哥和他对视了片刻,扭头对齐心说:“我相信你说的话。”齐心马上追问我道:“那你呢,你是不是还怀疑我是在故意下套,设计要害你们”我被她问的一愣,反问她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激动个什么劲再者说了,在齐方家那会儿,你敢说你没设计害我们就是你把我们引到那去,我们才会被尸蛊给围攻的。充其量,你也只是没尽全力害我们罢了”齐心听了眼眶一红,声音也跟着哑了,哽咽着说你不信我,那些尸蛊又不是我养的。再说了,我不是也被咬了吗她一下子委屈的不像话,弄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又是不是该哄哄她。正在我为难的时候,那位白先生上前去,拍了拍齐心的肩膀。他让开一条路,请我们先到屋里坐坐。余下的事回头再说,他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座大屋我在设计图上看过,说是座城堡也不过分。占地非常广阔,我们所在的地方不过是它的一个别院,也已经大的叫人摸不着北。白先生引着路,特意靠近我哥,对着我哥低语了几句。我哥皱着眉头看了看他,又回过头来,看我们跟上来没有。齐方在我旁边说,这地方他还从来没进来过。据说整一座大屋,设计能住下五千个人。屋内不仅有各式建筑,还有好几亩田地,用来种果树和时蔬。当年也就是在这儿,他们一百来号齐家人,吃掉了三百多号家奴。其中男女老幼都有,据说很多家奴一觉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儿女被主家砸碎了,扔在大锅里头炖煮。那情形真是太他妈惨了,心理素质要多强大,才能靠着吃人活下来我听齐方说就觉得惊悚异常,指了指白先生的背影问他,那个人你怎么看他怎么会不是个疯子呢,他对我们真没有啥企图齐方摊开手说我也不知道,且看看再说吧。他自个在那琢磨了一阵,又对我安排道:“从现在开始,我盯着那个姓白的,你盯着齐心。注意点别让这俩人走的太近,也别让他们脱离我们的视线。”我听过后说齐心那是你媳妇,凭什么我来盯着她我跟她对付不来,你自个的人自个盯着去。齐方一听我不愿意,叹了口气服软说那好吧。你可把招子放亮点,别把人给我盯丢了 我们俩商量了一路,也没管齐心他们听没听见我和齐方说的话。白先生把我们带到了一间会客厅里,沏了壶茶,给我们一人一杯倒上。厅中的气氛很沉闷,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我看齐心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又挑衅似得地扫视了我们一眼。她那意思像是在说,这茶里没毒,你们爱喝不喝白先生见我们都不说话,便咳嗽了一声,开腔道:“你们几位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像齐心说的,我并没有恶意。我在这住了二十几年没离开过,对于当年的事,也多少听说过一些。你们要见长萱,今天恐怕是不行了,不过我可以尽快给你们安排,就请你们先放心安顿下来。” 我低头问我哥:“长萱是谁,我们为什么要见他”齐心在我身后抢着答道:“笨蛋长萱就是齐方他大姨”她又说这几年都是白先生在照顾大姨,他真是个好人,对谁都特别的挂心。我心说这样的人要不是傻就一定是别有意图,嗤了一声,更加提防起面前的这位白先生。我暗示我哥要不要今天就见到人,别非得拖到明天,再发生什么变故。我哥好像没注意到我的意思,沉默地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候齐方把话接了过去,一开口就问白先生的来历。他说据他所知这个姓白的不过就是个家奴,当年没被当成粮食吃了,活到现在,也不该齐方叫他一声先生齐方的态度特别嚣张,白先生还是不愠不火的说确实如此,那齐少爷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也不过就是个称呼。他说起当年,在文革当中他躲过了人吃人的那场灾祸,这其中还有些隐情他不方便在这说。说到最后,还是请我们先安顿下来,容他稍后再禀。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非得让我们住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替黑旅馆拉客的呢 这话一出来,白先生不生气,反而还笑了。笑完以后他说,我不是非要你们住下来,而是就你们的状况来看,不住下来不行。你们各位身上都有伤吧,就拿你来说,尸毒没清干净,残留在体内很容易伤肝。那边那一位身上的外伤很重,要再让他这么耗下去,伤口发炎,严重的话还有可能坏死。齐少爷的情形倒是好一些,但是也需要休息。还有我说了,你们今天是见不到你们想见的人的。他的话里带着一丝毋庸置疑的权威,一瞬间就让我感觉,这个男人绝不像他看上去那么简单。我哥替我们所有人答应了一声,问他说你打算安排我们住在哪儿那姓白的竟然连房间都给我们收拾好了,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等到我们这几个人。房子一共两间,齐心住一间,我们仨住一间。大屋里净是些老式的建筑,采光和通风都不太好。房里点着一盏油灯,有种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最难得是房里竟然有一大桶热水。齐方不等我们反应过来,就脱了衣服准备扎进去洗澡。我说你看不看清楚点,万一这里头是化尸水怎么办 齐方趴在桶边闻了闻,说这味道不像。他又出去在院子里逮了一只大老鼠,扔进那水里泡了一会。老鼠除了拼命挣扎,倒也没有其他异常。齐方说这回可以放心了,一猛子扎进去,一桶水被他晃出来半桶。我说你他妈能不能讲究点,还有这就一桶水,你都洗了我和我哥咋办说着我才发现我哥不见了,四下里寻了一圈,找着他在院子里蹲着,看齐方刚抓的那只大老鼠。那大老鼠一点也不怕人,自顾自在那打理湿了的毛发,小爪子一扒拉一扒拉的,刚把毛理顺,又沾了一脚的泥。我说哥这有什么可看的,你要不要也洗洗,我去给你打点水我哥摇头说用不着,他想一个人在这透口气。我感觉他情绪不大对,怕他出什么事,强拉着他回屋,非给他打了盆水。我哥身上有大伤口,我就让他把脚洗洗。又在一旁监督他把裤子脱了,露出两条光腿,将一双脚踩进水盆里。 这时候齐方突然想起来,胡乱套了衣服跑来问我,说:“对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对一盯人的吗怎么什么时候把这事给忘了,你看现在,齐心和姓白的都不在这了”我真想一脚踹死他,说你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来这一茬这会儿齐心肯定在洗澡呢,你怎么去盯着她去齐方回嘴就说,你还有脸说我,你呢,你自己怎么不长脑子记着点这事齐心还好说,至少我知道她在哪儿。她脱了衣服洗澡那就更跑不了了,倒是那个姓白的,随便钻进哪间屋子里,你就没地儿找去。要我说咱也别耽搁了,直接去找我大姨问话去吧。赶紧把要问的事问清楚,然后赶紧离开这里。我想想也对,问我哥是什么意思。一句话还没问完呢,就听门外白先生敲门道:“几位洗的怎么样了,我拿了点伤药过来给你们。” 门没关,白先生便自顾自地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有药也有纱布。纱布已经泛黄,看啦有些年头了。他先给了我一碗黑乎乎的汤汁,告诉我这个吃进去可以清理我体内的尸毒。我端着碗迟疑着,不知道是该喝还是不该喝。白先生又去找我哥,叫他把衣服脱了,把他后背上的伤再处理一下。我哥听话地任由他摆布,等脱了上衣之后,我突然看见我哥脖子后面爬着一条黑线。那黑线像头发丝似的,分明就是之前在齐方家里,我在我哥手臂上看见的那一条。白先生也看见了,弯着腰倾身说:“这是魂丝啊。有人给你留下了讯息,你怎么一直带着它,也不知道取出来看看。”我哥老实地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它取出来。白先生便去拿了支毛笔过来,蘸着墨,在那条黑线一端点了一下。他随即用手按住墨点,慢慢地往外抽,竟就此把整条黑线都给抽了出来。抽出来的黑线泡在水里,化开之后,变成一个叫人看不懂的扭曲字符。 第一百一十章 夜探 我和齐方都凑在水盆边看,问水里那字符是个什么意思?白先生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后说,这魂丝里的讯息不完整,可能带在身上的时间太长,有一部分内容被你消化掉了。我讶然道这玩意还能消化掉?又问,那消化掉了,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害处?白先生答说害处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你们在来齐家寨之前,是不是还碰上过什么怪事?这条魂丝带着很重的一股魔性,我看你们遇上的,一定是个非常棘手的家伙。听他这么说我立马便想到了在鬼市上出售的那个人形的地生胎,所谓魔性很重的东西,八九不离十一定就是它了。那这条魂丝会是谁给我们留下的?它之所以会粘在我哥身上,是不是因为我哥碰过那块腐烂发臭的肉?这些问题我都不得而知,只能在心里暗自嘀咕,那地生胎的事最好别再缠着我们。 有了眼下这一番交涉,我对白先生的戒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也许他真是一好人呢,所以我哥才选择了相信齐心说的那些话。处理完我们各自身上的伤之后,外头天也黑了下来。白先生说他准备了些吃的在厨房里,问我们谁去帮他把菜端出来?齐方看了看我和我哥,说得了那就我去吧。正好也去看看你下没下毒,有我在这,我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样?白先生让开一步,口称不敢,领着齐方走了,留下我和我哥围桌坐着。自打进了这大屋,我还没机会跟我哥好好说上话。趁着这段时间我问他,这一路上在想什么,怎么看着好像有什么心事?我哥回答我说,这个白先生知道很多的事。也许这次有机会能问出点什么来。只是我哥还在担心,问出来的结果不像他想象的那么乐观。我问那你想象的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一旦知道了当年那些事情的原委,你那个一直没办法解决的问题,就可以从源头上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我哥苦笑了一声,适时地把话题岔开,问我现在看东西是不是还特别的清楚,有没有再出现过什么幻觉?我奇怪他怎么这么问,回答说拿这双眼睛看东西,真是一点劲都不费。我的视力要早这么好,当初我就报考军校去了。一说到学校我又头疼起来,心里盘算着我这学期究竟落下了多少学分。不一会儿齐方白先生端了菜进来,在桌上摆开,招呼我们吃饭。白先生去叫齐心了,我们仨坐着,视线在各个盘子之间来回的换。齐方最先开口道,桌上这几个都是他们当地常见的野菜,看上去倒没什么异常,他刚也到厨房里看了,没找到类似下毒或是下蛊用的工具。不过齐方建议,这里的东西最好还是别吃。吃进去容易抠出来可就难了,万一有问题,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我也是这个意思,正等我哥表态的时候齐心就来了。她换了一身旧式的开襟长裙,因为个头高,穿起来倒显得裙子短了。她大咧咧地坐下,跟我们打了声招呼,接下去便说她找到了一副麻将,要不待会吃完饭,咱们打会麻将吧?你们看我们这正好四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是一副牌啊。齐方不等她说完,就教训说你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就这么爱玩,这都什么境地了,你还能想出打麻将这一出来。他们这俩人一说话,连口气里都透着一股相似。我一想到他们两个年幼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就觉得这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尤其齐心还比齐方大几岁,成长发育的过程都不匹配,怎么可能长出俩一样的人来! 我们这一桌坐满了,也就齐心一个人拿起筷子吃起菜来。她边吃边看我们,一样菜一样菜去试,劝我们说这真没毒!让你们防人的时候你们不知道防,现在这都安全了,你们到底在怕个什么劲啊?我反正就看着她不说话,突然看我哥也拿了筷子,夹了一筷子叶菜尝了一口。他尝完以后自觉没什么事,便把他尝过的菜送到我碗里。然后他又去试第二盘,试完了还是一样,将已经确定无害的东西让给我吃。这顿饭我们吃了快一个钟头,说实话,最后还都没吃饱。每吃一口都觉得这心里有什么膈应着,所幸吃完之后,谁都没出什么意外。空荡荡的大屋里就只我们一个屋有火,打亮堂的屋里看出去,外面一片漆黑,好像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就只剩下这一个地方空悬于世。齐心打了个哈欠,问我们打不打牌,不打她就回去睡觉去了,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吓都把她吓累了。她还不忘了提醒我们,这一入了夜,大屋里几乎每一寸地方都有鬼。没事可别到处瞎逛悠,到时候出了事,又得怨是她和白先生的错。 齐心一走屋里就静了,我哥收拾了桌椅板凳,又准备把盘子和碗拿去洗了。齐方说他知道厨房在哪,这活他去干,叫我们留在这别出去。里屋有一张大通铺,被褥都很旧了。我掀起来闻了闻,没有霉味,应该才刚晒过。我哥没多会就说要睡觉,窝在角落里很快便睡着了。齐方回来我们又瞎聊了一会,他的感觉和我一样,不管那个白先生做了什么,总之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齐方说等明天,他再去查查这个人的来历。当年那么惨他都活下来了,难道他不憎恨齐家,不想找齐家报仇?我说他要报仇找你可以,找齐心也行。那对我和我哥,他又会是什么态度?聊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嘴皮子犯困,我们便也倒头睡觉。睡也没敢睡死,一直半梦半醒的,就怕被人暗算了。 睡到半夜,我感觉我哥起来了。他一个人出了门,看样子不像是起夜。马上齐方就来摇我,说老七你醒醒,你哥出门了,快咱也跟上去看看去,看他这是要去哪。我们俩胡乱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便跟了上去。我哥没法走快,沿着墙根,似乎是很有目的地转了两个弯。齐方问我道,你哥他怎么好像认识路啊?我答说他看过设计图,也许是记得那图上画的房屋构造。我刚说完,齐方立刻接着道:“不对啊,这路我也记得,我们来过的!”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路正是我们来时走过的那条,要按目前的路线走下去,最后,应该能走到青石顶的机关处。果然我哥的目的地就在那儿,我和齐方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绕着机关看了一圈。那青石券顶在地面上隆起一块,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巨大的坟包。 我哥停在白先生抛绳子给我们的地方,蹲下去在蓑草当中摸索。他好像没找到想找的东西,站起身,迎着月亮看了一眼天。月亮的光完全覆盖在青石顶上,感觉十分的凄凉。突然齐方拽我示意我往另一个方向看,我才发现,青石顶的另一端,矗立着一块碑。碑上的字我看的很清楚:奠齐门英烈。这还真是一坟包!可是坟包顶部为什么能够开启,坟包底下,又为什么是一个连接着地下建筑的石室?我还没想的太明白,又听齐方说:“糟了,你哥不见了!”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我哥就打我们面前消失不见了。我问齐方看没看见他去了哪个方向,齐方说没啊,我不跟你一样在看碑呢!他转念一想,问我说,你哥会不会回去了?他在这没找着什么东西,所以一晃身就先走了。我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看了一眼脚下蔓生的杂草和周围几个黑漆漆的门洞,又觉得漫无目的地去找我哥更容易出事,不如就此先回去,也许我哥真如齐方所说的,已经又回屋睡大觉去了。我跟齐方说我们也回去吧,齐方咦了一声,说你不找你哥了?我把我的考虑跟他说了一遍,齐方想了想,答应道也好,回去在屋等着你哥,总比咱在这四处乱窜的强。 说完我们便循路回去,记忆当中,转两个弯再走一段路,便回到房门前了。可等我们转完了两个弯,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扇巨大的朱漆古门。门上光一块门板就有一米宽,厚度至少在三十公分以上。十块门板从左往右拼接在一起,厚重的色彩浓艳欲滴,好像是昨天才刚粉刷过。我在门前倒抽了一口凉气,问齐方说:“咱们怎么走这来了?这门好大好气派,会不会这就是你们齐家大屋的正门?”齐方屏气凝神,摇了摇头,说你见过谁家大门装在屋子里头?这应该是一道隔门,这道门里的院子,估计属于齐家一个非常有地位的宗房所有。齐方对他们家的家族历史不那么感兴趣,对我说了声别看了,咱们原路返回去,看看是在什么地方走错了,怎么会无端端跑到这来。齐心可说过这屋里入夜以后全都是鬼,咱可得悠着点,别让哪只鬼给盯上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齐长萱 我们于是照着原路又走了一遍,这次的情形更糟,连刚才的青石顶都找不回去了。齐方摸着下巴说咱俩怎么好像迷路了!这才走了多少路,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给迷住了?他想了想,又说有可能是碰上了鬼打墙!说完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站定下来,把他齐方的名字连带着他们家的宗族谱系,对着半空中详细地报了一遍。齐方说要真的是鬼打墙的话,那鬼听见他是齐家的子弟,也应该不会为难他才是。我挺怀疑他的这种说法的,果然,等他报完了家门,我们还是一样在路上迷着。走了三四趟下来,每趟的路都不一样。可是最后却又殊途同归,每次都把我们引到那朱漆大门前。齐方气的直跺脚,说怎么会这样?怎么跟着老七你多了,我的点也这么背!我说你可别怨我,这是在你自家的地盘上,大概你们家老祖宗看见你觉得老怀欣慰,一乐呵,就想把你留下来好好孝敬他们。我纯粹是受你牵连,无缘无故就被困在这了。 齐方原地踱了两圈,说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这些老齐家的鬼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所以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耍这种把戏。他说完,突发奇想就要去推那扇大门。我追上去说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要打开了里面一窝子鬼蜂拥而出,把咱俩切片都不够涮的!齐方说那你躲远一点,要有事我自己能应付得来。他刚说出应付俩字,就听我们身后传来一声暴喝,问我们这么晚了在这干什么?我吓得一哆嗦,回头看,那说话的人是白先生。他提了一盏灯笼站在荒草中央,看不见脚,就跟个晚归的孤魂野鬼似的。我对他说我们迷路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来了。齐方转了个身,反问他那你在这干什么呢?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莫不是这一晚上你都在跟着我们?白先生看了看那扇朱漆大门,举手一指,说这门已经几十年没有开过了。当年最后一家人住进去的时候,便用皮子把门从里面封死了。之后门里发生过什么谁都不知道,只是这门,千万不能由你们推开。你们不知不觉是不可能走到这的,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在引你们过来。 白先生叫我们跟着他走,踩过丛丛杂草,又跨过好几重院子。我们所经之处一点亮光都没有,唯一能照见路的,就只有白先生手里那一盏灯笼。我突然担心起我哥来,小心地问白先生,我哥他也出来了,你能不能帮忙找找他,看他到哪儿去了?白先生把灯笼压低了给我们照着前边的台阶,侧过半张脸来说,我知道你哥在哪,现在就准备带你们过去找他,你们太不应该了,三个人都不在房里睡觉。他这话说完,我们面前便出现了一座半月形的拱桥。桥底下没有水,还是一丛一丛的杂草荒长着。走上那拱桥之后,我第一眼便瞧见了我哥。他竟然就在桥对面的草丛中蹲着,看见我们来了,也明显吃了一惊。他站起身迎着我们走过来,问说:“你们怎么到这来了?”我说你还好意思说,我和齐方跟着你出的门,眼瞅着你就消失不见了。后来我们迷了路,是白先生找着我们,又带我们来找的你。齐方不等我说完,接着就问,林逸你一个人黑灯瞎火的,跑这来干嘛来了? 我哥深深地看了白先生一眼,说他出门以后只是感觉有人跟着他,但是没想到,跟着他的人会是我们。他说他是出来看这大屋各处的机关设置的,有些机关白天不容易看出来,要到了晚上才有可能辨认。青石顶那儿可以说是一处枢纽,几乎所有机关的联锁装置,都以那里为出发点。我问我哥你看这个干什么?要不小心中了什么机关,你那不是自找麻烦吗?我哥拍掉裤腿上的草根说,这大屋里的机关有很多人工改动过的痕迹,他也只是好奇看看,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而且凭他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不会轻易被机关给绊住。他不再多做解释,问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回去?我说你要是看完了我们就回去吧,在这院子里走着,我老觉得会出什么事。这时候却听白先生开口道:“长萱醒了,情况还算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现在安排你们见一面。” 他这话自然是对我哥说的,我哥听完,当即脸色一变。他沉默了有好几分钟,才醒过神来,答应了一声好。白先生于是点着头,说那就请你随我来。他提着灯笼走了出去,边走边对我们解释,齐方的大姨也就是齐长萱,最近这几年的神智一直都不是很清醒。好的时候她还和往常一样,不好的时候,见谁她都喊打喊杀的。这种症状的起因也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他才没有马上安排齐长萱和我哥见面。我听齐方在后边嘀咕说,他大姨一辈子叱诧风云。在他们这一门行当里头,说他大姨是第二,那就没有人敢认第一。她这么一号人物竟然会神智不清,说出去,哪有人信啊!他的言下之意是说他也不信这套词,我没吭气,心想反正只要能让我哥见到这个齐长萱,那我们此行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白先生把我们领到一处极其偏僻的小楼旁,指着楼上对我哥说,长萱现在就住在这,不过你们人多了她可就不愿意见了,既然是你有话要问她,那就请你一个人上去吧。 我哥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我还想再争取争取,就问白先生我也不能跟着去看看吗?我不进屋也行,就在门口等着我哥出来。白先生摇头不语,但意思却已经很明确了。我哥叫我就留在这里等他,头也不回便拾级而上,消失在了楼道深处。他这楼像是那种老式的绣楼,楼梯口很窄,楼道又黑又长。我踮起脚来往里看,生怕我哥进去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过了好长时间,才听那楼上传来嘎吱一声开门声。然后便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估计是齐长萱请了我哥进屋,两人正要说道起当年的事。 我心里没底,干等着也没事可干,于是用胳膊肘捅了捅齐方,向他打听他大姨平常是个什么样的人。齐方也跟我一样忍不住好奇,正把个脖子伸的老长,恨不得直接探上二楼,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他想清楚了才回答我说,他大姨是他见过最有魄力的女人。这几十年间齐家台面上全靠她撑着,不然早垮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她那儿子也很有能耐,天分极高。在齐家所有的男孩当中,只有齐方和他表哥是个例外。他们能够有机会系统地学习他们家的家传秘术,这其中,齐方他表哥又算得上是例外当中的例外。因为齐长萱不仅有他这个儿子,前后还有四个女儿。当然这四个女儿也都很有出息,如果不是他表哥后来出了事,齐方他大姨现在应该已经是长老之一了。 我哦了一声,还想再找点什么话说说,突然却听见楼上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嘶吼。那声音一听就知道出事了,我反应过来,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楼道里什么也看不见,我只能凭触觉,摸着两边的夹墙向上猛跑。那夹墙大概是经年阴冷不见光的缘故,摸起来全都是湿乎乎的。似乎是正在往外渗水,又好像有股寒气,正紧紧的依附在墙面上。楼梯尽头有一扇门,门缝底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我扑上去猛拍那门,嘴里喊我哥,问他里面出什么事了?我哥没有回应我,只听一个女人用尽力气大喊道:“既然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对了,你就是回来报复的,你就是回来报复的!”她喊完把个什么东西扔了出去,哗啦一声,东西落地,摔了个粉碎。 我急得恨不得破门而入,这时白先生上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钥匙。他用钥匙打开门锁,示意我让开一点,便准备要推门。门刚开了一半,就听砰的一声,又被人撞的关了回去。我感觉撞门那人就是我哥,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夺过门把手,一把把门推开。推门只见满地狼藉,屋里所有能摔烂的东西,已经全部摔烂了。一个打扮得体的女人正站在桌子旁,手里捏着一片碎玻璃,指缝间全都是血。她那脸可真叫可怕的,五官扭曲,几乎全都异了位。张着一张嘴,舌头吐出来老长。她就含着那条舌头喊叫道:“你为什么不肯死,为什么!”我环顾四周去找我哥,看他站在门后,右胳膊划破了一道口子。血顺着流进他手掌心,他捏了一把甩了甩,竟出奇坦然地看着那个疯女人。他说我不是来报复的,只求你告诉我,当年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决裂 那疯女人一听我哥说的,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哥,声音发颤,说:“当年……当年那事不是我出的主意!是他们说要杀你,也是他们要把你的骨头敲碎,埋在各处,要借此镇住你的魂魄,让你永远不得翻身。我当时怀着孩子,这些事……这些事我一样都没参与!现在你不去找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找我!”她越说声音越大,眼看着就要失控了。白先生快步上去想要拦住她,没曾想那女人一见了白先生,竟大叫一声,径自扑了上来。她叫的是“江诚”,手里挥舞着那片碎玻璃,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江诚你快来救我,你看他回来找我们来了!”还没等她扑到白先生面前,突地又脸色大变,恨恨地喊江诚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们不管,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她边喊边举起碎玻璃,被及时赶到的齐方空手套白刃,抢下了手里的凶器。白先生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干草,送到疯女人的鼻子边上,让她闻了一口。 闻见那干草上的味道,疯女人顿时眼皮子一翻,仰倒在地上。白先生扶了她一把,又转过脸来问我哥,她是不是开始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我哥沉默地点了点头,手上的血不断往下滴,已经在脚下积了一滩。我想过去看他伤的怎么样,又见白先生要把那疯女人搬上床,于是便先过去搭了把手。等安顿好那女人,白先生才叹着气说,她的这种症状也不知是怎的,发起病来一点规律也没有……我哥还在门边站着,遥遥地说了句,我猜,她应该是给自己下了个咒。这个咒有可能用了当年的事做引子,所以当我提到时,她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白先生愣了一下,喃喃自语说:“她对自己下咒,她倒是下的去手,只是,只是……”他的话最后也没说完,一副眉目当中难得露出了疲态。 我正打算要朝我哥走过去,就听他叫我说:“林柒你过来,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他带着我走出门外,就在楼梯口对我说道,你以后别叫我哥了。我听了还以为他跟我开玩笑呢,干笑了两声,说那我叫你什么?叫老林?来老林,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我哥躲开我没让我碰他那条胳膊,压低了嗓音,语气严肃地说,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哥了。我听到这儿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苦着脸问为什么啊?我做错什么了,你那么不愿意当我哥?我哥到这个点上也有一些犹豫,说这其中的原因,他过两天再告诉我。说完他头也不回就下楼走了,留我在那,感觉就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 我想我这辈子大概都没有那一刻那么彷徨过,眼看着我哥走远,想去追,又不知道追上了能干嘛。齐方从屋里走出来,嘴里嘟囔着说,打死他他也没想到,他大姨会变成现在这样。他看我愣在那不动,推了我一下,问老七你怎么这副德行,跟丢了魂似得?我提不起声音来,就跟大喘气似的对他说,我哥他说他不是我哥,他以后不要我了……齐方大概是没听清,又问我你哥怎么了?他怎么就不要你了,你们俩自家人闹什么别扭呢?我说我不知道啊,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我哥他也没说清楚他为什么不要我,只说过两天,会告诉我原因。齐方听完这句却不说话了,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回屋帮忙去收拾房子。 等这一边的事全都停当了,齐方便把我半推半拽地带回我们住的地方。我哥已经先回去了,胳膊上扎了一圈纱布,坐在床上发着呆。我叫他哥,腆着笑脸想凑过去和他套近乎。没想到我哥一翻身倒头就睡,就留给我一条脊背。我真是哭都哭不出眼泪来,爬上床捂着被子,心想兴许他就是一时兴起,等睡一觉醒来他就好了。第二天睡醒我哥已经不在了,我出门去找他,却先找着了齐心。她问了问我昨晚上的事,说你们好大的胆子,怎么敢在这到处乱跑?我心烦意乱的没怎么听她细说,只一味嗯嗯啊啊的应付,直到她说起我哥来。她说她刚看见我哥跟着白先生走了,好像是想要借什么东西。她还问我你哥想留在这干什么,是不是还打算等大姨好点了,再跟她见一面?我连声说不知道,急着问她我哥往哪去了?齐心指了个方向给我,怕我走丢,就一路跟着我过去。 到那地方一看,我哥已经从一间堆满旧东西的屋子里,搬了一面巨大的五行盘出来。那五行盘估计得有上百年的历史,有些地方,还能看见很陈旧的血迹。我看我哥一只手搬东西不方便,于是便想着上去帮忙。我哥却动都不让我动,一个人拿了东西,转身就要走。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问他说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告诉我我究竟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我可以改,你别就这么不理我啊!齐心在一旁看着,大概是觉得奇怪。我跟着我哥她又跟着我,也帮着我问,林大哥你怎么了?林柒惹你生气了,我帮你揍他一顿消消气呗。她说完也不打声招呼,冲我后脑勺就来了一下,拍得我一个趔趄扑出去,差点没摔一个狗啃泥。 我捂着后脑勺叫齐心别跟着在这添乱,看我哥好不容易停住了脚,转过身来看着我。他那眼神非常复杂,我看不懂,只觉得他这个样子,让我特别的心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他,就听我哥对我说,别再跟着我了。等我把手头的事办完,我会再单独找你谈。我委屈的不行,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你办你的事我又不给你添乱,我还叫你一声哥行不?我哥反正也没答应我,拖着他那面五行盘,终于还是走了。齐心悄悄地靠过来,看了我一会儿,安慰说你别太难过了。你哥是个有故事的人,他这样,大概是遇见了什么难题,不想要拖累你。你就当是哄哄他,他不让你叫他哥,你不叫就是了。他也说了他会跟你单独谈,你安安心心等两天,总归会有等到答案的那一天。 齐心这次说的这番话对我倒是挺受用的,我稳住情绪谢了她一声,说认识你这么多天了,真没看出来你还会安慰人。齐心眉毛一竖说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不会安慰人啊!她动不动就作势要打我,这回把巴掌扬起来,又轻轻地放了下去。问我想不想到处走走,她可以领着我逛一逛,顺道也给我讲讲她和齐方小时候的事。我心里的郁闷无处排解,想想便答应了下来。齐心带着我由西面开始,看了两三个院子,说都是他们家老辈里头,鼎鼎有名的人物住过的。她眨巴眨巴眼皮子又说:“我感觉我们齐家,最近这几年真是消沉了不少。以前很有能耐的人都不肯出头了,反而全窝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对外人唯唯诺诺生怕得罪,对付起自家人来,却都下手狠得不得了。齐家就俩出息的男丁,先是齐长萱的儿子被处死,这回,又要杀齐方。”她说完了叹了一口气,听起来,满腹都是感慨。 我看着自己的两只脚,也不知道该和齐心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瞄见前边草丛里,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们这齐家大屋里到处都是草,最浅的地方也长出来有三十四公分高。我看见有东西在动的那一片,正是在浅草区,看样子那东西不大,应该是只老鼠,或是别的什么小动物。我也没太留意,随着步子,继续在那草丛中走着。快走到一处石廊台阶的时候,我们面前的草忽的向两边分开,从中间滚出来一颗圆咕隆咚的东西来。我几乎一眼就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猛地跳起来老高,嘴里喊着人头!那有个人头!我看我身边的齐心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压根什么都没看见似得,心里还奇怪她怎么这么淡定,赶紧拉着她,就要往后退。 齐心被我拉得动了一下,马上却又停住了脚,问我哪来的什么人头?我冲着她喊说你看草丛里,那不是,有个人头滚出来了吗?齐心看了一眼我指的地方,茫然地摇了摇头。看来她真是什么都没看见,可是我看的却是一清二楚的。刚打草丛里滚出来那颗人脑袋,此刻正用牙咬着草根,奋力地朝着我和齐心爬过来。我跺着脚问齐心你怎么会看不见呢?它这就朝我们过来了,就一颗人头,其他的部分什么都没有!说到这齐心突然咦了一声,叫我先不要慌,跟她形容一下,我看见的那颗人头是什么样子的。我说这有什么好形容的,就长得跟个脑袋似得,有鼻子有眼睛,还有张嘴。说话间那颗人头已经爬到了近前,就在齐心脚边上。我慌里慌张地正想要提醒齐心,却没想到她竟突然飞起一掌,猛地撞击在我的人中上。我只觉得两眼冒金星,上下牙磕一块,咬破舌头含了一嘴的血。 第一百一十三章 除咒 第33节 齐心打完了我还跟个没事人似得,叫我再看看脚底下,刚才那颗人头现在还在不在了?我捂着一嘴血看了看脚下,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说不在了,那人头它不在了!齐心点头说不在了那就对了,你看见的应该是辘轳首。它算是梦魇的一种,你不做梦清醒的时候也能看见它,那就证明你入魔障已经很深了。我听不懂她的话,问什么叫入魔障已经很深了?齐心告诉我说入魔障是个很大的概念,有时候被恶鬼缠上脱身不得叫入魔障,有时候人自个的心术不正,学了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也叫入魔障。她说不准我属于哪一种状况,只是凭感觉判断,我身上有个很邪的东西。那东西现在正试着要将我同化掉,等有一天我为它所用的时候,那下场一定比死还惨。齐心说到这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我知道你哥为什么不认你了! 我想把手从齐心手里抽出来,嘴上说:“你知道那你赶紧告诉我。”齐心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拉着我让我跟她去个地方。我跟着她在大屋里乱窜了半天,最后,到达一个出奇宽阔的院子里。这院子居然没怎么长草,地面上有一个用黑白石板拼出来的太极图案。齐心也不知道打哪儿掏出一块布,说着便要蒙在我眼睛上。她告诉我到这来是为了测试我所中的魔障究竟是什么,接下来她让我怎么做,我就跟着怎么做。我莫名其妙地问她,你至少告诉我你这测试的原理是什么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照你吩咐的做,要待会出了岔子怎么办?齐心说她一两句话解释不清,不顾我的反抗,硬是给我蒙上了眼睛。我被她推到了阴阳鱼的中央,又被她带着原地转了几个圈,然后她让我自己站定下来,选一个我认为对的方向走出去。选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别想,最好是脚想往哪边迈出去,就往哪边迈出去。 我晕了好半天,等到终于不晕了,脚底下一步还没迈出去,就听见齐方喊我,问我和齐心在这干什么?我想把蒙眼的布给取下来,却被齐心拦住了,说测试没结束,这布不能取下来。她替我回答齐方道:“林柒入了魔障,我给他看看是怎么回事。”齐方的声音短暂地顿了顿,接着对齐心说:“就凭你的本事,你能看出什么来?这要万一弄巧成拙惹出什么东西,你把自己赔进去都不够本的!”齐心很不服气的说我怎么看不出来,早在我们几个还困在地底下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了。只是那会儿林柒他哥死活不让我说,非要藏着掖着的,跟个什么事似的。对了,林柒他哥不认林柒,一定也是因为这魔障的缘故。他怕林柒入了魔会害他,所以,才要赶紧和他撇清关系!我在一旁听的一怔,一把扯了蒙眼布,问齐心你说什么?齐心拣要紧的又对我说了一遍:“你哥早知道你入魔障的事,你哥是怕你会害他,这才不再认你了。” 我一时错愕在原地,耳边齐方还在吵吵道:“齐心你胡说什么,林逸他不是那种人!他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另有原因!”齐心说她自己长了眼睛自己会看,林逸是什么人,她如今算是看清了。你看林柒都这样了,林逸不想着先帮他解除魔障,反而只是一心想要见你大姨。他永远把自己的事摆在前面,林柒不过是他一个小跟班罢了。他不想救林柒就说不当他哥哥,这哪是人能干出来的事!齐方似乎是不想和齐心争论,任凭她怎么说,都只是沉默着。后来他走到我身边,说他有事找我。我张了张嘴问他是什么事,齐方说:“林逸要帮我大姨除咒,需要咱们两个帮忙。”我又问他我能帮的上什么忙?我这人,能不给我哥添乱就不错了。齐方答说除咒需要有人压阵,咱们这,就只有你、我、林逸是纯阳的体质。我们俩要是不去,那林逸的阵等于就是个空阵。齐方怕我受了齐心那一番话的影响,面露担忧地问我愿不愿意去,要不愿意就算了,他回头再去想想办法。我应声说我当然愿意去,叫齐方闲话少说,赶紧前边带路。 我哥除咒的地方还在齐长萱住的那栋小楼,隔得老远,便看见小楼外面的窗户,全都用黑布蒙了起来。齐心跟在我们后边说她也要看这门热闹,我们一行人走到小楼跟前,先碰上白先生端着小半碗稀饭,从楼道当中慢步走出。他见我们人都到了,微微露出笑容,又提醒我们说楼里现在一点光也没有,上去的时候可得小心,别踩错步子摔了跟头。我问他我哥到了没有,白先生指着楼上回答说,林先生已经在上面准备了。他一尊称我哥为先生,感觉上就好像我哥一下老了四五十岁。我和齐方摸着台阶往上爬,这个仪式里不能有女人,齐心便只能留在外面。她一脸的担忧,好几次欲言又止,好像是有话要跟我说。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我还没消化,说实在的,我根本不信我哥会怕那个什么魔障。不过他之所以不让我再叫他哥,一定也和那个魔障有关系。 白先生说的真没有错,齐长萱住的小楼,从里到外真的一点光都没有。我们摸上了台阶,又摸了好半天,才走进了昨天的那扇门。我哥听见开门声,擦亮打火机照了一下。借着那点光我迅速地看了看四周,整间屋子已经被清空了,除了我们三个人,就只剩下墙角处摆放的一张椅子。齐长萱就坐在那张椅子上,人好像睡着了,出奇地安静。她跟我上回看见的似乎不太一样,年纪约莫在六十岁左右,五官中透着一股邪气。明明她脸上没有笑容,嘴角那儿却兀自微微上扬。整张脸就跟个假人似得,好像眉毛眼睛鼻子,全都是一笔一笔画上去的。尤其她脸又白,就显得更不像人。 打火机的火苗转瞬即灭,我哥又擦亮了一次,让我和齐方分别站在房间的另外两个角落里。他在屋子正中摆出那面巨大的五行盘,又把一口袋大米,全部倾倒在盘面上。米粒在那盘面上四处滚动,最靠近盘心处的米,居然还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噼噼啪啪地跳动起来。过了好几分钟,所有米粒才悉数落在盘面上。这时候打火机也灭了,屋子里静的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我哥在黑暗中说道,他现在就要把齐长萱放开了。待会她可能会走过我们面前,叫我们别出声也别乱动。齐方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从容答应说林逸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赶紧说那我呢,除了不出声别乱动,我还有什么可做的? 就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屋子的另一边,突然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我心说卧槽这就开始了,人家这还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在绝对黑暗的情况下,我眼睛好使也没用,只能跟个睁眼瞎似得窝在角落里,两边小腿肚子都贴着墙,侧耳听着屋内的声音。椅子倒地之后就再没有别的响声了,我默默地算计着,从齐长萱的角落到我的角落,走路得花多长时间。这屋撑死了就二十个平方,要沿着墙一步一步的走,这时候也该走到了。正寻思着,我便感觉到左边墙壁上,有个什么东西慢慢地摸上了我的脸。那应该是只手,指头上的皮肤都皴了,从我脸上摸过去之后,倏地又摸到我脖子上。我屏住呼吸不敢动,脖子上几乎每一寸皮,都被齐长萱给摸了个遍。她就跟摆弄个什么玩意似得摆弄我的脖子,弄了好一阵子,终于是舍得放开我了。 我悄悄地松了口气,两条腿站的发酸,于是往前挪了挪,想站得舒服一点。没想到我这一挪,一不留心,就踩在了一只脚上。那只脚离我的脚只有不到半步的距离,可想而知,脚的主人一直是跟我面对面地站着。我暗地里叫了声糟,实在是没想到,那齐长萱竟然还没走。我这一动把她给惊了,伸出两手一把抱住我,死命地把我往外拖。靠墙处没有能借力的地方,我只能拼命地稳着身子,不让她把我拖动了。齐长萱拖了一会儿,突然怪笑了一声,唰地一声就不见了。我还没敢太放松,直到我哥亮起手电筒,问我们是不是都没事。齐方先说他没问题,看着我又说,我听见老七那有动静,怎么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摇了摇头答说没事,看我哥拿着手电,走到中央的五行盘旁边。盘面上的白米有被人踩过的痕迹,踩过的地方,米色完全变黑。我哥沉默了半晌才说,这是个死咒,解不了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却在一瞬间熄灭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真相 我哥之前也有过绝望的时候,在明溪煤矿、在消失的灵海,还有在我们谁都斗不过秦叔叔的时候,我都看见过他流露出绝望的表情。但之前哪一次都没这次来的这么彻底,感觉上他真的是没辙了。我光看着就觉得心里难受的不行,想过去劝一劝我哥,没想到他在沉静了片刻之后,却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忙不迭地答应说我在呢,跑过去蹲在我哥身边。我哥他抓了一把地上的白米给我,让我拿那米搓一搓我的脸。我以为我哥的态度这是要转寰了,听他的话,把米捧到脸上,用力地搓了几下。搓下来的米粒噼啪作响,落地后一瞬间便成了黑色。我吃了一惊,不等我哥再吩咐,又抓一把米搓脖子。情况也和刚才一样,凡是被齐长萱摸过的地方,米粒一挨立马由白转黑。我边搓边说怎么会这样,脸上皮都搓破了,疼得我直咧嘴。 我哥见差不多了便叫我停下来,也不跟我多说一句话,站起来往角落里去寻齐长萱。齐长萱还和开始时一样坐在她那张椅子上,睁着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哥。她人似乎是清醒的,可等我哥去解绕在她手脚四肢上的红线时,她却又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双眼睛里神色全无,只是徒然地睁着。齐方过来跟我说,这里头没我们什么事了,咱们出去等吧,顺便把情况告诉白先生。结果我们俩还没走出小楼呢,就在楼梯上碰见了白先生。他掌了一盏灯往上走,两个瞳孔映着灯光,问我们情况怎么样?齐方说你自个上去看看吧,林逸说是死咒,已经放弃了。白先生随即踉跄了一下,扶着夹墙说:“果然是这样……我已经料到会是这样了……长萱她……”他对我和齐方道了声谢,错过我们上楼去了。我们走到楼道口又碰上了齐心,被她拉着左瞧右看,问我们是不是都没事。我说我们只是来压阵的,能有什么事?齐心一眼瞅见我脸破皮了,又追问着说:“你这脸怎么弄的?” 我把情况大体复述了一遍,弄不明白齐长萱为什么那么愿意摸我。齐心说那是因为她能感觉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她可能还觉得,你是到这来帮她的。说完没一会儿,我哥便也从楼上下来了。我问他接着还有什么要做的,怕他不肯搭理我,迫于无奈叫了他一声林逸。可无论我叫他什么他都不太搭理我,只说他累了,要回去歇会儿。那天一整个下午我都没见到我哥,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看见他坐在门前台阶上晒太阳。光照着他半张脸,显得另外半张脸格外的惨白。我叫他进屋去吃饭,又告诉他齐心说了,晚饭有肉吃。至于吃的是什么肉,我们直到坐上桌才知道。齐心下午在院子里抓了三只老鼠,切成块一半炸了一半烧了,没放什么调料,可是据她说,保准你们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老鼠! 我说它再好吃也就是老鼠,让齐方先吃一个给我们看看。齐方说凭什么我试第一口啊!老鼠?这儿的老鼠吃什么长的这么大?他拿筷子在盘子里拣,突然脸色一变,说这儿的老鼠肉不能吃。齐心还奇怪的问他为什么,看了一眼齐方刚拣出来的东西,跟着也脸色一变。我见他们俩都不对劲,问了一声怎么了,这肉有什么问题?齐方把肉往我面前一推,说老七你自己看吧。他之前拣出来的是一段老鼠的脊骨,我低头看了看,只见那细细的脊椎之间,潜藏着几颗针尖大小的黑点。那黑点长得像蚂蚁,却多长了一对漆黑的翅膀。我脱口而出道:“这不是你们家那什么用的尸蛊吗!”齐方和齐心一起点头,说这些老鼠,一定是从某个养尸地里跑出来的。身上带着尸蛊,所以它们才不怕人。尸蛊畏火但不一定会被烧熟,为保险起见,咱还是挖个坑把这些肉都埋了吧。最后我们又乖乖的吃了一顿野菜,吃完了饭,各回各屋就准备睡觉。 睡到快半夜了,我哥突然叫醒我,说是要跟我说点事。我本来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了,一听他有话说,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我哥手里拿着一根蜡烛,带着我便要往门外走。我看了一眼齐方还在睡觉,下床的时候特意放轻了手脚,怕把他给吵醒了。这么一来我便慢了我哥几步,出了门,见他正站在台阶上等我。他侧着身子对我说:“你如果觉得今天谈不合适,我可以明天晚上再找你。”我赶紧说合适太合适了,你看今晚上这风凉水冷的。可别再等明晚了,不然我这心都被你给挠穿了!我哥没接我的话,前面走着,把我带到要小院里一间空置的房间里。那屋没窗户,我哥进去以后,先把蜡烛点上。他让我找个地方坐下,顺手把门也反锁住。我说什么事还得这么谈?抽了抽鼻子,闻见蜡烛里烧出来一股羊油味儿。我哥说他有两件事要告诉我,第一件事和他有关。 我竖着耳朵认真听着,在我哥的讲述里,没有明确提及他自己的身份。他只说二十几年前第一支探险队从灵海回到北京,那时候,他和他的家人正在湖广一带定居。当时有个人专程从北京南下找到我哥,求他为探险队的事出头。那个来找他的人姓江,他的儿子江诚,是中央党校派给探险队的政委。在外出的这段时间里,江诚和齐长萱有了感情,齐长萱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江诚的。所以当年我哥要救的除了这个江诚,还有齐长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哥说他那会儿真的以为此行只是上京救人,却没有想到,在他到达北京之后,竟被探险队的那一伙人,秘密关押了将近六十天。我听的心尖一颤,问说:“他们为什么关着你?”我哥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追查的真相。事实上,在被关押之后不久,我哥就死了。可是他的魂魄依然被封存在原地,直到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在这四十九天里,我哥的魂魄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肉身,他亲眼看着江诚带人来,把他身上的皮肉一片一片剔下来,放进小炉里焚化。他还听见他们讨论如何处置他的尸骨,有人提议找个小煤矿,做一出人葬。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古怪的做法,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永远困住我哥,好把他从轮回当中剔除出去。我哥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四十九天之后,他的魂魄离体,到了阴曹地府。照理来说这儿就是他的归宿了,我哥却被告知,他的来去没有记录在三界命籍当中。我哥成了阴阳律管辖之外的东西,除了送往枉死城炼化之外,再无其他出路。 话说到这,蜡烛已经烧了快一半了。那股羊油味熏的我想睡觉,揉了揉眼睛,看我哥的时候好像还有点重影。我哥接着说,他从枉死城里逃了出来。他自认为这事一定还能够补救,只要能问出,当年那些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将他从命籍当中抹去。我哥的还阳在当时引起过极大的震动,地府因此派出大批勾魂灯拘捕他。王大磊便是其中之一,因为丢了灯,所以留在了阳世。我哥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摆脱追捕,此时,当年的探险队已经解散,相关人等也已经各散东西。我哥经过辗转查证,只查到当初队里一个姓周的年轻人。但当他顺着线索查到周家的时候,当年参加过探险队的那个年轻人,却已经带着妻小,先一步离开了周家。那人便是周同的父亲,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我已经基本上知道了。这便是我哥要告诉我的第一件事,他说,接下来的第二件事与我有关。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瞌睡,听着听着,已经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我拿手托着下巴不让它掉下去,问我哥,和我有关的那是件什么事?我哥停下来不出声,一味地看着蜡烛上的火苗。看了好半天他才说:“祖奶奶跟我说过,你本是不应该存在于世的。”他的话让我想起我做过的一个梦来,在那梦中,祖奶奶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她当时是对着我爸说的:你命中不该有子嗣,你这么做,等于是拿命去换!梦里面我爸和我妈哭做一团,然后,梦就醒了。这个梦的内容我从没跟我哥说过,听他接着说道,周同的父母在外逃的第二年,便被人设计杀死。他们死了之后,一直由他们保管的那一条命,也随之丢失了。之后又过了几年,我爸妈才有的我。我哥特意没有把这整件事串起来说,我却听得明白,他的意思分明就是:我爸妈杀了周同的爸妈,窃取了他们周家的那一条命,然后又把那条命给了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种 在我的记忆当中,我爸妈都是老实人。他们这辈子做的最激烈的事便是参与了文化大革命,说他们为了生我杀了两个人,打死我都不信。我嘴里说这不可能,一摇头,整个人差点没晕过去。我赶紧扶着脑袋,越发觉得这蜡烛好像不对劲。我问我哥说,你闻没闻见什么味儿?我怎么就这么晕呢,好像不大对头……我和我哥一直是面对面席地而坐,这会儿我看他站了起来,挪步来到我跟前。他说他在蜡烛里加了点东西,人闻了之后,会出现短暂的昏迷。我讷讷地听着他说,听完以后,消化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说哥你的意思是你给我下了药?你这又是找我谈心又是下药的,不嫌我们的关系发展的有点奇怪吗?到这时候我已经基本上看不清我哥的脸了,只能听见他告诉我说,我身上有个什么鬼种。那是之前秦济华留下来的,我哥一度以为已经把它除掉了,但事实上,它却一直都在。现如今这鬼种已经扎的很深了,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动手把它挖出来。他之所以在蜡烛里下药,也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我不解地问他说,挖出来是几个意思?那鬼种在我身上什么地方,你要强行挖它的话,我会死吗? 我哥没出声,只是突然伸出手来解我的衣服。衣服敞开凉意爬了我一身,我打了个激灵,顿时明白过来我哥这是玩真的。这事转换的有点太过于快了,我抬起手虚握住我哥的手,又问了一遍我是不是会死?你他妈干这种要人命的活计,事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你真以为我心理素质这么好,到了跟前还能够视死如归?我哥慢慢地拨开我的手,顺势把我给放倒在地上。他最后说的话我听起来距离很远,就好像他和我两个人,已经不在一个世界里头了。他说他这么做风险确实很大,所以他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如果万一我要是死了,他希望我能死的明明白白的,别跟他当初一样,一直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要设计害他。他话说的爽利,手底下动作也快。话音才刚落地,我便感觉敞开的胸口处一凉。我哥手里拿的大概是刀,刀口向着我左肋中央落下去,刀尖直指我的心脏,剖开了皮肉,咬进了我的胸腔里。 刀很快,只一瞬间,我便感觉我浑身上下所有的血,都从刀刃破口处涌了出来。我疼得大声叫唤,中间夹着两声我哥的名字。我哥没有应声,或者是应了但是我没听见。喊完之后我就一点知觉也没有了,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像是三魂七魄都从肚皮当中飞了出来。我就这么飘忽了很长很长时间,原本以为这回真的死定了。算起来我身处险境没有十回也有八次了,最后,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我哥的手里?不过有一点倒是不亏,至少在我临死之前,我哥把我一直以来想知道的事,全盘都跟我说了一遍。我就是死也能死的瞑目了,却没想到过去一段时间之后,我的意识竟慢慢地又回来了。我能听见身边有人在哭,说是好不容易有点喜欢你了,你怎么就死了呢?林柒你别死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我睁不开眼睛,等到那哭声消失,又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我感觉有人用力拽我的手,愣是一把就把我给拽醒了。醒来第一眼我看见的是齐方,只见他拿着一把针,在我面前挨个地晃了一遍。他看我醒了便点了点头,问了我一声,说:“你醒了?”我想出声,嗓子哑了嘴皮子也干,好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齐方示意我别动,说就你目前这种状态,短期内是说不出话来的。你也别着急,有什么要说的,等好一点再告诉我。他挑好了针开始选下针的位置,我感觉不到他扎的哪儿,就觉得浑身上下一点痛觉都没有。齐方又顺手把一块湿布搭在我脑门上,轻轻地拍了我几下,让我接着再睡上一会儿。看见齐方在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阖上眼睛,半昏半睡地又过了一阵。等再醒来的时候天是亮的,屋顶的缝隙里有光透下来。我试了试还是没法说话,好不容易,能感觉到胸口发胀。我身上盖着一张薄被子,只有胸口是敞着的,屋里架了火,并不感觉冷。这回没见齐方的人影,也没见我哥或是齐心。我躺的发慌,便用唯一的一点精神头琢磨,我身上的鬼种是不是已经被我哥给挖掉了?既然挖掉了那我哥哪儿去了,他把我伤成这样,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只琢磨了一会儿我就累得不行了,眯着眼睛,想动一动我的手指头。电视剧里都爱那么演,说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最开始一定得先动动手指头。我还一下都没动成功呢,齐方就回来了。他手里拿了一大块纱布,用药汁浸染成了褐色。他倾下身子跟我说,这上头的药都是生肌活血的。你这一两天情况已经稍微好了一些,要感觉哪里不舒服,你就告诉我。我想说我话都说不出来怎么告诉你,再一次把嘴皮子张开,突然无来由的咳了一声。齐方以为我是想告诉他什么,急忙就凑过来问我:“你要干什么,还是什么地方疼?”那一声咳嗽打开了我的喉咙,终于,我听见自己能发出声音了。我对着齐方咿咿呀呀了半天,才凑出几个字来问他:我哥在哪?齐方听见了也不回答,反而皱着眉头说:“你要是没什么事,暂时先别说话。你现在就剩一口气了,我怕你说完了,待会就死了。”他还真是够不客气的,上来一把盖住我的眼皮子。铺完纱布他就走了,我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出门左转直到消失。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这期间,伤口一直都不太疼。知觉慢慢恢复了之后,我才摸到自个胸前,有一条十来公分长的刀口。我问了齐方几次,我哥在哪,我想见他。每次齐方都说他在睡觉,你们俩把时间都给错开了,他醒了你没醒,你醒了他又睡着了。你等着哪一天,你们俩都醒着的时候就能见着了。我奇怪地说我哥他怎么了,为什么听你说的,他好像一直都在睡似得。齐方欲言又止,每一回聊到这,他都命令我不许再多嘴了,别一不小心给死过去,那他这么多天的辛苦,不都白费了。齐方除了给我换药也不在我屋里多待,相比之下,齐心来的还勤快一些。她每次来都是给我送吃的来,我嘴里发苦,只知道喝进去的是汤。但具体是什么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法准确地计算日子,粗略数来,见到我哥应该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了。 那天我醒的时候我哥正好就靠在床头上,低头看见我醒了,便慢慢地把身子坐起来。他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其他都还行,就屁股一直疼得不行。我哥听完,说可能是躺着不动时间太长,身上长褥疮了。他好像也没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沉默了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喝水?他说他进来的时候倒了一杯水凉着,现在应该可以喝了。水杯搁在桌子上,我哥起身去拿,完了用管子喂我喝。我含着管子打量着我哥,这屋里光线不好,看他的模样也就是更瘦了一点,其他倒是瞧不出什么异常。喝完了水我问他,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来看看我,是不是把我弄成这样,你心里面过意不去不敢来见我?我哥嗯了一声,眼皮子动了一下,答说他一直都在。只不过是他和齐方分好了工,白天都齐方在这儿,晚上才我哥过来看我过夜。而我一般晚上都在昏睡,所以才一直没见着他面。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刚想要问那鬼种的事,就听门被人一把推开,齐心端着碗汤进来,嘴里嚷嚷说林柒林柒,该吃饭了!她一看我哥也在,马上就说:“巧了,我正好有事找你!我昨天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替你接了一个电话,是个叫王大磊的人打来的。他说让你尽快给他回个电话,说是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我一听见王大磊的名字,立刻就感觉心里头一热。那家伙竟然真的没有死,他给我哥打电话,会是因为什么事?我哥的反应也挺激动的,脸色看着都比刚才亮堂了一些。他抬腿就想出去回电话,突然想起来我还在这儿,又退回来站在床头看着我。齐心看他那样,挥挥手说你赶紧去吧,今天晚上我替你在这看着。对了,你手机没电了,在我桌上放着呢,回电话之前,你得先找个地方充电。还有我把自行车骑回来了,你要是想来回地快一点,可以骑我的车去。我哥点了点头,最后又看了我一眼,便动身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没死的王大磊 等他走以后我问齐心,你是上哪去买的东西?你贸然离开这大屋,不怕你们齐家那些人再找你的麻烦吗?齐心鼓着腮帮子吹那碗里的汤,说当然怕啊。给你吃的这些东西,都是我跑了上百公里路,从隔壁市镇那儿买回来的。这一出门就得一天一夜,还得专挑夜路走,怕被人发现了行踪。她喂了我一口汤,突然对我说了一句:“等明天齐方来给你换药的时候,你记住了,千万别问他是怎么受的伤!”我听完啊了一声,说怎么,齐方他受伤了?伤的严不严重,伤哪儿了怎么伤的?齐心用勺子在汤碗里捞,说刚才不是不让你问吗,你瞧瞧你,一问问出一串来。这事说起来容易触齐方的霉头,我也只能告诉你,我们齐家出事了。至于出的是什么事,我不能说,你也不能知道。为了这事齐方这几天心都快煎碎了,你要真是他的朋友,就请记住了,无论看出什么来,都别当着齐方的面问!她不等我把话听完,便一口汤接着一口汤喂进我嘴里。我差点没被她呛着,好容易喝完了,又问她:“你说的这事是什么时候出的?为什么我看齐方这几天好像没什么变化,要真有大事,他那神态也太从容了!” 齐心说哪儿啊,他只是不想被你看出来罢了。要不是你还躺在这需要他伺候着,我想,他这会儿肯定已经冲出去杀人去了。话说到这齐心就打住了,收了汤碗,说她洗完碗再回来看我。她又问我想不想看医书,她待会带一本过来念给我听。我随便答应了两声,心思早就飘到不知道哪去了。怎么我受伤昏迷这一阵有这么些我不知道的情况发生,他们齐家这事,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还有齐方受伤,看见他我要是不问,那才更显的可疑吧!我想的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直等到中午,才等来齐方给我换药。他那伤也太他妈明显了,就在脖子那一块,缠了一圈的纱布。他也不跟我打招呼,只管埋头给我换药。我憋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你脖子怎么了? 齐方答说落枕了,我心说卧槽,落枕了需要包纱布?我是胸口受伤又不是脑子受伤,你是真把我当白痴吗?要不是齐心一再叮嘱过不许我追问,我肯定接受不了这么个答案。齐方换完药,又叫我动一动左手给他看。我使劲把他说的那只手抬起来几公分,马上又放了下去。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够累的我气喘吁吁的。我听齐方说恢复的还是不太好,中药药性都太温和,老这么躺着养着,也不是办法。我说那你就赶紧想想办法啊,我这躺的都生褥疮了!齐方给我扎了两针,才接着说现在还不能搬动你,等到能动的时候,我们会想办法送你到医院去。我又躺了将近半天,外边天都黑了,才看见我哥回来。他这一通电话也不知道是跑到哪儿去打的,前后用了快二十个钟头。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王大磊的情况,我哥跟我说,他人暂时算是安全了。不过家里还有些事,王大磊目前的状况处理不来。他想让我哥尽快回去,可我这边,照齐方的话说,却还没脱离危险期。 我不想让我哥为难,自我感觉,这个危险期我是能熬过去的。于是便让我哥事急就先回去,等我好了,我再回去找他。齐方好像也是这个意思,他还跟我哥说,他会留在这照顾我。齐心似乎觉得不说点什么不好,跟在后边说了句:“除了齐方这还有我呢,我会给林柒做好吃的。你要走就走吧,反正你在这也帮不上多大忙。”她这人说大实话从来不分时间地点,我哥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到底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走之前,也没来跟我告声别。我们之间好像还有什么膈应着,只是一时间,我还想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我哥走后,日子风调雨顺地又过了十几天。这十几天里我大部分时间都躺着,竟然也没养出几两肉来。每天醒着的时候就琢磨我哥和齐方的事,怨我自己没用,他们的事我担当不下来,所以,他们才都不愿意跟我说实话。期间白先生来过一次,问候了我一声。他来以后没多久,我便被齐心送到了隔壁市的大医院里。齐方没有跟着来,他说,他还有些事要留下来办。 到了大医院之后,我恢复的才算是利索了一些。医院里有医生有护士,都是专业的,比齐方那半吊子水平要好得多。不多久我就能下床走路了,但还是因为伤的太重躺的太久,好几个地方的肌肉都有点萎缩。齐心先找了个护工看我,后来嫌人家护工跟我感情太好,就把人给炒了。我说你炒人能不能讲点道理啊,哪有嫌人感情好把人给炒了的!齐心还不愿意承认,非说她是为了省钱。说往后我在这医院住的时间还长呢,凡事都省着点,别一下把钱花光了。我在医院住着的时候,我哥前后就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那次电话还是齐心接的,她跟我转述说,我哥问她,我活过来没有?齐心告诉他活是活过来了,不过医生说了,这么严重的伤,以后是会有后遗症的。我哥听见后遗症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吩咐齐心,他会把我的医药费打过来。另外又让齐心好好照顾我,陪我尽可能在这多住一段时间。我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不想让我再回去了?他不让我回去也不行啊,我那学还得再接着上呢! 既然提到了我哥,我便顺道问了问齐心,齐方最近怎么样了?齐心正在看她每天都看的那部电视剧,听到这话,一把甩了遥控器,没好气的说她不知道。她说她前两天还专门骑自行车回了一趟齐家,就为了去看看齐方现在的情况。到那一看,齐方他人根本就不在大屋里。齐心见到白先生问起来,才知道我们前脚离开,齐方他后脚就走了。至于他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白先生也不大清楚。齐心判断说:“齐家的事没有个结果,我看齐方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他和你哥可真是一路人,都不识好歹。一心只顾干自己的事,从来不理别人关心他!”我说你可算是体会到我的感受了,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挺合得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个字眼说的不对,就看齐心脸一红,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等恢复到七八成,我便再也呆不住要回去。齐心替我办了出院,收拾东西,跟着我回了南边。当初出来的时候我、我哥、齐方是开的车,回去变成我和齐心两个人,就只能坐火车。我没想到到站后接我们的竟然是王大磊,穿了身西装,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上去给了他一个熊抱,说哥们还以为你死了。王大磊说他也以为我死了,两个人这下可算是同病相怜了。我指着他那身西装说,你怎么穿这样,跟奔丧似的。王大磊松了松领口答说没办法,这就是我的工作服,不穿不合公司规矩。我听得好奇,问我哥公司什么时候多了这号规矩?王大磊让我们都先上车,有话他慢慢再告诉我。回程的路上,王大磊才说,你们回来的还算是时候,最近这里的局势已经不那么动荡了,林逸已经大体上把事都给压住了。他看了看后视镜里齐心的脸,问:“这个小姑娘怎么称呼?”齐心说了她的名字,看着窗外一沓一沓的高楼大厦问,你们这是有一个姓周的家族吧。他们在道上也很有名,听说最近几年,做的比齐家还大。王大磊听完嘿嘿一笑,说过去是这样,现在可不是了。他接下去说的话令我和齐心都大吃一惊,他说的是:“林逸把周氏买下来了,现在这一带,最有名的人姓林。” 我第一反应是我听错了,揉了揉耳朵看着王大磊,又怀疑他是在逗我玩。他拍了拍身上的西装对我们说,现在他这一身行头,都是周氏集团里的规矩。上班时间连穿衣打扮都得统一,跟我哥以前那些小打小闹可不一样了。我愣愣地张大了嘴,坑坑巴巴地说:“我哥……买下周氏?他哪来的那么多钱,整个周氏,估计值上亿呢吧?”王大磊解释说:“并不是全部资产都买下了,而只是占了绝大部分的股份。这部分股份,大都是从周同名下转过来的,具体怎么操作我不懂,也没办法给你说出个一二三来。你哥自然没有那么多钱,有一部分,是黄市长给的。”鉴于齐心在场,王大磊没有细说。等把齐心安顿下,王大磊又拉着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我哥现在就住在周氏大厦里,顶楼有个套间,是专门给他用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命 到周氏大厦之后我哥不在,王大磊说,八成又被黄市长叫去喝酒去了。林逸他这一阵都这样,一有空就和那个什么黄市长腻一块。他问了问我的状况,我说还行,就是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每隔几天要去一次医院换药,等拆了线,基本上就算好了。王大磊说那你这样就不能喝酒了,我还想着咱哥俩好好喝一顿呢。肉你也不一定能吃吧,荤腥的东西都容易影响伤口愈合。最后,我们俩只能在我哥那套间里,一人泡了一碗方便面。边吃边聊,我问王大磊,最近你们这都什么情况?我哥怎么就把周氏买下来了,他想干嘛,不会是想报复他们周家吧?王大磊叹了口气,说这可就说起来话长了。自打你们从灵海回来以后这地方就乱套了,周家清撤了大部分资产,把自个的整个体系收缩,摆出来一个前所没有的防守姿态。与此同时,道上的传闻沸沸扬扬。南北风水界多少能人异士涌入这个城市,就为了得到你们从灵海里带出来的那个东西。你们这几个人不在,他们便四处去找。除了找你们还有人上周家去踩盘子,这期间有过冲突,但伤亡不大。应付这些散兵游勇,周家还不嫌吃力。可就在前不久,北京下来了一位大人物。 那家伙姓江,有军方背景,现在还兼着驻京一个部级领导的职。他一下来就查周氏的经济帐,多亏周氏没有什么偷税漏税的记录,再加上敏感产业之前都已经退出来了,这才没被这个姓江的一举打掉。那姓江的一击未能得逞,立马又改变策略,指挥这儿别的公司或是企业,抢夺周氏各种生意所占的市场份额。反正较量来较量去,周氏就被架的只剩个空壳子。这时候你哥刚好回来,摆了一道,顺顺当当便把周氏接手过来。林逸他又拉了黄市长入股,凭那家伙在南方政界的影响力,才把周氏受挫的局面挽回来!我听的目瞪口呆,早忘了手里还端着碗面。我说那我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可能单纯只是为了救他们周家吧!王大磊摇头说那自然不是,就我来看,你哥这是豁出去了,打算凭借手头的力量,跟当年那群人决一死战。当年参加过探险队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你哥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哥他从前就是带兵打仗的人,他这次,是决心要干一场大的! 我和王大磊正聊的兴起,他手机突然响了,他就当着我的面接,接完以后说林逸要回来,我去接他去。王大磊走了以后,我才把那碗方便面吃了,吃完四处看了看,这套间有四五个房间,各处装修都很奢华。向外看出去灯火辉煌的,再往低处看,顿时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房子肯定比我哥以前住的好,但跟以前那房子一样,也都没什么人气。等了好半天,王大磊才把我哥接回来。他在楼下打电话说他就不上来了,又告诉我我哥喝多了,给他弄点吃的再让他睡。话没说完我哥就上来了,真喝的东倒西歪的。他扶着墙走进门,看我看了好一阵,才试探着问我:“林柒,你来了?”我说对我来了,把他弄进客厅,再弄回他睡的那间房。我去给他弄吃的,厨房里什么也没有,最后只能是煮了俩鸡蛋。煮完鸡蛋我听我哥怎么好像没动静,回屋一看,他光着膀子挂着条毛巾,正坐在墙角里发呆。我说你这是干啥呢?我哥抬头看了看我,说他想洗澡,到处找不到水龙头。我笑着说你这是睡觉的地方,哪会有水龙头,走我带你去洗澡去,你说你,也不知道少喝点。 我把我哥带到浴室,放了一缸热水让他泡着。又担心他掉进盆里淹死了,就靠在浴室门上抽着烟等着他。我哥泡了一会人清醒一点了,披着浴巾出来,也跟我要了根烟抽。我们俩对着沉默了一阵,我哥先开口,问我伤怎么样?我说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还不能剧烈运动。我掀起衣服给他看了看伤口,那道疤长得跟条蜈蚣似的,每次看见齐心都嫌难看。我哥没嫌我,手指头在伤口周围试了试。试完我看他点点头,说要没什么事,你明天回学校上课去吧。我说学校我是肯定要回的,我来是想看看,你这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听说哥你最近干了不少的事,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也跟我说一说。我哥突然抬起眉毛,说不是不让你再叫我哥了。我没想到他还没忘记这一岔,一下哑口无言,愣了半天,才说你怎么还是不认我?你这么做有意思吗,跟我赌个什么劲啊!我哥说他不是在赌劲,这事他当初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再说了,你还愿意管一个差点杀了你的人叫哥吗? 我点着头说愿意啊,为什么不愿意,你那不也是为了我好吗?要不那么做,我这会说不定都堕入魔道了!我哥头发上滴着水,低低地说林柒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突然一下急了,扯着嗓子问他:“你的什么意思?”我哥对我说:“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也已经不是你哥了,这事到此为止,再和你没有关系。这就是我的意思,你现在明白了吗?”我听他说完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就感觉伤口那儿又胀又疼。忍着疼我对着他嚷嚷道:“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凭什么啊你!你真要和我脱干系也行,我这身上还有你的一条命呢,你把它收回去,从此咱们俩互不拖欠,这才真的是脱干系!”我哥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瞪着我看了好久,才问说,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我答说没人跟我说,这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之前跟齐方聊的时候听他提起过,三界众生,在命籍中的记载都是有始有终的。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地消失,也没有谁会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你说你在命籍当中被人抹去了,那就一定有一个人,顶替了你的位置。我想来想去,顶替你的人,只可能是我。你想啊,周同他爸参加过探险队,也一定参与过迫害你。后来你死了,他爸手里,却凭地多出一条命来。这条命,一定就是从你身上掏出来的。现如今这条命在我身上,你要和我撇清关系,那就请你想想办法,把它先从我这拿回去。我不存在就不存在了,也不劳你在我身上多费功夫!说到这我的伤已经疼得受不了了,也不管我哥要说什么,找了个地方直接坐了下去。我哥站在不远处沉思了许久,叹气说了一句:“我没办法再把你的命收回来……”我听他口气软了,马上接下去说道:“这不就对了!我的命是从你那儿来的,我们两个,这辈子连带着下辈子、永永远远都脱不了干系!所以说你也就别再赶我了,说起来,我也还救过你几回呢。我不算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你要相信,我能帮的上你的忙。” 话说到这,我感觉我已经把我哥说服了。于是去把我煮的鸡蛋拿出来,让我哥吃了好睡觉。我哥脸上的潮红还没褪,一口一口地吃着鸡蛋,他好像胃不舒服,吃着吃着眉毛就皱上了。我埋怨说你没事喝那么多酒干嘛,那个什么黄市长,摆明了就不是个好人。跟他混的多了,小心他到时候反过来害你。这些话我也就是说说,真的道理我哥比我懂。他说最近局势还不是太稳,如果靠应酬能对付过去,那不比杀人流血要强?我又问那个从北京来的姓江的,是不是就是你说的江诚?我哥放下蛋壳说是,江诚之前给我来了封信,就曾经说过他要南下来看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饭馆约见陈彬,把整个饭馆的人都掉了包的那一次,就是他派手下人干的。我不太能想起来,回忆了一会,才点了点头。照我哥说的江诚的势力也应该非常大,他们俩对上,没有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了。我问我能干点什么?我哥摇头,让我回学校。等我把这学期的课上完,他大概也就能稳住局势了,到时候,他希望我能跟王大磊去找一个人。 我说找人啊?行,到时候我一定把你要找的人全须全尾地给你带回来。这时候天也不早了,我虽然还有一肚子话要问我哥,看他醉的那样,只好让他先去睡觉。第二天一大早我一起来,就看见王大磊坐在客厅里啃着根油条。我说你这么早上来干什么来了?王大磊跺了跺脚,说他现在的工作地点就在这栋楼里。他这么一早上来,肯定是为了工作。我问他是什么工作,看他咧嘴一笑,说是我哥说了,让他这阵子就只管看着我。王大磊自个身上也有伤,我哥怕他累着了,最近除了开车,基本上没给他安排过活。要不是这一次我回来了,王大磊他说不定还要再闲一阵子。。。 第34节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返校 我听完这些话哦了一声,又问王大磊,你知不知道我哥哪儿去了,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他人,他就忙得连顿早饭都不吃?王大磊说林逸白天都在外边跑,你想见他,可以先预约着,看他晚上有空没有。他给我也递了根油条,又指着一口小钢精锅跟我说,那里面还有一碗稀饭。赶紧吃完了我送你回学校去,你这旷课都旷出名来了,要没有人替你出面,你就等着被学校劝退吧你!王大磊说的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边吃边问他,什么叫我旷课都旷出名来了?王大磊说他也是听我那个同学说的,我的名好几次被学校张榜公布。第一次是警告第二次是严重警告,后来好像还记过了。学校给我家里也打过电话,至于我妈是怎么答复人家的,他就不知道了。我一听这事连我妈都知道了,赶紧给家拨了个电话想解释解释。我妈没在家,电话空响了半天也没人接。我奇怪王大磊怎么会从我同学那听说消息,问他,他说那是因为霍宁辉曾经到我哥家里去找过我。他没找着人于是留了封信塞在门缝底下,后来王大磊再去的时候,正好就把那封信给收了。他为此还专门找霍宁辉聊过,说着说着,王大磊便摆出一副老人的姿态来教训我:“你说你考个学容易吗,你还不待在学校里好好念书。当年林逸连高中都没读完就出来混,比起他来,你真是不知道幸福多少倍!” 我连说是是是,不好好读书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你刚才说要有人出面帮我解决,这话又是怎么说的?王大磊又催了我一遍快吃,在我喝稀饭的时候对我说:“从开学到现在,加起来你也没上几天课吧?你这种情况要是搁在平时,那学校肯定饶不了你。谁让你赶上好时机了,现在有你哥给你撑腰。据说只要周氏公司里给你出一份证明,说你这半年都在那边实习,那旷课处分的事,便可以一笔勾销了。”我惊说还有这样的好事,学校也太他妈势力了!王大磊仰头躺在沙发上,说可不是吗,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走哪都看你有没有背景。我跟着他一块义愤填膺了一阵,吃完了早饭返校,由王大磊替我去跟校领导谈。谈完出来他说没多大问题,又送我回宿舍去把东西放下。霍宁辉在宿舍待着呢,一看我回来,差点眼泪都下来了。他说老七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这心都快操碎了!我说可不是吗终于回来了,问霍宁辉最近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霍宁辉说他能出什么事,不就上上课打打球什么的。他反过来问我,这段时间到底跑哪去了?是不是又跑到外地抓鬼去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在外地染上病了? 我没跟他细说我的经历,收拾了一番,问王大磊接着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忙。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我还不知道呢,又问他,最近有没有见过周同?还别说,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心里一直怪想那小鬼的。王大磊说他有什么可忙的,他现在的主要任务不就是看着我。我想知道什么,他接下来可以慢慢说给我听。说到周同,王大磊只知道我哥把他供在某一位地仙的名下。至于具体是哪一位,他没跟去看过,也不清楚情况。我细想了一下,王大磊说的那位地仙,应该就是我跟我哥去拜过的那块泰山石。我还记得怎么去那儿,赶明天有空了,得拎点东西去看看周同。刚返校那一天白天我去上了两节课,基本上什么都没听懂。这学期已经快要结束了,霍宁辉说,大部分专业课老师都给划定了考试范围。他回头跟我说说,不过,不能保证我不挂科。之前我就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当天下午在图书馆里,抄了一下午霍宁辉的笔记。那家伙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课经常是上一半睡一半。笔记也都乱七八糟的,我本来已经懂了的东西,一看他的笔记又都不懂了。后来我干脆就放弃了,趴在桌子上想,要是齐方在这就好了。让他替我代考,至少公共课不必担心过不去。 王大磊下午吃饭的时候找的我,顺便把齐心也捎上,一块吃了个饭。我已经跟王大磊说过齐心的身份,也告诉过他,这个姑娘貌似是可信的。所以在齐心面前说话,王大磊也显得不那么拘束了。说起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王大磊自个先恶心了一阵。他好像不大愿意回想起那段经历,挑其中重要的部分,简单跟我们说了一下。我和他分手的时候眼看着他中了枪,虽说一时半会还没有死,但生命迹象已经非常微弱。就他当时的那种情况,最适合做一件事——灵媒。王大磊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灵媒,我说我知道,不就是能把死人从地底下叫上来,和活人说话的神棍吗。齐心听完一笑,叫我说话注意点,那怎么能叫神棍呢!灵媒是沟通阴阳的媒介,要体质非常特殊的人才能做到。她又补充说道,王大哥既然是勾魂灯出身,要是做灵媒的话,那召唤出来的,恐怕就不是一般的亡魂了。 王大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召唤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不过他能感觉到,当时有一股非常诡异的力量透过他的身体出来。那种力量几乎无法形容,好几次都让王大磊觉得,他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到后来,就连主持施法的术士也无法控制那种力量。先后死了七八个人,最后,仪式只能作罢。事情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可在说的时候,王大磊还是在不停地发抖。我意识到这事对他的打击真的非常大,于是拍了拍他,叫他别往下说了。王大磊冲我笑了笑,说幸亏那事没成,要不然,他这会儿肯定就成林逸的心腹大患了!他解了袖口给我们看了看,只见他一双手臂上,全都是撕裂伤。大的伤口两边肌肉还未恢复,呈现出一种萎缩的状态。齐心看的吓了一跳,说王大哥,你这、这是怎么挺过来的?王大磊摇了摇头不说话,我和齐心,也便陪着他一块沉默。 那顿饭吃的我们全都心里不痛快,晚上给我哥去电话,他说是今晚不回来睡了。他那一边人声鼎沸,看来又是一窝子应酬。完了我又给家打了个电话,我妈还是没接。跟大舅那边打听,才知道我妈回乡下,去给我爸上坟去了。吃完饭散了席之后,我回学校,齐心回她住的地方。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起来,我正要跟霍宁辉借他的笔记看。就听他兴奋地喊我名字说,宿舍楼下有个大美妞找你。我一听还纳闷,什么大美妞周末不睡懒觉,跑来找我这个旷课旷出名来的人。下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齐心。她踩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穿一条刚好盖过膝盖的裙子。她说是没事干来学校看看我,问我今天打算干点什么?我答说我要学习,没空招呼你。齐心也不恼,非要跟着我一块学习去。我们俩在宿舍底下太扎眼了,我只好把她带到自习室去。等我拿出笔记来抄,齐心就在一旁看着。看了一会儿她突然说,这块内容我懂,我来教你吧。我惊讶地说你怎么会懂的?齐心挽起头发丝,说我大学学的也是这个专业。你这些内容都是入门,我能不懂吗?我更惊讶了,下巴合不拢,支吾着说你还上过大学?齐心说这有什么可稀奇的,我是上完大学,才回家养尸去的。你以为养尸就不需要有学问啊,我告诉你,我要是好好学,这会儿研究生都毕业了! 齐心说的我非常震惊,愣愣地看着她,说你们齐家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一个又会养尸又会念书,齐方那家伙,还考的是状元!你们这身子和脑子都是怎么长的,构造跟别人一不一样啊?齐心抛给我一个白眼,格外认真地说:“林柒,你以为一个家族,凭什么能延续几百上千年?是凭封闭保守、一代比一代愚蠢的后人,还是凭博学多识、一代代人才辈出?我们齐家的教育非常严格,自打小时候开始,就要求不落人后。很多人到了我这个年纪,都已经很有成就了。我这种,只能算是不成器的……”我都不敢再听她说下去,求着她说:“我知道你们的能耐了,求求你教教我这书上的东西,只要这回能不挂科,您就是我的亲大姐!”齐心顺手操起书来拍我,说谁要当你亲大姐啊!这回就算是看在齐方的份上,教教你就教教你。齐心大概给我上了三个钟头课,能懂的我都懂了,不懂的也就只能随它去了。中午我们一块吃饭,我看王大磊一直没来找我,就由齐心陪着到医院去换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千万别回头 真是赶了巧了,在医院里我们居然碰见了陈彬。他和齐心认识的比我早,相互之间寒暄了一些我听不懂的内容。然后他才问我们来干什么来了,我给他亮了亮我的伤,说是上医院来换药。我反问说你呢?陈彬苦笑了一声,说他来看看他爸。我记得当初齐方推荐陈彬的时候就说过,这个人很缺钱。原来是他爸看病要花钱,我又试探着问他,你爸什么病,严重吗?看陈彬的脸色我就知道这话问的多余了,果然听他回答说:“我爸得的肾衰竭。本来这病不至于这么严重的,可是我姑姑之前身体也不好,为了凑钱给她治病,我爸卖了一个肾。结果这次病来了,他一个肾就扛不住了。”他说着,脸色缓了缓,又说幸亏现在给他爸治病的钱是够了,不然,他也得去卖肾去。光听陈彬说我就觉得惨,跟他分手以后,齐心才说,陈彬家是因为替主家承受了过多的冤孽,所以才会出这么多的事。她看过很多齐家的家奴,都跟陈彬家里的情况差不多。不是死绝户了,就是一家子长期绵延病榻,吊着那么一口气咽不下去。 说到这,齐心大概是发现我看她的眼神不对劲,问说,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看我?我对她说你们家之所以能延续成百上千年,不是你说的什么代代人才辈出,而是你们的心够狠。拿无辜的人替自己顶罪,才换来的这几百年带血的基业!齐心听出来我不高兴了,不再说什么,拽着我去给医生换药。换完药我先送齐心回去,这才慢慢悠悠地走回学校。还没到宿舍楼底下呢,道上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一把把我拉住了。我正要动手反抗,一看那人,竟然是王大磊。他一脸的苍白,问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到处乱跑什么?我被他问得一愣,答说我没去哪啊,不就上医院换药去了。你怎么了,找我找的这么急?王大磊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一路把我拉到他车旁边。紧接着又一把把我塞进去,踩了油门,呼啸着开出了学校。我紧张的说我们这是要去哪,王大磊喘了两口粗气,说不知道。我哥只是让他尽快找到我带着我走,天黑之前,不要回城里来。我更紧张了,说我哥出事了?王大磊猛地一拍方向盘,发出砰地一声响。他很懊恼的说了两三遍不知道,又说,在林逸的眼里,我们俩都是需要他保护的人。妈的,他以为他自己是谁啊!他当初还是孤魂野鬼的时候,是谁故意放过他…… 我听到后边有点不对味,于是问王大磊,你说是谁故意放过我哥?王大磊一口气憋了回去,说没什么,什么都别问,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把车开出了城,就在附近的国道上溜达。基本上围着城市的外环转了一圈,这一圈下来,开了快四个钟头的车。等到天擦黑,我哥还没给我们来电话叫我们回去。王大磊早就不耐烦了,试着给我哥拨了两回电话。结果我哥一个都没接,也没别的消息过来。到饭点了我和王大磊找了个馆子坐下,馆子里正在放晚间新闻。新闻上报道说,今天下午城里出了一单纵火案。消防员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最后烧毁了一栋建筑物、烧死了三个人。我盯着电视屏幕上那栋焦黑的建筑看了半天,猛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一下起的太急,只听我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哐当一声,被我带的倒在了地上。饭馆里的人都抬头看我,王大磊也问我,怎么了你这是?我扶起椅子坐下去,对王大磊说,着火的那个地方我去过!之前我和我哥找陈彬去救你,就是约在那间馆子里见的面。王大磊一愕,说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地方我也没少去。那间馆子的老板姓钟,算得上是你哥的一个朋友。他嘴里喊了一声坏了,说烧的既然是老钟的店,那不知道林逸是不是…… 王大磊没有说下去,突然一把按住我的手,让我看电视屏幕里的新闻画面。这时候镜头转到了现场,天虽然已经黑了,但被城市里的灯光照着,看东西一样还是很亮堂。着火现场周围有不少的人围观,摄像机镜头从围观人群当中拉了过去。王大磊问我看出什么没有,我腮帮子发紧,说那人群里头,有三个人没有影子!王大磊轻轻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又问我今天上医院换药,医生怎么说?我奇怪地回答说医生没说什么啊,就让我好好休息,按时吃药。还说是只要遵照医嘱,我这伤很快就能好了。就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才发觉,王大磊的眼神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把筷子筒里的筷子都倒出来,又把铁制的筷子筒,套在他自个的拳头上。打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对着我说道:“医生肯定也让你不要剧烈运动。那你可听清楚了,待会我一叫你跑,你甭管是谁挡在前面,只管往外跑就对了。跑出去到车上等我,记住了,千万别回头!” 王大磊的口气压根就没给我留余地,说完,用他没套筷子筒的那只手敲了敲桌子。我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咬着牙对王大磊说:“出什么事了?我不走,我留下跟你一块对付!”王大磊斜着眼睛一挑,啧一声说道:“这事你没法对付,你能跑出去就算不错了,记着自己有多大分量,别在这给我添乱。”他说的我哑口无言,正一张嘴的时候,突然听王大磊叫了一声:快跑!他这声来的太过突如其来,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马起身,撒丫子往饭馆门口跑去。从我们坐的桌子到饭馆门口,最多也就十几步的距离。我跑的都快到了,突然脚底下一绊,整个人就跟脱了线的风筝似得,直直地飞出门外。这一下摔得极重,我落地后胸口一闷,衣服马上就被伤口处涌出来的血给打透了。我挣扎着还想要再爬起来,陡然又觉得两个脚腕子一紧,竟被个什么东西,向后拖拽又回到了饭馆里。 我真是想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情急之下,差一点就回头去看拖我的是个什么东西。幸亏此时王大磊叫了我一声,嘶吼道:“让你跑,你他妈不跑也就算了,怎么还趴下了!”我回嘴说你以为我想趴下啊!一动气,胸口疼得几乎连呼吸都断了。我一时半会站不起身来,只能用两只手抓紧地面,奋力地向外爬出去。我这景况在别人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之,饭馆里除了王大磊的声音,其他任何人的声音我都没听见。我还在纳闷人都到哪儿去了,一抬头,便在饭馆那两扇玻璃门上,看见我身后密密麻麻站得全都是人。他们的脸倒映的不是太清楚,只能勉强看出来,都是刚才在饭馆里吃饭的人。其中还有馆子里的老板娘和服务员,一个挨着一个站着,都跟假人似得无声无息……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感到头皮发麻,脊背上的寒意一阵一阵地往上窜。在那玻璃门的倒影上还能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脚后边。我爬一步他便上前一步,好像是在好奇,我这幅德行能爬到哪儿去。我记得进饭馆的时候没见过这么一个小男孩,而且看他的举动,也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难道说他就是王大磊让我避开的东西?刚才绊倒我把我拖回来的,也是这么一个半大小子?我自己感觉他应该没那份力气,好不容易抓着门槛,使劲把上身撑了出去。就在这时那小男孩突然加快脚步追上我,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踩在我后背上。我估算他最多也不过就十二岁,这一脚下去,却是二三十岁的成年人才有的分量。我被他踩得一下就爬不起来了,这会儿不仅胸口有血,就连喉咙里都含着一股腥气。 小男孩见把我给踩趴下了,便拖着我的脚,慢慢腾腾又把我拽回到那间店里。我已经可以确定那小男孩不是什么正经来路,这时候完全没有抵抗的力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我分心瞅了瞅王大磊的情况,这才发现,他人已经不在大堂里了。这店除了大堂还有一扇偏门,我刚看见里面有火光,料想应该是厨房之类的地方。王大磊他到厨房里去干什么,还有,他刚才在手上套了个筷子筒,难道说他要面对的东西,靠拳头就能取胜?那我这边又是什么情况,那小男孩力气大着呢,打我是肯定打不过他了。我寻思了半天,到了实在没辙的时候,又想去咬我那舌尖。却突然听见厨房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小女孩叫“哥哥”的声音。在这店里我同样也没看见有小女孩,心思一动,想她莫非是跟那小男孩一伙的?她叫的哥哥岂不就在我这儿,等把他叫开了,我便可以跑了!。。 第一百二十章 鬼童子 我就趴在地上等着这个机会,果然,那小女孩才叫完两声哥哥,便传来王大磊的一声痛呼。我赶紧往玻璃门上看了一眼,不见那小男孩的影子,只有那些假人似的食客,还木头一样戳在店里。我不敢耽搁了,连滚带爬的,终于在最后一刻挤出了面前那扇门。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外边下雨了,瓢泼大雨淋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我往停车那地方赶,跑到半道上,体力就已经透支了。这时候我实在是按捺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饭馆还是那间饭馆,刚才还灯火通明,此时却是一片死寂。饭馆门半开着,往里看所有人都站着。最靠近门的地方站着个小男孩,默默地用他一只小手,反复拍打门上的玻璃。被他拍过的地方留下一个小小的血手印,他拍一下,便对着我笑一下。我头皮轰的一下就炸了,只看见那小孩嘴里没牙,却是满口的血! 那血是从哪儿来的,别是他从王大磊身上咬下来的!我又急又气,也忘了要逃命,随手从地上操起一块石头,便要再折回去救王大磊。没等我过去,那王大磊自个就从饭馆里跑了出来。一开始我还没认出来是他,只见出来一人周身是火,一路燃烧着冲进了雨里。大雨浇灭了明火,激起他一身白色的水汽。我这才看清那是王大磊,脸被烧红了,脖子上到处都是大燎泡。他踉踉跄跄地朝我冲过来,嘴里直喊:跑啊你!愣着干嘛!我们俩狂奔着回到了车上,王大磊拨开车上的收音机,这才松了口气。那收音机里沙的一声,接着放出来的却是一首佛曲。我反正也听不懂唱的是什么,捂着胸口催王大磊赶紧开车离开这。到这时候王大磊却又不着急了,拍了拍我说是暂时没事了,可以在这歇一歇。他身上的热劲估计还没退,把窗户摇下去,接着雨水一捧一捧往嘴里送。 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问王大磊,刚才那饭馆里那是什么东西?他回答说是一对鬼童子,据他的估计,至少养了有上百年了。要不是今儿个咱们运气好,碰上了,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距离近的话,鬼童子能从人眼里把人的魂魄抽走。所以他才叮嘱我,一定不能回头看!王大磊一边说一边把手上套着的筷子筒掰下来,我看了一眼,只见那上面咬的全是牙印。从牙口大小看都是小孩的,可那下嘴的力道,却比成年人还要狠。我看的心往下沉,说你这怎么还把手送给那小鬼咬。万一咬透了筷子筒,它能把你的肉给你撕下来!王大磊摇头说他也是没有办法,要没有个东西吸引那小鬼的注意,他根本就抓不住它。幸亏这还有个厨房,他进去点了把火,差点就把其中一个小鬼给烧掉了。另外一个来救的时候,王大磊趁乱把火引到自己身上。火焰当中阳气极盛,鬼童子没敢动他,这才让他侥幸逃了出来。 刚爬出来的时候我身上的血被雨水冲掉了不少,这时候静下来坐在车里,那血又开始止不住地往外流。王大磊看着我说你这样不行,咱们得赶紧回去送你上医院!别待会失血过多晕过去了,林逸会怪我没看住你。我眼睛看东西有点花,闭上眼眯了一会儿,说我哥不是不让我们回城里吗?王大磊说你哥说的是天黑之前不要回城,现在天都黑了,他的话应该就不作数了。他打火踩油驶上马路,雨太大了,雨刮器奋力地运作,也还是看不清前面的路况。我们的车开出去没多远呢,就听见车后面,传来一阵阵大车鸣笛的声音。那鸣笛声离得越来越近,远光灯的白光,整个罩在我们车顶上。我听王大磊骂了声娘,突然一踩油门,疯了一样向前驶去。我一直都没系安全带,赶忙一把抓住车门上的把手,问他你开这么快干嘛?王大磊那一脸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水,厉声说再不开快点,咱就被后面那大家伙给轧扁了! 我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整条大马路上,仅有我们这一前一后一小一大两辆车。跟在我们后边的是一辆水泥罐车,庞然大物就跟装甲车似得。六条车道它哪条都不走,偏偏紧咬着我们的车屁股不放。我把脑袋伸出去看了一眼,水泥罐车的驾驶室里坐着两个大人,两个大人中间,还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冲着我又是咧嘴一笑。我险些闪着舌头,还没来得及把身子缩回车里,那水泥罐车便已经追了上来。我们两辆车撞在一块,小车轻的跟片树叶没什么两样。车身剧烈地摇晃,整个车尾,瞬间就被撞扁了。王大磊情急之下猛打方向盘,我被惯性甩地嘭一声撞在车门上。水泥罐车那反应也不慢,追着我们连跨四条车道,驶入靠左的对面车道中。我想王大磊肯定是没有料到,就在前面路口那儿,竟然又蹿出一辆车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刹车不及直接撞了上去,后方水泥罐车同时靠近,轰的一声巨响,把我们连车带人挤在了中间。 像这种力量悬殊的撞车,我真以为我和王大磊和我们的车统统都死定了。没想到水泥罐车挤扁了后排座位之后,居然很轻松地便停了下来。我被变了形的座椅挤得动弹不得,看身边的王大磊,情况也都差不多。我们俩就跟两块待宰的肉似得,眼睁睁地看着拦路那车里下来一个人。那人我之前没见过,被雨浇的一头的杂毛都耷拉着。他爬到我们车头上站着,踹了两脚破烂的前挡风玻璃,嘴里说:“我还以为你们俩有多大本事呢,怎么除了跑,其他一点招都没有?亏我还带了一对鬼童子过来,就为了能陪你们好好玩玩。”我张嘴呛了一口的雨水,听见王大磊笑了笑,说真要玩也不是这种玩法,我们俩手头什么都没有,有本事把你那鬼童子匀给我一只,我再陪你玩一场! 王大磊他一说话,嘴角那儿就往外冒血。我意识到他可能受了内伤,拼命动了动手,想从座椅上挤出去。那杂毛盯着王大磊想了想,摇头说我能感觉到,你压根就不是人,要给你机会再玩一次,结果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我也惜命,所以对不起了,这一轮算是你们输了。他说完输了,举起一只手,动了动小拇指。我马上便感觉到后边的水泥罐车向后撤,变了形的小车吱嘎一声,稍微松开了一些。然后挤着我的钢板又被挪开了,一只小手拽着我,硬是把我从车里面拽了出去。我一抬头便看见那小男孩,轻飘飘地站在我跟前。他这回倒是没有笑,拖着我把我送上他主子的那辆车。接着王大磊也被送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男孩女孩都长得很漂亮,却偏偏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让人一看便觉得鬼气森森的。 那杂毛最后一个上来,拍了拍王大磊的脸,又拍了拍我的。他说你们俩可千万别死啊,我们家老头说了,要我活着把你们带回去。我身子全软了,有一半压在王大磊身上。我能够着他的背,轻轻地按了他一下,问他感觉怎么样?王大磊苦笑了一声,说他肚子挺疼的,估计内脏里会有出血,但算不上特别严重。他说完叹口气,又说这小子是个御鬼的高手,咱们这回可算是栽了,也不知道林逸那边怎么样……那杂毛的车也被撞的不轻,他打火打了半天才打着,车正要启动的时候他说:“你们说的那个林逸,是不是特别有本事?我们家老头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碰上林逸,万万不可与他交手。就你们俩来看,我这一对鬼童子,还赢不了那个什么林逸吗?”我和王大磊都被他给问倒了,从他的言谈里可以听出来,这小杂毛也是个非常好胜的人。他开着车把我和王大磊带回城里,这一路上,倒是没再看见他那一对鬼童子。 杂毛把我们带回城里,哪也不去,光在大街上溜达。他好像在等什么人的消息,车也不好好开,过一会儿就掏出手机来看一看。他要等的消息没等着,我和王大磊却先等来了我哥的电话。王大磊的手机在他裤兜里一味地震动,被那杂毛给听见了,干脆把车停下,爬到后排来搜我们俩的身。他搜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笑呵呵地说,是那个林逸打来的!他又一脸得意地把电话接了,搁在耳朵旁边,嚣张地喂了一声。我昂起脑袋来想喊,被杂毛一把捂住了嘴。他对着手机说:“你要找那人已经死了,对对对,是我杀的。跟他一块那小子也死了,死挺惨的,都是被车轧死的。你问我是谁?知道了又能怎么着,你还能来找我报仇?”。。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百鬼障 我气得肺都快炸了,张嘴就去咬杂毛的那只手。他反应比我快,一下子躲了过去,反手捏了个拳头,又照着我的鼻子狠狠地来了一下。我被他一拳打得向后一缩,听王大磊在我脑后轻声说道:“别跟他较劲,他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去。”我说他把我们俩都说死了啊!这话我哥听见,那还不急死了!王大磊一副不紧不慢的口气,哼了一声,又说这小子嘴欠,自然有他倒霉的时候。他说完这一句,我哥那头电话便挂了。杂毛大概是看王大磊那手机还值俩钱,嘿嘿一笑,把手机揣进了他自个的兜里。他爬回驾驶座上,拧开收音机听了两首歌,自言自语说这老头怎么搞的,都几点了,还不告诉我把人带到哪儿去。闲得实在是无聊了,他又拧过身子来问我们:“你们俩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头?” 被我压着的王大磊搭腔说话,道:“你说的那老头,是不是姓江?是从北京来的吧,官还特别的大。”杂毛说可不是吗,老头把我从我师父那要过来,就专门为了对付你们几个。你说你们配吗?我看啊,根本就不配!那个叫什么林逸的也不配,我告诉他你们俩死了,他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王大磊笑了一声,说放屁那算什么本事,你忘了你家老头的话了,没事千万别去招惹林逸。他说的那杂毛不服气,硬着嗓子回了一句:“我就招惹他了怎么的吧!他能有多大能耐,能就凭电话里那几句话,找到这儿来做了我?”王大磊咳嗽着说,等着瞧吧,林逸肯定不会放过你。你把你那鬼童子收哪儿了,赶紧放出来,要来的晚了,我怕它们救不了你!杂毛听这话那还不火了,要不是我在上头挡着,他肯定要把王大磊揪出来踹他一顿。 这时杂毛一直在等的那个消息终于到了,我看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他也不再跟我们说话,扭头去开他的车。这车刚走的是进城的路,这时候竟然又折回原路,往出城的方向走。我忍着难受问了他一句,你这是打算带我们去哪儿?杂毛瞟了瞟后视镜,看我们两个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于是说告诉你们也无妨,老头来短信说,把你们两个带到出城的隧道那儿。估计是另外有车要接你们走,等送到地方,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他有了目的地开车也变得猛了,我躺在后排座椅上,能感觉到车身在不断地左右变道。还不到二十分钟,我们这一辆车三个人,便又回到了三十公里以外、出城必经的那条隧道里。我和王大磊反正也看不见车窗外的情况,只能感觉到车速渐渐慢了,最后靠着路边停了下来。杂毛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外面说:“不对劲啊,来的时候这条路不长这样……”他像是还想再退出去,一试车,才发现引擎打不着了。 王大磊一路上都没吭气,这时突然轻声说道:“来了!”我问他什么来了,在黑暗中,听见车门开闭的声音。想来应该是那杂毛下车查看,周围仍旧是一片漆黑,连一星光亮都没有。王大磊强压住一声咳嗽对我说:“我刚才不是说了,林逸是不会放过这小子的。”我听得莫名,挪了挪身子好让王大磊躺的舒服一点,又问他说:“你的意思是,这地方突然黑了,是我哥在找这杂毛的晦气?我哥怎么能知道我们在这,他又凭什么对付那杂毛?你不是说他那对鬼童子极其厉害吗,有它们在这,我哥根本就近不了那人的身!”王大磊推了我一把,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说是不是林逸你就等着瞧好吧,这杂毛是个愣头,对付他,还用不着下死工夫。 我们正说着,车门又是一开。杂毛骂骂咧咧上的车来,说妈的,大意了,这外头被人下了个障子,看来,刚才收到那短信也是假的!他轻声吹了一声口哨,黑暗之中,陡然便升起一股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听见耳边一个小女孩说话道:“哥哥,你冷吗?”开始我还以为她问的是我,正要回答,却听另有一个小男孩安慰似的说:“妹妹,我不冷。”这俩小孩应该就是那杂毛的鬼童子了,在这黑暗当中,也不知道离我有多近。我听见杂毛对他们其中一个吩咐道:“你去看看,这障子里头究竟是什么路数!”一个童音乖巧的嗯了一声,缠绕在我身上的那一股寒意,随后便撤了去。这车里不仅黑而且静,除了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就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等了约莫有五分钟,车里的杂毛突然大叫了一声。我被他吓得差点没弹起来,只听四扇车门,哗的一下全打开了。有个什么东西挤进了车里,压过副驾驶座,发出嘶嘶的响声。此时那杂毛的呼吸已经完全乱了,惊恐地喊叫说:“别让它过来!别让它动我!”他喊完了两声之后,突然又是一声大叫。我正在好奇他究竟在叫什么,眼前一亮,不知道谁把车内的灯打开了。我两眼一下没适应,等眼前那阵花白退去,便看见杂毛正跟个什么东西缠绕在一起。那东西肯定不是人,身子极长,白花花的跟条蛇似得。可又偏偏长着双手双脚,四肢也极长,在杂毛身上绕了有好几个圈。杂毛拼命地挣扎,举起来一只手,五根指头像操纵提线木偶似得不停地跳动。他的那俩鬼童子转眼就出现了,一个抱头一个抱腿,硬是要把那条似人而非人的怪物从他们主子身上掰下去。 这个过程看得我头皮发麻,沉着嗓子问王大磊,这他妈是个什么玩意?王大磊半天也不做声回答,我推了他几下,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晕过去了。我怕他就此死了,拼了命地坐起来,伸手去探王大磊的鼻息。他还在喘气,只不过那张脸,跟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了。趁着杂毛与那怪物缠斗,我拖着王大磊,悄悄地挤出了车门。我们俩的情况其实是半斤八两,下了车以后,我就半步也拖不动他了。我想了想决定先带着王大磊藏到车底,等那怪物和杂毛两败俱伤了,再想办法离开这。我这想的挺好,还没来得及做,那车便整个翻了过去。杂毛从车里跳出来,一边一个鬼童子,骂了一声妈的,老子跟你拼了! 车翻了车里的灯还在,只不过灯光微弱,照不了多远。那条怪物游入黑暗之中,我看它移动的方式也跟蛇一样,是用肚皮贴着在地上爬。杂毛并不去追,而是就留在有光的地方。他身边那小女孩突然拿手一指,那一条怪物,随即便从她指的方向蹿了出来。杂毛冷笑了一声,探手入怀,掏出一把长长的钎子。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做的,通体银白,闪着寒光。怪物本来想打他个出其不意的,没想到反被杂毛以逸待劳,一把揪住了头上的一撮毛。那一撮毛跟普通的头发也不太一样,一揪之下,竟然脱落了一大半。杂毛拿他那根钎子去戳怪物裸露的头顶,只稍微挨了一下,便听那怪物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吼。它那一双长手护在脑门顶上,身子向后一摆,一瞬间急退了三四米远。这一下轮到杂毛收手不及,被怪物拖着也移动了三四米。我一下就看不见他们俩了,只能凭声音判断,这俩货又是一场缠斗。 那怪物实在过于生猛,等它弄死了杂毛,就该轮到我和王大磊了。我又想着该怎么带着王大磊跑的远一点,一时间没留意,把一只手撑在了王大磊的一条腿上。他猛地一下惊醒过来,抽着寒气,抱着他那条腿拼命的揉。我莫名其妙问他怎么了,他才告诉我说,撞车的时候把这条腿撞断了。我刚好按在他骨折的地方,疼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他醒了我正好就可以问他了: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杂毛打成一团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王大磊边揉腿边四下看,答说咱们现在在一个百鬼障里头。所谓的障指的是障眼法,施障这一门法术,便是从障眼法里衍生出来的。不过跟障眼法不同的是,施障是以置人于死地为目的的。据王大磊所知,这门法术已经失传了近三十年。没想到这里头最后一个懂行的人,竟然就是我哥……我说还有你不知道的事,看来你对我哥的了解,也不是面面俱到的。王大磊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叫了一声:他们回来了!他的声音尚未落下,黑暗之中先蹿出来几道影子。打头的是那长长的怪物,肚子中间被人掏开了一道口子,分不清是什么的内脏掉了一地,即便如此,它还是用那一双长手紧紧地环抱着身体,在它的怀中,依稀能看见一头杂毛。。。 第一百二十二章 获救 我心说不好杂毛又被它给抱住了,只见那一对鬼童子追上前去,一把揪住了怪物的脊背。小男孩攀上去压住怪物的头颈,小女孩抓着那怪物的一条腿,猛地向后一扯。我根本没法想象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劲,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从中间断开,变成了两截子。后半截马上就不会动了,前半截还蠕动了一会儿,最后才双手一松,放开它怀里抱着的杂毛。可这时候杂毛也已经没动静了,脊椎完全折断,脑袋向后转了快一百八十度。他那双眼睛死不瞑目地看向我和王大磊,好像觉得是我们俩把他给害死了。 这种情况我始料未及,没想到杂毛和怪物全都死了。现场只剩下我王大磊还有一对鬼童子,双方离得不太远,四双眼睛互相都能看得见。在那俩小孩的脸上什么表情也分辨不出来,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上来杀了我和王大磊,替那杂毛报仇。对峙了一分钟左右,那小女孩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哥哥,你冷不冷?”她主动过去牵她哥哥的手,呵了一口气,又问:“哥哥,你冷不冷?”她好像前前后后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她哥哥看了看她,也轻声说:“妹妹,我不冷。”他们两个说完冷不冷,竟然一前一后围着杂毛的尸体,把他胸口那颗心掏了出来。我看的喉咙一紧,目睹那颗还在冒着热气的心,被那两只小鬼一人一半分食了起来。王大磊看见此等情形,竟然出奇兴奋地说道:“有门!”我问他什么玩意有门?他们连自己主子的心都吃,对我们那就更不会手软了! 王大磊对着我摇了摇头,解释说,鬼只有在碰上和它有大仇恨的人时,才会剖食人心。这俩小鬼如今这么做,可见他们打心底里,就没服过那个杂毛!说话间那一颗整心已经被吃抹干净,两只小鬼站起身,飘忽地朝我和王大磊走了过来。眼看着他们便要走到跟前了,王大磊突然说:“你们还想不想投胎?既然现在没有人再约束你们了,不如我给你们想个办法,让你们别再在这人世间停留游荡。”他的话掷地有声,看样子,正好敲在那俩小鬼的心上。小鬼们停下脚步不再上前,互相之间递了个眼神,又一同转过头来看着王大磊,似乎在等着他把话说下去。王大磊接着说:“做鬼做了这么长时间,你们积累下的冤孽几辈子都还不完。要是你们有心向善,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们的尸首,然后再好好的安葬。另外,我在地下还有认识的人,替你们说说,能让你们少受几年刑。” 王大磊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法子,果然说的那俩小鬼不再对我们有杀意。那小女孩还是只会说一句话,她的哥哥年纪要大一些,轻轻地说:“我和妹妹的尸体不在一块。妹妹一直说她冷,那她一定在一个很冷的地方。你找到了请把我们埋在一块,他们说投胎的路很长,我要和妹妹一起走。”他说话的时候依然是鬼气森森的,可我听了,却打心底里感到难过。这俩小鬼生前根本就没机会做错什么,却无辜滞留于人世上百年。王大磊应了一声好,在胸口结了个手印。小鬼们看了便回头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最终消失于无边的黑暗之中。他们走了我们却还留在这,听王大磊说,这个术法叫做百鬼障。其中不会真有一百只鬼吧?刚才和杂毛同归于尽了一只,待会剩下的九十九只出来,我们俩可怎么应付?我都担心的不行了,王大磊还有心情取笑我,说这是你哥施下的术法,你还怕他会误伤了咱们?要我没猜错的话,林逸这会儿正赶来接我们呢。我们俩这回弄的这么狼狈,只希望林逸那边别出什么事才好…… 王大磊说完又过了二十分钟,这期间,我把他那条断腿固定了一下。骨折的地方肿得非常厉害,王大磊只能把裤子撕开,让腿露在外边。我那伤也流了不少的血,我看了看,伤口咧地跟张大嘴似的。红的白的肌肉组织都翻了出来,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疼得人受不了。我们在原地等着,二十分钟之后,突然看见一辆车划破黑暗驶入了视线。那车前后的轴距长的吓人,车里面先下来四个黑衣保镖,接着才下来一个胖子。胖子手里捏着一张符,下车之后,先拿打火机点了烧了。然后腆着个肚子走上前来,对着我们灿然一笑,说:“小林算的没错,你们果然没死。”我一眼就认出那胖子是那什么黄市长,实在是没有想到,我哥竟然会让他来找我们。黄市长手下的人扶了我和王大磊送上车,黄市长他本人却还留在原地打量杂毛的尸体。他看完以后回到车上,点了一根雪茄,赞叹说:“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驱使鬼神杀人的事,看来以前是我孤陋寡闻了!”他那根雪茄纯粹只是点着,我没看他抽过一口。回去的路上黄市长又接连叹气,大赞我哥,说小林真是有本事!光凭一个电话和那么几句话,就能隔空置人于死地!有他这样的人才帮我的忙,我还何愁大事不成?他一说起话来就笑,面上的肥肉横里堆成了堆。我真是不愿意去接他的话,却还是迫于无奈问了一声:“我哥现在在哪?” 黄市长看了看我,稍微正了正颜色,叫我不必担心,小林那边另外还有事。他希望我能在接下来的一周内,保证你们两位的安全。我心说谁他妈要你保护,你别把我哥拖下水,我就该谢谢你祖宗十八代了。嘴上和他应酬了两句,感觉车子停了,接着便有人来开门。黄市长习惯了被人伺候,没人扶着他,他连车都不会下。下车一看,我们面前是一大片花园,园子深处有一两栋建筑,一群穿制服的人正簇拥在门前等着我们。黄市长跟我们说,这地方是他的私人度假区,今年年初刚刚建成,他还没有正式住进去过。这地方设施不错,还有一座私人医院。小林既然把我们交给他了,那他就有责任好好照顾我们。这段时间会有医生对我们进行全程陪护,之后的事,他另外再安排。他说完掏出一部手机给我,又说:“在这儿的这段时间你们可以联系小林,当然也可以联系我。我和小林的关系非常密切,希望你们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说。”出于礼貌我道了声谢,目送他的车离开花园大门。等黄市长走了王大磊才开口道:“林逸跟这种人混在一块,不知道得吃多大的亏……”他满脸的不甘心,还没等走进房子里,便先给我哥挂了个电话,我哥那边异常平静,除了他说话的声音,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王大磊开的是免提,我哥一接起电话他就问:“林逸你现在在哪?”我哥没理由听不见这一句话,却故意没回答他,反过来问我们的情况怎么样?我凑到话筒旁边叫了一声哥,说我和王大磊都还行。不过王大磊断了一条腿,以后八成会留下残疾。王大磊敲了我一脑壳,说你他妈说谁残疾呢?他不让我再跟我哥说话,顺着刚才的话又问:“林逸你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局面你还控制得住吗,老钟那店是谁烧的?”我哥应该是站起来走动了,扩音器里传来呜呜的风声。他答说目前发生的一切他都还能控制,让我们不用担心,就留在黄市长这儿好好养伤。一说到黄市长王大磊就来气,哼了一声,让我哥等着他,他明天就回去帮我哥应付事。我说你腿都断了怎么回去帮忙?王大磊说,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不要这个肉身!他跟手机那头的我哥说:“林逸你如果非要选一条死路走下去,那我告诉你,到你死的时候,必须得是我来收你魂儿!” 这一下电话两头都沉默了,我哥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王大磊那厮表决心表的太快太突然,我想了好半天,决定学他那口气也说:“哥我的肉身我也可以不要。”我哥好像是恼了,重重地说道:“我花那么大力气救你们,不是让你们去死的。”他说完略一停顿,接着又说,他现在真的用不着我们帮忙。他能听出来我们两个都在电话旁边,叫我把电话给王大磊,他有点事单独跟他说。我憋了一口气说你们有什么事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把手机往王大磊手里一塞,先一步上预备好的房间里坐下。王大磊关了免提,就在房门外跟我哥私下里说了几句。后来他被人扶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对,我问他怎么了,别是又要晕了。他左右晃了两下头,问起我来,说我哥是不是说过,等我身体好了之后,让我跟他一块去找一个人?我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事如今得等你腿好了才能落实。王大磊两眼发怔,过了一会儿说,这事用不着落实了。林逸让我们去找的人这会儿就在城里,那个杂毛便是他的徒弟。 第35节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养鬼 我啊了一声,吃惊不小。心说那人不会也跟杂毛一样,是专程来找我们的晦气的吧?黄市长说的医护人员这时候已经到位了,开始分别给我和王大磊处理伤口?王大磊任由人家在他腿上夹夹板,还是跟刚才那样两眼发怔,想什么事想的出神。我没敢打断他,等到他好不容易叹气的时候才问,我哥跟你说的就是那人的事?那人他到底是谁,我哥为什么要让我们俩去找他?王大磊侧着脸说道,那个人名叫葛青,是一个世袭的正一道士。当年王大磊丢了勾魂灯滞留人间,就是这个葛青收留他,给了他如今这副肉身。只是王大磊一直都不知道,葛青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当年去灵海的探险队里也有他的份,那时候,他的代号叫做三连。三连这个代号我曾经在哪儿见过,回想了一下,记忆当中立马蹦出了当时的情形。在那本毛选里是有这么一个名,记录的人说,三连和另外一个什么人,想要透过灵海的力量,物化出一个大活人来。后来他们成功了没有?我还记得,期间好像有个人掉进了灵海里。这些前因后果说起来话就长了,我看王大磊精神不好,便决定先不跟他说这些。 处理完那些内外伤,医生又给拿了一大把药。我和王大磊吃了以后,分别被安排在相邻的两间房里休息。在药物作用下我很快便沉沉睡去,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醒来之后身体状态极差,头脑里一片混沌,好像在发高烧。我看了一眼床边挂着的吊瓶,又环顾了一圈房间里的情况。有个男护工在一旁陪着我,熟手熟脚地喂我喝水吃药。我醒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找回了知觉。我想从床上坐起来,顺便问那个护工,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护工告诉我说他姓刘,又说,和我一起来的那一位王先生,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我听完后半天才反应过来,说出门?他腿都断了怎么出的门?刘护工答说,他看见王先生是坐轮椅走的,有专人跟着他,应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我又问他没说他要去哪儿吗?他伤成那样,你们怎么能让他到处乱跑呢?刘护工替我换了个吊瓶,调试着针管说:“他的伤并不妨碍外出,而且有专业医师跟着,是不会出什么事的。至于他要去哪,这我就不知道了。” 输液管里的药水很凉,我揉了揉肿胀的手背,心里奇怪王大磊他为什么要走?难不成他真的回去帮我哥去了?可就他现在这种状况,不帮倒忙就不错了。我自己感觉我也应该做点什么才对,试了一下,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裂开的伤口又被人缝上了,可是二次受伤带来的损害,却在折腾着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最高的时候我烧过了40度,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过当天夜里情况便好转了一些,给我开药的医生说:“你始终还是年轻,身体底子好,恢复的也快。”他说这话时王大磊还没回来,我身边的人谁也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我一直睡了醒醒了睡直到凌晨,才听见大门外有车进来。我以为那会是王大磊,挣扎着爬起来,看见的却是我哥。他进屋以后坐在靠床的凳子上,低下头来看着我。我说哥你怎么来了,你那边没出什么事吧?我哥说没有,他过来看看我,过半个小时就得走。 我赶紧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三点五十,也就是说我哥四点二十就得走。我掐着时间跟他说,王大磊那货不知道跑哪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碰上事。我哥显然已经知道这事了,告诉我,王大磊是去找葛青去了。他们两个是旧交情,王大磊觉得,他能从葛青嘴里问出点什么来。我说可是那杂毛是葛青的徒弟,那两只鬼童子也一定是葛青养起来的。他纵容他徒弟来找我们的麻烦,不是代表了他自个的立场也和我们对立吗?王大磊这么自己找上门去,葛青会不会杀了他给杂毛报仇?我说完才发现我哥眼皮子很重,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睡过去。我一阵心疼,说哥你累了就回去睡吧。我很好,应该明天就能下床活动了。这段时间我没法帮你,你自己千万要小心,碰上应付不了的情况,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吗?我当然希望你的那些个仇人通通遭报应,但如果不行,我就希望你能好好的!我哥安慰我似的笑了笑,说他有他的打算。昨天他已经见过江诚了,有些事并不是不能谈。只要是能谈就能有转机,这个机会他等的时间太长了,不能再轻易放过了…… 四点二十,我哥准时走了。他好像还有很多事要忙,跟我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出神在想什么。王大磊是在第二天中午回来的,我吃了饭以后往花园里去溜达,他则正好从外面进来。那架势真跟个残疾人似得,坐着轮椅,排场还大,好多人鞍前马后簇拥着他。我认真瞧了两眼他那脸色,上前去问:“你见过葛青了?”王大磊摇头说没有,不过他觉得,那葛青应该也在找他。王大磊托熟人给葛青带了消息,希望在我哥和江诚彻底谈崩之前,和他见上一面。我又问王大磊那你见了我哥没有?他自个说外头什么事都没有,可我总觉得他乏得很,好像心也挺乱的。王大磊就在这时候突然问我:“我把那两只小鬼带回来了,他们现在是无主的冤魂,要给他们找个主,你愿不愿意干?” 我张大了嘴说我?你让我给他们两个当主?王大磊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如今一时半会还没法超度他们,与其放任他们在外面游荡,不如找个可靠的人来归束他们俩。他当然还有另外一点考虑,怕的是那对鬼童子万一回到葛青手下,会对我们所有人不利。我说那你自己为什么不给他们做主?你让我来,我没经验怕管不住他们!王大磊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既然说把他们交给你,就能保证他们俩听你的话。我自己不行主要是因为我也属阴,没有多少的阳气能令他们服从。而且我腿断了,行动都不方便,纵使是带着他们,也没办法发挥出这一份战斗力。”我想来想去都只能觉得他说的有理,勉强点了点头,说好吧,那就我来吧!这养鬼有什么手续没有,是不是得等天黑,开个坛举办个认养仪式?王大磊说用不着那么麻烦,随手掏出两个小锦囊,交到我手里。这是他专门回去从杂毛的尸体上搜出来的,是那两个小鬼和他们的主子立下的契。只要有这个契在,小鬼们便会随时随地听我调遣。 我好奇地说这大白天也行?王大磊提醒我,白天最好别试。鬼一般都有睚眦必报的习性,你白天把他们叫出来损了阴气,他们会就此怀恨在心。等有一天你也落入杂毛那种险境之中,他们很有可能不救你,眼睁睁看着你送命。然后再把你的心剖出来吃了,这才解了他们的恨。我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把那俩锦囊收进最贴身的口袋里。又在心里头默念了十几遍,换洗衣服的时候千万记得把它们拿出来。这一天就为了这一件事,我心里一直都惴惴不安。王大磊也没说该怎么使唤那两个小鬼,是不是我叫他们一声,他们就会平地里冒出来?问题是我叫他们什么呢,是我给他们俩起名字,还是他们俩自己有名字?我把那对锦囊拿出来看,才发现背面分别绣着字。一开始我以为那就是小鬼们的名字,读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读不出来。我又想这有可能是某种咒文,也有可能,是人鬼之间订下的契文。 翻来覆去折腾完一整个白天,入夜之后,我才有机会试验。我这身边也没有什么事可干,便琢磨着能不能让其中一个小鬼给我倒杯水。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我就看见房间雪白的墙壁下,站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两个小鬼竟然是手牵着手冒出来的,一并冷冷地看着我,好像是在奇怪我们怎么又见面了。我被他们看的头皮发麻,挤出个笑来想缓和一下局面。没想到那个小男孩突然开口对我说:“我们想要重新投胎。”我点头说我知道,这不是,还没找到你们俩的尸体吗?小男孩接着又说:“你们根本没去找。”他牵起小女孩的手来看了看,那一只小手肤色惨白,布满了青紫色的尸斑。小男孩露出个痛苦的表情,说你们先去找妹妹,先送她走也可以。他的话让我想起我哥来,以前多少次碰上事,我哥也是让我先走。想想我这心就软了,说我会去找的,真的会去找!到时候一定让你们一块走,谁也别把把谁落下。小男孩牵着小女孩站在墙壁底下,看了我一眼,最后又一齐转身消失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炼魂塔 等那对鬼童子消失了我才想起来,试验没试验成,想喝水还得我自己去倒。当然门外就有护工,刚为了要召唤俩小鬼,我找了个理由把他给支出去了。我起身下床去找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的时候突然想:既然我有这两个小鬼了,那是不是能差遣他们,把外边的消息传回来给我?好让我知道事情发展的最新动态,也好在我哥需要的时候,帮上他一点忙!我正这么想着,手里本来拿着的杯子,一晃眼就不知道哪儿去了。我惊异地摊开手看了看,又往脚底下一看,猛不丁地迎上了小男孩那一双鬼气森森的大眼睛。他还是冷冷地盯着我,见我一直不说话,便问我是不是要他去干什么?他那模样根本不像是受我差遣,反而像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在等我求他。我问他,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林逸现在哪、和什么人在一起、在干什么?我怕林逸这个名字说的太过于笼统,又再告诉他,林逸就是我哥。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问我:“你是要我杀了他,还是要我把他给你带回来?”我赶紧说千万别杀他,也别、别碰他一根汗毛!你就远远地看一眼就成,对了,记住别让他看见你。 小男孩答应一声说知道了,轻飘飘地走出了房间。我留下来等消息,直等到护工来催我上床睡觉。他给我的药里有催眠的成分,吃了不到一会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我只能躺下去睡,睡到半夜,被一声尖叫给惊得醒了过来。我睁开眼看见那小男孩正坐在我床头上,刚才那声尖叫便是他发出来的。此刻他用双手捂住了脸,手臂上有一道道烧灼过的痕迹。我问他怎么了你这是,被我哥发现了,被他给教训了?小男孩捂着脸不吭气,似乎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半天缓不过劲来。我想安慰他,伸手触摸到他的身体,顿时像是摸着了一条正在漏电的高压电线。一股电流袭遍我全身,害我一屁股没坐稳,直接掉到了床底下。从下往上看过去,我才发现不仅是手臂,那小男孩的半张脸,也都被烧灼过。嘴角那块连上下颌骨都露出来了,能看见藏在最里边的牙床。小男孩被我碰了一下,抬起头来,从那张残破的小脸对着我。他竟然还能开口说话,只不过声音全变了。他说你要找的那个人,现在在一座炼魂塔里。 我问小男孩什么是炼魂塔?你看没看见我哥在里面干什么?话刚说出口,就看那小男孩一下子不见了。房间门被人推开,刘护工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原来我摔在地上的时候把手上的监控器摔掉了,刘护工听见报警器响,还以为我死了。我跟他说我没事,只不过睡觉不老实,摔了一下。刘护工将信将疑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说他刚才怎么听见,我好像在跟谁说话。他一边说一边还问我,要不要找医生开点精神类的药给我?我赶紧答说不用,我没跟谁说过话,一定是你听错了!我又爬上床去静等刘护工离开,这一等,又过了快半个小时。等刘护工出去以后,我再叫那小鬼,他却死活都不肯出来了。他那话只说了一半,说我哥在炼魂塔里,却没说现场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我越想越怕我哥会出事,觉没法睡了,到隔壁去把王大磊也叫起来。王大磊和我不一样,打了一针镇定剂才睡下,要叫醒他可真不容易,负责王大磊的护工则在一旁一个劲地劝我,让我有什么话等天亮了再说也不急。我说你不急我急啊,拿了杯水往王大磊脸上泼。他终于给我泼得醒了过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问,这么晚了你干嘛呢?我摇着他说,我有话问你!你知不知道炼魂塔是什么?王大磊回答说我知道啊,你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问我这个?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炼魂塔是一种法器,是用来淬炼魂魄、重塑精元的。一般人用不上炼魂塔,只有修仙或者是炼魔的人,在突破某些重要关口的时候才有可能用到它。 王大磊说完了问我,炼魂塔怎么着你了,把你急得觉也不睡?我告诉他,我哥现在就在炼魂塔里,凭你的判断,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王大磊听了一下坐起来,拉着腿上的伤处,疼得他直龇牙。他说林逸的事你是从哪听说的,你怎么会知道他现在在炼魂塔里?我还什么都没说,王大磊自个就想明白了,指着我说你派那小鬼去监视林逸?真亏你想的出来!我说我就试试看他们听不听话,结果派出去的小鬼回来,满脸的伤,告诉我我哥在炼魂塔里,然后什么都没说清就消失不见了……我看王大磊皱着眉头,下意识地觉得此事不妙。又抓着他问究竟怎么样,你不是说炼魂塔是件法器吗?既然是法器,那应该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吧?王大磊先点头后又摇头,语带犹豫地说:“那炼魂塔确实不至于用来害人。可问题是林逸的魂魄已经很弱了,哪里还经得起什么淬炼。他到底为什么要用炼魂塔,我必须得当面看见了才能做出判断。” 我说那还等什么,咱们去找我哥,当面看个清楚。王大磊说你知道他在哪就要去找他?你不是说,那小鬼什么都没说清楚吗?我一愣,刚才完全把这茬给忘了,转念又问王大磊,那怎么办,你有办法找着我哥吗?王大磊点头说有啊,从枕头底下摸出那部手机,说打个电话给林逸问问呗。我将信将疑地问他,万一要是我哥不接电话怎么办,万一他接了,却又不告诉咱们他在哪怎么办?说到这王大磊忽的一笑,说你还记得林逸那嘴有多紧啊!你会差遣小鬼去监视他,不就是因为他什么事都不跟咱们商量吗?现在你急也没用,要弄清楚林逸和那炼魂塔的事,我们必须得先知道他的位置。我感觉王大磊已经有主意了,正等着他往下说,却没想到他竟然又侧身躺了下去,看那架势,是打算接着刚才的觉往下睡。我推他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说的好好的,又他妈睡上了? 王大磊躺在床上跟我说,镇定剂的药效太强,他得躺着说话脑子才清醒。我看他接连敲了好几下床帮,又说找林逸这事,还得指望你那小鬼。他既然看见了林逸也看见了炼魂塔,那只要有他带路,咱们要找林逸就不是什么难事。我说理是这么个理,但问题是现在那小鬼连个面都不肯露,我怎么叫他带着咱们去找我哥去?王大磊先说了一句以鬼养鬼,然后又沉默了好半天。我忍不住问他什么叫以鬼养鬼,你这话怎么还说一半留一半?王大磊抬眼看了我一眼,说林柒,你也知道我这腿断了。所以我接下来说的事,都得你自个去操作。万一要是有什么后果,也得你自己去承担。 我看王大磊脸色严峻,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便试探着问他说究竟是怎么个操作法,你这话说的这么不利索,莫不是你说的法子,对我来说特别的危险?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大磊反而又犹豫起来。他告诉我所谓的以鬼养鬼,是要你去外边抓只野鬼回来,喂你那只鬼童子。鬼童子如今不肯现身,是因为他阴魂受损,而你又是个大活人,你身上的阳气让他感觉不舒服。这以鬼养鬼的法子,能弥补受损的阴魂。再接下去,召鬼童子出来找他带路的事,就都好办了。这事没干过的人去干,确实是有危险。王大磊他也只能告诉我方法,却不能保证成功,更不能保证我在抓鬼过程中的安全。 王大磊把安全俩字说的很重,说完看我,等我的答复。我跟他说比起安全来,我还是更想知道我哥在干什么。你也别卖关子了,有法子就赶紧说。办得成办不成那是我自个的事,办出意外来,也由我自个担着。王大磊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做。你抓紧着点,这事能不能成,天亮之前便能见分晓。我仔细听完了王大磊的话,趁夜往城南一个镇子上去。那个镇子里有王大磊认识的人,姓方,家里祖传是做纸扎生意的。王大磊事先已经给这个老方打了个电话,抓鬼要用的东西,全由老方给我置备下。我拿了东西以后再回市中心,选了一条时常出事故的马路,作为我抓鬼的场所。我小时候曾经在乡下住过一段,那时抓鱼抓鸡抓兔子我样样拿手。抓鬼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免不得有那么一些忐忑。我自个安慰自个,反正鬼也见了不少,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回万一要是行动失败,最不济也不过就是我被鬼给抓了。等我一样变了鬼,说不定大家还能交上朋友。。。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抓鬼 我选的这条路俗称断头路,本来挺阔绰的一条马路,到转弯处突然收窄。路的外侧是一道挡路的山岩,因为角度的问题,经常有车行驶到这儿,收不住势直接撞到山岩上。为此前前后后死了不下十个人,这条路的名声也便越传越坏。我刚到学校的时候霍宁辉就跟我讲过这条路的故事,说的好像他亲眼看见这地方有鬼勾魂索命似得。时间到了凌晨三四点钟,断头路上几乎一辆车都没有。我信步走到那一片山岩底下,找了块路灯照不进去的阴影,把包里带的东西,先一样一样地摆出来。这些东西里有鱼有肉有酒有饭,全用清一色的白瓷碗装着。碗底下贴了张写有我名字的字条。那意思是说,这些供品全是我林柒名下的。你们谁吃都可以,但是吃了,便等于是欠我一个人情。王大磊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这一条对鬼来说同样奏效。野鬼们得了你的好处,等你要抓它们的时候,说不定它们就不会反抗了。他说的是说不定,也就是说,也有可能野鬼还是会反抗。王大磊又叫我在一个纸人身上写上我的名字,并扎上几根我的头发。说是万一我要被鬼撵了,可以拿它来当个替身挡一挡。 摆下供品以后,我拿出个录音机,开始反复播放汽车鸣笛的声音。如果这条路上真有什么交通肇事鬼,那跟汽车有关的声音,对它而言必定具有巨大的吸引力。这等于是个饵,把鬼引出来,再由我来对付。说不害怕那是假话,我听着录音机里的声音看着面前的马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再加上晚风也大,一股一股的寒意包裹着我,叫我连气都有点喘不上来。我瞅着供品里的那只鸡犯嘀咕,心说你也真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被人给宰了。又落到我手里,带到这来白送给鬼吃。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这鸡属于什么品种,产地在什么地方,是饲养场里的还是家养的,活着的时候搞过对象没有……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想的有点远的时候,录音机里的声音突然一断。与此同时,从马路对面慢悠悠走过来一个人。那人看着便不对劲,腰好像断了,走着走着便跪在了地上。跪下以后他还要再往前挪,两个膝盖艰难地蹭着地。 我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那人蹭过的地面上,带出来一条长长的血带。那人身上却并没有血,只是看着面如土色,五官也都有些扭曲。我不敢轻举妄动,守着身边的一套供品坐在阴影里。那人终于挪到了我跟前,指了指录音机,用沙哑的嗓音问我:“兄弟,你这听的什么歌?”我瞎说了一句相思,毛阿敏的歌,你没听过?那鬼摇了摇头,又一眼看到那一堆供品上,眼珠子竟然有些发亮。他接着问我是不是在等人,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儿?我答说我不是一个人,你看看我没有影子,我也是只鬼!这些话都是王大磊教我说的,应付来历不明的野鬼,千万不能说真话吐实情,见鬼说鬼话就是这么来的。 等把面前这只鬼稳住了,我便可以请它吃我的供品了。我一共带了八个杯子,如今全都满着。我端起一杯酒递给那鬼,口称兄弟,你尝尝,这可是我们那儿最出名的汾酒。那鬼没接我杯子,一味地瞪眼看着我。我以为它不领我这份情,又或者是觉得这满地的供品,都不如我看着那么好吃。我举着杯子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到那鬼一句话,说你看着很面生,你也是死在这儿的?你家人没有忘记你,还会给你送吃的来?它只顾问,问完抢过我手里的杯子,一口气喝干了酒。我明明是看着它喝的,可当杯子放下来时,那酒却居然还在杯子里面。它又伸手去拿我那只鸡,一个劲的说,你怎么都不吃?你家里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你,到时候你就只能吃人了。哎我说你吃过人没有?魂魄是甜的,肉却是苦的。脑袋壳子开花的时候最开胃了,不过最近从这儿过的车少,人也吃不着了…… 我听完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好,来这之前王大磊交代过我,最好别抓害过人的厉鬼。因为这一类鬼戾气极重,别说是我了,就连抓惯了鬼的人都不一定制服得了。我又在想我怎么就运气这么差,随便出个门,撞上的都是最不好对付的。说话间那鬼已经吃完了半只鸡,抹着嘴,往口袋里掏出半截骨头扔给我。它说它不白吃我的东西,这块骨头是它的耻骨,就留给我做个纪念吧。我差点上去糊它一巴掌,心说谁他妈要你的耻骨作纪念!老子是来抓你的,你今儿个晚上,就别想逃出老子的手掌心!我一手拿着那截骨头,一手从包里掏出王大磊写的黄符。符纸上的朱砂红的像血一样,我偷偷地伸出手,便把符纸往那鬼的后脑勺上拍。 我感觉这一下一定能拍着,却没想到下手居然落了空。那鬼跪在地上,把整个身子向后折,仰着脸看着我,笑得一嘴的牙都咧开了。我刚才一直没留意,现在才发现,那鬼脖子底下直到领口里,有一条长长的伤疤。伤疤里边一鼓一鼓的,应该是它刚才吃进去的那只鸡,正在顺着喉咙往下咽。我见事情败露了,干脆也不再遮掩,直接把手里那符往鬼脸上送去。它那动作刚一直都不利索,这会儿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拔地跳将起来,二话不说便往我脖子上骑。我顺手抓起地上的纸人塞给它,就地一滚躲闪过去。鬼抱着纸人啃了一口,立马觉得味道不对,又朝着我扑了上来。我心想来的正好,抓符纸的那只手,直取对方胸前的空门。这一下终于是把符贴在了鬼身上,那鬼嚎了一嗓子,啪嗒一声掉地上不动了。 王大磊给我的符上写的是降鬼咒文,据说能断了鬼身上的阴气。这鬼的阴气一断,短期内也就不能动弹了。我又从包里掏出一捆纸扎的小钱,拆散了一张一张往那鬼的身上甩。让钱将它围着盖着,再点火去烧那一堆的纸钱。火焰起来,照出地面上我的影子。那鬼没有影子,光看它一脸的狰狞,恨不得扑上来吃了我。鬼在火里越烧越小,最后终于缩成一团不见了。我挑开火焰找到它那颗凝结成球状的魂魄,心里一时间还纳了闷了,奇怪这事怎么这么容易就办成了?是我这人抓鬼的天份比较高,还是在来这里之前,王大磊那是故意在拿话吓唬我?我站起身正准备要离开这儿,抬头一看,猛不丁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见那马路对面不知何时站起了一排人影,高矮胖瘦各式各样的都有。他们清一色全都没有影子,也全都在脖子底下,有一道延伸至领口的伤疤!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打从开始到现在,我那录音机就一直没关过。我既然能引出一只鬼来,那自然就能引出第二第三第四只。方才我和那鬼周旋的时候,这些后来才出来的鬼一定全看见了。它们会怎么对付我?看它们这数量,我的赢面可以说根本就没有。极度的恐慌反而使我冷静下来,身子站着不动,脑子却动得飞快。纸人替身已经用完了,我包里只剩下一把在佛前开过光的大香。老方把东西给我的时候告诉过我,那香点起来之后冲着鬼的面门,能起到暂时喝退鬼物的作用。可问题是那香点起来需要时间,我面前这十来只鬼,会不会给我这个时间?寻思之间又过去了十几秒,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还摆在地上的那八杯酒。酒能助燃这我是知道的,要想快速地把香点起来,这倒是个办法。 拿定了主意,我便磨蹭着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抬手做了个虚张声势的动作。对面一排鬼大概是被我刚才的壮举给震慑住了,有几只作势想动,但却都没有动。我抓住这个机会,从包里掏出那一把大香。紧接着矮身凑近地面,便要将手里的香蘸上酒水,再行点燃。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大香和酒杯相差不到十公分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伸出去的手,一把又拽了回来。那只拽我的手竟然还是从我自个的包里伸出来的,五指漆黑,像是刚刚被火烧过。我吃惊的目瞪口呆,不过接下去,又发生了更令我不可思议的事!只见我那包一下胀大了好几倍,从刚才伸出来的那只手旁边,又探出来一颗黑漆漆的脑袋。那脑袋一张开嘴,吐出一大口烟气,然后又开口说话,道:“妈的,一不留心,被你给暗算了!你说你是鬼?我现在可看清了,你是个大活人呐!”。。 第一百二十六章 炼化鬼种 我这会儿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原来我包里那个不是别人,正是我刚才用火燎法抓住的那只野鬼。它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挣脱了符咒,在我包里展开半个身体,并且还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试了一下,自觉是挣脱不了了。又不可能带着包连同里头的鬼一起跑,无奈之下,突然一眼瞧见那鬼脖子上的伤口。此时它的面目连同头发全都黑了,被我一把火烧的看不出原形来。唯独那一道疤还是原模原样,一鼓一鼓的,好像是有东西在喉咙里吞咽。我也没有细想,手里的打火机擦出个火苗,直接搁在它那道伤疤底下。我估计那只鬼也没料到我会这么做,突地眼珠子瞪大,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尖声大叫。它也就叫了一声,后边的声音便全都发不出来了。我看着火苗烧开了它的喉咙,一股沥青般的黑水,旋即从中涌了出来。 那鬼的喉咙里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一烧即化,连带着它的整张脸也都开始融化。化开的黑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我不知道这玩意是否对我有害,赶紧把整个包都甩了出去。包甩了那把大香还在,我趁势蘸上酒水,又用打火机点燃。酒精的火焰把大香点着,寺庙里常有的那种味道,便慢慢地氤氲出来。我仗着手里有这么一把香,冲着马路对面的一群野鬼扑将过去。当日的情形我事后再想起来,只能说被鬼欺负了那么久,就那天晚上最扬眉吐气了。一群鬼被我撵着跑,最后落在我手里的是一只女鬼。它才刚开始学会吃人,死也不过只死了一个多月。它甚至还不太能弄清自己的状况,硬是被我烧成了一团,带到王大磊面前。这时候王大磊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示意我,给他把靠床的抽屉打开。 抽屉打开,我看见的是一堆树杈,闻不见有味道,应该不是什么香木。王大磊说那是槐枝,有阴鬼之意。他又叫我去打一盆清水,将其中长有一小截树瘤的槐枝,放在水面上漂着。我照他说的做了,接下去的步骤,需要把我带回来的女鬼也放进盆里。槐枝上的树瘤吸纳了女鬼的魂魄变大了一些,将那树瘤割下来,便可以喂给我的小鬼了。我在割树瘤的时候问,那女鬼是不是就此完蛋了?那不等于是我害了它,把它投胎转世的机会都给糟蹋了!王大磊盯着我手上的活,一边叫我割仔细点,一边说人的魂魄,哪有那么容易就消失的。这女鬼补了鬼童子的阴魂之后,过不了多久,又会再从鬼童子身上分离出来。到时候它们两个丁是丁卯是卯,互相之间再无任何瓜葛。这女鬼也不用再回断头路了,碰上勾魂灯,便会被带回地府裁判轮回。其实这样的结果对它来说也算是得利,至少不用一直困在枉死之所,得不到超脱。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总算是好受一些,割下树瘤之后,转手递给王大磊。王大磊让我再试试叫鬼童子出来,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就站在房子里转圈喊了声:孩儿们,出来吧!我三个圈都没转完,那只剩半张脸的小男孩,便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我猝不及防被他给吓着了,捂着心口说:“你下回能不能弄出点动静来,别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鬼童子不应声,径直跑到王大磊面前。王大磊把手里的树瘤给了他,对他说:“吃下去之后,告诉我林逸在哪、在干什么。”鬼童子乖巧的点了点头,那么坚硬的树瘤,在他嘴里就跟吃糖似得。他吃一半留一半,应该是还惦记着他那妹妹。我问你妹妹哪儿去了,怎么一直都不见她出来?鬼童子轻声说道:“我把妹妹留在炼魂塔附近了,这样我才能再找到回去的路。你跟着我来,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这话正是我想听的,迫不及待就要跟上鬼童子的脚步。走出去二三米,我才意识到王大磊那儿还行动不便呢。他有轮椅,只不过坐在上头,依然活动不开手脚。我推着他去追那鬼童子,没想到鬼童子默默地看了一眼王大磊说,那个地方你不能去,有好多的勾魂灯。王大磊一听,脸色立马就变了。他说炼魂塔附近为什么会有勾魂灯,还有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鬼童子举起一只小手摸了摸脸,他的伤正在愈合,已经将上下颌骨连在了一起。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勾魂灯好像是在等你们说的那个林逸出来。我的伤是因为不小心被勾魂灯看见了,被灯芯给烫了一下。我和妹妹个子小能躲过去,你个子大,去了一定就会被带走的。王大磊愣了一会儿,说好,那我不去了。你们两个去,炼魂塔里容不下鬼物,也只有林柒你能进去。进去之后看看林逸在干什么,如果他表现出状况不好,你无论如何都得要阻止他! 我打保票说你就放心吧,那是我哥,我不会看着他出事的。说完跟了鬼童子出门,由他领着我,去找我哥和炼魂塔。对这个城市我说不上很熟悉,只能大致上判断,鬼童子领我去的地方和周氏大厦是同一个方向。差不多快到地方了,周围的街道突然就热闹起来。我看了一眼表,此时正是凌晨四点半。街上练摊的小贩居然还没撤,从路这头直到路那头,人群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边吃着东西边聊天。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眼前这些路人好像都不是本地人,身边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嘴里的口音也是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都有。我走过一京片子身边,终于忍不住问他说:“哥们你是外地人吧,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街上溜达?还有这地方这么热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京片子回头看了看我,本来像是不打算理我,却突然一眼看见了我的鬼童子,哟呵一声说:“哥们,您这可讲究,出门还带着鬼童子。看这小孩的成色,不下一百年功力了吧?您贵姓,祖师爷是谁?咱们俩攀认攀认,说不定还是师出一系的同门师兄弟呢。”我听他的话感觉纳闷,愣了半天,才说怎么,你能看见我的鬼童子?常人不是应该看不见才对吗?你是什么人,什么师兄弟?那京片子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我半晌,啧巴啧巴嘴又说:“能看见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说哥们你难道不是行内人?要不是行内人,你这鬼童子是打哪儿来的?”说到这我才终于把他的话听明白了,说你不会是干风水走阴差的吧?京片子点头说不错,这正是鄙人的职业。你呢,你说说你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而是问他说,你们这满大街的人,不会全都是同行吧?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干什么呢,是在搞什么活动吗?那京片子很是会看人说话,大概是觉得我不是什么角色,脸色立马垮了下去,对我爱搭不理地说道:“我们大家都在这等着看炼化鬼种呢,说了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走走,一边玩儿去。” 我只好走开,换了个面善的人,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这回终于是打听出了一些眉目,原来这整一条街的人,都在等一件叫做炼化鬼种的事发生。这一位面善的谢师傅说,他们是收到消息赶到这里来的。以前只听说过炼化鬼种,有机会亲眼看见,这还是头一回。只是他没有想到,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这里居然就聚集了这么多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上个月来到这个城市的,当时的目的,是为了获得一件从灵海当中带出来的事物。那件事物如今仍然下落不明,又碰上了有人在此炼化鬼种。我急着问他什么是炼化鬼种?谢师傅说,就是有人要将鬼种当中的力量掏出来,和自己的魂魄熔炼在一起。这是鬼道,一般的修行之人绝不会这么做。但是据说此举能极大的增进修为及功力,所以古往今来,愿意尝试的人也还是不少。 我听得心慌,心想莫非那个要炼化鬼种的人,就是我哥?他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不惜把自个和秦叔叔留下来的鬼种融在一起,也要探寻当年那场事件的真相。我当时还没有办法理解他这种行为,匆匆走过人群,只想着快点进去阻止我哥。又向前走了几十米,我身边的鬼童子便停下不走了。他给我指了个方向,说再往前走,会碰上勾魂灯。他不能靠近,让我去前面那栋楼一楼最靠右的房间,找我要见的那个人。我对鬼童子点了点头,说那我就走了,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别再受伤了。刚才那一段路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等走到鬼童子说有勾魂灯的地方,人一下子全不见了。路面漂浮着一点一星像是鬼火一样的亮光,那亮光我曾经见过,还亲眼目睹过它带走一只游魂。我尽量不往四下里看,两眼直瞅着路面,一味地向前走。走到被一栋建筑挡住了去路,我才抬起头,往前看了一眼。。。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灯 面前的建筑是一栋老式的门面房,朝马路的一边,全都装着卷帘门。我向右看到最后一间,卷帘门半开着,门里隐约透露出灯光。鬼童子说的就是那一间,他还说我哥如今就在那里面。我摸上前去,猫着腰进了那扇半开的卷帘门。进去一看屋里什么都没有,光有一盏壁灯,兀自挂在墙壁上。我又往左右两边看,看见一道通向上方去的楼梯。楼梯的台阶都很长,想象不出原来是做什么用途的。我蹑手蹑脚向上走去,借着壁灯的光,看见楼梯中央还架设着一道铁门。这扇门也是开着的,好像里面的人知道会有人来,所以特地给我留了门。我到门边叫了一声哥,门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出门内一个一丈见方的隔层空间。就在这小小的空间内,却居然站着七八个人。我没法不吃惊,因为在这七八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周琳,还有一个是她的手下、那个只长了一张白脸而没有长五官的男人! 除了那个没五官的男人,其他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肃穆。可他们对我的出现却并不感到意外,周琳跟我打了声招呼,说的竟然是你可算来了。我莫名地说你们这是在等我?我哥呢,我收到消息说他就在这儿。周琳让开一个身位,我才发现这隔层空间里,居然还有一道门。周琳指着门说:“林逸就在那里面。门没锁,你现在就进去吧。”她嘴里的词和我设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让我进去?怎么,我哥他没让你拦着我?”周琳一双大眼睛一扑闪一扑闪的,回答我说:“你哥没让我拦着你,他只说你一定会来,还说等你来了,就让你进去找他。”我游移着看着那一扇门,慢慢走过去,将门推开。门内就只有一间房,面积和隔层空间差不多大。四面墙像是新粉刷过,靠墙有张床,我哥睡在那上头。床头床尾各亮着一盏纸灯,我走近了,发现我哥手里还握着那一枚鬼头金。 这周围都没看见有什么炼魂塔,再看我哥的状况,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我稍稍松了口气,拿手去推我哥,想把他叫起来,问问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我哥没有醒,倒是摆在他床头的那一盏纸灯,忽然无来由的闪了一闪。我又叫了他一声,说哥,我来了。我哥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探他的鼻息与心跳,都还算正常。我开始只是以为他累得太狠睡得太熟了,叫不醒他,便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他。我才刚一坐下,刚才闪了一闪的纸灯,竟倏地一下熄灭了。床头光线猛地暗了下去,映的我哥的脸也好像突然就变黑了。我奇怪那灯怎么说灭就灭,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想再把灯芯点起来。一侧身却看见我哥醒了,正睁着俩眼躺在床上看着我。我一高兴,把点灯的事就给忘了。说哥你醒了,你这儿……没出什么事吧? 我自顾自把话说完,才发现我哥的眼神有点不大对头。他是睁着眼睛没有错,可那双眼睛里,却有一种非常陌生的东西。我甚至感觉这人好像不是我哥,直到我哥开口说话,道:“林柒,你来了。”他让我扶他坐起来,又让我把我进来的那扇门关上。关了门,周琳他们便被隔绝在了外头。我还挨着床边坐,听我哥不停地喘气,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动。我问说哥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那炼魂塔是怎么一回事,你炼化的那颗鬼种,不会就是秦叔叔吧?我这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我哥却只答了我一句,他说炼魂塔的仪式已经接近尾声,他现在需要我帮他一个忙。我啊了一声,问我哥要我帮他什么?说完这句我才想起来,自己到这是来阻止我哥的。于是又赶忙改口道:“哥,王大磊说你的魂魄已经经不起淬炼了,我的意思是咱别炼了,就让这个仪式到此为止吧!” 我自然希望我哥能听我的,不过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可能性几乎就没出现过。也不知道这回这是怎么了,我哥竟欣然答应说:“好,那就不炼了。”他指了指床尾还亮着的那一盏灯,叫我过去把它灭了。说是只要两盏灯都灭了,那座炼魂塔也就不复存在了。我傻乎乎地说这敢情好,趴在灯罩上,往里看了看。那纸灯居然没有灯芯,一团火焰,毫无凭靠地飘在灯罩里。我当下觉得不可思议,意识到这灯绝非是寻常物件。我哥让我灭了这灯,我吹一口气进去,灯里的火苗便像是活的一样躲闪开去。这也是我不曾料到的,回头想问我哥,这灯究竟怎么个灭法?上一眼我看我哥还是醒着的,这一眼看他,却又整个人垮在了床上。眉头拧成个疙瘩,拿鬼头金的那只手摊开来,金珠子悄无声息地滚落在地。 我没想到身后会是这种情形,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去看我哥是怎么回事,只见他竟然又跟我刚进来的时候一样,不管我怎么叫他,都一点动静也没有。这突然的变故把我给弄蒙了,仔细回想起来,刚才我哥确确实实是醒来过!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他又晕了,难不成是因为我去碰了那盏纸灯?我自个弄不清楚状况便想去问周琳他们,跑到门边试了试,这回连门也打不开了。我又回床边把我哥扶起来,想让他靠着墙,看还能不能再醒过来。刚才我推他摇他的都不管用,这会儿只是轻轻地碰了他一下,我哥却唰的一下坐了起来。他两个眼睛瞪得溜圆,看到床尾灯还亮着,居然脱口喊道:“你怎么还没把灯灭了!”我被他吓得退了一步,向他解释说,那灯吹不灭,我还想问问你,究竟该怎么办才能灭了它?这时候我哥脸都绿了,气的就差没从床上蹦起来。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更加让我觉得,他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36节 我说我灭不掉那灯,我哥说我:“你就不能把它丢出去?只要是灯不在了这事就完了,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我远远地离开床边,看我哥暴跳如雷,在那儿一个劲地拍床板。床尾的灯火不明不暗地照着他的脸,我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人的举动不像我哥,倒是像极了另外一个人!我不敢往那个方向想下去,一分钟不到的工夫,我哥哐当一声又倒了。这一次我没有去扶他,而是拿了床头那盏熄灭的灯,想到床尾去借点火。要借这火并不是容易事,我想了想,用手怕把那火苗掐灭了。用别的东西借火,这屋里却什么也没有。我边想边看,蓦地看到滚落在地的那一枚鬼头金。我自觉我哥拿着它一定是有什么用意,俯身把金珠子捡起来,尝试着往那点火苗上靠。火苗在金珠子的表面上啄了一下,便有一小团火,附在了金珠子上。我赶紧把珠子移回到灭了的那盏灯当中,只见火苗一闪,登时重新亮了起来。我又护着它把它搁到床头上,终于,恢复到我刚进屋时的那种状态。 这一步做完之后,我哥好长时间都没再醒过来。我心惊胆战的等在一旁,心想这两盏灯,一定都跟炼魂塔有关。说不定它们就是我哥的魂魄,而灯灭时出来的那个,应该是早就死了的秦叔叔。先不管他是怎么能占据我哥的躯体的,就他刚才的举动来看,明显是想假我之手加害我哥!我这回可不能让他得逞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得上我哥的忙。又过了一会儿,我哥和灯都没有变化,偏偏这房子却突然热了起来,四面墙壁,同时开始斑斑驳驳地剥落。那墙皮竟然像是纸做的,被什么东西引燃了,瞬间便烧成了灰烬。火势没有扩大的趋势,墙皮烧完之后,床头床尾那两盏纸灯,也都在同一时间跳动熄灭。我哎呀叫出声来,心说坏了坏了,我哥的魂魄没了! 正当我以为我哥魂飞魄散,急得满地打转的时候,周琳突然带着她的人,踹开了房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叫她身后的两个人动手去抬我哥。我大声说怎么回事,你们要带我哥去哪儿?周琳一下便按住了我的肩膀,说是炼魂塔的事结束了,林逸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有危险。我们带他回周氏,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来。我木然问她说什么叫炼魂塔的事结束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哥他究竟是怎么了?打从我见着周琳之后她就一直表情严肃,此时却粲然一笑,说林逸开炼魂塔想要炼化一颗鬼种,现在这事成了,林逸又可以再在这阳世多待几年了。这是好事,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跟刚死了亲哥似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寒穴 我张了张嘴,有点不敢相信刚才听见的那一番话。 周琳也不再费事跟我解释,抬了我哥出门,已经有车在外头等着。我和我哥上了同一辆车,回到周氏以后,又进了同一间房。直到这时候我哥还没醒,周琳让那个没有五官的男人,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东西进来。那东西我不止一次见过,脱口而出道:安神香周琳说没错这就是安神香,把香炉递给我,要我留在这守着我哥。我感觉没过多长时间外面天就亮了,阳光透过窗户进来,洒了一地的灿金色。我怕光线太强会影响我哥休息,于是起身过去拉上了窗帘。等又回到床边坐下,我伸手试了试我哥的体温。他以前一直体温都低,这会儿摸起来,也还是感觉凉飕飕的。 我突然无来由的就想叹气,哎了一声之后,听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一身白大褂的周琳,和我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模一样。她看了看我哥,问我说他醒过没有我说没有,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你不是说炼魂的事成了吗,那我哥怎么还不醒过来周琳猜测说也许是损耗太大了吧。她去给我哥配点药,又或者去找个八字硬的人来,给我哥输点血。我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周琳想要把我变成活尸的旧事,一时间警觉,质问她说:“你别是又想耍什么花样,在药上动手脚”周琳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说你真用不着操这份心。搁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我是绝对不敢害林逸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周家有多少人仰仗着他活命。他要是垮了我们谁都得不着好,所以,他最好是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把脸转向我,我忍不住哼了一声,说你们周家做人做的可真有意思。以往不需要我哥的时候恨不得连皮扒了他。现在需要他了,又担心他怕他出事。你们这么做也不嫌下作,我光看着都替你们臊得慌周琳没跟我呛嘴,直接岔开了话题说:“还是给他输点血吧。输血来的快一点,林逸要一上午都这么躺着,外面那些老头又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她边说边往外走,不一会儿折回来,领着人推进来一套输血的设备。周琳俯身在我哥臂弯处拍打血管,没想到拍了几下之后,我哥竟然醒了。他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气还没喘顺,先是一通干咳。周琳顺手就在我哥背上拍,又凑近我哥说了声:“你可算是醒了” 我哥咬着牙点了点头,抬起眼来,先往我这儿看。他在确定了我没事之后,才撑着身子问周琳,现在几点了周琳把时间告诉他,问他,今天的安排是不是还照旧她没说今天是什么安排,我哥也没细想,径自点头答说是。周琳得到答复便打算要走,出门以前问我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事要没有的话她就照常通知相关人员做好准备,按原定计划,十点钟从这儿出发。这时候离十点钟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看我哥那状况,在这半个小时之内,能不能下床都还是问题。我在一旁劝他说要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别去了,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别拿自己不当回事 我哥靠在床边,我的话他肯定都没听进去。等我说完了他告诉我,床头柜里有部电话,让我打给王大磊报个平安。就在我拨号的时候,我看我哥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包,把包里的东西倒进嘴里吃了下去。吃完他的精神慢慢便好了起来,能下床,还能找出套正经西装来换上。我哥平时不这么穿,可是真要穿了,也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十点差十分的时候他说要出去,我紧跟着他,说你去哪儿我跟你一块去我哥扶着门停住了脚,回头告诉我,今天是老钟出殡的日子。我纳闷地问他老钟是谁我哥说,是之前那间饭馆的老板。 我这才恍然大悟,脑海里回想起饭馆被烧的惨状。也就是在那一天晚上,我和王大磊差点被杂毛和他的鬼童子弄死。饭馆纵火案当中死了三个人,老钟身为老板,竟然是其中之一。他多少算是我哥的朋友,既然是他出殡,难怪我哥会穿的那么正式。我顺着话问我哥,当时那饭馆是谁烧的是江诚吗他为什么要烧饭馆,你们俩起什么冲突了我压根就不会想到,我哥眼神一晃,竟然回答我说:“饭馆是我烧的,只不过在烧之前老钟就死了,尸体不知道为什么,尸变的非常快。”我张着大嘴愣了愣,又问:“你是为了烧尸体,所以才把饭馆也给烧了对了,那天晚上我看新闻的时候,在烧塌了的饭馆附近,看见过三个没有影子的人” 我哥听了我的话,把头低下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跟我说这事你就别管了,赶紧回王大磊那儿继续养伤去。我拍着胸脯说我这伤都好了,你让我留下帮你吧。你看你身边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到时候被姓周的吃了你都不知道我哥在这件事上倒是挺有主意的,说不让我留下就不让我留下。说完了刚好也到十点钟了,周琳敲门进来看了一眼,我哥便顺势叫她安排人送我回度假区去。我还想再赖一阵,硬是被周琳用眼神逼着我上了电梯。在电梯里她也不开腔,双手十指绞在一起,好像是在担心什么事。我其实并不关心她在担心什么,但是为了能从她嘴里套到话,还是问了她一句你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说完回过头来看我,一头黑长发,全部搭在她一边肩膀上。周琳那一双眼睛很亮,看着我说,当初认识我的时候,她一直觉得我挺怂的。我心里喊了声卧槽,暗道你他妈说话也太直接了点吧周琳接着往下说,怂归怂,但是她佩服我。我愿意为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去闯龙潭虎穴,要是换作是她,是绝对做不到的这一点的。我说这就和你们家的家教有关了,对了,你姐姐周芸现在怎么样 一提到周芸周琳的神态顿时恢复了正常,冷冰冰地说了声,周芸她还在接受治疗。她把我送出电梯以后左右看了看,说今天要用车的地方多,给你安排的车还没到。我赶紧说没到那我就不走了吧,你知不知道我哥待会儿会去哪儿周琳抿着嘴唇看了看我,说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今天说是给老钟出殡,但其实去那儿的人,都各有各的打算。我如果是你,在今天这种节骨眼上,就绝不给林逸再添乱。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法再问下去。两个人并肩站着等车,等了半天车才到。周琳跟开车那人交代了一声目的地,之后便转身走了。我上车坐好,不等车启动,突然从座位底下伸出一双小手,猛地抓住了我两只脚。我一点防备也没有,吓得伸手便要去拉车门。就在这时候座位底下又冒出一张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冷森森地看着我。这下我反而又不怕了,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这大白天的,你怎么跑出来了” 原来藏在座位底下的是我那只鬼童子,他脸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仰着个脑袋对着我说,他知道他妹妹的尸体在哪儿。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这小鬼上车以后肯定耍了什么手段,只见那司机直挺挺地坐着,对于身后发生的事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又低头问那鬼童子说:“你想让我现在替你去找妹妹”鬼童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呲溜一声,已经窜到了前排副驾驶座上。他用一只手扶住了司机的肩膀,司机顿时浑身一颤,机械地打火挂档开动车子。我抓着前排座椅背又说:“现在还是白天,你就不怕损耗了你的阴气要不然咱们晚上再去吧,你先把人家开车的师傅给放了。”鬼童子听了我的话无动于衷,还是控制着司机,把车开上了大马路。今天还好是个阴天,太阳在云层间时隐时现。鬼童子也不往后看一眼,只说你答应了,要帮我找到妹妹的尸体。我说我是答应过你,可是你至少得先告诉我,你妹妹的尸体在什么样的地方。你这样说走就走,万一我们准备不充分,到那地方拿不到你妹的尸体怎么办 鬼童子不理我,转而专心控制司机开车。我只好又换了个方式问他,你不是一直都不知道你和你妹妹的尸体在哪儿吗,怎么突然这会儿又知道了鬼童子回答说,今早在炼魂塔附近,他听见有人提起来过。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里很多都懂得养鬼,据说,这附近只有一个寒穴适合藏尸。我一听寒穴二字,便联想到那地方肯定很冷,一边拽着领口一边说,你找着你妹妹的尸体,那你自己的呢不可能我把你妹妹送走然后单把你留下来吧,你不是答应了,要和你妹妹一块上黄泉路吗透过后视镜我看见鬼童子垂下了脸,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能走一个是一个。”话音刚落太阳正好出来了,前挡风玻璃一亮起来,那小鬼立马不见了踪影。可是那司机却还是照着路线在开,好像是中了什么邪,一点自个的知觉也没有。。。 第一百二十九章 葛青 我自觉今天这事是躲不开了,也便不理会那许多,专等着到地方把小女孩的尸体找出来。那所谓的藏尸寒穴在一座老旧的跨江大桥底下,有一个制冰的厂子,租用桥下涵洞建了个仓库。车开到近前,温度一下就降了下去。厂房入口的地方很小,一到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那鬼童子便现身出来给我带路。我怕碰见人把我当成是贼,到门前还特意敲了敲门。可无论是门里还是门外都没声响,我忍不住问鬼童子说:“这地方都没有人吗?”鬼童子盯着门看了看,只听咔哒一声,门上的铁锁自己转了一圈。然后门向内打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厂房。我自言自语说还真没人啊,鬼童子嗯了一声,又不知怎的,把厂子里的灯全打开了。灯光下厂房里升腾着一股寒气,我走进去一步,差点头发丝都倒竖起来。这地方可真冷,地面有水的地方也都结了冰。按理说南方的气温基本不会降到冰点以下,这个寒穴还真是名不虚传。 我说这地方挺大的,咱们俩分头去找你妹妹吧。鬼童子却摇了摇头,说他得出去,不能在这待着。我问为什么,鬼童子说,这是养鬼的规矩。他和妹妹的尸体上一定都有一个符咒,离得太近的话,他们作为鬼的五感便会慢慢消失。如果万一鬼魂和尸体撞见了,符咒还会瞬间将他的鬼魂烧化。这是为了防止小鬼们偷取尸体所做的防范,所以,除非我把张符咒撕了,否则鬼童子根本一点忙也帮不上。我说得那你出去吧,反正这里头有灯,我也不至于看不见。鬼童子消失之前我还又提醒了他一句:“你看着点门,千万别把我锁在里面了!这要是锁住了我能活活冻死在这儿,到时候可就没人把你妹妹的尸体带出去了!”鬼童子乖巧地点点头,眨眼工夫便没了踪影。我调转方向开始在制冰厂里搜寻,找完外边的设备间,没有找着能存放尸体的地方。我心里也明白,那小女孩的尸体,最有可能是在冷库里。要进冷库首先要打开一扇带气压的阀门,一推开门,一股冷风便扑面而来。 我没能忍住,一个喷嚏打得眼眶都疼。我捂着鼻子揉着眼眶往冷库里走了一步,看见满地堆摞的大冰块。这些冰块都有统一的规格,宽大概五十公分,长有一米左右。和这里的温度比起来刚才外面那都算是暖和的,我浑身打颤,感觉自个这辈子都没这么冷过。小女孩的尸体如果真的藏在这儿,这会儿也应该冻进冰块里了。我一边发着抖一边往里搜寻,摞在高处的冰块看不清,我便从外面搬了张凳子进来,踩在上面爬到了冰块顶部。二百多平方的冷库我找了半个多钟头,才在一块靠近角落的大冰块里,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这时候我已经冻得快受不了了,鼻子上眉毛上,结了一层的霜。我想法子把那块大冰拖到冷库外面,什么也不干,先围着外面的设备间,来回跑了七八圈。跑完之后也还是冷,不过总归是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我这才趴在大冰上仔细看里面的影子,冰太厚了,只能依稀看出,冰块里封着的是个小小的人影。我估摸着这一定就是那小女孩了,又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她从冰块里弄出来?这附近没有任何破冰的工具,也找不到东西能生火取暖。我吸溜着鼻涕,最后决定就靠砸,看能不能把冰砸开,再把尸体上贴着的那张符撕下来。主意已定,我便站起身抡圆了膀子,拿了板凳向那冰上砸去。 冰块冻实在了跟石头的硬度差不多,我砸的汗都下来了,也只不过就在冰面上砸出一个不起眼的白印子。我胸口那伤说好了但又没全好,我怕再这么用劲,会把伤口震裂。于是便停下歇了口气,顺便找找冰块表面有没有什么容易下手的裂缝或者是气泡。我正围着大冰块打转的时候,厂子入口处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问说里边有人没有?我听见有人来了,当即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地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我那块大冰又怎么办呢?要让人看见冰块里封着一具童尸,不报警才怪了!我越想就越着急,使出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把大冰推到附近的一张柜子后面遮掩住。这时候要再找地方躲已经来不及了,我便只好矮身蹲在那大冰块的侧边。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来人也已经进了设备间。我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只听见那人哈着寒气,说这鬼地方,真他娘的冷!我心里希望他别看的太仔细了,别看见这藏着一大块冰,也别看见这藏着一个我。可惜事与愿违,那人只是随便地转了两圈,便意外地发现我蹲在那张柜子后边。更意外的是那人竟一下喊出了我的名字,还诧异地问我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在冰块后面探出脑袋来看,顿时,吃惊地连嘴都合不拢。来那人居然是王大磊,坐着副轮椅,冻得直发抖。他下一眼才看见我面前的冰块,咦了一声说:“这不是那鬼童子的尸体?” 我点头说是,告诉王大磊,我到这来就是来找这具尸体的。我接着问他你又是来干什么来了?只见王大磊脸色一变,答说:“妈的,又被人给套住了!”他让我赶紧去看看进来那门是不是锁了,如果没锁,先出去再说。此时我也已经觉得事有蹊跷,一路小跑往厂子入口处去,到那儿一看,进来时经过的那扇铁门,确确实实已经从外边反锁上了。那门一旦锁上根本不可能拉开,我随即退回去跟王大磊说:“门锁了,出不去了!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这还好说,你是为什么会跑到这来的?” 王大磊稍稍冷静了一下,才端着脸跟我说,葛青约了他今天在这儿见面。听完这句话我顿时全明白了,鬼童子叫我来这儿是个套,葛青叫王大磊来这儿又是个套。现如今这两个套重叠在了一起,便成功地把我们俩人困在了这寒穴里。我懊恼的直想砸东西,王大磊在一边说:“这事都怪我。当初只想着给那对鬼童子找个主,却没考虑到,凭葛青的手段,随时能够夺回鬼童子的控制权。是我把你给害了,说不定待会还得把林逸也搭上……”我说现在不是怪不怪谁的问题,问题是那个葛青,他究竟想干什么。他把我们关在这儿,是单纯想要困死我们,还是想拿我们去要挟我哥?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葛青,凭想象觉得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王大磊却说葛青这么做应该不是想要我们的命,不然他直接让鬼童子杀了我们就成,还费这么些事干嘛!寒穴中温度极低,我还好,冷得不行了就起来走走。王大磊坐着轮椅就只能抖个不停,其间看了一眼那块封存着童尸的冰块。他问我试没试过把冰块砸开,将那童尸取出来,说不定还能威胁鬼童子放我们俩出去。我说我试了砸不开,你会不会火焰符之类的东西,放火把冰化开,那比什么都快。王大磊说我是奇奇怪怪的东西看得太多了,这世间哪有火焰符这种术数?五行术又只能因地制宜,这地方气属极阴,根本没办法生起火来。 我们俩到后来就差没相拥着取暖了,身边只有一部手机,收不到信号,还只能当表看。前前后后在这寒穴当中耗了近四个钟头,两个人都是又冷又饿,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我问王大磊我哥炼魂之后是不是变得更厉害了?周琳都说,他能在这世上多留几年。王大磊翻着白眼珠子骂了声放屁,俗话都说了,药之效、毒为之。他说以鬼种炼魂无异于服下一剂剧毒药,虽然短时间内能把魂魄撑起来,但时间久了,反弹的也会非常厉害。不过眼下这事还轮不到我们来操心,我们要不能从这儿出去,倒是可以先到枉死城报个到,在下边等着林逸…… 王大磊说着说着就把眼睛闭上了,闭了还不到一分钟,突然又精神一振,在轮椅上坐直了身子。我问他你这是怎么了,王大磊冷笑了一声,说你等着,外头来人了。他好像真能感应到外面的情况,接着说道:“来的应该只有葛青一个人。待会要是鬼童子没有跟着他,你找个机会,先把他撂倒了再说!”我捏了个拳头答了声好,听见厂子入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条细长的人影挪移了半天,最后终于出现在我和王大磊面前。那人就是葛青了,看着一点也不起眼。年纪倒是不大,四十出头五十不到的样子。葛青看见王大磊坐着轮椅,先是吃了一惊,接着马上面有愧色说:“我不知道你受了伤,不然,不会让你在这等我这么长时间。” 第一百三十章 意外的真相 这个葛青一开口说话,我对他的印象马上便改观了。话细声细气的,感觉上对人非常的有耐性。我从小没了爸,在我模糊的记忆当中,我爸也属于这一类人。所以我对葛青根本就提不起脾气来,更别说要上去揍他了。王大磊却不同,促狭地盯着葛青看。他把人看得脸都抬不起来,低低地问王大磊说:“你这伤是怎么回事,是半身不遂了还是只是腿断了?怎么你找人带话给我,没提起这一茬?”王大磊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是腿断了,紧接着便问葛青:“你到底什么意思,把我们俩引到这儿来困着?”葛青不作答,一转眼看到我身上。他说你就是林柒吧,林逸在命籍上的地位,便是被你给取代了。我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这事王大磊估计也早就知道了,抓着他轮椅上的两个轮子,质问葛青:你究竟想干什么? 葛青叹了口气,似乎是挺无奈的。他叫王大磊别着急,他不会把我们俩怎么样。把我们困在这儿,他也只是想找个地方,让江诚和林逸都找不着。在这儿他有几件事想对我们说,首先第一件,便是和当年灵海的探险队有关。听他这么说我禁不住插了句嘴,问他是不是愿意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我们?葛青听完笑了一笑,看样子是嫌我的想法太过于天真。王大磊跟在我后面也说了一句,说你如果不是要聊当年的真相,那就什么话也别说了。我找人约你见面也正是要问这件事,不是要跟你拉什么家常叙什么旧的!他说的葛青一时哑口,又一叹气,说当年那事,不是我不肯说。而是一旦说破,会带来极其可怕的后果。那个所谓的真相,其实根本就是个诅咒。你们知道了,也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王大磊说你用不着担心我的下场,像我这样私自滞留于人世的逃魂,死了以后下场肯定好不到哪儿去。我就想知道当初你们为什么那么对林逸,他得罪你们谁了,被你们害死之后还被除了籍。该送到枉死城去炼化的应该是你们这些人,而不是为了救人而上当受骗的林逸! 王大磊说的我也气愤起来,刚才一直没找着机会对付葛青,这时候趁他走近,便想从旁边绕到他身后去。葛青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意图,仍然耐着性子对王大磊说:“我所说的极其可怕的后果,是你根本就想象不到的!这么多年来,当年我们探险队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在用性命保守着秘密。也曾经有过那么一两个人,有意无意地把秘密说了出去,结果,他们那下场比被我们害了的林逸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事我倒是可以跟你们说说,我们当中第一个泄密的人姓周。”他还没说出姓周那人的名字,我却立刻想到了周同他爸。果然葛青说的就是他,当年,正是周同他爸代表周家,参与了灵海的探险。从灵海回来之后,他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一个堂弟。结果就在第二年,周同他爸便被那个堂弟逼得背井离家。然后又过了没多久,就死在了外面,连同他老婆一块,死的时候魂飞魄散。这还不算是最惨的,当年那支探险队里,还出过一个女队员。 葛青不说我也知道,他说的女队员一定就是齐方的大姨齐长萱。听他说,这一个女队员同样也是,将他们在灵海发现的那个秘密,无意中说给了她家族里的长老听。打从那会儿开始,她们族里的事就没断过。最近的几年,更是几乎全族的人都死光了。那些死去的人大多遭到了魂拘,说不定以后再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而那个女队员虽然没有死,却也变得疯疯癫癫、不人不鬼的。这都是泄密招来的恶果,前车之鉴近在眼前,葛青自然不能再步他人的后尘。我听了想都没想就叫了声你胡说!我前不久才去过齐家,他们那儿虽然人已经不多了,但绝没有到全族死光的份上!你别想拿话吓唬我们,只说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们当年的真相! 此时我离葛青已经非常之近了,一伸手就能够着他的后脑勺。要用力上去一拍,敲晕他应该不成问题。可是王大磊却在这时候示意我先不要动手,问葛青说:“齐家的事,你是不是全知道?”葛青答说我也只知道一部分,其中的内容,都是齐长萱还清醒的时候,自己写信告诉江诚的。他说着回头看了我一眼,突然意识到离我太近了,于是往王大磊那儿走了两步。他说齐长萱信里写到,她们整个齐家,都被人暗地里掉了包。这事的起源应该就在文革之后,可当齐长萱发现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挽救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冒充她族人的人杀了她儿子,为了自保,这才躲进了她们家的一座城堡里。我听得浑身直冒冷汗,不由自主地想起,齐心说他们齐家发生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为了那事齐方甚至不惜与人冲突,就在我离开齐家大屋的时候,他脖子上还带着伤。王大磊也听出葛青的话和齐方有莫大的干系,一时间不再追问当年的真相,转而叫葛青把齐长萱信里的内容,详细地复述一遍给我们听。葛青犯难说那信他也没亲眼看过,不过要说,这事大致他还是能说得清楚。 话还是要从文革时候说起,那时,齐家作为封建家族的代表,遭受了极大的冲击。他们一大家子人带着几百口家奴,一起躲进了他们家从前建下的大城堡里。情况后来演变地越来越恶劣,因为带的粮食不够,城堡里的人偶尔也吃个把家奴。再后来齐长萱便被探险队要走了,她走的时候,中央下来人告诉她说,会尽快和地方沟通,解除红卫兵对齐家的武装围困。齐长萱根本想不到,中央也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之后文革闹了几年,她的族人便被困了几年。人吃人的事愈演愈烈,带进城堡的几百口家奴,最后吃的只剩下几十个人。这些人到处东躲西藏,无意间被他们发现,城堡当中有一个封闭了上百年的地下机关入口。他们躲进地下之后又发现,那里还困着一批沉睡了上百年的僵尸。 这几十个家奴能侥幸逃生活下来,本身的本领都不算小。再加上亲眼目睹了家人惨死被人分食,他们和齐家结下的仇恨,同样也不小。他们先是在地下蛰伏下来,靠操纵那些僵尸找些吃的喝的来维持生计。在蛰伏的这段时间里,他们陆陆续续,又开辟出了数条通往齐家寨各处的地下暗道。这些暗道和那批僵尸像是同一时期被封闭起来的,齐家家族里的人,也几乎都不知道这些暗道的存在。于是,一个复仇计划便慢慢浮出水面。这一群幸存下来的家奴,先是用齐家的一项易容术改换容貌。然后再利用地下暗道及僵尸,偷袭杀害齐家家族里的一些人并取而代之。 这个过程他们做的极其细致,耗时也非常之长。大概在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隐藏在地下的家奴及其后人,终于取代了齐家中的大部分人。这期间为了能够完全扑灭齐家的香火,易容后的家奴还经常运用家族权威,惩治乃至于处死齐家出类拔萃的后人。与此同时,他们还四下收集一些小孩,从小便用易容术加以改造,让他们打小就和自己未来要取代的人越长越像。只是这些家奴一直没敢动身为族长的齐长萱,也因此,一直都没被她察觉他们的阴谋。当事情真相终于败露时,齐长萱已经完全斗不过这批家奴了。她写信把内情告诉江诚,希望他能发动军方的力量,替自己的族人报仇。这事江诚没有理会,造成后来齐长萱神志不清,最后只能再次避入昔日的城堡里。 事情经过便是这样,听完之后,我终于明白齐心为什么会和齐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便是那些幸存下来的家奴培养用以取代齐方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这事并没有成功。齐方他妈也可能早就被掉了包,所以齐方才说,他妈会不惜亲自动手杀他。而在齐家大屋地下遭受锁尸的那些遗骸,应该就是这十几二十年间,被暗地里杀害的齐家人。那么这些事齐方又知道多少,面对这样的事实,他会作何打算?我不敢再想下去,愣了一会儿,直到王大磊坐在轮椅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说我他妈就快冻死了,葛青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葛青回过神来说,等江诚和林逸之间的事彻底了结了,他才能放我们出去。在没了结之前,只有待在这才是安全的。他最后跟王大磊说:“江诚知道透过你能召出鬼门来,如果让他找到你,他会直接打开鬼门,把林逸再次送回枉死城去。所以我这么做不单只是为你着想,也是为了林逸着想。” 第一百三十一章 缠斗 鬼门?乍一听见这个词,我能想到的只有传说中阴间那一道鬼门关。可那地方不是在阴曹地府里吗,王大磊他只是个人,有什么能耐把鬼门引到这阳世间来?葛青说话的表情出奇的严肃,我再看王大磊,也不知道他是冻得还是怎的,一瞬间变得嘴唇发白。他大概是从葛青的话里想到了什么,沉思一阵之后说:“原来他们是想通过我打开鬼门……”他说完突地一笑,又对葛青说:“你为了林逸着想,困住我一个也就够了。你把林柒也弄来,目的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吧?”葛青第三次往我身上看了过来,目光里带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意味。他看了我半晌也不说话,让我觉得他那眼神,就差没变成毒蛇往我身上缠。后来还是王大磊打破了沉默,说你看上的,也是林柒身上那一条命吧? 葛青这才老实回答说是,又说我身上这一条命,他们当年参与的人应该人人有份才对。没想到却被队里姓周那小子私吞带回了家,后来又落到别人手里成就了我。葛青本来已经不再惦记这事了,如今老天爷却又给他机会,把我送到他跟前,这不正是要让他将我的这一条命再取了回去!他说着便朝我走过来,看样子是想当着王大磊的面动手。我发了狠,心说咱俩谁怕谁啊!你要敢动老子一下,信不信老子拆了你!葛青离我还有好几步远的时候,我突然听王大磊叫了一声:“林柒快跑!”他转动轮椅向前滑出去,不偏不倚,刚好从背后撞上了葛青。葛青一下就被他撞倒了,从他两只袖子里,掉出一沓白纸剪成的小人。 那些小人剪的并不怎么生动,甚至于胳膊腿的比例还有些失调。可它们刚一落地便又立马弹了起来,像活了一样,直扑我的面门。我听了王大磊的话扭头就跑,本来应该撞在我脸上的小人,有几个落了空,有几个则撞在了我后背上。我只觉得中招的地方一阵剧痛,就好像被人大力拍了好几个巴掌。我也不敢回头去看,在这不大的设备间里跑了个来回。跑的时候我顺便操起刚才砸冰用的椅子,等再回到说话的地方,只见王大磊也已经不在轮椅上坐着了。他和葛青二人扭打作一团,白纸小人就在他们周围,却没有一只上去攻击王大磊。 王大磊纵然受了伤断了腿,但比起那葛青来,身手仍然占了上风。他一边压着葛青的脖子一边冲我喊:“砸他,把他砸晕了咱们就能出去了!”我匆忙中应了王大磊一声,瞅准葛青的后脑勺,便把整张椅子顺势砸了下去。眼看这一下必不至于落空,却没想到那些四下散落的小纸人一拥而上,瞬间撞碎了我手里的椅子。我吃惊不小,赤手空拳,干脆直接上去抓起葛青的脑袋往地上撞。那些个小纸人也丝毫毫不含糊,不等我的攻击奏效,又是一拥而上,反把我拍翻在了地上。 我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肚子上被小纸人撞的胃都要穿了。我嘴里喊着王大磊说:“这些家伙为什么只攻击我?”王大磊哼哼了两声没有回应我的话,这时候葛青的声音平地里冒了出来,也在喊王大磊,说你要再不放开我,我可就让十二神将连你也一块对付了!王大磊大喝一声,说是你尽管试试!他话音刚一落地,我便感觉自个被人抬了起来。那些小纸人看似轻飘飘的,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硬是架着我把我拖进了存放冰块的冷库,一转眼还打算去关门,看样子是想把我锁在这里面。我当然不能让它们得逞,不等冷库门关上,瞅着机会摆脱小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经大致认清了形势。跟那些纸人打我是打不过了,但要说对付葛青,我的赢面还是挺大的。从冷库里逃出来之后,我便直奔葛青而去。他好不容易踹开了王大磊,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又冷不丁的被我抱住了腰,让我举起来离地半米高,就近往一张桌子上扔了过去。这一下摔得葛青七荤八素的,一抹嘴角,血都下来了。他本来好像还没打算杀我,此时终于恼羞成怒,捏了个指诀喊了声“裂”。他那十二个小纸人火速听命前来,其中一只从我胳膊上擦过去,顿时带出来一道血口子。我捂着胳膊喊了声坏了,这是把他给惹恼了。正打算鸣金收兵,先躲过纸人的这一波攻击再说。却发现王大磊倒在地上朝我使眼色,一只手指指点点的,叫我留意封存在冰块里的那一具童尸。 我心说留意那个干什么,如今那鬼童子也不再听我调遣了。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才弄明白王大磊的意思。他是叫我利用小纸人的攻击,把冰破开,拿了童尸,好以此要挟鬼童子,扭转我们当下的颓势。我在脑中飞快地计划了一下路线,这便照王大磊的指示,带着那十二只小纸人往冰块方向逃窜。跑到快到冰块前面了,我故意脚底下一绊,整个人扑倒在冰面上。等那小纸人从高处俯冲而下,我再顺势往旁边一滚。我眼看着那些小纸人像刀子一样插进了冰块里,又再飞快地从冰中退了出来。它们仍然紧咬着我不放,这要是被它们插一下,我估计马上就得见阎王去了! 我一边拼了命地躲闪,一边绕着圈子,用身子去撞那冰块上被纸人切割出来的缝隙。撞了不下四五次,这才听得哗啦一声,一大块坚冰终于碎成了一堆。那小女孩的尸体从冰块里掉了出来,我抱起她,一把扯去尸身上的符咒。这时候小纸人还围着我打算进攻,我出于本能反应,举起童尸便要去抵挡那些纸人。却不想这一回纸人也学聪明了,绕过童尸,在我大腿外侧又开了好几道口子。我疼得一下跪倒在地,听王大磊喊说:“把尸体扔过来!”他接了我抛过去的童尸之后,迅速地咬破指尖,在尸体眉间点了一点。这一招果然奏效,只一眨眼的工夫,那对鬼童子便一齐出现挡在了我的面前。 面对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葛青一怔,按下指诀,叫停了小纸人。他扭头看着王大磊说:“你以为凭这一对鬼童子,就能挡住我的十二神将?”王大磊笑说:“我知道挡不住,你那六甲秘祝只用一个字,就能把这整个地方夷为平地。但是挡不住也得挡啊,谁叫我答应了林逸,要替他看着他弟弟。”他说完了还不算,又把自己刚刚咬破的手指,送进了童尸的嘴里。这个动作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那对鬼童子同时一惊,小女孩甚至还哭了出来,拿一双小手捂住了眼睛。我看见王大磊指着我对那鬼童子说:“这个人要活着,我才会替你们安葬尸骨。他万一要是死了,带着我的血印,你们永远别想再投胎做人!” 第37节 那小女孩还在哭,听了直让人觉得可怜。小男孩却瞪圆了眼睛,瞧了瞧王大磊怀里抱着的童尸,又瞧了瞧葛青。葛青对他们俩明显也有所忌惮,召回他的十二神将,环绕在他四周待命。我看这场面颇有一触即发之势,还在心里盘算,我的两只小鬼和葛青的十二只纸人,究竟谁比谁厉害。却没想到双方尚未交手,两只鬼童子竟突然往回一撤。他们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两条胳膊,带着我躲过纸人和葛青,飞也似的冲出了冰厂大门。门外天还亮着,鬼童子不敢往有光的地方去。于是便又顺着跨江大桥底下的阴影,一路把我送到了江对面。 当时的速度估计不下每小时一百公里,江面上的横风,把我吹得就跟个风筝似的。我直到过了江才逮着机会开口说话,问那鬼童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其中那个小男孩隔着江看了一眼对岸,简单地回答我说:“打不过,只能跑了。”他好像还不放心自己妹妹的尸体,小脸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不等我再开口他又说:“快走,这里还是不安全。”说着在我后腰上发力,推着我往最近的一条大路上走。我没走几步便停下不走了,说我出来了,那王大磊怎么办?他还在那冰厂里困着,你们快回去,把他也给带出来! 小男孩高矮只到我腰那儿,仰着脖子看着我说:“那个人只说了要救你。”说完他再没有别的什么话,引我到大路上,一到有光的地方,便和他妹妹一块儿消失不见了。我在那路边又挣扎了半天,自忖王大磊和葛青还算有点交情。刚才葛青放出十二神将来,都没有下令让它们攻击王大磊。就此一点来看,短时间内王大磊应该不至于被他害死。我于是拦了辆车往周氏去,想着赶紧找到我哥,再一起回冰厂去救王大磊。路上大概花了不到半个钟头,来到周氏大厦的楼下,远远地便看见齐心骑着她那自行车绕着街心花园转圈。她也一眼就看见了我,打着招呼骑车上前,开口便道:“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你找了两天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百鬼夜行 我已经记不起来我有多久没见齐心了,听她说找我找了两天,才想起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是去医院换药那一次。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再没回过学校,又没给齐心留下联系方式,难怪她找不到我。她又问了我一遍你这么些天跑哪儿去了?同时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像是对我这一身的伤感到好奇。我说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你快跟我走,我要去见我哥!我不由分说上前去拉齐心,她也没拒绝,等我拽着她的手迈开了步子,才说你哥不是出去了吗,我没看见他回来。我停下来转身问她:“你看见我哥出去了?”齐心睁大眼睛点了点头,说她这几天到处都找不到我,只好来周氏碰碰运气。她刚到这儿的时候正好看见我哥带着人出门,那阵势还挺大的,她数了,光车就开了有七八辆。然后齐心就没再看见我哥回来,之所以留在这附近,是想等见到我哥之后问一问我的情况。 我听完,说了声这可怎么办!我哥他不在,我找谁去救王大磊去!我忘了我还拉着齐心的手,手里一用劲,把她给捏疼了。她皱了一下眉头,问我说:“王大哥他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找人去救他?”我把在冰厂和葛青交手的事告诉齐心,突然灵机一动,问她能不能帮忙救出王大磊?齐心摇头说她没有把握,那个葛青是世袭的正一道士,道法修为非常之高。而且她听我说葛青还懂得驱使十二神将,这在当今国内,都算是一门绝学了!我一摊手说那这事只有指望我哥,他走这么长时间,算算也该回来了才是。齐心好像是另有打算,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叫我别回去找王大磊。我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王大磊是为了救我才被葛青困住的,我不可能不管他! 这时候齐心反把我的手握住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刚才说葛青扣下王大哥,是因为王大哥能召出鬼门来。我想了想,这事还真是非同小可。王大哥身上的伤你也见到过,现在想起来,那都是阴阳两股力量,在王大哥身体里相互拉锯造成的。如果要照那样再来一次,王大哥不仅性命难保,说不定元神也会被撕裂。所以我们决不能让鬼门现世,这既是为了保护你哥,也是为了保护王大哥。那个葛青虽然没安什么好心,但对王大哥,他好像还挺念旧情的。王大哥在葛青那儿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咱们不去找他,他也就不会被江诚一伙发现了。这是目前最理想的一种状态,所以我才说,咱们别急着去找王大哥。”她说完真诚地看着我,好像很希望我能肯定她的判断。 我仔细想了想,齐心的话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反正现在我哥不在,我急也急不出个结果来,干脆就和齐心一起在街心花园坐下来,边等我哥,边聊一些别的事。我说起我从葛青那儿听来的齐家秘闻,齐心马上变了脸色,说你也知道这事了。她像是欲哭无泪,揉了揉鼻子语带沙哑地说,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虽然她也曾经怀疑过,自己的样子被人动过手脚。但却始终认为,这只是族人在训练她适应家族里秘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看她难过,又想起齐方来,心里也觉得挺不好受的。我问齐心你和齐方是什么时候知道齐家被掉包的?齐方他留在齐家不走,不会是想伺机报仇吧?齐心回答说,要不是之前跟我们一块进了大屋,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齐方也是,除了对族人的某些行为感到费解之外,其他也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齐心接着又说,是白先生把真相告诉她和齐方的。白先生在大屋中留守了近三十年,当年那些家奴潜逃并藏匿于地下的事他都知道。他还知道他们接管了地下那一批尸军,只是不曾料到,他们会用杀人掉包、取而代之的方式复仇。白先生年轻那会儿喜欢过齐长萱,所以当她走投无路时,除了写信给江诚,也向白先生求了救。江诚那头没有回应,最后,反而是白先生收留了齐长萱,并且一直照顾她……齐心说的动了容,突然扭头看着我。我问她怎么这么看我,听她格外认真地问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也走投无路了,你会怎么做?”我想了想说那我肯定会站出来帮你,说完又纠正她,你不是齐长萱,别把自己往她身上套。齐心好像笑了一下,马上又沉下语气,长叹了一声。我想她一定是在担心齐方,也不知道那小子知道自己的妈不是自己妈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今天老钟出殡,我哥上午十点出去,到下午六点了还没回来。我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几次想冲进周氏去问问,都被齐心劝住了。她说那些人不全是站在我哥那边的,不一定知道我哥的去向不说,要万一使个什么坏再把我们锁在哪儿,到时候哭都来不及。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又想起,我还有一对鬼童子可以用,正要叫他们出来让他们去找我哥,却看见北偏西的夜空中,突然涌起一大片黑云。那云层极低,像山一样朝着地面崩塌而下。黑云之上,是一轮带着血色的残月。齐心唰地一下从坐着的长椅上站起来,低声道:“不好,是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这个词我只在书上看过,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亲眼看见。我指着那一大片堕地的黑云问齐心:“那一团不会全都是鬼吧?”齐心面色凝重,回答我说不是。我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她接着刚才的话说:“那里面除了鬼,应该还有一些非常罕见的妖怪。只有妖鬼同行时才会出现这种景象,而且今天又正好是月破,邪气上行,压住了正气。”她说的我冷汗都下来了,慌忙问她,为什么会出现这所谓的百鬼夜行?齐心缓慢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里饱含恐惧。她告诉我这种现象的发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鬼门大开,阴阳之路再无阻碍。我听她话里提到了鬼门,还心存侥幸地说:“这里头应该没王大磊什么事吧?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和葛青待在一起呢,葛青说了,江诚找不到他们那儿去。”我在齐心的眼睛里看不见光,只看见一腔的黑暗和绝望。终于她开口说:“照眼下的形势来看,鬼门洞开,一定跟王大哥有关。有可能你走之后江诚就找到他了,而王大哥他现在很可能已经……” 齐心话说到一半,但其实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我一下子觉得腿软,屁股一沉,跌坐在公园长椅上。好半天我都说不出话来,心里反复在想,王大磊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呢?齐心比我先冷静下来,推过她那辆自行车,跟我说我们必须得去看看情况。鬼门已经打开了,他们的下一步计划,一定是冲着林大哥去的!我抬起眼又看了看那片黑云,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那个方向有个殡仪馆!我哥今天是给老钟出殡去了,出殡的地方,说不定就在那殡仪馆里。我急得跳起来就要跑,嘴里说我要去找我哥,要去阻止江诚把我哥送进枉死城!齐心又把我拦下,说你这样跑着去,还没见到你哥你就先死了。俗话说百鬼夜行生人勿近,你跟我来,我们去找点东西盖住身上的活人气。 齐心推了自行车,让我坐后座,拉着我到了最近的一家农贸市场。到地方直奔肉档,花一百块钱,从卖肉的手里买了两条围裙。那围裙上尽是油渍血渍,齐心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却说这上面的煞气还不够。我又跟着她跑了几家中药铺,照她口述的方子配了一副药。时间紧迫药也来不及熬,就让药店打成粉,我们一人一包吞服了。等这一切准备就绪,天也已经完全黑了。除那一轮血月还能看见外,那一大片的黑云已然融入黑暗,看不清形态。我和齐心循着路往黑云最初出现的方向去,我依稀记得,那儿是一片城中荒地。虽然距离市中心不远,但却没有人住。一大片的空地上,建了一座垃圾处理厂、一座污水处理厂和一座火葬场。殡仪馆就在火葬场里,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去那儿找我哥和鬼门。 离荒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察觉到路上起了雾。雾气不浓但却显得很沉,氤氲漂浮在半空中。我是听齐心说的,那雾里全是野鬼。它们和我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估计是久困人间无法脱身,趁着鬼门大开,要往地府里赶。我纳闷说为什么我看不见?齐心告诉我,那副药封闭了我们身上的几个窍门。也许因此阻断了灵气在躯壳中的流动,我那阴阳眼也便跟着失效了。齐心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她精通行气的法子。这一窍不通换一窍就是了,由此才能不受影响。这法子以后她可以教我,现在现学也来不及了。我们俩并肩而行,快到垃圾处理厂了,才重新看见灯光。面前便是一座高耸的垃圾山,四周围臭气熏天,更有成群的绿头苍蝇,徘徊在耳边嗡鸣不止。 第一百三十三章 相遇 齐心难受地捂住了鼻子,想要快步绕开眼前这堆垃圾山。我却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仰起脖子逆着光,往垃圾堆的顶上看。齐心见我落在后面,又退回来问我看什么呢?我指着一个方向问她:“那边那个,是不是一架轮椅?”齐心看了看,僵硬地点了点头。她说好像不只是轮椅,那上面还坐了一个人。我不等她说完,已经迈开步子往垃圾堆上爬。每爬一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点,看清楚了,那确实是轮椅。轮椅上也确实有人,耷拉着脑袋,后颈处全是血。我以为那一定就是王大磊了,走着走着,泪水便模糊了视线。离着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我试探着叫了一声王大磊。轮椅上那人没有反应,借着光我看见,他浑身上下也全都是血,就跟穿了身红衣服似得,明显已经死了。 我直到做好了心理准备才上前去看,没想到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轮椅上那人正面从脸开始一直到大腿根,身上大面积的皮肤,全部都被剥走了。剩下来的部分跟生物实验室里的人体标本一样,鲜红的肌肉组织,看得我心里直抽抽。我扑上去眼泪也跟着就下来了,口齿不清地说:“王大磊你个狗日的!你他妈干嘛让鬼童子带我先走,咱们俩在一起,说不定你就不会死了!”我没注意齐心她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也在那具剥了皮的尸体旁蹲了下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他两条腿。我哭得抽气时齐心拿手拍了我一下,说这人应该不是王大哥。我啊了一声,止住眼泪看着她。齐心敲了敲尸体的小腿,又说,他的两条腿都没有骨折的迹象。我问她你能肯定吗?齐心郑重地点头说可以,说完她一下笑了出来,指着我的花脸说,你这人还挺重感情的。瞧把你难过的这样,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让你再多哭一会儿。我没心思和她闹,把那具尸体推开,松了口气说幸亏这不是王大磊。他要是真死的这么惨,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我自己…… 从垃圾山上下来,我和齐心也已经是满身的恶臭。那味道自己闻着都有点受不了,齐心走在我旁边,没几步便要干呕几声。我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垃圾堆上的那具尸体是怎么死的?齐心的表情非常别扭,说你没看见尸体背上有个大洞?那是被饿鬼掏出来的,它把人身上的内脏吃光之后,又穿着他的皮走了。说到这齐心猛不丁地拍了我一下,故意吓唬我说:“你可得看好你这张皮!”我没被她给吓着,却被脚下突然探出来的一只手吓了个半死。那只手上只剩三个指头,硬邦邦地戳在我的小腿上。胳膊肘以下的部分埋在垃圾下面,看不出还是不是全尸。我想要绕开去,却看齐心从那仅剩的三只手指上,拔下来一枚戒指。那戒指看样子是银质的,指环中间有一个镂空的图纹。齐心把戒指揣进兜里,说是这点银子,留着兴许会派上用场。 走出了垃圾处理厂的边界,要到火葬场去,还得再穿过一座污水处理厂。厂区有围墙围着,厂子的大门却是敞开的。一眼能看见好几个污水池,味道比起刚才的垃圾堆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向齐心询问我们应该怎么走,齐心紧盯着那几个污水池,说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她站那儿半天一动也不动,最后拉了我一把,要我跟她一块进去看看。进去之后只见那污水池里的水有黄有黑,每个池子边上都有好几个大管子,把水往净化装置里引。其中一个池子里泡着一根绳子,绳子一端绑在引水管道上,另一端沉浸在污水当中。齐心上去便提溜那根绳子,竟然还好像拉不动它,叫我也过去搭把手。我疑心说这里面别是什么妖怪,待会儿拉出来,把你我一块吞了!齐心说这里面也可能是王大哥,不拉出来看看,错过了怎么办?我心想也是,便随齐心一起用劲,将那绳子一寸一寸拽出水面。 这污水池也不知道有多深,绳子露出水面两米多,却感觉还有一大截沉在水下。我有点力不从心,突然不知怎的手一滑,刚刚拽出来的绳子,又被水下那股力道夺回去一米有余。这一下子齐心丝毫没有准备,被绳子带着,噗通一声掉进了污水池中。她呛了两口脏水,脸色登时一变,翻着白眼就要往下沉。我见状心说不妙,急忙要跳下水池去救她,却感觉背后来人,一把把我拉了回来。那人旋即代替了我的位置,纵身跃下水去,抓住齐心的衣服把她拖回到池边。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突然又看那污水池中,翻涌起一大片白浊的浪花。好像池子里有什么东西受到了惊扰,在池底翻身打起滚来。我赶紧先把齐心拉上岸,又冲救人那人伸手道:“快!有东西要出来了!”救人的人竟也不理会我,又一个猛子,潜入水下不见了踪影。 我看的目瞪口呆,刚才匆忙之中瞥了一眼,越想越觉得救人那人就是我哥。他潜入污水池半天也不上来,我一面替他着急担心,一面又害怕齐心喝了有毒的污水,再也醒不过来了。幸亏不多会儿她就起身坐了起来,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我被她哭得有点莫名其妙,连忙问她怎么了,什么地方伤着了?齐心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来,断断续续告诉我说,她刚看见污水里漂着好多烂菜叶子,下边沉着的还有塑料袋和饮料瓶,那水该有多脏啊,她还连喝了两大口!我说你能把命保住就不错了,我哥下去救你,现在还没上来呢。正说着污水池中忽然掀起一道巨浪,浪头比我一个人还高。浪里裹挟着一条人影,像条飞鱼似得跃出了水面。我一看那人真是我哥,跑过来拽了我和齐心,匆忙躲进污水池边的工人休息室里。 跑的时候我一直没敢回头看,只是感觉背后腥风迫近,好像有无数只冰冷的小手,在我脊梁骨上来回地戳。躲进休息室以后我哥立刻反锁上门,又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在门锁上扎了个样式很怪异的结。他这才朝我走过来,还没到跟前,突然一头栽倒下去。我差一点没扶住他,看他一身的狼狈,衣服上脸上,全都脏的不像话。只剩他那双眼睛还黑白分明的,喘了半天气,开口就问我带没带吃的?我可被他这话给问倒了,说我们来的匆忙,没准备吃的东西。齐心倒是随身带了个包,打开来翻了翻,找出一小块泡化了的巧克力。我哥真是饿坏了,什么都不嫌弃,拆了包装纸就往嘴里送。我心疼他问他怎么会饿成这样?你不是早上十点出的门吗,到现在也不过就*个钟头。可看你的样子,好像三天都没吃过东西了。我哥含着那块巧克力舍不得张嘴,等把巧克力咽下去才说,鬼门打开以后,这一带的阴阳平衡便彻底崩溃了。地脉紊乱,时间秩序也都荡然无存。我哥感觉他至少已经在这待了七十多个小时,至于外面的时间是怎么流逝的,他完全感觉不到。 说完这些话,我哥像是仍然不放心外面水池里的东西,又站起来,检查了一遍门锁上的结。我也是这会儿才有机会看这屋里的摆设,只见休息室里有张床,床边地下有个电热水壶。我哥穿出门的西装外套搁在床头,衣服里包着一团胀鼓鼓的东西。我问我哥你不会一直都住在这儿吧?你带出来的人呢,周琳呢?我哥盘腿坐下,左右手相互抵着,说鬼门刚开时有过一段时间的混沌,他带出来的大部分人,在那时就已经逃出去了。不过周琳倒是没走,直到几个小时之前,我哥还见过她。我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心里不由得一怵,问他现在鬼门已经开了一段时间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进得来却出不去?我哥摇头说不会,你们按进来的路折返,一样能够走出这片错乱的区域。他这么说我更感到奇怪,说既然能出去,那你留在这儿干嘛?你看你饿的,七十多个小时不吃东西,你是打算绝食死在这儿吗? 我哥看我看了一会儿,回答说:“我留在这儿是为了等江诚。他也没出去,现在应该就躲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外面污水厂的门是出入的必经之路,我在池子里养了一条鱼鬼,如果江诚经过这儿,它可以把他拦下来。”我惊道池子里那东西是你养的!又觉得这会儿不应该吃惊,而是应该劝我哥离开这儿。于是马上换了一种语气说道:“哥你要找江诚,离开这里也能找。你现在没吃的扛也扛不了多久,江诚那老家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现身。要我说咱们还是先从这儿出去,其他的事等出去以后再从长计议。”我说完,齐心接着也说:“林大哥,你知不知道江诚是用什么方法把鬼门打开的?”她说的我哥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我真没想到他竟然不知道,也没多考虑,便把王大磊能召出鬼门的事说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饿鬼 我哥听完我的话默不作声,我看着他的表情,想借此猜测他心里的想法。我尚未猜出个一二来,我哥便站起来说:“我得去把王大磊找回来。”他步子迈地很急,看得出来,心已经完全乱了。齐心说鬼门大开,王大哥可能已经不在了。我哥也好像都听不见似得,解开门上的结就要往外走。我追上去说我跟你一起去,我哥这才转过身,命令我和齐心先离开这。他说王大磊一定就在鬼门附近,要到那儿去,首先得穿过一片极度混乱的区域。那里鬼怪众多而且都非常险恶,动起手来他顾不上我们两个。我说我们两个不用你照顾,你要不让我跟着去,我就自己另外想办法去救王大磊! 此时休息室的门已经敞开,外面的污水池里一圈圈地泛涟漪。我哥大概看得出我下了死决心,停在门边考虑了一阵。齐心适时地开口道:“林大哥,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既要和江诚斗又要救王大哥,到时候恐怕会忙不过来。你就让我和林柒跟你一块去吧,我保证我们两个可以自保。到了紧要关头,我们说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忙!”她随即又把王大磊也搬出来,劝说我哥道:“我们在这多耽误一分钟,王大哥就多一分危险。”我听了心里不禁在想,这丫头的攻心术实在是不差。可是她说完了我哥却还是没有反应,表情中也看不出他在作何打算。我有点急了,张嘴问说:“哥你还在考虑什么?”我哥重新看了我一眼,说我不能让你死在这。他说的我莫名其妙,说你怎么就肯定我会死?我不死还不行吗,碰上危险我可以尽量绕开了走。 我话还没说完,本来一直站在我身后的齐心,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被她推得从门里撞到了门外,还差点顺势撞倒我哥。我想问齐心你干嘛推我,还没来得及张嘴,就看见污水池里浮起一具尸体。看不出来那是男的还是女的,已经被水泡胀了,脸朝下背朝天浮在水面上。我奇道那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看我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示意我和齐心往污水厂门口走,他自己跳上污水池,拉了拉池边垂挂的绳子。绳子一动,池里的涟漪便又泛开了。水中有只庞然大物迅速地浮上水面,搅动的一池污水就像是开了锅似得。无数沉淀在水底的垃圾也都翻了上来,齐心一看,又想起她喝了两口水的事,大概是心里犯恶心,忍不住就要吐。 我盯着池中那庞然大物看,只见它露出一颗大鱼脑袋,身上的鳞片反射着墨绿色的光,长鱼鳃的地方,居然还长着七八对触须一样的前腿。这便是我哥所说的鱼鬼了,其大小不逊于一辆小轿车。它在水面上摇头摆尾游了一圈,用它那七八对前腿缠绕住水面上的那具浮尸,张开大嘴一口吞了下去。我着实吃惊不小,心想刚才我和齐心真是运气好。那绳子都被我们拽出来大半截了,鱼鬼也没上来咬我们。不然这会儿我们早成了它的腹中餐,也不可能再站在这儿。我以为浮尸的事应该就此收场了,却没想到水里的鱼鬼沉下去之后,水面上那具浮尸竟然又出现了。这回还跟刚才一样,尸身反扣,漂浮在水中。不一样的是尸体所在的位置,好像比刚才更靠近污水池的池边。 我怔了一怔,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去看,那具尸体离池边的距离竟然又近了好几米!我丝毫看不出来它是怎么靠近的,就好像尸体在水中凭空发生了位移一般。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它正在有意识地朝着岸上挪动。此时尸体离我哥站立的地方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估计再有个两三秒钟,便能够登上岸来攻击我们。我哥也发现了目前的形势非比寻常,面色一变,又一次拽动吊在污水池中的绳索。与此同时他嘴里打了声呼哨,池里的鱼鬼,于是又是一阵翻腾。它此番并没有出水吞没浮尸,而是调转鱼尾掀起一层巨浪,想要把漂浮起来的尸体按入池底。 污水池里动静极大,不等水面平静下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那浮尸是否还会再次出现。结果我只看见污水池面上泛起各式各样的垃圾,却没再看见那具浮尸的踪影。我想它这回一定是叫鱼鬼拍得沉入池底了,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突然看见我哥身后,立着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影子。那影子大部分都被我哥挡住了,但是仍然能看得出它身形浮肿。我慌忙叫我哥闪开,我哥反应也快,几乎就在我发出声音的同时,矮身向前跨出一大步。那被我哥挡住的影子这下完全暴露,我也就看了一眼,却恨不得把我俩眼珠子都挖出来。眼前的景象几乎无法形容,只见那影子的轮廓大概是个人,可是身材比例却严重失调,手脚都短,肚子却大的不像话。它应该就是刚才污水池中的那具浮尸,浑身上下都泡得发白浮肿。最诡异的是它身上还松松垮垮挂着一张人皮,看了之后,怕是要做好几个月的噩梦。 我想起齐心在垃圾场和我说过的话,推断面前这只狰狞的怪物,一定就是那只杀人剥皮的饿鬼了。它不知怎地发现了我们,如今出现在这儿,一场恶战想必是在所难免。那饿鬼歪着脖子站在污水池边,像是在盘算着要先吃我们哪一个。我哥离它最近,耸直脊背,把我和齐心拦在他身后。双方对峙片刻,饿鬼突然把身上挂着的人皮一撩,冲我哥脸上甩了过来。我哥躲闪起来丝毫不费力气,我在他身后却没来得及反应,平生第一次被一张人皮兜头罩住。我吓得脑袋里一空,两只手胡乱地在脸上抓。那人皮质感比猪皮牛皮要软,也不知道是哪一部分缠住了我的脖子,半天也弄不下来。最后还是齐心帮我扯了一把,我才得以重见天日。这时候那饿鬼已经不在我们面前了,齐心指了个方向告诉我说,我哥把鬼引向了那边。 我想都没想拔腿便去追,我哥和那鬼离开的时间不长,绕过一堆污水管道也就看见了。我哥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那鬼跟着他,寸步不离,向着垃圾堆的方向走去。我不敢出声叫喊,问齐心我哥这是要干什么?齐心回答说对付饿鬼唯一的方法就是喂饱它,你哥大概是有东西给它吃吧。我奇怪地注视着那一人一鬼,心想我哥自个都吃不饱,拿什么喂那大肚子鬼?到垃圾堆边缘时我哥停住了脚,随手捡起一枚铁钉,在自己胸膛上划了一下。那钉子在皮肉上拉开一道口子,肯定流血了,我们隔得远看的不太清楚。我哥旋即把那枚铁钉向上一抛,钉子在空中划出道抛物线后,再次落入垃圾堆中。这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那只饿鬼却突然像发了疯一样,钻进垃圾堆里拼命翻找。 我听见齐心哦了一声,说这是血饲,你哥想借此引开那饿鬼,好给我们留下逃跑的机会。我似懂非懂,眼看着我哥从垃圾堆旁退回来。他招呼我和齐心赶紧跑,这时候那只饿鬼,已经在高耸的垃圾堆里刨出了一个深坑。我们俩一刻也不敢怠慢,收到指示马上撒开两腿,顺着污水厂外围的围墙,一直跑到看不见垃圾堆的地方才停。我哥随后也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这个法子撑不了多久,等那饿鬼找到钉子,还是会想要来吃我们几个。我说那怎么办,想个办法干掉它!齐心接过话道,除非你能喂饱它,否则任何手段都没法消灭饿鬼。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说这附近不是有个殡仪馆吗。咱们去那儿弄几具尸体,给它们过点生气,把它们送到嘴边让饿鬼吃去。 我哥点头赞同了齐心的主意,三个人话不多说,直奔污水厂后方的火葬场。行到中途忽然天空中亮起一道火光,看样子像是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发生了爆炸。我哥抬头看了一眼,片刻间有些分神。我以为他知道那是什么情况,问他,他却摇头说他也不清楚。这时候我们已经快走到火葬场了,那火葬场的正门,几乎就贴着污水厂后墙上。整个占地可能有两三千个平方,一半是平地,另外一半却在一座小山岗上。平地那一部分专供停尸和火化,山岗上的建筑,则是给死者家属开追悼会用的告别厅。我问了问老钟出殡的情况,我哥说老钟的尸体预定是在下午火化,上午的告别会,他跟江诚都去了。我又说:“既然都去了,那你们谈什么没有?你上回不是说还有谈判的余地,怎么一转眼,把个鬼门谈出来了?”我哥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带头进了火葬场的大门。 我的哥哥不是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停尸房 那火葬场里又阴又冷,刚一进门,温度就好像骤降了好几度。停尸房盖的跟座四方形的碉堡一样,正好就堵在火葬场大门口的前方。我哥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异样,让我和齐心先站住脚别往里走,他踩着七星步上前去看了看,回来告诉我们说,这个地方鬼气非常重。齐心皱着鼻子说她也感觉到了,待会儿咱们弄到尸体,得赶紧离开这儿。不过这里鬼气这么重倒是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鬼门的所在,离这里不会太远了。我哥蓦地又抬头往半空中看了一眼,那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是他看的那个方向,还是刚才出现过火光的地方。我心想莫非那火光便是鬼门的标志,如果真是这样,我问我哥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没留神齐心拍了我一下,等她拍我第二下的时候,使的手劲真不是一般的大。我胳膊肘被她拍得一阵发麻,转头听她说道:“愣着干嘛,快跟我进停尸房去。” 我一边答应齐心一边迈开了腿,却发现我哥并没有跟着我们一块走。于是我又掉转回去催他,却听他说:“你们进去吧,我留在外面放风。”我心说这连个活人都没有,哪儿需要你放风啊!又怀疑他是想等我们都进去以后,转身再一个人悄悄走了。我越想越不放心,跟我哥说你要不进去,那我也不进去了。齐心一耸眉毛问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进去?”她好像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又说:“那只饿鬼就在这附近,我们确实不能全跑进停尸房去,得留下一个人来观望情况。另外这里鬼气这么重,也难保不会有别的鬼怪跑出来吓人。林大哥的安排是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着想,你尽管放心,有事他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我哥顺势点了点头,叫我别担心,他就在这附近等我们出来。我被他们俩说的没处反驳,只好耷下脑袋,跟着齐心进入那停尸房。 这是我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摸黑进了门,映入眼的首先是一条之字形的走廊。走廊不算很长,但因为中途拐了两个弯,颇有点看不到头的感觉。齐心说这样的走廊可是有讲究的,采取的乃是预防尸变的设计。里面的尸气不容易和外界的杂气冲撞,而且建造起来还不太占地方。走廊里一共就两盏灯,灯光晦暗,显得冷冷清清的。第一个拐角的地方放着一张担架床,看样子应该是运尸用的。另外就什么东西也没有了。我和齐心一前一后,顺着走廊走过那两个拐角,这才正式进入停放尸体的地方,只见一个大房间里,靠墙整齐地码放着一排尸体冷藏柜。我粗略地数了数,要是每一扇柜门后边都有一具尸体,那这就是五十具。我们这儿活人却只有我和齐心两个,光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除了冷柜,停尸房里还有好几具冰棺和好几张担架床。其中一具冰棺里已经装上了死人,用假花点缀着,显然是准备送到告别厅去供人瞻仰遗容的。 齐心别的地方还都没看,就先指了指那具冰棺对我说:“这里面的尸体算一个。”她把周围能找到的担架床全推了过来,和我合力将冰棺中的尸体,抬到了其中一张担架床上放着。干完了这一票齐心才说,咱们要找那种冷藏时间不要太长的尸体,否则的话尸体连体液都冻成冰了,待会操纵起来会非常的困难。在这件事上我反正全听齐心的,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她叫我去把冷藏尸体的柜门全部打开,然后由她来挑选合用的尸体。我跟在齐心后边,负责把她选中的尸体拖出来放上担架床。尸体大都冻硬了,为了克服心理上的恐惧,我只能一个劲暗示自己搬运的是大块的冷肉。搬到第七还是第八具的时候,我把尸体拽出冷柜,竟意外地发现它只有半截身子。盖尸的白布底下没有腿,我叫齐心过来看,顺便问她这样的尸体还能不能用?齐心隔着白布捏了捏尸体的下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手里的尸体竟然哇地大叫了一声。 我当场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把尸体往地上一扔,连蹦带跳躲出去三米有余。齐心却出奇地镇定,俯下身去,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那层白布。白布下面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看样子像是已经死了多时。可那人的胸口却仍在微微起伏,鼻腔处也还有微弱的呼吸。那张脸的主人我前不久才见过,惊讶地喊了一声:葛青!葛青听见我的声音,也睁开眼珠子看了一看。他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口气,说:“林柒,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齐心一听到我喊那人的名字,也立马从他身边跳开。我们仨各自离得都远,在这停尸房里,诡异地僵持着。过了好一阵我才强压住内心的震惊,问葛青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葛青躺在地上看着我,苦笑着说:“是江诚把我带到这来的。你刚走他就带人来抄了冰厂,把我和王大磊一起抓到这儿……” 他没再说下去,只剩下半截的身子在地上瑟瑟发抖。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便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上去给他盖上。齐心可能是怕我遭暗算,也过来盯着葛青。我问葛青说:“你这腿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给断了,不会也是江诚干的吧?”葛青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江诚动的手,但我之所以弄成这样,也和他有关系。你们是来这找林逸的吧?对了,他还没有离开这片鬼蜮吗?”我告诉他我们已经找到我哥了,接下来要去找的人是王大磊。并且我们还要把那扇鬼门关上,只是不知道,王大磊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也不清楚我的哪一句话触动了葛青,只见他暴睁双目,接着又大叫了两声。他嘴角涌出一股黑血,整个人一哆嗦,好像瞬间变得又干又瘦。 齐心就在一旁站着,葛青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此时她靠在我耳边小声地说:“这个人会使龟息法,他靠闭息止血才得以伤重不死,如今他把那口气泻了出来,估计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说完他就要死了。”我一听,赶紧靠上前去问葛青:“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跟当年的事有关?”葛青艰难地摇了摇头,说:“当年的事我恐怕没机会再说了。不过我口袋里有样东西,你拿去转交给林逸。他看了之后,应该就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想上去掏他的口袋。葛青急忙叫停我说,他还有关于王大磊的事要告诉我。 我不知道葛青和王大磊过去发生的事,只是每次听葛青提起王大磊,都带着一股莫名的关切。这种关切直到葛青垂死仍没有改变,他说:“王大磊被江诚带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利用王大磊,把鬼门给打开。所以我让十二神将也跟着去了,你们留意看能不能找到那种小纸人。顺着小纸人留下的线索,应该就能找到王大磊了。”说到这葛青又咳出一口黑血,呛得他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他原本惨白的脸色,这会儿呈现出的竟已是一片黑紫。葛青自己也知道时间不多,匆忙说道,他还在王大磊的身上下了一道符咒。即便是江诚依靠王大磊召唤出了鬼门,有那道符咒护体,王大磊一时半会也不至于丧命。只要尽快找到他人,再把鬼门关闭、把这一切恢复原状。王大磊的命,也就算是保住了。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葛青含着血,说的非常模糊。他大概是怕我听不清楚,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我看。我告诉他我都听见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他这才露出个笑容来,然后,整张脸便僵住了。他胸膛上的起伏与鼻腔中的呼吸最终消失,葛青死了…… 我和葛青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面前,我还是感觉心里面不舒服。我缓了缓上去用衣服盖住葛青的脸,重新又给他找了个冰棺,把他的尸体抱进去安放好。齐心也一直都没说话,回头看了看她刚才挑选出来的七具尸体。这时候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我和齐心便看见我哥从外边跑了进来。他跑得很急,张口就问,尸体弄得怎么样了?齐心答说原本应该已经弄好了,但没想到葛青在这,所以耽搁了一会儿。我哥听说葛青在这,四下里一看,见到的却全都是尸体。我告诉他葛青已经死了,又指了指身边的冰棺,说尸体就在这儿放着呢。我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看,喘气喘的脸都红了。他问说葛青是怎么死的,临死之前,他说没说过什么话?我把方才的情况向我哥描述了一番,突然想起,葛青口袋里还有什么东西。说是拿给我哥看了,当年的真相也就明了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过气 第38节 我就在那具冰棺里,把葛青衣服上的口袋都掏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找着,心里不禁犯嘀咕,说这人不会是临死之前还要拿话蒙我吧?我哥寻思说应该不会,让我把那些口袋都翻出来瞧瞧。这么一比较才发现,其中一个口袋底下多缝了一层布。撕开那一层布,从中掉出一张小纸条。上面也没写字,光是画了几道横杠和几道竖杠。我看我哥也看的一头雾水,便打消了向他询问的念头,回去继续帮齐心倒腾那些个尸体,听齐心说:“现在就剩下一个步骤了。我得让这些尸体站起来行走,还得要让它们瞒得过那只饿鬼。这就需要死人身上沾染活人的生气,你去,给它们一人过一口气。”我问什么叫过一口气?齐心撅了撅嘴,说就是对着嘴吹。我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恶心,难以置信地说,你让我去跟死人嘴对嘴吹气? 齐心好像没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眨着眼睛,答说就是这个意思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了?齐心摇着脑袋说没有,你也别太过于纠结,又不是让你给尸体做人工呼吸,只要你在离尸体两三公分的地方,对着它嘴吹一口气就行。她大咧咧地上来要给我做个示范,我拿手把她架开,从胸腔深处长叹出一口气来。那七具尸体就在我面前摆着,我留心去看它们的嘴,清一色的嘴唇乌黑。有的双唇紧闭,看样子死的时候并不好受。还有的似笑非笑,微微张开嘴,露出那么一颗半颗的牙齿。即便是离着有两三公分,这要冲它们吹一口气下去,我还是打心底里接受不了。就在我犹豫不前的时候,我听见齐心问我哥:“林大哥你不是在外面放风吗,怎么也跟着我们跑到这停尸房里来了?” 我哥先前一直在看从葛青口袋里得来的小纸条,这时候听了齐心的话,突然一下回过神来。他把纸条收好装进口袋,又朝我看了一眼,这才回答说,火葬场的外围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怕我和齐心会被困在这停尸房里,于是便也跟着进来了。我哥没说发生的哪一种变化,不过从他冲进来时的表现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齐心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把一双眉毛紧紧地拧在一块。她和我哥两个人四只眼睛,像是事先约好了似得,同时朝我看了过来。那眼神里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弄得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站在那儿不动。终于我把心一横,说:“得,都别看我了,我这就给尸体吹气去!” 离我最近的地方摆放的是一具女尸,长得倒是也不难看。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年纪轻轻的便陈尸于此。我俯身往她脸上凑过去,深吸一口气,全数喷在了她的口鼻处。吐气的过程中我生怕那女尸会睁开眼睛觉醒过来,一颗心始终悬着,就差没从喉咙眼里蹦出来。这个过程结束的也快,齐心绕到我身后来鼓励我,说你看你这不做的挺好吗!她旋即抓了一把朱砂,拍在自个的手掌心中,又用一根指头胡乱划了两下,对着我刚刚吹完气的女尸,喊了一声“起”。女尸应声而动,舒展开硬邦邦的身子,跳下了停尸用的担架床。齐心再把她染有朱砂的手掌按在女尸心口上,女尸便晃晃悠悠,自顾自地向外走了出去。 我纳闷地说它这是要去哪?齐心拍了拍手掌道:“它受了你的生气,当然是替你去挡那只饿鬼去了。”别的话她也不多说,催促我赶紧换到下一具尸体。凡事一旦开了头后边也就好办了,我如先法炮制,给剩下的六具尸体全都吹了气。但这其中只有五具起身走了出去,剩下最后一具尸体,无论齐心使多大劲,都不见它有什么动静。我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气不够足,要不我再吹它一下?说着我便要上前,却被我哥拦下来说:“这儿的情况不大对,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齐心那头也已经放弃了,说:“有六具死尸在外游荡,足够那饿鬼捕食一阵子。咱们就听林大哥的话,先从这出去,再找线索去救王大哥!” 我们仨于是一齐从停尸房退回到走廊当中,来时看见的那两盏灯都还在,灯光却好像比刚才暗了许多,打外面飞进来的绿头苍蝇,围着灯泡一个劲地转着圈。我哥说他走后边,让我和齐心向前走的时候,尽量贴着墙。走完了走廊便是停尸房的门,出门一看,我顿时就傻眼了。我明明记得停尸房的门和火葬场的大门就在一条线上,可如今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堵结结实实的红墙。那墙呈回字形绕了停尸房一圈,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有意要把我们这几个人囚禁在停尸房里。我哥上前敲了敲那堵墙,听声音,每一块红砖都嵌的很严实。他后退一步接着突然助跑起跳,整个人拔地而起,攀着墙头便爬了上去。我看着我哥在墙上站稳,然后往墙外看了一眼。这一眼竟然惊得他后退了半步,险些踩空,从墙头上掉下来。我和齐心异口同声问他怎么了,我哥默然片刻,低下头说:“你们都上来看看。” 那堵红墙说高不高,但也有个两米多三米的样子。我让齐心踩着我肩膀上去,再由我哥拉着我的手,把我也给拽了上去。爬墙的时候我就在想,那墙外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上去之后亲眼看见了,愣是吃惊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见那墙外屹立着一栋四方形碉堡一样的建筑,和我们刚刚离开的停尸房,从外观上看一模一样。两栋停尸房之间隔着我们脚下的这堵墙,火葬场的其他建筑,还有之前我们走过的污水厂的后墙,这时候统统都不见了!我牙关颤抖,坑坑巴巴地说这儿怎么变成这样了?耳边无人回应,我哥和齐心,也都沉浸在莫大的震惊当中。终于我哥先冷静下来,推断说这可能是阴阳镜像。也就是说阴间和阳界同时出现在一片区域内,阳界的事物,因此投射到了阴间…… 齐心打断我哥的话,说要按你这种说法,那隔在这当中的应该是鬼门才对。阴间和阳界不可能毫无过渡地连在一起,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们这几个人,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她说完突然惊呼了一声,指着对面停尸房的门叫我们看。其实即便是她不出声我们也都看见了,此时打那扇门里,正摇摇晃晃走出来一具女尸。那具女尸就是我在停尸房里第一次过气给它的那一具,如今再一次看见,吓得我心都漏跳了一拍。只见它拖着步子走出了我们的视线,接着第二第三第四具尸体,也相继出现在对面停尸房的门口。它们离开的次序,和我们刚才操作的次序完全一致。这不禁给人一种感觉,我们眼下正在看的,根本就是十分钟之前的回放片段。 齐心这时候忽然又叫了一声,我回头见她满眼都是泪水。我还以为她是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哭了,听她说才明白,这世上有种叫死前记忆的东西。据说有的人死得太急,魂魄离体的速度过快。因此会误以为自己还没死,会回到生前最后待过的地方,不断回顾临死之前的画面。我听着齐心说,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我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几个都已经死了,现在看见的这些,就是你说的死前记忆?齐心越哭眼泪越多,又一把抱住我,哭着说她还不想死。她有好多事情想去做,死在这里,岂不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我在老早之前就已经有了死的觉悟,所以到了今天这个份上,反而要比齐心镇定的多。我一面拍着她哄她别哭,一面向我哥求证说,是不是真有死前记忆这么一回事? 我哥一直没有说话,出神地看着对面停尸房里,那些晃晃悠悠走出来的尸体。看到后来他突然表情一变,压低了声音告诉我说:“这是第七具。”我问他什么第七具,问完才想起来,我们当时操作的时候,最后那具尸体失败了没站起来。也就是说,根本不可能有第七具尸体,从停尸房里走出来。我当下朝对面看了过去,跟在前边六具尸体后面出来的是个老人。看样子也是死气沉沉的,但是肢体的动作,却明显比之前那几个死人协调的多。我正在揣测这一个会不会是个活人,猛地听我哥暴喝了一声:“江诚!”那老人听得浑身一颤,停下脚步,往墙头上看了一眼。他那俩眼球浑浊不堪,看清是我哥后,竟然张开大嘴笑了一笑。我哥二话不说跳下去便要去逮他,却没想到才跑出去几步,整个人竟然就地跪倒,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离魂阵 看见我哥吐血,我和齐心都吓了一跳。两个人接连从墙头上跳下来,我跑过去扶我哥,齐心去追慢慢走远了的江诚。我哥跪在地上一边咳血,一边抓着我的手腕还想再站起来。我着急问他哥你哪里不舒服?你都这样了,就算让你追上了江诚你也斗不过他!我哥用力摇了摇头,一张开嘴,便又是一口血往外吐。我以为他肯定是受了什么内伤了,说话间便要让他躺倒在地上别再乱动。这时候齐心跑了回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我哥,她说咱们掉进江诚的陷阱里了,现在的情况非常非常非常不妙!她连说了三个“非常”,脸色也跟着一点一点往下沉。我反正觉得目前什么情况都不如我哥吐血来的那么严重,招呼齐心过来看看我哥究竟是怎么回事。齐心没有过来,动了动嘴皮子说了两个字:反噬。 齐心所说的反噬,跟我哥魂魄中的那颗鬼种有关。因为熔炼的时间短再加上鬼种怨念极强,所以直到今天它还不肯安分。到了这鬼门附近阴气极重的地方,鬼种的能量更比平时放大了好几倍。它抓住这个机会想要占据我哥的魂魄,这才有了我哥倒地吐血的一幕。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办,但还是能够判断,当前最要紧的是尽可能压制住鬼种的反噬。不能让它把我哥的魂魄吞没,更不能让它再变成秦叔叔跑出来捣乱。我想问齐心有没有什么办法,看她站着发愣,半仰起头看着天。此时的天已经不是一片浓黑,而是由远及近,次第亮起了红光。那红光也不是一直都亮着,像是闪电一样,时不时的闪现一下。在红色的闪电中我看见,半空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座倒悬着的城市! 那城市的规模不大,像样的建筑也不多。城中大片的空地上,不时爆燃起一股股巨大的火焰。我所看到的红色闪电,其实就是那些火舌的光芒。火焰旋起而旋灭,也不知道究竟是被什么东西给点燃的。我这会儿的心情根本没法用语言来形容,就算是做梦,也从来没梦见过这样的场景!我甚至把我哥都给忘了,眼看着那座倒悬的城市,缓慢地向我们倾轧而来。正在这时我哥咳嗽了一声,我这才一个激灵醒过来,回头问我哥感觉怎么样?我哥抓着他自己的衣服领子,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说了一声上面的就是枉死城,说话时的神情里,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我记得我哥从来就没怕过什么,现在看他这样的反应,我也忍不住心里发怵。我说那鬼门我们都还没看见呢,怎么就先在这儿看见一座枉死城?这城就这么压下来,会不会最后把我们全都收进去? 我一直没太留意齐心的表情,说完了话看向她,才发现她把双手抱在胸前,两肩正在微微的颤抖。她显然也是吓得不轻,一张脸就跟结了霜似的。隔了好半天,齐心突然问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我啊了一声,说我这还打算问你呢!怎么,现在连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齐心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她从来没见过枉死城。这会儿她人都懵了,哪儿还能想得出什么应对的办法来?她说完又指了指我哥,大声说不好,林大哥他晕过去了!我一看还真是,我哥歪着脑袋靠在我大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我这一下更着急了,对齐心道:“你没见过枉死城,那你总该见过反噬吧?我哥这种情况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咱们是不是想想办法,把那鬼种再给他压制回去?” 齐心说,出现反噬结果只有两种。一种是反噬成功,宿主死亡,另外一种是反噬不成,宿主变强。她还没听说过有什么办法能压制反噬的,说的再明白点,这原本就是我哥和那鬼种之间的事。任何旁人都帮不上忙,只能被动地等待反噬的结果出来。我越听越觉得心急如焚,把我哥抱起来,对他说哥你一定要争气啊!你要赢不了那鬼种可就没命了,你刚才也都看见了,那枉死城可是正在天上等着你呢!我知道我哥肯定听不见我说的话,但要是不说,我这胸腔都快给憋炸了。说完我长出了一口气,蓦地一抬头,看见那堵红砖墙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人。那纸人跟我在冰厂里看见的一模一样,做工并不精致,只是大体剪出个人的轮廓,其中一条胳膊举着,像是在给谁指路。 看见那纸人,我立马就想起葛青临终前说的话。他说顺着纸人留下的线索可以找到王大磊,现如今,这线索终于出现在了眼前。我赶紧叫了齐心,让她也往那堵红砖墙上看。齐心会意,看过以后,便朝着纸人指示的方向走过去。我背着我哥跟在她后边,没走多远,又发现了下一个纸人。这回的纸人不是贴在墙上,而是一只脚落地,单腿站在地面上。风把纸人吹得东倒西歪的,可就是没办法把它从地面上吹走。齐心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这个纸人它没有手,晃来晃去的,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方向。我看着纸人的那条独腿想了想,叫齐心把它拔起来瞧瞧。齐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还没碰到那纸人,它竟突然一下自己倒了。纸人脚底下的那层土壳就像是忽然被揭了封条,哗啦一下裂开一道大口子。表层的浮土落下去以后,一个像是人工挖掘出来的地洞,便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洞口飘出一股难闻的土腥味,齐心掩了掩鼻子说:“它这是要让我们向下走?” 我也不太肯定,把我哥放下来,看了看他的情况。我哥他人还是没醒,探他的体温,也是忽高忽低的。我对齐心说你和我哥留在这儿,我先下地洞里去看看。齐心拉住我说要不还是她去吧,我答说我是男的,这么点担当还是有的。说完我往那洞里探了探深浅,觉得问题不大,便纵身跳了下去。那地洞出奇地短,整体的结构,就像是个大写的u字。我打从另一边的地洞口探出头去,发现上边是个有顶的建筑。耳边还能听见风从窗户里灌进来的呜呜声,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谁家孩子在哭。我自觉这洞没有什么玄机,便又从原路返回去找齐心。我进来的洞口还到处都是土,爬出去的时候,吃了我一嘴。出去外边一看,齐心正拿一只手压在我哥胸口上。我问说你这是在干什么,齐心吓了一跳,说她是怕我哥会无声无息地死了。她接着又说:“你来听,你哥这儿怎么好像有两个心跳。” 我嘴上说不可能吧,心里面将信将疑,还是上去摸了一下。齐心自己已经摸够了,撤回手,又去替我哥号脉。我在我哥胸口没感觉到齐心所说的另外一个心跳,逐渐安下心来,招呼齐心跟着我一起进地洞。齐心还在那抓着我哥的手腕不放,自言自语地说:“这脉搏倒是只有一个。”她说完把头抬起来,看见是我,竟然大吃了一惊。她问我是什么时候从地洞里出来的,怎么蹲在这儿也不跟她打一声招呼?我被齐心问得一时间哑口,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说:“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说过话了吗?怎么你不记得了,还连我什么时候出来的都忘了?”齐心也是一脸的莫名,说她一直都在这儿,边等我边观察我哥的状况?刚才就只有她一个人,她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话了? 我们两个人面对着面,所描述的经历却是两码子事。我没法判断究竟是谁的问题,问齐心说:“你刚才是不是说过,你摸到我哥有两个心跳?”齐心咦了一声,问出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哭笑不得,说是你自己亲口跟我说的!你不会连自己刚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吧?我哥已经这样了,你可别再出什么状况。齐心听完后愣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说我知道了!她说完知道,把我哥推给我,自己从包里找出那一枚银戒指。齐心随身还带着一个水壶,此时把银戒指仔细擦干净以后,便把它扔进了水壶里。壶里面有水,银戒指落下去,发出咕咚的一声。齐心又加了点别的东西进去,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喝完以后她定了定神,向左向右各瞧了一圈,脸上的神态似笑非笑,叫人看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她你这是在干嘛呢?齐心还在那左顾右盼,好像是要验证什么事。等她确定结论之后,这才对我说道:“这周围被人布了一个离魂阵。刚才我去追江诚的时候,已经就感觉到有阵法的存在。但当时我判断不出那会是什么阵,只能急急忙忙跑回去,告诉你们这里有陷阱。现在我知道了,这个阵叫离魂阵。对普通人而言离魂阵几乎没什么作用,但对我和林大哥这种灵修的人而言,这个阵却足以致命。一旦踏入阵局,我们的魂体便会被慢慢削弱,会先从短暂失忆的症状开始,直到最后魂魄离散,完全丧失记忆。而像林大哥这种原本魂体就较弱的人,被阵法进一步削弱以后,便给那鬼种制造了反噬的机会。所以你看他刚从墙上下来,还没说上两句话人就倒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老钟 齐心的话我听懂了七八成,指着那水壶里的水,问说你喝的这个东西可以破除阵法齐心说破阵是不能,但是水里的银和其它几味药相互作用,倒是可以部分抵消阵法造成的伤害。;;;;;;;;;;;她把我哥扶起来,喂他也喝了两口水,然后又说:“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脱离离魂阵的控制。不然林大哥的魂体持续削弱,最终会被他身上的那颗鬼种打败。到时候要再想办法挽救,可就来不及了。”我赶紧说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走吧边说边指向地上那个洞,告诉齐心我已经探过了,洞里面没有什么异常。这一回我背着我哥先下去,齐心尾随我们跟在后边。洞里的空间很窄,根本没办法直立起来行走。我只好把我哥放在地上,拖着他往前挪动。在前进的过程中,我感觉我哥好像动了一下。洞里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我于是停下来,问了一声哥你是不是醒了 我哥没有应我的话,倒是跟在后面的齐心问我,怎么突然停下来不走了我告诉她我感觉我哥刚才动了一下,听后边传来的声音,像是齐心又在试探我哥的心跳。她有好半天都没出声,只能听见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响动。突然间齐心大叫了一声,紧接着我便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擦着我的耳边飞蹿了过去。那东西裹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动作却出奇的敏捷。我吓得愣了一下,接着才想起来问齐心,刚才那是个什么玩意齐心答说她也没看清楚,只知道那东西是从我哥身子底下钻出来的。我听了感觉奇怪,心想我哥身子底下不是应该是地吗我刚才走过的时候洞里还什么都没有,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平白无故冒出一样东西来我又想那东西会不会伤人,别又在我哥身上咬出个窟窿啊什么的。一边想我一边往我哥后背上摸,感觉他身上并没有新多出来的伤口,这才放了心。再走几步那地洞也到了头,我拉着我哥先上去,齐心紧跟在我们后边。 头一回探路的时候我没细看,只知道出了洞口是在一个建筑物里。这一次仔细环顾四周,我才发现这儿竟然就是那火葬场里的告别厅。整个告别厅可能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房顶很高,显得很空旷。告别厅的正后墙上挂着一条白布横幅,上书“钟元先生告别仪式”几个大字。横幅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奠”字,两边各有挽联和花圈。以上这一些都是布景,告别厅里最主要的陈设,则是一口用花木装饰了一圈的水晶棺材。棺材里躺着钟元这个人,想来应该就是我哥说的那个开饭馆的老钟了。我对老钟没多大兴趣,就想着四下里找找,看有没有小纸人留下的线索。眼下这个地方不算小,我便对齐心提议道,要不然我们两个分头去找那小纸人齐心一听马上摇了摇头,说我们刚才在地下碰上的那个东西,比我们早一步出了地洞。要是它埋伏在什么地方,趁我们分开偷袭我们怎么办我一个人还好说,你背着你哥,拿什么去应付 我听完想想也是,便还是背了我哥,和齐心一起沿着告别厅的墙走了一圈。这一圈走下来什么发现都没有,倒是看见了我哥送给钟元的花圈。花圈上的题字看样子是我哥自己的笔迹,写的是一句佛经里常见的咒文。我心想那老钟难道还是个佛教徒不成,却听齐心在我耳边说,这写的怎么是六字大明咒没听说过有人在花圈上题这几个字的,林大哥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她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马上便想起我哥跟我说过,老钟死后尸变的非常快。为此我哥才放火烧了他的尸体,而眼前的这个什么六字大明咒,说不定也是我哥为了防止老钟尸变,才写下来贴在花圈上的。我把这些话都告诉齐心,顺道里问她,尸体被火烧过以后,还会不会再尸变了齐心说按理来说是不会的,但是这种鬼神之事,谁都不敢打保票不会出什么意外 齐心才刚说完意外两个字,看我的眼神突然便愣住了。我问她你怎么了,心里面发毛,已经预感到要出事。齐心没有说话,做了个动作,叫我站在原地,把腰弯下去。我背着我哥不大好弯腰,只能尽可能的把头低下,把屁股往上撅。我弓着身子跟个大虾似的,看见齐心从花圈上揭下那幅大明咒。她的神情极为严肃,把字幅拿在手上,然后绕着我左右走了几步。我急得冷汗都下来了,齐心却忽然叫我起来,说是没事了。我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背着我哥直起身子来问:“怎么就没事了”齐心告诉我,她刚才好像看见有个东西趴在我哥背上。不过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大概是她一时眼花看错了吧。我最怕这种有东西趴在后背上的说法了,追问齐心道:“你看清楚了吗,真的没有东西吗” 齐心摆摆手说真没有,话音还没落,我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力道从背后传来,一把把我哥给扯了下去。我惊得赶紧回头去看,只见我哥跌坐在地上,被一团焦黑色的东西,一路拖着在地上跑。那团东西分明就是一具焦尸,脑袋都烧变形了,几乎分不出来前后。可它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含糊,抓着我哥的衣服,像是要将他拖进我们刚才出来的那个地洞里。我没法判断那具焦尸是不是就是老钟,快步跟上去,便要把我哥从它手里抢回来。那具焦尸看我靠近,竟突然撇下我哥不管,反朝我扑了上来。它这一扑力气奇大,一颗脑袋正撞在我心口上。我差点被它撞的厥过去,整个人向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焦尸也不和我纠缠,认准了我哥,落地之后又回去拖拽我哥。这时候齐心也没闲着,重新把那大明咒举在手里,看准了就往那焦尸脸上糊过去。 对那咒文焦尸像是还有所忌惮,一缩脖子勉强躲了过去。它也不敢直接上去扑齐心,转身拽着我哥的一条腿,仍旧义无反顾地往地洞口跑。齐心看出了它的意图,上前去横插一腿,堵在了焦尸和地洞之间。焦尸的动作因此缓了一缓,接着竟出人意料地把我哥从地上举了起来。我正在纳闷它这是要干嘛,便看那焦尸像扔沙包一样,用力将我哥扔了出去。我哥飞过齐心的头顶,然后不偏不倚,直接掉进了那个地洞口里。我和齐心全看傻眼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具焦尸也在我们眼皮底下,跟着跳进了地洞。它和我哥瞬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是还在地洞底下趴着,还是已经顺着地洞从另外一个洞口出去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了洞口,正要往下跳的时候,却被齐心一把拉住。她叫我不要冲动行事,说是洞里的情况还不明了,这时候跟下去,很可能会着了那焦尸的道 这要是碰上的是别的什么事,我当然不至于这么冲动。但被那焦尸拖走的是我哥,要再晚上一时半会儿,我怕他就没命了我甩开了齐心还是跳进了洞里,下去之后两眼一抹黑,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我蹲下身子摸着地,一边往里爬,一边叫我哥的名字。叫了几声之后我才想起来,我哥他正在昏迷,根本就听不见声音。于是我把嘴闭上继续往前摸索,听齐心在外面喊我,说她就留在外面照应。她让我凡事都别硬来,在下边一定要小心对付。这条地洞最多就只有两三米长,摸索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个东西迎面撞了出来。我下意识地以为是那具焦尸,慌乱之中挥出去一拳。这一拳什么都没打中,反而被对方一把扣住了手腕。我大喝一声,另一只拳头也打算用上,却听一个声音对我说:“林柒,是我。” 那是我哥的声音,打从黑暗中冲出来的那个,赫然竟是我哥他顺势推了我一把,说快走,先出去再说。我急忙退出地洞,齐心看我上来了,马上问我底下情况怎么样我让开位置把我哥也弄上来,却没想到那具焦尸还没有死心,跟着出来又抱住了我哥的大腿。它力气大动作也不慢,两腿一蹬,一下便趴到了我哥背上。我哥试着想把它甩开,奈何那焦尸是属狗皮膏药的,一旦贴上撕都撕不下来。我哥意识到甩不掉它之后,转而反手抓住了焦尸的那颗脑袋。他接着用力一拧,把焦尸的头转了一百八十度。趴在他背上的焦尸这才松开手,被我哥一个过肩摔扔了出去。焦尸落地后又挣扎着爬起来,低垂下头一溜小跑,正面撞进了我哥怀里。齐心看到这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演的是人鬼情未了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地洞 齐心这么一说我也回过味来了,好像打从那具焦尸缠上我们,它就一直把我哥当成它的目标。而且它除了死活缠着我哥不放以外,倒是也没怎么伤害过他。所以那具焦尸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不会真打算把我哥扛回地洞里跟它过日子吧?我分神去想这事,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哥已经又把那焦尸给撇开了。双方分开不到三十秒,焦尸调整了一个姿势,还是一门心思往我哥身上贴。我哥被它逼的不得不向后撤,沿着一个半弧形跑了一圈。我张嘴冲着我哥喊,说这家伙由始至终只缠着你一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它还认识你?要不你想办法跟它套套近乎,别这么一直跟它耗着!我哥听见了立马停下脚步,掉头转身,迎着那具焦尸站着。我听我哥喊了一声老钟,那跟在他屁股后边满世界乱跑的焦尸,竟真的应声停了下来。我哥跟它离着不到一个人的距离,双方对视了一会儿,期间谁也没动。之后我哥伸出一只手去,用大拇指在焦尸的前额上划了一下。 我哥的动作看上去简单,却好像突然唤起了那具焦尸的某种回忆。它先是向后退了一步,接着便张着个嘴、耷拉着两条胳膊一动也不动。我看它终于不再纠缠我哥了,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我哥还站在原地,在那焦尸的眼耳鼻口各处都仔细看了看。他从它鼻腔里掏出几粒红色的细沙,放在手心里来回搓了几遍。齐心看见了说那不是黄泉土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家伙的鼻子里?她说的话我哥大概没留心听,不一会儿又从焦尸喉咙里拽出来一根白线。那根白线之前一直藏在尸体的食管里,没有过火,保存的还算完好。这一下齐心竟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牙关打颤,说:“这、这是尸虫!”我哥把那根白线捏的很紧,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就在这时候,那具焦尸竟然又动了。我们几个连带着我哥就在它面前,它却好像没看见似得,自顾自地转了个身,还是往那地洞口走去。我哥招呼我们跟上去看看,我见齐心愣着不动,于是便拉了她一把。这一拉把齐心给拉醒了,睁着一双大眼睛,说这个老钟嘴里被人喂了一条尸虫,难怪会尸变的那么快!我问她尸虫是个什么玩意,跟你们家用的那种尸蛊有什么不一样?齐心回答说这两种东西的差别可大了去了。尸蛊用作养尸,是为了留住尸身上的最后一点元神。而尸虫这种东西,则是要把人身上的七魄通通禁锢在尸体当中。七魄不散,*不腐。这种不腐不烂的尸体发生尸变之后,便会成为极其厉害的怪物。齐心又说,靠尸蛊制成的僵尸会听命于它的主人,靠尸虫演变而生的怪物,却不会听命于任何人。我说既然不会听命于人,那这个老钟怎么突然就被我哥制住了?齐心没有回答,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我们已经走到了地洞口,正排着队往里跳。 老钟的焦尸第一个下地,我哥跟着也下去了。我在地洞口等了几秒,下去之后,隐约能看见我哥就蹲在我前面不远处。他像是在研究什么东西,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地面。我凑过去一看,老钟的那具焦尸竟然已经不见了。我哥听见动静,回头问我有没有能照明的东西?我告诉他说我有个打火机,结果掏了半天,才想起来早在冰厂那会儿,我打火机就丢了。没有光,在这地底下干什么都不方便。幸亏我们队伍里还有个齐心,她那随身的小包里,竟然有一盒火柴。齐心之前掉进过污水池,火柴受了潮。我们轮流试了半盒,才好不容易擦出来一朵小火花。我又出去拆了个花圈,用花圈上的纸和竹架子点起一把火。火光把洞里的情形照得历历在目,我们这才看清,原来在地洞底部,还有一个斜向下的隐秘岔口。岔口的直径可能还不到四十公分,又是开在和洞壁相连的地方。除非进来的人一脚踩上去,否则根本不可能知道那儿有个洞。 我哥说老钟就是从这个岔口消失的。它之前几次要把我哥拖进洞里,应该也是想把他带到这底下去。我探头往那个岔口里看了看,好奇地说这里面又会通到什么地方?说起来这不是个殡仪馆吗,怎么地底下到处都是洞?齐心插了一句,说:“那个江诚既然能把鬼门打开,在地上挖几个洞又算得了什么?”这地洞里本来就空间局促,火堆生起来以后,更是感觉又闷又热。我一边擦汗一边问我哥,我们下不下这个岔口去看看?在火光底下看我哥,能觉察到他仍然非常虚弱。他把一只手伸进那个岔口里,抓了一把土出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我用肉眼能看见土里掺着红色的细沙,于是学着齐心的语气道:“那不是黄泉土吗?”我哥把土摊在手上,说老钟鼻子里的黄泉土,应该就是从这个岔口爬进爬出的时候沾上的。黄泉土生彼岸花,土里的红颜色有人说是花粉,也有人说是血。踏过彼岸花就是鬼域了,所以从这个岔口进去,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找到鬼门和王大磊。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岔口,说这个尺寸,怎么感觉有点小?我哥点点头,说要进去,必须得把岔口再挖开一点。 在地底下挖地洞,我以前没干过这个。我们手里也没工具,全靠两只手,一捧一捧地往外运土。挖了一会儿我就发现,这个岔口底下连接的地洞其实并不小。它像是挖好了之后又回填了一部分,这才呈现出一个喇叭口的形状。挖进去差不多一米深,宽窄已经足够一个人通过。我们先猫着腰进去爬了一段,后半段空间扩大,慢慢地便能起身行走。这一条地洞比我们之前走的那条u字形地洞长了不知道多少倍,看起来这儿才是整个地洞的主体部分。如果这里的地洞真是江诚找人挖出来的,那就是说,他早就计划好了要把我哥骗到这座殡仪馆来。然后他在这里召唤出鬼门,把我哥送回枉死城。老钟的死也是这个计划当中的一部分,江诚大概认定了,凭我哥和老钟的交情,不可能不来参加老钟的告别仪式。再加上老钟的尸体被喂食了尸虫,尸变的特征非常明显。我哥为了防止他尸变,也一定会到这里来一趟。所以江诚就在这儿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我哥掉进他设下的陷阱里! 我越琢磨越气,对江诚这个人恨得牙痒痒的。我哥听见我在后面磨牙,停下来问我怎么了?他这一路走的都不算快,我怕他会吐血晕倒,所以也一直没敢离他太远。这时候我没留意他停下,刹车不及跟他撞一块儿了。我哥轻的像是没有重量,被我一撞连退了好几步。照齐心的说法就是差点没撞飞出去,我赶紧上去拉了我哥一把,问他撞没撞出问题来?我哥摇着头说没有,又问我怎么心不在焉的?我说我在问候江诚他祖宗十八代呢,你说他这人,坏的也忒彻底了。你和他家里好歹算是故交,为什么他设计起你来,一点余地都不留?我哥被我问的愣了一下,眼神跟着一晃,好像又想起了多年之前的事。他告诉我江诚之所以会这么对他,除了为了保守当年灵海的秘密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什么考虑。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非常复杂,我哥希望我别知道的太多。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面露担忧地说:“不知道王大磊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王大磊,我这心里也挺替他着急的,于是不再说话,闷头继续向前走。齐心跟在一旁安慰我哥,让他不要太过于担心。她说王大哥既然有葛青的咒术护身,那就应该能够保住性命。正说着,我突然感觉脚下踩着的泥土变软了。地洞的正前方,此时也好像出现了一丝亮光。有光便意味着有出路,不用再在这地底下钻洞了。我头一个就想往外跑,我哥和齐心却都停下脚步不走了。他们两个低着头往地上看,脸上同时露出困惑的表情。我开口问说你们这是怎么了?齐心指着地面,叫我往那儿看。我才把头低下去,马上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只见地面上横七竖八散落着好几片纸人,一眼便能认出是葛青的十二神将。那些个神将之前对付我的时候全都是游刃有余,现如今却像普通的废纸一样,被人随意地弃置于地。每个纸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其中三个上面还沾着血。我仔细数了数,除去之前给我们指路的那两个,其余纸人全在这儿。照葛青的话说它们不是应该跟着王大磊吗,难不成还没跟到地方,就被江诚发现拦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章 彼岸花 地洞里一阵沉默,我们三个人,全在那儿看地上的纸人。我看了一会儿以后抬起头来,突然感觉周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一开始我还没想明白,又过去一阵子,我才意识到刚才那亮光不见了。前边的地洞不知何时又落入一片黑暗之中,凭我们手里这点火,根本看不清楚还有多远能到头。我咦了一声,心里奇怪,迈开腿往前走了几步。齐心在后边问我干什么去?我转过脑袋看着她说:“前边那光怎么不见了?”齐心已经是满脸的困惑,此时更是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似得。她把散落下来的几缕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又问我说:“你说的是什么光?”我纳闷地说:“就是刚才你们停下来之前,前面出现的那一点亮光啊!我还以为快走到出口了,怎么这一转眼,那光就没了?”我说我的,说完了齐心一摇头,说她只看见地面上有纸人。至于前面有没有亮光,她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心想难道是我看错了,还想再问问我哥看见那道光没有。我没觉察我哥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跟前的,这会儿正要弯腰把地上的纸人捡起来。那十个纸人有断腿的也有断手的,要不就是身首分家被人撕成两半的。我哥在里面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其中较为完整的一个,夹在手指缝里提溜了起来。他冲着纸人吹了一口气,然后手一松,把它往空中抛了出去。我还以为那纸人借着我哥的一口气能飞起来,却没想到它晃晃悠悠的,又落到了地面上。我哥说看来这十二神将是彻底毁了,头一抬起来,这才问我说刚才是不是看见了光?我忙着点头说是是是,齐心忙着在一旁说:“林大哥难道你也看见了?”我哥摇头答说没有,又说:“我们现在还没走出离魂阵的范围,也许是五感受到了阵法的影响,所以有些东西,我们才会看不见。林柒是我们这儿唯一不受影响的,他说看见过光,那就一定有光。” 听了我哥的话我才相信我没有看错,接着问他道:“那光为什么又没了呢?”我哥说有可能这里真的已经离出口很近了,而我刚才看见的,其实是外面枉死城内的炽焰火光。我哦了一声,那座倒悬的枉死城,立马便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城中的火光乍明乍暗,我们还在外面的时候,我就曾经把它误认成是闪电。我哥跟我解释完了这些,又带头绕过地上的那些纸人,继续向前进发。我们带进来的火这时候已经快烧完了,地洞里的黑暗,如影随形跟在我们后面。我默默地数着脚下的步子,数到第三十二步的时候,前边的路突然就到头了。地洞出口正对着一面土坡,外面有红光闪现的时候,能看见坡上长满了红色的花。那花没有叶子,花茎笔直,花色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 我和齐心从来没见过这种花,乍一看见,还都觉得十分新奇。结果绕过那土坡再一看,眼前所有能看得见的地方,全被一片血红色的花海覆盖着。那花朵长得极密,几乎看不见一丝空隙。花瓣和花瓣之间相互牵绕,就好像彼此都认识似得。花茎底下的泥土也都是红的,要不仔细看,还以为面前是一片血海。花海的正上方便是那座倒悬的枉死城,城里各式各样的泥瓦建筑,全都低低地压在我们头顶上。由下往上看去,只见城中炽焰遍地,没有一丁点的生气。这里的天空显得尤其的重,向着远处慢慢倾斜下来。到了天边上,地上的花海与天上的枉死城,已经是泯然一体,相互交接在了一起。枉死城中翻滚的烈焰灼烧着远处的花海,把整一条地平线都染成了艳红色。 这副景象让人无比震撼,但没多会儿,我便感觉胸口压抑,喘不过气来。我看齐心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正在用手不断地拍着胸脯。她连带着脸也憋红了,置身在花海里,显得格外好看。她自己倒没这么觉得,一边喘气一边说:“这个地方……不是生人久留之地!”我哥看了看我们两个,点头说这里的阴气的确是太重了。可是王大磊应该就在这儿,咱们得抓紧时间,把他给找出来。我问我哥怎么个找法?这地方这么大,咱们是不是分头行事?齐心一听又跳出来反对我,说我们就三个人,分开来找,万一要是其中一个人出了事,另外两个人想去救都来不及。她既然不同意我的办法,那就只好等着我哥想出个招来。我哥低下头寻思了一阵,最后安排我和齐心相隔大约二十米,分两路进入花海寻找王大磊。我哥跟在我们后面,主要负责观察和警戒。万一我和齐心走得太过分散,又或者是我们哪一个碰上了麻烦,我哥都能够及时提醒我们,并且还能迅速地做出支援。这样我们仨形式上虽然是分开的,但彼此却都能够照应上。 第39节 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齐心也没说不好。于是便照我哥说的,分头走进了那花片海当中。花海的高度刚好在一个人左右,齐心比我和我哥都矮一点,进去以后差点就看不着她人了。我还能勉强露出来半个脑袋,向左看是齐心,向后看则是我哥。我哥有可能踮了脚,冒出个头冲我做了个手势。我向他示意位置已经找好,接下来,便开始正式展开搜寻王大磊。我这四周围都是花,鼻子里却闻不到一点香味。脚下的泥土松软,每走一步都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刚开始那种缺氧的感觉,到后来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好像更强烈了。我边走边觉得脑袋疼,目力所及之处,全是清一色的红。正当我准备爬上一个矮坡的时候,突然听见我哥在后边叫我。他好像是说齐心晕倒了,让我向左走差不多四十米去看看她。他也正在往齐心那儿赶,说不定半路会先和我汇合。 说到这我哥的声音忽然就断了,刚才从后边传来的沙沙沙声和脚步声,此时也都停了下来。我喊了一声告诉我哥我听见他的话了,并没有多想,忙不迭地就往左手边跑了过去。可是直到我跑到了齐心所在的地方,也没有半路上看见我哥。眼下只有齐心一个人晕倒在地,我把她扶起来,首先探了探她的鼻息。齐心还没断气,一动她就醒了过来。我问她感觉怎么样,她摇了摇头,张嘴却没有出声。我开始怀疑她是缺氧,把她的头垫起来一点。一摸她后脑勺我却发现,怎么齐心这头发里,有一块地方鼓了起来?我只是不经意间摸到那儿,齐心便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嘶嘶地抽了两口凉气,然后哑声说道:“刚才有东西从后边敲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左右一看,问齐心说你看清了吗,是什么东西敲的你?齐心说我后脑勺上又没长眼睛!对了,林大哥他在后边跟着,应该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她说完了马上又问,林大哥怎么没在这儿? 这话我也答不上来,只能告诉齐心说:“我哥看见你晕倒了,他喊我过来看你,还说他自己也正在往这儿赶。”齐心说那怎么他还没赶到,我感觉,我晕了也有一阵子了。说着说着我们俩同时喊了一声坏了,心想一定是敲晕了齐心的那个东西,顺路又跑到我哥那边去了。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或多或少应该能听见打斗声才对。我哥的警觉性非常高,不像齐心,很难有什么东西能从背后偷袭他。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要不是被十分难缠的东西给缠上了,就是已经彻底丧失了反坑能力。我越想心里越着急,问齐心自己能不能坐得住。她点了点头,顺势推了我一把,叫我赶紧找找看林大哥现在在什么位置。我放开齐心站了起来,踮着脚在花海里找我哥。这么看也看不出去多远,刚好齐心晕倒的地方,旁边有一块大石头。我于是踩着石头伸长了脖子,这才看见在我们身后约莫二三十米的地方,我哥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他既没有受伤也没在和什么东西搏斗,可却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丢了魂似得。我喊了他两声他才听见,与此同时,我发现我和我哥之间,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还没有花那么高,要不是穿着件黑衣服,根本就看不见他。看样子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把我哥的去路给拦了下来。我压根用不着仔细分辨,已经认出那个人就是江诚。我哥上回看到江诚的时候还恨不得要杀了他,这会儿却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江诚也不动,两个人更像是花海当中的两根桩子。后来江诚先开口说话,他离我和我哥都不远,所以他说的话不仅我哥能听见,我也一样能听得见。江诚说的是:“我还以为你一定找不到这个地方来,没想到你能耐真是不小。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来了,要想再出去,可就由不得你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恶狗岭 江诚这是在威胁我哥,我站在石头上,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我心想我哥那是受你威胁的人吗,同时也觉得奇怪,不知道这个江诚哪来的自信。我们这边有三个人,都比他要年轻力壮。如果双方真的冲突起来,凭江诚一个人,根本占不上我们的便宜。可就是江诚的这一句话,却让我哥半天都没有动弹一下。他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江诚话里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我哥是被对方的威胁给震慑住了。我弄不明白我哥是怎么想的,盘踞在那块石头上,紧盯着江诚的后脑勺。要盯住了他也不是件容易事,因为他那身影,时不时的就会被花海的起伏给淹没。过了一会儿,齐心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到我身边来问我,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刚才说话的那是什么人,听口气,不会是江诚吧?我说你猜的没错就是江诚,现在他在我们和我哥中间站着,情况还不太明朗。不过要我看,他们两个迟早会打起来! 我才刚说完最后一个字,突然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身边的齐心一把推下了那块石头。我听见齐心喊了一声当心,然后我整个人便顺着她的力道,后仰倒在了地上。最先着地的是后背,我感觉胸腔里的内脏,统统都被摔的移了位。光摔这一下还不算,我又就着地形,滚了好几米远才停下来。我知道齐心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推我,所以停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先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向我扑上来。确认了安全我才疾疾地爬起身,回头看我滚过的地方,彼岸花的花茎被我压倒了一大片。我能看见刚才齐心晕倒的地方,但却看不见齐心她人。就连地上那块被我踩过的石头也都不见了,不远处的花海当中一阵骚动,好像有无数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朝我靠过来。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个地方它果然有古怪!难怪江诚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看来他是早有准备,要在这儿摆我们一道! 我还不清楚花海里的是什么东西,一面准备自保,一面呼喊齐心。没想到我哥和齐心同时应声,一个问我出什么事了,一个问我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该先回答他们哪一个,一转身,竟然和我哥撞了个满怀。他正一脸焦虑地从花海里冲出来,脚下步子不停,又匆匆问了我一遍出什么事了?我说齐心她不见了,还有你听,这花丛里怎么好像有东西在来回地跑?我哥把我往他身后一拽,掏出他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一把塞进我手里。我拿着那刀问说那你用什么家伙?我哥让我只管照顾好自己,他有法子自保。说完他迅速地环视四周,突然问我这里的花怎么倒下去一大片?我说是被我压的,刚才我摔了一跤,顺着坡就给滚了下来。我哥这下可算是有主意了,催促我说快,再想办法弄出一片空地来!地方大了我们转圜的余地也就大了,等花丛里的东西出来,才不至于那么被动。我听了我哥的话,赶紧就行动起来,挥舞着两条膀子,冲过去扳周围的花茎。那些一人高的花朵全靠这一根细细的秆子撑着,花茎一断,花朵顿时零散飘落。花瓣还没落地就已经化成了泥,一抔一抔地覆盖在旧土上。 我也没去数这期间究竟折了多少花,再直起腰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齐心,她不知道打哪儿又冒了出来,边跑边冲我喊:“小心身后!”我应声蹲了下去,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这要不是躲得及时,估计我就被身后冒出来的东西给扑倒了。那东西落地之后我才看清,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狗嘴一张却露出三排獠牙,再加上一条分叉的大舌头,吓得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那狗刚才从背后过来没扑着我,这时候见我坐下了,马上又是后腿一蹬,照我的面门窜了上来。我起初还想支棱着胳膊挡它一挡,一想到它有三排牙,这一口下去,说不定连我的骨头都能嚼碎了。想到这我赶紧抓起我哥那把匕首,使出全力向前一送。这一刀扎在了狗鼻子上,怪狗负痛嚎叫,喷出来的血溅了我一胳膊。还有的血滴在地上,马上又从泥土里长出新的彼岸花。 我一刀没能把那怪狗刺死,心里怕它待会儿又来咬我。于是趁它在地上打滚还没起来,赶紧爬起身来就要跑。我统共也就跑了三五步,突然手臂上一阵剧痛,整条胳膊不听使唤地抖了一抖,连那把匕首都脱手掉在了地上。我记得我没受什么伤,一下没弄清,这痛是怎么回事。等我捞起袖子来一看,这才着实大吃了一惊。只见我手臂上溅上了狗血的地方,竟然也跟地面上一样,开出一朵拳头大小的红花。花茎直接从我肉里冒出来,甚至还能看见埋在血管里的植物根系。我又疼又觉得不可思议,伸手就想把那花拔出来,却忘了刚才被我所伤的那只怪狗,还在一旁等待着机会。它一看我匕首掉了,马上趴低了身子,带着一鼻子血又朝我扑了上来! 这回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狗爪子一抬,已经到了我眼前。我见避无可避,唯一能做的只有睁着眼睛等死。没想到就在最后关头,我哥竟然飞身窜了上来。他扯住那怪狗的两条后腿,把它向后一抡,狠狠地摔了出去。那狗摔没摔死我没看清,只看见我哥捡起地上的匕首,拉着我往一个方向狂奔。我跟在我哥身后,发现他身上也开了好几朵花。那些花全在他衣服破了露肉的地方,看来那狗血要不是直接沾上肉,也不会长出彼岸花来。我接着再去看周围的情形,只刚才那么一会儿工夫,竟然已经有不下十只怪狗倒毙于地。看样子应该都是我哥杀的,新长出来的花,已经快把我开辟出来的空地填满了。我哥带着我穿插着跑过去,一直跑到一块巨石后边。齐心也在这儿,身上竟然一朵花也没有。她看见我立马便迎了上来,给我手上的花倒了点水。我好奇地看着她,问你这是在浇花呢? 齐心翻了翻眼皮,叫我别动,然后突然发力,把那花连根拔了出来。我疼的满地打滚,齐心嫌我叫的太响了,随便捡了个什么东西塞住了我的嘴。我呜呜的还在叫,看齐心用同样的办法,拔掉了我哥身上那几朵花。我哥一样也疼,咬碎了一嘴的牙死扛着。那股疼痛抽光了我们俩的元气,拔完花以后好一阵子,我和我哥都没力气再动一下。齐心却在一旁一个劲地催我们,说这地方不保险,那狗不一会儿就能找来。咱们得离开这,再去找一个视野开阔容易防守的地方。我翻了个身拼命想要坐起来,顺口问我哥,江诚是不是已经被狗吃了?我哥松开牙扶着自个一条膀子,说那狗出来之前,江诚他人就已经不见了。我哥接下去又说,他怀疑江诚其实已经死了。刚才我们在花丛里看见的是他的鬼魂,所以他才能消失的那么突然。 我忍不住嘀咕道:“江诚死了?是谁把他给杀了?是王大磊吗,还是葛青那十二神将?”我听齐心在一旁接道:“我觉得十二神将是杀不了江诚的。”她看了看我哥,又说可能连林大哥也一样杀不了他。我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问齐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说的好像我哥还不如江诚那么厉害,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个的威风吗?齐心说我可没那么说,我的意思是,江诚会死,极有可能是自杀的!她的话听得我更糊涂了,说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他不是还放出狠话来,说要把我们几个全都留在这儿吗?我的话才刚说完,我哥便唰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抓着匕首向外走,示意我和齐心,先从他背后离开。 齐心一个字都没有多说,看好了方向,拔腿就跑。我还停了一下看了我哥两眼,只见他严阵以待,眼神里透出一股杀意。巨石前那一大片花海中,此时隐隐约约浮现出好几条白色的狗影子。不过那些怪狗像是也怕我哥,有我哥在那儿站着,就没有一只敢先扑出来。我追着齐心的方向也跑了出去,边跑边顺手把身边碰得到的花茎都折断。我想的是得给我哥留条路出来,不然待会让他上哪儿找我们去?没想到我才跑出去不远,就听见身后响起另一个脚步声。我回过头去一看,只见我哥正朝着跟我相反的方向,跑进那片遍布着白色狗影子的花海里。我大喊说哥你去哪儿,心想那狗不出来咬你,你倒好,非要自个送到人家嘴边去!我哥听见我的声音连头也没回,身影投入花海,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此冥界也 眼看着我哥跑没影了,我想都没想,撒开了腿就去追他。等追到花丛深处,我哥已经跟七八只白色的怪狗干上了。他用的方法非常巧妙,先冲上去抱住怪狗的头,然后取狗脖子后边脆弱的脊骨下刀子。这一刀扎下去出血量很小,不会有大量的狗血喷溅出来,沾在肉上。另外脊骨一断,那狗就算是没死,也没办法再站起来咬人。我真是佩服我哥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还没等我上去帮他,他自己就把七八只怪狗通通料理完了。一轮下来他也就手腕上多了朵大红花,拿刀的时候手一晃,一层层的花瓣尽情地舒展开。我莫名的觉得他这样还挺好看的,我哥杀完了狗过来,问我怎么也跟来了?我回答说我不放心你,还以为你这儿需要个帮手。结果你自个就把这些狗全宰了,我现在感觉,我来的有点多余。 我哥嗯了一声,还是那话,说他有办法自保。要碰上没办法应付的情况,他绝不会一个人孤身犯险。说完我和我哥便往回去找齐心,刚走到方才藏身的巨石那儿,就看见齐心迎着我们跑了过来。我问她你怎么又回来了?齐心努了努嘴,说还不是回来找你们两个!说好了一起跑的,怎么跑着跑着,就剩我一人了?她一抬眼看见我哥手腕上的花,眉毛一皱,又把她那水壶从包里拎了出来。壶里剩最后一口水,齐心把它全倒在了我哥手上。刚才我没看清楚齐心是怎么把花拔出来的,这回特意凑上去,才发现那朵从肉里长出来的花,遇水之后整条根茎会突然萎缩。齐心便是在它萎缩的时候,用力将花连根拔了起来。拔掉了那花,我哥的胳膊马上就恢复了正常。表面上看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不过一时半会还没半法使劲。他于是换了只手拿那把匕首,指着先前齐心逃跑的方向,示意我们往那边走。 我们仨一字排开走了一会儿,只感觉两边的花丛越走越密。硕大的花朵擦着脸颊过去,就像是一只只大手,从我们脸上摸过去似得。花海看不到边,在里面走的时间长了,感觉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齐心首先开始犯怵,走的时候紧挨着我低着个脑袋。我和她还是会有缺氧的感觉,听彼此的呼吸,都是异常沉重。我哥的情况要稍微好一点,不敢走快,就跟着我们的步子,始终走在我左边。他有的时候会往四下里张望一下,然后稍微调整一下方向,领着我们继续埋头走路,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儿。离开巨石之后又过了十来分钟,这期间,没看见有新的怪狗出来围攻我们。我才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突然就听见脑袋后边,刮起一阵怪风。风把花海吹得簌簌作响,再仔细一听,风里还夹杂着狂乱的脚步声。我们仨顺着回头去看,只见又是十几条白色的狗影子,飞快地冲着我们追了过来。 我骂了一声娘,说这他妈还有完没完了!那些个怪狗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刚才看还什么都没有呢,怎么一转眼又是这么一大群!我哥没说话,齐心在一旁大喘气。我们仨一刻都不敢怠慢,撒开了两腿尽力地狂奔。可即便是我们跑得再快,也还是跑不过后边那些四条腿的怪狗。双方的距离眼看着越来越近,我们几个被追上,那也是迟早的事。我跑到后来实在是没劲了,脚底下一步踏错,差点带着齐心一起摔倒在地上。幸亏我哥扶了我一把,拽着我说了声:“跑,不要停!”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哥,我们这究竟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你看那狗就快要追上来了,万一我们要是跑不掉怎么办? 我哥没说跑不掉怎么办,边跑还能边调整呼吸。他告诉我这些狗一定都有一个限制它们活动的区域。要在这个区域内,它们才能攻击我们。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身后那些狗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要等我们都走到这儿了,才突然追出来。此前碰上的另外那两批狗也都是如此,我们在杀头一批狗的时候,第二批狗就没有出来帮忙。我哥的意思是,只要能跑出现在这批狗的活动区域,我们就算是暂时安全了。可我已经跑得头晕眼花,看眼前全是一色的大红花,心说这到哪儿算个头啊?在花海深处压根没有距离感可言,我只知道跑到我喉咙冒烟的时候,我哥突然叫了一声停。我和齐心都没刹住车,又向前冲出去一段,这才停住了脚往回看。身后我们跑过的地方花影摇曳,那一群十几只的白色狗影子,此时却已经看不见了。 我愣了一下,说咱们这是跑出来了?心里一激动,差点没抱着我哥哭出来。我哥看我和齐心都累得不轻,就让我们俩先在原地休整一会儿。他一个人在旁边忙活着,把彼岸花的花茎折断,清理出一片空地来。我正躺在地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我哥过来叫我们,说接下来的这段路,有可能还得跑。齐心不像我一样躺着,而是坐在那儿抱着一双膝盖。她把气喘匀了之后问我哥,是不是已经知道鬼门在什么地方了?齐心说感觉我们这一路跑过来,我哥的目的性都非常强。我哥摇了摇头,大概是感觉周围暂时没什么危险,于是也盘腿坐了一会儿。他说他只不过是对倒悬在我们头上的那座枉死城还有点印象,所以刚才带着我们跑的时候,一直是沿着城里他曾经走过的路线。这么跑的好处是不至于在这花海里迷了路,不管什么时候抬头,天上的枉死城都像是一座现成的参照物。 我哥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天,我和齐心被他带着,也齐刷刷地往头顶上看。我本来一直都是侧躺着,这会儿翻身朝上,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几个已经跑到了枉死城的腹地下边。城里的建筑离我们不过就几层楼的高度,屋顶上的一砖一瓦,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砸着人。从整体上来看,整座枉死城更像是一批随意搭建起来的临时建筑,没有统一的风格可言,也看不出来具体的建造年代。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比较奇怪,那便是城里所有的建筑都没有门。墙上倒是也有窗户,在窗户上边,又都有一个脸盆大小的黑窟窿。我看着那黑窟窿想,莫非这就是每一栋建筑的出入口?可是那么大小的窟窿,我觉得连个半大的孩子都不一定能顺利地通过。 我瞧不出端倪来,再转眼去看我哥。我哥正在那儿怔怔地望着枉死城,一双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看得出来他对我们头上那块地方感到绝望,但令他绝望的原因,却是我不知道的。我张嘴想问,突然就被齐心给打断了。她这会儿已经歇过劲来了,站起来说:“咱们还是接着走吧。这个地方的变数实在太大,拖得时间越长,只会对我们越不利。”我哥嗯了一声,拍拍屁股站起身。他刚才右手腕不能动,这时候试着握了握拳,看样子应该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我们仨结队,还是由我哥打头走前面。走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亮起一道光。我只当又是那枉死城里爆燃的炽焰,光顾着走路,也没多留意。齐心却好像有什么发现似得,从后边拽了我一把,叫我站住别动。我回头问她怎么了,只见齐心凝神屏气,一个字都不说。我哥这时候也停了下来,侧着耳朵,像是在留心听什么动静。我这下才意识到,刚才那道光闪过之后,我们身边,竟然出现了流水的声音。 那声音离的很近,估计再走几步就能看见了。齐心说彼岸花畏水,按理来说,这个地方应该一滴水都没有才是。她跟我哥递了个眼色,像是在问他,过不过去看看?碰上这种情况我哥肯定得过去,但又顾及我和齐心的安全,所以稍微犹豫了一下。齐心等不到我哥的回答,还以为他是默认了。也不管其他的,自己就往发出流水声的地方摸了过去。我哥怕齐心出事,很快也跟了上去。轮到我殿后,越听那流水声,越觉得瘆的慌。我们寻着声音找了一圈,最后在离这有三四十步距离的花丛里,发现了一口正在冒水的泉眼。同时发现的还有一方尖顶的石柱,只有半人多高,通体泛着灰黄。石柱正面刻着几个繁体字,写的是:此冥界也。我哥一看那石柱马上就明白了,整个人猛地倒退了一步,说这石柱是鬼门的门亭。另外那眼泉一定就是黄泉了,如今我们所在的地方,和阴间只有一步之遥。我听说鬼门的门亭都出来了,问那鬼门在哪儿立着呢?话说到这,突然就停齐心大叫了一声,指着门亭后边喊:“王,王大哥!”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祭 王大磊! 齐心的话一出来,我和我哥几乎是同时冲向了那座低矮的尖顶石柱。石柱后边的泥地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我们一直在找的王大磊,这会儿大半个身子都被埋在土里。露在地面上的只有他的一颗脑袋,歪着头,双眼紧闭。我哥上去先探王大磊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我不敢离得太近,怕踩着王大磊,只能在一旁替我哥打打下手,先把周围的土挖松,然后一点一点把王大磊的身子从土里弄出来。这个过程我们下手都很轻,因为眼前的王大磊,给人的感觉几乎是一碰就碎。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大的小的伤口遍布全身,有地方还被反复伤了好几次,翻开的皮肉上沾满了红土,看样子,就像是刚被一个巨大的碾轮碾过一般。 王大磊身上没穿衣服,我转身想去提醒齐心回避,却发现她比我们谁看的都要认真,眼睛瞪得老大,就差没把脸贴在王大磊身上。她意识到王大磊光着身子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了,顺手把她自己的外套脱了给我,说是别嫌小,能包多少算多少。我自然而然把衣服搭在了王大磊腰上,我哥捏着王大磊的一只手,像是在听他的脉。我感觉自己在这杵着也没多大用,于是便给齐心让了个位置,叫她看看王大磊身上的伤,看能不能紧急处理一下,别就这么惨不忍睹地敞着。齐心一边看一边啧巴嘴,说失血实在是太多了。不过好在精元还没散,这要是能弄回医院去,救活是不成问题的。她说的话我哥听在耳中,之前都是蹲着,这时候突然跪在了王大磊面前。我奇道哥你这是干嘛,看我哥把王大磊的四肢摊平,用手在王大磊的心口处按压了几下。 我哥的动作像是在做心肺复苏,我还在心想,王大磊伤成这样,心肺复苏对他能有用吗?不想按了这几下之后,王大磊竟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他张嘴就是一声咳,又猛一伸手,抓住了我哥的胳膊。我哥急着弯腰问王大磊感觉怎么样,王大磊动了动嘴皮子,嘶哑地说了声:“你们谁,压着我腿了……”我们在场的这三个人,听了这话一齐低头去看。原来是我刚才往前挪的时候手没地方放,一不留神,就搁在了王大磊的那条断腿上。这时候发现了,我赶紧把手拿开,顺便跟王大磊说:“哥们你可让我们好找,我们差点都以为你死了!”王大磊咧开嘴笑了笑,说幸亏没死,不然就让你们白跑了一趟。他全身的力气好像都在那只手上,抓着我哥,一直都不肯放。他胳膊上的伤口绽裂出血,我哥看见了,轻声示意王大磊松手。 王大磊似乎一直都没意识到他还抓着我哥,听我哥说了,这才慢慢地把手松开搭到了一边。我哥接着往下说,他得用一个法阵,切断王大磊和鬼门之间的联系。只有这样才能带他离开这儿,否则的话,王大磊即便是不死,也根本没办法挪动半步。我和齐心听了点点头,王大磊躺在地上,应声叹了口气。我哥说完起身,绕着我、齐心和王大磊,先不急不缓地走了一圈。那尖顶石柱和黄泉周围的地面还算是空旷,彼岸花长得不如别的地方那么繁茂。我哥走完这一圈,地面上也留下了一圈的脚印。他再在其中几个脚印中间写上字,之后示意我和齐心撤出脚印的范围。我站起来就走,齐心正在用最后一点绷带给王大磊包扎,稍微落后了一点。等我撤出去以后再看,王大磊好像拉着齐心,跟她说了一句什么话。齐心听完一怔,拾掇起地上的东西,一溜小跑来到我身边。我问她王大磊跟你说什么呢,齐心表现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告诉我。 这时候我哥已经念完了咒文,地上他画的阵符,却一点变化都没有。我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对,悄声问我哥,你这阵法是成了还是没成?我哥摇头说没成,把他刚念过的咒文,又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了一遍。结果那阵符还是没有变化,周围除了黄泉潺潺流动的声音,其他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一回就连被圈在阵里的王大磊都察觉出不对头,支着脑袋问,情况怎么样?我侧过脸去等我哥的回答,我哥看着地面上他踩出来的脚印,说可能是灵场没有打开。他再去转一圈,找找看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说话间我哥已经迈开了腿,脚还没踩到底,突然又收了回来。我看他整个人原地转身,手往腰上一摸,瞬间操刀在手。他转身之后面对的方向是黄泉的泉眼,只见从那里面,慢吞吞地爬出来一个人。那人一头黑长发全都散了,刚看第一眼的时候,我还以为碰上的不知道是哪一路女鬼。 一眨眼工夫,女鬼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泉眼。这时候要上去踹她一脚,准保能把她踹回那眼深不见底的黄泉里。我哥却没有动,直等到女鬼完全爬了出来。她撩开遮住脸的长头发,我这才看出来,那个竟然是周琳。我哥之前就说过周琳没走,但打死我都想不到,她会从这么个地方冒出来。我说周琳你怎么会在这儿,一直跟我站一块的齐心,这时候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想是齐心之前没见过周琳,还以为她对忽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感到无所适从。于是便对她解释说:“那是周琳,我们以前都认识。”齐心却边拽我的袖子边摇头,说不对,这个女的好像是被江诚附身了。她身上的活人气很弱,再者说了,一个正常的大活人,也不可能从黄泉里爬出来。 我说是吗,再看我哥,仍然是一副戒备的姿态。那个被江诚附了身的周琳整理完了头发,面无表情地开口说:“怎么,法阵没有用是吗?”他没说下去,开始挨个点我们的人头,算上瘫在地上的王大磊,我们这边,如今一共是四个人。算清楚了之后,江诚又把被他控制的周琳也点了进去,他对着我哥一个人说道:“为了你想要的那个真相,搭进去这五条人命,究竟值不值得?”我哥冷眼看着他,气氛一瞬间变得很僵。江诚自觉地避开了我哥的眼神,站直了身子,往王大磊那边看了看。他很清楚我哥的软肋在哪儿,所以一张开嘴谈条件,也显得特别的理直气壮。江诚他告诉我哥:“此番召唤鬼门,用的可不是一般的方法。要想以法阵解除,阵里面必须得行血祭才行。你再看看你带来的这些人,哪一个是可以牺牲当祭品的?如果他们哪个都不行,那林逸,你是不是该自己上?”说完江诚还又加了一句:“我说过了,进来要再想出去,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这个江诚我前后只见过他三次,但每次听他说话,我都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没怎么和我哥正面冲突过,可就跟高手对弈下棋一样,每走一步他都留有后招。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被他给套住了。就像现在,我们要救王大磊,就必须得在那个法阵里牺牲一个人。牺牲谁呢?齐心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是个外人,肯定不能是她。我哥还得启动法阵救王大磊,自然也不能是他。我感觉这个任务也就我合适,反正这条命也是我爸妈抢来的,迟早要还。可问题是我哥他同意我这么做吗,来之前他还说过,不能让我死在这儿。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反攻 我胡思乱想了一通下来,仍然没找出什么对策。现在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江诚手里,打从他一露面的时候起,我们似乎就已经落了下风。我又看了看我哥,奇怪的是他听了江诚一番话,好像也没多大触动。仍旧只是冷冷地看着江诚,对血祭和牺牲品的说法,像是听过就算了。江诚也看出这一点苗头来了,信步向前走。他看着是周琳的身段周琳的脸,一走起路来,却含胸驼背,一副小老头的做派。他催我哥说:“不是不好取舍吧?你不是一直都很关心你身边的人吗,碰上血祭这种事,当然应该牺牲你自己。”江诚他脸上向来没有多少表情,这时候突然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他接着说:“当年我爸只给你当过两年的副官,他一求你,你不一样上京来救我。以前的你就是一圣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办过错事。只可惜你错就错在人太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江诚说到这顿了顿,像是在心里酝酿下边的词。我哥从头到尾一句也没响应他,这会儿更是连头都低下了,自顾自地在那儿琢磨事。我在一旁看得心急,一边担心王大磊救不出来,一边又怕我哥待会真听了江诚的话、跑去牺牲他自个。我没想到过了一阵我哥抬起头来,竟闷声不吭,扬手冲着被江诚操纵的周琳就是一刀。那一刀快的几乎看不清,要不是他二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说不定周琳的脑袋都被我哥给砍了。江诚带着周琳连滚带爬地退,刚出场时占尽上风的那副模样,一退之下全消失地无影无踪。他边退还边叫喊:“林逸你这是干什么!”我哥接着又是一刀,不带一点情绪地说了声:“杀你。” 这一下无论是江诚还是我都听得呆了,也不知道我哥怎么就唱起了这一出。他一刀一刀紧追着江诚不放,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江诚只剩下逃命的份。周琳的身手我是见过的,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矫健。到了江诚手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退三步准保有一步要踩错地方。他又是跌又是撞的,三番五次侥幸从我哥的刀刃底下擦过去。我哥则像是猫抓耗子似的咬着他不放。要我看,杀死江诚那只是迟早的事。几个回合下来,江诚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再往后便是那眼黄泉,他就是从里面出来的,难不成又要再从原路回去?正在此时江诚又绊了一跤,就要向后跌落黄泉时候,被我哥一把揪住了领子。我哥一只手提溜着江诚一只手拿刀,二话不说,举刀照着对方的面门就往下劈。 我哥这一刀我看都嫌有点狠了,再怎么着那是周琳的脸,一刀下去不全毁了。被我哥抓在手里的江诚既无法挣脱又无法躲,嘶喊了一声,眼睛里忽然蒙上了一层白翳。我哥一眼就瞧见了,刀刃没有劈下去,反过来用刀背敲了一下周琳的天灵盖。然后他又一把把周琳从黄泉边上拉了回来,打自个兜里掏出一把灰,手一扬全撒在了半空中。那灰多数落在了黄泉的泉眼里,被江诚操纵的周琳,随即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我哥拿手遮住她的眼睛,接着一回头,朝我和齐心看了一眼。我没会过意来,却听身边齐心哦了一声,马上喊着说来了来了!她快步跑到我哥身边,扶着地上的周琳,把她耷拉在额头上的头发揪下来一撮。然后齐心又用一张符纸包着那一撮头发,口中念了一通词,将它塞进了周琳的嘴里。 我还留在原地,看见眼前这么一番变故,马上想到的是我哥把江诚给赶走了。他和齐心合力把周琳架了过来,搁在地上,离王大磊大概四五步的距离。周琳一副失去知觉的模样,被齐心反复掐了几次人中也没醒过来。我蹲着说他们周家人也真是的,上回在灵海周芸被秦叔叔附了身,这回周琳又被江诚给拿住了。齐心见掐不醒周琳,这时候也放弃了。她也就在我身边蹲着,忽然无来由的冷笑了一声。我奇怪地问她:“你笑什么?”齐心不说她笑什么,光指着周琳的额头让我看。周琳的额头之前都被头发遮着,这会儿头发没了,能看见两个眉窝。除了这再没别的,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来,只能巴巴地又去问齐心:“你究竟想让我看什么?”齐心好像是才想起来,拍着手说对了,我忘了你阴阳眼看不见了。她说周琳不是被鬼附身,她额头上有一道阴符,她是主动请鬼上身的。 我歪着脑袋嗯了一声,齐心知道我不懂她的意思,又进一步跟我解释道:“林大哥之前不是说了吗,这个周琳明明有机会离开这儿,却一直留下来不肯走。你想过没有,她为什么不肯走?你再想想,王大哥先前是遭到谁的囚禁,被作为灵媒用来召唤鬼门的?”经她这么一提醒,我顿时明白过来,指着周琳说:“她和江诚是一伙的!”齐心听了点点头,说这个叫周琳的女人,之前就拿王大哥做过实验。虽然实验没有成功,但召唤鬼门的大体流程,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和江诚肯定是有来往的,否则的话,江诚也不可能突然冒出要拿王大哥做灵媒的念头。所以齐心认为,一定是周琳在暗地里联系了江诚,双方配合打开了鬼门,而在鬼门大开之后,周琳又选择了留下来。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周琳和江诚的死有没有关系,但就眼前的情形来看,周琳在江诚死后,又采取招鬼之术,让江诚的鬼魂附在自个身上。 齐心说着说着脾气就上来了,骂周琳阴险狡诈。要按她的意思,刚才就应该毫不手软地杀了周琳。她骂完瞥了我一眼,兀自带着一股怨气,又说:“刚才林大哥跟她动手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好像舍不得她似的。”我听的都懵了,说你这话又是怎么来的?齐心大概自己也觉得扯这些没有用,说完这一句,又安静下来去看王大磊的伤。我心想周琳既然是和江诚一伙的,那要不干脆把她绑起来。别一会儿她醒了,再闹出点什么事来。我找绑人的东西的时候,我哥也一并起身朝黄泉走去。我看见了便跟上去,问他事情是不是真像齐心分析的那样?周琳和江诚有所联系,却还假意跟在你身边。我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他说是他考虑的不周到,当初接手周氏的时候,原以为所有参与过召唤鬼门的人都已经死了。他允许周琳继续留在周氏,结果却导致今天这种局面。我安慰他说这也怪不得你,人家处心积虑要害你,总有一些防不胜防的地方。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黄泉边上,我哥刚撒出去的灰,还有一些残留在地上。我问他这是什么,我哥答了两个字:骨灰。我奇怪我哥竟然还随身带着骨灰,又多问了一句,这是哪儿来的?我哥停下来往地面上看,说这是之前我们从明溪煤矿带出来的那块骨头磨成的。我哥他上辈子死的就够惨的了,死之后尸骨遭到肢解,大部分都已经找不到了。他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也就只在明溪煤矿的人葬堆里,找到过这么一小块骨头。这块骨头同时也是我哥的魂器,收纳着他四散逸出的魂魄碎片。可就是这么一块骨头,我哥竟然把它磨碎了带在身上。他说这类骨灰中带有人葬堆里经年永存的怨念,因而对于别的魂体而言,就像是烈性的毒药。他刚才用它驱散了江诚的鬼魂,短时间内,还能够遏制住江诚的反扑。从而给我们争取到时间,离开这一片鬼蜮。 我一听这个说法觉得还挺耳熟的,马上想起在我们宿舍闹鬼的时候,齐方曾经用他爸的骨灰,赶走过一个想杀他的人。那人当时也是以魂体的形态出现的,呛了一鼻子灰以后,嗷一声就不见了。我哥说要争取时间离开这儿,可是要离开,不是还得用血祭启动法阵吗?我开始以为他是打算拿周琳做这个牺牲品,跟我哥走到了黄泉的泉眼往下看,却见他又拿出之前在地洞里捡到的那几个小纸人。其中一个纸人前后都沾有血迹,往那黄泉当中一抛,顿时沉了下去。黄泉水是深黑色的,能听见水声,但却看不见它流动。纸人沉入水中不多会儿,竟然又自己手脚并用,从泉眼爬了出来。我惊奇地说这十二神怎么又活了!我哥说,它只是借着黄泉里的阴气,暂时能够行动罢了。它身上的血是江诚的,而江诚刚死没多久,尸身仍然可以做血祭用。我哥还没说完我就已经明白了,两个眼睛紧盯着那片纸人,只等它带着我们,去找到江诚的尸身。 第一百四十五章 鬼尸 第40节 那十二神将每个都只有巴掌大小,它要一步一步地走,速度根本就快不了。我和我哥走走停停地跟着,中途我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齐心已经自己做主把周琳捆上了,她一个人看着周琳和王大磊两个,还远远地冲我做手势叫我放心。我看她能够应付得了,也就没起心要往回走。走了一段路之后,四周的花丛重新围了上来。我感觉怎么有一阵子没看见枉死城的炽焰火光,于是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开始看见的还是空城,城里面成片的建筑连在一块。接着我才发现跟刚才比起来,有些建筑的窗户里,居然亮起了灯光。有了灯光以后,那遍地的炽焰火光便通通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静谧,弄得那枉死城,就跟普通的城镇没什么两样。 我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那些窗户里的灯光意味着什么。我落在后边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碰上不懂的东西可以去问我哥。我向前追了几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老在我眼前晃,拿手去赶,只听啪嗒一声,一只比拳头还大的虫子,从我耳朵旁边掉落在了地上。那虫子浑身都是脚,刚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刺球。看清以后不禁泛起一阵恶心,忙不迭地就要往后退。那浑身是脚的虫子在地上爬,移动速度非常的快,而且好像还认人,眨眼功夫就追到了我脚边上。我吓得跳起来老高,嘴里喊哥、哥!虫子、虫子!我哥也没走远,听见我喊,回头来看。我意外地发现我哥身上竟然也挂着这种浑身是脚的虫子。那虫子还吐了丝缠在他脖子上,正顺着丝在他前胸后背来回地爬。 我改口又喊哥、你小心!我哥从前边退回来,随手抓起自个身上的一只虫子,问我是不是说的这东西?我吓得都快不能说话了,一个劲地点头,又一个劲地躲闪。我哥却好像不甚在意,告诉我说,这东西不伤人。它们靠吃死魂活着,每经过一个轮回,就会多出一双脚来。可即便是浑身是脚,这东西在阴阳的夹缝里也没法自由地迁移。它们这几个,只是想借我们俩的活动,把它们带到别的地方去。我哥说完了,又把他刚抓下来的那只虫子,挂回到自己脖子上。我看的目瞪口呆,心说我哥这心也真是太宽了!那东西长成那个样,即便是不伤人,光看着也叫人害怕,怎么能随便往身上揽呢! 这时候我看出我哥好像有点什么心事,皱着一双眉头,仍打算继续去跟那片小纸人。我问他想什么呢,他说,其实从看见彼岸花的一刻起,像这样的死魂虫,就一直跟在我们身边。我听完吃了一惊,说那怎么我没看见过?我哥说你不是没看见,而是在这之前,你的阴阳眼一直处于封闭的状态。像魂虫这种灵体,没有阴阳眼是看不见的。我听着他说,感觉他的步子好像也渐渐慢了下来。他这话的意思是现在我的阴阳眼又打开了,因此,才又能看见刚才看不见的东西!我说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齐心那副说是可以隐藏活人生气的中药,已经快要失效了?说到这我再低头去看红泥的地面,越看越觉得,土层当中还隐藏着什么东西…… 我们这儿一行三个,小纸人打头,我在最后边。我哥居间,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死魂虫是我在阴阳眼打开之后看见的头一样怪事,随着我和我哥继续深入下去,我才发现周围叫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真不是一般的多。花丛里几乎随处都能看见亡魂,而且每一只还都是站姿。亡魂的脸埋在彼岸花硕大的花朵里,看上去像花茎上长出颗人头,又像人脖子上开了朵大红花。我从它们中间走过去,忍不住问我哥,这些人这是干嘛呢?怎么一个个都不去投胎,全在这儿杵着?我哥越走越慢这时已经快停下了,在他前边,小纸人始终保持着每步两三公分的移动速度。我哥说留在这花丛里的都是鬼尸,它们的魂魄要么受过重创,要么就是走不出前世的阴影,不想再入轮回。它们留在这和彼岸花共生,是一种几乎不在阴阳律内的特殊的存在。 我又问这些鬼尸也是打一开始就存在的?从我们刚进来那会儿,你和齐心就能看见它们?说完这一句,我哥终于彻底停下了脚步。我看着他弯腰把倒在地上的小纸人捡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看。一边看他一边说:“阴气耗尽,这纸人已经没用了。”我说那江诚的尸体在哪儿呢?我哥摇头,答说不知道。我们眼下还在那片漫无边际的花海里,没有了纸人带路,要想靠我和我哥两个人把江诚搜出来,那根本不可能。我还以为我哥等上一会儿就能想出别的的办法来,没想到他换了个位置站在我身边,径自说了声我们回去吧。他说完还真就迈步走了出去,我一把拉住他说没有尸体,我们怎么回去救王大磊?我哥不回头我就只能看见他半张脸,听他淡淡地说道:“你和齐心带王大磊出去。”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抓过我哥的两扇肩胛骨喊:“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真要去牺牲你自己啊!这要让江诚看见了,他就是死也能瞑目了!”我哥被我摇来晃去地吼了这一顿,眼神稍稍一敛,看他的表情,应该已经拿定主意了。我在心里面想,我最担心的事情看来还是要发生。想到这我不由得回忆起来,打从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觉得我哥是个怪人。他不是怪在待人接物上边,而是怪在遇事从来不避风险,用王大磊的话说,就是从来没把自己当人。我记得我们老家有条河,小时候我常在河里玩。有回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陷进河泥里溺了水,别人都不敢下去救,就我哥一个半大的小子,愣是踩着齐腰深的河泥,潜在水里把人拽了上来。当时人都说我哥仗义,可一到背地里,又说什么的都有。河泥陷人大家都知道,没人能想明白,我哥为什么就不怕救不上人来、反把自己给害了? 我也想不明白我哥为什么要豁出命去救别人,当初如此,现在也还是这样。当着我哥的面我问他:“你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惜命呢?”我哥下巴往回收,脸上的表情也一并变得柔和。他说你让我惜命,可是我的命在哪儿呢?他一问,我顿时哑口,也顿时就明白了,我哥为什么一直以来总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他知道他在命籍中的地位已经被人取代了,活在世上时日不多,死了以后又注定不入轮回。所以他才可以不顾一切,把自个整个都赔进去也无所谓。想明白了我反而更难过了,差点都想抱着我哥哭一场。我哥他对自己是已经绝望了,可他对他身边的人,却始终不曾放弃过。他说:“我们回去吧,这些事总归得有个终点。救了王大磊以后,我想江诚大概也不会再为难你们。” 正说着时,我一下走不动路了。我哥拉我也没用,只觉得两只脚底下,就像是落地生了根。我奇怪地说这是怎么了,抬起眼来看,只见那些原本和彼岸花长成一体的鬼尸,此时竟然齐刷刷地转过脑袋来看着我。鬼尸那俩眼珠子跟两颗玻璃球差不多,瞳孔里散发着一股异样的光泽。我拼了命地想跑,发现实在动不了之后,只好叫我哥赶紧先跑。我哥不肯丢下我,模仿拔萝卜的姿势要把我从地上拔起来,一次不行,又打算再试第二次。他身后一只鬼尸已经靠了上来,行动时除了脑袋不动,浑身上下几乎所有的地方全都在扭动。我看得又怕又想笑,说这玩意跳起舞来还真是不赖! 鬼尸似乎并没有实体,轻易便穿过了一丛丛的彼岸花,一路倾斜扭曲着,直冲我和我哥过来。快到跟前的时候它突然一扑,我哥叫了声蹲下,一只手压在我后背上。我们俩齐刷刷地屈膝下蹲,鬼尸扑了个空,落在了另外一边。它要再站起来可就困难了,四肢一个劲在地上挣扎,就是没法协调。看起来一时半会,它应该到不了我们跟前。我哥趁机换了个方法,两只手全在我背上推,想就此把我推出去,再带着我跑。我身子能动腿却动不了,急得满脑门大汗淋漓。我哥不久前才跟我说过,鬼尸和彼岸花是共生的。之前那么长时间也没出什么意外,怎么这会儿,鬼尸突然想起来动了?我心想难不成和我重开阴阳眼有关,它们是被我瞧得生气了,所以要上来收拾我?我也不管有用没用,先把两个眼睛闭上,一阵之后再睁开。我哥还在那儿推我,看我眨巴眼睛,问我出什么事了?我说我想看看是不是眼睛的问题,先前我看不见的时候都没事,为什么一旦能看见了,这事就找上门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尸体找到了 我在那儿分析我阴阳眼的事,我哥手不停,还在换着方地想办法,要把我从我站着的地方弄出去。我身上其他部分都能动,独独就那一双腿,禁锢在原地,怎么都动不了。我哥试了几次不管用,到后来干脆把刀也掏出来了。我问他说:“哥你不是要把我腿砍了吧?”我哥没出声,蹲在我脚边上,开始用刀刨我脚底下的土。他的动作非常快,只看见红土翻飞,不一会儿就被他刨出一个坑来。不过也由不得他不快,周遭那些个鬼尸,已经相继围了上来。它们的行动相对来说比较迟缓,可就算是再慢,也有逼到眼前的那一刻。此时一只鬼尸正扭曲着往我身上蹭,我向后躲,却没留心背后还有一只。这一躲刚好和背后的那只撞上,我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后背一麻,像是被电给打了一下。 那电流并不致命,我也只是稍微痉挛了一阵子,马上便又恢复了知觉。这时候再回头去看,刚才出现在我身后的那只鬼尸,却已经不知所踪。我刚在想它上哪儿去了,面前那另外一只,跟我面对着面这就又贴了上来。我挪不开步子躲避的空间也有限,终于还是和对方撞在了一处。这次我算是看清了,那鬼尸一挨在我身上,立刻便化成一道青烟消散无踪。我自然也没讨着什么好,跟刚才一样,被电的浑身抽抽。这么看来那股电流倒像是鬼尸身上带来的,难不成会是什么生物电?我也就想到这,再低下头去看我哥,猛不丁地吓了我一跳。我哥刨出来的坑已经有二十来公分深,坑里除了红土,便是彼岸花密密麻麻的根茎。根与根相互缠绕,向下不知道扎的有多深。其中有几条向上探出来,竟然好像跟我的脚连在一起。我脑子转了一圈,最后也只能想到“脚底生根”这么一个词,来形容目前的这种情形。但是这些根是怎么生出来的,我却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眼下我哥仍在那儿刨土,我也还是站着没法动。随着脚下的土坑越来越深,那些根茎的大致走向,已经渐渐清了出来。统共有四五条根连着我的脚,也正是它们,把我死死地钉在这块地面上。我还没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看我哥刀锋一转,朝着我脚底一刀削了下去。他那准头没说的,一刀就把四五条根全断了。我紧接着便感觉脚底一松,刚才蓄在两条腿上的力道还没撤,整个人顺势向前扑了出去。我哥在后边一把捞住了我的腰,我这才没摔个嘴啃泥。放眼一看我们这周围全是鬼尸,我心里想,碰上了也最多就被它电一下。所以丝毫没有犹豫,拔腿就要从鬼尸当中冲出去。没想到我哥却在这时候拉住了我,跟我说不能这么硬闯。我感觉奇怪问了他一句为什么,还告诉他说,鬼尸这东西好像也不伤人。刚才我都碰上过好几只了,除了感觉被电了一下之外,其他什么异常都没发生。 我哥一听,拉着我先向后退,然后又斜向上跨出去一大步。他这么一走位,刚刚已经围上我们的几只鬼尸,便一并扑了个空。瞅着这个空档我哥跟我说,鬼尸不是不伤人,而是它所造成的伤害,一时半会不容易看出来。他又说我刚才感觉被电了一下,其实是我的神魂受到了鬼尸的冲撞,反馈给身体的一种感受。被冲撞的次数不需要多,有个十次八次的,也就足够我魂飞魄散的了。我听得心惊肉跳的,哪还敢再莽撞地往外冲。跟着我哥又躲又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里冲出来。即便如此那也不是全身而退,这期间,我至少撞散了六七只鬼尸。我哥那边我没数,只知道跑出来之后,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死灰。我喘着粗气问我哥,是不是回去找齐心他们?我哥停下,回头往来路上看。接着我就听他说了一句:“我还得再回去一趟。” 我听完啊了一声,真有点不懂我哥的意思。怎么好不容易跑出来了,这一转眼又要再回去?我哥可能觉得单跟我解释没那么直白,于是领着我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我们的身边还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这一退,正好退进了另一片和鬼尸共生的花丛里。这里的鬼尸倒是都老老实实的,没有要出现异变的征兆。我哥往地上一蹲,二话不说,又开始刨土。我心说我哥这怎么刨土还刨上瘾了,看着他把彼岸花浅层的根系挖出来一部分。那些根和我之前看见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根茎的两头,分别连着彼岸花和站在它旁边的鬼尸。我看完这才恍然大悟,说原来鬼尸和彼岸花的共生系统,竟然是靠埋在地下的根茎实现的!那刚才那一大团根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没能控制住它身边的鬼尸,反把我给控制住了?我哥说这也正是他想知道的,所以他得回去,看看那一大团根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话说到这我哥已经开始准备折返,叫我留下来等他。我说我也跟你一块去,不能靠得太近,我就在外围策应你也行。我哥想了想,倒是没有拒绝。我们俩往回走了一段之后,我留下,我哥一个人进了花丛。我一开始还能耐着性子蹲在原地不动,等了一会儿不见我哥出来,便觉得心里面像是被猫挠了似得。站起来蹲下去来回折腾了好几遍,又扶着将近一人高的彼岸花,在附近不停地晃悠。这一趟晃悠下来,被我找到一块视野还不错的地方,透过花丛能看见好几只不受控制的鬼尸,各自扭曲着身体,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走动。我没看见我哥在哪儿,心里越发感到着急。突然这时候我听见我哥在叫我,声音离我很近,一边叫还一边大喘气。 我问我哥出什么事了,他那边声音断了一阵,接着才又说道,情况他已经摸清了。他喊我让我过去,我答应了一声,抬脚之前,先又四处观察了一番。只见刚才还在那儿游荡的几只鬼尸,这会儿竟然已经全部安静了下来。它们动作一致地背过身去,面朝彼岸花,相继把一整张脸,埋进了厚厚的花瓣当中。我吃惊地看着,一眨眼工夫过去后,先前那种躁动的场面便不复存在。我放了心这才循着我哥的声音去找他,扒拉开眼前的花丛,看见我哥脱了上衣坐在地上。他把他的衣服抓在手里,感觉衣服底下,像是还绑着什么东西。我过去问他你做了什么把这些鬼尸都给镇住了,又再绕到我哥面前,看清了他衣服下边,挂着的是一条手臂。除了手臂以外应该还有其他部位,只不过都还埋在土里。我几乎立刻就想到那是江诚的尸体,原来还以为找不着了,却没想到,它就埋在这一带的地底下! 我哥看我过来,侧身给我让了个位置。江诚的尸体埋藏的并不深,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哥却没把它挖出来。他示意我跟他一块拉那件衣服,然后两个人一起使劲,硬是把尸体从土里拽了出来。这一拽我才发现,江诚的尸体沉得可怕。我哥那件衣服险些就被我们给拽断了,尸体出土以后,浑身上下都缠绕着根茎。有一些根须从它口腔和鼻孔里冒出来,看着真不是一般的恶心。那根也像活的一样,暴露在空气当中,不一会儿便干萎脱落。江诚的尸体大咧咧躺在我和我哥眼前,我心想,这下总归是可以回去救王大磊去了。救了王大磊然后离开这儿,想到这,我真是一秒钟也不愿意再耽搁。我上去就想把尸体扛起来,我哥拦下我说,最好还是不要直接接触尸体。 我于是也把上衣脱了,跟我哥一样光着膀子,用各自的衣服,吊着尸体的头脚往回抬。快走到地方了,突然从黄泉的方向,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我看了我哥一眼,就见他一点犹豫都没有,撂下尸体便冲了出去。我比他反应要慢一步,先是看着尸体掉在了地上,之后才想起来要拔腿去追。我哥和我一前一后跑出了花丛,只见齐心和周琳,正在黄泉边上打作一团。我心里纳闷,嘴上说:“这两个人怎么打上了?”而且照眼下的情形看,好像还是周琳占了上风。齐心那头基本上就只有招架的份,被挤压的一个劲地往后退。眼看着周琳就要赢了,偏偏我和我哥在这时候回来。周琳她一眼看见,撇下齐心扭头就跑。齐心怎么可能放过她,伸手去够周琳的长头发。然后就看齐心扯着头发把周琳拉了回来,进而将周琳的一只手,反拧在了她身后。另外一边王大磊还在原处躺着,看不见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伤重不支,已经晕过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阴阳之限 忽然之间形势逆转,本来一直占上风的周琳,此刻露了破绽,却是被齐心给制住了。只见齐心一手抓着周琳的头发,另外一只手反拧着对方的胳膊。她腾不出空档来,呼叫我赶紧过去搭把手。齐心那儿话音刚落,被她制住的周琳,竟突然脚下一错。她拧着身子向后一甩,愣是从齐心手里挣脱了出来。不仅如此,她还带的齐心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周琳瞧准了这是个机会,接着便是一个提膝,往齐心的胸口顶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我哥猛然出手,抛出去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刚好砸在周琳提起来的膝盖上,只听咔的一下,撞击的声音着实是不小。周琳也不是铁打的,挨了这么一下,顿时扑倒在地上。齐心上去又把周琳给摁住了,这回长了个心眼,将对方两只胳膊都紧紧地抓在了手里。 我哥看情况差不多了,让我去帮齐心。他自个换了个方向,则是朝王大磊跑了过去。我到齐心跟前瞧了两眼,给她递上一根绳子。齐心拿了绳子便往周琳手腕上捆,我又看着她问:“你刚不是已经把人绑起来了吗?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还差点让她给跑了?”齐心嗯嗯啊啊地敷衍了我一通,看样子是在忙着绑人,一时间抽不出空来搭理我。我也就没再往下问,调转脑袋,看了看我哥和王大磊。他们那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王大磊躺着我哥蹲着,气氛显得非常凝重。我心想别是出什么意外了,还没等齐心把周琳捆结实,就先往我哥那边靠了过去。隔着两三步距离的时候,我便看见王大磊身边,积了一滩的血。再仔细一看,他身上好几个伤口都是裂开的。血还在断断续续地从伤口里流出来,感觉他整个人,都已经到了枯竭的边缘…… 我心里一阵抽痛,扑上去问:“怎么会这样!”王大磊肯定没法回答我,我哥也是,整个人愣在那儿跟尊雕像似得。齐心绑好了周琳,慢慢地挪动步子靠过来。她也是半天都没出声,直到我哥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我追着齐心,说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王大磊怎么就成这样了!齐心压低声音回答说:“怪我……没有看好周琳……我开始以为已经把她绑上了,却没想到……她袖子里藏了把刀……”她说一半就给哽住了,眼皮子往下垂,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倒在地上的周琳听见齐心这么说,诧异地仰起脖子看着她。我反正不懂周琳那眼神里的意思,只是听得胸膛里怒火中烧,想杀周琳的心都有了!僵持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哥开始想办法给王大磊止血。其实到这份上止不止血差别都不大,王大磊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看着已经是不行了。 我看着我哥的举动,知道心里他现在肯定难过的不行。我又何尝不是又急又气,猛然间想起来,我们挖到的那具江诚的尸体,还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撂着。我叫齐心跟我一块去抬,齐心问了我一句,你们是怎么找着尸体的?她看我和我哥都光着膀子,又问我们衣服都到哪儿去了?我还没来得及跟齐心解释,我哥已经站起来,掉头往花丛里跑。看他跑的方向,应该也是去抬尸体去了。我便叫齐心留下,追着我哥的身影,跑进了花丛之中。我们还照刚才那种方法,用衣服吊着尸体,把它抬了出来。经过这么一段时间,江诚的尸体,已经变得又干又硬。他哪还像是刚死不久的人,简直就跟个木乃伊似的。尸体放在地上时还发出一声金属的撞击声,我听见了,问我哥这会不会起尸? 我哥说他也没有把握会不会尸变,又说,咱们得抓紧点时间。他开始在地上找他之前圈出来的那个法阵,定下一个大致的范围之后,便把江诚摆了进去。那个范围里还包括了王大磊和那座刻着字的尖顶石柱,看王大磊半个身子都泡在血里,我就感觉两个眼睛发酸。齐心跟我站在一起,另外我们这边还有一个人,便是被绳子捆着的周琳。她在看见江诚的尸体时显得格外惊讶,甚至还问我说:“你们是怎么找着他的?”她愿意问我却不愿意答,瞪着眼睛,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她。周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突然跟我说:“我要告诉你,人不是我伤的,你信不信?”说完她眼神一转又看到齐心身上,齐心没有察觉,只是心事重重地盯着那个法阵。法阵周围本来写了有字,可在齐心和周琳打斗的过程中,字迹都被她们踩的模糊不清了。我哥只能重新再画一遍,然后退出阵外,看着地上一个挨着一个的阵符。 这期间其实也没过去多长时间,可是我感觉,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怕法阵还没成王大磊就死了,紧紧地盯着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的注意力全在王大磊身上,也就没留意,地上的阵符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十六个阵符当中有八个沉入地下,另外八个,则是慢慢地浮出了地面。齐心说那是阴阳八文,据说是从仓颉造字时便流传下来的古法。阴阳八文表示的是阴阳之间的绝对界限,任何东西都不在例外。它能够还阴于阴还阳于阳,把这里通通还原成其最初的模样。阵符变化了之后,尖顶石住的基座那儿,突然便崩开了一道石缝。我满以为这就是鬼门关闭、一切恢复正常的前兆。却没想到从那道石缝里,居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刚开始听像是一个人在快走时发出的脚步声,紧接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变得像是什么人在夺路狂奔。再接着,单一的奔跑声被蜂拥而至的杂音包围,变成了一阵高过一阵声嘶力竭的咆哮。我听着怎么那声音还有点耳熟,经过仔细分辨之后发现,那正在咆哮的不是别人,而就是我自己! 从那石缝当中,传出的竟然是我的声音!这事不仅我感觉不可思议,齐心、周琳和我哥,也都是一脸的惊讶。那条石缝没有再扩大,巴掌那么大小的地方,却像高音喇叭似得,不断回放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发出的咆哮声。我听得心烦意乱的,身体忽然便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我还能听见我哥和齐心叫我,可无论如何,就是停不下脚步。这一跑什么方向感都没有,路过一片又一片彼岸花,最后竟然跑得连花都消失了。剩下在我周围的,只有那不曾间断过的咆哮声。我突然想到用我的声音把它压下去,于是卯足了劲,一瞬间嘶吼了起来。就在这同时,那咆哮声听不见了,又或者说,是被我给取代掉了。我喊到没气才停下来,朝四周围一看,顿时惊呆了。不知不觉间我竟跑到了一块尸积如山的地方,周围全都是沟壑,沟壑之中又全都是倒伏的尸体。而且那些尸体还都不是别人,一张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无一例外,全都是我! 是的,我自己的尸体!成堆成堆地铺开一大片,就跟个乱葬岗似的。我身处在那尸堆当中,无论朝哪个方向看,看见的全是自己的脸。远处我看不见的地方还堆着更多的尸体,我想,那些会不会也都是我?除了这个问题之外,我的脑子里就剩一片空白,完全忘了去想,我是怎么一路狂奔跑到这么个地方来的?还有我这身边如此可观的尸堆,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这人不是占了我哥在命籍里的位置之后才出现在世上的吗,按理来说,我不应该死过这么多回啊!我开始还想迈动步子走出去看看,却发现两条腿自打刚才开始就像灌了铅,一步都挪不开。我左顾右盼看着我自己的尸体,我的尸体,但凡睁着眼睛的也都在看我。恍惚之间,我忽然一下分不清,我和那些死尸的区别究竟在哪儿?又或者我们压根就没什么区别,我跟他们一样,也是这乱葬岗的一部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死循环 想到这我不禁吓了一跳,自己掐自己,想看看还会不会疼。掐下去的手感很奇怪,我的胳膊看着还是我的胳膊,这一掐却像掐在了一坨海绵上。胳膊上的肉软的极不正常,该有的痛觉也并没有出现。我心里忽然一亮,自己对自己说:我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我以前也碰上过类似的事,不知不觉也不知怎么地,就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从灵海回到我哥家里的那一天晚上,可不就出现过这种情形。现在想想,当时我梦到的场景,和这一回看见的这些又是何其的相似。同样都是大片堆积的尸骨,还有就是叫人望而生畏的恐怖氛围。我怎么就这么爱做这一类的梦呢?简直他妈的无尸不欢啊!我越想就越放松,既然是做梦,那不管多可怕,总有醒过来的时候。 我一边念叨着“醒来就好了”,一边拖着两条沉甸甸的腿,想找个地方坐下去。可惜这周围哪有能坐的地方,我也走不动几步,就又站住了。我傻乎乎地抱着我的胳膊,看着周围的尸体,又想起我在照片上看见自己睡棺材的那回。那次可真把我给吓坏了,还差点没把我哥手机摔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多多少少,跟那张照片有关。可我却一点都不知道,那照片是什么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拍摄的?照片里睡棺材的人真是我吗,眼前看见的这一大片尸体,也真是我吗?我感觉好奇,蹲下去就近在尸体的脸上摸了一把。那尸体的手感也跟一坨海绵似得,没有温度,也没弹性。我的手停在半空中就收不回来了,心里琢磨,怎么这尸体跟我是一样的手感?这个念头倒是没困扰我太长时间,反正都是做梦,梦里面的事,又怎么能用常理去解释? 可是这个梦,也有点太长了…… 我等着从梦里醒过来,由站着等到蹲着,又由蹲着等到坐着。后来我干脆躺了下去,头就枕在一具尸体的肚子上。那肚皮太软和了,比家里的枕头还要舒服。我躺着躺着,几乎睡了过去。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我打了个激灵,整个人一震,心想我这是在干嘛!我人已经在梦里了,万一刚才又睡过去,会发生什么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想到这我赶紧坐起来,揉了一把我软乎乎的脸。那手感还真有点上瘾,接下来我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就把我那脸反复揉了有十几遍。我也没顾虑这么做会不会把脸揉坏,等把手瘾也过够了,还是没能够摆脱眼前的梦境。这时候离我最开始出现在这儿,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我又有点昏昏欲睡,心里突然在想,我怎么好像被困在这了? 不对,不是好像,我就是被困住了!我慌忙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此刻身体不仅软而且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我站没站住,反而一头栽倒下去,和周围那些尸体姿态一致,都是倒伏于地,并且还无力地睁着一双眼睛。我不知道瞳孔放大是一种什么感觉,只知道我眼里看见的一切,都慢慢虚化成一片片模糊不清的背景。我心里无法克制地涌起一阵恐惧,心说这不是个梦吗,哪有梦的结局是这样的?我不但没有从梦里醒过来,还被梦里面的场景给同化了!这是有多倒霉才会发生的事,怎么就被我给碰上了?我转念一想,突然又有了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会不会我并不是第一个被困在这并倒在这成为尸体的人,我周围那些个死尸,会不会全都是这么来的?那些可都是我啊,一个同一样的我,怎么可能死在这儿那么多回?我感觉脑子里就像是绕了一团乱麻,越是想把整件事想清楚,就越想不清楚。变成尸体的过程却并没有因为我的胡思乱想而中止,在眼睛看不清以后,我更加感觉昏昏欲睡。那种感觉与其说是睡意,不如说是死意来的更贴切。就在我面前最后一束光消失之际,我仿佛听见,有人正咆哮着从远处跑过来。那咆哮声非常耳熟,那是——我的声音。 我惊呆了! 上一刻,我还在写着“此冥界也”的石柱旁看我哥启动法阵。我哥画下的阴阳八文打开了石柱,石柱上裂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石缝,石缝里传出了我的咆哮声,然后我便撒开了腿,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这一刻,我便已经跑到了这么个地方。放眼望去,满沟满壑全是尸体。看那第一眼就已经够吓人的了,没想到更吓人的还在后头。那些尸体都跟我长一个样,我在看他们,他们也一样在看我。死人的眼珠子已经浑浊了,可还是让人觉得,他们好像临死之前,都想拼命弄清楚一件事。是一件什么事呢?总不会是跟我跑到这来有什么关系吧?我没敢再细看,盯着死人就已经够不礼貌的了,更何况还是盯着死了的自己。 此地不宜久留,有了这么个念头,我马上就想从原路回去找我哥他们。这时候我却发现,我下边这一双腿,好像有点走不动路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附近压根就没有彼岸花,也不可能从哪儿冒出花根来缠住我。或者我只是单纯的累了,一路狂奔到这儿,又喊又叫又是惊吓的,不累那才叫怪了。我于是想先找块地方歇一会儿再走,坐下没多久,就被身边的死尸们瞧得我脊背发凉。他们那眼神可真是太瘆人了,简直像是一条条毛毛虫,在我身上不停地爬。鬼使神差的,我竟然伸手摸了一把离我最近的尸体。我本意是想把他那双眼皮子盖上,却不想这一摸,竟意外地发现他不像是死人,倒像是一大个人形的棉花枕头。那肉摸起来软不拉几的,别说,摸完还有点上瘾的感觉。我把刚才的顾忌一下都抛在脑后了,转眼又换了一具尸体,照方才那样又摸了一下。 他们的手感都是一致的,我也是在摸完第二下之后,才意识到我这么做好像有点变态。我克制着往后挪了挪,奈何这儿到处都是这种尸体,躲也躲不了多远。我又克制着不往外伸手,想把这口气喘匀了,马上就得走。喘气的时候无事可做,我回想着尸体身上那种软乎乎的感觉,在自己手臂上也试了一下。这一试可不得了了,我竟然也有着和死尸一模一样的手感!我半是吃惊半是怀疑,心里忍不住在想,我不是在做梦吧?瞎跑跑来这么个地方,看见一大片长得和我一样的尸体,这些就够离奇的了,现在还加上一条,我和那些尸体一样,摸起来都不像是人。那这一定就是在做梦,否则的话,哪有什么合理的解释能说明这一切? 梦境可是没办法轻易离开的,我得醒过来,不能一直在这弄不清名堂的鬼地方耗着。我想了想,最终选择了一种最为简单粗暴的唤醒方式。说起来这种方式我也是第一次用,扬起手便给了自己一巴掌。巴掌心结结实实打在了脸上,可我却一点都没觉出疼来。我以为是打得还不够重,狠下心去卯足了劲,又再来了一个巴掌。结果第一次劲是足够大了,那一巴掌下去,我甚至都被自己刮得翻倒在了地上。可我依然不会疼,手掌挨着脸颊,也就跟拍在枕头上的感觉差不多。这次倒下之后我就再没能爬起来,因为我发现,单纯几个刮耳光的动作,便已经把我浑身的力气都耗光了。我侧身躺着动弹不得,靠近我身边的几具尸体,却全都呈现出俯卧的姿态。他们的脸大都只露出来一半,眼神涣散,脸上的表情清一色的都是挣扎和疑问。他们究竟想弄清楚什么?这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想到这么个问题。接下来我很快便意识到,我也正走向和他们一样的结局。我身体动不了眼睛也花了,鼻腔里进气短出气长。最后一口气长出之后,我好像听见,一个咆哮声正在飞快地靠近…… 我朝咆哮声发出的地方看过去,那是一条巴掌宽的石缝。法阵周围阴阳八文的变化已经停止,尖顶石柱上绽开了这道石缝,其他也什么事都没再发生。我正在奇怪这意味着什么,听那石缝里传来的咆哮声,怎么总感觉有点耳熟。我越是投入精神去听,越觉得除了那声音之外,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我没法克制自己迈开腿,就想跟着那声音,去一个什么地方。这时候我哥突然从后边抓住了我的头,什么也没说,按着我便往那尖顶石柱上撞了过去。我压根没反应过来,只是象征性地挥动着两只手,一点有意义的抵抗都没有。我哥也不是跟我闹着玩的,这一撞,直撞得我脑壳里嗡的一声。我看着鲜血从离眼睛很近的地方迸出来,顷刻间便把视线染得通红。 第一百四十九章 枉死城中 一般脑袋受了撞击,都是要昏迷的,昏迷时间长短,视撞击程度而定。我感觉自个的脑壳都快撞裂了,心想这一旦昏过去,能不能再醒过来都是个问题。可没想到我只是在撞上石柱的那一瞬昏了一下,接着,便立马恢复了意识。我搞不清状况,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蹲在我身旁。那影子看着像是我哥,但又不完全是他的样子。我开始还怀疑了一下,后来想起来,当初我去阴牢救我哥,我哥他也是这幅模样。这应该就是他魂魄原本的样子,和周同比起来,在长相上还是有一些差别。我又想蹲在我身边的既然是我哥的魂魄,那他的肉身跑到哪儿去了?一边想我一边摸自个的前额,摸到额头上一点伤都没有的时候,忍不住便吃了一惊。刚才撞石柱那一下我是看着血迸出来的,不可能过后连个指甲盖大小的伤口都没有!我倒是也没吃惊太久,因为看过了我哥的魂魄,所以我自然而然就想到,我现在有可能也是个魂魄。我这是和我哥这是死一块了吗?我也就算了,可我哥他又是怎么死的? 我一头雾水,心里想,我哥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扭过头去看着他,张开嘴便要问。我哥却先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站起身围着我转了一圈。我莫名其妙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等我哥把圈转完,又看着他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直到这会儿才开始留意我们待的这个地方,四周是四面墙壁,看起来像是一栋屋子。屋里只有一扇窗户,蒙着一层不大透明的窗户纸。我哥领我到窗边,又是什么都不说,示意我自己往外看。我不知道他想让我看什么,朝那窗台上一趴,顿时觉得喉咙一紧。只见那窗户外面是一条大路,路面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要光是大坑倒也没什么,关键是那坑里,还有一只只巨大的眼睛。很难形容那眼睛究竟有多大,我感觉,光那条狭长的瞳孔,就比我这个人还要高。瞳孔周围遍布鲜红的血丝,正恶狠狠地瞪着四下里张望。我看的心都快从嗓门眼里蹦出来了,生怕被那一只只巨眼瞅见,忙不迭地便从窗台上退了下来。我哥在背后扶住我,又把我带回到刚才栖身的角落里。他对着惊魂未定的我摆嘴型说道:我们现在在枉死城里。 枉死城?那地方不是一直在我们头顶上吗?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我们就跑到城里来了?我也学我哥那样摆嘴型问他是怎么回事,我哥稍微缓了缓,抬起头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台。他接着把我手拽了过去,就在我手心里写道:“鬼门的门亭上有一道裂隙。那是江诚故意留下的,裂隙后边直通枉死城。江诚想靠那条裂隙把我送到这来,但是因为你的命格和我完全一样,所以裂隙打开的时候,你的魂魄先掉了进去。我试过想把你留住,结果没有成功。然后,我跟着也一起进来了。”因为是用写的,我哥这一句话,感觉用了很长时间才说出来。我盯着手掌心把他说的内容看完,张了张嘴无声地问他:“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算死了?我们的魂魄,还能不能再从这儿出去了?”我哥这一下突然就没话了,愣了好半天,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情况不妙,等到最后,也只是看我哥动嘴皮子说:“得试试才知道。” 这话说完不到一秒钟,整一栋房子,忽地晃动了一下。头顶房梁上的灰簌簌地落了一地,再然后,便是从窗台那儿传来了嘎吱嘎吱的碾压声。我一下紧张起来,把目光投向我哥。我哥却蹲在原地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是用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台。碾压声响起来没过多会儿,我就看见一片巨大的阴影,从窗户外边倏地掠了过去。那应该是个会飞的东西,全貌我没看见,只看见它一只带钩的爪子。那东西飞过去之后,房子的震动和窗台上的碾压声,便同时消失了。我刚准备要松一口气,却在这时候又听见,有个脚步声顺着房子里的楼梯,从楼下慢慢地走了上来。 第41节 那道楼梯也不长,脚步声越走越近,三五步之后,已经到了楼梯口。我警惕地看着那出来的会是个什么东西,却没想到脚步声到了楼梯口之后,顿时就停了下来。那个从楼下走上来的家伙要不是凭空消失了,就是故意躲在楼梯口的阴影里面,不敢出来跟我们打照面。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握着拳头的手举都举起来了,又好像不知道该往哪儿打。我哥听那脚步声上来,也摆了个准备动手的姿态。这时我看他皱了皱眉,什么指示都没给我,自顾自地就朝楼梯口走了过去。我还想提醒他小心来着,只见我哥把手伸进楼道里一摸,从里面拽出来一顶纸做的帽子。那帽子整个是个长三角形,上面用毛笔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我哥看着那帽子,竟然也笑了一下。他把帽子展开戴在自己头上,一看就显得十分滑稽。 我这可有点看不懂了,一边比划一边问我哥:“怎么了这是?”我哥之前死活都不肯出声,被我问了这么一句,居然笑着答说:“来的是以前的熟人。”我张开嘴看着他,心想这怎么就能说话了呢?是因为那顶帽子吗?我哥戴了帽子能说,那我没戴,是不是就不能说?我于是还像演默片一样摆嘴型,又问我哥:“那他人呢?”我哥说已经走了,那人是来送这顶帽子的,并不是想和我见面。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点了头,转而去看我哥头上戴着的帽子。实际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帽子里没骨,纯粹就是用张白纸,卷起来再糊上点胶水做成的。上面那张笑脸画的更是不怎么样,墨水颜色不是黑,而是黑里面泛着些许的红。我哥见我在看那顶帽子,便跟我解释道,这是照无常鬼帽子的款式做的。无常鬼是唯一能在枉死城里自由出入的,送帽子那人,是想让我哥戴着他这顶帽子,混出枉死城去。我心说这能成吗,人家无常帽子上写的可是两句骈句。我哥这帽子上就画一张笑脸,这也有点也太糊弄人了吧! 不过看起来我哥却不是这么想的,拿那帽子戴了一会儿,又把它摘下来放在了地上。不戴帽子的时候我哥还真就一句话都不说,跑到角落里坐下,靠着墙在想什么事。我问他咱们什么时候采取行动混出去?我哥寻思了一阵,在我手上写:等天黑了再说。我顺势便看了一眼窗户外边,只看见一片乌蒙蒙的天,却看不出来现在究竟是天黑还是天亮。我哥接着又说,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过上一会儿,他可能要先出去一趟。我说你上哪儿去?这外边满地都是那种大得离谱的眼睛,你要是出去被它们发现了,会不会招惹上什么麻烦?我对枉死城所有的一切都不熟悉,现在满脑袋的问题,恨不得让我哥给我写一份枉死城攻略出来。我哥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有帽子在,出去应该没事。靠写字交流效率太低,之后我和我哥,也就没再怎么说上话。直到我哥准备离开之前,才仔细地叮嘱我:不要出声,不要靠近窗户,更不要离开这栋房子!我一一答应,房子里没门,我哥是从窗户上方一个黑窟窿里出去的。那个窟窿我之前一直都没留意过它的存在,只是依稀记得,当初枉死城还在我们头顶上悬着时,我抬头望见过这样的窟窿。 第一百五十章 离开这里 这屋窗户高,窗户上边的窟窿,就更高了。我像平常那样站着根本就看不见,站起来又蹦跶了两下,才终于看清那个黑漆漆的窟窿。那窟窿说起来并不大,洞口约莫只有脸盘大小。我只看见我哥爬上去,至于他是怎么从窟窿口挤出去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就地坐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计算时间。窗台那边我不敢再靠近,突然一下起了心,想顺着楼梯下楼去看看。楼下是什么情形我哥没跟我提起过,听动静,应该没什么危险才是。一边这么想我一边就站了起来,蹑手蹑脚摸到了楼梯口。我先探头往里看了看,确定楼梯上没有异常情况。接着才把脚踩上去,留意脚底下不发出半点的声音。那楼梯一共是九级,走到底之后,就到了这栋房子的一楼。 一楼构造和二楼一样,只是没有门窗,四四方方跟个密室似的。我好奇刚才给我哥送帽子的人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沿着墙,慢慢地走了一圈。走完这圈之后一抬头,我就看见我哥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目光向下正在看着我。我心说回来的好快啊,赶紧迎着他上了楼,问他外头的情况怎么样?我哥看样子也没什么收获,周身疲惫地坐下,比划说还是得等天黑。他的话才刚说完,紧跟着就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破。爆炸声离我们非常近,一时之间,窗外被冲天而起的火光,照的犹如白昼一般。我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屁股从地上弹起来,半蹲着看那火光暗下去。我自然也知道,枉死城里时不时的就会有炽焰爆发,但这么突然来一下子,我这心里还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相比之下我哥的反应就小多了,坐着不动,一只手托着那顶纸帽子。 我们这有两个人,纸帽子却只有一顶。我知道我哥在想什么,他肯定又在琢磨,是不是该把帽子让给我。我心底里暗下决心,即便是我哥把帽子给我,我也要留下来陪他。他不走我就不走,俩人一起在这等着被炼化。想着想着我耳边又是一声巨响,窗户外边,也又是一道火光闪现。我有点纳闷,想起刚才我留在屋里等我哥的时候,外头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热闹?那些突然爆燃起来的炽焰,是被什么东西触发了吗?我把我的疑问都写进我哥手里面,让他趁着有空,给我解释解释。我哥正在进行的思考就这么被我给打断了,一下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等他把我写的字都看明白,眉头皱了一皱,给我写了“时辰”两个字。他的意思是炽焰的出现和时辰有关,过了这个时辰,这里天就该黑了。 我于是耐心等着,听外边传来的爆炸声,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火焰的光芒也不像一开始那么亮了,感觉像是有一大片无比浓重的黑暗,正慢慢地降临在我们头顶上。就在这时我哥突然站起来,戴了帽子跟我说:“差不多是时候出去了。”我来这之前就没有穿上衣,我哥叫我转过去,在我后背上捣鼓了一阵子。光有魂魄没有肉身的感觉很奇怪,首先一点,是身体的触觉变得非常差。我哥在我背上做了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心里面不停的想,不会是给我刺了个精忠报国吧?直等我哥说了声好了,我才把腰背挺起来转过去。我哥接着又告诉我,入夜以后的枉死城,充斥着各类亡灵和灵兽。唯有一点对我们有利,那便是外面大街上的镇魂眼,天黑后会自动闭上。没有了镇魂眼,我们被发现的几率便不会太大,也只有在这段时间,我们能走在大街上。我哥的打算是先带着我从他上回逃跑的路线走,要不出意外的话,在镇魂眼再次睁开之前,我们能赶到下一个藏身点。但所谓的“不出意外”只是最理想的一种情况,我哥说,就连他也不知道,枉死城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哥说到最后语气变得非常沉重,我不由得也重重地点了点头。之后我告诉我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他在一块。我哥再没什么别的话,打头先蹿上了窗户上方的黑窟窿。我没有他那样的身手,老老实实沿着窗台爬上去。上去以后,我哥已经从窟窿里钻到了外边。他回过身来伸出一只手,从窟窿里一把把我拉了出去。我只听见耳边嗖的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出来了。我哥正贴着外墙站着,拽我的那只手反过来又扶着我。他确定我自己能够站稳,便一个纵身,跳到了路面上。这一跳落点很巧,因为就在我哥脚边还不到一步远的地方,便是一个大坑。坑里的巨眼果然已经闭上,看上去,跟个鼓起来的巨大花苞似的。 我哥落地以后,转身朝上向我挥了挥手。他示意我先不要动,他自己跑出去一段路又拐了个弯,从我看不见的地方,拖来一块木板架在了大坑边上。这样一来我落脚的区域便扩大了,但是从二楼跳下去,能够落在什么地方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吞了口唾沫向下一跳,还是差一点就掉进坑里。多亏我哥在旁边,一把把我给捞了回来。他也不给我时间喘气,将横在地上的木板扛起来扭头就跑。我起初还在想要那木板有什么用,跑到后来才发现,好多过不去的坑,都得靠那块板子架出一条路来。踩在板子上看着脚底那一颗颗巨大的镇魂眼,心情就跟踩在刀刃上差不多。我一边要跟紧了我哥一边还要看路,跑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盯着我哥的脚后跟。跑了一阵我哥突然就停了下来,脚后跟一转,变成和我面对面站着。 我也赶紧刹车停下,看见我哥又把那顶纸帽子扣上了。画了笑脸的那一面正对着前方,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齐眉。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叫我一会儿别出声,他做什么也别觉得奇怪。我光听他说这话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被我哥背缚双手,押着走到了前面路口。一出路口我顿时一惊,只见这条路上,来来往往有不少的人影。那些人影都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在走,而是被脖子上套着的一条铁链子,拖来拽去像牲口一样赶着走。所有的铁链都在一个人手里抓着,那人的身形也尤其高大,隔着老远就能一眼看见。只是我看不清那人长的什么样,他头上套了个麻袋套,麻袋套上又扎了七支小黄旗。旗上的字我就更不可能认识了,眼看着那套头怪人,把他手下几十号人往一条窄巷子里赶。第一个人进去以后就是一声惨叫,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惨叫声响起来连绵不绝,其中男女老少都有。一声一声透着股撕心裂肺的绝望,就好像人被活剐了似得,叫人听了都忍不住难受。我看我哥霎时变了脸色,上牙死死地咬在下嘴唇上。他什么也不说,只管押着我,趁那套头怪人还没从巷子里出来,疾疾地想要通过眼前这条路。走到一多半的时候,我们身后忽然传来了拖拽铁链子的声音。我想回头去看,被我哥制止,反而又加快脚步向前走了几步。这时候拖拽的声音也忽然逼近,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是那个套头怪人追了上来,还抡起铁链子砸在了地上。我偷偷看向我哥,只见他一咬牙,飞起一脚踹在了我膝盖窝上。我被他踹的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我哥又把我头按在地上,中间只有个脊背还高高拱着。我背上的东西露了出来,比精忠报国还好使,那套头怪人就看了一眼,立马朝相反的方向撤走了。 逃过一劫,我不由得松了口气。我哥却并不显得高兴,还是眉头紧锁,看着脸也好像更白了。他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四下里看了一圈。眼前这条路比我们之前走过的都要阔气,地上也没有多少坑坑巴巴的。我抬腿就想从路这头跑到路那头,我哥拽住我,指着刚才那几十号人发出惨叫的小巷子说,往那边走。他说完一马当先就朝那边过去了,我不知道他的用意,迫于不能开口说话的规则,又没办法问。于是颠颠地也只能跟过去,到巷子口一看,我的三魂七魄差点都吓没了。那巷子里哪有路,就是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头的血池子。血池里臭气熏天,还在咕嘟咕嘟地冒泡。我示意我哥是不是真得从这儿走?我哥点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走大路的话,像刚才那种事会碰上更多。我们没法完全应付,走这儿会安全些。”他说完立刻把帽子摘了,折了几折,咬在嘴里。接着深一脚浅一脚踩进血池子当中,一经搅动,池里的味儿就更重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 我干呕了两声,强忍着恶心,沿着我哥走过的路线,踏进血池巷子里。我哥走的很快,没一会儿功夫就跟我拉开了一段距离。我加快脚步想追上去,搅动血池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沉在池底的东西顺势翻了起来,有断了根的胳膊和腿,还有张只剩下半个鼻子的残脸。诸如此类的东西非常多,我心里犯哆嗦,想起刚才那些进入巷子里面惨叫的人影。他们是不是全在这血池里?还有,他们不是亡灵吗,怎么亡灵也会被拆的这么七零八落的?血池巷子长的望不到头,我原以为我哥会一直走到底。没想到他半道就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了看巷子两边的夹墙。这两面墙都属于建筑物的后墙,其中一面上,有一扇极其隐蔽的窗户。嵌在墙体上还往下凹进去,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哥显然是在看那扇窗,估摸了一下距离之后,居然附在墙壁上朝着窗户爬了上去。 我不知道我哥是怎么附在那面墙上的,感觉墙面光秃秃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借力攀爬的点。我哥却偏偏爬了上去,速度还很快,不消一刻就已经爬到了窗户边上。他在窗台上蹲下来后,向下伸出了手,示意我往上跳,他好抓着我把我也拉上去。我有点怀疑我哥这指示是不是下错了,我站的位置离我哥的手,少说也有差不多两米的距离。这一下跳起来两米高,我哪有那种逆天的弹跳能力?可是看我哥又好像从来都没怀疑过这一点,还是在那窗台上蹲着,伸出手来等着我。我一咬牙心想,管它能不能成呢,跳起来试试总归是没错。于是我先向后退了退,接着助跑起跳,整个人一跃而起。我真是没有料到,这一跳居然错过了我哥的手,直接撞在了那扇窗户上。那层不透明的窗户纸把我给弹开了,我又从半空中跌落到了下方的血池巷子里。这一下激起一大片血花,我耳朵里嗡的一声,也好像进去血了。 我摔得狼狈不堪,头脑懵了一下,这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起来之后我想到的头一件事,是怕我刚才的动静,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扭头朝巷子口看了一眼,幸亏那儿到现在还是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可就在我准备好再次起跳的时候,一道黑影却突然掠进了巷子里。它来的非常快,只一瞬已经顶在了我鼻尖前面。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只听耳边响起一声尖利的啸声。那啸声跟那来的东西应该是一体的,可我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什么东西攻击我。我睁眼一看,才发现我哥已经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脚底下踩着一只怪鸟,一人一鸟,正在空中不断地扑腾。那怪鸟从头到尾大约有一个人那么长,长着一张尖喙细鼻梁、不人不鸟的脸。它眼睛里没有瞳孔,嘴一张就是一声尖啸。 刚才从巷子口掠进来的正是这种怪鸟,看起来不仅动作快,力气也大。我哥踩着它没一会儿就被甩了下来,哗啦一声,也落在了血池子里。怪鸟从空中俯冲直下,拿爪子去钩我哥的眼珠子。我哥就地一滚躲了过去,背后露出空档,险些被那怪鸟啄伤。那鸟一嘴落空了,显得非常气恼,边飞边叫,声音在窄巷子里听着便觉刺耳。它似乎不敢落进血池,就在巷子中忽上忽下地扑飞,正好一只断手从血池中浮了起来,那怪鸟也不挑,飞上前衔起断手,一口便吞了下去。它再接着追赶我哥,不过却已经慢了一步。我哥捡起他带在身边的那块木板,等那怪鸟扑到面前,一板子就拍了下去。怪鸟被我哥拍翻在了地上,我哥又上去,一脚踩住鸟脖子。他抓住鸟头用力一掰,只听夸嚓一声,鸟脖子掰成了90度。鸟腿鸟翅膀多抽动了几下,然后,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我哥绞杀了怪鸟后直起身,朝着我便要走过来。他大概迈出两三步,突然一顿,仰起脖子往头上看。我也顺着看了一眼,忍不住骂了声娘。只见两边建筑的屋顶上,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七八只同样的怪鸟。怪鸟一齐向左歪着脖子,然后又动作一致地向右歪。就这么左右歪了两三次之后,领头的怪鸟一声尖啸,哗地一下腾空而起。其余怪鸟也都跟在它屁股后面,像一个小型轰炸机方阵,冲着我和我哥飞扑而来。我手忙脚乱就想找东西对付它们,却看见我哥就地蹲下,将手探进血池,捞了一把断臂残肢出来。他也是真能想办法,手一扬,先抛出去一只泡的发胖的脚掌。领头的怪鸟看见脚掌张嘴就去叼,跟着它的那些个怪鸟,也纷纷扑扇着翅膀上前去抢。它们那阵型顿时就乱了,也忘了要攻击我们这一档子事。 我哥抛出脚掌后迅速地跑了几步,不等怪鸟们回过神来,又从另一个方向,丢出去一只胳膊。胳膊明显比脚掌肉多,没抢着第一口肉的鸟,赶紧掉头去追那只胳膊。鸟群当中确实有一只领头的,但是看它们争抢食物那劲,估计群体里的等级意识也并不是太强。怪鸟此前就已经飞得很低,再加上巷子里空间有限,鸟的数量又多。这一掉头,一只鸟的翅膀,干脆就撞在了墙上。翅膀撞折了鸟也掉了下来,我瞅着这是个机会,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就把鸟脖子掰断。也许是我用的劲不够大,那鸟在地上扑腾了好一阵还没死。另外几只怪鸟突然一眼看见我在屠杀它们的同胞,也不管我哥再给它们扔什么吃的,统统冲着我飞了过来。我疾疾地向后退,却还是被领头的怪鸟一把抓住了肩膀,整个人顿时离开了地面,叫那怪鸟高高地吊在了空中。 这可真是我没想到的,眼看着脚底离地面越来越高,心里头急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哥追着我在地上跑,突然一下跳起来,抓住了我一条腿。他用劲向下坠,怪鸟受不了我们两个人的重量,翅膀一偏差点撞在墙上。可就算是这样它还是不肯放开爪子,仍旧抓着我连带着我哥,试图往天上飞。此时后边的怪鸟也陆陆续续跟了上来,用它们的爪子和翅膀,在我哥身上一通乱拍。我光听那声音就觉得肉疼,我哥倒好,一声也没吭。怪鸟不撒爪子他就不撒手,迫使那怪鸟只能在离地几米的地方低空滑翔。这一飞一直朝着巷子最深处飞去,路越来越窄,天色也越来越暗。两边的夹墙上再也没出现过窗户,终于,那条看不见头的巷子也到了头。巷尾没有路,独**着一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 抓着我的那只怪鸟一下拔高想从楼顶上飞过去,我却突然听见啪的一声,一张黄纸从楼里飞出来,直直的贴在了我脑门上。原本一直抓着我不肯放手的那只怪鸟,这会儿突然像甩瘟神似的,重重的把我甩开。我在空中翻了个个,跟我哥一块摔在了地上。接着过来的其他几只怪鸟也都不再看我们一眼,尖啸着冲上了空中低矮的云层。我心里奇怪这是怎么了,扬起脖子,意外的发现面前立着的这栋楼居然有一扇大门。不仅如此它二楼朝巷子的这面还有个阳台,阳台上大摇大摆站着个人。那人的脸我看不清楚,只觉得恍恍惚惚的,好像没长成形,又好像打了马赛克。刚才扔黄纸的应该就是他,直到现在,那黄纸还在我脸上贴着。我伸手想把它摘下来,阳台上的人喊:“不想丢了魂,就别动我的符。”他哼哼唧唧一阵子,又说了一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敢回来?” 听口气他应该是在跟我哥说话,我哥从地上爬起来,随便两下拍掉了身上粘着的羽毛。那人说的话他没回应,拉着我回头往来路上走。这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嘎吱一声,偷偷地向后瞄了一眼,看见是那栋楼的大门开了。阳台上那人正火急火燎地从门里跑出来,边跑边喊:“你就这么走了,不进来躲躲?”我心里想是啊,这么好的机会有个人帮咱们,为什么不进去躲躲呢?我哥把他含在嘴里的纸帽子吐了出来,戴好了看着那人回答说:“你这房价太贵,我躲不起。”那人听罢哈哈一笑,说你还计较这个?那你带着的那个家伙刚还用了我一道符呢,这一笔帐你拿什么算给我?我一听这符要钱,立马又要把它摘了。这回我哥和那人异口同声叫我别动,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那人接着叹了口气,说刚才那群姑获鸟,明摆着还没飞远。你不进我屋里来躲,待会儿符没用了,是不是还得像刚才那样飞一场?你要是飞出去被别的什么东西给看见了,后果有多严重,你自己想想看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我听那人说话的语气觉得有点耳熟,再一听明白了,他这是在威胁我哥呢。我哥身上自带的属性,走哪儿被人威胁到哪儿。那人说完这句大概已经觉得足够了,站在他自个的屋门前,像是在等我哥掉头回去躲他屋里。我哥却偏没回去,走在前面,趟着血水往我们来的方向走。我赶紧跟上去,听那人在身后嚷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现在不进屋,往后要还想进我这屋,给我磕头我都不干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嚷嚷完,自顾自地转回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虽然我也奇怪我哥为什么不肯进那屋里躲躲,不过既然是他做的决定,那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跟着他去。 我和我哥一路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打右边传来嘎吱一声轻响。我下意识地一扭头,一眼就看见刚才堵在巷尾的二层小楼,竟又离奇地出现在了我们右手边上。那楼有大门有阳台,在枉死城里独独就这么一座。我不可能看错,只是它一栋死的建筑,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换了个位置我伸手拽了拽我哥的胳膊,我哥其实也早发现了,停下脚步往那楼的阳台上看。刚才一直劝我们进屋躲躲的人果然就在阳台上站着,伸出上半身向下喊:“我说,你不为你自己,也为你那个小兄弟想想不是。你现在连姑获鸟都对付不了,要是碰上了判官,你”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把上半身缩了回去。 我正莫名其妙的时候,感觉我哥轻轻地搭住了我的手腕。他拉了拉我,示意我往前看。我于是把视线挪向前方,只见离我们不到二百米远的地方,站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看不清楚面目,头上套了个麻袋,麻袋上还插着七支小黄旗。那不正是我们还没进巷子之前,曾经企图攻击过我们的家伙怎么它也跑这来了,它这么堵着路,是想把我和我哥困在这儿我正要问我哥该怎么办,突然看见那人肩膀上,伸出来一条细细的小胳膊。那条胳膊搭着那人的脖子,看样子像是有个小孩,趴在那人的背上。事情越发的诡异,形势也变得莫名的难辨。我大气都不敢出,只等我哥想出什么应对的策略来。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我哥开口。我们右边那栋楼的大门,却忽的打开了一条缝。楼里那人伸出手来一晃一晃的,说你们到底进不进来怎么你们的行踪已经让傀儡知道了吗,那完了,一定有个判官就在这附近 那人说的判官应该是个厉害角色,我哥听了,明显已经不如刚才那么镇定。他看了一眼堵在巷子里的套头怪人,又看了一眼近在身旁的门缝。终于一叹气一咬牙,拽着我躲进了门里。门缝在我们身后合拢,门里的景象,我一下没看得太清。只是觉得有一层灰迎面扑了上来,鼻子里一呛,差点咳嗽出来。我揉了揉鼻子再去看房里的摆设,好家伙,这他妈简直就是个废品回收站啊屋里从进门的地方开始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木材,看着像是家具的零部件,但又没有个家具样。房主人就在那堆破烂中间站着,显得非常热情。他忙不迭地招呼我和我哥往屋里走,边走还边说:“你们甭客气啊,随便坐啊”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才意识到这屋里压根没有能坐的地方,赶紧去抽了两块屁股大小的木板,给我和我哥一人一块充当板凳。 我看我哥没坐,我也就一起站着。房主人一个人在那嘿嘿嘿的笑,说:“我就说嘛,你们就该进来躲躲。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枉死城除了我这儿,你们哪儿还有可以歇脚的地方”他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别扭了一阵,终于问我能不能回避一下他说是有话要跟我哥商量,有我在这儿,不是那么方便。我心说你凭什么让我回避,闭着嘴瞧向我哥。那人看着我的表情又是一笑,问我说:“怎么着,你还不敢说话啊在我这屋里有话你大可以随便说,屋外边那些个规矩,管不到这里面来。”他虽然这么说了,但到底能不能开口,我还是得听我哥的。我回头看我哥,我哥也点了点头,证明那人说的话不假。我这才张开嘴说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哥商量我在这儿你一样可以说,你就当我不存在不就得了呗。” 那人嚯了一声,说这哪能当你不存在啊你这么一条活蹦乱跳的生魂在这儿,有些话,真不方便当你面说。他说到这顿了一下,突然回过味来,问我刚才叫我哥什么你是他弟弟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俩的命格明明就一模一样他还想再往下说,被我哥叫停了。这回轮到我哥让我回避,说他在这儿,出不了什么事。那人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又给我指了条向上的路,说是他上面还有个间,比这下面要干净利索点。他让我上去待会儿,真想睡的话,睡一会儿也行。那人既然已经跟我哥达成一致了,我再赖着也没多大意思。我只好拖着脚步往上走,一步一回头到了楼上。到楼上一看我当时就傻眼了,说好的比楼下干净利索,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楼上可以说比楼下还乱,杂七杂八的碎木料,堆了有半人多高。我还想到阳台上去看看,跨了跨腿,发现地下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我只好拾掇了一块空地出来,自顾自地坐下,等着他们楼下把话说完。楼下说的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见,心里面着急,但也没别的法子。过了不知道是十几还是二十几分钟,我哥居然也踩着那堆破烂上来了。他在我跟前坐下,说外面天快亮了,看来得在这儿再等一个白天。我托着下巴看着我哥,问他为什么之前死活不肯进这屋后来真进来了,怎么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我哥随手捡了块木头椽子,立起来搁在地上。就在我专心盯着那块木头椽子看的时候我哥说,这栋楼其实是一栋鬼楼。刚才招呼我们进来的那个人,不是普通的亡灵,而是这栋楼的神魂。他在这枉死城里待了多久谁都说不清楚,只知道这栋楼自打出现在这儿,就从来不受枉死城的轨则约束。它甚至能够自由移动,经常出现在它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我听了说:“那不是挺好吗这栋楼就像是枉死城里的一座避风港,外边那些遇上麻烦的亡灵,不是都能到这儿躲上一躲”我哥却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说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单纯。这栋楼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敢进来躲上一躲的亡灵,多数都再没有从这儿出去过。我啊了一声,往我哥跟前挪了挪,说那咱们现在的处境,到底是危险还是不危险你都把我给弄糊涂了,既然进来了不容易再出去,那我们当时就不应该进来啊我哥刚立起来的木头椽子被我给碰倒了,他拿手去扶它,说事到如今,他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刚才如果不是在外边碰上了判官派出来的傀儡,说什么他都不会带我进来。 “判官”这词我前后听了不下三四遍,好奇地问我哥,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哥答说判官就是枉死城里的执法者,数量不多,最多的时候他也只见过三个。但判官手底下有为数众多的傀儡,遍布于枉死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个脑袋上套个麻袋还插着小旗的就是傀儡当中的一种。傀儡发现了逃逸的亡灵,会立即着手进行消灭。如果它们消灭不成,判官便会亲自出马。我和我哥第一次碰上傀儡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办法吓跑了对方。这要再有第二次,有百分之二百的几率会把傀儡背后的判官引出来。所以权衡利弊之后,我哥还是选择了暂时躲进鬼楼里。至于接下来的事,我们只有看情况见招拆招的份。 话说到这儿,我终于逮着机会问我哥,刚才在楼下跟那人商量什么呢怎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一个字都不让我听见我头上还贴着那张黄纸,视线被分成左右两半。我看我哥静静地沉下了眼,说那人告诉他,就我哥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在枉死城里进出两次。所以他断言,我哥这回是无论如何出不去了。他问我哥,愿不愿意留在他楼里,替他做事。如果我哥愿意,那人也愿意帮忙把我送出去。我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谈的竟然会是这个,更没想到,我哥会把原话统统告诉我。我小心翼翼地问我哥:“你不是答应他了吧”我哥回答道:“还没到非答应他不可的时候,如果到最后我真的没法离开,林柒你记得,你活着就等于我活着”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判官 我摇头,冲着我哥,使劲地摇。我说你别再跟我说这个,你要是走不了的话,那我也不走了留下来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认了,我有十几年唯物主义的经验,以前从来没对轮回转世有过什么盼望。不能轮回便不轮回了,我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你一个人在这儿我还想再说点什么说服我哥,这时候房主人从下边上来了。他一冒头就问你们俩这是商量什么呢?听声音,我还以为你们吵起来了。离得这么近,我还是没法看清那人长的什么样,感觉他像是没有个确切的人形,只是一个极其模糊的类人的影子。我哥告诉我说他不是亡灵,而是这栋房子的神魂。所以他是房子成精变来的?枉死城这地界还真是奇了怪了,连栋房子都他妈能成精房主人连跨了两大步,踩在我拾掇出来的空地上对我哥说:“我刚才跟你说的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要想通了,随时都可以跟我定下来。” 我张嘴想让那人死了这心,即便是我哥答应他,我也不会答应。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房主人哎了一声,说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居然有人敢上门来敲我的门,难道是没听过我在这片地面上的名声?他冲我和我哥使了个眼色,又说:“你们在这楼上待着,我去看看是谁在敲门。”他转身就走,过了一会儿,从楼下传来嘎吱一声响。接着便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我既没有听见有人进屋,也没听见那房主对来人说什么话。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低声问我哥,要不我们也下楼看看?我看着我哥站了起来,却不是下楼,而是踩着房里大堆的破烂,艰难地移动到了阳台上。他警惕地伸出头去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看起来外边的情况并不很糟,我也就跟着松了口气。 我这口气松完,楼下也终于传来了声响。是那个房主人的声音,说:“判官大人,我这儿真没有别的人了你要不信我可以带你到处看看,不过看归看,你可不许碰乱了我屋里的东西。就算你是判官也不能碰,你应该知道,我这屋可不在你枉死城的管辖范围内”他一边说一边拖沓着脚步,感觉已经快到了上楼的通道口。我一颗心一下悬了起来,冲着我哥那儿看过去。我哥还在阳台上站着,向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我点了点头,挪了挪身子,尽可能地把自己藏在那一堆破烂里头。楼下的脚步声又响了一阵,突然,毫无征兆的便消失不见了。我开始还以为是那房主人在什么地方站住了脚,可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愣是没再听见有任何的响动。楼下又变得都跟房主刚开门那会儿一样,剩下来的只有一片死寂。 我正纳闷的时候,我哥那边,跟着便传来咦的一声。听着像是他那儿有什么发现,再看我哥,半个身子都探出阳台去了。我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心里不禁在想,我哥他看见什么了?等了一会儿我哥回过头来,只见他睁大了一双眼睛,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他也不说话,脚踩着满地的碎木料,跌跌撞撞地回到我身边。我就着他的胳膊扶了他一把,我哥顺势便拽着我说:“我们下楼去看看。”我问他说:“现在下去?你刚才不是还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吗?”我哥说现在这事有变,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楼下跑。下去的路几乎没有台阶,全靠堆起来的破烂,搭建出一条陡坡。我在那坡上滑了一脚,我哥没拉住我,摔得我一屁股就给坐了下去。这正好也到楼底了,我抬头一看,心说这儿怎么成这样了? 眼下这一楼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原先堆得满地都是的碎木料,不知道怎么地就被推到了墙边。房子中央露出一片空地来,地面上全是好几寸深的划痕。每一道划痕都很长,看上去像是个什么东西用爪子硬挠出来的。另外靠墙根的地方还有几处过火的痕迹,墙板被烧黑了一大片。所有这些痕迹都表明,刚才一楼发生过一场恶斗。我和我哥当时就在楼上,却竟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恶斗的双方是谁?最后谁赢了谁又输了?怀揣着这些疑问我往屋里走,突然一下被我哥拉住,听他对我说:“他还在这儿”我听的一怔,不明白我哥说的“他”是谁,是活的还是死的?这屋就这么大,我哥说的那个东西要还在的话,现在会躲在哪儿? 我哥拽我拽的很紧,指甲几乎都陷进了我的肉里。他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墙角的一大堆碎木料上。那堆木料有近一米多高,堆得非常密实。要说里面藏着个把人,也是绝对有可能的。我哥看样子是想过去看看,他动一步,我就跟着他动一步。我们俩小心翼翼来到那堆木料前面,脚底下还没站稳,便看木料堆突然动了一下。从那堆顶上滑落下来几块木板,其中一块正好落在我脚边上。我一下就站住了,生怕会有什么东西,从堆里扑出来。我哥也停下不动,守了一会儿,木料堆却再没出什么幺蛾子。我和我哥互相递了个眼神,兵分左右,先上去把那堆碎木料围起来。然后我看我哥伸了一只手往堆里去掏,像是要找找看,里面是不是真藏了什么东西。 那一堆的碎木料不是一般的多,要我哥一个人掏,不知道要掏到什么时候去。我于是上去和他一块掏,把我一只手揣进碎木料里,尽可能往深处摸。掏了有一会儿,我的手指头突然触碰到一个会动的东西。那东西夹在木头碴子和木头碴子之间,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那儿干什么。我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马上意识到,那东西如今就在我手底下,可千万不能叫它给溜了。想到这我胳膊往里就是一送,一把将那东西抓在了手里。抓住它之后我才发现,那东西无论是大小还是形态,都像是一只人的手。摸起来挺软乎,似乎还带着些温度。我一边抓着它一边冲我哥说:“哥,我这儿好像抓住只手你快过来看看是什么东西的,别一会儿让它给跑了” 我哥趴在木料堆的另一头看着我,好像一点也没觉得意外。就在他看我的时候,我抓住的那一只手,反过来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它的动作感觉非常熟悉,我却竟然半天都没想起来。直到我哥开口说:“林柒,放手,你抓着的是我。”我这才啊了一声,松开我哥,顺便也把我自己的胳膊抽回来一点。事后再想起来,抓住那只手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那是我哥才对。我这脑子里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头,竟然会误以为自己抓住的是什么不知名的怪物。这木料堆掏完了也没什么发现,我哥皱着眉头站起来,一转身又往别的地方看。我还蹲在地上没起来,问他,这屋里除了他和我,到底还有什么别的玩意?我哥似乎也还没有结论,低头看向他在地上的影子。他那影子好端端的,没长角也没长尾巴,看来不该有什么异样才对。我哥却猛地一震,向后退了一步。我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屋里没有灯,影子是从哪儿来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恶影 对啊,这屋里没灯,再加上光线本来就暗,哪有可能映出这么一道清晰的影子来?可如果不是影子,那我哥脚底下那片有头有脚的阴影又会是什么呢?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我哥跟我一块下楼的时候,那影子还没出现。所以它应该是原本就待在一楼这屋里的,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贴在了我哥的脚底下。我哥站在屋子中央,试探性的举起了右手。那阴影也照样举起手,动作姿态都和我哥没什么两样。我哥把右手换下来举左手,忽然之间手一拧,从背后放了下去。这个动作到这儿还没完,接着,我就看见我哥原地起跳一个后空翻。他人在半空中翻了360°,嗒的一声,落在我跟前的木料堆上。 第42节 我差点鼓掌叫好,心说我哥不去耍把式都可惜了这块材料。过后我才意识到,怎么我哥他人撤回来了,地面上的阴影却还在原地没有动。那影子一开始还保持着高举左手的姿势,然后慢慢从中间扩散开。就像是在地上打翻了一盆水似得,哗的一下铺开了一大片。那一大片阴影往墙角蹭过去,竟然贴着墙,一点一点地立了起来。它立起来更是像极了一个人形,只是不立体,好像壁画一样紧紧地依附在墙面上。我心里面紧张,不自觉地就想去看看我哥的反应。这一回头,我先一眼看见我自个的身后,竟然也拖着一条黑黢黢的阴影。我蹲着那影子也蹲着,一脑袋新长出来的头发扎立着,脑袋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大。我心说坏了坏了,我这也有条影子,难道我也要后空翻把它甩了不成?后空翻我没学过啊,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我胡乱想了一通,正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被我哥叫住了。他让我伸一只手给他,然后他抓着我,在我手腕上一捏。他的手指正压在我动脉的位置上,但因为只是魂魄,我也感觉不出痛痒来。过了一会儿我哥稍稍松开手,示意我把手抽出去,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我人起来了,身后的影子却还是之前那副模样。顶着颗大脑袋蹲在地上,一只手朝着半空中伸展出去。我再看我哥,他的姿态也基本上没变。五个手指头拢在一块,像是手里面还在捏着什么东西。他和地上那影子僵持了一会儿,看我走的足够远了,这才依次松开了五个指头。我哥手一松,地上的影子跟着就没形了。它先是四下里散开,接着,慢慢向墙根游移了过去。 之前那片影子还在墙角处立着,后边的这一片,好像有所感应似的也靠了上去。两片阴影糅合在了一块,面积瞬间扩大了一倍有余。光是那影子的个头就在两米以上,占据了大半个墙面。我看的心里发怵,正在想那影子会不会攻击我们的时候,突然就看见影子的胸膛处,有什么东西往外鼓了出来。我哥叫了声不好,在他站着的地方矮身一躲。几乎就在同时,影子的胸膛里飞射出一团东西,啪的一声,正撞在了我哥身后的墙壁上。我哥勉强躲过了这一击,看着我喊了声:“跑!”他在喊的时候身子顺势向后转,一把掐住了刚才袭击他的东西。那东西像是只猫,但身上却几乎没有毛。手脚也都不像爪子,而是像极了没满周岁的小娃娃。我哥掐着它的脖子它还能动,前手后腿都缠在我哥的手臂上。它顺时针喀嚓那么一拧,像要把我哥的胳膊给卸了。 我哥闷哼一声吃了痛,肩膀用力一抡,把那东西甩了出去。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竟然又落在了墙面上那一大片人形的阴影当中。只见阴影上冒了几个泡,接着,胸膛处又是一鼓。我自然知道刚才那东西又要出来了,却没想到它这回会拿我当目标。它扑到面前我才反应过来,抱着头在地上乱蹿。我哥以前教过我,说逃跑的时候尽量不要取直线。我脑子里突然想起这一点来,边跑边穿插进去几个转身变线的动作。那东西最终没能追上我,也没落地,就又飞回了它栖身的阴影里。 一眨眼已经两个回合下来,我还不知道,那阴影里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目前的形势我也没机会问,一口气还没喘顺,那东西就又扑了出来。它一次来得比一次猛,黑影一闪,擦着我的太阳穴撞了我一下。我立马就被它给带倒了,另一侧的太阳穴,又重重的撞在了地板上。即使是魂魄也吃不住这么撞的,我感觉脑袋里一阵晕,眼看着那东西就要落在我脸上。我哥疾疾地一把把我拽开,他两条腿在地上一铲,愣是在那东西落地之前把它踹到了一边。那东西一受攻击立马就往回撤,转瞬间又调整了方向,再一次从阴影里冲了出来。我哥这回干脆就没有躲,眼疾手快一巴掌抽出去,正打在那东西的脸上。 我耳边响起一声脆响,心里不由得叫了声好。这声好叫完,我却发现吃亏的竟然是我哥。他抽出去的巴掌中间裂了条大缝,缝里面又黑又红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哥的脸色也变了,抓着手腕往回退,看起来像是整只手都使不上劲了。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赶在那东西咬住我哥之前,一脚踩在了它的尾巴上。我没指望这一招能给它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想着能替我哥缓上一缓。那东西的尾巴又粗又硬,却好像是它的软肋所在。被我一踩它的攻击就停了,匆忙调头撤回了阴影里。我时刻提防着它再出来,等了快一分钟,竟然还没有任何动静。我哥这时候突然就说:“把影子封上,别让它再出来!” 把影子封上?这句话我理解了半天,也没明白是怎么个封法。我看我哥单手拖了块木板过来,这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他把木板给我,又在周围那些木料堆里,找出来几颗钉子。然后由我哥固定着木板,我把钉子敲进墙缝里。木板正好钉在那一大片阴影的身上,横着跨过了它胸膛那一块。那一块也正是那猫一样的怪物出来的地方,可是钉住了影子,是不是就能挡住那怪物出来?我没办法肯定,往墙上打钉子的时候,手忍不住地哆嗦。木板刚刚钉好,墙上的阴影跟着就冒了个泡。有东西咚的一声由里往外撞,力气极大,差一点就把木板撞飞了。我赶紧又加了两颗钉子上去,再把我哥拖过来的另外一块木板,敲在第一块板子的边上。 这种活没多大技术难度,我一个从来没干过木匠的人,也能在十几分钟内,在墙上纵横交错钉进去好几块木板。那片巨大的阴影被木板遮挡住了一部分,那只猫一样的怪物,也没有机会再冲出来。我感觉应该差不多了,扭头想要去看看我哥的手。他却像是刻意藏着不让我看,向后挪了两步,拉开距离紧盯着墙面。我哥的反应让我觉得这事还没完,果然,墙面上那片影子,突然一下垮下去一半。它从原先的人形变成个看不出来形状的东西,黑乎乎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有人往墙上泼了一大桶墨。 我看着那影子,莫名的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影子的形态变了,那只藏身在阴影里的怪物,肯定会打哪儿再冒出来。我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刚一动,就听我哥大叫了一声“小心”!他一把把我推开,在我跌坐在地上的同时,从阴影的角落中飞窜出一个东西,硬是从我哥身上穿了过去。我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我哥也好像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向后倒下来。他身上多了个大洞,从前胸直接穿透到了后背上。没有血流出来,但是我哥的眼睛却闭上了。 看见我哥躺在那儿,我脑子里一空,有种气都喘不上来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怎么魂魄也会死吗?我哥已经是魂魄了,身上穿了个洞出来,说不定还有救。我扑上去把他抱起来,我哥轻的不像话,抱着他就跟抱着张纸似的。我难过的直想嚎,拼命压着嗓子,喊了两声哥。我哥一开始没什么动静,可就在我喊第三声的时候,他一下把眼睛睁开了。我被他吓了一跳,颤声问我哥感觉怎么样?我哥攀着我的肩膀坐起来,低头看了看他身上的洞。那洞正好开在胸口上,大小足以把我整只拳头都塞进去。我哥慢慢吐了口气说:“快走,那东西是想把我的魂魄撕碎。”他的话音刚落,墙上的阴影,又接连冒了好几个泡。我急忙护着我哥向后躲闪,可是这回从阴影里出来的却是一只手。那手里捏着一只死东西,往地上一扔,赫然竟是那只攻击我和我哥的怪猫! 第一百五十五章 陆判 这下情况可就完全变了,那只突然冒出来的手,还不知道是敌是友。我小心翼翼地盯着看,听见阴影后边有人说话。那人一开腔先清了清嗓子,听起来嗓音很尖,分不出是男是女。我哥在我身边咦了一声,本来紧张的情绪,好像一下就放松了。他跟我说不用担心,来的是之前给他送帽子的那人。我马上也松了口气,听那人提着嗓子跟我哥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以前你不是很警觉吗,怎么连这栋房子你也敢进去?你不知道房里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啊?进去容易,可要不留下点什么,你根本就别想再出来!”那人训我哥就像是在训自家的晚辈。我哥听了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我补充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进来的,而且你说的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现如今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我一说完,阴影后边顿时传来一阵大笑。那人说:“你不知道房主哪儿去了?那我告诉你吧,他就在屋里看着你们呢!刚才有一大一小两个傀儡追到这门前,被他引进了屋里。他把大的那个打散了,留下小的那个,专门就为了对付你们。要不是我听着消息赶到这来,你们两个的魂魄,现在都已经被那小傀儡撕碎了。”他边说还能边笑,一点不怕被口水呛着。我悄悄问我哥那说话的人是什么身份,我哥答说,他也是这枉死城里的判官,姓陆。我哥当年被困在这儿的时候,和他有过一阵子交情。我说判官不应该都十分凶恶吗,怎么这个,三番五次地帮你?这话让那判官听见了,笑声一顿,说我不是在帮他。只是命里有些注定了的事,我这也是在了断我自个的前尘。 这句话我就听不太懂了,了断前尘什么的,听着像是要去死一样。我哥应该已经听过陆判的这种说法,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房主想撕碎我们的魂魄,把我们永远留在这儿?”陆判答了声是,劝我们尽快离开这栋房子。他说枉死城里有明文规定,任何鬼差不得踏足这栋鬼楼。所以我们万一在这屋里再出点什么事,他除了看着,一点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们。我哥低下头想了想,再抬起头的时候,对着墙上的阴影说了声多谢。阴影后边没有回声,就在我以为陆判已经走了的时候,他突然又用那奇特的嗓音问道:“多谢是几个意思?谢我救你,还是谢我不履行职责抓你?又或者你另外有什么地方要麻烦我的,先说句好听的来哄着我?”我心想这陆判心眼儿真多,我哥就多谢俩字,他能跟着问出一大串来。阴影后面的声音半天也没停,即便是隔着一面墙,听起来仍然像是在耳朵边上。陆判说完又过了一会儿,我哥才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们既然已经在这房子里了,要走,也得达到了目的再走。 我哥说着话站起来,晃了晃,拿手去撑墙。那墙上不是钉的木板就是沥青一样的阴影,我怕他没地方下手,也站起身来让他扶着我。我哥刚才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听明白了,但他说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依稀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怎么这还没过去多长时间呢,我哥就已经酝酿出什么的计划来了?陆判这回是真没有再说话,光是放声大笑,听得我头皮一阵阵发麻。他的笑声嘎然而止的时候,也正好就是墙面上大片阴影消失的时候。我有点愣住了,看着墙面问我哥:你说的目的是什么?咱不听陆判的劝再在这屋待下去,会不会又碰上什么别的危险?我哥没有我那么多的担忧,或者说他心里自有打算,所以显得比我能沉得住气。他说既然有任何鬼差都不得踏足这栋房子的规定,那我们留在这儿,自然就能免去非常多的麻烦。而我们的目的,我哥要不说我几乎都忘了。我们最终是要离开枉死城的,说白了,便是要借眼下这栋房子,作为我们离开这的屏障。 刚才陆判说了,房主一直守在这屋里盯着我和我哥。他没现身我也就没觉得他在,这时候,突然看见有人从楼上走下来。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力邀我和我哥进他这屋,之后又想让傀儡把我们的魂魄撕碎的那位房主人。我和我哥说的话他不可能没听见,却一个字都不提,只问我们怎么不听他的,跑到这楼下来了?他还看见了我哥身上的洞,叹气说你瞧你这弄的!叹完这一声他的语气登时就变了,连我都没想到,他翻脸竟然能翻得这么快!我和我哥离他还有一段距离,那家伙嗖的一声,一下就给蹿了上来。他的嘴脸也顿时清晰了起来,我看见的是一张,打死我都不会认错的脸。我一下没忍住脱口喊道:“江,江诚!” 江诚!这栋鬼楼的神魂是江诚!这怎么可能呢,就我所知道的,这两样东西完全八竿子打不着才对啊!我脑子转不过来,江诚离得越近,他那张脸就越让人恐惧。我想起之前好几次他害我们的事,还没交上手,我这就先露怯了。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蓦地,被我哥用手捂住了一双眼睛。我看不见了也便不知道江诚扑到哪儿了,心里面又是着急又是怕,扳着我哥的手让他赶紧松开我。我哥没听我的,拽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我,跌跌撞撞往角落里退。他后来在我耳边说了一句:“那不是江诚,你不用怕他。”他说头几个字的时候声音还有点发抖,慢慢地情绪便稳住了。退到他认为合适的地方我哥才把手挪开,叫我背过身去,暂时不要往屋里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哥越不让我往屋里看,我越是想扭头看个究竟。同时我心里对江诚的恐惧也在疯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地方不哆嗦的。我哥只好用他的虎口捏住我的后颈,一边压住我头,一边按住我背。我们站的是一处角落,这屋到处是灰,就连墙上也都蒙了一层。可偏偏就在我哥跟前,有一小块墙面显得极为干净。我哥上手一拍,那一块墙面咔一声就给转开了。墙下是一个暗格,格子里供着一座佛龛。我哥想也不想便把我推了进去,回头又朝墙面上拍了一下。刚才转开的活板反方向扣死,顿时,把我和我哥隔绝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暗格里面极其低矮,人要跪着才能容得下身。我进去的时候碰了一下那佛龛,引得佛龛里的佛像一晃,两个眼珠子自然而然地看到我身上。我吓了一跳,手往后摸着我哥的一条大腿。我哥挤着问我怎么了,我再一看,佛像的眼睛却又成了石雕的死物。我回答说没什么,转过去和我哥面对面,问说那个房主,他怎么会是江诚的模样?我哥摇头说他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那房主既然是这栋楼的神魂,大概通晓什么变化之术。那家伙有办法知道我们吃过江诚的亏,所以特地变成江诚来克制我们。一般而言变化之术又都带着强烈的精神暗示,从而进一步放大了我们对江诚的恐惧。我想想还真是我哥说的那样,刚才看见江诚的时候,我差点都吓尿了。按理来说我根本就不应该那么怕他,原来,是着了那房主人的道了。我接着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追进这暗格里来,要真在这里头动手,胳膊腿能不能伸开都是问题……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秘密武器 躲进佛龛只是为了临时避险,真要想完全打消房主人对我们的企图,必须还得另外再想办法。我跪着正要和我哥合计合计下一步的行动,突然记起来,我哥之前和陆判对话的时候,好像说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类的话。我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地头上,我哥还敢把话说得这么满。不消说,他一定是心里有底的。说不定就连我们误打误撞躲进这佛龛里,也都在我哥的计划之内。我往前挪了挪身子,膝盖顶着我哥的腿。古人说促膝长谈,估计差不多也就是这意思。我哥自打穿了个洞出来,精神就一直不大好,两个眼睛焦点模糊,现在看我主动靠上去,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我说:“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没使出来呢?要不然你怎么说,等达成了目的,才会离开这栋房子?” 我哥把“秘密武器”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我被他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想搭话,还没开口便听我哥说,他手里确实还有一张好牌。用来对付这栋房子里的神魂,他相信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听到这立马振奋起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既然我哥手里的牌对付那家伙绰绰有余,那刚才我们双方打照面的时候,我哥为什么没用出来?难道是因为时机不对,又或者是我的配合不到位?我再向我哥打听那张好牌的具体情况,我哥一说,却叫我吃了好大一惊。他告诉我的是:“那张好牌就是你。”我左右想不明白,我算哪门子的好牌?可是看我哥的神态无比认真,我又没办法不相信他。我让我哥具体跟我说说,我这张牌,主要发挥什么作用?我哥说你已经在发挥作用了,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这作用会在什么时候显现出来。 我真想说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话,就在这时候,扣死的活板突然动了一下。它并没有打开,我却听见一个声音在佛龛里说道:“怎么躲这儿不出去了?这整栋房子都是我的,你们真以为,躲在这儿我就没奈何了?不怕告诉你们,只要还在这屋里,你们就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去。”话音落下,江诚的那张脸,顶着佛龛上方的龙头便冒了出来。我看不见他身子在哪儿,但就他那面孔,也足够我心悸的了。我又开始怕他,像没躲进来的时候一样。我哥也又来遮我的眼睛,说那家伙的变化术只能吓唬人,没法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你别看,不看就没事了我听了赶紧把眼神挪开,在这巴掌大小的地儿,不看佛龛我也就只能看我哥了。他身上那洞越看越显得愈发的清晰,蓦地一瞬间,那个洞里填进去一抹黑色的东西。 我心说不好,上去就把我哥按倒。我想再把那抹黑色的东西抽出来,一伸手,却是我哥叫我先别动。他撑起上半身看着那一抹黑,像是融进了血管里似得在他身上飞窜。一眨眼的功夫,我哥的整个身子,便统统笼罩在了一团黑气里。我急着说再不动手来不及了我哥倒是淡定,答了我一句:“已经来不及了。”他又再看了几眼,终于慎重地判定说:“那家伙攻击不了完整的魂体,但对我这种已经受过伤害的,看来他还是有办法的。”我恨不得都要跳起来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我哥竟然还惦记着分析对手的行为。他分析这个能救他自己吗,还是说,他是死心塌地相信,有我在就一定能对付那房主人? 可问题是我还不知道我的作用究竟是什么,罩着我哥的那一团黑气,却已经开始从里而外侵蚀我哥的魂魄。他胸口破洞的地方眼看着一点一点地扩大,再就是我哥两个眼皮子一翻,黑眼珠子一下就消失不见了。他那俩眼眶只剩下一片空白,看起来最是危急的时刻,我哥竟然勾起嘴角笑了一笑。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狠狠地揉了一把眼睛,发现我哥真的在笑。他像是十分了然地说:“当年的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的事是个很大的概念,我一下弄不清,我哥所指的是哪一部分。是说他知道江诚那一伙人为什么专门把他挑出来给害了?还是说他知道江诚他们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改写了本来不可能被改写的命籍?眼下情况紧急,也由不得我细细的打听。我哥身上的黑气,正瞅着缝地往他的五官当中钻。我上去一通乱拍,把我哥从黑气里抢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黑气,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尽快离开这栋见鬼的房子。盖着佛龛的活板硬叫我给拆了个洞出来,我又拖着我哥,回到了先前我们对战怪猫的房间里。朝北那面墙上便是大门,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距离,背着我哥就要朝那个方向奔去。 上回我抱我哥的时候他轻的几乎没有重量,这回再背他,我却竟然没能够挪开步子。那感觉就像是背了座大山,压得我腰都弯了。我一下吃不住劲,不过那重量,多半是那个房主人加在我哥身上的。我强咬着牙拖着步子向外走,边走边说:“哥你撑住了,我带你离开这儿……”话才说出去一半,我陡然听见脊背上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那一声差点炸裂了我的耳膜,同时有个什么东西,猛地一下从我背上弹了出去。我没能站稳脚跟,连带着我哥一块扑倒在地上。这一下把我摔了个瓷实,我哥他一直没晕,在我倒地之前便已经反应过来。他就势一跳,居然半蹲半跪地站住了。只见他身上的黑气顷刻间退散,我哥的两颗黑眼珠子,重新又嵌进了他的眼眶里。 我没明白刚刚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事,趴在地上,只觉得周围每一块地板都在颤动。不仅如此,楼上还伴随着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十几个大胖子,一个挨着一个在二楼跑圈。我抬起头来再一看,缠着我哥的黑气没了,但最初那个面容混沌模糊的房主人却又回来了。他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个样,背贴着他自个的墙,嘴里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说:“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活的时候不是人吗,人怎么可能还懂这种东西?”我不知道他是跟我说还是跟我哥说,拿手撑着地,打算先站起来。结果我一动,那房主人跟着便是一声惊叫。我被他吓住了没敢再动,没想到的是,那家伙叫唤完之后,竟然噗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他这跪的一点征兆都没有,着实让我半天摸不着头脑。我哥过来扶我,我正好抓着他问:“这什么情况?”我哥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这就是你的作用。”他放开我朝墙那儿走,完全没把满屋子的晃荡放在眼里。我感觉我哥哪儿不一样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着他站在那房主人跟前,用命令的口吻道:“你知道该怎么离开枉死城,送我们出去”我哥说话的时候房主甚至都不敢看他,畏畏缩缩地说,他知道的法子,也得要冒险,保不了万全。而且还有一点他早就告诉我哥了,就我哥这种情况,是绝没有可能两次走出枉死城的。我哥走不了,便意味着只有我一个人能走。 第一百五十七章 黑域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这番话,第一次还是在楼上,我哥跟我说了一遍。当时我就觉得接受不了,现在听起来也还是一样。我顺着那房主的话往下说,说要是只有我能离开这儿,那我也不走了我哥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房主人跪地上,依然是不敢抬头。不过我的话他应该都听见了,耷拉着脑袋碎言碎语地说:“您二位要是都不打算走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们离开我这小庙,另外再找个去处,反正在这枉死城里,什么地方都一样……”他说话就跟咬着舌头似的,我没听太清,上去一步问他你说什么?我这也就动了一小步,那房主人一双膝盖在地上蹭,唰唰唰连退出去一米多。我看着都觉得好笑,又进一步,惹得那家伙再退一大截。这屋就这么大,他要还想躲我,就只有往楼上去了。我愈发好奇地问我哥,你在我身上弄了什么,怎么能把他吓成这副德行? 我哥在我和那房主人中间戳着,三个人没在一条直线上。我把那家伙吓得节节后退,我哥就在一旁看着我。这时听见我问他话,我哥答说,他照着葛青死前给他留下的纸条,在我背上描了一幅图。现在看来,那纸条上记录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当年的探险队,从灵海里得到的东西。至于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头,三言两语的也解释不清楚。我哥只能告诉我说,这东西能威慑甚至是役使鬼神。我一听这么厉害,接过话说:“难怪江诚他们当年,能靠着这玩意篡改命籍”同时我心里也在想,既然这玩意如今在我哥手里,他又正好会用,那能不能够,把被修改过的命籍再改回来?事后我才觉得这个想法不是很靠谱,因为我哥的命籍被修改过后,原来他的位置被我给取代了。这要是还想改回去,首先便需要抹杀我的存在。凭我对我哥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这么做。在这件事上我哥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去,继续向那房主询问离开枉死城的事儿。房主人说他知道一条路,打那儿走,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开城里的镇魂眼。 他要不提镇魂眼我几乎都忘了,现在想起来,那满地巨大的眼目,着实是令人恐惧。我哥曾经说枉死城里最不好对付的就是镇魂眼,只要被它盯上,就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可如今听说能避开镇魂眼,我哥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叫房主人现在就动身,带我们走他说的那条路。我没想到我哥决定的这么快,当下咦了一声,觉得他这回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草率了,人家说怎么走就怎么走,碰上下套的怎么办?我心里想着,嘴上便要把话说出来。向东的墙壁此时忽然一亮,我都没注意,那儿竟然开了一扇窗户。随着这一亮,枉死城的白天又宣告开始了。 满大街的镇魂眼次第睁开,天上的云层压得很低,能看见游龙般的闪电在云里钻来钻去。还有之前攻击过我和我哥的姑获鸟,成群结队从房上掠过时,就连墙壁都在震颤。这可比我们刚来那会儿热闹多了,顿时让我感觉,这枉死城也是个生机勃勃的地方。我哥没理会这许多,还是说现在马上就要走房主人应了他一声,也没抬头,一双手却忽然陷进地板里不见了。他的胳膊连带着肩膀都有点变形,像是用粘土捏的,遇热融化了似的。接下来满屋子乱七八糟的声响便通通停了下来,就连刚刚亮起来的东窗,也再次落入黑暗之中。一股诡异的静谧包围着整栋房子,我咽了口口水,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房主人的轮廓眼看着还在变化,过去了一两分钟之后,他那整个人都已经不成形了。这时候我哥突然蹿上了楼,还招呼我一块上去。 楼上的情形也和一楼差不多,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什么光。向外敞着的阳台此时被一片浓重的黑暗给盖住了,第一眼看的时候,我还以为阳台不见了。我有点奇怪地问,外面天怎么又黑了?刚刚我明明看见天亮了啊,这才过去几分钟,黑也黑的太快了点吧我哥像是想往阳台那儿走,头也不回地说,这栋房子在枉死城里移动的时候,会把周围的区域全变成一片黑域。所以我看见的并不是真的天黑,而是我们在这片黑域里,外面的光暂时进不来的缘故。我听了我哥的解释,开始觉得这栋房子真是够神奇的本来房子能够移动就已经了不得了,它竟然还能在自个的周围,圈定出一片单另的区域来 过后我又觉得奇怪,我哥是怎么知道黑域的事的?他先前也没跟这栋房子打过交道,更谈不上了解才对。我拿这话问他的时候,我哥已经踩在了碎木料堆上,正在找下一处落脚的地方,抽空他告诉我,有关这栋房子的事,他是在暗格里的佛龛上看见的。那座佛龛供奉的应该就是房主的神魂,佛像坐着的莲盘底座上,刻写着这栋房子的全部由来。其中不仅提到了它不受枉死城管束的种种原因,还把这栋房子在枉死城里的移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黑域正是那里面的词,据说乃是静默之地,隔绝了一切的声色光电。当时莲盘底座上刻了字我也看见了,但真没有留心去看写的是什么。在这一点上,我哥的意识要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看了还不算,还能立马就将里头的信息用在实践上。 我哥接着往阳台上走,踏在黑域的边线上,向外伸出去一只手。我一直尾随在他身后,看着我哥的手没入黑暗,简直就跟完全消失了一样。过一会儿他把手收回来,五个指头还是五个指头,一个也没少。我也不是完全跟不上我哥的思路,看他在那儿研究黑域,立马便想到,我哥真正想利用的恐怕并不是房主人说的那条路线,而是这栋房子在移动时,伴随而生的这一片黑域。我之前还担心我哥是不是轻信了那个房主人的话,现在看起来,应该是那家伙轻信了我哥才对。我哥让他动他就动,好端端的,把个黑域给弄出来了。我哥研究完转过身,说黑域内外似乎是相通的。趁这个机会我们离开这栋房子,别一会儿那神魂缓过来,再找什么别的麻烦。我把头点得跟鸡吃米似得,又听我哥说,有可能穿过黑域我们能到个安全的地方,也有可能,一出去就掉进镇魂眼里了。 他大概是想跟我提个醒,我听了,还以为他怕我不敢往外走。结果我抬腿就从阳台上跨了出去,脚底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地坠到了地面上。刚坠下去的时候我都有点懵了,落地才想起,我们刚刚是在二楼。幸亏摔得也不重,我爬起来,肩膀上被人碰了一下。那是我哥,一下来就来抓我的手。我怕跟他走散也去抓他,两只手一错,在空中碰到了一块。黑域里当真一点光都没有,此外,也没有半点声音。要不怎么说是静默之地呢,只是在这种彻底的黑暗和静默当中,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不存在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跟着我哥,因为丧失了空间感,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我的脚甚至都不敢离开地面,一个身位一个身位往前挪。我心里默数到七十下的时候,脚下出现了一个跨不过去的坑。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看见出路 枉死城里的坑,多半都装了镇魂眼。我不知道在黑域里镇魂眼还能不能攻击人,但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我哥的反应也一样,退回来站了会儿,抓着我的那只手突然就松了。我吓了一跳,多怕我哥就此消失在黑暗中再也不出现。事后证明我的担心有点多余,我哥放开我没多长时间,就又握住了我的手。我以为他要带我绕开面前的这个坑,却没想到,他竟然领着我往坑里下。我闹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脚底下顿了一顿。我哥慢下来等了等我,然后还是义无反顾往坑里走。我也只能跟着他,向下的坡度很陡,尤其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感觉每走一步都好像要摔进一个无底洞里。我哥走的也不算稳当,好几次向前倒,都是我把他给拽住的。走到后面我发现,这坑比之前我们看见的有镇魂眼的坑,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光这深度就不得了,上下的落差估计能有好几层楼。 慢慢的坡度变缓,到最后完全成了平地,脚底下的感觉也稳当多了,不至于总是那么跌跌撞撞的。我刚要松一口气,忽然又觉得手腕一紧。我哥拽着我向右连跨出去好几步,感觉像是在躲什么东西。我们这步子刚一落定,黑域跟着也就到了头。罩在我们头顶上的黑暗一扫而空,光线刺入眼皮,好长时间我都睁不开眼睛。等到能看见周围的一点轮廓了,我才意识到刚才我们下来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坑,而是一面巨大的陡坡。坡顶还能看见建筑物和街道,但到了这坡底下,竟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冰原。我也是在北方长大的,见过冬天结了冰的大河。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却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是想象过这么壮观的景象。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步跨到了南极或是北极。我都怀疑再在这儿待一会儿,会不会看见一群企鹅打我们面前走过去。是企鹅还好办,要是北极熊的话,说不定还得上来啃我们两口……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我强作镇定,转身瞧了瞧我哥。他现在也是一脸的茫然,显然他也没弄明白,我们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甚至有可能,我哥压根不知道枉死城里还有这么一块地方。我突然一下想起来,又赶紧朝着左面看过去。那地方戳着一座冰雕,正是刚才我哥带着我躲的东西。说是冰雕也不对,那东西分明是个活物,冻死了封在冰里。冰挺厚的,没法看出其中封着的究竟是什么。这叫我不由得想起那对鬼童子当中的女娃娃,她的尸体,也是这样冻在了一大块冰里头。除了这座冰雕,大冰原上再没有任何可以辩识的东西。一眼的茫茫无际,直看得人眼眶发酸。奇怪的是在这待着并没有多冷,我和我哥都没穿上衣,也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冰面上。我蹲下去想看看冰层底下有什么,这时候,听见我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没有避讳发出声音,我看他,也没戴那顶纸帽子。我心说这地方难道可以说话,接着便听我哥自言自语说:“这地方我没来过……” 枉死城很大,我一直觉得就算是我哥从这走出去过一回,也不可能把城里每一寸地方都摸清楚。所以他说没来过的时候我还觉得没什么,但他接下去说出来的话,却听得我浑身一震。他说的是这地方似乎并不在枉死城的地界之内,我们好像……已经从枉死城里走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向前挪了两步,眼神放空,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我激动地脱口说道:“真的吗?我们真的已经出来了?那这么看来那个房主倒是没想给我们设套,他给带的路,还真是出城的方向!”我按捺不住心里头的狂喜,差一点就要在原地跳上几跳。碍于脚底下是冰我才没跳,万一把冰层跳裂了,谁知道它下边是什么。和我比起来我哥倒是显得镇定,直到我消停下来,他都没表现出一点兴奋来。我说哥你想什么呢?怎么出来了,你还不高兴呢?我哥看着我说:“既然我们已经离开了枉死城,那我们的魂魄为什么没有还阳?”他接着又说,他感觉这地方和人间还有一层隔阂,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这层隔阂是什么。 说完我哥继续往冰面上走,将一开始戳在我们身边的冰雕,远远地甩在了后边。走出一大段路之后,天和地的中间,忽然出现一条细细的白线。那条线从空中垂挂下来,一直延伸到冰面上,极细,带着点碎玻璃般的亮晶晶的光。我极目远眺,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条白线是一股从天而降的涓细的水流。看那样子,似乎这地面上无边无际的冰原,其实源头全都在那股水流那儿。我叫我哥也往那儿看,他眯了眯眼睛,问我看不看得见那是什么东西。我把我看到的详细情况跟他说了一遍,我哥眼神一亮,低声说了一句:那是黄泉!我仔细一想还真是,鬼门边上的黄泉,能流到这儿来一点也不出奇。只是它怎么是从天上下来的?我们在鬼门边上的时候,那黄泉还只是地面上一口细细的泉眼。知道那股水流是黄泉,我哥当即便有了主意,他指着那股水流朝那儿走。江诚附身在周琳身上时,曾经从黄泉的泉眼里爬出来过。所以,在那个地方,一定会有出路! 看到出路对于我和我哥来说,就跟在沙漠里看到绿洲差不多。我恨不得赶紧就跑到黄泉底下去,可惜这是在冰上,跑一步滑一步,根本就没法快。我哥看我跌跌撞撞半天也没挪出去几米,过来扶了我一把,示意我尽可能把重心放低一点。他说是这样走不容易摔跟头,要想再快的话,干脆就用溜冰那一套。我照他说的做,跟着我哥朝天地之间的那一条白线进发。在这冰上光被折射过好几重,越看越觉得炫人眼目。我们每走一段都要停下来确认一下,以免走着走着,就偏离了一开始的方向。确认过几次之后,我停下来问我哥,你觉没觉得我们走的不是直线?之前我明明看见黄泉在我们右边,这会儿又偏向左边去了,怎么好像,我们在绕着它转圆圈?我哥也停下来,闭上眼睛又再睁开。他先往黄泉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背过身去,俯身低头,趴在了冰面上。我问说这是要干什么,眼看着我哥敲击冰面,发出空空的回响。他过了一会才回答我,说你说的对,这冰面有问题。要照这么走下去,有可能永远都接近不了黄泉。 明明已经看得见出路,我们却走不过去。我一下颓在了地上,说那怎么办,就这么不走了?这一屁股坐下去我才觉得凉,冰面上的寒气,隔着裤子渗进了骨头里。我赶紧又站起来,咬着牙浑身都在打哆嗦。我哥说办法不是没有,我们可以把冰凿开,从冰下走。这下边封的应该是地脉中的阴气,会很冷,但不会对魂魄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他说着已经开始动起手来,能够承载两个成人在上边走的冰层,竟然一点也不结实。我哥光靠拳头砸便在冰面上砸出个坑,露出冰层下方雾气蒙蒙的空洞。我探着脑袋往里看,我哥说他先下去,叫我跟在他后边。话音刚落他人一下就跳进了空洞里,激起一层寒气,直扑到我脸上。我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我哥从洞口冒出来说,你可以下来了。 第43节 等真下去了我才发现,那下边的温度,几乎超出了人能够承受的最低限度。一下去我的四肢就木了,浑身的皮紧绷着,就连眼珠子都没法转。我能感觉到我身上在结冰,从最末端处的手指脚趾开始,顺着肢干蔓延。我拼了命地挥动手脚,这才好不容易找回来一点体温。周围尽是些白茫茫的雾气,像水一样托着我的身子浮了起来。我试着划动手脚,在这白雾里缓慢地游动着。我哥的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比我游得还要慢。看他的动作吃力得不行,我明明察觉到了,却没有及时问他。我哥自己也没说什么,指了指头顶上的冰层让我看。透过一层玻璃一样的冰,我依然能看见黄泉水从天而降。我明白我哥的意思,点了点头之后,便开始一下一下朝着黄泉的方向游过去。这回虽然又冷又慢,但我每划动一下手脚,都能更接近冰上的目标。眼看着黄泉近了,我才想起来回头看看我哥。我没想到他没在我后边,左边右边也都没有他的影子。我顿时慌了,掉头翻身,在雾气里打了个转。我哥不见了,不管朝哪个方向,我都找不着他!我急得想要大喊,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一大块人形的冰坨子,正在我脚下缓缓地沉入到雾气的最深处……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还魂 刚看见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心想那块冰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之后我才想那会不会是我哥?他不见了,是冻在冰块里沉下去了?我喉咙里一哽,刚才还想着要大喊大叫找我哥,这时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挥动着冻僵了的手脚拼命地往下潜,却怎么也追不上那块下沉的冰。它沉着沉着便不见了,眼下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无尽的雾气。我悬浮在雾气当中,一股从未有过的悲伤,无法遏制地从心底里涌了出来。我想了很多,想我哥为什么会被冻在冰块里?他不是说冰下的阴气伤不了我们吗?他是没跟我说实话,还是他也没料到会出这种事?沉下去之后呢,我哥的魂魄是不是就永远留在这儿了?他是那么有本事的人,怎么到头来就是救不了他自己? 我又想我干脆也别再动了,也等着周围的阴气把我冻成冰,我好沉下去陪我哥。可是等了半天,除了俩鼻孔里塞满了冰碴子,我身上的其他地方,该是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我慢慢地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失去我哥了。我甚至都没问清我哥在成为林逸之前究竟叫个什么名,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问他。那一瞬间的难过根本没法形容,我感觉就像是被抽干,仅剩下一层皮毫无意义地漂着浮着。雾气把我推到哪儿便是哪儿,后来,忽然有一道光砸在了我脑门上。那真的是砸,因为我能清楚地听见哐当一声。再之后,我便知道我已经还阳了。身子变得很沉,在我抬头的那一刻,我看见了齐心。 齐心也在看我,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样子像是她不认识我了,她问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是谁”。我出了一口气说我是林柒啊!齐心接着又问,林柒是谁?我们以前认识吗,你能说的上我的名字?她这一连串问得我瞠目结舌,试了一下能坐起来,便坐起来告诉她我们认识。认识的时候她说过她叫齐心,后来改没改名,我就不知道了。我一说完,齐心那双眼睛一下就眯了起来。她笑嘻嘻地说你都记得,那看来你的三魂七魄都还完好,没有被落下。她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我愣了愣反问她说:“你刚才是在试探我?”齐心点头说那可不,你的魂魄掉进了枉死城,万一回来的不是你,那我还得把他从你身上赶出去!我已经坐起来了,这时候齐心又上来要扶我下床。我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她摆布,快走到窗口了,才想起来问:我哥呢?齐心咦了一声,说你不知道吗?他一早就醒了,只不过醒来那个不是你哥,是周同。 就在齐心说话的同时,房间门叫人给推开了。我才刚听过周同的名字,此时便看着他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周同和我哥虽然共用的是同一个身体,但他们两个我还是能分得清的。现在这个人确实就是周同,在他身上我丝毫看不出我哥的那种特质。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头上摔下来碎了一地。跟着我眼神也有点晃,一瞬间有点想晕的感觉。周同看见我显得特别的高兴,一上来就说,林柒你可算醒了!他一边拍我的肩膀一边上上下下看我,最后放心地说了句:“你没事就好。”我讷在那儿,能听见周同说话,却不知道我该跟他说什么。说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哥呢,你出去换我哥进来!这话我说不出口,因为这本来就是周同的身体。我抬起手捂着眼睛,开始是不想看见周同,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从指缝里挤了出来。 周同贴着我的耳朵叫了一声,说林柒你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地过来给我抹眼泪,还一个劲地问:你为什么哭啊,你是不是哪儿受伤了?齐心在他旁边说,你别吵,让他静一静。周同还是不肯闭嘴,安抚似得顺我头上的毛,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哭成这样我都替你不好意思。听口气齐心好像有点哭笑不得,叫周同闭嘴他不闭,只好问他说你来干什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医院守着吗,你出来,那医院那儿谁看着?周同这才想起什么来,一拍大腿说:“我是来问你,那个勾魂灯今天做手术,你过不过去看一看?还有医院说了,做手术是要家属签名的。”听他说勾魂灯,我也是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那是王大磊。 王大磊要做手术?对了,他伤的那么重,做手术也应该。我强忍着不去想我哥,擦把脸问周同,王大磊的情况怎么样了?周同答说先前一直不是太好,送到医院的头一天,医生就说器官衰竭,救不了了。这两天稍微好点,但也必须得做手术,才能确定人能不能活。这不手术安排是在今天,周同特意跑过来问齐心到不到医院去看看。一打开话匣子周同就收不住了,又把齐心这些天来一直在照顾我的事跟我说了一遍。齐心打断他说,差不多行了,人又没问你这个。周同撇了撇嘴,这回终于不再说话了。王大磊做手术事关重大,我想要是我哥在的话,这一趟他肯定要去。如今他不在了,也该由我替他去。我问周同手术安排在几点,待会我跟他一起回医院。周同说了个时间,我刚醒过来,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上午还是晚上。 听说我要去,齐心说她给叫个车。趁着等车的时间,她把我掉进枉死城之后的情况,又从头梳理了一遍。那是在鬼门关闭的最后时刻,我却忽然当着他们大家的面失去了意识。任凭他们怎么叫我都叫不醒,我哥甚至还拿我的头去撞过地。后来我哥注意到,鬼门的门柱上有条裂缝。打从那条裂缝里面,传出奇怪的呼啸声。我哥判断说裂缝底下通着什么地方,有可能是枉死城,我的魂魄,便是被吸到那里面去了。然后他也没有多考虑,撇下肉身就去救我。等我哥的魂魄也消失在那条裂缝后边,鬼门便彻底消失了。齐心一个人带着我、我哥、王大磊,还有一个绑着的周琳,想方设法回到了城里。她第一时间就把王大磊送到了医院,可是情况还是不乐观。齐心知道,丢了魂的人医院没法治,所以她将我和我哥两副肉身带回她住的地方,另外照管起来。到第三天凌晨,其中一副肉身醒了。齐心开始还以为那是我哥,抓着他就问,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林柒呢,你是不是没能救出他来?结果周同开口,说我不是林逸,你认错人了。打从那天开始,齐心就已经知道,我哥很可能回不来了。至于我能不能回来,她不敢确定也不敢放弃。她前后等了七天,终于,把我等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酝酿了半天,也就说了声谢谢。齐心说用不着谢她,她也只是想知道,有朋友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笑着说:“那感觉还真不错,我在帮你们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碰上这样的麻烦,你们也一定会帮我。”我点头说一定会的,但是我希望,你以后最好什么麻烦都别碰上!齐心转过头来看着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我没看懂也没好意思问她。幸亏同车还有个周同,安静不到两分钟,又问我醒来以后吃过饭没有,肚子饿不饿?据周同说,我魂魄离体的这七天,都是靠打营养液维持生命的。他一直想知道营养液什么味儿,问我说家里还有一瓶,回去能不能给他喝?我无力地回答说可以,一看周同,我脑子里立马便浮现出我哥来。我真希望现在那副肉身里是我哥,希望落空了,就剩下一腔的绝望。我假装呼吸不畅按了按胸口,齐心看见了,但什么也没说…… 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手术时间已经快到了。主刀医生问我们,你们谁是病人家属?王大磊没有家属,我哥就是和他最亲的人。现在连我哥也没了,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酸得不行。我说我是,我是病人的弟弟。医生要了我张身份证看看,说病人姓王,你姓林,你们能是兄弟?我懵了一下,又说不是亲兄弟。这医生真是能挑事,说你们不是亲属,那这手术过程中要出了什么意外,你能代表病人负责任吗?我怕他耽误了手术,要不然,真想和他呛两句。就在我点头哈腰赔着笑的时候,陈彬从医院走廊里走了出来。我们这儿的大体情况他都知道,看主刀医生为难我,掏出警官证说他能负责。他又说王大磊是他们一个案子的重要证人,所以能不出意外最好就别出意外,不然他怕影响侦测方向。这一下医生没话说了,叫我签了个名,便进了手术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累的不行了,在手术室门口找了张凳子,把自个放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章 凶手是齐方 手术室外的红灯亮起来,我仰起脖子看了一眼。周同和齐心也都坐了下来,看样子,是都打算在这守到手术结束。之前我就在医院见过陈彬,知道他可能是来看他家人的。手术开始我便让他先去忙他的,没想到陈彬不走,还说他有几句话要跟我说。我奇怪他竟然有话要跟我说,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座,说有什么你就直说。陈彬看了看齐心摇摇头,指着医院走廊,要我借一步说话。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在那儿有个楼梯间,陈彬掏了盒烟出来,给我也发了一根。我夹着烟问你究竟想说什么?对了,刚才的事真是谢谢你了。陈彬叼着烟却没点火,侧着脑袋问我:“你以为我刚才说那话,是糊弄那医生的?其实我跟你说,王大磊真跟一件案子有关系。而且你跟那案子也有关系,我怀疑,那个凶手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陈彬的话我不懂,背靠着一面白墙,问他是什么案子,牵扯到了我和王大磊?陈彬这会儿才把他那根烟点上,送到嘴边上抽了一口。他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哑,说起在我魂魄离体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城里不断地有尸体被盗。有几桩案子发生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也有出在城外殡仪馆里的。这种案子虽然够得上是刑事犯罪,但因为不涉及人员伤亡,警察方面也就没有过多的重视。可是陈彬在听见了消息之后,却立马产生了一个非常不祥的念头。他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偷尸体回去玩,而且,作案的频率还这么高。所以他当时就怀疑,城里有人需要用这批尸体,搞出什么扰乱阴阳的大事来出于这样的怀疑,陈彬开始找线索往里查。他向各路术士扫听了一轮消息,得到的结果是,偷尸体的家伙,似乎并不是这城里的本地势力。 不是本地势力,却熟悉本地医院和殡仪馆的运作。陈彬也猜不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只能凭手头掌握的情况,再做进一步的调查。他把所有被盗尸体的死亡报告都看了一遍,发现其中有四个人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其他几个人的虽然不尽相同,但在命盘上看,他们的四柱格局,也都和这个特定的生辰如出一辙。很显然,偷尸体的家伙找的就是这个特定的生辰。陈彬回去又查了查本地户籍,这一次的发现,更令他大吃了一惊。户籍系统里占着这个生辰的人总共有三千多个,其中竟然有一个是我哥 听到这我终于听出点眉目来了,心里面想着,我哥的生辰八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我好像听王大磊说起来过,我的八字,也几乎跟我哥的一模一样。这是因为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我哥的,可是我如今还活着,偷尸体的人应该偷不到我头上才对。陈彬缓了缓接着往下说,刚查到我哥这儿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他开始想办法联系我哥,却发现我哥我,还有那几个跟我们有关系的人,都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陈彬连着找了几天,能打听的地方全打听遍了,却还是没有我哥的半点消息。就在陈彬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在医院里,偏偏就碰上了周同。陈彬还以为周同就是我哥,上去一把把他拦下。他们二人几句话说下来,陈彬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认错人了。周同跟我哥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人,找周同问我哥的生辰八字,他也根本说不出个一二来。 幸亏这医院里还有个王大磊,周同不知道的事,王大磊多少还知道点儿。他清醒的时候陈彬去问过他一次,确定了那个特定的生辰就是我哥的。王大磊顺带还提到了我,说我的八字跟我哥的也几乎没什么差别。陈彬问说这个八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用途?王大磊吸着氧想了想,还没想出来呢,就又晕过去了。陈彬说王大磊是他的证人,指的也就是这个。他还要接着往下说,被我打断了问:“你刚说凶手下一个目标是我,怎么,这里面还闹出人命来了?”陈彬点了点头,说他见过王大磊之后第二天,有个女人来报案,说她儿子失踪了。这起失踪案紧跟着偷尸案发生,陈彬多留意了一下,发现失踪那人的生辰八字,算过来也是那一个。他当时就想坏了坏了,大概是偷不到合适的尸体,那家伙开始朝活人下手了 为了得到尸体而杀人,这种事我以前连想都没想过。陈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点了一根烟,越说到后边,他的情绪就显得越压抑。我见他不说话了,问他,那后来怎么样了?陈彬说后来,他又来找过几回王大磊。在他看来,只要弄清我哥的生辰八字有什么用处,那对方偷尸乃至于杀人的动机,他就全知道了。可惜每回他来王大磊都没醒,听周同说,好像情况特别不乐观。陈彬闲来无事便和周同聊了一阵,说到灵海那段经历的时候,周同告诉陈彬,齐方曾经炼成过一只飞僵。当时我哥没有肉身可以依附,便是待在了那只飞僵的身上。周同一个劲地形容飞僵是如何如何的厉害,陈彬却听得心窝里直冒寒气。他说他那会儿才终于把整件事都想明白,偷尸体的不会是别人,一定就是齐方。 陈彬以前不管齐方叫齐方,而是叫齐少爷。他直呼齐方的名字,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我仔细琢磨陈彬的话,总觉得什么地方说不过去。我说你怎么就能肯定这些事是齐方干的?难道说他拿我哥炼成过一次飞僵,往后他再炼尸的时候,都得要惦记着我哥不成?陈彬皱了皱眉头,然后又叹了口气。他说你没涉猎过这其中的行道,所以你不懂,生辰八字对炼尸而言有多重要。一般像飞僵这种级别的僵尸,拿普通人的生辰去配,根本配不出来。除非是那种八字和大运都非常特殊的人,才能够炼得成飞僵。而且这东西还不是炼出来就完事了,飞僵的身上,还有神煞这一说。如果神煞不匹配,尸气维持不住,也一样是白费。这些条件你哥刚好都符合,又碰上齐方他现在极度需要一只厉害的僵尸。你要是齐方的话你怎么办?当然是去找和你哥八字相同的死人,看能不能再照原先的老路子,炼出一只飞僵来。 我听得啊了一声,陈彬看着我问:“怎么了?”我心里有事嘴上却一下说不出来,一只手在空中划拉了半天,才问出一句:“齐方为什么需要一只厉害的僵尸?他又是偷尸又是杀人的,总该有个动机才对吧?不然他纯粹只是为了炼尸的话,可以慢慢来,完全不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急啊”陈彬愣了一下,说原来你不知道吗?齐方和他们齐家也不知道怎么地就给闹翻了,现在,双方都不承认对方是自己人。最近这一两个月,还一直听说齐方在朝齐家的亲族下杀手,他自个的两个姨母和一个舅舅,先后都被齐方设计给害死了。这个月初十,陈彬接到主家的命令,要他们这些在外的家奴,发现齐方一律格杀勿论。事情都闹到这个份上了,齐方无论是为了出于自保还是为了反击,都需要一只厉害的僵尸。在不知道齐方炼成过飞僵之前,陈彬一直没敢往这个方向想。直到跟周同聊了那么一通,他才最终把嫌疑搁在了齐方的身上。陈彬最后说:“你的八字跟你哥差不多,这事齐方是知道的。比起其他人来,你才是你哥最好的替代品。所以齐方要再找你的话,那不用说,一定是来要你命的。” 陈彬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光听他字面上的意思,我真不明白他是在提醒我小心,还是希望我能把齐方引出来,好给他一个破案立功的机会。他说齐方和齐家闹翻的内情我知道,暗暗地想,齐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又是偷尸又是杀人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肯定是因为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份上。想到这我突然就想去找齐方,我相信凭我们两个的交情,见了面,他不可能什么都不顾,直接上来把我变成个死人。我慢慢地走回手术室门口,周同看见了,迎上来问我怎么去了那么久?他原本坐的塑料凳上搁着一盒牛奶,我左右看了看,发现齐心不见了。周同说是她先回去了,她住的地方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人要她操心。我问是谁?周同脸色一变,说是周琳。我感觉周同在害怕,还是用的我哥那张脸。我又问周琳怎么还在,怎么,齐心把她关起来了?周同摇了摇头,说他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齐心在她那屋的隔壁又租了个套间,周琳一直都在那里面。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阵营 我前后昏迷了七天,这期间,周同一次也没看见过周琳。倒是齐心每天都会到另外一个套间里去待一会儿,估计是去给周琳弄点吃的喝的什么的。我心想齐心她这是想干什么?把周琳关起来,然后慢慢再报复她?一想到周琳我就又想起王大磊那一身的伤来,说实话,就算齐心要让周琳死,估计我都不会拦着。王大磊一场手术做了将近五个钟头,出来的时候医生说,能不能过危险期,还得再观察观察。不过手术整体上算是成功的,病人能活下去的几率也很大。我松了一口气,等把王大磊送到加护病房,便叫周同先回去。我说我留在这儿看着就行,周同却死活不肯走。他说他要留下来陪我,反正这么多天,他也已经在医院待惯了。 我还没答应让他留下,周同就一溜小跑,说是去打饭去。我一看也确实到饭点了,等了一会儿,就在医院走廊里吃的周同打回来的盒饭。这也是我还阳后吃的第一顿饭,饭菜送进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周同听见我叹气,问我是不是吃不惯不合胃口?我摇头说不是,就在不久前我还以为再也吃不上饭了。周同放下筷子,跟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说:“林逸的事你别太难过,我已经在想办法了。”说这话时周同的表情带着一股孩子气的认真,我笑了一下,说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周同神秘兮兮地,答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对了,那个警察把你叫过去那么长时间,都跟你说什么了?我想了想,只简单地告诉周同,陈彬跟我聊了聊齐方。他说好像齐方回来了,最近这段时间,忙活了不少的事。周同哦了一声也没再问,吃完饭,把饭盒收拾了。 当晚一夜无事,王大磊的状况很稳定。天擦亮的时候他竟然醒了一会儿,只不过麻药的劲儿还没过,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他先是问我哥衣服买回来没有,又说中午饭他想吃驴肉火烧。扯了两三句话之后,王大磊在病床上一蹬腿,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我和周同一直在病房外面守到天亮,下半夜轮着睡了一会儿。天亮之后医院有几样费用要交,我才意识到,出来的时候身上一分钱都没带。那些个账单上的数额还都不小,我想了想,让周同再盯一阵,我回去拿钱去。医院离齐心租住的地方并不远,走路也就花了我二十分钟。我没有钥匙,上了楼敲门,顺带还叫了一声“齐心我回来了”。 门里没人应我的话,等了一会儿,也没人给我开门。我心想齐心她是不是出去了,一扭头,看见隔壁套间的门没关严实,还留了一条缝。我听周同跟我说,那套房也被齐心租了下来。她把周琳关在里面,每天都会过去打点。难道说齐心现在人在隔壁?我刚才喊那一声,她不可能没听见啊我忍不住好奇往侧旁挪了一步,站在那扇没关严实的门前面,就要伸手去推。我没想到那扇门会突然闭合,砰地一声吓了我一跳。门里明显是有人,而且,还不想让我进去。我喊说齐心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话音刚落,齐心的声音竟然打我身后冒了出来。她说:“林柒你朝隔壁瞎喊什么,我又不住那一间”我唰地一下翻过身去,便看见齐心提溜着两大袋东西,数着楼梯走了上来。她指了指自己那屋又说:“记住了,我住这儿。你说说你,怎么这都会认错门”说着,她已经把门给打开了。一转身招呼我,帮她把东西提进去。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齐心,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周同不可能跟我扯谎,他说隔壁套间是齐心租的,那肯定就是她租的。可是听齐心的口气,又好像不打算承认自己租了隔壁那屋。这事她为什么要瞒着我,还有就是刚才在隔壁关门的那又是什么人?我揣着一肚子糊涂跟着齐心进了屋,看她袋子里装的尽是些调料。光醋她就买了七八瓶,收了收搁进厨房柜子里。我说你买那么多醋干什么?齐心说,口味不一样的,都尝尝呗。她把东西收拾完了转过身,靠在柜子上,一条腿向前伸出来。我正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问问她隔壁那屋的事,齐心倒好,抢先一步开口说:“怎么样,心里好受点了吗?”我一愕,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齐心低了低头又说:“要是已经缓过来了,我想听你说说林大哥的事。”我克制了一天一夜的情绪,被齐心一句话,又给带了起来。难过了一阵之后,我却突然意识到不对。齐心这个时候这么问,怎么好像是在故意转移我的注意力。 很明显,齐心不想告诉我隔壁屋的事。她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一下,所以才把话题迅速地转到我哥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我就算是问了,估计她也另有说辞在等着我。既然左右都得不到真实的答案,那还不如先把这事放下,另外再找机会查。想到这我又看了看齐心,见她正一脸认真地靠在橱柜上。她下巴的轮廓和齐方尤其像,不笑的时候,嘴唇抿着几乎就是一条线。我跟她说我现在不想说我哥的事,我甚至还没法接受我哥他真的回不来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嗓子还会忍不住发颤,齐心点了点头,一时间,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一静下来厨房的空间就显得格外狭小,我们俩人待一块,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也就一米多一点。我掉头先出去了,齐心跟着出来问:“医院情况怎么样?手术成功了吧,王大哥什么时候会醒?” 我回答她说情况暂时稳定,应该麻药过去了,王大磊就能醒过来。还有就是医院有笔钱要交,我哥给我的卡还在学校放着,你那有现钱没有,先借我垫着点。齐心进房间拎了个兜出来,从里面倒出来几捆百元大钞。她数了数问我说够不够,又说不够的话,她另外再想办法。我没想到齐心身上会带着这么多钱,把钱一捆一捆地收好,向齐心道了声谢,还装回原先装钱的兜里。就在这时候齐心说:“齐方就在城里,他有可能会到医院去。”我们之前没有半句话提到过齐方,齐心突然来这么一句,我一下都没回过神来。钱装好了兜搁在桌上,又过了一会儿,我才问齐心,陈彬是不是也找她聊过了?齐心摇头说没有,她在齐家的身份很边缘,主家和家奴,双方都不把她当自己人。只是尸体被盗的事在电视新闻上播出过几回,齐心想了想,也觉得会是齐方干的。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齐方这次,看来真的是豁出去了。我顺着她的话又问,既然齐方在城里,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齐心说到了两三种可能,一是齐方怕连累我们,所以不来找我们。二是齐方觉得这事找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他一个人干来的利索。她说完这两点之后停了停,脸上的表情显得若有所思。然后她语气一变,说还有一种可能,齐方不来找我们,是已经不拿你和你哥当他的朋友了我心里一怔,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齐心不急不慢接着往下说:“齐方偷尸是为了炼尸,至今为止他炼成过最好的僵尸,只有你哥一个。如果别的僵尸达不到他心目中的标准,我想,他还是会找你哥。找不到你哥,找你效果也差不多。”齐心这话几乎就是从陈彬那儿复制过来的,我很难相信,这俩人真的没有事先通过气。齐心得出来的结论也跟陈彬一样,说齐方会来找我,并且会杀了我供他炼尸。我听得有点急了,说齐方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我们俩过命的交情,他能说杀我就杀我吗结果齐心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我的质疑硬生生地塞了回来。她说:“你忘了,齐方曾经亲手杀了他爸。” 齐方能杀他爸,杀我,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这句话出来我几乎被齐心说服了,慢慢地也开始相信,齐方回来,对我是不怀好意的。齐心瞧着我的表情,顺势把一只哨子塞进我手里。她放缓了口气说你别怕,还跟平常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齐方去找你,你吹这哨子,会有人帮你。我拿起那哨子看了看,总觉得上边的颜色白得有点不正常。齐心没说会有什么人帮我,我竟然也忘了要问她。拎着钱回到医院,我再梳理了一遍,才感觉这件事打源头上就透着一股怪异。齐方回来了,齐方要杀我。陈彬和齐心都是这么告诉我的,只是他们为什么那么急于让我知道并且接受这件事?之前在陈彬的话里我没听出明确的目的性,到齐心这儿,她也似乎只是单纯地为了我好。他们两个都没提到,他们各自对于齐方的态度。对了态度在齐方和齐家的对立中,陈彬齐心,他们选择的阵营会是哪一边? 第一百六十二章 僵尸 我想,我摸透问题的关键了。 陈彬和齐心表面上是在替我说话,实际上,他们已经摆明了自己不站在齐方那一边。所以齐家要让齐方死,这俩人很可能成为帮凶。想到这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别人的一番话也能让我琢磨个这么半天。阵营问题闹明白了,现在该考虑的是我自身的安全。齐方会不会来找我,万一来了,又会不会真要我的命?对付齐方个人我还是有把握的,但要是他带了僵尸来呢?不能找陈彬或者是齐心帮我,这事的风险程度顿时就上去了。我缴完费往加护病房走,王大磊还是没醒。周同百无聊赖地挂着腿坐在窗台上,我喊他下来,别一阵风吹下去摔死了。周同看外面看得出神,像是没听见我跟他说话。我上去拽他还把他吓了一跳,指着楼下的院子问我,看没看见树底下站着个人?我探着脖子说看见了,怎么,你认识?周同摇摇头说,他感觉那人有点怪。站那儿半天了都没动一下,而且你看他穿的病服,怎么还有水呢?周同一只手搁在后脑勺上,来回挠了几下,又说:“你别说,那人看着还真有点面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在哪呢……” 周同最后也还是没想起来在哪见过那人,我把他从窗台上弄下来,一回头就看见王大磊睁着双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吭一声,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发呆。我激动地赶紧跑去按呼叫铃,王大磊的主治医生过来看了看,宣布说危险期已经过去了。现在可以进无菌病房去跟病人说说话,但是要注意,时间别太长。我握着医生的手千恩万谢,转身走进病房,护士已经先把王大磊的氧气面罩摘了。他侧过来脸来看着我,一脸的虚弱外加生无可恋。我说哥们你可算醒了,活过来的感觉怎么样?王大磊张了张嘴,接着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坐下去他才说,林逸是不是不在了? 我听完一下愣住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趴在玻璃窗上正在往病房里张望的周同。王大磊哑着嗓子说:“你别想骗我,一看他就不是林逸。林逸是怎么走的,最后受没受什么罪?”我低着头看病床上的白床单,用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回答说:“本来我们已经离开枉死城了,但是在最后,我哥的魂魄,沉在了地脉中的阴河里……”当时的情景又在我眼前浮现,我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要是我早一点发现我哥受不了地脉中的阴气,也许他就不会出事了。是我,不但帮不上他的忙,到头来还把他给害了。我说得直想哭,抽了抽鼻涕,又去看王大磊的反应。他还像刚醒来时那样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之后说,也许这就是林逸的命。不管他逃过去多少次,最后结局都一样。这下倒也好了,他以后再也犯不着为什么事操心了。 王大磊话说的豁达,可他脸上那种生无可恋的表情,却显得越来越重。我怕他想不开就此失去求生的意志,试着要安慰他,但也是情绪上来了,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五分钟之后护士把我喊出去,重新给王大磊套上氧气面罩。他还很虚弱,打完针不一会儿,就又陷入了昏迷。我坐在医院走廊里后脑勺枕着墙,有一段时间头脑里一片空白,一点什么念头都没有。后来是周同突然大叫了一声,这才把我惊醒过来,赶忙问他出什么事了?周同咋咋呼呼地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在哪儿见过那个人了”他话还没说完就往窗台边上冲,半个身子往外探,直勾勾地瞅着楼下。 我拖着一双腿跟上去,问周同:“你想起什么来了?”顺道我也看了看楼下,原本站在树底下的那个人,这时候已经看不见了。周同一边支棱着脑袋四下里寻找,一边对我说:“王大磊刚送来医院的时候,在重症病房待过一段时间。和他同一个病房的还有一个病人,心脏病,送来没几天就死了。”说到这周同咽了咽口水,看着脸色有点发青。他接着说他到医院看护王大磊的第一天,正好赶上那个心脏病人在病房里抢救无效死亡。他看过一眼尸体,跟刚才站在树底下的,那绝对是同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竟然又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听了是很吃惊,但也没感觉有多意外。周同找不见那人,从窗台上下来背靠着墙,一副惊恐的样子说怎么办怎么办?那个是僵尸吗,他来是不是来找我们麻烦来了? 我端着手跟周同说,照你的描述来看,那应该就是僵尸。周同配合着我的话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看着他的表情直想发笑,说这种事我们之前不是也碰上过吗,你怎么还害怕?周同非说他不是怕,他只是觉得奇怪。林逸现在不在这儿,为什么还有僵尸围着我们转?这不科学啊,你说这些僵尸他们图什么呢?我答了一句他们是冲我来的,周同把我瞧在眼里,像是半天也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又从齐方身上开始解释,告诉周同,齐方像是要找个跟我哥八字一样的死人炼尸。他左找右找都找不到合适的,偏偏我的八字,就和我哥的一样。所以你刚才看见的僵尸,应该是齐方派来找我来的。 周同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个圈,顺着话说:“齐方派僵尸来找你,他还要拿你炼尸?你们两个不是朋友吗,他怎么可能这么做?”我拍了拍周同说这事我也还没摸清,不过现在看来,周围确实是有僵尸。你要怕的话就回齐心那儿躲起来,或者,去找你认作干亲的那个地仙。周同不放心我,问我:“那你怎么办?”我摊开手说我不能躲,我得把齐方引出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同愣了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似得,摇头说:“你不躲,那我也不躲。我得留下来看着你,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林逸回来我没法跟他交代”他这话说得跟锥子似得,一把扎进了我的心眼里。我想说我哥真的还能再回来吗,一时气滞,最后也只是干咳了两声。 周同留下来,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多少能帮上点忙,坏处是有他在这儿,要想让齐方现身就更难了。我以为僵尸都会在夜间行动,所以就让周同在天黑以后,尽量躲起来别被人看见。我趁着天还早出去买了三斤糯米,照我哥以前教我的办法,拿鸡血染成红色带在身上。一般的僵尸怕这玩意,但要是碰上毛僵一类有道行的,这玩意也不会管用。我于是又上古玩市场去淘了一本明代的旧佛经,贴身揣在怀里。做好了这些准备,剩下的事就得等天黑之后才能见分晓了。时间过得也快,下午饭点的时候,我和周同短暂地分开了一会儿。我窝在医院走廊里补觉,周同到食堂打饭去了。我睡得正迷糊,突然感觉有人在我脸上摸了一把。摸我那只手又凉又滑,似梦似醒之间,我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给包裹住了。眼睛睁不开,整个身子也一样都动不了。再接着,我便感觉自个被搬到了隔壁的一张担架床上,叫人推着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我心里明白这是要出事的节奏,一路上挣扎不得,只管咬紧了牙关,向兜里去掏津过鸡血的糯米。担架床四个轮子嘎吱嘎吱滚,沿着走廊一直往里走进电梯。电梯动了以后没多会儿,我终于抓了一把糯米,随手就给它扬了出去。耳边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糯米落地的一瞬,一直压制着不让我醒来的劲跟着也就退了。我猛地一下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人,高高地悬挂在我的头顶上。电梯还在下行,那个人的两只脚,离我肚子不过就几公分的距离。我向上看想看他是怎么挂在上头的,碰上那家伙也在向下看。四只眼睛一对上,我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挂在我上边的分明就是不久前站在院子里树底下的那个人,是周同说的,得心脏病死了的家伙。 这是只僵尸,货真价实的僵尸我心里一阵发虚,又朝他撒了一把糯米。僵尸没有反应,还是那样向下注视着我。我心说他怎么能不怕呢,既然不怕,刚才我那种鬼压床一样醒不过来的感觉,又是被什么给驱散的?想到这突然电梯一震,我侧过脑袋去看,这是到地下一层了。出去便是医院停车场,大白天的,也跟晚上似的没有光。电梯门打开,声控灯亮起来。挂在上边的僵尸一扑,不由分说就把我给举了起来。没错,是举他把我举过头顶,一蹦一跳进了停车场。 第一百六十三章 齐方的出现 我这身量,无论搁在南方北方,个头都不算小。而底下这一位僵尸大哥,死的时候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他这样竟然还能举着我满地蹦跶,就跟举个绣花枕头没什么两样。我心里甭提多不平衡了,拼命地扭动身子,跟条鱼似得在上头挣扎。僵尸大哥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后来可能是觉得我老这么动有点烦人,干脆把一只手搁到我脖子后边。只听见咔哒一声,我的颈椎便被他精准地捏在了手里。这下我哪还敢乱动,但要不动,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我一转念想到了怀里的旧佛经,赶紧掏出来,没头没脑往那僵尸脸上一阵乱拍。僵尸脚底下步子一偏,差一点把我撂在地上。我心说有门,把佛经翻开,找了个机会盖在了僵尸的脑门上。他没有马上停下,而是又往前蹦了几步,再转了个弯,这才停在一辆面包车前面。他两只手同时松开,托举着我的力道一消失,我砰一声就给掉在了地上。 第44节 摔下去的时候我没调整好姿势,脸先着地,门牙差点都磕掉了。我一边捂嘴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就在这时候,面前的面包车突然把车灯打开了。一束强光落在我头上,我遮着眼睛,逆光看见车里有人。把我带到这来的僵尸往侧旁一闪,身子隐入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不见了。我也想着赶紧离开这儿,却听车里那人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怔怔地心想,这他妈不是齐方的声音吗?齐方叫了我一声,然后就没动静了。我怕着了道,绕开车灯,向车门摸了过去。等走到近前能够看清了,我才发现车里那人穿了件连帽衫。帽子盖着头,连带遮掉了他半张脸,看下巴像是齐方,但究竟是不是他,我也不敢肯定。我提了口气伸手去拍车门,同时嘴里叫道:“齐方,是你吗?你他妈少跟我装神弄鬼的,出来,把话跟我说清楚” 地下停车场大而且空旷,声音根本藏不住。我也没打算藏,就怕别人听不见我在这儿。结果我的话音落下去,整个停车场里,还是一点其他动静都没有。看样子这儿已经被清场了,齐方他就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我开始有点紧张,不再叫嚣着让齐方出来,而是先往后退,和面前这辆面包车拉开距离。可还没等我退出去多远,车里那人突然就动了。他一把推开车门冲了出来,我就在车门外边,被他一撞,倒地之后又滚了一圈才算停。那人刚从车里出来,接着我耳边就是嘭的一声巨响。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唰地一下踩在了面包车的车头上。那黑影分明是个人,可他这一踩,却把整个车头都踩变形了。 呲啦一声,受损的发动机冒起了青烟,伴着一缕一缕的烟,能看出踩在面包车车头上的黑影是个身材很好的女人。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力气?我一边惊诧一边想,这来的又他妈是个什么怪物?那女人脸上盖着一块布,眼睛鼻子五官,一样都没有露出来。她在车头上站了一会儿,脖子忽然一拧,向着一个方向猛地追了出去。我吓得连忙往一边躲闪,等那女人跑没影了,我才意识到她的目标好像并不是我。不是我,那她要找的,一定就是齐方了我一下从地上蹦起来,心想齐方要被那女人追上,不死也得丢半条命。我也没别的法子,扯起嗓子就喊:“齐方危险快跑”喊完最后一个字,刚好面包车的车灯灭了。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又听见齐方叫我。这一回他竟然还是在面包车里,嗤了一声说:“知道危险,你还这么大声嚷嚷。” 我愕然,扭头看向面包车。车里车外都是一片黑,看不清刚才说话的人现在在哪儿。但那分明就是齐方的声音,他没走,他还在车里?那从车里跑出去的又是个什么东西,那个彪悍的女人,可是头也没回地追过去了我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问题,期间听见面包车开门关门,从后座上下来个人。他摸上前来拽我,估计是看不见,手掌心直接糊我脸上了。我闻见一阵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呛得我一阵咳嗽。那人不耐烦地靠近我说:“林柒你能不能小点声儿,那追兵可是还没走远呢。”我说齐方是你么,齐方说:“不是我还能是谁。你赶紧起来先跟我走,有什么问题,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这要是在从前,齐方让我跟他走,我肯定麻溜地就跟着他走了。可是在如今这种状况下,却由不得我照齐方的话行事。他拽我的手反被我给拽住了,嘴里问他:“你打算带我去哪儿?”齐方答说先离开这儿,你也看见了,刚才那女的可不是好对付的。我顺势就说,她确实是不好对付。但要走,你得先跟我说说,你派个僵尸把我弄到这儿来,打的又是什么主意?齐方向后撒手,呼吸声陡然加快。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问我:“林柒,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我点头说是,也不打算隐瞒,直接就告诉齐方:“你最近是不是在到处找合适的死人炼尸?你要找的人八字得跟我哥差不多,我的八字,不就正好跟我哥的差不多。” 齐方说:“所以你以为我找你来,是想拿你去炼尸?”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你要这么想的话,那我还真就不好解释了。齐方不说话了,我还以为他是在想,究竟该怎么跟我解释这件事。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之后,齐方居然摸黑上前,趁我不备一把箍住了我的脖子。我被向后的力道一扯,脖子差点没被扯断。而且我根本就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还没来得及动一下,整个喉咙便已经被勒紧了。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我呜呜叫了两声,手脚一个劲地在地上乱蹬。我心想这他妈是在开玩笑呢吧,齐方刚还好好地跟我说着话,怎么一转眼真就打算要我的命 我越想越急,忽然一下,箍在我脖子上的力道却就此消失了。我哗地吐出去一大口气,胸膛和脊背起伏个不停。齐方竟然还就近替我顺起了气,拿手拍着我说:“林柒你看,我要真想害你的话,现在在这儿动手就成。犯不着费事引你到别的地方,完了再给你下个套。”他的话是实话,但用这种方式说出来,我忍不住就是一肚子邪火。齐方也不管我有没有情绪,等我把气喘匀,就又催我说赶紧先离开这儿。这回我终于还是跟他走了,两个人上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车里不止我和齐方两个,还有先前把我举到停车场里来的那个僵尸。 齐方猫在驾驶座发动打火,车子摇摇晃晃,驶出了地下停车场。外面的阳光当头照下来,我才看清,齐方的脸色真不是一般的难看。他俩眼眶又青又紫,两颊瘦的都快陷进去了。这要是在大街上随意碰见,我说不定都认不出来他是齐方。齐方瞧我在看他,扯嘴皮子笑了笑,说:“认不出来了?”我揪心地点了点头,说你这段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齐方答说反正不是什么舒坦日子,他不想再说,叫我也别再问。他开车的技术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居然还有模有样,稳稳当当一路都踩在快车道上。连过了两个路口之后,齐方和我终于聊到了齐家对于他的围堵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骨哨 齐方以为我不知道,所以开口先跟我说了他们齐家在最近这十几年间,逐渐被家奴掉包了的事。这事他是从隐居在大屋里的白先生那儿听来的,乍一听见,齐方真是一百个不相信。白先生倒也不是非要让他相信,而只是把有关的证据一条一条列出来说给他听。齐方把自己关起来琢磨了两天,最后他之所以能够接受白先生的这套说法,还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六岁之前发生的一件事。那时候,齐方还没有搬到后边的小院去住,而是和他妈一起,住在前院的正屋里。有一天夜里齐方睡不着,半夜发现有个黑影贴在他们家窗户上往里看。齐方那会儿胆子也不大,吓了一跳,就想叫他妈。可还没等他出声,齐方他妈却先起来了。看样子她好像认识那黑影,出了门,跟着黑影往后院走。齐方怀着一腔好奇,愣是也跟了出去,然后他就看见,自个的妈纵身一跃,跳进了后院的老井里。 当时那情形,齐方只当他妈跳井自杀了。他想回去叫他爸,奈何人太小受的刺激又太大,一口气就给厥了过去。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妈却依然好端端的在他跟前。只不过自打那一天开始,齐方便被勒令,一个人搬到后院去住。我哦了一声,打断齐方说:“怪不得上回我们去你家,你那么怕院里那口井,原来那是你的童年阴影。不过话又说回来,从你妈那一晚的表现来看,那会儿她就已经被掉了包了。”齐方意味不明地低下头,我们的车和旁边的车一错,差点没撞上。我抠着齐方的肩膀说大哥你看着点路啊齐方这才又把头抬起来,手里头稳了稳方向盘。他接着我的话说,那时候他妈确实已经被别人取代。齐方还记得,他爸有一回发牢骚时跟他说过,他妈这些年,就跟变了个人似得。后来他们夫妻俩分居,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只是齐方和他爸都没有想到,和他们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人,早已不再是他们的亲人。 这一段齐方说的很详细,但说到之后的事,他却反而只用几句话就带了过去。他说他开始着手查齐家究竟还剩下多少人,结果却发现,除了他他疯疯癫癫的大姨还有他那个不问家事的小姨以外,他的其他近亲几乎全都换了人。认清事实以后,齐方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做法。他决定,要让这个假的齐家,在他的手里彻底消失。再之后便有了对抗,齐方杀了几个冒充他亲戚的人。冒牌的齐家长老会站了出来,宣布将齐方逐出家门,并对他进行追杀。齐方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下风,于是选择了暂时回避。他回到这座城市,原本是打算从我哥这儿获得一些援助。结果回来以后,他却怎么都找不到我们。 我问了齐方到达的日期,正好和老钟出殡的日子是同一天。也就是在那一天,鬼门大开,我我哥齐心王大磊,一股脑的全被卷了进去。这些话我想留待日后再对齐方说,继续问他:“找不到我们,你就去找死人炼尸去了?”齐方摇头说他一开始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找不到我们,他先是到我哥那儿,准备安顿下来。可是追杀他的人却骤然而至,齐方到达的头一个晚上,差点就把命给送了出去。他在想方自保的时候,才想起曾经的那只飞僵。但其实齐方比我们谁都清楚,炼成飞僵,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说着他扭过头来看我,眼神一下变得十分犀利。我被他看的忍不住向后缩,听齐方说:“不管是谁跟你说我偷尸体的事,你都不该怀疑我” 我接不上话,心里突然觉得特别愧疚。齐方已经半个至亲都没有了,就剩下我这么个朋友,我居然还一见面就怀疑他。我张了张嘴,又一下子意识到,齐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他还怎么看路?果然我才想到这儿,我们车后边便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一辆皮卡差一点就追了尾了,司机伸着脖子骂:“会不会开车啊”我把手举起来做投降状,对齐方说:“怀疑你是我不对,你现在先好好开车,要打要罚,咱到了地方再说。”说完这话齐方抽空看了一眼路,但马上又把脸转了过来。我说你又怎么了这是,齐方抽了抽鼻子,问我说你身上带了什么? 我把手揣进口袋掏给他看,嘴里说我什么都没带啊。结果这一掏把齐心给我的哨子掏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进了座位底下。我弯下腰想要去捡,齐方却在此时忽然猛踩刹车。我们的车骤然便停了下来,咚的一声,后边的皮卡跟着也撞停了。然后就听咚咚咚一连串的响,这条车道上的七八辆车,全都刹车不及连环追尾。我捂着撞上隔板的脑袋问齐方说你干嘛,只听齐方不由分说地道:“下车”他说完径直开了车门推我下去,他从另外一侧下车,绕到后边去拉后车门。我心想这是怎么了,眼看齐方把后座上的僵尸驱赶下车,接着便玩命地往路边花带里跑。我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准备好起跑的时候,后车司机已经三五成群地围了上来。其中数皮卡车司机嗓门最大,扯住我的领子就喊:“你小子,想肇事逃逸啊” 我把手揣进口袋掏给他看,嘴里说我什么都没带啊。结果这一掏把齐心给我的哨子掏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进了座位底下。我弯下腰想要去捡,齐方却在此时忽然猛踩刹车。我们的车骤然便停了下来,咚的一声,后边的皮卡跟着也撞停了。然后就听咚咚咚一连串的响,这条车道上的七八辆车,全都刹车不及连环追尾。我捂着撞上隔板的脑袋问齐方说你干嘛,只听齐方不由分说地道:“下车”他说完径直开了车门推我下去,他从另外一侧下车,绕到后边去拉后车门。我心想这是怎么了,眼看齐方把后座上的僵尸驱赶下车,接着便玩命地往路边花带里跑。我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准备好起跑的时候,后车司机已经三五成群地围了上来。其中数皮卡车司机嗓门最大,扯住我的领子就喊:“你小子,想肇事逃逸啊” 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对方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只好先赔着笑说大哥你看我是从副驾驶座下来的,开车的不是我,是刚刚跑了的那小子。听我这么一说,皮卡车司机扭头便去看齐方。他手里的劲稍稍一松,我立马扭着身子挣脱出来,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皮卡车司机在后边追着喊,手也都没闲着,捡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扔我。我只管跑我的,冲进花带以后,看见齐方的身影正沿着河岸往下走。我心里奇怪他到底为什么要跑,这光天白日的,他还怕被人吃了不成?随后快步也跟了上去,下了河岸再一看,齐方竟然不见了这个季节河里的水可不浅,开始我还以为,齐方是不是潜到水下去了。走走停停过了一阵,我才发现河堤上有一个不太容易瞧见的下水管道。 管道口有差不多一人高,凑到近前一看,一股刺鼻的异味迎面扑来。我犹犹豫豫地想齐方会不会进去了,还没等我想出个结果来,管道里倏地伸出一只手,硬把我给拽了进去。进去之后异味就更重了,胃酸往上涌,我差点没吐出来。齐方还真就在这下水道里猫着,提一只手电筒,把光照在我脚底下。我强忍着恶心说没事你跑什么?齐方答说不跑不行啊,你刚掏出来的是只骨哨那玩意专克炼尸的法门,不必吹响,便可以冲撞周围的尸气。他说的这一番话太专业了,我摇头说我听不懂。齐方引着我还继续往下水道深处走,手电筒一扫,照见了藏在管道里的那只僵尸。先前看见的时候他眼珠子都是灰褐色的,这时却微微发红。上下嘴唇张开一半,露出两颗又尖又利的犬牙。 我心头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对齐方说:“你这僵尸,怎么好像有点不大对劲。”齐方说你也看出来了,辛亏发现的早,不然让你一直带着骨哨在他跟前,这僵尸现在已经尸变,不再受我的控制了他开始往僵尸头顶上撒铜钱,边撒边问我,那只骨哨是谁给我的?我说是齐心,她让我碰见你的时候,就吹响那只哨子。对了,你说那哨子不必吹响就可以影响尸气。那万一要是响了,又会发生什么事?齐方说他也不清楚,但据他所知,骨哨可不是谁都吹得响的。他突然一挑眉,目光从僵尸身上挪到我身上。我浑身发毛,说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看我?齐方接着又问了一句我压根答不上来的话:“齐心为什么认定,你能吹响骨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借魂 我说齐方:“你是不是想多了?齐心给了我哨子不假,她也说了要让我吹。但她可没说,我一定就能吹响。兴许她给我哨子只是为了让我来打乱你这边的尸气,至于这哨子我能不能吹的响,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齐方低下头想了一阵,依然认定说,这事不会这么简单。不过现在那哨子已经丢了,我们再在这讨论,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我看齐方好像没有准备要离开的意思,忍不住问他,你是怎么知道这儿有个下水道的?你可别告诉我,你之前就来这踩过点了。齐方答说他没踩过点,只是像这样的城市,早期污水都是直接往河里排的。所以猜也能猜得到,河堤上一定会有排污口。齐方摸下来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藏身的地方。没想到的是他运气这么好,总共才走了一二十步,就真让他找着这样一个废弃不用的排污管道。 齐方话说到最后,看样子已经非常疲惫。这些天他既要找我和我哥,又要躲避齐家的追杀,两头奔忙,想来肯定累得不轻。我问他下一步有什么计划没有,齐方欲言又止,后来竟然就在原地坐下了。他丝毫也不避讳这管道里的味儿,把头和上半身靠在他那只僵尸身上,说是要眯瞪一会儿。他昨晚上就没睡,再加上动用了元神操控僵尸,这会儿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我心说在这样的环境下你也能睡得下去?只见齐方把眼睛一闭,不一会儿呼吸频率就放慢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睡着了,也不敢打扰他。只能自顾自走到管道口,挂着腿吹了一阵子河风。齐方倒是也没睡多久,半个小时不到,便突然出现从背后拍了我一把。我没提防吓了一跳,回头看齐方,脸色还是那么差。 到了这时候我才想起来问齐方,你是不是还有一只僵尸,落在医院的停车场里了?齐方点头说是,那一只留下,是为了牵制那个女的。我接着又问他:“那女的是个什么来头你知道吗?怎么我看,她也不像是活人。”齐方略略一沉吟,说那女的应该也是僵尸。不过看样子道行很深,似乎已经脱离了毛僵的状态,但还没到飞僵那个级别。我对僵尸的了解仅限于一些皮毛,听齐方这么说,本能地便觉得那女僵尸一定非常厉害。光看她出场那一下就知道,普通人要栽在她手里,恐怕就只有挫骨扬灰的份了。我开始有点担心齐方,不知道凭他的手段,到底能不能斗得过齐家那些老谋深算的养尸人。人家连介于毛僵和飞僵之间的东西都养出来了,再看齐方,跟在他身边的似乎还都只是行尸。 我把我的担心说出来,齐方竟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说那东西你以为我养不出来吗?只是养出来了万一操控不住,在这样的城市里,那可就是个祸害!听齐方这么说,再看他的眼神,我怎么都没法相信他会为了弄到尸体而杀人。但要不是他做的,陈彬告诉我的那些事,真正的凶手又会是谁?我分心去想这些,齐方拿胳膊肘捅我,说:“这回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个忙。”我就猜他找我肯定有事,顺着话引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齐方说记得老早之前我手里头有块黄布,那块布上,还写了我哥的生辰八字。他问那块黄布现在在哪,如果让我找,我还能不能找得到?我摇了摇头,关于那块黄布的记忆,立马涌了上来。我实话实说地告诉齐方,最后一次看见那块黄布,是在一个坛场里。当时王大磊想以那块黄布为媒介,探测我哥的下落。结果却被周家带人,差一点给当场击毙了。那之后黄布落在了谁的手里,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齐方沉下眉毛,细细念叨着“周家”两个字。接着他又问我:“王大磊为什么会想到用那块黄布,去探测你哥的下落?”我说王大磊说,那块布是我哥的。在那上边,附着着我哥的魂魄碎片。不是说魂体之间存在什么感应吗,利用魂器找回魂魄的本体,应该跟子母钱的原理差不多吧。齐方皱着的眉头一下打开了,说那我和王大磊,算是想到一块去了。我还傻乎乎地问他:“难不成你也想用那块黄布,把我哥给找回来?”齐方慢慢地摇头,然后又慢慢地说:“这事跟找你哥关系不大。那块黄布既然是你哥的魂器,我想借用附在上边的那一缕魂。” 听齐方这么说我的第一反应是你小子想干嘛!结果还没等我问,齐方自己就说出来了。他说借魂当然是为了炼尸,现在他手头有一只游尸,四柱神煞都跟我哥差不离。虽说炼成只游尸也算得上相当不错的业绩了,但齐方还就是舍不下他那个炼出飞僵来的念头。他觉得那只游尸跟我哥比其实就差一缕魂,有了这一缕魂,一切问题便都能够迎刃而解。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齐方的表情,无来由的想到了“狂热”二字。他如今的情绪也刚好能用狂热来形容,脸色很差,眼睛里却在放着光。我忍着想叹气的冲动问他,那要是我不把我哥的魂借你,你打算怎么办?齐方闭上嘴眼睛睁得更大,看起来有点失落,但最终还是没失去理智。他说你要非不借给我我也没办法,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了。林逸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做伤害朋友的事! 气氛凝固,我和齐方四目相对。这会儿天还没到正午,阳光铺在河面上,到处都闪闪发光的。我扭过头去看河面,问齐方知不知道我哥的魂魄没能跟我一块回来的事?齐方闷闷地应了一声,说这事他也是才打听到的。正是因为他知道我哥不在了,所以,才会向我提出借魂的要求。他觉得我应该能答应,因为附在魂器上的魂魄碎片,其实跟我哥本人已经没多大关系了。我想说那一缕魂可是我哥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转念一想,人都没了,留着那么一缕魂又有什么用?最后我说你想借我也没法借给你,那块魂器,它根本就不在我手上。没想到齐方那儿还有后招,接着又问我:“周家现在管事的那个周琳,是不是跟你们在一块?”我点头说是,不过她被齐心关起来了。我们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她现在什么状况。谈话绕了个大圈子,最终又绕回齐心这个起点上。齐方说那好,等天黑了,我们去问问齐心。 我原本以为齐方不想见齐心,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把话撂了出来。我说你见齐心不会有什么顾忌吧?虽然没有被掉包,但我感觉,她并不怎么向着你。齐方点头算是赞同了我的说法,轮到他的时候,他说不出意外的话,齐心肯定不会站在他这边。齐心出身是弱房的子弟,打小就被当成齐方的童养媳来培养。她对那个根深树大的正统齐家基本上没什么感情,家里那帮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对她所处的地位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她唯一的立场便是保全自身,照目前的情况看,她想自保必然就得跟齐方划清界限。更甚者,她还会调转矛头对付齐方。她把那枚扰乱尸气的骨哨交给我,完了又让我带着它接近齐方,不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吗!我跟齐方说:“你知道她想对付你,你还跑去问她?”齐方答说我又不是自己去,这不是还有你陪我。齐心喜欢你,为了你她什么都可以不要,这一点,你不会一直都没看出来吧? 我张嘴骂了声卧槽,骂完之后,却又什么话都想不起来说了。我感觉心里面有一阵乱流涌过,其中夹杂的字眼,全是齐心喜欢我、她怎么会喜欢我、她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之类的问题。齐方晃动着脑袋看了看我的反应,说怎么,你还真没看出来?哥们要我说,你的情商是忘在家里没带出来吧?我摆了摆手示意齐方先别挤兑我,又在心里消化了一下这门消息。然后我才艰难地开口道:“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齐方郑重地点头,告诉我这可是齐心当着他面亲口承认的。记得那会儿是我哥在我心口上动刀子掏鬼种,齐心以为我会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跑去跟齐方解除了俩人多年以来的婚约,还单方面决定,我要是死了,她就一辈子不嫁人。这些情节偏偏我都错过了,此刻听齐方提起来,总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我说可是她从来也没跟我说过啊!而且,她喜欢我哪一点呢?这话问得齐方也答不上来了,两个人端着腿坐着,看面前一条大河流过去。我的心情过了好几分钟才平复下去,完了就听见齐方说:“好像要变天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碰撞 齐方说话比天气预报还准,上一眼看还是阳光灿烂的天,下一眼便被一片乌云给盖住了。 乌云的边缘处起了风,刮得河面上一层层地泛起轻浪。一场雨下下来,气温好像骤降了好几度。我抱着胳膊直哆嗦,齐方也冷,站起来在下水管道里来回地走。他的脚步声清脆的响着,突然一下站住了,扭过头往管道口看过去。我奇怪地问他你看什么,也跟着抬起脸来,却只看到管道外边雨雾朦胧的天气。齐方摇头说没什么,又说刚才那一瞬,他感觉特别不好。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但又不知道那人藏在哪儿。我边哆嗦边说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你不是累吗,要不再睡会儿?齐方拍着肚皮说还睡什么,饿了,我们出去弄点吃的去。 话说完之后几分钟,我和齐方便冒雨爬上了河堤,绕开大马路,找了间开在居民区里的小馆子坐下。我们一人一碗牛肉面吃进肚子里,身上的寒意才稍稍减轻了一些。齐方端着杯子喝里面的水,说:“要我看我们也别再回去了,趁着这雨直接去找齐心。”他一提到齐心,我心里的各种想法就又通通冒了出来。真见到齐心估计我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有姑娘喜欢我。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问齐方,为什么刚才天好的时候,你不说动身去见齐心?齐方答说天好太阳就大,搁在僵尸身上,晒太阳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和齐方两个东拉西扯地聊着,同时也开始找路去齐心住的地方。那地方本来我就不熟悉,再加上雨越下越大,后来竟然还迷路了。我站在一个三岔路口猜该往哪儿走的时候,齐方就跟在后边摇他手里的铃铛。他带在身边的那只僵尸自然也跟过来了,只是没有走在明处,而是在暗地里跟着。齐方看样子像是在确定僵尸的位置,摇过铃铛以后过来问我:“怎么样,该往哪条路走?”我苦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待会看见有空车,咱还是打个的吧。齐方没说带着僵尸打的行不行,走到前面去,看那块我已经研究过一遍的路牌。他指了个方向说走那边试试,然后换成他带路,一直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在那儿有个街心花园,视野一下变得空旷起来。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说怎么走着走着,走到周氏来了? 没错,现在我和齐方,就站在周氏大楼底下。阴雨天光线不足,周氏那座几十层高的建筑里,几乎每一层都开了灯。隔着窗户能看见人影走来走去的,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齐方淋着雨站的一动不动,我问他,你该不会是想直接冲进去找那块黄布吧?齐方只动嘴皮子,答说:“就这么进去,你以为我们还能出的来?这公司现在是谁在运作,怎么这气氛,让人这么不舒服呢?”他问的我也不知道,随口猜测说,有可能幕后操手是那个黄市长。我听王大磊跟我说,盘下周氏这么个大摊子,黄市长没少出钱。齐方哦了一声,又说从这儿出发,你能认识路不?我环顾四周想了想,慢慢地也开始有了点头绪。等我们摸到齐心住的地方,已经快下午四点了。上了楼看两扇一模一样的门出现在面前,齐方不等我说,便径自走向了齐心关周琳的那个套间。 套间门是关着的,并不像之前我看到过的那样,开着一条缝。齐方看样子也不是上去敲门的,一只手往门把手上一搁,反而是做了个开门的动作。我想提醒他齐心不住这儿,结果说慢了一嘴,齐方手底下已经开始拧那门把手了。然后就听咔哒一声,那扇门竟然没有从里边上锁!齐方当我面把门推开,玄关处一团漆黑,屋里倒像是还有光。齐方也不二说,迈着腿就要往里走。我愣了一秒钟,回过神来一把拽住齐方道:“就这么进去,你不怕这里边有诈?”齐方抽了抽鼻子说,在这里他没闻到活人气。当然尸气也没有,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他说的也不是太自信,探着脑袋往屋里看。看完了还是要进去,但就在进去之前,齐方晃了晃他手里的铃铛。 铃声响起,在无声的环境下听起来特别的空灵。齐方伴着铃声走过了玄关,我不敢落后,赶紧也跟了进去。进了屋视野一下就亮堂了,客厅里大灯小灯全都开着。我真是有点看不明白,齐心她既不锁门又不关灯,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眼下就这套房的布局来看,跟隔壁齐心住的那套几乎是大同小异。客厅往里有三个**的房间,都分布在一条走廊的两侧。走廊口装了一道半透明的玻璃推拉门,齐方这回可没直接上去,而是停留在客厅里左看右看。我瞅着机会告诉他,齐心不住这儿,这屋是用来关周琳的。说完我自己就觉得哪儿不对,掐着下巴想了想,想起齐方进门前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这屋里没有活人气,那也就是说,周琳如今并不在这屋里?周琳不在,是被齐心放了,还是被她给转移走了?要是这两者都不是的话,那会不会她已经被齐心…… 我没敢想下去,客厅就这么大块地方,摸摸索索也该看完了。我想问齐方到不到房间里再去看一看,一抬头,就看见他面朝那扇玻璃推拉门,摆了个非常奇怪的姿势。他光靠一条腿站在地上,另外一条腿提到了半空中。两只手全举在头顶上,光看动作,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扔出去似得。我莫名地问齐方:“你这是干嘛呢?”齐方抽空说魁星踢斗破邪啊,怎么,你看那么多港产片,没见过这一招?我哦了一声,再看还真是那么回事。齐方一边踢斗一边大喝了一声,又拧着脖子跟我说:“老七我这没手,你去帮忙把门拉开。”我屁颠屁颠就上去了,手一摸那推拉门,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也说不上来这预感是打哪儿来的,但就是觉得,这扇门开开,一定会出事!结果门还没开呢,事儿就来了。我们进来的玄关处飞快地闪过一条人影,砰的一声,撞上了正在踢斗的齐方。 齐方单腿站立,本来就重心不稳。这一撞,直接就把他给撞飞了。齐方到底还是反应快,落地打滚,先把力道卸掉了一大半。最后又在墙角处站住,选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无端端蹿进来的那条黑影这时候也站住了,我一看,吃惊的更厉害。那不是别的什么人,而就是齐方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只僵尸!那僵尸浑身上下全都是水,两个眼珠子紧紧地盯着齐方。我急切地问齐方你这僵尸是要干嘛,怎么没事还攻击起你来了?齐方人退在墙角里,此时招手摇铃,嘴里念念有词。他话音未落,那僵尸立马给他跪下了,从进屋到现在,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在一旁瞪眼看着,只见齐方上前,从僵尸的后脑勺上拔了根针出来。僵尸随之呜咽了一声,口鼻当中,冒出一股子浓黑的气。 光看我哪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心里还是在想,齐方这僵尸肯定是失控了!过了一阵齐方才跟我解释,说这僵尸受了惊吓,刚才那不是有意要攻击他。他把僵尸牵到我跟前,然后一扭头,死死地盯着仍旧是漆黑一团的玄关。我不知道那儿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东西,只听齐方跟我说:“没记错的话,这儿是八楼对吧?”我讷讷地点了点头,齐方又说,那也就是离地二十几米。这个朝向,阳台外面应该是马路。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头,问齐方你想干嘛?齐方一下屏住了气,再接着便是说:“来了!”他往前一步迈出去,探手入怀,摸出来一大把钉子。那些钉子被他一挥手扬了出去,然后就听噼噼啪啪,落得满地都是。正在这时另外一道黑影也从玄关冒了出来,比刚才飞身闯入的僵尸速度还要快。但就在接近地上的钉子时,那黑影身形一晃,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打从那黑影进来我就看清了,来的是在停车场里出现过的那个女人。她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势,隔老远,我都差点被她给吓退了。齐方撒完钉子,又从兜里掏出一整沓黄纸。纸上已经画了符了,他忙着在里边翻,念叨说定尸符不会是用完了吧!我也替齐方着急,但是面对这样的情形,又好像没我帮得上忙的份。就在齐方忙着找定尸符的当口,那女人突地一下拔地而起,愣是贴着天花板飞了过来。齐方可不敢跟她近身,见她过来了,一边退,一边摇铃把僵尸送上去挡着。他退回来之后也不再找什么符了,直接拽着我,冲出了连着客厅的阳台。这是在八楼,齐方跟我说的竟然是:“快!从这儿跳下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僵尸对僵尸 跳下去,八楼,二十几米高。听完齐方这句话,我真有点相信他就是来杀我的。我狠不下心来跳,齐方在一旁不依不饶地推我。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从这个高度跳下去绝对摔不死你他这头话音还没落,在我们身后的客厅里,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面承重墙竟然被那女僵尸用怪力推倒了,齐方的僵尸根本拦她不住,只能跑来跑去地干扰她前进。齐方一看时间来不及,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拧着我的脖子就要把我往楼下扔。我拼了命地反抗,说齐方你住手,你不能这么对我齐方咬牙切齿地说我怎么对你了?老七,你就不能相信我这一回?说完了他的手作势一松,我还以为他放弃了,也赶紧就停止了挣扎。我万万没有想到,齐方会瞅着我放松的机会,一把把我掀出了阳台护栏。我到了空中还懵了一下,然后,就觉得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上中学的时候我学过地心引力,知道物体从高处落下,速度和质量都会变得越来越大。但是我真从来都没考虑过,有一天我会亲身实践这个知识点。我张开嘴狂叫,声音从喉咙里出来,再顺着耳根往上飘。八层楼的高度一转眼也就到底了,我赶紧闭上眼,有点不敢看自己落地时的惨状。后来发生的事再一次超出了我的想象,就在我即将落地的那一刹,有双手硬是把我给接住了。我整个下落的趋势骤然便停了下来,感觉像是一屁股坐在了一大团空气上。我讷讷地睁开眼,看见一张从来也没见过的脸。那脸最近的时候离我大概只有十几公分,眉毛眼睛鼻子都摆在那儿,但却看不出一丁点的表情。他也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往地上一撂。然后我看他再次伸出手,接过我以后,又把齐方从八楼给接下来了。 齐方之后,再跟着就是那个女僵尸了。我和齐方都是跳下来的,她倒好,整一个飞扑下来,就跟颗炮弹似的。她的目标也很明确,张着手直冲齐方脑门上抓。齐方没有要躲她的意思,左右手各捏一张符,啪一下双手合十。两张符纸在他手心里一接触,居然莫名其妙就烧着了。符纸上蹿起的火焰势头极凶,差一点烧到那女僵尸的脸上。女僵尸虽然一副气吞山河的姿态,但碰上了火焰,还是不得不回避。她向侧旁一闪,身子在半空中强扭出一个弧度。齐方瞅见这是个空当,摇铃的手顺势朝天一指。他两指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夹了一道符,一通咒文念完之后,居然引了一道落雷砸在地面上。雷声震耳欲聋,轰的一下,愣是把那女僵尸弹开了十七八米。这一下我们双方的距离才算是彻底拉开了,马路这头是我和齐方,马路那头,则是那个彪悍无比的女僵尸。 马路上没别人,一直雨也没停,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齐方从前边退回来,接连两道符咒扔出去,看得出来他也有点撑不住了。顶替齐方站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接应我们从八楼跳下来的家伙。我估摸着他应该也是只僵尸,之前没看他出现过,不知道是被齐方藏到哪儿去了。在那僵尸身上,我能感觉到一些不一样。但要不是齐方跟我说,打死我也猜不到,这居然就是他跟我提起过的那只游尸。游尸的道行可不浅,想当初我们在海岛上碰见的那一位海老爷,身份也是游尸。我开口问齐方,和那女僵尸比,你这游尸是不是更厉害?齐方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要再过上一会儿,说不定就有结果了。他说完自个把手上的铃铛卸了,在路边挖了个坑埋了进去。我说你这是干嘛?齐方说,这俩僵尸之间的争斗,活人再插不上什么手了。他的话音落下去,天空中陡然便是风云变色。我仰着脸看了一眼,刚好,被一粒冰雹砸中了鼻子。 一转瞬,小雨演变成了大冰雹。此时的天地间放眼望过去,尽是大大小小的冰粒从天而降。那两只僵尸就站在冰雹当中,彼此的眼神一对上,倏地一下便撞到了一起。他们那速度非常之快,说是电光火石都不过分。撞完第一下之后有一个短暂的停顿,那女僵尸的两条胳膊想要箍住游尸的头,却反而被游尸给架住了。他掰着她的手腕想把她往后推,女僵尸一仰身,一条腿唰地弹起,踢在了游尸的后背上。游尸硬吃了她这一脚,整个身子向前一扑,压着女僵尸把她摁倒在地。完了他举拳便打,有好几拳,都直接砸在了女僵尸遮脸的黑布上。女僵尸那哪是闷声不吭挨打的主,扬起巴掌照着游尸的下巴就扇了上去。我都没法去想这一巴掌究竟有多重,只见游尸脑袋一偏,愣是飞出去一米多远才停住。女僵尸趁势欺近,揪着游尸的领子,抡起胳膊把他掼在地上。游尸头先着地,颈椎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第45节 看到这我自觉要糟,游尸怎么好像打不过那女僵尸。但就在下一秒,我这个念头便彻底打消了。游尸倒地后非但没有落入下风,反而勾着女僵尸的肩膀,强制性地把她拉到自己跟前。他们双方的位置又是一换,仍然是游尸在上边,双手双脚,统统压制在女僵尸手脚的关节点上。女僵尸挣不开他,但是这样的情形,游尸一样施展不开进攻。我正在心急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看见那游尸张开嘴,阴森森地笑了一笑。僵尸还会笑?这他妈也太逆天了吧那游尸就这么笑着把嘴送到女僵尸面前,乍一看,还以为是耍流氓的。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比耍流氓要恶劣多了,他那一张嘴,竟一口咬开了女僵尸的喉咙。女僵尸浑身一颤,然后就像触电似得,不停地在地上抽搐。 女僵尸喉咙里没有血,只有一丝丝黑色的尸气,从破了洞的地方冒出来。游尸像是怕她还会继续反抗,咬断了人家的喉咙,此时还一直用手掐着对方的脖子。就在这时候齐方突然跨出去一步,说是要去看看那女的究竟长什么样。我没拦住齐方,看着他一边跑,一边被头顶上的冰雹砸的直咧嘴。这会儿我心里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我们刚才闹出那么大动静来,周围住的人不可能一点都没听见。他们要打个电话报个警什么的,过一会儿我和齐方再想从这儿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我想把这个情况跟齐方去说去,正好他上前把女僵尸遮脸的布掀了。女僵尸的脸长什么样我看不清,只看见齐方一脸的惊讶,像是瞧见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他的表情惹得我也忍不住好奇,跑过去一看,一下就愣住了。女僵尸的脸被齐方的游尸揍得有点变了形,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周琳。周琳真的死了,而且,还被炼成了僵尸 这会是齐心干的吗?人是她杀的,僵尸是她炼的?我正在心里琢磨这事,齐方转过来对我说:“这人是周琳”我点头,示意他我也都看见了。齐方接着又说,周琳死了,我找谁去问那块黄布的事?他问得我又是一愣,刚才光顾着逃命了,早忘了我和齐方大老远找来,为的是什么目的。听他提起我才想起来,不能问周琳,那难不成我和齐方两个,跑去把他们周氏翻个遍去?我摇了摇头,承认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这时候离周琳倒地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她慢慢开始停止抽搐,整个安静了下来。我以为危险解除想叫齐方先离开这儿再说,却不想周琳的两颗眼珠子忽的一转,定睛在了齐方身上。她那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怨毒,我还没回过味来,便看她举起双手,握成拳头哐一下砸中了游尸两边的太阳穴。 这一击看似没造成多大伤害,但我还是看见,游尸挨过一下之后,头顶百汇穴浮出一小段针头。周琳接着又猛地抬起上半身,右手闪电般地挥出,也正是冲着那一小段针头去的。游尸反应倒是也不慢,向后一跳,避开了周琳的攻势。他的牵制一旦放松,已经变成僵尸的周琳,便又像出笼的猛兽一样,直取站在我身边的齐方。齐方喊了一声娘,躲避不及,被周琳一把推了出去。然后周琳一记扫堂腿,当着我和游尸的面,硬是把齐方放倒在地。我着急上去想把齐方救下来,游尸动作比我还快,抢先一步拖住了周琳的后腰。齐方争得一个短暂的机会,打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他已经跑出去好几米了,又被周琳追上,朝着他后脑勺一巴掌拍过去。我能听见掌击发出的啪的一声,跟着便看见齐方身子不稳朝前一扑。他终究还是没能站住脚,扑地摔了个大马趴。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死我活 齐方摔倒,周琳攻上,这几乎就是同时发生的事。我只看到周琳往齐方身上一坐,然后听见的,便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那是齐方在叫,叫的时候,他的脖子已经被周琳给勒住了。周琳没打算就此勒死齐方,而是在试图发力,想要把齐方的脖子整个向后掰断。这他妈是哪门子凶残的想法,周琳活着的时候,跟齐方也没结什么仇啊我怕齐方真被她弄死了,火急火燎地上去,也不管行不行,伸手就去攻击周琳的眼睛。这一招当初还是我哥教我的,插眼致盲,可以说是脱身的不二法门。可这一回我的攻击却被拦了下来,周琳使出一记手刀,直接劈在了我的虎口上。我疼得向后一缩,虎口脱臼,整只右手一点劲都使不上来。再看齐方也快撑不住了,脖子向后绷着,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正愁没办法救齐方,那只游尸忽又从周琳身后绕出,打正面一把抱住了齐方。他的两条腿同时蹬地借力,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把齐方从周琳手底下夺了回来。然后他就像是嫌齐方碍事似的把人丢给我,自个又回去跟周琳缠斗在了一起。我扛着齐方赶紧先撤开一段,接着才看他伤的情况怎么样。齐方身上别的外伤都没有,就只有脖子上,挂着一道十分清晰的勒痕。他半天也喘不上气来,只瞪着两眼张着嘴,喉咙里嗯嗯啊啊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心想别是伤着舌骨了,情急之下,都恨不得当场给齐方来个人工呼吸。过了一会儿齐方才缓过劲来,一抽气又一下坐直了身子。我改在他后背上拍,没想到齐方起身没多会儿,周琳居然又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周琳的目标还是齐方,兜头一拳,打的是齐方的脑袋。齐方勉强躲过去,正想要爬起来,又挨了周琳踢过来的一腿。当时我就在齐方身后,受这一腿的波及,也跟他一块飞了出去。我们俩双双落在马路牙子上,齐方捂着肚子,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他这一看就是受了内伤了,内伤严重的话,当场死了都有可能。我不敢再让周琳碰他,扑上去想用我自个的身子把齐方护下来。周琳随后的攻击跟着也就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一点也不打算拿我下手。看见我挡在她和齐方中间,一向凶悍的周琳,竟然站住脚犹豫了一下。趁这个机会齐方的游尸又再杀了上来,张手就去抓周琳的胳膊。周琳往侧边一闪,整个人像蛇一样,顺着路边的电线杆子游了上去。她到了高处纵身一跳,落点又正好就在齐方身后。我要再想拦她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周琳闪电般出手,刺向齐方的后心。 齐方没躲,说实话,也真没法躲。周琳出手飞快,五根手指头眨眼间已经捅到了齐方的后背上。齐方闷哼了一声,上半身顺势往前倒。他这一倒卸掉了一部分力,虽然背后挨了重重的一下,但终归是没被周琳这一掌给插死。保住性命之后齐方的举动就显得有点奇怪了,我看着他迅速调整翻身,伸手去够周琳那块遮脸的黑布。黑布被他一把扯了下来,与此同时,周琳也抓着齐方的领子,把他从地面上提到了半空中。我扑上去抱住齐方的两条腿,使了吃奶的劲想把他拽住。可即便如此,周琳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和齐方一块抛了出去。我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地时摔得屁股都快开花了。齐方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他伤本来就重,这一下落地后,居然半天也没动弹。我爬起来就过去看他,只见齐方含了一口血,嘴里却还在那儿念叨着什么。 齐方念的应该是一道咒文,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他念完之后突然把手里的黑布塞给了我,然后冲着我便喊:“老七快跑”我不明白齐方为什么这时候让我跑,从头到尾,周琳攻击的目标不都是他吗?我要跑了那他怎么办,难不成就留在这儿,等着被周琳弄死?我还没嚼透齐方话里的意思,另一边周琳已然杀到了我们面前。几个回合下来她眼睛都杀红了,眼神里的那股怨毒,看起来愈发的明显。只是这回她突然侧眼看向了我,紧接着不由分说,照着我的脸就给我来了一下。我的鼻梁好险没被她打断,疼得眼泪鼻涕一下全涌了出来。这之后我才猛然发现,怎么黑布到了我手里,周琳的攻击目标便跟着也转到我身上?她就像是看不见旁边还有齐方这号人似得,手脚并用一块往我身上招呼。我好不容易从她手底下跑出去,张嘴就喊:“齐方,有你这么坑人的吗” 话喊出去齐方却没回应,我抽空看了一眼,他正扶着电线杆子想要站起来。看他那样我心又软了,忍不住想,齐方他也不是故意要坑我。他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就他目前这种状况,落在周琳手里那就是一个死。我反正是要护着他,把周琳的攻击接过来,不就是对齐方最好的保护。想通了这一点,我剩下的心思便全搁在了逃命上。比速度比耐力,我没一样比得过周琳。但我这边还有游尸这么个强力后援,我就只管把周琳和游尸引到一块,然后制造机会让他们纠缠在一起。这当然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我边逃边想,有没有可能给周琳来个致命一击?问题是什么东西对周琳而言才是致命的呢?游尸把她喉咙都咬开了,她不也没事吗?想到这我分了一会儿神,周琳可是抓住机会了,从背后踹我的腿脖子。她踹的又快又准,我腿后的肌腱一紧,硬是自己把自己给绊倒了。 周琳一阵风似的上来就要揍我,我当然不敢让她得逞,情急之下,八爪鱼似地和周琳贴身抱在了一起。周琳一下施展不开身手,抓着我想把我从她身上撕下去。我死活抱着她就是不撒手,同时也在她身上找,想看看有没有明显的破绽。找到周琳脖子底下时我看见,她破了洞的喉咙里,塞着一团皱巴巴的纸。那纸明显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吞下去的,纸上沾满了唾液和血。我想都没想,伸手就把那团纸掏了出来。正好这时周琳掐住了我脖子后边的软肉,终于一把把我从她身边给甩开了。我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跑过齐方身边,转手把我掏出来的纸团给了他。齐方摊开来看了看,咦了一声,像是觉得挺意外的。他嘟嘟囔囔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他们能把她控制住?我根本没法停在那儿听他说道,扯着嗓子喊:“原来是怎么回事?你就说到底能不能让周琳消停会儿吧”齐方也想喊话来着,一张开嘴,却是一通猛咳。他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边咳还边往外吐血。 听见齐方那儿动静不对,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周琳一直就尾随在我身后,此时趁势追到近前,抓着我的脑袋就往地上按。我只来得及大叫一声,接着整个人便趴在了大马路上。我看不见周琳了,也就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我心里一阵慌,生怕周琳上来就把我脖子拧了。事情跟我想的却有点不太一样,周琳没来拧我脖子,甚至,连碰都没碰我一下。她把我按倒以后抽身就走,速度之快,肉眼几乎都看不清。我只瞧见她一个残影,匆匆消失在了雨雾和冰雹之中,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我趴地上愣了一会儿,之后想想,有可能是齐方动了什么手脚,把周琳给赶跑了。可我扭头看过去的时候齐方却也是一脸的茫然,背靠电线杆,脚下是他自个吐的一滩血。 我问周琳这是怎么了就跑了?齐方摇了摇头,答说他也不知道。他想朝我走过来,没走几步就不行了,又在那儿咳血。我赶紧上去迎他,看齐方一张脸被雨水洗的干干净净,已经半点血色都没有了。他咳了一阵消停下来,又不放心地问我:“你说周琳她这一走,还会不会再回来?”我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说这我哪知道啊我连她为什么突然走了都闹不明白。你不是拿了她喉咙里的那张纸吗,怎么,真不是你把她赶跑的?齐方依旧是摇头,摊开那张纸给我看。纸上的字迹已经都化开了,原来写的是什么,我根本就分辨不出来。齐方也知道我认不出那字,一五一十地跟我解释,这上面是一道咒术。周琳活着时就已经中了咒,成了可以随意被人支配的人傀。然后,已经成为人傀的周琳又被人杀死,用来炼尸。炼尸后她的状况变得极不稳定,介于毛僵和飞僵之间,随时有可能脱离控制。但是因为她生前的身份的人傀,所以不管死后怎么变,她都依然会听命于她的主人。这就等于是加了一道保险,确保周琳的主人,能够始终如一地控制周琳追杀目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反攻的节奏 先是中咒然后又被杀,周琳的遭遇听上去也真是够惨的。不过现在可不是同情她的时候,我和齐方要再不走,估计下场比周琳好不到哪儿去。我想齐方应该没法走,过去就打算背他。齐方按住我的肩膀说用不着,他那儿还有僵尸呢,让僵尸背他就成。齐方的铃铛已经埋了,这时也不用铃铛,直接在嘴里打了个唿哨。刚才被我们留在八楼困住周琳的那只僵尸,应声便从楼道当中蹦跶了出来。这只僵尸执行指令的能力相当高,齐方随随便便一笔划,他便会意上去把齐方背在背上。另外那只游尸也始终跟在齐方身后,神情看着虽然木讷,但却给人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我们这儿两个活人两只僵尸,顶着还在朦朦胧胧下着的小雨,快步朝小区大门走去。 我先前估计的没错,小区里的住户真有人打电话报了警。附近派出所也出了警,只是刚才天气变化的太突然,小区唯一一个能进车的出入口,硬是被停下来躲避冰雹的车流给堵死了。派出所的警车进不来,只能停在小区门口拉着警笛呜呜乱叫。这会儿等到我和齐方还有俩僵尸都准备要离开了,警车才慢慢悠悠驶进了小区大门。我认真看了那辆警车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警察,怎么看怎么像是陈彬。陈彬是这片儿的片警吗?我想不起来,但是直觉告诉我,这里边的事儿不会这么简单。我和齐方绕路躲了一会儿,等到车流慢慢散去,才混在人堆里,离开了齐心租住的这个小区。 齐方伤很重,期间短暂的昏迷过一阵。走出去一段路之后他醒过来,趴在僵尸背上迷迷糊糊问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有那种大型的人工湖?我答说我不知道,这一片我也不是很熟。从这儿走出去离我们学校倒是挺近的,我记得,好像学校里有一片人工湖。一提起学校齐方马上就来了精神,支棱着脑袋说,那我们回学校去吧。我奇怪地说回那儿去干嘛?学校里人多眼杂,根本就不是个藏人的地方。齐方哑着嗓子笑了两声,说老七我真佩服你,事情都发展到这份上,你还想着要藏起来!他的语气挺冲人的,我挑了挑眉毛问:“要不然呢,你想怎么着?” 齐方没有马上回答我,略微收了收下巴,好像在考虑什么事儿。他考虑完之后跟我说,现在这种情形,再藏着掖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那些想要他命的家伙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再加上天马上就要黑了,他们肯定会有更多的办法对付他。所以齐方的决定是,与其消极躲避,不如积极应战。我从后边削他的后脑勺,说你都这德行了,拿什么去积极应战去?你之前好好的时候也没斗过那些人,现在,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吧!齐方又露出牙齿来笑,他刚才吐的血还有沾在牙床上的,看着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我刚想说找个地方给他治伤,齐方的表情却突然僵住了。他的视线慢慢从我身上挪开,又指了个地方叫我看。我迅速地朝那儿看过去,顿时,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齐方叫我看的是一条靠在路边上的长椅,长椅上坐着的,是刚刚才把我们俩暴揍了一顿的周琳。我心里想今天出门之前就应该看看黄历的,这才走了多远,怎么就又碰上这么个煞星!齐方也没法淡定了,捂着肚子痛苦地说:“她怎么就没走远呢?”我头皮发紧问齐方跑是不跑,齐方说,就这么几步路,你以为我们跑得过她?不跑那就是要战了?我四下里看了看,想找找有没有有利的地形。这条路上过往的行人还不少,真要是打起来,不光我和齐方,其他人都得跟着遭殃。想这些我也是为了分散注意力,等再回过头来看周琳,她却还保持着先前的坐姿。离的这么近她不可能没看见我和齐方,现在这是怎么着,她跑出去想了一圈,决定不再和我们为敌了? 我想不明白,看齐方从僵尸背上下来。他脚一落地,马上捂着嘴,像是又要吐血。那口血最后被齐方压住没吐出来,我让他扶着我的肩膀站着,两个人一齐往周琳身上看。周琳两只手僵硬地搁在膝盖上,比起她不久之前的模样,浑身上下好像少了几分戾气。齐方说感觉不对啊,我在一旁附和着点头。齐方又说周琳怎么都不理咱们,我继续点头附和。后来齐方突然叫我过去看看周琳是怎么回事,我先习惯性地点了头,等回过味来,又立刻拼了命地摇头。我说我不敢去,周琳她用一只手就能捏死我!你派游尸去,我们这儿,也就他还能跟周琳对上几招。 齐方不知道在顾忌什么,听我说不去,竟然跨出步子说那他去看看。他走一步要歇好半天,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咬了咬牙超过齐方,三步两步跑到周琳面前。离得越近我看的越清,周琳的气势,竟然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她就像是个空的躯壳,硬邦邦地搁在那条长凳子上。她眼眶里的瞳孔也几乎都散开了,脸上一片死灰色。现在的周琳和我当初认识的周琳,生与死的对比冲击力非常之大。我甚至错愕地停下脚步,在周琳面前站了一会儿才跑回去。我把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齐方判断道,周琳应该是被人给废了。他保持走一步歇一阵的频率走上前,扒拉开周琳头顶的头发,仔细看了看。周琳头顶百会穴有个针眼,原本封在那个穴位上的针,如今却已经不在了。周琳被废,对我和齐方的威胁解除。按理说齐方应该高兴才是,可我看他,却觉得他更犯愁了。我问说你想什么呢?齐方答说,是谁把周琳废了?她厉害成这样,要动手把她废了,那得费多大劲儿?我大胆地猜,会不会是我哥回来了?齐方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后边的话他咽下去没说,放开周琳,后退了一步。 在看见周琳之前,我和齐方正在计划下一步的行动。现在齐方重新接起这一茬,说走吧,咱们回学校去。他说不管是谁把周琳废了,那些想要他命的人,肯定还会使出其他的手段来。所以他得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点。我问说咱们学校里有这样的点吗?齐方嗯了一声,跨过路边的人行道,重新让僵尸背着他。在大马路上这样的举动显得挺异常的,不少过路的人,都忍不住往齐方身上看。齐方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心安理得地把胳膊挂在僵尸的肩膀上。他闭着眼睛跟我说:“我们学校的地形坐纳南阴,气进的来出不去。要不是学校里有几千个正值盛年的男女学生压着,那儿早滋生出一大窝子邪祟来了。而五行之中水又是属阴的,因此利用学校里的人工湖,能够成倍的放大阴鬼及僵尸的战斗力。”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听完以后问:“那地方能放大咱们这边的战斗力,那对手那边的呢,不也一样可以放大吗?你说那地方进可攻退可守,我怎么觉得不大靠谱啊!”齐方说你先别着急插话,我这还没说完呢。他腾出一只手来捏眉心,可能是因为内伤的缘故,听他喘气我总觉得堵得慌。齐方接下去说,学校那儿的地利,确实不是只对我们有好处。但既然地方是我们选的,那至少主动权掌握在我们这边。说到这齐方顿了顿,呲着牙花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着急地说你这伤究竟怎么样啊?齐方咬了咬牙,就说了一句暂时死不了。我们继续往学校走,中途连一次都没停下过。天擦黑的时候我们进了学校南门,阴沉了一天的天气,这时候突然翻出了漫天的红霞。我看着那红霞感叹,齐方却在看立在宿舍楼北边的那面山。山影锋利地刺向天空,山脚下,便是学校里的人工湖。 那人工湖有个名字叫泮水,据说是取自诗经的。整面湖建的时候是个月牙形,但因为年头久了,水边上杂草和灌木丛生,已经看不太出来原来的形状了。学校食堂就挨在湖边上,此时正值饭点,人不是一般的多。我问齐方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摇摇头说,吃进去待会还得再吐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齐方的伤势也好像在加重。之前还能勉强走两步,到了学校找了个地方蹲下以后,他竟然连动都没法动了。我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心里面已经生出了各种不好的猜想。齐方却还能笑得出来,支着胳膊问我:“老七你知道什么叫背水一战吗?咱们现在这就叫背水一战,战胜战不胜,结果都已经不重要了。”我说既然结果不重要那还战个什么劲?齐方说,结果不重要,但是过程重要啊!我得让那些人知道,我们齐家即便只剩我一个,也能让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番外三·河神 还记得那是我大学头一年放寒假,我撺掇着我哥跟我一块回了家。本来是打算一家人齐齐整整过个好年的,却没想到这年过的也不安生。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还好,接下来大年初一直到初三,我那个当警察的大舅都没着家。我看新闻知道是水库上出了事,一对夫妇趁着放假带着俩孩子开车出去玩。车停在水库边上的斜坡上,夫妇两个没熄火就下了车。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独自待在车里,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动了手刹,汽车顺着斜坡直冲进水库,就此沉了下去。 我妈边包饺子边听新闻,擀着皮说:“这下可好,一个好好的家,一下就没了!”她转过来又叮嘱我哥,往后有了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独自待在车里。我哥很认真地答应了一声,我妈下一句就问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上回来家那个姓周的姑娘真是不错,我看这事,你得抓紧点办了。”我说妈你能不能换个新鲜的话题,我听你跟我哥说话,三句不离人家周姑娘。我妈被我呛得不吭气了,把碗给我,叫我再去厨房抓一把面粉。我端着面粉出来,就看大舅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正站在饮水机旁喝水。我叫了声舅,他也没应声。喝完水,就用羽绒服的袖口擦嘴。大舅早些年离了婚,这几年几乎都是我妈管他吃饭。我妈问他中午回不回来吃饺子?大舅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是估计回不来。我妈又问,大过年的你忙什么呢?大舅答说新闻你们都看了吧?就汽车冲进水库那事,车里俩孩子还没捞上来。 我一听马上来了兴趣,拽着大舅让他说说详细情况。大舅说情况就跟新闻里播的一样,事是大年初一早上出的。出事以后,那夫妇俩报了警。他们两个都不会水,也没办法当场施救。报警后就在水库边上坐着哭,自个把自个埋怨了十万八千回。大舅带着辅警赶到现场,征用了一条渔船探测水情。现在这个季节算得上是枯水期,但水库里的水,还是有十几米深。再加上沉下去的是一辆汽车,要从车里把孩子的尸体捞上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舅开始问附近的渔民愿不愿意干?问了好几家,都说大年初一,不想触这霉头。大舅想想也是,和孩子的父母商量,要不先等过完初一再说。那夫妇两个也答应了,却不想就在当天晚上,水库上又出了点麻烦。 我听得眼珠子都直了,催着大舅赶紧往下说。大舅在我脑门上削了一下,骂我说你这性子,要有林逸一半沉稳就好了。我哥在帮我妈包饺子,听见大舅夸他,转过脸来笑了笑。大舅朝我哥身上看,一瞬间好像有点发愣。他等回过神来才接着往下说,大年初一晚上,水库管理员打电话,说水库里有个东西在发光。初一正好轮到大舅值班,他便开上警车,往水库上赶。等到了地方一看,大舅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吞进去。水库里确实有个东西在发光,而且,就在白天那辆汽车沉没的地方。发光的东西看样子像是车头灯,亮了一会儿,突然灭了。灭了之后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车灯却又再一次亮了起来。这一亮一灭的,搅得人心都乱了。水库管理员结结巴巴问大舅:车灯是谁拨开的?车里的孩子会不会还活着?大舅说绝对没有这种可能,这事你先别声张,我回去请示请示再说。 大舅回去,连夜请示。他是警界的老资格了,虽然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不着边际,但分局领导还是相信他说的就是实情。我们这个市里没有专业的蛙人队伍,分局领导于是又向上级汇报,从隔壁市调了两名专业的蛙人,打算就在第二天下水打捞。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二,按理不是大舅值班。但他心里记挂着这事,还是全程跟了下来。他说蛙人是在下午三点多到的,约莫四点,打捞工作正式展开。一开始倒也没什么异常,蛙人下水,大舅和其他当地的警察,驾船在水面策应。可是后来,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蛙人下水后十几分钟都没动静,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的时候,突然听见水下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一个辅警吓得一屁股坐进了水里,先前下水的那两个蛙人,也正好就在这时浮出了水面。摘下氧气面罩他们两个满脸都是惊恐,语无伦次地说:死了,都死了!车里、车里有鬼! 车里有鬼?什么样的鬼?是那俩淹死的小孩变成的鬼?我下意识地就往我哥那边看,他也早把正包着的饺子放下了,两边眉毛深深地皱着。大舅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时候不早了,他得回水库去。今天中午分局领导会到现场,指挥蛙人再做一次打捞。我哥听完这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上面粉都没扑干净,上来就对大舅说:“这事有蹊跷,今天最好别再让人下水了!” 事有蹊跷我也看出来了,但打捞的事安排在白天,即便是有鬼也应该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才是。我哥说别再让人下水,我听着怎么觉得他有点多虑了。大舅看样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啧巴啧巴嘴说,今天的打捞是提前就安排好了的。再说了待会儿分局的领导也会去,这事儿估计没法再变。我哥显得有些局促,又寻思了一阵才说,他感觉沉入水库的那辆汽车里,有什么特别棘手的东西在作祟。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贸然让人下水打捞孩子的尸体,恐怕还会出事!经过上回无尸命案那单案子,大舅对我哥说的话,显示出了极大的信服。他询问我哥要不你跟我一块到水库去看看,确定一下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看过以后你要还觉得不该叫人下水,那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我哥说行,拿了外套跟着大舅一起走了。我着急地说我也要去,袜子都没穿,套上鞋就追了出去。大舅的车停在楼下,我拉开车门坐上去,却发现我哥又原路折返回屋。他拿了冰箱里冻着的那只鸡,用外套包着,这才上了车。我问说要这只鸡干嘛?我哥说,用来试探那水库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他把鸡给了我,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包袋,把里面的钱全换成了茶叶。这一路大舅开得很快,赶在十一点前,我们到达了水库。 下车迎面就是一阵风,这水库上,温度感觉比城里低了好几度。我冻得缩着脖子,和我哥一起跟在大舅身后,沿着水库走了一圈。这个库区不算大,蓄水量也不多。大舅指了个方向,说那辆装着俩孩子的汽车,就是从那儿滑入水中的。我哥沿陡坡走了出去,快接触到水面的时候,抛下去两个装着茶叶的红包袋。然后他人便在水库边上蹲下,对着他用外套包着的那只鸡,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揣着一肚子好奇,又不敢过去打扰我哥。他念叨完把鸡从衣服里掏出来,慢慢捧着放进了水里。那只鸡少说也有三斤重,入水后却竟然头上脚下地漂浮在水面上,半天也没沉下去。大舅看的是啧啧称奇,我哥的脸色,却像是蒙了一层霜似得。我问说现在什么情况,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哥对着我摇了摇头,又对着大舅说:绝对不能让人下水!大舅讷了一会儿,也问现在什么情况?我哥说这水底下没有一丝阴鬼的怨气,但却有一股,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强大力量。要没猜错的话,那股力量如今就在沉入水底的那辆汽车里。一旦打捞的人把它从车里放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哥面色严峻,说话的口吻也出奇的严肃。我和大舅面面相觑,正在这时,听见水库上传来汽车喇叭声。只见三辆汽车顺着我们刚才的路开进水库,就停在大舅的车旁边。大舅低低地说了声坏了,人都到齐了。那三辆车上陆续下来七八个人,打头的两个,手里拿着潜水的装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是别别扭扭的,明显是不大想再靠近这座水库。跟在后边的那几个人应该就是大舅说的领导了,也都一个个面色凝重,像是特别重视今天这事。大舅远远地冲那头打了声招呼,回过头来又问:“这可怎么办?不让人下水,现在可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我哥沉默了,过了大约有半分钟,才说能不能把装备搞来,他替那两个蛙人下水。大舅说能是能,但是你替他们下去,这事就能解决了吗?我哥说具体情形他也说不好,是他的话,至少还有机会稳住局势。 大舅几乎就没怎么考虑,我哥说的办法,他当即表示赞同。然后他就去搞装备去了,让我和我哥留在原地等他。我蹭过去问我哥,我能不能跟他一块下水?这事风险这么大,一个人在水下不安全,还是多个人多一份照应。我哥没来得及给我答复,大舅已经在不远处招手叫我们过去。他特意避开那几个领导,领我和我哥,进了水库管理员的小屋。之前看见的那两个别别扭扭的蛙人也都在里边,一进屋,先打量我哥。等把我哥从头到脚都看清楚了,其中一个蛙人才说:“这么年轻,看着不像会抓鬼啊!”我哥把眼神看向我大舅,大舅马上接过话来说:“年轻好啊,年轻阳气盛。抓鬼可不就靠阳气盛吗,这叫一物降一物你知道不。”那个蛙人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问这事你们能承担的起责任吗?别到时候鬼没抓着人还死了,那我们俩饭碗可是就跟着没了。大舅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根烟,又给他们都点上,然后才说:是饭碗重要,还是你们俩的命重要? 两个蛙人之后再没说什么,乖乖的让出了装备。我哥穿的时候我也拿起另外一套往自个身上套,努力保持和我哥步调一致。大舅问我说怎么你也要去?我说,你看我这么年轻阳气这么盛,跟着去不是能搭把手吗。大舅嗯了两声,接着大致解释了一下,那套潜水装备要怎么用。氧气面罩一戴,等在外边的几个领导,也认不出来我们谁是谁了。他们就只在水库上目送我和我哥下水,具体的指挥,还是靠我大舅。下水以后光线突然变暗,我的水性不差,扑腾了两下,便基本掌握了潜水的规律。 这一路向下潜入,我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怪异的光影里。过了不久,那辆汽车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我哥打亮潜水手电,贴在车窗上往里看。他比划着叫我别靠近,突然一个激灵,箭一样向后退出去一米多。我真想问他在车里看见什么了,可惜被氧气面罩堵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哥急切地挥舞着手臂,又飞快地用十指捏了个手诀。做完这些,他再次把手电对着车窗。我这才看清,那辆车里已经灌满了水。水中漂浮着一男一女两具小小的尸体,除此之外,驾驶座上还坐着个石头人。那石头人的颜色非常白,被手电一照,像是会发光似的。我正好奇那是什么东西,忽然看见石头人拧过脸来,朝我笑了一笑。 事后再想起那张脸我都是一身冷汗,脸上有两个大的离奇的眼圈,没有瞳孔,只有一道一道的螺旋纹。完了还有一张圆圆的嘴,一张开,嘴里竟钻出了一条硕大的肥鲤鱼。石头人笑了还不算,那两具小孩的尸体,也都在同时翻转起来。它们就像是围着那石头人,载歌载舞又跳又笑。我浑身打颤,发现我哥也是。他拽着我往水面上游,一冒头,先大大的抽了一口冷气。我把氧气面罩摘下来,问我哥车里那是什么?我哥吐着气说,那是这片水域里的河神。它应该是把车里的两个孩子当成是给它的祭品了,这时候,它绝不会让我们取走尸体! 我和我哥浮在水面上说话,大舅开船靠过来,问情况怎么样?隔着不远岸上那几个领导也在喊话,估计是说尸体过多长时间能捞出来。大舅用对讲机跟他们说了两句,然后转过来听我哥说:车里没有鬼,是有个河神在里面。听完大舅愣了一下,有点不大确定地向我哥问道:“你说车里那不是水鬼,是河神?”我哥点头称是,说河神把意外沉入水里的那对童男女,当成了给它准备的祭品。它欣然便接受了,如今就盘踞在那辆汽车里。大舅瞪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坑坑巴巴地说:“还有这种事!那现在怎么办?重新再置办一套祭品,把俩孩子的尸体换回来?”我哥说那法子没有用,河神见了血食,其他的三牲五谷,恐怕都入不了它的法眼了。 大舅接着又说了好几遍怎么办怎么办,眼神一直都没离开过我哥。我在水里泡的浑身发冷,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以后,看我哥下定决心似得问大舅:船上有刀没有?这条船是临时征用的,大舅说,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他起身钻进船舱里,过了一会儿,拎着一把半米多长的砍刀出现在我和我哥面前。我心里喊了声卧槽,这把刀也有点太夸张了吧!大舅不由分说就把刀扔给我哥,我哥差一点没接住,抱着刀身子猛地沉了下去。他调整了个姿势又再浮上水面,拍了拍我说,待会他会想办法把车窗破开,我负责把两个孩子的尸体拽出来,然后能离多远离多远。我说行,那你呢?我哥说水鬼他见的多,但这河神,他也还是第一次应付。他没说具体怎么应付,重新戴上氧气面罩,一猛子扎进了水里。我赶紧跟上,也还循刚才的路,一直潜到沉没的汽车旁。 这一回我哥没开灯,摸索着悬停在了车顶上。那车好像是有天窗的,刚才被石头人吓得,我也没看太清。我隐约看见我哥拿起了那把大砍刀,照着车顶盖当头劈了下去。在水里看不出他这一劈使了多大劲,就只能看见围绕着我哥,泛起一圈又一圈细碎的水波。我哥砍完第一下之后歇了口气,接着,又再砍了第二下。绕着他的水波此时突然就像炸开了似得,由内而外,迅速地扩散开来。同时水底下涌起无数翻滚的白沫,我哥的身形,瞬间便被那白沫吞没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全速发力,直冲那白沫游了过去。还没等我游到近前,那白沫当中,又漂散出了一团红色。 那团红色是血,我看的清楚,我哥的两只手此时都抓在砍刀的刀刃上。汽车的天窗也已经被他给砍开了,白色石头人像道影子似得从车内钻出,圆形的嘴追着砍刀的刀刃便咬了上去。我哥退身游走,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制造机会。这时间可由不得我耽搁,我咬着氧气管,两腿一蹬一下蹿到了车顶。那俩小孩的尸体都挤在天窗口,不费力气便被我拽了出来。我拖着尸体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感到脚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低头去看,一条硕大的肥鲤鱼,一口咬开了我身上的潜水服。它也不知道哪来的怪力,接着又一口,几乎咬掉我半个脚趾头。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拼了命想要躲闪。奈何这是在水里,我水性再好,也没法跟条鱼比。肥鲤鱼咬了我脚还不算,绕着我游了两圈,忽地闪电般扑向我的喉咙。 生死关头,我的潜力一下爆发了出来,一手拖着具小孩的尸体,竟然也能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游向水面。那条肥鲤鱼没咬着我的喉咙,最后只在我胸口上,咬了好几大口。我又疼又气速度就更快了,感觉自己就像是支离弦的箭,嗖的一下出了水。水面上大舅都被我吓了一跳,先拉我上船,再把俩小孩的尸体用网子拖住。我躺在甲板上喘粗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舅问我我才想起我哥还没上来。 这期间水里发生了什么,我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肯说。我只知道当天我和大舅几乎把整个水库都翻遍了,才在水库边的一小丛芦苇里,把我哥翻了出来。奇怪的是他身上竟然一点伤都没有,只是一身潜水服,几乎被扒了个精光。他人也失去了意识,送到医院第二天才醒。医生说有点缺氧,怕有脑损伤,又让留院观察了一天。之后我哥出院,这一整个年,也几乎就在各种离奇诡异的事件中过完了。 第46节 第一百七十章 背水一战 入了秋以后天黑的越来越早,我和齐方又是拣的僻静的角落待着。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围全是一片黑,我既看不见齐方的表情,也看不见周围其他地方的情形。我伸手摸了半天才摸着齐方的肩膀,拍着跟他说:“你可想清楚了。齐家现在就剩你这么一点香火,你要是背水一战再把命搭上,齐家可就真的消失了。”齐方嗯了一声,从他肩膀的抖动来看,他好像是点了几下头。他开始漫无边际地扯一些话题,说他小时候因为是男孩,所以非常不受宠。他们齐家偌大一个家族,竟然都没什么人愿意跟他玩。因此齐心刚到他们家的时候,齐方兴奋的连着好几天睡不着觉。他觉得从此多了一个人陪着,他就再也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齐心除了开始几天愿意花时间哄哄他,后来也慢慢不再搭理他了。一直到齐心最后被送走,齐方和她,都没能建立起什么实质性的感情。接下去,齐方的整个青少年时期,都是在受训当中度过的。受训完成之后,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去杀他爸。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齐方厌恶他那个家,厌恶家里的所有人甚至是他妈。只是厌恶归厌恶,家族的纽带一直拴着齐方,让他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突然有一天这一切都变了,白先生告诉齐方,他所厌恶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大阴谋。齐方一开始有点接受不了,想明白以后,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彻底毁掉这个阴谋,把他长期以来一直厌恶着的东西连根拔掉!我听着齐方说,又听着他问我,能不能理解他的感受?我说我们两个的经历不一样,你的感受,说实话我真理解不了。齐方也不是非要我理解不可,话锋一转,说他这回不应该把我也牵扯进来。他原本找我只是想问我哥魂器的下落,没想到自打和我见面,这事就没停过。被逼到如今这个份上,我已经完全趟进了他这趟浑水里,想撤也撤不了了。齐方以前就爱说我是倒霉催的,现在又提起来,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他跟我说我命不好,这一点,大概是从我哥那儿继承下来的。 说到我哥我和齐方同时沉默了,静了一会儿,我突然听见周围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听着像是人在走路,可真要是人的话,这脚步声也有点太轻了。我按着齐方的脖子叫他小心,齐方喘了两口气说,没事,来的都是自己人。我奇怪地说除了我还有谁会帮你?齐方在我身边笑,说老七你忘了,炼尸我可是一把好手。活人没有愿意帮我的,那我只好把死人请出来了。他摆脱我的手站起来,半人高的草丛里,同时间立起十几个人影。那些人影有的离路灯近,在灯光的照射下,能看的清楚模样。每张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一双双木讷的眼珠子紧跟着齐方,像是生怕他从自己视线里跑了似的。我问齐方说这些都是你的僵尸?你他妈的,到底偷了多少尸体! 具体偷了多少尸体,齐方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开始操纵僵尸围拢过来,在这一片灌木丛里,照他的意思分布开。齐方伤重,移动起来非常困难。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咬着牙,在泮水边上走了个来回。走到食堂后门的亲水平台上,齐方停了一下,扒着栏杆把脑袋送出去。我跟着他问你看什么呢?齐方说没什么,他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个位置能不能看到食堂正面的教学楼。确定完以后他变了个方向,离开泮水,反而是朝着教学楼走了过去。我半天摸不着头脑,跟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要借助水面安排进攻防守吗,怎么往没水的地方去了?”齐方叹了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你以为进攻防守,就是两拨人在同一个地方拉开阵势对着干?这里头的门道多了去了,咱们现在可是主场作战,怎么着也得露一手出其不意才行。”他说着指向刚踩过点的亲水平台,接下去又说:“我打算在那儿布置攻防,到时人全压在水面上,那座在视觉死角里的教学楼,可不会有人注意。要是在这时候有什么东西从楼里杀出来,你猜,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我赞叹说,你心眼可真多!齐方也不说什么推脱的话,到教学楼门口站住了。这栋楼晚上不开自习室,寥寥几盏过道灯,衬托的像座鬼楼似的。齐方的心思也就是把这儿变成鬼楼,我看他焚化了两张符,然后用化开的灰烬在教学楼的一面墙上,写了个大大的勒令。字下边跟着就是符籙,齐方写写画画一通忙活,完了张嘴吐出一口血。他这口血全喷在了刚写好的符籙上,转瞬,那些个漆黑的图纹便转变成了鲜红色。也几乎就在同时,几道黑影掠过夜空,消失在了教学楼那寥寥几盏过道灯底下。 教学楼这边布置停当,齐方还是要回泮水边去。我架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回扶,心里的紧张感也变得愈发浓重。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跑来对付齐方,也不确定他们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但这必定将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较量,我甚至觉得,齐方很可能会死在这上头。我拿他当朋友,从情理上来说,我真一万个不愿意让齐方跟人硬碰硬。可我不愿意不顶事,齐方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表明了他绝不会回避这场较量。大概齐方已经把报仇本身当作他活下去的意义了,我又怎么可能剥夺他的这一种信念。思来想去,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尽最大的可能支持他了。之前我心里一直有个模糊的念头,到这一刻,它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原来在今天这件事上,我也从来没打算过要独自全身而退。齐方如果会死,那我就跟他一起死。我一向坚持的那种求生的意愿,在我哥不在了之后,竟然自动就放弃了。我哥要是泉下有知的话,估计这会儿想抽死我的心都有。我记得我哥曾经跟我说过,我活着就等于是他活着。这话听起来是挺带感的,但是抱歉,我做不到。我哥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事就是这么个事。 齐方发现我走神然后拍醒我,已经是好几分钟之后的事了。天越黑,学校里显得越安静。食堂停了夜宵以后,整个泮水湖面上,除了几对情侣就没别人了。我把齐方扶到一条长椅上坐着,看附近的情侣咬耳朵说情话,没办法不觉得自己在这儿不合时宜。齐方倒好,闭着眼睛靠我身上睡了一会儿。弄得一有人路过,看我们俩的眼神都不对。快十一点了齐方才醒,这时的泮水,已经彻底没人了。就听夜枭有一阵没一阵地在树上哭叫,草丛里静悄悄的,连声虫鸣都没有。我心里发怵,问齐方,真有人能找到这儿来?你说追杀你的人已经掌握了你的行踪,会不会太看得起他们了? 齐方没吭气,养了这么会儿精神,他脸色还是一片煞白。他的僵尸们早背着符咒散出去了,此时,却并没有传回任何警报。齐方等了一阵才说,他感觉不大对头。他叫我扶他起来,我们两个肩并着肩,走向先前看好的那座亲水平台。齐方一开始不在这儿压阵,是想等形势明朗之后,再把追杀他的人往这儿引。照他的说法这也是一招出其不意,却没想到,反被对方打了我们一个出其不意。在我和齐方还没走上亲水平台以前,那儿就已经有人在了。而且,那人脚边上,还摞着好几具死尸。齐方瞳孔一缩,脸上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我以为他伤又犯了,急忙想稳住他,却听齐方说:“六个,他把我布在这的点全拔了!” 是谁,在我们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口气扫清了亲水平台周围的埋伏?他下一步的举动,会不会就是上来收拾我和齐方?我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自觉形势不妙,拉着齐方就打算要退。齐方却不为所动,一下调度不来僵尸,他竟然想自己往上冲。我说你疯了,你比僵尸还能打吗?六只僵尸都不能把他怎么样,你上去不是找死吗?齐方推了我一把,扶都不要我扶,愣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临走他甩下一句话,说:“那家伙能留意到尸气,有可能是只白煞!”白煞是什么?我没奈何,也跟着齐方的脚步追了上去。他如今的速度可是没法跟我比,被我甩开了一截子,又在身后嚷嚷着叫我回去。我莫名其妙地停下,说要冲的可是你,现在让我回去干嘛使啊?齐方没好气的说你知道白煞是什么吗?你知道拿什么东西,能戳中他的要害吗?我答说我不知道,你知道,你赶紧说!齐方一脸焦急,什么都没说,上来把我给扑倒了。我们面前有一张塑料桌子,齐方一指桌子底下,命令我爬进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愚蠢的战斗 齐方让我爬桌子底下去,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想掩护我。可还没等我眨一下眼,齐方居然也跟着钻到桌子底下来了。塑料桌没多少分量,齐方抓着我,叫我跟他一块把桌子顶起来。我心说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但还是照齐方说的,顶着张桌子往前走。这块地方空间本就不大,没走几步,就看见一道黑影子横在地面上。那应该就是齐方说的白煞了,我偷偷往外瞄了一眼,看见的是一个长条的人形。那白煞高不及我和齐方,但明显比我俩来的都要结实。奇怪的一点是它双手很长,垂在身子两边,几乎都快过膝了。它手上抓着两团毛茸茸的东西,光线太暗,看不清是什么。在我和齐方一步步逼近的同时,那只白煞始终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意思。 我纳闷地在心里嘀咕,这家伙就这么杵着是想干嘛?它任由我和齐方靠近却不动手,该不会是对方派来谈判的吧?就在这时齐方突然叫了声停,就地蹲了下去,顺势把我也拉住了。塑料桌罩在我们头顶上,齐方蹲在我跟前,开始脱衣服。我问说出什么事了,怎么停这儿了?齐方回答我:“再往前,白煞就能闻到人气了。它虽然不以活人为食,但活人的气息,一样有可能激怒它。现在这个位置还算安全,咱们得在这做好布置?”话说完,他身上也脱得只剩件单衣了。他脖子上那道淤伤清晰可见,一看见我就想到周琳。齐方把脱下来的衣服裹成一团,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完了看了我一眼,说老七你也把衣服脱了。我愣愣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也照顺序一件一件脱到只剩单衣。 我正在想齐方要这两身衣服干什么用,眼角的余光一斜,刚好看见白煞落在地上的影子动了。它向前挪了一步,照目前这位置判断,离我和齐方最多也就两米不到的距离。我顿时慌了神,胳膊肘子捅着齐方说,白煞好像发现我们了!齐方也吓了一跳,赶紧就探出脑袋去看。他回来说应该没事,周围阴阳不合,这只白煞有点失去判断力了。它要再上一步才会发现我们,到时候,我需要你配合我。我说我不是一直都在配合你吗,我刚还配合你抬桌子来着。齐方的脸被桌子的阴影盖着,我听他说话,总觉得像是来自别的什么地方。他说待会他会想办法,把外边那只白煞放倒。而他需要我做的,是在白煞倒地后,以最快的速度,上去把这东西的右眼珠子抠出来。 我一懵,问齐方你刚才说啥?齐方伸手在我跟前比划,还真就做了个挖眼睛的动作。我为难的说抠眼珠这活我从来也没干过,业务不熟。齐方居然还好言劝我说:“这事除了手感略嫌恶心,其他都没什么。”被他说的我浑身发毛,推着手道:“要不还是我负责放倒白煞,你负责抠眼珠子。”我们俩推脱这一阵,谁也没有留意,外边那只白煞什么时候又进了一步。它这货根本就是自带雷达扫描,一旦有东西进入它的感知范围,立刻便会做出反应。我和齐方只听见头顶传来啪的一声,一直罩着我们的塑料桌子,便被一股怪力掀翻到了一边。我再一抬头,终于近距离看清了什么是白煞。面前那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一只满脸长满白毛的怪物。更骇人的是,这只怪物正对着我和齐方的这一面,左右两边竟然挤着两张脸。那两张脸上鼻子嘴一个不少,就眼睛是共用的。我喊了声娘,齐方叫了声妈。然后我们俩分头窜出,朝两个方向夺路逃开。 齐方跟我说他是有布置的,可是我看他,虽然脚底下步子虚浮,但跑的比我还起劲。白煞见目标分散,很深沉地思考了一阵,像是不确定该追我们哪一个。我趁机跑到亲水平台边上,回头叫着喊着问齐方:“你不是要把它放倒吗,跑什么啊你?”齐方倒是没我跑的远,又找了张塑料桌子靠着,看样子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他说话的声音也都和喘气混在一块,遥遥地问我说:“老七你说什么?”我心想不会吧这都没听见,又张开嘴大喊了声:“你不是要……”才喊了四个字我就发觉上齐方当了,本来犹豫不决的白煞,愣是被我的声音吸引的拧过头来。它认定了就是我了,不由分说便扑了过来。我边骂边就要跑,这时候忽然看见一团衣服,从齐方手里抛了出来。那应该是我脱下来给他的,落点在和我相反的方向上。已经开始要追我的白煞略一停顿,又是一阵深思之后,调转方向扑向那团衣服。它一扑接着又是一抓,我这才发现,它长的那哪是手,分明就是一双带肉垫的大爪子。 齐方趁白煞扑抓那团衣服的机会,竟向它身后绕了过去。他的速度根本称不上快,动作也是跌跌撞撞的,就跟提着最后一口气,上去跟人拼命似的。齐方先前对我的交代只一句抠眼珠子,至于他的那部分,也只说了他负责放倒这只白煞。所以说他现如今的举动,我压根不清楚目的何在。接下去,白煞和那团衣服纠缠了不过一会儿,就把它抛到一边去了。此时齐方离得最近,它自然而然,就要往齐方那边去。齐方这下可是没跑,把另外一团衣服,挨着地滚了出去。也不知道那衣服上究竟有什么吸引着它,白煞几乎不带半点犹豫,就把自个的后背卖给了已经离得很近的齐方,转身去捡从齐方身上脱下来的衣服。 我心提到了嗓门眼,看齐方靠近了一伸手,去拍那白煞的后背。这一拍真可谓是兵行险招,白煞转身那一刻,齐方顺势便往它脚下一扫。白煞的身子稍微晃了晃,但却并没有因为齐方这个扫腿的动作而摔倒在地。我心里替齐方喊了声糟,几乎不敢去想那有两张脸的白煞,逮住齐方之后会怎么对他。眼前发生的事,和我想象的却有点不太一样。白煞没去逮齐方,反而像是上了发条似的,在原地转起了圈。我也是看了一会才看明白,这家伙的举动,单纯是想去抓自个的后背。原来齐方刚才那一拍,竟是将一张符贴在了白煞的后背上。眼看白煞转了十好几圈都没够着后背,齐方凑在它跟前,没事就伸出腿去绊它一下。这画面哪里是什么生死决斗,整个就是齐方在作弄那只愣头呆脑的白毛怪物。我看到后来都忍不住要发笑了,但一想齐方交代我抠眼珠子的事,又一点也笑不出来。 现当下这抠眼珠子的时机还没到,看齐方跟那白煞在那儿纠缠,我真想不到自己该干些什么。要不上去跟齐方一块拿脚绊白煞?绊不倒它,我们两个人合力,摁也把它摁倒了。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我突然看见齐方猛地后退了一步。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得,这一退脚底下没落稳,跟着又是一个后跳才勉强站住身子。上一秒还被他耍着玩的白毛怪物,下一秒已然调转身形冲着齐方。它那双带肉垫的爪子凌空一挥,正朝着齐方的胸口拍了下去。齐方已经是内伤不轻,根本吃不起这一击。可他目前的状况,又似乎没处去躲对方。 看到这儿我下意识地便冲了出去,想以最快的速度上去支援齐方。我自己也知道时间肯定来不及,心里窝着一团火,差点没从喉咙里喷出来。齐方在白煞把他扑倒之前忽然一扬手,愣是抢出一个空当,将巴掌先送到了白煞靠左的那张脸上。他那巴掌可不是空的,手里还抓着他刚从地上捡的碎石子。我没想到,这种街头打架用的招式在这儿竟然也能奏效。白煞被齐方糊了一脸石子,迷了眼睛不说,后边的动作也一下没能跟上。齐方抓住机会一闪身,从容避开了白煞拍向他的那一双大爪子。他一时间安全了,却居然又绕着白煞转了半个圈,重新回到那怪物靠背的一边。 我刚好就在这时候赶到,齐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我,说:“你过来干什么?”我说我来帮你忙啊,靠你自个,不是已经快不行了吗?齐方又喊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快不行了?”他说话间出手,又是一道符,径自贴在了白煞的后背上。他这同一样的招式居然还能来 第二回,而那只白煞,居然也还能再上一次当!它立即开始原地打转追自己的后背,齐方也当即便抬起了腿,趁它下盘不稳的时候猛踹过去。我看得都有些无语了,总觉得这场理应气壮山河的决斗,硬是被齐方和白煞弄得很蠢。他们双方既没赛出风格也没赛出水平,要不看杀伤效果,简直就跟玩一样。齐方故技重施又是一轮折腾下来,终于,听见啪的一声。那长有两张脸的白毛怪物,在他锲而不舍的精神底下,绊了个跟头。 第一百七十二章 母子 白煞这么快就倒地了,说实话,我并没有意料到。齐方的节奏倒是跟的很紧,看白煞身子一歪,顿时一个猛虎扑食压了上去。白煞身子骨结实,齐方势单力薄。两相对比,齐方根本不可能凭力气就将白煞制住。他也意料到这一点了,拿胳膊肘抵在白煞肋间,另一只手唰一下从腰上拔出一柄匕首。我都不知道齐方居然还带了匕首,当初和周琳周旋到那份上,也没见他用过。那匕首的形制十分特别,开刃的一端涂了红油,靠血槽那一端,又密密麻麻刻着不少符文。齐方拔出匕首以后不直接往白煞身上招呼,而是刀刃一转,在自个的锁骨下边划了一道。这一刀割裂皮肉,大量的血瞬间便涌了出来。 齐方疼得整个人一缩,从白煞身上侧身倒地。就在他倒地的那一刻,他手里那把带血的匕首,也正好送进了白煞的心窝里。齐方自残在先,对白煞的这一刀,基本没用上什么劲。刀尖只堪堪挨了白煞一下,连点皮肉都没扎破。他的用意显然也不在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出刀的一瞬,突然爆喝了一声:“着!”此时的白煞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听了齐方这一声爆喝,身子顿时僵在半中央。看它不上不下那劲儿,似乎是被定住了。齐方趁这空当哑着嗓子喊我,说:“老七你快过来,轮到你出场了!这是组织考验你的关键时刻,你可千万别掉链子!” 我本来离得也就不远,听齐方叫我,几乎是一眨眼功夫便已经冲了上去。齐方捂着伤口还想再对我说什么,我转过脸叫他,伤那么重就少说点话。齐方听了这话倒是不吭气了,但还是拿手在空中指指点点,示意我照计划去抠白煞的右眼珠子。我靠到近前一看,白煞身上动不了,可两只眼珠子却还在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它眼里没什么神采,看起来更像是动物而不是人。我先前也就匆匆瞥了它一眼,现如今看仔细了,才发现白煞的两套五官之间,有一道细微的裂痕作区分。裂痕越往上走就越淡,直至消失在它右眼下边。我没去想内里的缘由,豁出去了一伸手,直取白煞还在转动的右眼珠子。真的干起来,这事可比齐方告诉我的要难多了,那白煞俩眼皮子一阖,便叫我连下手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白煞有可能会闭眼,这点我之前竟然完全没想过。现在突然碰上这种状况,我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出手去扒白煞的眼皮子。那家伙满脸白毛又粗又密,摸上去还有点扎手。我也没打算跟它客气,拿指甲挑它眼皮中间的缝划拉下去。眼皮这部分构造原本就是块软肉,谈不上特别不好对付。我的指尖拼命挤进白煞的眼皮底下,接着,便摸到个滑不溜手的东西。不消说那一定就是眼珠子了,跟齐方说的一样,手感不是一般的恶心。但再恶心我都得把它抠出来,不然的话,搭进去的可就是我和齐方两条性命了。想到这我不禁发了狠,手指头顺着便要往外勾。白煞像是受了惊吓似得叫了一声,它有两张嘴,我一时也分不清,声音是从哪边喉咙里出来的。这一声叫的我一晃神,只片刻功夫,刚确定下来的形势就又发生了变化。白煞右眼下边的裂痕唰一下张开,连带着它的整张脸皮,都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一只长有两张脸的白煞,现在,它脸上又多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我心里喊了声卧槽,这他妈都是些什么逆天的招式。裂痕张开,然后,从里边翻出两排尖利的大白牙。原来那道裂痕竟是张大嘴,不由分说,冲着我的手便咬了上来。这下看我肯定要躲,但是一躲,白煞说不定就脱离控制了。我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随手抓起白煞一只爪子,飞快地塞进它那道裂痕里。照我观察这白煞智商不高,但是自个的爪子和别人的爪子,它也应该分得清才是。却没想到白煞居然毫不犹豫,张开的裂痕迅速收缩,把自个的爪子咬了个正着。 我看的都有点懵了,这一口下去,只见鲜血淋漓,顺着那道裂痕往外淌。白煞的一只爪子,更是几乎连皮带骨都被咬了下来。我一边庆幸这咬的不是我,一边还想继续去抠白煞的眼珠子。转眼一看我当即叫了声糟,就在裂痕张开的那一刹,白煞的右眼居然顺势陷了下去。这要还想再抠那只眼珠,势必得把手伸进它那道裂痕里去。我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下手,正在这时,齐方突然扯着我的胳膊喊:“来不及了,撤吧!”我问说什么来不及了,扭头便看见好几条黑影,打从不同的方向向我和齐方围了上来。我心下一凛,齐方也再没空搭理我。他按着锁骨底下的伤挣扎着站起来,冲向之前被白煞撂倒的那几具死尸。我看他在尸体堆里面扒拉了一阵,最后挑出来两具,在它们脑袋上各扎了两针。接着齐方双臂一振,做了个动作,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推出去。 那两具尸体跟着齐方的动作,一前一后颤颤巍巍爬起了身。我看着它们迈开腿,散开来堵在了亲水平台入口的地方。就这么点布置,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能起什么阻击的作用。看那几条黑影离得越来越近,我先做好了要贴身肉搏的准备。忽然间我身子一沉,腰像是被什么给抱住了。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掀翻在了一旁。那一直动弹不得的白煞,随着齐方的离开,终于脱了困。它那张狰狞的面孔在我面前一晃,未做任何停留,起身便扑了出去。我还以为它这是冲齐方去的,刚开口要喊,便看见齐方侧身一让。白煞和他擦肩而过,也还是一点不带迟疑,继续向平台入口冲了过去。我这才看明白,白煞的目标,是齐方刚刚唤醒的那两具尸体。 齐方说,白煞不以活人为食。他好像还说过,白煞能感应尸气。我虽然没想的特别明白,但看眼下的情形,也大体猜到白煞会先攻击带尸气的东西。接着才轮到我和齐方,留出来的这个空当,正好可以再做布置。我就地一滚,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追到齐方身边,想问他白煞没控制住,接下来该怎么办。齐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脸上的表情显得特别不自然。我好奇问说你这是憋什么大招呢?齐方说什么什么招,我这是眼睛里进东西了。他拿手揉眼睛,一手的血,顺着袖口往里流。这时只听砰的一声,飞身冲出去的白煞,和齐方派出去的死尸撞在了一块。这一撞双方都吃劲不小,但却都没有被弹开。白煞紧紧环抱住死尸的头颅,咔咔咔一通脆响,硬是把人颈椎骨拧得粉碎。死尸整一颗脑袋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步子一垮,哗一下倒地上不再动了。白煞又调转方向,朝着另外一边扑了上去。 在我看来如今这形势是大大的不妙,齐方好容易叫起来两具尸体,眨眼功夫就快被白煞灭干净了。事情似乎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我吆喝齐方,说是不是该把教学楼那边的援兵招呼过来了?齐方揉完了眼睛,弄得满脸都是血。他看着倒是镇定,答说现在还没到时候!我们这边话音刚落,那些围过来的黑影,也正好踏上了这一块亲水平台。这地方说大不大,双方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完全足够看清对面的脸。可我却一张人脸都没看见,只看见每个黑影脑袋上,都罩着的一块款式相同的黑布。他们的打扮让我想起了周琳,要他们的本事也都跟周琳一样,那我和齐方还战斗个什么劲,直接投降得了!我心里直打鼓,我身边的齐方,却突然错愕地咦了一声。他把我往他身后让,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那只势不可挡的白煞,此时竟然收拢了架势,矮身蹲在了护栏底下。来的最快的黑影就停在白煞身边,掀开遮脸的黑布叫了它一声“小钱”。黑布下边那张脸我认得,是去齐家寨时见过的齐方他妈。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复仇之路 齐方他妈在他六岁之前就被掉了包了,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一位,说不定就是当年杀害齐方他妈的凶手。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我看齐方,却并没有要眼红起来的意思。他右手按着自个的锁骨,扯开嘴角龇了一下牙。那个假扮他妈的人隔老远看着他,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被块黑布衬得有些阴森。先前我还以为,脸上戴黑布的都是僵尸。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至少那个假扮齐方他妈的人,就还是活生生的。她刚才管那白煞叫“小钱”,我怎么记得,齐方他家的狗也叫这个名。所以说白煞就是当时的那条狗?它如今这模样,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齐方他妈站住的地方,其他几道围拢过来的黑影,也纷纷都停下了。看样子齐方他妈像是他们当中挑头的那个,没她的命令,其他人暂时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对峙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是齐方先打破了沉默。他说:“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对面假扮齐方他妈的女人没吭气,撇开蹲在她脚边的白煞,向平台上走了一步。她这一步对我和齐方应该构不成威胁,但齐方还是回头提醒了我一声要小心。我点了点头,仔细观察齐方他妈的一举一动。她停下来后叹了口气,叫了齐方一声,说:“你是希望我来,还是希望我别来?”这回轮到齐方不吭气了,我看他的背影,好像稍微有点晃。齐方他妈接着又叹气,说我养了你十几年。我想过你长大了有出息了会离开我,但却从来没想过,你长大有出息了,会再走上报仇这条路。这次就算是我选择不来找你,将来等有机会的时候,你也一样会回去找我。这条路就没有个头,除非是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先死了…… 她话说到这戛然而止,一只手举过肩,凭空就是一划。这个手势我简直太熟悉了,齐方每次召唤僵尸要干点什么的时候,起手也都是这一式。果然齐方他妈手一落下去,四面伏着的那些个黑影子,便一股脑地扑了上来。齐方半步都没退后,掏黄纸叠了好几个三角,啪一声像甩二踢脚似的甩了出去。要论杀伤力,那些纸折的三角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但其中所藏的方术法式,却能在瞬间燃起一个火圈,把我和齐方拦在中央。火是至阳之物,僵尸不得不避。趁黑影四下散开之际,齐方揪着我的耳朵跟我说,叫我别花力气和那些僵尸缠斗。他给出来的理由也简单,说是打起来,我根本就不是对手。我说那我干什么,总不能撤到一边,光给你加油鼓劲吧。齐方伸手去指周遭几道黑影,让我从他们当中,把他妈给找出来。他说这么多的僵尸里混进去一个施法者,摆的其实是他们齐家的一个斗尸大阵。凡是阵法必定都有阵眼,在这个阵里,最易攻破的便是其中那个施法者。 听到这我还不是完全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但随着火圈熄灭,原本散开的黑影又再围了上来。齐方也再没空搭理我,掐了个指诀,脚踩七星步便迎了上去。他抵挡的非常敷衍,看得出来,只是为了把那个所谓的斗尸大阵,稳在亲水平台最靠南端的角落里。然后一道符文送出,被齐方分出去埋伏在教学楼里的援兵,终于也都从各个方向冒了出来。那只强悍无比的游尸便在其中,轮到他登场的那一刻,居然是从食堂三层楼高的房顶上一跃而下。那个位置就连我都几乎没有察觉到,一上来,黑影们的阵型顿时就被冲散了。正在这时候,始终游走在平台外围的白煞,也像得了感应一般,咧开脸上的大缝扑咬了上来。它的作用似乎就是为了克制齐方的僵尸,尤其是那一只游尸。白煞和游尸,在动作上谁也没有输给谁。但要说智力,明显还是游尸略高一筹。几个回合下来,游尸只一个临时变线,就把咬住他不放的白煞给甩开了。他回头又再冲了一次阵,捎带着把齐方的位置往外推了推。 齐方这一动,和我的距离顿时便拉开了。整个冲突都是以他为中心的,这下也都跟着挪了过去。我周围突然空了出来,感觉就像是被单独孤立到了一边。我回头再去看齐方,只见他在无数黑影当中穿插着,有时甚至连身形都瞧不清楚。之前我还不明白,齐方为什么要让我找阵眼。按理说他对这个阵法更熟悉,一旦应对下来,应该什么虚实变化都了然于心才对。此时一看我才发现,齐方那头的情形,说是全面落入下风都不过分。他操纵的僵尸完全是各自为战,没有什么章法可言。相比之下,在那个什么斗尸大阵里,每一条黑影的进退,却都像是在服从于一个统一的指令。这就好像是一群临时拉起来的街头流氓,和一帮正规警察之间的对抗。齐方尽最大努力也就只能堪堪保住命,要再让他分心出来找破阵的法子,压根就不可能。 所以这个事还得我来,而我现在的处境,也刚好能看清整个混战的局面。瞧了一会儿,我只觉得那些拿黑布遮脸的人影里,有一条显得特别的轻。它脚后跟几乎没着过地,一举一动都跟飘似的。再看其他几条黑影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至少脚步落地的时候,能明显地看出来分量。想到这儿我已经基本确定,那条轻飘飘的人影应该就是假扮齐方他妈的那个女人。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对付她,进而去破她那个看起来几乎是密不透风的斗尸大阵。要有可能的话,我当然想问问齐方。可这会儿我们离的太远,他出来或是我进去,都不大方便。我想了一阵,打定主意迈开步子,开始沿外缘凑近那片混战的区域。那斗尸大阵说是个阵但其实时刻都在变,我不敢太声张,怕引起注意,被周围的僵尸围殴。 我就这么悄悄地保持距离绕进绕出,在无比混乱的局势中伺机而动。期间不是没有僵尸调转矛头来对付我,打得过我就招架,打不过撒腿就跑。我又怕把人跟丢了,两个眼睛,一刻不停地钉在那条轻飘飘的人影身上。终于被我逮着个机会,那人为了躲避游尸的冲撞,忽一下闪到了我跟前。我几乎想都没想就出手了,飞快地拽住对方一条胳膊,又拿手去压它的肘关节。这时候我突然感觉手里一轻,刚被我抓住的那条胳膊,转瞬功夫,居然就只剩下一条空袖子我一万个想不明白,那人影难不成还是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要不然它这胳膊上哪去了?刚才那一下,我可是抓得实实在在的。还没等我想明白呢,面前忽然又腾起来一阵黑烟。黑烟发出嗡嗡的响声,我仔细一看,那竟是一大团会飞的虫子。每只虫子大概就针尖那么大小,长着类似蚊子一般的口器。那虫子我也不陌生,当初去齐家的时候,我和我哥就已经吃过它一次亏了。我还记得那虫子是叫尸蛊,齐心说,这种虫见不得活人。想到这我立马向后撤,那一大团虫子,哗一声擦着我的鼻头飞了过去。扑空之后群虫并没有再追我,而是掉头俯冲,钻进了那条轻飘飘的人影衣服底下。 我看的发蒙,只见成群的尸蛊,全都隐没在那条轻飘飘的人影身上。然后它凭空消失了的胳膊便又回来了,看起来依旧是人模人样的。我心说那虫子是成精了还是怎么地,见那条人影想要退走,急忙又追了上去。事情发展到这儿局势又是一变,我没能再靠近那条人影,便被斜刺里冲出来的另外一条黑影给抱住了。抱住我的黑影把我往旁推,我整个人一踉跄,一脑袋撞上个人。那人叫了一声什么,挥着膀子就要把我推开。他的手碰到了我身上,但我却感觉,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一推反把他自个给推倒了,一屁股坐地上,就势还滚了个圈。我知道那是齐方,想开口叫他,忽然又被人从背后给扯住了。只听呲啦一声响,我身上唯一一件单衣,硬是被那人撕成了两截。 衣服没了,皮肤暴露出来。夜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扯我那人在我身后,进而又贴身上来,在我腰眼上使劲捅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这是在干嘛,开始时一阵钻心的疼,接着便感觉周身奇痒无比,好像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正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出来。那种感觉根本没法形容,我挣扎着反抗着,背过手去,拼命把扯我那人往地上摔。那人貌似是没打算跟我死磕,一见我有了反击的意图,立马便抽身离开了。我喘了两大口气,再一抬头,只见刚才退走了的那条轻飘飘的人影,此时居然又绕了回来。它原本就没有多重,这时候看,那动作简直就跟飞似得。我来不及躲,看它在半道上身形一变。一个好端端的人形垮了下去,从它袖口领口里,扑腾出一大股黑烟。黑烟里全都是尸蛊,呼啦一下,直冲我扑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祖师爷救命!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当中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尸蛊。它们迅速地找地方在我身上落下来,身前身后,每一寸皮肤上爬的都是。我吓得又蹦又跳,两只手在身上不停地拍。但是拍掉了一只第二只马上又爬了上来,拍掉了一片,空出来的地儿又被第二片虫子占满了。紧接着我就感到疼,浑身上下,由里到外地疼。有些尸蛊甚至想透过五官钻进我的脑袋,我张开嘴嚎了一嗓子,结果却尝了一口的苦腥味。那大概是虫子身上体液的味道,混在唾沫里,顺着喉咙往下烧。这一口下去居然还有致幻作用,我眼睛里顿时充满了五颜六色的光。这时齐方赶来救我,在我身上一通乱拍。我感觉这么做没用又不想连累齐方,拼着力气推了他一把,喊他叫他走。齐方理都没理我,举着巴掌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他光打我脸,好像其他地方的虫子,他压根就不打算去理会。我都不知道我脸是被他拍肿的还是被虫子叮肿的,只知道两边腮帮子露出来之后,被齐方咬破手指横竖画了几道。边画齐方边对着我大喊:“祖师爷救命!” 我听得见齐方的声音,但却看不见他人。我眼睛里还是五颜六色的光,却突然一下被一道白光给盖了过去。然后我又听见有声音,喊了一声:“收!”这回的声音是分两头传过来的, 有近有远。近的那个是齐方,至于远的那个,等我能看见的时候,也已经冲到了近处。那是齐心,挂着一脸心急火燎的表情。我下意识地以为她也是来对付齐方的,赶紧又推了齐方一把,趁着这会儿能说话,叫他快走别管我了!齐方没有动,带着讷讷的表情看着我。他好像有点听不懂我的话,嚯一下站起来,反手一巴掌挥了出去。他这一巴掌正打在一条黑影脸上,然后我就看见,那条黑影身子一翻倒在了地上。齐方追上去压着它打,嘴里还念念有词,说:“孽障,竟敢在老夫面前撒野!”我听的莫名其妙的,心说齐方说话怎么这调调?只见他三拳两脚便制服了那黑影,又抖擞着精神站起来,打从嘴里发出一声虎啸。 第47节 那一声啸声划破天际,我就在齐方脚边上听,差一点耳膜都被他震破了。原来落在我身上的那些个尸蛊随啸声腾起,又是呼啦一下,全数飞到了半空中。无数虫子如同黑云般搅动个不停,分几批,依次投进了旁边的泮水里。只顷刻间,湖面上就漂起了一层虫子的尸体,染得湖水都黑了。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事情发生,抱着齐方的大腿想要站起身。没想到那货居然在我脑门上猛地一拍,把我按的又坐了下去。他借这一按之力人往前蹿,我只看见他伸手,并没看见他是怎么差一点抓住他自个那只游尸的。游尸身手矫捷堪堪避了过去,齐方随手一抄,倒把个白煞给拽住了。白煞表现得非常怕他,两张脸上同时露出惊恐的表情。此时齐方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皱着一点眉,偏偏眼睛却瞪得溜圆。我记得他不久之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模样,这会儿却光凭一只手就把白煞制得死死的。他举起另外一只手预备往下砸,白煞叫了一声,脸上的裂痕由中间分开,又变成一张吃人的大嘴。 看见那张嘴,齐方的动作非但没停,反而还更快了。他砸下去的第一拳落在白煞右边脸上,就挨着那条狰狞的裂痕。然后他又接连砸了好几拳,拳拳到肉,打得白煞不停地躲闪。事实上它根本就躲闪不开,那张咧开的大嘴,也就没起到什么作用。我正看的痛快的时候,感觉有人拍了我一下,嘴里叫我起来,说赶快先离开这儿。我一回头才发现,齐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跟前。她的神情非常局促,手里提着盏一尺来高的铜罐子。齐心不像是要伤害我,在背后发力推着我起身。我也并不是站不起来,反手抓住齐心的胳膊问她:“你来这干什么?”齐心答说我来救你们,叹气又说,可惜来晚了。我还有话想问她,没想到齐心不等我发话,自己就跟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她说周琳是她杀的,她还给周琳身上下了蛊。之后让周琳去追杀齐方的也是她,但这些,都是她被逼无奈才做的。她要是不这么做,我、周同以及还在医院里的王大磊,所有和齐方扯的上关系的人,全都逃脱不了牵连。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就是不一条人命能打住的事了。 牺牲一个齐方能换那么多人安稳,齐心认为值。所以她给了我会搅乱尸气的骨哨,还派周琳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只是齐心没想到,她给我的骨哨没一会儿就被齐方察觉。她派出去的周琳也没能杀死齐方,反而差一点误伤了我。然后齐方他妈介入进来,事情变得再不受齐心的控制。她边说边看我的表情,终于说完了,拉着我就走。我停下来和她对着,说:“你说你是来救我们的,可听你这些话,我怎么感觉你一直以来干的都是对我们不利的事!你现在拉我走了那齐方怎么办,他能靠着那位祖师爷,把这烂摊子都收拾干净吗?”说这话时我顺势看了一眼齐方,只见他还在那儿大开大合地痛击对手。不仅是对手,连他自己的僵尸,齐方都是逮着就是一通胖揍。 在这块不算大的亲水平台上,如今谁都拦不住他。看那情形确实不差,但我心里,却老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忧。我问齐心祖师爷上身有什么副作用没有?齐心一点头,很肯定地说有!她换了一只手提那盏铜罐子,腾出右手来指着齐方道:“魂魄是带有能量的东西,越是强大的魂魄,所蕴含的能量就越大。人体有一个可以承受这股能量的最高限度,齐方现在这样做,已经超出了这个限度。” 超出限度会怎么样,齐心没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又把它慢慢吐了出来。她那样让我感觉不安,当下扭过头去,重新把注意力搁在齐方身上。来来回回看了他几遍之后,我发现齐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来。他那祖师爷太厉害了,几分钟不到的工夫,已经把平台上能看得见的黑影全都撂倒了。齐方自个的僵尸也没能幸免,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只是看不见那只游尸,不知道他趁乱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眯着眼睛搜寻了一圈,没找着游尸的踪影,倒让我发现有条漏网的黑影,一直藏身在食堂投射下来的阴影里。它有好长时间一动也没动过,要不是我刚好知道那块地方能藏人,估计也发现不了它。我想会找地方藏的那肯定不是普通的僵尸,不是普通僵尸却穿了一身黑,只有可能是在背后操纵整个斗尸大阵的人。 想到这我不由得心里一亮,又回忆起齐方一开始叮嘱我,叫我找出那个假扮他妈的女人用以破阵的事。这事拖延到现在会不会太迟我不知道,满脑子就只想着在那位祖师爷归位以前,多替我和齐方争取一些占上风的机会。说干我就干,挪动开步子,打算向那条漏网的黑影靠过去。一动之下我才突然意识到,齐心还在我跟前站着。而且更要紧的是,她还拉着我的手。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圈成圈,紧紧地攥着我的右手掌。我在往食堂那一侧挪动,齐心带着我,却是在往后退。她分神往我脸上看了一眼,像是直接看穿了我在想什么似的,咬着牙说:“别往那边去,你不是她的对手!” 我想说没试怎么知道我不是对手,忽然间脚底下一晃,又被齐心扯退了一大步。照这么个退法,再有个十步八步的,我和齐心就能离开这块亲水平台了。我们走了那齐方怎么办?虽然现在没人能拦得住他,但是我知道,任它什么东西上身,都有个时限。时间过去以后齐方就还是那个齐方,重伤在身,连动一动都成问题。我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抬起手甩了齐心一把,顺带着冲她喊:“放手!我要去帮齐方!”齐心那手就跟长在我身上似的,甩没甩开,反而向上送,攀在了我的膀子上。她上半身往前顷,几乎是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她说的是:“你帮不上忙了,齐方这是要把自己逼死才肯收手。”她的话音刚一落下,我就看见齐方停下了所有动作。 天黑的厉害,此时却有一道醒目的白光,从齐方身上飞了出来。我仰起脖子看那道白光,一直看到它消失在低矮的云层中。那道光就像是一枚信号弹,才过去没多会儿,东边的天色跟着便发生了变化。这时候最多也就凌晨三四点钟,我却看着那天,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亮还不是小亮,是那种光天白日的大亮。周围的一切都在亮光中现形,食堂、泮水以及这一块不算很大的亲水平台。还有平台上各色各样的活人死人,我收回视线看了一圈,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在仰着脖子看天。齐心也一样在看,看的入了神,连我偷偷挣开她的手她都没发现。我趁这机会朝齐方那边跑了几步,听见身后的齐心喃喃自语道:“这是……黑白颠倒?”她说完又陷入了沉默,等她想起我来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齐方跟前。 齐方虚虚地喘着气抬着头,我不敢上去就碰他,怕太突然会把他给推倒。等齐方低下头来瞧见我,第一反应竟然是吃了一惊。我问齐方说你没事吧?他不回答我,另外,还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我心说坏了坏了,齐方怎么是这种表现?他会不会不认识我了,会不会他的记忆,都被祖师爷给带走了?我还想接着问他,话都到嘴边了,却被齐方抢在了前头。他粗着嗓子结巴着说:天、天亮了!我点点头附和说是啊,这才几点,天怎么就亮了?齐方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没变,还是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我忍不住问他:“你看什么呢?”齐方这次答得倒快,说:“老七,我看见你背后……” 他没说下去,眼珠子猛地放大,接着就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头重脚轻地往前倒。我见状赶紧上去扶他,张开手刚好把齐方抱了个满怀。他倒下的时候还想把话说下去,一边喘一边发出几个气音,说:“你……你背后……”他那话最终还是没能说清楚,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阵,然后就不再动了。我把他支起来想看看他,结果却被他吓了一大跳。齐方他人是醒着的,睁着双眼睛,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瞳孔,看上去就像假的一样。他的表情也不对,似笑非笑,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我抓着他的肩膀晃了他两下,齐方没有反应,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第一百七十五章 黑白颠倒 齐方好像能听见声音,我接着又叫了他好几声,但他除了眨眼睛就没有别的反应了,期间,也根本没正眼看我一眼。我还想把他从地上撑起来,试了一下,却发现现在这齐方出奇的重。论个头他和我差不多,好像身子骨还比我单薄。可我死活就是抱不动他,哼哧哼哧地在原地努力了半天。那突然亮起来的天这时候唰一下又黑了下去,我眼睛有点适应不来,轮着向周围看了一圈。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我才发现平台上无数双眼睛,全都在盯着我。其中有眼珠子浑浊的僵尸,还有齐心那双清亮的瞳仁。一直躲在暗处的齐方他妈,也有意无意地走了出来。我赶紧护着齐方大喊:“你们想干嘛?我告诉你们,有我在,你们谁他妈都别想动齐方一下!” 我这么一喊,把在一旁愣怔的齐心给惊醒了。她提着她那盏铜罐子,迈出一步正好堵在了我跟前。我一阵激动,心说到了关键时刻,看来齐心还是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她要是能和我们一致对抗齐方他妈,那她先前做过的那些事,我也可以暂时不去计较。没想到我这儿才刚激动完,齐心那儿一转身,伸出一只手猛地在我肩膀上一推。她用的力道非常巧,看似没使多大劲,却一把就把我从齐方身边推开了老远。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瞪着眼睛看着齐心,把个死沉死沉的齐方扯过去,进而紧紧地搂在怀里。齐方傻着一张脸陷进齐心胸口,对此的反应,也不过就是眨巴眨巴眼睛。我错愕地心说,这他妈又是唱的哪一出啊!齐心抱着齐方,忽的便开口了。她先单手把铜罐子举起来,然后才说:“姑姑,求求你,放过他吧。” 齐方他妈一身黑,鬼一般飘到近前。盖着她脸的黑布动了两下,我还以为她在大喘气,没想到她掀起黑布,脸上居然有眼泪。她这是哭了,她为什么要哭?我和齐方都快被弄死了还没哭,她个什么事都没有的人,拿什么立场出来哭?我差点都要以为她是被那祖师爷吓哭的,突然听见齐心一抽鼻子,竟然也有眼泪顺着脸往下流。这事越发展我越看不懂,也不管那许多,上去想再把齐方抢回来。齐心却不许我上手,一劈掌照着我的鼻梁骨砸下来。我疼得一下眼泪就下来了,于是,现场变成了三个大活人,个顶个赛着掉眼泪。我捂着鼻子听见齐心接着话往下说:“齐方的本事都是你教的,你应该清楚,请祖师爷救命的后果是什么。肉体凡胎根本承载不了神魄,他非这么做,等于是把自己个毁了。你说你怕他回头再来报复你,可是你看他这个样子,往后他谁都不认识。看在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情分上,姑姑,求求你,放过他吧!” 齐心说的声泪俱下,我抬起头,看着她手里拿的铜罐子。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齐心像是很仰仗那玩意似得?我正想着,假扮齐方他妈的女人张嘴,也回了两句话。她脸上有眼泪,声音里却听不出半点的哭腔。她说,都闹到这份上了,你还肯叫我一声姑姑。小方要是有你一半识时务,就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暗地里骂了声娘,要不是鼻子疼得说不出话来,非得跟齐方他妈呛上不可。你他妈把齐方的亲爹亲娘都害死了,还想让他识时务,真当自己养的是个畜生!齐心听完点了点头,齐方太沉了,靠在她身上不停地往下滑。齐心用一只手把他往上兜了兜,看那样子,她倒像是齐方的妈。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听不太清楚内容,只能看见生活区那边的宿舍,一下全亮起了灯。好像还有人在宿舍楼里跑来跑去的,平时这个时间,根本看不到这么热闹。 那儿出什么事了?我分心看了一眼,再把视线扯回来,刚好看见齐方他妈抹了一把脸。她把眼泪抹了个干净,又换了副表情冷笑了一声。她对齐心说:“你识时务我不为难你,但是齐方,你还是得交给我。请祖师爷救命会失了魂魄这事我知道,可是,也有治好的先例。要是由着齐方活在外边,齐家上下谁都没法安心。”她这话听得我不由火起,强忍着鼻子上的疼说:“你也说你养了他十几年,养个什么东西都该养出感情来了,你就真不能放过他这一次!”齐方他妈答说,不是我不能。我已经放过他很多次了,这次,是他不放过我。说完这一句,她伸手就冲了上来。我跳出去想要拦她,没想到齐方他妈看见我,脸色不由一变,忙不迭地做了个动作躲闪。看样子她像是怕我,可她为什么要怕我?我一时间想不明白,既然已经跳出来了,便又去跟齐心抢她怀里的齐方。齐心这次没打我,而是叫了声:“站着别动!”我闹不清她是不是叫我,略一迟疑,齐心已经空出手来,掀开了覆在铜罐子上的封布。一股刺鼻的气味顿时冲了出来,我鼻子一酸,闻出来那是醋。 铜罐子里装的是醋,这便是齐心所仰仗的东西。乍一看我并不觉得那东西有什么可怕的,开口问齐心:“你拿的那是什么?”齐心显得非常紧张,举罐子的手都有点哆嗦。她没说话也没看我,眼神巡视了一圈,最后定在齐方他妈的脸上。齐方他妈倒是认识齐心手里的东西,略一沉吟,说出三个字来。她说的是“雷公坛”,我顿时也就明白了,那铜罐子里装的是雷法。齐方也会雷法,我看过他用符召出落雷来。但显然齐心手里的雷法更加复杂,我估摸着,威力也会更大。想到这我腰杆子也直了,哼哼了一声,对齐方他妈说你怕了吧!齐方他妈脸上没有一丝的惧色,反而还应了我一声:不怕。她说完齐心接着说:“我知道你不怕,这雷公坛当然慑不住你。但是你也看见了,我这不仅有雷公坛。我还有他——林柒!” 齐心说有我,乍一听见,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没想到齐心接着便把手搭在了我肩上,原本被她搂着的齐方,失去凭靠慢慢滑落在地。我能感觉到齐心的手很凉,手心里还捏着一把冷汗。那只手往我后背上摸过去,与此同时齐心说:“林柒背上的东西,你也看见了。他能让黑白颠倒,对付你,我想更是绰绰有余。你不放过齐方,我和林柒也一样不会放过你!”她这话听得我纳闷,一来是不知道我背后究竟有什么,二来则是不确定,齐方他妈到底会不会被齐心的几句话吓着。齐心说完又过了一会儿,我看齐方他妈,突然默默地退了一步。她周遭的黑影围上来像是要护住她,齐方他妈站在当中,提起一口气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能控制得住那东西?拿你们自个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来对付我,你还敢说出绰绰有余这四个字来。” 话是这么说,但能看出来,齐方他妈对我也不是全无忌惮。现在只要能证明我身上的东西确实能听人使唤,我想,和她的纠缠也就到此为止了。我脑子转了一圈,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看见白光冲天时的情形。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那道白光明明是从齐方身上飞出去的,为什么齐方齐心以及齐方他妈,都非说是我身上带着什么东西?我背后没长眼睛,这会儿真恨不的把脑袋摘下来,搁到后边去看个清楚。想到这儿我突然一个激灵,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副画面来。那是我和我哥被困枉死城的时候,他曾经在我背上写写画画过一阵。在那之后不久,我们便进了鬼楼,还差一点着了那个身份不明的房主人的道。最后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可不就是靠我背后的东西。我还记得我哥说过,他在我背上画的,就是多年以前,江诚那批探险队从灵海里带出去的秘密。 这下我才算抓住点头绪,低声问齐心,我背后的东西究竟长什么样?我听见她嗯了一声,却只告诉我说,那东西刚才就出现了一下,现在已经看不出来模样了。大概是一组符号,像是某种加密过的文字。以前在别的场合下,齐心从来也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她说的这些没多大用,我换了种思路又问:“那你知道,怎么能再把那东西弄出来吗?”齐心含含糊糊地回答说,她觉得那东西刚刚之所以会出现,大概是因为它和齐方请神的法式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所以要想再把那东西弄出来,就还得依靠咒术或是法式,对它进行一定的刺激。说到咒术和法式,我立马想到了齐心手里的雷公坛。我小心地说,你不会是想引雷劈我,看能不能把那东西劈出来吧?说完后只觉得背心一凉,齐心已经抓了一把湿乎乎的液体,顺着我的脊梁骨抹了下去。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听齐心在我脑后说:“放心,我会尽量不劈死你。” 卧槽,什么叫尽量不劈死我?咱们现如今要对付的不是齐方他妈吗?你要把我劈个半死不活,那叫什么事啊!我想喊等等,齐心嘴快,已经先喊了一声“憋气!”她根本没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手一扬双指向天,便从云层当中,扯下来一道扭曲的闪电。我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过闪电,只感觉到眼前出现一道耀眼的光。那光经过的地方,好像连空气都被撕开个口子。光芒如剑一般直指向我,但是最后,却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我身侧后方传来一声巨响,齐心的声音混在其中,说:“不好意思,天太黑了,没瞄准。”她说着调整了个姿势,又开始准备下一轮施法。这一回不等我叫停,对面齐方他妈的态度,突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喊齐心的名字,又喊说,你犯不着这么做。 齐心恨恨地回她:“我不这么做,你会放过齐方吗?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非要让齐方死,那我就告诉你,我们这儿三个人连着一条命。不管用什么法子,我们今天就在这陪着你耗下去!”她边说边举起手,我知道,这是又打算劈我来着。我梗着脖子准备硬挨这一下,暗地里心说,希望用这法子,真能把我背上的东西劈出来。齐心开口念了段咒文,念到一半,齐方他妈蓦地叫了一声等会儿!她低下头想了想,再抬起头的时候说:“罢了,今天这事,就到这儿吧。”我一听她这是要松口,忍不住心头一阵窃喜。可是齐方他妈的话却还没说完,而是又嘀咕了一阵,说今天在这,我可以放过齐方。但要是日后他魂魄归位再找上门来,我们之间的事,可就不会这么轻易了了。到时候,看你们还能不能保得住他!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重,说完之后,也没急着要离开。而是来来回回地看我,像是要用眼神把我剖开,连皮带骨一并看个明白。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想尽快离开这儿。站在我身后的齐心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放下手里的雷公坛,把倒在地上的齐方搬到我背上。我试了一下,齐方还是很沉,但也不是完全背不动,只是要多费点力气。拖着两条腿我开始慢慢向后退,齐方他妈看我的眼神,也跟着慢慢向后移。一直到我们走出亲水平台,她都没有再让她手下的僵尸追过来。这让我觉得,她可能是真打算放过齐方。走了一会儿,齐心却突然不走了。她停下来跟我说:“你带齐方去医院,我留下再看看情况。” 我不解地问:“撤都撤出来了,还有必要再留下看情况吗?”齐心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我说追杀齐方的人,不只齐方他妈一个。其他人应该就在附近,也许也还有别的什么后招。这里边的情况要不摸清楚,咱们几个尤其是齐方,就不能算安全。她推了我一把,又给我指了个方向。我看她这就要走,不放心地拦她,说要不还是我留下看看,你带齐方先走?齐心的马尾辫在我面前一晃,撩着我的肩膀错了过去。她再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离我三步开外的地方。她说:“这第一,我背不动齐方,没办法带他走;第二,你除了身上有个吓唬人的东西,对付那些人你没有任何的招数。所以事就这么定了,咱们谁也别废话。你先走不代表就没危险,而我留下,也不至于会光荣殿后。”她最后笑了一下,果然不再废话,扭头就走。我也只好驮着齐方,照她指的方向走下去。 这一路穿过学校,越走周围人越多。刚才天亮那一下,不仅我们,其他人也都看见了。我听见有人说那是地震光,也有人说,是陨石在大气层爆炸发出的光。想想他们说的都挺有道理的,相比之下,齐心说的那个什么颠倒黑白,就显得太反科学了。我埋着头走出人群,到人不多的地方,把齐方放下来看了看。他还是睁着双眼睛,瞳孔黑的看不见光泽。我叫他他会眨眼,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反应了。我还试着摇了他两下,结果齐方头一耷拉,顺着嘴角流出血来。他的魂魄不见了,身上的内伤却还在。齐心让我带他去医院,我想了想,背着齐方便上路了。从学校到医院几公里的路程,我走到天亮才走完。到地方了也没感觉累,先把齐方送到急诊室,然后又到加护区去找王大磊。我希望王大磊这会儿是醒着的,因为我需要有个人,跟我一起说道说道所有发生的这些事。推开病房门我就看见了王大磊,只见他虚弱地靠在床头上,忧心忡忡地看着一面白墙。他可能以为进来的是护士,除了插着氧气管的鼻子,其他地方一点也没动。我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王大磊浑身一震,像是吓了一跳。他转过脸看见是我之后,第一句话说的是:“大事不妙,你的存在,那边已经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谴 我啊了一声,不大明白王大磊的话。愣了愣之后我问他:“那边是哪边?”王大磊举起手指了指地,又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搬了张凳子坐在他床头边上,四处找了一圈,问怎么没看见周同?王大磊说,他也有阵子没看见周同了。他听周同说我被齐方抓走了,还说齐方要拿我去炼尸。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大磊问我,不会是真跟齐方闹崩了吧?我摇头说这里边的事太多了,留着慢慢再跟你解释。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什么叫我的存在,那边已经知道了?王大磊沉默了一会儿,呼着气说:“昨天晚上,天是不是突然亮了?”我答说是,又说,天突然亮了,跟我有关系吗?王大磊努力朝我挪了挪身子,凑近了叫我翻过去给他看看。我翻过去露出后背,原以为王大磊要对我背上的东西,进行一番深入的研究。没想到过了还不到半分钟,王大磊就说好了,他猜的果然没有错。我问:“你猜什么了,怎么就没有错?”王大磊说:“你背上画的,是先天八卦。” 易数象学之类的东西,我除了偶尔听我哥提过几句,便再没有任何的概念。王大磊为了让我听懂他的话,先跟我解释了一通什么叫八卦。他说伏羲八卦的六十四变,其实最早应该是十六卦。传到后世,因为这十六卦泄露了天机,所以被神明抹去了一半。流传下来的一半沿用至今,被称为是后天八卦。而早先被抹去的那一部分,则被称作先天八卦。王大磊说,现在看来,当年江诚带去的探险队,在灵海里获取的最大秘密,便是发现了早已失传了的先天八卦。他们利用卦象篡改了我哥的命籍,然后弄出个我来,填补了命籍上出现的空缺。这整个过程,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不说,还极有可能招致天谴。所以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探险队里的所有人,都绝口不提当年的事。葛青也是探险队的一员,他在临死之前,把先天八卦摹下来叫我带给我哥。我当时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要这么做,直到这会儿王大磊跟我说,葛青那是有意想把我哥拖下水。葛青自个不是都说了吗,他们从灵海里带出来的那不仅是个秘密,而且还是个诅咒。他要把诅咒交到我哥手里,还叫我做了他的经手人。 我听得发怔,刚好王大磊也累了,停下来歇了会儿。我趁空又把事捋了一遍,心想如果我没把葛青给我的东西交给我哥,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没有那东西,我哥就想不出办法来,送我出枉死城。到时候我们一块留在那儿,有我陪着他,至少我哥不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沉在阴河里。我心里难受,想到我哥,先想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大块寒冷的冰,我哥被封在冰里,模模糊糊只能看出个大致的影子。我心塞地揉了揉脑门,叫王大磊接着往下说。王大磊说林逸后来又把先天八卦摹在了你背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费好大劲吞了口唾沫,跟我说起“河图洛书”的故事。这个故事讲的就是八卦的起源,相传八卦第一次出现在世上,一部分是在龙马的背上,另一部分则是在神龟的背上。我说你想说什么,我现在的身份是龙马还是神龟?王大磊缓慢地摇了摇头,说龙马和神龟,那都是神物。你林柒却只是个凡人,背负不该有的气数,便是逆天。而且你又是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再加上这一条的话,光“逆天”俩字,都不够治你的罪了。 说了这许多,王大磊已经精疲力尽了。看他那样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大冷的天,脑门上却挂着一层虚汗。我让他躺下歇一歇再说,又想去把医生护士叫过来。王大磊拼命抓住我的手,说:“别,你让我把话说完。”他人往下滑,就着半躺的姿势告诉我,昨晚上天突然亮那一下,是几千年来都没出现过的异兆。那异兆由我背负的先天八卦而来,必定会引起各方注意。也许就在我和他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江诚他们当初篡改命籍的事,就已经被掌管命籍的那些家伙查得一清二楚。他们知道我这个人原本就不应该存在,那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让我从世上彻底的消失。我说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来杀我?王大磊说那不是杀,是天谴。他说他要说的就这么多了,要是我哥还在的话,说不定会有办法保我。但是现在我哥不在了,凭我自个,压根不可能躲的开天谴。王大磊劝我,剩下的日子能吃吃能喝喝,尽可能过得好点。少留些遗憾,也不枉活了这小半辈子。 王大磊说完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说你告诉我这么多,怎么,原来你没打算想办法救我啊?王大磊把抓着我的手松开,略微一翻身,也不知道扯着哪根筋了,疼得他一呲牙。然后他说:“那可是天谴,我也害怕啊!我救你谁又来救我呢?况且凭我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救不了你。我能做的,就只有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至于今后的事,那便唯有听天由命的份了。”他停下来顿了顿,眼神显得有些迷离。我听见他念叨了一句:“要林逸在就好了……”说起来,王大磊跟我哥同甘共苦的时间,比起我来要长的多。他们多年的感情摆在那儿,我哥一下没了,我接受不了,王大磊更接受不了。我坐着没挪地儿,把刚才从王大磊那听来的话,又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梳理了一遍。 事到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了,自个背上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的存在以及我所有的遭遇,都跟那所谓的先天八卦有关。即便王大磊不提什么天谴,我自个也能想得到,只要背着这么个东西过一天,我就一天不得消停。所以我没表现的太过吃惊,等把事都想通了,便站起来,准备回急诊室去看看齐方。王大磊躺床上叫住我,问:“你上哪儿去?”我回答说不是你让我爱吃吃爱喝喝吗,我这就回去吃吃喝喝等天谴去呗。王大磊说:“你这也太着急了点吧,要有空的话,你先去把周同找回来。我感觉那小子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找着他以后问问,看他愿不愿意跟你说。”我点头,说了声行。人都走到门口了,身后突然又传来王大磊的声音。他还太过于虚弱,说话没法大声,吊着一口气在喊:“林柒,是我对不起你。” 听见这话我不由得站住脚,转身看着王大磊说,你这是哪儿的话。要是说你救不了我就是对不起我,那这个世界上,对不起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停下来想了想,又说:“你放心,天谴这事我能想得开。从技术层面上来说,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要死的。我对活着没什么太大的执念,能活好好活。真要没法活了,死也好好死就是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为了我和我哥,你都出生入死过多少回了。不管这次我哥在或者不在,我都不该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我欠你的都还没还清呢,哪来的你对不起我这一说?”王大磊躺床上哎呀叫了一声,满脸意外的看着我。他像是不大相信似得说:“林柒同志,你是真想得开,还是在我面前假装想得开?”我撇开嘴角笑了笑,叫王大磊别想那么多。好好养伤治病,剩下的事我自个会打算。 我刚好说完,值班医生也刚好进来查房。我把地方腾出来给医生,顺病房走廊一直走到底。走廊尽头有扇玻璃窗,我的影子朦朦胧胧地映在上面。我停下来看了会儿,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已经很久没这么仔细地打量过我自己了。影子里的还是那一张熟悉的脸,鼻子眼睛嘴全是旧模样。唯独眉毛上有道新疤,是昨晚上刚磕出来的。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我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存在。我跟别人一样从小长到大,好容易考上大学,才慢慢发现原来我的一切,都是一个精心布置出来的局。先有江诚他们的灵海探险,后又有我哥的被害。再接着是我爸妈,伙同那个秦叔叔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拿周家的那条命做他们自己的子嗣。这当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失误,就压根不会有现在的我。然而即便是所有的环节都对了,我的存在却仍然是错的。想到这我不由得想叹气,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顿时从心底里涌了出来。我跟王大磊说我能想得开,活就好好活,死也好好死。但是说白了,我也不过就是接受了我不该存在的事实罢了。我知道我自个的命不在我自个手里,剩下的事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我继续往楼下走,回到急诊室,齐心居然已经先在那儿了。她说她在等我,顺便递过来一套衣服。我从学校出来就一直半裸着,这阵子脸皮厚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接过衣服我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听齐心说,齐方刚刚转到普通病房去了。他断了两根肋骨,内脏有点受损,情况不算特别好,但总归是没有生命危险。现在最麻烦的是,齐方的魂魄被祖师爷带丢了。在失魂的状态下,齐方除了变得没有意识,还丧失了过去的所有记忆。他现在就跟个小孩似得,只知道吃喝拉撒睡。我们是谁他自个是谁,他一样都不清楚。齐心说着抽了抽鼻子,两条细长的胳膊,轻轻地环抱在胸前。她接着又问我:“你刚才去见王大磊了?”我点了点头,反问齐心:“你听说过先天八卦吗?”齐心的瞳孔猛地放大,然后,又慢慢地恢复原样。她一脸了然地说,你背上那是先天八卦啊。难怪,能闹出黑白颠倒那么大的动静来。她又说我们说的先天八卦,不亚于他们外国人说的神谕。昨晚上得亏她留手了,要不然一个雷落在我身上,估计连阴阳之序都会被搅乱。那她可就成罪人了,跟谁都交代不过去…… 说到后边齐心的声音慢慢变弱了,挪动步子走出急诊室。我跟过去问她情况怎么样,你让我和齐方先走,后来有没有发生什么?齐心回答说她没有再碰上事,不过她感觉,齐家应该有人跟着我们过来了。至于他们今后会做什么样的打算,现在还看不出苗头来。说这些话的时候,齐心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她埋头又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抓住我的胳膊说:“林柒,我害怕。”我问她你怕什么?齐心深吸了口气,艰难地摇了摇头。她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只是觉得,一切都已经失控了。昨晚上在动身去找我和齐方之前,齐心说她一个人想了很多。她想自己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是乖乖按齐家的指示去追杀齐方,还是帮我和齐方反过来对抗齐家?事实上,齐心觉得不管怎么选,她最后都会后悔。杀了齐方,她又将回到齐家过过去那种日子,而对抗齐家,她则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我没察觉齐心的眼泪是什么时候出来的,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哭的满脸狼狈。她用劲抓着我说:“林柒,你们怎么能让我那么难做呢?”我说了声对不起,拿袖子去蹭齐心脸上的泪水。她到后面纯粹只是发泄似的嚎啕,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可是现在不可能了,我们几个都会死。死了以后说不定还会被炼成僵尸,永世都入不了轮回。我这辈子什么好事都没碰上过,还以为跟着你们出来了,以后就能活的不一样了。结果碰上的事比以往还糟,到头来把命都赔上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齐心,想把她先带到边上再慢慢跟她说。没想到我的手才刚碰到齐心的肩膀,她便一个激灵,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坠楼 齐心个高,双手环抱着我,额头抵在我肩膀上。我不用低头就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齐心若有若无地哭,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就只剩下安静地跟我抱在一块。医院里过往的人时不时往我们这儿看一眼,我只觉得脸上在烧,好像脸皮子都有点扛不住了。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跟个年龄相仿的姑娘抱在过一起。想倒是也想过,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我这 第一回抱个姑娘,对象居然是齐心!我又想起齐方跟我说过的话,他说齐心喜欢我,为了我她什么都能豁的出去。那我又喜不喜欢齐心呢?我想了想,好像脑子里并没有现成的答案。我甚至都说不上来我对齐心是种什么感觉,跟她这么抱着,就越发地感觉不自在。我抱着齐心也不是推开她也不是,结果就在僵持的时候时候,蓦地听见周同的声音。他说:“林柒?你怎么在这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说话的时候周同还在远处,边走边说,等说完了,人也到跟前了。他好像是在好奇我抱着的是谁,绕了个圈子看见是齐心。跟着他又咦了一声,说怎么你也在这儿?齐心这才勉强松开手,和我拉开一点距离,红着双眼睛看着周同。周同没太在意齐心的眼神,问我:“你跑哪儿去了?说不见就不见,你知不知道,我到处找你!”他接着又告诉我:“医生说王大磊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他应该不会死了,就是精神还不太好。你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去看看他,你不见了的事我都跟他说了,他也担心的不行。要不是人在床上躺着不能动,他肯定跟我一块出去找你!”我听得心头一热,回答周同,王大磊那儿我已经去过了。他哦了一声转过脸去,认认真真看了齐心一眼。周同还是孩子心性,眼神里藏不住事。我看他那样就知道,他一定对我和齐心刚才抱在一起那场景,产生了什么误会。我正打算要跟他解释这段,齐心先开口说道,咱们去看看齐方吧。周同听了问,齐方他怎么了?齐心说,他请祖师爷上身,把自个的魂魄弄丢了一大半。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话到这,我们三人同时沉默了。齐心转身默默地走在前面,我和周同一左一右在后面跟着。齐方从急诊室里出来,被转到了内科病房。这时正在挂吊瓶,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周同打从我背后探出个脑袋,招招手跟齐方打了声招呼。齐方应声眨巴眨巴眼睛,眼神里却是一片虚无。他这种状况我在亲水平台上就已经见过,但是再看见,心里头仍忍不住一阵抽抽。齐心上去把齐方扶起来,他坐直之后脑袋一歪,像是又要往下倒。齐心没让他倒,扒拉开齐方的领子,从上面看下去。我看见她对着齐方的后颈念叨了一阵子,然后才放开他,任由他平平展展地躺在病床上。身边的周同问我,她这是干嘛呢?我也不大清楚,摇了摇头继续看着齐心。齐心起来又走了一圈,把病房里的窗帘全拉上了。 光线一暗下来,周同突然叫了一声。他掩饰不住兴奋地对我说:“我知道了,这应该是叫魂术!”他的声音有点大了,齐心沉下脸,对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赶紧拉住周同叫他别说话,生怕他这一打岔,齐心那边的法术就不灵光了。这一下,病房里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齐心开口唱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调调,然后便靠墙坐了下来。她把眼神投向病房门,我心想,难道齐方的魂儿,会大大咧咧地从门口进来?正想到这儿,刚被我叫停了的周同又没忍住,叽叽喳喳地说:“来了来了,有东西过来了。”他往我身后退了半步,紧接着就听吱的一声,那扇病房门还真就开了。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没看见齐方的魂儿,倒是看见个小护士推着车进来。她嘴里说:“你们怎么不开灯啊?”上去摘了空药瓶,又给齐方量了体温。做完这些,小护士才推着车照原路出去。 经这一出,我想齐心的叫魂术肯定被护士打断了,不曾想还没回过头去,就听见齐心一个人在角落里头自言自语。她说人现在在哪儿?这事是真的,你们确定吗?听不见有人作答,齐心却忽然又说:“我知道了,那就先这样吧。”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走过来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把。我转过身去就看见她一双眼睛,好像之前的眼泪还没退,眼珠子显得水汪汪的。我不太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看着齐心问她,你不是要用叫魂术把齐方的魂儿叫回来吗?齐心勉强笑了一下,说你以为弄丢的魂魄,就那么容易能找的回来?她接着又说,她只是叫了几个徘徊在医院里的冤魂,问问这附近有没有出现过可疑的人。要事先能知道齐家的布置,我们这儿也好早做应对。现在暂时没事,齐心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回头看了一眼周同,拉着他说,你过来我有话问你。周同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一怵,吓了一跳似的说:“怎么了,你要问我什么?” 周同的反应不对,换来我狐疑地看着他。他自个应该也察觉到了,心虚地笑了笑,顺势向后退了一步。我看了眼病房里的齐心,上去一把拽住周同,把他拖了出去。到了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我又说了一遍:“周同,我有话要问你!”周同缩着脖子不看我,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我先问他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接着又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问一句周同就皱一下眉毛,我哥没教过他撒谎,所以每次碰上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都是这种表现。我于是默认了周同确实有事没跟我和王大磊说,心里头盘算着,要怎么才能把话问出来。周同跟我哥待的时间久了,脾气也像我哥一样那么犟。我估摸着硬取不行,换了条路子,压低声音对周同说:“周同,我可能快要死了。” 周同听得啊了一声,转过眼神来看着我。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叹气,听见周同问:“你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我回答说都不是,是王大磊说的,我的存在原本就是逆天而行。现在这事让老天爷知道了,所以我要遭天谴了。周同一下愣在了那儿,嘴唇略微有点抖,看样子像是被我的话给唬住了。我趁他还没回过神来,接着说我留在世上的时日无多,等我死了,你打算怎么办?是回周家去找你过去那些亲戚,还是自己个儿单过?我哥给你留了笔钱,等一等我把帐号和密码告诉你。说到这周同猛一咬牙,开口就说,林柒你还不能死!我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是生死这事,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这儿话音刚落,周同那儿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话来。他说:“林柒你要是现在死了,那我就不能把林逸换回来了。” 我吃了一惊,看周同满脸的认真,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可他说要把我哥换回来,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同赌气似的鼓起腮帮子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我刚才出去,是去找我大伯去了。他跟我说了些事,但又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我说:“你大伯?你是说,你爸的哥哥?”周同摇了摇头,问我还记不记得,有次我哥带着我,去拜了一块泰山石。那块石头就是他大伯,是个有一定修为的地仙。我当然记得这一岔,点头示意周同说下去。周同说我和我哥还在枉死城里困着的时候,他大伯就已经知道,最终只有我一个人能够重返阳世。他把这事跟周同说了,还问周同,要是林逸不再回来,那他要怎么处置这副肉身? 第48节 我插了句话说:“还能怎么处置?这肉身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留着继续用呗。”周同却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的魂魄和肉身脱离的时间过长,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整体了。他现在的状况比起当初我哥来,可能还更接近于借尸还魂。为了他自个的将来考虑,最好是能彻底脱离了肉身,单独留下魂魄,跟着他那位地仙大伯修炼。这样既可以抵消他常年留滞人间沾染上的怨气,也可以为他再次轮回转世积累一些福报。我说我听懂了,就是说我哥不回来,你就打算不要这副肉身了。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和把我哥换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周同歪了一下脑袋,像是在考虑,要怎么跟我解释。我耐心地等着他,突然听见病房里,传来一声惊叫。那不像是齐心的声音,更不像齐方。我一个箭步上去,想要推门,却发现门从里边被人给顶住了。惊叫声再一次响起,这一回,就贴在门背后。 我吓得一哆嗦,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刺进了耳膜里。我定了定神,加了把劲继续去推门。这时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都赶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全在门上推,可我们这么多人,愣是推不动那扇门。门里没了声音,静了大约一分钟,我听见哗啦一声。一扇玻璃好像被人打碎了,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向有人在喊:“快来人啊!跳楼啦!”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我心下一凛,忽然间有种极端不祥的预感。面前那扇紧闭的门此刻张开一条缝,我看见一个人影闪了出来,没头没脑的就撞进了我怀里。我的肋骨被她撞的生疼,整个人向后一退,看清出来的那是齐心。她又哭了,喘着粗气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拦住他……”我还想问你没拦住谁,抬头就看见齐方待过的那间病房里空荡荡的。窗户上一整块玻璃全碎在地上,玻璃片反射着阳光,看起来就像是一地碎金。我又听见有人高喊“跳楼啦”,周同跟在我身后,哑着嗓子说:“齐方,跳下去的是齐方!”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之后周同又说了什么,我压根没听进去。我用力推开齐心,穿过面前不知道从哪儿聚起来的人群,跌跌撞撞跑到窗户旁边向下看。八层楼底下,软绵绵地躺着个人。看不出来断没断气,只能看见一大圈鲜血,正从他身子底下慢慢地漾出来。我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后来渐渐缓过来了,又好像有个声音在跟我说话。他说那个人不是齐方!怎么可能才一会儿功夫没看着他,他就能打破窗户跳出去把自个摔死。可如果那人不是齐方,那为什么在病房里没看见他?失了魂魄他就像个傻子一样,凭他自己能藏到哪儿去?我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又再扒拉开人群,顺着来路往病房门外跑。此时周同还没能挤进人群里,看见我出来了,赶紧迈开步子跟了上来。我说我下去看看,叫周同就待在病房里哪也别去。周同好像是吓坏了,呆愣着看我,对我说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于是贴在他耳朵边上把声音送进去,对他说:“你待在这儿别走开。” 第一百七十八章 齐方死了 周同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我想他应该把我的话听进去了。绕过他我继续往外跑,在病房门口,又看见了齐心。刚才我把她推开以后,她就一直没挪过地方。她脸上还在流着泪,眼神追着我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见她我才突然意识到,刚刚那段时间,病房里只有齐心和齐方待在一块。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只有齐心一个人知道。她冲出门的时候跟我说,是她没有拦住齐方。可失了魂的齐方连动一下都难,齐心又怎么可能拦不住他?想到这儿,一个念头自然而然便冒了出来,齐方的坠楼,会不会跟齐心有关?在这之前齐心就想过要杀了齐方,只不过到昨天晚上,她的立场忽然变了。她说要和我和齐方站一条线,我当时想都没想就信了她的话。我放心地把她跟齐方单独搁在一块,然后就出事了…… 我没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冷汗冒出来,打湿了后背上的衣服。拖着两条腿我冲进了楼梯间,从八楼下来的时候,楼下已经围了一圈人。我一点一点地往人群里蹭,看见地上摊着一大片血。血中间俯卧着一个人,手脚扭曲,身上穿着病号服。我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好容易稳住身子没倒下去。我又暗示了自己一遍那不一定就是齐方,这才鼓起一口气,向着血泊中央走过去。俯卧在地的人被我一把拽了起来,一张脸摔得变了形。但还是能看出齐方的模样,头发上沾着血和脑浆,露出左边眼角那儿藏着的一颗痣。这下算是眼见为实了,可我却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相信。我把那人整个翻过来又看了好几遍,心往下沉,眼泪忍不住往外冒。我想试试看还能不能叫得醒他,刚一开口,就有人过来把齐方接走了。那是个穿白大褂的家伙,一边从我手上抢人一边说:“散了散了,都别看了啊!”他身后跟过来一架担架床,二话不说,把齐方搁上面就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去追担架床,一直追到医院急诊室门口。后来担架床进了急诊室,我被人拦在了门外面。我不停地喊说那人我认识,你们让我进去看着他。几个医生护士上来拉我,把我架到椅子上按住,说里面正在抢救,你现在不能进去。我被按了没多久,那几个医生护士就去忙别的去了。我从椅子上滑到地上,突然感觉浑身脱力,竟然连站都站不起来。我想起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和齐方在一起,说好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没想到这才过去几个小时,他就从八楼掉下来摔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却连擦都不想擦一下。我又想齐方为什么会摔死,一想就想到齐心身上。如果真像我猜的那样,齐方是被齐心推下楼的。那我接着是不是应该去找她,问清楚真相然后替齐方报这个仇?不久之前我还在琢磨我喜不喜欢齐心,一转眼到现在,变成了琢磨要不要杀她报仇。这大概就是人说的世事无常了,我哥没了,现如今,齐方也没了…… 我哭了一会儿,感觉再也哭不出眼泪了。于是便抹了把脸,撑着椅子想要站起来。结果一抬头我就看见齐心,也不知道在旁边站了多久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不出声。她的脸色比之前要白,强咬着牙,一只胳膊支在墙上。我们互相对视着,又好半天过去了,可就是谁也不先开口。大概是我在等她而她在等我,等来等去,等到急诊室里送出来一张死亡通知单。死者姓名那栏写的是齐方,死亡原因罗列了一大堆,我看了只觉得眼花。通知单要家属才能领,齐心过去说,她是死者的姐姐。之前齐方的入院手续也都是她办的,医院对照过证件以后,把通知单给了齐心。那张纸被她折了两折捏在手里,一转手却又递给了我。我伸手去接的时候碰上了齐心的手,她才好像突然找回了声音似得说:“林柒,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咽了口口水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齐心点了点头,牙都快被她自个咬碎了。她说齐方不是我害死的,你当时要在场的话就会看到,齐方是被个极厉害的东西附了身。我已经尽力去拦他了,可是最后还是没拦住。我不是说他的死和我没关系,我只是怕你误会是我害了他。当然我说的话你也可能不信,待会等尸体送出来,你可以看看齐方的眼睛,有没有什么变化。 我记得齐心今天哭过两次,到现在她眼眶还是红的。可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却显得十分镇定,好像那个扑进我怀里泣不成声的,压根就是另外一个人。我对她的态度转变感到吃惊,她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也没答信还是不信。就在这时候齐方的尸体送了出来,上面盖着块白布。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掀开,看他们给他剃了个阴阳头,露出一大块明显已经粉碎了的颅骨。旁边有个医生在说,病人走的没有痛苦。我听了真想抓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让他也感受感受他所说的没有痛苦是个什么样。我翻开齐方的眼皮,他躺在那儿一点反应都没有,以后也都不会再有了。齐方说过我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他死了,在他身边送他的也还是只有我一个。我默默念叨了一句让齐方走好,然后才凑过去,看他那双充血发红的眼睛。他的眼睑上有几个黑点,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异常了。我又把白布给他盖上,一直跟着担架床走到停尸房。他们不让我跟进去,一扇门把我和齐方永远隔开了。 我蹲在停尸房门前捂着脸,有那么一瞬,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条极寒的阴河里。我哥和齐方都已经先沉下去了,就我还在那河面上漂着。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漂到哪儿,一闪念间想到,还有天谴那档子事在前面等着我。所以或早或晚我都是会跟他们一块去的,现在这些经历,过不多久就会一笔勾销。这种想法悲观的甚至都有些绝望了,可到我心里,却反而觉得没之前那么难受了。我撑着膝盖勉强站起身,挪到墙边又靠了一会儿。齐心不在附近,事实上,停尸房门前的走廊里,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我想抽口烟,手在兜里摸了半天,才想起这套衣服是齐心给我带的。她肯定不会在我兜里揣烟,而且,这还是在医院的禁烟区。我一步一摇晃地往外走,头顶上日光灯晃得我眼花。后来我干脆把眼睛闭上了,凭感觉走了一路。突然有人冒出来挡在我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对方那手凉的要命,然后,我就听见我哥的声音。他带着颤音说:“林柒,无论如何,你得活下去!” 我整个人过电似得抖了一抖,猛一下撑开了眼皮子。在我近前我什么都没看见,往远处看,倒是看见个周同,正顺着走廊向我走过来。他走得又快又急,边走边叫我的名字。我还沉浸在闭上眼时听见我哥说的那一句话里,直到周同走到我眼皮子底下,才一下回过神来。周同问我:“你怎么了,叫你那么多声,你怎么都不答应?”我说我好像听见我哥的声音了,就刚才,他叫我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周同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确定这儿只有我和他之后,说林逸不可能在这儿。他又往我身后的停尸房看了一眼,眼神猛地沉了下去。周同自己还是个孩子,这时候却来安慰我说:“齐方死了,你别太难过了。我听他们说人死也算一种解脱,至少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往后再也不用理了。”他可能觉得论述还不够,想了一阵又说:“你看当初,日子过的最苦的时候,我爸妈不也想让我死嘛。林逸告诉我,死人和活人,只不过是存在的形态不一样了……” 在这我把他的话头掐断,问周同他说要把我哥换回来,究竟是怎么个换法?周同听完吓了一大跳,蹦跶起来捂我的嘴。他不让我再出声,贴着我的脸悄声道:“这可是天大的秘密,你怎么能在这儿提起来?”我一口气被他捂在了掌心里,试了半天才把他手掰开。我说这儿一个别人都没有,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说?周同老神在在地眨巴眼睛,缩在我身边拽着我就走。我们走过走廊里唯一一个气窗的时候他说:“这里确实是没有人。但这儿离停尸房那么近,总会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在旁边听着我们说话。”他一直把我拽到太阳底下,周围的草地上,好多病人正在晒太阳。离我们最近的估计还不到五米远,远的近的说话声飘过来,又都传进我耳朵里。周同站住说在这能说了,这地方阳气足,应该不会有什么看不见的邪祟。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给我,我只看了一眼,脑袋里的一根弦砰一声就给绷断了。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是在几个月以前,当时我才和我哥联系上,压根想不到之后我们会遭遇那么多事。照片上的我睡在一副棺材里,双目紧闭,面容安详。 这张照片开始是由周家一个叫二叔的人发给我哥的,后来,在二叔的一套宅子里我又见过一次。现在这应该是第三次见到它,我惊讶地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周同看我发愣于是上来推了我一把,张口问我:“你还记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我被他问得瞠目结舌,头顶上明明有太阳,心里却一阵阵地泛起凉意。我说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是什么人照的,我通通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敢肯定这上面的人是我,如果真是我的话,我怎么可能对拍照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周同不知道为什么点了点头,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没印象那就对了。他把照片拿回去自己又看了看,在我面前来回地走着说:“你过去活的那些日子里,像这种半点印象都没有的事,不会只有一件。应该你每长一岁,都有几个月的记忆是完全空白的。在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当然不会知道。可能就算是有人把期间的情况全部说给你听,你也一点都想不起来。” 周同说的很慢,已经照顾了我的接受能力。可我还是觉得他说的话匪夷所思,怎么可能我每活一岁,就会有几个月完全不记事儿?那我是怎么长大的,难道我不会对几个月的记忆空白感到奇怪吗?我想尽可能地把事再问细一点,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同就又接着他自己的话说了下去。他先给了我一个不像是结论的结论:“林柒,你活的这些年,其实并不算是一个人。”我暗地里道我不算是人那我算什么的时候,周同才开始慢慢吞吞地解释。“当年你爸妈拿走了我们周家的那条命,之后又把那条命给了你。但是他们没把东西用完整,而是想了个法子,在你身上掺进去两种命格。一种是我们家的那条命,另外一种,则是你爸未尽的阳寿。所以其实每一年,你爸都会透过你,还转到阳世上。这段时间里没有你这个人,你也就不会记得期间的事。而这张照片上照的,是你爸最后一次还阳后的情形。他到这时才算是彻底死了,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两种命格 周同一口气说的话太多,有点喘不上气来。他自个在那顺了顺,又斜着眼神看我。我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愣怔在那儿半天回不过神来。周同走近拍了拍我,说看你的反应,好像还挺平静的。我咬着牙说平静个屁,你等会我得捋捋。你说我身上有两种命格,一种是从你们周家来的,另一种是我爸的。所以我爸死的时候其实是阳寿未尽,而后这些年,我爸每年都还会还阳。他还阳的时候等于没有我这个人,有可能这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周同不停地点头,说对对对,你理解的没错,就是这么个意思。我感觉嗓子干的要命,咽了口唾沫才又接着问他:“你说的这些事,都是从你大伯那儿听来的?”周同回答说有些是有些不是,比如你身上有两种命格,这是当初林逸在的时候我就知道的。林逸好像还知道的更多一点,但是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知道了一定受不了,不如让你永远都不知道的好! 周同的手一直没从我身上拿开,这会儿又拍了拍我道:“我现在什么都跟你说了,你看,你不也没有受不了吗。林逸老想护着你,自个把什么事都扛了。他要早跟你把话说清楚,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他的话没说完,看我的眼神忽然一变。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周同整个就像见了鬼似得,瞳孔放大紧盯着我的脸。他说林柒你怎么了,你、你该不会真的受不吧?我没回他的话,两腿发抖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一棵树。我感觉心口疼,拿手捂了一会儿,又觉得那疼好像慢慢向上,挪到了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碎成了渣,我估摸着,那应该就是我的世界观了。以前我受过的那些个刺激搁在如今,简直都不能算是事。我从来没想过我爸的死会和我有关,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打心眼里希望我没来过这个世界。曾经我跟着我哥东奔西走是想弄清楚他的一切,到头来却发现,我连自己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过!周同还在我耳边叫唤:“林柒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我摆摆手示意他先别闹,低下头,抽风似得猛吸了几大口空气。空气顺着喉咙往下沉,好容易压住了我狂跳的心。我这才抬头问周同,我知道我的命格是怎么回事了。可你说要把我哥换回来,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同说,我们周家的那条命,你不是还没用完吗。要能把剩下那部分找回来,就有办法,把林逸从阴河里面捞出来。他伸出手在我面前比划,我晕的厉害,没看清他比划的是个什么意思。比划完之后周同接着话往下说:“能够把两种命格掺合在一起,这可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事。你们家一直有个高人,非常非常高。是她让你爸妈从我爸妈手里拿走了那条命,后来也是她,叫你爸妈无论如何得收养林逸。林逸在你们家的那些年,一直是这个人用炼阴补阳的法子,帮他躲避勾魂灯的追捕。再后来林逸要离开你们家,这个人又教他用安神香维持魂魄不散。可以说从头到尾,林逸都没有逃出过这个人的算计。”我纳闷地说你说的高人是谁,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我那个活了一百几十岁、快成仙了的祖奶奶。周同也说就是她,将两种命格融合在我一个人身上,全都是祖奶奶在其中操办。甚至连秦济华都是她找来的,在仪式当中充当主祭。正是如此,我爸才会那么感激秦济华。 我说不能吧,秦叔叔不是一向存心要害我吗?祖奶奶都快活成人精了,她会看不出来?周同摇头说这他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祖奶奶施了大恩给我哥。她还让我哥发毒誓,这一辈子不许对任何他们林家的人不利。整个话题绕了个大圈,终于又绕回到了我哥身上。周同最后说,既然这一切都在祖奶奶的掌握之中,那没用完的那半条命,也一定就在她手上!祖奶奶死了有好几年了,现在再要去追那半条命,难不成得到地底下去问她?我开始觉得周同的话不可理喻,后来想了想,又觉得祖奶奶也许另有安排。她人死了是没错,但有关那半条命的下落,却还是能通过别的方式保留下来。会是什么方式呢?想到这,我一眼便看到了周同拿在手里的照片。 这张照片一出现,我就感觉不对劲。现在仔细琢磨起来,为什么要在我爸阳寿消尽之后,拍下来这么一张照片?还有就是拍照的人是谁,之后照片又是怎么流入周家的?当初发照片给我哥让他赴阎王宴的人,直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是谁。围绕在这张照片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更显得它极为重要。我劈手从周同那儿抢过来,问他:“这照片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周同说是在一幢房子里找到的,他又问我还记不记得,老早以前,王大磊曾经带我去躲过阴蛊。当时就是在那幢房子里,我哥的魂魄不稳,肉身被周同占用过一段时间。我不可能忘了这段,对着周同点了点头。但是我同样记得,夹着这张照片的笔记本被我藏起来了。没有其他人在场看见,要找到本子里的照片可没那么容易。周同解释起这段来倒是不费劲,说是他大伯先给他提了个点,然后他才去找的照片。和照片一起的确实还有个本子,里面有几段用秘文写成的契。 契是阴阳文书的一种,和符差不多,只是一般不用于施法,而用作记述某些重要的证据。周同一提说本子里写的是契,我马上就想到,那其中包含着什么样的信息。本子如今并不在周同这儿,他说反正他也看不懂,就把本子留给他大伯了。我叫他赶紧去要回来,而且要原封不动,不能缺张少页。周同退后一步问我,你能看得懂那上面的秘文?我说我看不懂,我们这儿不是还有个王大磊吗。周同听完依然没有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发虚,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这是?”周同晃了晃脑袋说:“你刚才说,你可能快要死了。如果你死了,无论是你用过的,还是只是和你沾边的命格,都会一笔勾销。到时候想要让林逸回来,也就不可能了。所以,在林逸回来之前,你都必须要活着!” 我半梦半醒看见我哥时他让我活着,现在周同也让我活着。我非常认真地思考他们这个要求,完了点点头示意周同,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活下去。周同没有再说什么,扭头就去找本子去了。我又在草地上待了一会儿,眼看着大晴天里飘过来一朵形状怪异的云。一想到头顶上还套着个天谴,我就有点草木皆兵,趁那云还没到跟前,赶紧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医院里几乎没有没人的地方,我漫无目的地晃了一圈,不知不觉又回到齐方跳楼的那间病房。病房门没关,看进去一个人都没有。地上的玻璃碎片已经清干净了,风从空荡荡的窗户里不停地往里灌。我突然想齐心上哪儿去了,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急救室门口。她说齐方不是她害死的,然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她走了?她又能去哪儿呢? 我憋着气没让自己叹出来,一天一夜没睡再加上接二连三的打击,我现在只想找地方躺下歇会儿。别的地儿没有,就王大磊的病房旁边,还有一张陪护床。我浑浑噩噩地往那儿走,中间有一段像喝醉酒似得断了片。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倒在陪护床上动不了了。隔着一扇窗户能看见王大磊,护士刚进去给他挂上吊瓶。他眼睛里谁也没看,一脸了无生趣地靠在床头上。我想进去跟他说我哥的事,试了一下,发现身上到处都疼。这一试没过多会儿我就睡着了,还做了个相当清楚的梦。可等我醒来,梦里面都经历了些什么,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墙上挂着表,离我睡过去,刚好过了一个钟头。王大磊不在病房里,一个护士跟我说他有几项指标低的厉害,送去做进一步检查去了。那护士可能没见过我这样做陪护的,病人送去做检查,我没跟着去,还一个人在这呼呼大睡。所以也没给我好脸看,一副不稀得搭理我的样子。 我一下变得无事可做,发了一阵呆,又站起来走了走。现在我唯一要关心的是保证自己能活下去,抬头看着医院里惨白的过道灯,我开始思考老天爷究竟会用什么方式干掉我?地震?火灾?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天灾人祸?我暗自决定这段时间尽量少和人接触,就以王大磊的病房为中心,走也不走的太远。刚想到这,我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那感觉就像是谁趁我不注意,在我头顶上开了个洞。开这个洞并没有多疼,只是过后,我忽就觉得浑身发冷。我身上没穿厚衣服,这时候,也已经入了秋了。所以我以为冷是天气引起的,却没有想到半个钟头之后,我不只感觉冷,还感觉身子发麻。一股奇怪的酥麻感从腰眼当中蔓延出来,不一会儿便爬遍了我全身。 我心里叫了声糟,跑到卫生间,脱了上衣往镜子里照。经过之前一天一夜的恶战,我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后背伤的尤其重,有虫咬有擦伤,左边肋骨下边,还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淤青。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一块脓斑。我拧着脑袋没法看的太清楚,反手去摸,发现那块脓斑是从肉里边烂出来的。创口有点疼,却又疼得不厉害。流出来的脓血颜色很浅,看起来跟鸡蛋清差不多。我顿时有点慌了,心说这难不成就是那天谴应验了?我仔细想想又觉得哪儿不对,那个正在流脓的创口,怎么好像是昨晚上闯斗尸大阵的时候留下的?我还记得当时有人在我腰上捅了一下,然后成群的尸蛊才集结飞扑到我身上。这个创口应该就是那会儿形成的,现在变成这样,说不定是中了什么毒! 第一百八十章 消散的阳魄 我慢慢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是在医院。所以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那么容易死。只要走出去这个门,外面就有成堆的医生护士。管它是中毒还是受伤,他们总会想出办法来救我。这么想着我也就不慌了,吸了一口气,重新把衣服套上。我又在水龙头前把手洗了,这才去开洗手间的门。门把手有点滑,第一下,我没能把门拧开。接着我又拧了第二下,没想到这时候突然身子一垮,我就像一滩烂泥似的摔在了门底下。我摔得自个都懵了,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我的右腿在抽筋。从大腿根往下,整条腿都快抽成一团了。那情形光看着就叫人揪心,可我身上,却一丁点疼的感觉也没有。我抱着腿吃惊不已,心说这难道也是中毒的反应?我中的究竟是什么毒,一开始发麻,现在居然连疼痛感都没了! 我想事情比我预料的要糟,又想待会出去要挂个什么号替我诊断这毒。一直到我把内科外科骨科神经科全都数了一遍,我那条右腿才终于能够撑着我的身子站起来。我从卫生间推门出去,正好,王大磊也做完检查回来了。一个护工推着他往病房走,我就在他要经过的地方,叫了一声王大磊。王大磊没看我,静静地躺在担架床上,身子旁边挤着个硕大的氧气包。我愣了愣心里奇怪,王大磊怎么不理我?他知道我命不久矣,就连搭理我都懒得搭理了?王大磊不是这样的人,刚才我听护士说,他有几项指标低的厉害。我又想他肯定是身上不舒服,没有精神,所以就算是转动眼珠子看我一下都觉得困难。我一颗心随即悬了起来,准备跟上担架床,去问问医生王大磊的情况怎么样。可我这才迈开腿,就发现自己走不了了。刚刚抽成一团的右腿还好端端地支楞着,这回,换成是左腿抽抽。大腿和小腿拗出个离奇的角度来,我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嘴里嘶嘶地抽冷气,叫着说快来人啊,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我叫了三四声,期间有不下十个人从我身边走过去。他们全都没看我,目不斜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我这么大个人瘫在地上,人来人往的却没人管我。这事想想就不对劲,我心里头起疑,想到底是我出了问题,还是周围那些看不到我的人出了问题?周围人多,不可能一下子一堆人一起出问题。这么说来,问题还是出在我身上。我抱着腿,从脚后跟一路往上看。一直看到脖子底下胸口那块,都没看出有什么异常。别人不搭理我,像是没看见一样。难道说我灵魂出窍了,离开了肉身,所以才看不见?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也不管左腿还在抽抽,挣扎着单腿站起来。离我不远有一张桌子,我蹭过去,拿大腿根往桌子上撞。我只想试试看肉身还在不在,所以也没用多大劲。我那大腿根在桌子边上硌了一下,既没有陷进桌子里去,也没有就此消失不见。这就证明我的实体还在,既然在,为什么其他人看不见?会不会从此以后都没人看得见我了,那我存在或是不存在,又有什么两样? 我心里一哆嗦,终于腿不抽了,能靠两条腿走路了。当下我就往王大磊病房里钻,心说今儿个这事,无论如何得让王大磊注意到我在这儿!我进去的时候,王大磊的主治医生正好出来,我和他擦肩而过,听见他哎了一声。然后我的一条胳膊就被他给拽住了,整个人一趔趄,跟他一块退到了病房门口。那医生啧巴啧巴嘴瞧着我看,一开口就问我:“你到哪儿去了?”我听完一阵发懵,指着自己问那医生:“你在跟我说话,你能看得见我?”医生撒开我的胳膊,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说:“多新鲜啊,你这么大个人我看不见!”我不由得更懵了,刚才还没人理我来着,现在怎么情况又变了?不过看得见总比看不见要好,我紧赶着又想问那医生,王大磊情况怎么样。可还没等我问出口,医生的眼神忽就变了。他莫名其妙地揉自己的后脑勺,又莫名其妙地说:“我在这儿干嘛呢……”接着他头也不回就走了,期间再没看我一眼! 他这是……又看不见我了?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的,这他妈耍我玩呢!我不禁心头火起,却又不知道该上哪儿去论理去。憋着一口气我一脚踹开了病房门,听在耳朵里,便是砰的一声响。病房里躺着的王大磊吓了一跳,拨拉开氧气管,直勾勾地朝我看过来。我以为他也能看见我了,忍不住心头一喜。可是接下去王大磊说了句话,却听得我浑身发凉。他说的是“好大的风啊”,说完,慢慢又把眼神从我身上挪开了。他还是没看见我,我踹开的门,他以为是风吹开的。我感到一阵无助,有那么一瞬,我对自己的存在都产生了怀疑。就在这时候我想到了我哥,想到我要是不在了,那他不再也回不来了!想着我哥我就来了力气,一步一步往病房里走,一步一步向王大磊靠近。王大磊看上去挺无聊的,自己把氧气管拔下来,过一会儿喘不上气了,又再插上。他只有一只手能动,另外一只手手筋断了,被纱布缠着打横放在被面上。我过去把他那只能动的手握住,王大磊打了个寒颤,眼珠子向上翻,落在我抓着他的那只手上。 这回我肯定,王大磊确确实实是看见我了。我激动的差点说不出话来,嗫嚅着说:“我……是我啊……”王大磊看我看了一会儿,表情慢慢变了。我见他不做声便又说道:“你现在能看见我吧?刚才他们谁都看不见我,我他娘的还以为我没了呢!这怎么回事啊,我是不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听完我说王大磊才说:“你确实是不对劲,不过这倒也正常,天谴嘛,总该有点不对劲才对劲。”王大磊的手腕在我手心里晃了两下,示意我别抓他抓得那么紧。我松了松手,听王大磊说:“小七,你的阳魄在消散。阳魄散的差不多了,你的人气也就弱了。普通人眼耳口鼻上的感官接收到的主要就是人气,所以别人才会意识不到你的存在。咱俩现在挨着,比眼耳口鼻多了一项触觉。这样我才能知道你在这儿,才能跟你说上话。” 王大磊估计也知道我有一肚子想问的,说一半停下,光等着我发问。我自己却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开了几次口,都没把话顺顺溜溜地说出来。我不敢放开王大磊,怕一松手,又没人知道我在这儿了。王大磊说我的阳魄在消散,可是这平白无故的,我的阳魄又是从哪儿散出来的?想到这儿,我一下想起腰眼上的那块脓斑。赶紧扭过身子去把衣服捞起来,让王大磊往我背上看。王大磊倒吸了一口气,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我,你这是怎么弄的?我说是被一个僵尸捅的,当时情况太混乱,我也没看清他是用什么捅的我。我问王大磊,这伤要紧吗?是不是因为它我的阳魄才消散的,能不能再想办法给我治一治?王大磊没回答,我等了一阵,他还是没吭气。我怕他累晕过去了,一甩脑袋向后看,却发现王大磊正拼命抬起上身,往我后背上凑。 王大磊想不靠双手坐起来,搁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是现在他浑身上下到处是伤,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做的像是拼尽了全力似的。我看得不忍心,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到他鼻尖都快碰上我那块脓斑了,王大磊的动作才停下。他使劲咬了咬牙,然后,一口血冲我喷了出来。我只觉得腰上一紧,没有任何征兆的就给晕了过去。晕过去在我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我却感觉,这一次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不一样。晕的过程中我的手我的脚我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我能感觉到疼,可就是没办法醒过来。那种抽搐和我腿抽筋那两次很接近,就像是有股力量,像拧毛巾一样在拧我。它不知道是想把什么东西拧出来,总之,一直都不肯罢手。后来我还真就觉得有东西离我而去了,迷迷糊糊之间,我看见身上腾起来一股白雾。白雾轻的像烟,绕开一圈一圈,离我越来越远。我从嗓子里哈出来一口气,身体不由自主的,也想跟着那白雾去。突然这时候有人一把拉住了我,我低头向下看,看见了我哥。 我一吃惊,一仰身猛地醒了过来。醒过来我才发现,我的姿势一直没变过。我一只手抓着王大磊,另外一只手捞着衣服。后背上湿漉漉的,王大磊刚喷的那口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我惊讶的说我晕过去多久了,王大磊倒在床上大喘气,啊了一声说:“你晕过去了?”他问的我也有点不肯定我是不是真晕过去了,侧着半个身子问:“我腰上那玩意是怎么弄出来的?”王大磊摇了摇头,叫我先把衣服放下。我照他说的办了,衣服下摆接触到腰上的脓斑,陡然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疼得我弓身跳了起来,之后又像虾米一样蹲下去缩成一团。王大磊居然还笑我,说是忍忍,忍忍就好了。我一边龇牙咧嘴地忍,一边还接着问,我腰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大磊仰面躺着,说:“看样子,捅你的应该是一把没开刃的刀。刀用尸血泡过,一见生人皮肉,就能把尸毒染上去。不过你会出现阳魄消散这种情况,也不全是中了尸毒的缘故。”我看见王大磊张了张嘴,慢慢悠悠吐出来的还是那俩字:天谴。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再生变故 阳魄消散只是个开始,接下去因为天谴我身上还会发生什么变故,王大磊也说不出个准来。他很同情似得看着我,我们俩一人一只手,在床帮上紧紧地握着。过了好半天,我腰上的疼才慢慢缓了点。我也不想站起来了,就坐在地上舒了口气。静下来以后我才想到,周同说能把我哥换回来的那一番话,我还没告诉王大磊。现在这会儿说也不知道行不行,医院里本来阴气就重,再加上我又中了尸毒。我左右思量了一番,开口问王大磊,咱们待的这屋干不干净?王大磊挺奇怪我这么问他,答说干净啊,医院里有清洁工,一天扫两回呢。我说我问的不是这种干净,是那种,有没有啥脏东西的意思。王大磊哦了一声,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然后定在我身上。他说脏东西他没看见,不过…… 不过什么王大磊没说下去,硬生生地转移话题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点点头告诉他:“我去找过周同了,也问过他了。你猜的没有错,周同确实有事在瞒着你。”话我不敢说的太透,就只把周同在想法子,要救我哥回来的事说了个大概。王大磊貌似挺不屑的,嗤了一声说:“周同那么个小鬼,不给林逸添乱就不错了,他能有什么法子救他?”说到这儿突然有个声音插进来,大声说:“谁说我没有法子!”我和王大磊同时转移视线,就看见周同把手揣兜里,神气活现地从外边走进来。他没理我,径自走到床边,探手摸王大磊的脑门。边摸他嘴里边叨叨,怎么自言自语都能说的这么起劲,你是不是脑子也坏了?王大磊甩脑袋躲周同,没好气地回他,你脑子才坏了!他唯一能动的那只手被我握着,只能朝着我努努嘴说:“再说了我也不是自言自语,林柒在这儿呢,只是你看不见他。” 我才想起还有这一岔,听完王大磊说,赶紧也握住周同的一只手。他猛不丁地一转眼就瞧见了我,吓得哎呀妈呀大叫了一声。我没想到会吓着他,刚想好要说的话,被周同一叫全给忘光了。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阵,周同才缓过来问我:“林柒你这使的什么法术,怎么还带隐身的?”我苦笑了一声,说这不是什么法术。我的阳魄快散尽了,现在身上没有人气,所以大不容易被人看见。我接着又问周同,让你找本子去,你找着没有?周同用力抿了一下嘴,然后左右摇了摇头。我心里咯噔一下,气都来不及喘地问:“本子丢了没在你大伯那儿?还是他扣着不愿意给你?”王大磊在旁边插了句嘴:“你们说的什么本子?”我和周同谁也没答他的话,我看着周同,周同绞着手指看着地。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我终于等来周同一句话:“我去找我大伯要那本子,可是……我大伯待的那块泰山石不见了。” 这话一出来,站着的我和躺着的王大磊,同时叫了一声“什么”!周同看看我又看看王大磊,怕我们不相信他,又说了一遍“我大伯托身的那块泰山石不见了”。听到这儿我整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半天放不下去。王大磊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转而对周同说话,问:“林逸的事,你是不是都跟你大伯说了?”周同愣愣地点头,想想不对,又变成摇头。他说林逸的事我不说我大伯也都知道,还有好些个我不知道的事,还是他告诉我的。我看见王大磊的腮帮子鼓了一下,像是暗地里咬了咬牙。他叫周同详细说说泰山石不见了的情形,周同手心一紧,脸上的表情顿时有点绷。他说他听了我的话回去找他大伯要那本画了契文的本子,却没想到到地方一看,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往常摆放泰山石的地方,竟在一夜之间搭起来个喷泉台子。周同当时就急得不行了,抓着人便问,原来这儿的石头哪儿去了?被他问到的人听了半天才听明白,说这我怎么知道,你得问那酒店里的人去。周同还真就钻进酒店大堂去打听,有个什么经理跟他说,前一天晚上他们老板带了个先生来相风水,掐算出酒店门口摆石头不利财,于是连夜换成了喷泉台子。至于原来那块石头是怎么处理的,他就不知道了。 周同说完,还是不敢看我,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林柒,现在怎么办?”我说你就没别的法子能联系上你大伯,平时你们见面,都是你跑到那块泰山石底下去?周同答了声是,又说像他大伯这样修成地仙的,得有几千年时间不能离开所托身的事物。所以石头在他大伯就在,石头不在了,他就也不知道大伯哪儿去了。他说的我心里也一时间没了主意,侧眼看向躺在床上的王大磊。这一看,我登时吓了一跳。只见王大磊满脸铁青,脑门上起了一层豆大的汗珠子。我刚要问他你怎么了这是,就听床头连接的仪器响起了报警声。医生护士没一会儿就都过来了,赶着周同往外走,说是他们要对病人进行急救。看这情形我只好撒开王大磊的手,和周同一块挪到病房外面。我担心王大磊会出什么事,周同在一旁絮絮叨叨,却是在担心他大伯。我听见他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请人来看风水?又为什么什么都不动,上来就把石头给搬了?我掐断他的话头问,你觉得这里有蹊跷?周同点了点头,说林逸能看出那块石头上有地仙,别人说不定也能看出来。你说会不会那个看风水的就是个骗子,借了这么个由头,要把我大伯给拐走? 我一愣神,说你大伯又不是小孩,人家拐他干什么使啊?周同被我问得哑口,干脆一翻白眼,说了句这我哪儿知道?他还是坚持说这事不简单,现在非但我哥没回来,他大伯也不见了。再这么下去,是不是非得把我们这一群人都祸害光了,事情才会有个了断?听他说到这儿,我心里突然感觉怪怪的。这世上成天都有好坏事发生,可落到我们这群人头上,似乎就没碰上过好事。先是我哥没了齐方死了,后又是王大磊情况恶化,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再有就是周同那个大伯,人当地仙当的好好的,才和我们扯上点关系,顿时就落了个下落不明。冥冥之中真像是有股力量,在可劲儿地祸害我们。至于原因,我闭上眼一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单我一个倒血霉遭天谴我不怕,怕的是把我身边的人都给连累了。我心怀不安吸了口气,周同觉察出异样,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和他还握着手,他举起那只手问我:“是不是一松开,我就看不见你了?”我说是,怕他真的松开,赶忙又紧了紧手。周同还想再说什么,才一张嘴,病房门就打开了。刚才进去的医生护士鱼贯着走出来,领头的那个中途停下跟周同说:“病人陷入深度昏迷了,你们家属要有准备……” 这番话周同大概从来也没听过,眨巴眨巴眼睛问:“准备什么,医药费吗?”和他说话的医生吃了一惊,我在旁边听见医生说的话,也吃了一惊。不等周同回过味来,我揪着他就说:“快,你问医生,王大磊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已经过危险期了吗,为什么又深度昏迷了?”周同愣着不出声,我推他的肩膀催着他说:“让你问你就问!赶紧的,这医生他看不见我!”周同这一下才醒过来,把我刚才的话,照原样复述了一遍。医生居然说他们也瞧不出原因,好像…这次的昏迷不是病理性的。他们正准备开会研究,但是不管研究结果怎么样,都还是请家属先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听得我脊梁骨一阵阵发凉。齐方才死了没多久,如果王大磊再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一边抓着周同我一边往病房那头看,没想到的是,一眼我就看呆了。只见王大磊好胳膊好腿地朝着我和周同走过来,一只手竖在嘴边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扭头和周同面面相觑,再扭头,看见的还是王大磊。那个通知家属做准备的医生还在,最后交代了一句什么,我和周同谁也没听清。医生走了,王大磊才靠过来。我诧异地说你不是深度昏迷了吗,怎么…… 王大磊扯嘴笑了笑,说:“是昏迷了,这不非要昏迷了,我的元神才能不受躯壳的限制。”我听懂了,想王大磊原来是元神出窍。这么说来他不会死了,我吊着的心这才又落回肚子里。王大磊如今单有个魂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和我交流倒是不费事了。他左右看了看,然后对周同说:“你确定,你那个要把林逸换回来的法子,真能奏效?”周同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补充说:“具体该怎么做,要我大伯才知道。”王大磊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说那好,我和小七就去把你大伯找回来。周同一听来劲了,跃跃欲试地问,我是不是也一块去?王大磊说你就别去了,我的肉身离了元神,支持不了太久。我教你一道咒语,你留下帮我守着肉身。说完他便往周同身边凑,耳语了几句之后,问周同记住没有?周同忙不迭地点头,眼瞅着王大磊退到我身边,做了个手势说:“走吧。这里边的事你知道多少,路上再慢慢告诉我。”他后半句话是跟我说的,我嗯了一声,松手放开周同。周同的表情一怔,接着眼神便不再看我了。我和王大磊并排着走出住院大楼,站在大太阳底下,我听见王大磊长叹了一声。叹完他什么也没说,半透明的魂体被阳光一照,怎么看怎么显得鬼气森森的。又过了半晌,王大磊迈了一步开始往外走。我不远不近地跟上去,把周同先前说我有两种命格,以及那本本子上写了契文的事,从头到尾跟王大磊说了一遍。 第一百八十二章 泰山石的下落 第49节 说的过程中王大磊什么也没问,甚至连吭都没吭一声。我都怀疑他有没有听进去,话说完了,我和王大磊也走出去一段路了。路上的人大概都没注意到我们这俩人的存在,走着走着,我不由得生出一股阴阳陌路的感觉。就在这时候王大磊突然站住了,然后猛地拉了我一把,带着我便跑了起来。我莫名其妙,直到和王大磊一起挤上一辆公交车,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王大磊轻飘飘地在车厢里晃,顺道着对我说了句,走着过去太慢了,不如坐车来得快。他叫我坐在车尾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自己跑去研究了一遍公交车的路线和停靠的站点。回来以后他说:“再坐四个站,你先下车。”我说那你呢?王大磊半蹲半坐地盘着腿说,他再往前坐一坐,然后回过头来找我。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费这事,问他,他说是要去准备点东西。 四个站一晃就到了,我下了车,站在原地等着。约莫过了一刻钟,另外一辆公交车进站,把王大磊带了进来。我看他几乎没什么重量,也没从车门上下,而是透过车窗钻了出来。他说要准备的东西是一小撮粉末,用一张旧报纸捧着,感觉像是从哪儿捡来的。王大磊走过来把粉末递给我,长吁短叹地说,没肉身有些事真不好办。我怕把那一撮粉末弄洒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捧着报纸。王大磊这会儿也不说要走,杵在公交车站里,盯着四处流动的人群。看过去快五分钟了,他叫了我一声,脚步快速地动了起来。我猝不及防没跟上他,只见王大磊身形一晃,钻进了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姑娘体内。然后那姑娘整张脸抽抽了半天,看起来像是快吐了。她最终什么也没吐出来,翻过脸对着我说:“快,把东西给我!” 我一头雾水地上去递给她报纸,那姑娘接过去一仰头,居然把那一小撮粉末全吞了下去。我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吞完粉末,姑娘咧嘴冲我一笑。她说小七你别怕,是我,王大磊。我啊了一声,王大磊接着说,他要借这个姑娘的肉身用一用。说完了话,被王大磊附上身的姑娘才开始动。她的胳膊腿都细,动起来不协调,跟要断了似得。王大磊摆弄了半天才说差不多了,动是能动了,不过走起路来还要我扶着她点。我不大好意思地上去牵住那姑娘一只手,王大磊用另外一只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出租车载着我和王大磊到了摆放泰山石的那间酒店,一下车,我就看见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领了一群酒店工作人员,正在往新盖好的喷水池里扔硬币。他们玩的挺高兴的,之前我见过的那个酒店经理,过上一阵就要奉承一句:“饶总您扔得真准!”他嘴里的饶总应该就是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看身份,也应该就是这间酒店的老板。王大磊靠我身上看那群人,看完之后让我过去,拍那个饶总一下。 我说现在拍,那不吓着他了?王大磊说,就是要吓他!你拍他一下就收手,他要是走,你跟上去接着拍。等把他吓得差不多了,你再问他酒店门前那块石头弄哪儿去了。我嘴上数落王大磊说,你这招真够损的,心里却跃跃欲试,在人群里见缝插针地往里钻。来到中年男人背后,我抬起手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他被我拍得浑身一震,转过大半个身子来看了我一眼。我挤出一个自认为阴森森的笑容,眼看着饶总脸上的喜色,一瞬间消散殆尽。他指着我哆哆嗦嗦说了个“你”字,然后眼睛里一空,再没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才往两边看,又问身边的人:“刚是不是有个人,从后边拍了我一下?”被他问到的人一脸茫然,经理赶紧出来打圆场说,饶总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进去歇会儿? 接着饶总就被那一群人簇拥着进酒店去了,我跟在他们后边,一步一蹦跶。饶总才在沙发上搁下屁股,我就又靠近,朝他膝盖上踹了一脚。我没想到的是,这回他竟吓得跳了起来。两个眼珠子怔怔地盯着我看,还想伸手来抓我。我向后撤躲了过去,没过多会儿,便又消失在饶总的视线之中。饶总一个人发了一会愣,突然之间破口大骂。他说还有完没完啊,晚上来,白天也来!我饶某人到底哪儿对不起你,都把你供起来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没觉得饶总不经吓,反而觉得另有什么隐情。王大磊说吓得差不多就可以问话了,我感觉,现在就已经差不多了。抓了饶总搁在桌子上的手,我一下把整张脸凑到他面前。饶总刚骂完,一口唾沫咽下去,又陡地大叫了一声。我确定他看见我了,张嘴就问:“你把酒店门口那块大石头运哪儿去了?”饶总哭丧着脸反问我:“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啊?”我说我是人是鬼你管不着,我问你的话,你照实答就对了。 我们俩对着眼看,我怕饶总看清楚我的模样以后,反而不怕我了。于是不等他回话就松手走开,绕到饶总身后,猛不丁地把双手搭在他肩膀上。饶总一骇接着一骇,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根本都不敢回头看我,便嘶吼着报了个寺名。他喊着说石头就在那儿,神仙、爷爷,求求你们别再来找我了!我念叨着寺名出了酒店,心里还在想,饶总刚才那番话是什么个意思?他把泰山石运到寺里去干什么,怎么好像吓唬过他的还不止我一个。出了门我看见王大磊等在路边上,明明是个姑娘模样,却大开大合地蹲坐着。他迎上来就问,怎么样,石头哪儿去了?我说了地方,王大磊啊了一声。他又问怎么在那儿,我摇头说不知道,得去看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王大磊面露难色,我看出来了,问他怎么了?他说那地方太远,打车的话司机不一定肯去。而且就算是能弄到车,今天之内估计也回不来。而他的肉身最多再有三个小时,就会慢慢失去生命体征。我听完说周同那儿不是还有一道咒语吗,把那个加上,能撑多久?王大磊抬起脸来笑了笑,说:“三个小时,已经把那段时间算在里边了。” 我不说话了,再过三个小时不回去,王大磊的肉身就会死。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齐方,他也是先丢了魂,然后再没的肉身。没能保住齐方是我的错,现在,我更不能由着王大磊死在我面前。我下定决心推了他一把,细胳膊细腿的姑娘没站稳,差点摔一跟头。王大磊提起眼神,冲着我嗯了一声。我说你回去吧,剩下的事我来办。王大磊像是想笑,说你来,没人看得见你,你怎么去那寺里?我至少还知道自己能活三个小时,你呢,你能确定自己能活到找到地仙、活到救回林逸?他把我的话全给堵了,不是他的脸,我却能在上边看出他的表情。王大磊支着一双腿到路边去拦车,后脑勺对着我说了一句:“我早跟林逸说过,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这个肉身,我可以不要。” 王大磊这话我听过,但他上回说,并没有这回来的这么决绝。说完他也不给我机会还嘴,跨过马路牙子就去拦出租车去了。饶总说的那寺从位置上看,已经不算在本市的辖区内。王大磊接连问了两三辆出租车,都没有一辆愿意跑这么一趟的。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心里急得都快冒出火来了。王大磊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像是有了主意似得,又拦下一辆空车。这回这辆车停下就没走,王大磊拉开车门上去,回头冲我招了招手。我赶忙也跟上去,前脚才跨进车门,就感觉小腿肚子那儿,肌肉又开始痉挛。顿时我的整条腿都没法动弹了,半个身子在车里,还有半个身子留在外边。王大磊见状拉了我一把,探身关上车门,嘴里报了个地名。我一听是要去我哥那儿,立马也明白过来,打车这条路行不通,王大磊是要取了车自己开过去。 自从上回遭遇百鬼夜行误入冥界之后,我就再没来过我哥这儿。可是一旦到了楼下,该进哪个门该上哪层楼,我依然熟悉的不行。房子这玩意搁上个几十年都不会有大变化,房子里的人,却有可能一天一个样。我心里这么想着,手往门廊的鞋柜里摸,掏出了我哥放在里面的备用钥匙。王大磊接过钥匙开门,才刚把门推开巴掌宽,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变了。我看见了问他怎么了,王大磊很仔细地想了想,说这房子最近有东西进去过。他推门的动作停了下来,像做贼似得往门缝里张望。我凑过去也往门里看,但站的位置太偏了,只能看见东向的那面白墙。墙上若隐若现像是有一抹黑,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王大磊看完又犹豫了半天,我实在等不及了,拍着他问:“里面到底有什么,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王大磊边回答我边把门重新扣上,说这屋里残留着一丝法阵的气息。他现在这样属于强行附体在活人身上,如果受到法阵的冲击,他怕自己的魂魄会从那姑娘身上掉出来。我接着就说我不怕啊,你要不敢进去,那就我进去看看。而且我知道我哥车钥匙在哪儿,要里边没什么事的话,我拿了钥匙就出来。 王大磊歪着脑袋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依然显得很犹豫。但是鉴于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最后只能点点头,把门把手交到我手里。我咬着下嘴唇推开门,一股凉风顿时迎面吹了过来。这套房子里的家具之前就已经搬空了,现在就剩下四堵墙,和伸出去的一截阳台。没遮没拦的空间一眼看下来,我几乎立刻就看见了王大磊说的那个法阵。它在客厅西面的角落里,是一个立着的木牌子,四周围插了一圈蜡烛。我刚才在东墙上看见的那一抹黑,便是木牌的影子投射在了对面墙上。木牌子本身看不出异常,异常的是那一圈蜡烛,居然像是才刚点燃的。看到这我的第一反应是布阵的人还没走,翻身又往四下里看了一圈。我的眼神最后停留在我哥睡的那间房上,全屋只有那一扇房门是虚掩着的。要是这屋里除了我还有别人,那他一定就藏在那里头! 我一边想着一边朝那扇门靠过去,本来还想找个什么东西防身。后来想想现如今几乎没人能看得见我,人在明处我在暗处,倒也用不着防身。等走到门前了,我先把后背贴上去。门本来就没关严实,有一条足够宽的缝,可以看见房间里大半的情况。我打眼向里瞄,突然一下意识到,我现在的举动,跟王大磊进门前的举动几乎是一模一样。当时我还嫌他像做贼似得,现在轮到我自个了,也比做贼好不到哪儿去。我哥房间里拉了窗帘又没开灯,只能看出黑来,其他什么都看不见。至于有没有人我就更没底了,心下一狠,我动手就去把门给推开了。门轴里发出嘎吱一声响,我没有立刻迈腿进去,而是先往后退了退。门里门外都是静悄悄的,虽然光线还是不够好,但能看出来,房间里没有人。 一套空无一人的房子,和一圈刚刚点燃的蜡烛。我始终弄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探着身子往里走,决定先去把车钥匙找出来。我哥的房间不大,家具搬空之后,能放东西的地方就更少了。我随便就在墙上的夹层里摸到了几把钥匙,有车的,也有别的什么东西的。我动手把车钥匙挑出来,又打算把其他几把钥匙放回去。再次把手伸进夹层时我发现,那里边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除了钥匙和卡,似乎还有一本厚皮的笔记本。我不记得我哥屋里有过类似的东西,或者一直都有,我哥却从来没让我看见过。出于好奇我把本子掏了出来,这一看,我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吞进去。这他娘的不就是我在周家二叔小楼里找到的那本本子,里边写了契文,后来被周同他大伯给收了去。可是这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哥这儿,它不是应该跟周同的大伯一起下落不明了吗?是谁把它放到这儿的,总不可能,是它自己个长腿跑过来的吧! 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抓起本子,埋头就往门外跑。我要去向王大磊讨个明白说法,却没想到此时的王大磊,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他背靠门廊面朝楼道,只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从楼梯口里传了出来。脚步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最后,就在我们待的这层楼停下了。一个人打从楼梯口冒出来,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留在医院给王大磊看守肉身的周同。他像是靠着两条腿跑过来的,跑得脸皮子泛红,一直喘个不停。我和王大磊默默交换了个眼色,等着周同把气喘顺抬起头来。他眼神一转,像是先确认了一遍,自己没走错楼层。然后他才看向附在姑娘身上的王大磊,试探性地问了一声:“你是王大磊?”王大磊朝他点了点头,开口问周同:“不是让你待在医院吗,你跑到这来干什么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尾声 我和王大磊齐刷刷地看着周同,都在等他说话。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生怕周同开口就说:王大磊,你的肉身不行了,所以我才跑到这来的。仔细一想我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周同他是怎么知道我和王大磊在我哥这儿的?到这来取车完全是临时起意,周同能一眼认出那姑娘是王大磊,可总不能连我们的行动都能提前预知吧?就在这时周同突然动了,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王大磊。他气得像是要把王大磊生吞了似得,说:“你跟我回去!”王大磊甩了一下手,满脸狐疑地问:“回去干嘛?我的肉身死了吗?按理说应该没这么快啊,你不会是把守灵咒给忘了吧?”周同咬着一口牙,脸上的表情看着有点发黑。他挤出几个字来说:“王大磊你就这么想死吗?”王大磊一愣,突然之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接着他二话不说,扬起那条细胳膊,就往周同脸上砸了下去。我在旁边看的都懵了,只见王大磊狠狠地揍了周同两拳,然后才吼道:“林逸!你他娘的是不是觉得,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特别好玩?” 林逸!听见这两个字,我整个人都愣住了。王大磊还在那儿继续吆喝着,问我哥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回来的?周同说让你回来的法子在那个地仙那儿,我们还没找着地仙呢,又是谁把你弄回来的?你他娘的倒是说句话啊,在阴河里待成哑巴了你!”我哥被王大磊扯着领子来回地晃,终于王大磊不喊也不晃了,我哥才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抓着王大磊的手一直都没松开,这时候手腕子一转,说你想知道什么,先跟我回去,我慢慢告诉你。王大磊像是折腾累了,向下耷拉下脑袋。我哥顺势扶了他一把,眼神投向被我和王大磊打开的房门。我听见他说:“怎么你没进去?”王大磊摇了摇头,我哥接着又问,那是谁进去了?我答说是我啊,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哥也看不见我。王大磊哦了一声说是林柒,也朝我看了一眼。我拖着腿就要过去,却看王大磊做了个手势,让我待着别动。他用双手的拇指分别按住我哥的上眼皮,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拨拉开似得,朝两边一划。然后我哥回头,这一回,他的眼睛里总算是有我这个人了。 我叫了一声哥,眼看着我哥一步一步走到跟前,结结实实抱了我一把。我是真想哭来着,又觉得我哥回来是件高兴事,应该要笑才对。我从喉咙里干笑了两声,就听我哥在耳边问我:“怎么会这样?”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王大磊说,我的阳魄正在消散,所以你才看不见我。我哥的头发在我脖子上扫了扫,一只手顺着我的脊梁骨,认认真真一寸一寸摸下去。快到腰上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松开我又问:“你中了尸毒?”我愣愣地点头,扯开嘴角说,王大磊已经替我治过了。我哥没再说什么,一边牵着我,一边又去牵王大磊。我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说哥你别担心,我们现在都还好好的,没出什么大问题。说到这我突然想起齐方,忍不住嗓子一噎,告诉我哥齐方死了。我哥拉着我的那只手微微一震,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顾埋头走路。下楼出门以后,他从我口袋里掏出那几把车钥匙。我拿的那本本子他也早就看见了,给我揣兜里说:“你先保管好。”我啊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回去的路上我哥开车,王大磊四仰八叉地躺在后座上。我忍不住说他你这样合适吗?人家好好一姑娘,被你弄得一点姑娘样子都没了!王大磊闷闷地应了我一声,说:“别烦我,老子生气。” 他气什么我不问也知道,于是不再搭理王大磊,专心只盯着我哥开车。我哥还是他原来那副样子,脸上没多少表情,看着老像是在琢磨事。我大大地松了口气,突然一下觉得,就算是现在马上让我遭了天谴,我也没有一句怨言。可就是不知道这事我哥答不答应,我好像听王大磊说过,对付天谴我哥也许会有办法。我又想我哥的办法万一要把他自己赔上怎么办,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做事从来都不计较后果。想到这儿我自个就先怕了,伸出手抓住副驾驶座的边,扭头看向窗户外面。车里静的吓人,除了引擎声,我连声喘气都听不见。我哥可能也意识到了,腾出手来拍了拍我,问我和王大磊是从哪儿借来的那具肉身。我把在公交车站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我哥点头打方向盘,开到公交车站停了下来。我正准备要下车,我哥拦下我说:“用不了太长时间,你就在车上等着。”他下车去抱横躺在后座上的那个姑娘,我才发现原来王大磊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那姑娘平白无故被附了身,虚虚地昏迷了一阵。我哥把她抱下车立在地上以后她才醒,眼皮子一翻,怔怔地看了我哥一眼。我哥也不做解释,上车一踩油门就走。我有点担心地往回望,说那姑娘看见我们车牌号了,回头会不会去报警啊?我哥答说不会,她现在还没回魂,暂时记不住事。说完他探手入怀拈了张符纸出来,虚空一划,一缕很淡的轻烟随即便附了上去。我在心里说,那一定就是王大磊了。我哥把符收好,又咬破手指,在我眉毛中间点了一下。我问他这是干什么,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被他点过的地方留下一个红色的血点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感觉那儿有点凉。 这一路回医院大概还有十来分钟,我心里一下松了下来,就老想着要打瞌睡。我哥看我东倒西歪地晃脑袋,跟我说你把座椅背放下睡一会儿。我嘴上说睡什么啊,再拐个弯就到医院了。刚说完还不到一分钟,靠在车窗户上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在医院停车场停了下来。我哥熄了火也靠在车窗户上,手上拎了根烟,没点也没抽。我伸开胳膊问我哥,怎么到了也不叫我一声?我哥答说刚到没多久,看我睡得熟,想让我多睡一会儿。说到这他又在手指上咬了一口,挤出一点血来往我眉心上抹。我盯着我哥看了一会儿,等他一招呼,便跟了他往王大磊的病房走。 当初我们离开医院时王大磊已经昏迷了,主治医生还说要开个会研究看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回来,却看他好端端地待在病房里。看上去精神很好,一双黑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里乱看。我和我哥刚推开病房门要进去,就听“王大磊”在病床上叫唤道:“你们可回来了!怎么样,我可以出来了吗?这人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疼得我都快受不了了!”我听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周同,于是便问我哥:“你让周同附在王大磊身上了?”我哥点了点头,上去掀开王大磊的病号服,从他胸口处揭下来一张符。接着我哥又取出另外一张符,换上去贴在王大磊身上。 王大磊软绵绵地向前一趴,完了猛地抽了一口气,又坐了起来。我看他瞳孔中汇进去一股黑线,自顾自地甩了两下头说:“得,这下我死不了了。”他就近拽住我哥的袖子,用一副中气不足的口吻,把在我哥家门口问过的话又再问了一遍。我哥沉下目光想了想,说你先休息,事情我会告诉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王大磊一听就恼了,要不是行动不便,我估计他还要再揍我哥一顿。他用尽力气扯着嗓子说林逸你到底想瞒我什么?你就说你是怎么回来的,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看看王大磊又看看我哥,忽然感觉脖颈上一凉,肩膀上方顿时像是多了一股分量。抬起头我看见周同飘在我身后,是个混混沌沌的小影子。他也在凑着说话,说就是就是,林逸你怎么回来的,是不是我大伯把你救回来的?听见这句我哥倒是嗯了一声,周同接着又说,那我大伯他现在在哪儿呢?他问的刚好我知道,回答说你大伯被人运到城边上的一座寺里面,没出什么事,已经被供起来了。 周同露出个疑惑的表情来,好像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之前我也想不明白来着,现在把整件事串在一起看,又似乎隐隐约约有了些眉目。把我哥弄回来的方法既然在那地仙手里,那他什么时候用、怎么用,根本就不必跟我们打招呼。他完全可以自己动手救我哥,而作为回报,他也大可以要求我哥替他办事。我到酒店吓唬那个饶总的时候,就听他说像是还有别人吓唬过他。他受了惊,才照人的吩咐,把泰山石运到了寺里,又临时盖了个喷泉池子。现在看来吓唬他的八成就是我哥,能从这件事上获益的,也只有那块泰山石。所以我想我哥是和地仙做了笔交易,地仙救我哥,我哥帮地仙。这样一来就什么都说得通了,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我哥不把真相告诉王大磊?他说现在还不到时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地仙所做的交易,还没有彻底完结? 我自己把自己想了个通透,也就没留意王大磊是什么时候消的气。他还在挂吊瓶,仰着脖子看着针管里的药水,他悒悒地叹了口气。我哥不肯说他那边的事,反过来问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齐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感觉有股非常不祥的预兆,始终缠着我不放?我说齐方是被假扮他亲娘的那伙人害死的,就在前一天晚上,我还和他一块,跟对方硬碰硬拼了一场。后来齐方没辙了,请祖师爷上身,弄丢了魂魄。再后来,你画在我身上的先天八卦突然亮了一下。闹出挺大的动静来,我和齐心才趁机把齐方的肉身抢了出来。但没想到,今天一早齐方又被什么东西操控住了。他趁我和齐心没留意,从八楼跳下去摔死了。我哥皱了皱眉毛,念叨了一声说:“先天八卦?”王大磊在一旁补充道:“二十几年前江诚带的那支探险队,进入灵海找着的那个大秘密,就是先天八卦。他们利用先天八卦驱使鬼神,篡改了命籍上的记载。葛青把八卦给你,你是不是就顺手画在林柒背上了?”我哥眼神一闪,转过脸去看着王大磊。王大磊接着又说,先天八卦现世,必然会惊动阴阳两界。林柒已经被他们给盯上了,你感觉缠着他不放的东西,应该就是他们给他定下的天谴。 听完“天谴”俩字,我哥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我想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付,刚一开口,就感觉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压在了我头顶上。我没法抬头去看,只能凭头上细细的说话声,判断压下来的是周同。我问他你怎么老粘着我,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周同一缕残魂不需要喘气,可还是鼓起腮帮子,习惯性地一呼一吸。呼吸之间他跟我说,你身上阴气重,粘着你舒服。他说完又去粘我哥,一道影子钻进我哥身体里,就再没出来过。这时候我哥也才抬起头来, 第三回咬破手指,在我额头上按了一下。我问说哥你这么做有用吗?王大磊接过话说,血印能保得住他一时,保不住他一世。我哥把我们俩的话都听在耳朵里,说要真是天谴的话,那血印的效用确实非常有限。他突然站起来,细长的影子落在我面前的地上。我要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听他说:“后天,我们去趟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