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有雪》 1、01 《北城有雪》 文/明开夜合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我是你路上最后的一个过客/最后的一个春天/最后的一场雪/最后的一次求生的战争 ——保尔·艾吕雅 第一章 周弥出门之前不知道北城今日有雪。 沙发扶手旁高几上放了一盆水仙花,暖气足,花苞已经放了,鹅黄色花蕊,映衬朱红色屏风,有点俗伧的审美。 有人说着话推门进来,扑进一阵寒风。 周弥抬头去看,玻璃上结了一层雾气,拿指腹一抹,窗外门廊的灯下,轻絮飘扬,才知道下雪了。 穿旗袍的女服务生将这人引进包房,转身又来询问周弥茶水要不要续杯。 此前她已问过两次,周弥都说在等人,不用了。一再询问,明显赶人的意思。女服务生礼貌微笑,站远了,飘来打量的目光却难掩鄙夷。 当她是来捞的,她知道。 周弥笑一笑,不在意,低头,手指继续滑动手机屏幕,把半生的耐心都耗在这儿。 室内过分暖和,渐渐眼皮沉重,歪头打了一个盹,无端惊醒。 解锁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打发时间的消除类小游戏上,右上角,手机电量不足20%。 退出程序,切换到主界面,时间显示已是后半夜。 不知道是不是消息有误,恐怕今天是等不到了。 周弥站起身,穿上大衣,拎上斜挎包,准备走。 楼上忽地传来脚步声。 暂缓一步,抬头去看,一个身形微丰的中年男人,正讲着电话下楼。 这人明显一身富贵里浸淫出来的气派,显年轻,看不大出年纪,说五十恰当,说四十也行。 周弥辨认了片刻,朝男人走过去,直直挡在路中。 男人目光瞥过来,一时怔住,眯住眼,瞧了她半晌,脸色错愕,继而凝滞,仿佛白日见鬼。手头的电话,也赶紧两句话撂下了。 周弥往前再走两步:“孟劭宗孟先生?” 男人看着她,神色沉冷,不接话。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周,叫周弥,是周……” 孟劭宗声音极冷,“……谁派你来的?” 听语气,是已经认出来了。周弥往大门的方向微一仰下巴,“能借一步说话吗?” “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孟劭宗看她的目光,有种看见脏东西的厌恶和不耐烦。 周弥神色未变,“我是来借钱的。急用,请借我二十万。” 话音一落,她瞧见一旁站立的女服务生,瞳孔都放大两分。 孟劭宗一霎眉头紧蹙,“周……姓周的没跟你说过,这事儿已经两清了?” 他说完“周”字之后,沉眉思索了片刻,明显已经忘了,周弥的妈妈到底叫周什么。 周弥:“说过的。” “有什么事,你让她来。” 周弥微微歪了一下头,“恐怕不行。” 孟劭宗耐心尽失,挥手臂赶她走,“你叫她直接联系我。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三年前就死了。” 空气静了一霎。 孟劭宗神色又是一滞,眯眼瞧她,半晌,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我真是来借钱的。”周弥看着,“当然,你有不借的自由。只是你不借,我就只能去走别的门路。就怕到时候闹得不好看……” 孟劭宗脸都黑了,“你胆敢闹到我家里去……” 周弥轻轻地扬了一下眉,“我原本没打算做得这么绝,你倒是启发了我。” “你……” “我已经联系好了,去给一个画家当模特,那画家挺有名气,一幅画能拍到八位数。到时候画作放出去,人人都会知道,那个裸-模,是你孟劭宗的……” “闭嘴!”孟劭宗急声打断。 周弥始终语调轻缓,空灵的音色里,有冷玉清霜的质地,说这么一番寡廉鲜耻的话,竟也能有种无辜感,好像逼不得已:是你不配合,不怪我无耻。 言辞之间同时透出几分无所谓的态度,叫孟劭宗无端生出些畏惧。 由不得他不信,这事,或许她真能干得出来。 楼梯顶上忽地传来很轻的一声笑。 孟劭宗恼然转头。 一个男人拾阶而下,脚步声中,一声清脆的,滑动打火机小砂轮的声响。 周弥也抬眼去看。 寒冬腊月,男人只穿稍显单薄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手臂上挽一件深灰色羊绒料子的大衣。 分明是打搅气氛的人,偏偏置身事外地慢条斯理。 薄薄的火光跳跃,他凑拢了将烟点燃,方抬头,微微一笑:“抱歉了孟总,不是有意偷听私事。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聊。” 孟劭宗按捺怒火,陪个笑,“宴西,下回我做东,还请赏光。” 男人微一点头,“好说。” 他往外走,和周弥错身时,无意间转眼瞥她一眼,眼里有种风雪俱灭的清寂。 孟劭宗后悔没听从周弥的建议,“借一步说话”,这时候方亡羊补牢,叮嘱那女服务生,但凡往外放一句话,后果自负,然后喊上周弥,出了大门。 外头风雪漫天,孟劭宗的车已经开过来了,司机远远地停在路边。 孟劭宗急于将周弥打发,问她要了一个账号,打了个电话,片刻,周弥就收到了转账的消息。 二十万于他是小数目,平日里手指缝里漏点儿也比这多,为了不多生是非,宁愿选择息事宁人。 却也不忘警告周弥:“这事没下次。你好自为之。” 周弥笑笑,“孟总放心。我比你更不希望我们再次见面。” 孟劭宗不再与她理论,认了今天的一身晦气,转身便上了车,很快消失于雪夜之中。 周弥的大衣不御寒,风口了站了片刻,禁不住双腿打摆子。 后半夜的雪天,车难打,打车软件等了许久,附近没车,无人接单。 周弥裹紧衣服,迎风往大路上走,那里车多一些。 只顾闷头走,被风推着行三步退两步,直到身后一声鸣笛,她下意识转头,才发现跟了一辆车,低调的黑色奔驰,风大,没听见驶近的声音,倒像是凭空出现的。 她站在路灯下,拂开扑在脸上的头发,眯眼望去。 车窗落下,后座上的正是方才大厅里的那个男人,似笑而非笑的眉眼望她,声音被风雪裹扯,听不大真切,“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周弥说不用,道了声谢,转头继续走。 四五分钟,回头看,那车还跟着她。 雪又大了几分。 周弥走着走着,渐渐停了脚步,转身,那车也跟着停。 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车门无声无息地开了,男人往里坐,让出座位。 周弥掌住门,却不急于上车,弯腰向里看,笑说:“我姓周,周弥。请问怎么称呼?” 男人顿了顿,转头看她,“我姓谈。” 周弥记得孟劭宗叫他“yàn xi”,具体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倒也不重要,只觉得连一起这名字的发音还挺好听。 “谈先生,商量一下。你送我一程,我按专车的价格转账给你。” 男人微挑着眼,打量她,三分审视的目光,语气却寡淡而平和,把一句分明的反讽,包装得听似确实一句单纯的疑问:“这是你们年轻人时下流行的要微信的方式?” 周弥一顿,把滑到背后去的链条小斜挎包,转到前面来,伸手,夹出一张纸币,递给男人,“现金结算,可以吗?” 男人神色微愕,继而笑出沉沉的一声,却是不伸手去接。 周弥将纸币叠一叠,探身,插进前座靠背后方的网兜里,这才钻进车里。 车厢一股浅淡香味,暖气开得很足,周弥冻过头,半晌,紧绷的后颈慢慢放松,身体逐渐回暖。 男人看她一眼,笑一笑说:“下回碰头得批评孟总,无论如何,不该叫人大冷天的在风口里等。” 算不得暧昧的语气,但周弥听出来,他以为她和孟劭宗是那种关系。是他们圈子的习惯吗?得替同伴照拂点儿“外头的人”,哪怕明面上已经闹崩了? 周弥没解释,自觉没必要,和孟劭宗,和这男人,两个世界的人,往后不会再有见面机会。 男人问她:“去哪?” 周弥报了现在的住址。 车启动没多久,手机来一个电话,是室友程一念打来的。 程一念开口之前,先打了个呵欠,语气困倦,“你还不回来啊?” 周弥微微往车窗那方侧了侧身,“在回来路上了,你不用等我啊,先睡吧。” “我也没睡,在翻译片源呢——拿到钱没?” “拿到了。” “没为难你哦?” “没有。有钱人能拿钱解决的事,不会多生是非。”有点妄议他人的意思,况且,身旁坐着的,也是个有钱人。周弥不由地斜眼往旁边看。 车厢里光线昏暗,男人抱着双臂,形散意懒地靠着座椅,闭着双眼。 周弥怕继续说话打搅人休息,对电话那边说:“回来再跟你说,手机要没电了。你叫宋满早点睡,盯着她别让她玩手机了。” “她早就睡了。” “嗯,我先挂啦。拜拜。” 周弥打开链条小挎包,把手机轻巧地扔进去。包置于膝盖,背往后靠,转头看向窗外,片刻,又微微直起身体,将额头靠向玻璃。 外头风雪弥漫,建筑和街景,都似蒙上一层半透的硫酸纸。 她的呵气,在玻璃上留下了一小片的雾气,立即伸手抹去。窗玻璃是冷的,像是冻硬的一整块冰面。 城东到城西,顶远一条路,开得很慢,很久都不见目的地。 车行在雪地里,引擎运作的声响,倒显得空间更寂静。在这寂静里,周弥让暖气熬出骨头缝里的睡意,挣扎了半晌,到底没撑住,头靠住玻璃窗睡着了。 睡眠也浅,一个急刹就醒了过来。以为没睡多久,看窗外,离住处不远了。 车临近路口,周弥出声:“停在这儿就行了,里面小路不好掉头。” 司机依言把车停了下来,周弥道声谢。 刚准备起身,忽觉身旁的人坐直了身体,她顿一顿,以为他有话要说。 他只是笑了笑,手指夹出网兜里的那张纸币,朝她俯身。 他靠近时挟一阵清寒的气息,周弥呼吸滞了一下。 下一瞬,他手臂一伸,把那张纸币,塞进了她的靴筒里。 周弥穿的是一双烟筒靴,靴口宽敞。 男人声音带着笑,可让人觉得那笑意是带着微微凉意的,像午夜一缕风,沉闷,也像经世的露水。 他说:“周小姐既然缺钱,这车费留着自己用吧。” 羞辱,冒犯,或者,单纯的作弄? 它们的界限或许没有那样分明。 周弥顷刻脸烧得通红,几乎是呆住了。 半晌,一双眼睛犹自活了过来,紧跟是表情,拼合成一张挑不出毛病的一张笑脸。 清灵的音色,平静地说:“那就谢谢谈先生了。 她伸手拉开了车门,风顶过来,差一点又将门关上。 动作狼狈起来。 多用了点力,才将门推开。路上雪已经堆起来,脚踏上去,松软虚浮的触感。 靴子踩到实处,手一松,风一下将门摔上,瞬间阻断了里头的暖气。 车仍停在原地。 黑暗车厢里,男人点了一支烟,落下车窗,手肘撑住,沉沉地吸一口烟。 目光却看着另外一侧的车窗—— 风比方才刮得更紧,道旁树枝剧烈招摆,几乎下一刻就会被风劈折。 灯下,那道单薄的身影,走得飞快。 一直到了路口,才停下脚步。 随后,她弯下了腰,那动作,是在掏出靴筒里的钱。 片刻,直起身,手一扬,那张粉色纸币,被风卷进雪里,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2、02 周弥开门时特意放轻了动作,怕吵着屋里的人。 门一打开,客厅里灯还亮着,程一念的房间门半敞,她人坐在书桌前,正对白荧荧的电脑屏幕。 周弥换了鞋,把大衣挂在门后挂钩上,走过去推开门,小声说:“还不睡?” 周弥和程一念是大学同学,都是外院的,一个学法语,一个学日语。 刚毕业都穷,凑一起租了一个老小区的两居室,便宜,但离上班地点远得很,通勤单程都要一小时。 年轻人的资本就是青春和身体,晚睡早起尚能撑得住,偏偏程一念还有颗为爱发电的心,给一字幕组翻译,每周拿到片源就得熬通宵。 程一念转过头来,神色困倦,一脸的“我已经不行了”,说:“快了,搞完最后一点就去睡。桌上有没吃完的糖炒栗子,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吃了,这么晚不消化——你洗澡了吗?”周弥取下腕上发圈,把头发绑了起来。 “洗了。” “那我去洗澡了,不管你了啊。” “去吧去吧。” 周弥经过餐桌,看见牛皮纸的包装袋,还是摸了一粒出来。 栗子炸了口,很好剥,甜是甜的,但已经冷了,不大好下咽。 靠窗台上的暖气片上,搭着早起晾上去的几双棉袜,手摸上去已经干透了。周弥将其收下来,拿上回了卧室。 饶是动静再小,客厅里的光切进来,还是吵醒床上的妹妹宋满,她翻个身,迷迷糊糊地问:“才下班?” “嗯。” 周弥换下衣服,披上睡衣,去浴室洗完澡,再回到卧室。 黑暗里,一点微弱的光闪了一下。 周弥关上房门,拿仅剩一点电量的手机照明,走到床边,给手机接上充电器,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一把掀开了被子。 宋满捏着屏幕亮起的手机,缩在里面瑟瑟发抖,睁着双大眼睛,看着她讪讪地笑。 “……”周弥无语,“还玩手机,还不睡,不要命了是不是。” “别骂了别骂了,孩子都骂傻了。”宋满呜呜求饶,把手机息屏静音,丢去一边,“被吵醒了,一时睡不着嘛。” “睡不着也得睡。”周弥在床上躺下,“过阵子就给我住院去,不消停的小祸害。” 宋满噗嗤笑了声,“可是手术费……” “凑齐了。” 宋满一愣,一下翻身朝她,“哪里来的钱?” “借的。” “找谁借的,不是窦宇珩吧?” 周弥听见窗外风声呼啸,像在骨头里穿梭,脑袋闷痛,意识已接近涣散的边缘,“……跟他没关系。” “除了他,你哪里有其他朋友一下子能借得出这么多钱。” 话音落下,没听见应答声。 宋满以为周弥生气了,忐忑地伸手推一推她肩头,“姐?” 周弥迷糊地“嗯”一声,“……睡觉吧,好不好?” 宋满不忍心了,“睡觉睡觉。晚安了,大公主。” 风雪天里那么一通折腾下来,不感冒都不可能。 周二,周弥的感冒病程发展到最狼狈的时候,单只眼睛眼泪不住。 眯着红肿的一只眼,正熟悉资料,一只手伸过来,递过来一盒新鲜草莓,个头大,熟透的丹东红颜。 周弥目前的工作是翻译,这次,要带法国客户团队在北城考察。 为首的负责人叫杜蒙,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他收藏了画家赵野的一副水墨山水,这回来中国,不免假借职务之便,一偿个人夙愿。 赵野在城郊开了个工作室,里头一水儿明清古董家具。有时候在微信公众号上放票,请人去参观,那票一开出来,瞬间被人抢光。 周弥拜托朋友帮忙,千难万险地抢得几张团体票。 为此,同事崔佳航感激涕零,承诺请她吃一周的草莓。 崔佳航是这次考察团的实际对接人,半年前跟周弥同期入职,他负责销售,周弥负责翻译,两人常常一起打配合,也算难兄难弟。 崔佳航把草莓往周弥手边一推,笑说:“请,今天的进贡。” 周弥笑说:“我没胃口,你跟其他同事分了吧。我再熟悉一下资料。” “你吃吧,感冒了正好补充点维生素。” 周弥刚要说话,喉咙发痒,立刻山呼海啸一阵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崔佳航一手撑住桌沿,把她桌上的止咳糖浆的瓶子拿过来看,“这有用吗?” 周弥缓过来,摇了摇头,“还没热水有用。” 崔佳航想了想,“你等等。” 周弥还没反应过来,崔佳航已经走了。 半刻,又回来了,拿着瓶口服溶液,搁在她手边,“这个惠菲宁有用,现在药店都买不到了,我也就剩这半瓶,再过三个月就到保质期——按说明书用,别多喝啊。” 周弥点头。 崔佳航看她实在感冒得不轻,又说:“要不你今天别去了,我换个人吧……” “没事。你现在临时换也换不到。”周弥拧开那溶液的盖子,往带刻度的塑料量杯里倒了小半杯,“为了年终奖,干了。” 崔佳航笑出声。 半小时后,周弥跟崔佳航出发,坐商务车去酒店接上了客户,往城郊去。 沿路,周弥跟人介绍北城风土人情,遇上什么拿不准的,转头跟崔佳航确认,再将崔佳航的话翻译转述。 为方便交谈,崔佳航侧身斜坐,如此,视线总避不开周弥。 她黑色的羽绒服外套脱下了,搭在膝盖上,内搭材质柔软的白色衬衫,驼色西装长裤,米色高跟鞋。只化了淡妆,口红也浅得几乎瞧不出。 感冒的缘故,鼻尖和眼皮泛红,却也无损眉目之间的明艳与灵动。 她的漂亮在骨,像鎏金的复古花瓶插荼蘼花,即便只静静地放在那儿,也鲜辣生动得引人去打量。 崔佳航跟公司一些年轻同事,有时候一起出去打球,难免议论到周弥,对她心向往之的不在少数,可没哪个敢动真格去追。 这年头流行一个词叫“舔狗”,有人开玩笑说,对周弥,那是连舔的心思都不敢有,生怕舔得起劲呢,人问你一句,你配吗? 崔佳航替她叫冤,说她不是这种人,看似高冷,熟了就知道,挺好说话一姑娘。 同事们起哄,说他近水楼台还不抓紧机会。 崔佳航几句话敷衍过去,笑说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很快到了工作室,大门口停了车,周弥叫崔佳航先进去,替她顶一小会儿,她先去趟洗手间。杜蒙会讲一点英文,虽然讲得不大好,日常沟通总没问题。 等周弥从洗手间出来,进工作室,崔佳航急成热锅蚂蚁,见她露面,如见救星,赶紧招手道:“周弥你快过来!” 杜蒙手里拿一斗彩小碗,情绪激动,英语掺法语,语速又快,听得在场所有人一头雾水。 画家赵野情绪更激动,生怕这老外一不小心脱手给打碎了。 周弥赶紧走过去,跟杜蒙直接沟通。 半晌,搞清楚原委,翻译给赵野:“赵老师,杜蒙先生说,他很喜欢这只小碗,问您能否割爱卖给他。他家里有一只跟这差不多,他想凑成一对。” 赵野本地人,据传背景深厚,是画家,也是收藏家,凭借家中荫庇,在收藏界也算是小有名气。 他中长发,山羊须,手腕上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十分典型的“文化人”装扮,张口也是本地话,自带逗趣腔调:“多少古董还流亡海外呢,不能在我赵某人手里再少一件。这可是真正的明古董,你这位外国朋友,还不见得出得起价。” 这话不礼貌,周弥自然不可能逐句翻译,只告诉杜蒙,赵野不太有出售意向。 杜蒙比方才更显激动,叽哩哇啦一堆,周弥翻译道:“赵老师,杜蒙先生说,这是他夫人的遗愿,他想成全。价钱不是问题,都好说。” 赵野玩笑道:“打上感情牌了。” “……”周弥很庆幸杜蒙懂的中文不超过十句。转而告诉杜蒙,赵野确实不打算转让。 杜蒙一脸遗憾,将那小碗小心翼翼放回架上,目光热切,仍然依依不舍。 赵野笑看着周弥,“这就不要了?” 周弥笑说:“赵老师不愿意割爱,就不勉强了。” “你是怎么翻译的?”赵野笑说,“没把我的中心思想传达出去?” 周弥一时不言声了。 赵野逗她:“多笨一小姑娘。你倒是让他先报价呢。” “恐怕杜蒙先生的报价不合赵老师心意。” “这都没报价呢,你怎么就知道不合心意?况且,他非我族类,周小姐却不然啊。美女开口,岂有不能商量的道理?”赵野笑说。 画室除了赵野,还有他的几个朋友,有人跟着起哄,“周小姐,我们老赵正招模特呢,你有没有意向交个朋友?你不知道老赵这人,外人明码标价他不乐意应承,但对朋友,那是有求必应,没得说。” 一旁的崔佳航听得恼火,有点儿想替周弥出头的冲动,被周弥看出来了,一个眼神顶了回去。 气氛僵持,周弥礼貌微笑着,正准备想两句话敷衍过去,一旁忽幽幽传来一道人声:“老赵,你这学生仿制的赝品,里外里成本不到二十,拿来唐突佳人,倒是不嫌亏心。” 挺浮浪一番话,偏偏沉冷的音色缓缓说来,丝毫不显油滑。 周弥心口突地一跳。 下意识回头去。 也是进来得急,没发现屏风后头还坐着一个人,穿墨色高领毛衣,黑色西裤,深驼色的一件羊绒料大衣,形容清隽,挺懒散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品茶。 周弥事后回想跟谈宴西的头两次见面,意识到都是他于暗中蛰伏,关键时刻方才现身明处。 像不像猎人与猎物的模式,她说不清。 当下只觉得这第二回见,只闻其声,已有隐隐预感,不明内容,只待昭彰。 男人话音落下,抬起眼,微微笑了笑。 那目光是径直朝她看来的,没有任何折衷。 眼尾微挑的桃花眼,分明多情,偏偏目光冷寂,如锦绣烧灰。 3、03 男人话音落下,赵野立即再去打量周弥,目光骤然正经许多,笑问:“宴西,你熟人?” “自然不如你熟。见面不到十分钟,却是一点不生分。”男人似笑非笑的。 赵野暗自咋舌,这话,怎么隐隐有护食的意思啊? 他立即赔笑,转身拿了架子上那小碗下来,递给周弥:“我这人嘴贫,就爱开玩笑,周小姐别介意。这碗是我一学生仿的赝品,要不嫌弃,周小姐你叫这位杜先生拿着玩儿去。” 周弥顿了一顿,才将碗接过去,转头告诉杜蒙,方才是赵野在开玩笑,不过碗不是真古董,没什么收藏价值。 杜蒙非但不介意,反倒受宠若惊,自己拿英语问赵野,多少钱? 赵野笑说:“free!”转身招手,叫了个工作室的工作人员过来,拿木盒子包装好了,再郑重其事地递与杜蒙。 杜蒙中英法三种语言切换着道谢,抱着那木盒子比什么都宝贝。 一旁崔佳航嘀咕一句,姓赵的可真会做人,捡着台阶下得比谁都快,做了人情,又挣了面子。 只是…… 他抬眼往屏风后头看,看见缭绕一段茶烟,那男人提着小茶壶给自己斟茶,目光早已收回去,仿若全程置身事外。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赵野的这帮子朋友里,数这男人地位最高,一句话就替周弥解了围。赵野已然身世煊赫,这男人又是什么来头? 他没敢往深处细想。 周弥也没空细想,这段插曲撇到脑后,继续带杜蒙在工作室里参观。 赵野得意他这一屋子的宝贝,主动领着他们观赏,边走边介绍,周弥只管翻译给杜蒙听,倒是省下不少工夫。 一圈下来,杜蒙逛到尽兴。 崔佳航已订好中午的餐厅,这时候打电话叫司机把商务车开过来。 他们等在路边,周弥正拿着手机,check后面的行程安排,这时候,工作室大门走出来一个工作人员,喊住周弥。 周弥回头,那工作人员说:“赵老师还有份礼物要送给杜蒙先生,请周小姐帮忙进去拿一下。” 周弥点头,向杜蒙说明情况,“请您稍等,我马上回来。” 跟着工作人员往里走,直到这时候,周弥都还没意识,真要送礼物,送出来就行,哪有喊人回去自己拿的道理? 等走回到大厅,却是脚下一顿——赵野并不在,落地窗前,单独站着那姓谈的男人。 周弥以为他早就已经走了。 工作人员递来一只牛皮纸袋,说里面是赵野自己篆刻的一枚闲章,送给国际友人。 说完匆匆离开了。 工作室摆的是古董家具,屋子的格局却是现代式的,墙上漆白灰,映衬窗外雪光,透彻明净。 窗外萧寒的几棵树,随着风吹,浅灰色影子投射在外面青瓦覆顶的白色围墙上。 雪亮、寂静而空旷,听见时间流过去。 周弥在开口与不开口之间犹豫,直到他转过身来。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了笑,也不招手,只说:“我不习惯隔这么远跟人说话。” 周弥鬼使神差地朝他走过去。 几步走得很犹豫,或许泄露了心底行踪,他又笑了笑,这回带上一点玩笑的意味。 走近才看见他手里夹着一支烟,他侧了侧身,空手的这一边身体朝向她,“我还没自我介绍,是不是?” 周弥没说话,心说似乎没这必要。 “谈宴西。”他出声道。 周弥无端微微晃一下神。 眼前的男人,皮肤似镀一层白瓷的釉色,五官分明,鼻梁尤为挺拔而陡峭。这年头讨论一个人的外貌,流行讲“骨相”,他便是那种一眼能瞧出骨相优越的长相。 如果不是一双眼睛的形状,尚且是偏于多情的那一类,他这外表,可以说过分优越以至于失了人气,尤其在这雪光里,琥珀色眼瞳被照得很淡,像覆了浅浅一层薄霜。 声音也好听,音调沉,音色却清,让人既觉得远,又觉得近。 像他这个人本身。 只是,他这自我介绍不过关,周弥依然不知道,他的名字究竟是哪几个字。 却不细问,自己都没意识到,刻意不愿意跟他继续扯上关系,只点点头,就当是应答了。 谈宴西看着她说:“你叫周弥?” “……嗯。” “哪个字。” 周弥不回答,只说:“谈先生和赵老师演这出双簧,找我什么事?” 她话里话外都带刺,谈宴西笑了,“上回在车上,抱歉。” 周弥早把他往靴子塞钱那事儿消化了,被他再度提及,却仍有淡淡的难堪,顿了顿,不甚在意地说:“不用。那钱我拿去买了几斤糖炒栗子,也算不辜负。” “是么。”他神情里有种讳莫如深的意思,“几时收工?” 有后话。周弥没应,等他继续。 他说:“请你吃饭,就当赔罪。” “不用——我下班很晚。既然今天谈先生出手相助,就当功过相抵了。” 她急于摆脱他,而他明显是看出来了,却只是笑了笑,一时间沉默。 两人站得不远,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清寒的气息,周弥被这寂静熬得快无法继续故作镇定,忍不住抬头去看了一眼。 他目光其实并未定在她身上,却在她抬头的瞬间,忽然地转了过来。 视线相对,仿佛听见雪水澌澌流淌过去的微响。 周弥一下就别过了目光。 谈宴西再次出声:“前几天跟孟劭宗吃饭,他托我保守秘密。是我误解……” “原来……”周弥微蹙眉头,打断他,“谈先生的标准里,女人分三六九等的。倘若是搭上了朋友的捞女,随意羞辱也无妨;可如果是朋友的女儿,就得郑重道歉。是这样吗?” 谈宴西微微挑了一下眉。 周弥继续说:“我不想做谈先生这套标准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今天的道歉是看孟劭宗的面子,就不必了。” 谈宴西笑着,垂眸去看她,目光里一时间多出许多的意味。 多有意思,这么生动明艳的一个女孩儿,拿这么漂亮的黄莺似的音色,这么冷静的声调,却说了这么一番夹枪带棒的话。 他不由笑说:“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想跟你道歉呢?”语气几分似被她冤枉的无辜。 这声音低低的,像山林里沉一层雾,在她耳边。 周弥一下没来由地慌,倒也不是怕,是一种好似丢失掌控的隐隐不安全感。 她正酝酿怎么结束这番话,谈宴西别过了目光,手里烟点燃好久了,他这时好像才记起抽上一口,随他抬手的动作,散开一缕白色的飞灰,他说:“你该走了。” 好像他能算准一切,周弥心惊了一下——下一秒,口袋里手机就响起来,崔佳航的电话,猜想是催她出去。 没接,掐断了,说:“谈先生没别的事的话,那我走了。” 她是真的着急走,都不愿意掩饰。一方面想赶紧跟他撇清关系,一方面因为嗓子发痒,可能那止咳药的药效已经过去了。 谈宴西微微点头,她敛下目光,转身就走。 听见,身后一声轻笑落地。 周弥脚步更快。 路边,杜蒙他们已经上了车,崔佳航掌着车门,等得焦灼。 周弥在门口猛咳了几声,三步作两步走过去。 崔佳航问:“赵野又为难你了?” 周弥摇摇头,弯腰钻进车厢,顺便递上牛皮纸袋,笑说是赵野送的一点纪念品。 杜蒙拆开看,赞叹惊呼,他今日满载而归,一米九的大块头,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 周弥嗓子干痒得不行,几分烦躁地翻背包,把崔佳航给的止咳药拿出来,倒了小半杯含下去,拿湿纸巾擦干净量杯。 她反常的情绪被崔佳航觉察到,他转身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周弥定一定神。 谈宴西今天之所以往赵野来这一趟,是给祖父挑一件贺寿的礼物。老爷子没别的爱好,就喜好收藏点儿书画作品, 赵野本人品性姑且不论,在收藏这一块倒也不纯是沽名钓誉。 前阵子他在电话里受谈宴西之托,早早就把东西备下。 今天谈宴西得空过来,赵野献宝似地呈上这画作。 赵野笑说:“这画奇趣怪诞,跟你打包票,老爷子铁定喜欢,不喜欢你拿回来,我再给你换一副。” 谈宴西看两眼,叫赵野卷起来包好。 这时候,一行人进了工作室,里头几个高眉深目的外国人。 后来,又有了外国人要买斗彩小碗,以及谈宴西替周弥解围这档子事儿。 赵野领着人参观一圈,把这一行人送走,回后面房间一看,谈公子竟还没走。 谈宴西躺在他休息间的沙发上,刚醒,眉目间还有些倦色,说:“你这地方安静,好睡觉。” 赵野乐了,“怪道还能有你谈三公子瞧得上的地方。” 谈宴西坐起身,向着外头扬一扬下巴,“人走了?” “谁——哦,走了,刚走。”赵野打量着谈宴西,“你还有事?要有事,我把人给叫回来。” 安静一霎。 谈宴西抬眼看他,“你还在等什么?” 赵野愣了一下,一拍脑袋,“哦。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出去支使一工作人员,随口诌了个借口,把周弥给诳了回来。 折回休息间里汇报,谈宴西“嗯”一声,站起身,理一理衣服,起身到大厅里等着去了。 赵野没那个胆子多掺合,站休息室门口看一眼,谈宴西跟那翻译小姑娘就站落地窗前,面对面低声说着话。 隔得远听不清,但料想也没什么新鲜的。 ——谈公子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从来没什么新鲜的。 4、04 周弥当天用嗓过度,晚上回去声音就哑了。 隔天又发低烧,磕了退烧药,昏昏沉沉地处理了一天的文书工作。他们部门加班氛围浓厚,有事无事都要耗到晚上八点以后才走。 周弥被生病逼出了拒绝996的气性,今儿六点一到就走了。地铁里颠簸一小时,到家时只剩一副随时散架的骨头架子。 拿钥匙开了门,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我回来了”,迎接她是六道齐刷刷的目光。 除了室友程一念,妹妹宋满,还有个人,是周弥的朋友顾斐斐。 小餐桌上,摆着几袋子辣卤,空气里一股子辣香味,三人辣得直吸溜。 宋满第一个摘了塑料指套,跑得比什么都快:“姐我错了!是斐斐姐诱惑我的!” 周弥懒得搭理她,戏多的小屁孩儿,蹬了鞋子,换拖鞋往里走,对顾斐斐说:“你倒是一点不客气。” 顾斐斐笑说:“机场打车去酒店路上,不正好经过你这儿么,我就想顺道过来瞧瞧,家里有人没人。没人就算了。” “微信上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给你惊喜呀。” “……” 程一念辣得鼻头都是汗,啃掉了手里的最后一根鸭脖,摘了手套,倒杯水,回自己屋里去了。她是认识顾斐斐的,也一起吃过饭,但没周弥跟她那么熟。料想她们朋友见面有话要聊,自行回避了。 周弥先去卫生间洗个手,折回来开了客厅通向小阳台的门,散味儿。 顾斐斐问她:“你吃不吃?” “你听我嗓子,能吃吗?” 顾斐斐把袋子系起来,丢进冰箱,拿上香烟和打火机,也往阳台方向走去。 外头没风,空气是冷的,阳台看过去,只望见光秃秃的树杈,遮住了对面水泥灰的旧楼房。三两扇窗,幽幽几盏家灯。 两人倚着阳台栏杆,顾斐斐把烟盒递给周弥,“要么?” 周弥看了眼。 顾斐斐笑说:“这下倒没想着你的嗓子了。”抖一下烟盒,冒出来一支。 周弥接过,拿她的打火机点燃了。 水果味的女士烟,纯是抽着好玩儿。周弥抽烟是被顾斐斐带的,但没瘾,一包烟搁家里,半年抽不完。 顾斐斐曾经说她,洁身自律的一个完人,不迷恋任何人间的、人造的东西。 至于顾斐斐,烟、酒、咖啡、重金属乐、男人、文身……凡艺术家喜欢东西,她都极度迷恋。 顾斐斐就是艺术家,一破落的油画家。 ——也是周弥讹诈孟劭宗,说要给人当裸-模的画家原型。 不过她吹了牛,顾斐斐可不是什么画作拍八位数的大画家,她作品最高身价,两千块。 周弥跟顾斐斐是学法语的时候认识的,读书那会儿,周弥为了练口语,加了个同城的兴趣小组,顾斐斐就是小组成员之一。 那时顾斐斐在准备留学法国,后来法语练好了,offer也拿到了,却跟家里闹翻了,一分钱学费也没拿到。 但最终顾斐斐还是如愿去了巴黎,至于她学费是怎么搞到的,周弥没问过,但隐约能猜到。 周弥在巴黎交换的那一年,就是顾斐斐照顾她,从租房到衣食住行手把手教学,一本行走的留学生攻略手册。 这两年顾斐斐一直天南地北地跑,没个定数。有时候经过北城,跟周弥见一面,又匆匆走了。 诸如今日的“惊喜”,周弥也是见怪不怪。 两人随口聊了聊近况,顾斐斐说:“过两天,陪我去参加个聚会。” “你不带个男伴,找我做什么?”周弥瞧她一眼。 顾斐斐笑得肩膀直颤:“就……我在飞机上,遇见一画家。具体谁你不需要知道,反正,挺牛逼一人,也是我美院的学长。这聚会就是他邀请我去的。他这人才华我挺欣赏,就是私德有点……你懂的。我不想跟他有什么私交,就随口诌了一句,说我有男朋友了。他说,有就有呗,多刺激……” 周弥笑了声。 顾斐斐说:“我又只好改口说,我其实不喜欢男人。我有女朋友了。过两天聚会他也去,我总得把这个谎说圆。” 周弥说:“你找别人吧,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场合。” “可谁也没你漂亮啊。这聚会规格挺高的,我知道好几个年轻有为艺术家会去。你去瞧瞧呢,万一有合眼缘的。本来,窦宇珩还是我介绍给你的,最后闹成这样我挺过意不去……” 周弥打断她:“我去就是了。” 顾斐斐看她,“……你跟窦宇珩这茬,还没过去呢?” “早过去了。前几天叫他帮了一个忙,就当是两清。” “什么忙?” “我想见孟劭宗,叫他帮忙打听行踪。” “孟劭宗是谁?” “我跟你提过的,我……生父。” 顾斐斐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在巴黎留学的那年,听周弥讲过一嘴她的身世。 “你见他做什么?” “拿钱。给宋满做手术。” 顾斐斐顿时一脸的痛心疾首,“……哎,是姐妹没用,画卖不起价,叫你受这等委屈。” 周弥笑着手肘撞她一下,“演上瘾了。” 垂眸,看着手指间夹着的细细的香烟,“……其实这回我才发现,原来我道德感没自己想得那么高。我妈跟他两清的时候,已经拿了他不少钱,合同都签过了。这回找他要钱,我依然觉得这是他该的。开口的时候,毫无负担。” 顾斐斐直笑,“你才发现?我作奸犯科、男盗女娼的时候,你哪回不是护短。” 周弥也笑了。沉默一霎,又问:“哦,对了。你们这聚会,去的都是画家?” “差不多吧。” “赵野你认识吗?他会去吗?” “你认识赵野?他是主办之一。” 周弥说了句:“操。” 顾斐斐听她说脏话,稀奇得很,笑了,“你俩有矛盾?” 周弥摇头,“算不上矛盾。就他这人,不行。” “这话说的。男人有几个能行?” 两人笑成一团。 几天后,周弥陪顾斐斐去了那所谓的青年艺术家派对。 不在酒店,不知道哪位大佬提供的别墅,上下两层500个平方的大平层,包豪斯风格的内饰装修。 现场用与会人员的画作布置,比起派对更像个展览。 周弥挺喜欢这种形式,很耳目一新。 她被顾斐斐拉去学长面前圆了谎之后,就自己端了杯饮料,顺着画作一副一副逛过去。 不乏搭讪的人,被她滴水不漏的客套话婉拒。 逛到二楼,忽听楼梯那儿有人叫他。 低头一看,是赵野端了杯香槟酒上楼来。 他今儿穿着打扮和言辞谈吐都儒雅极了,对她更是礼貌客气,要不是上回那一出,周弥还真能信他是个斯文的体面人。 赵野只跟她打了个招呼,没多说什么,端起主办方之一的架子,祝她玩得尽兴。 谈宴西接到赵野的电话,正在医院往祝家去的路上。 这事儿还要从头说起。 前几日,家里给老爷子贺寿。 在老爷子吃惯的一家老字号饭店里,一个包厢,两张桌子,除了谈家上下,还有祝家的人。 落座时,谈宴西不跟长辈们坐一起,而是去了小孩子多的一桌。 谈家人对谈宴西平日的轻狂行径早见怪不怪,尤其谈老爷子偏爱谈宴西,凡谈宴西做了荒唐事,谈老爷子都能三言两语替他打发掉。 此时,一桌十几郎当岁的小孩,喊“舅舅”的,喊“叔叔”的,喊“姐夫”的,闹得不能开交。 谈宴西坐了十分钟没到,一身的行头,已让人瓜分完了。尤其手腕上一块手表,前几日刚到,还没戴热乎。 唯独未婚妻祝思南的弟弟,祝铮,今儿消停得反常,全程抱个手机就没放下过。 所谓事出必有妖,今天,祝铮就出事了。 赶巧也是谈宴西今天公司没会,才有空去替祝铮收拾烂摊子。 祝铮电话里斗败公鸡一样窝囊地叫他姐夫,央他去某某派出所捞人。 谈宴西自己开车过去的,到那儿一看,祝铮只穿了件卫衣,没着外套,鼻青脸肿的,跟另一个差不过岁数的男生,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如出一辙的臊眉耷眼。 对面男生旁边,还坐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也是学生模样。 民警过来说明情况,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儿,两个男生为了这女生斗殴,已经调解过,互相道过歉了。因为还是未成年,所以得通知家长,带回去好好管教。 一会儿,另外那男生的家长也到了,谈宴西跟他互相知会过情况,道了歉,就各自领人走了。 祝铮不是自己正儿八经的亲戚,谈宴西也懒得去管他,上车前,只说了句:“让你姐省点儿心。” “知道了,姐夫。”祝铮低声嘟囔。 谈家树大根深,规矩都是定死的,事事俗套,谈宴西也未能免俗。 谈家和祝家两条大船,拿利益、拿人情,生生世世地绑在一起。 家长们都说,一个宴西,一个思南,名字都是一对。都说是迟早的事。谈宴西和祝思南也都知道,迟早的事。 迟早的事,讲规矩,不讲感情。谈宴西和祝思南两人一年到头大抵碰头四五次,都是诸如家长生辰这样的场合,私底下如何无人在乎,面上演得和谐就够了。 谈宴西花名在外,祝思南也不遑多让。两人都有默契,互相不干涉,只要别闹出丑闻——闹出丑闻也无妨,只要钱给得多,哪有摆不定的事。 所以,虽然既无事实也无名分,祝铮却早早叫上了谈宴西“姐夫”,尤其今天这种托人办事的场合,叫得更热切。 祝铮今年十六,小了祝思南十二岁,祝家老来得子,对这儿子偏宠得不得了,也就养成他一个无法无天的性格,同辈敢玩的不敢玩的,他都敢试试,凡事都爱挑事冒头。 而祝铮但凡是闯了祸,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谈宴西。 谈宴西很得小一辈的信任,因他自己就很是行事无忌,对晚辈又宽容,晚辈犯了错,他叮嘱一句也就算了,不状告家长,更不过分唠叨。祝铮算不得晚辈,但因岁数小,也就囫囵归在这范畴里。 祝铮自顾自地拉开了车门,钻上车时,嘴中“嘶”了一声。 谈宴西坐上副驾驶,朝他那儿看一眼,“哪儿受伤了?” “不知道,小腿吧。” “裤腿捋起来瞧瞧。” 祝铮“咦”一声,“那怎么好意思。” 谈宴西面无表情地一掌挥过来。 祝铮笑嘻嘻地躲过了,抬手摁亮了阅读灯,低头,撩起卫裤的裤脚一看,膝盖上老大一片乌青。 问他怎么来的,也说不清楚,打架你一招我一式,谁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 “疼不疼?” 祝铮碰了下膝盖,又猛地“嘶”一声,“挺疼。” 能怎么办,送医院瞧瞧去,别是什么骨折骨裂。 到医院检查,拍了个片子,所幸没伤着骨头或是半月板,医生开了点儿药,就打发他们走了。 就在谈宴西把人送回去的路上,接到了赵野的电话。 他手机连着车载,直接接通。 赵野笑说:“宴西,真不来我这儿瞧瞧?” 谈宴西说:“跟你们艺术家玩不到一块儿去。” “你不是说上回我挑的那画老爷子喜欢吗?今儿那画的作者也在,不亲自跟人再要几副?” 谈宴西没那功夫跟他打太极:“有什么屁赶紧放了。” 赵野嘿嘿一笑:“你猜我刚才碰见谁了?” 谈宴西没作声。 赵野笑说:“周小姐行情好得很,就我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的,搭讪的也怕是有五六七八个了。” 那边似有人在叫他,他应了声,挂断前匆匆说道:“赏个脸,过来喝杯酒吧。” 电话挂断,音乐接替了播放位置。 祝铮斜着眼打量谈宴西,笑说:“姐夫,周小姐又是哪一位?封口费备好了吗?” 谈宴西说:“连你姐都没这个本事来威胁我。” 他语气平淡得很,祝铮却是心里一凛,怔了下,不敢作声了。 可能是平日里跟谈宴西嬉皮笑脸惯了,常常忽略,他实则是个多么杀伐决断的人。 周弥上下两层楼都逛完了,满场子找顾斐斐,这人来疯,一会儿就没了影。 她走到客厅通往屋后花园的廊下,拿出包里手机给顾斐斐拨了个电话,响许久无人接听。 转身正要走,前方过来一道身影。 下意识停了脚步,抬头一看,却是顿住。 谈宴西身上一件深色大衣,灯光照得那颜色不够真切,像是墨色里衍了一点蓝。 这冷调很衬他,人清绝得过分。 周弥还没说话,谈宴西一步上前,捉住她手腕,往外头一带,顺手关起了廊下的玻璃移门。 里头的音乐声一下就小了。 外头的风声却大起来。 周弥手腕轻轻一挣,谈宴西就松了手,笑看着她,“怎么老是碰见你?” “……”这倒打一耙的语气。 周弥不作声,抬手要去再把玻璃门打开,谈宴西却往侧旁走一步,挡住了,不让她开。很是幼稚。 周弥蹙眉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谈宴西微微扬了扬眉,低头去,摸外套口袋,拿出烟和打火机。嘴里衔一支,低头就着微弱的火苗,点燃,抽了一口。 焰光跳跃,让他眼里多出一抹暖色。 他再去看她。 周弥后悔在这一瞬间抬头——再薄情的人,长这样一双眼,也合该能营造深情的假象。 她像被那眼瞳里的火光烫着了一样的。 还在晃神,听见他开口。 依然隔山隔雾的音色,叫她想到薄冥的傍晚时分,隔窗看书,听见那些深巷里的悠远声响。 那么盘桓一阵,又沉沉地钻入耳中。 他说:“周弥。你不能让我三回碰到你,还不相信缘分这回事。” 5、05 彼时周弥还不知道,其实谈宴西这人,并不怎么跟人说情话。 他一向主张任何事情在于行动不在于言语,因此虽然一本风流债罄竹难书,可每一个都是好聚好散,从不亏待人任何。分开之后,人家姑娘求他帮个忙,不需劳神的事,他随手也就帮了。倘若自己不便出手,也会替人介绍可行的门路。 因此,谈宴西实则风评很是不错。 当下周弥哪知道这些,只觉得这人浮浪得很。 这话张口就来,不知道在多少女人身上练习过。 她很不喜这一点,本能就想走。本来还有一句回怼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力度尽失,干脆就不说了。 伸出手去,再去够谈宴西身后的玻璃门拉手。 下决心避开他。 周弥原本以为谈宴西会像方才那样继续挡着门框,不让她走。 但他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好像在确认她是不是真不愿意与他待在一块儿。 周弥瞧见他目光一瞬就凉了下去,那样烧尽飞灰的一种冷寂。 他往旁边让一步,亲自替她打开了门。 笑容倒还是挂在他脸上,只是除了客气,已没有其他的意味了。 这或许是他谈宴西的另一个优点,从不勉强任何人。 情场、欢场、生意场,俱是如此。 没谁是取代不了的。 周弥低下头,短促说声“谢谢”,一步迈出去,错身时,闻见他身上寒凉的气息。 还没走出去两步,顾斐斐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她找了半天的人,这会儿表情比她还要十万火急,“总算找到你了!” “什么事?” 顾斐斐说:“窦宇珩也来了,刚到的。你要么回避一下,要么最好做个心理准备。” 周弥说:“我有什么可回避的。” 顾斐斐耸耸肩:“反正话我是给你带到了。” 她话音落下,这才瞧见玻璃门外,立在廊下的男人,他斜倚着门框,目光往这边瞥了一眼。 顾斐斐低声问:“你认识的?” 周弥迟疑地“嗯”了一声。 顾斐斐又朝男人打量一眼,身形修长,清正一副衣架子,中了基因头等奖的英俊长相,这要是放在娱乐圈,怕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她凑近周弥,一拳头轻砸在她肩膀上,挤挤眼睛,“眼光不错。” 顾斐斐可能当真只是来通风报信的,说完就要走,周弥一把抓住她,“我准备回去了。” “我可能还得等会儿。你等等,我去叫人给你找辆车来,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打车吧。” “钱省下来买两杯奶茶喝不好吗?”顾斐斐说完就走了。 留着周弥进退不得,怕走了,顾斐斐找不到她;不走吧,几步之外就站着个她分外不想打交道的人。 ——她也是脑子短路,硬是没想到还能手机联系。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原地待了一会儿,两害相权,她还是决定走。 结果,今儿老天爷好像存心捉弄她,非要让她见识一下这圈子有多狭窄,下一秒,就看见前方画框背后,走出来个人,是她以为只要走得够快,就碰不着的窦宇珩。 窦宇珩很是惊讶,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周弥?你怎么在这儿?” 周弥语气平淡:“陪顾斐斐来的。” “哦。我刚,门口跟斐斐打过招呼。” “嗯。她跟我说过。” 两人自发形成了尴尬的气场,但凡不那么迟钝的人,可能都能瞧出来,这场面是分手之后,狭路又相逢。 窦宇珩说:“上回……孟劭宗你等到了吗?” “嗯。” “那就好。” 周弥有点待不下去了,想跟他告辞。 窦宇珩比她先开口:“要不,出去走走。” “我准备走了,车在等我。” “我有两句话想跟你说。就两句,不耽误时间。”窦宇珩笑看着她,“不你说的吗。咱俩都两清了,你还怕什么?” 周弥被窦宇珩的话架得有点下不来。 却听见身后慢条斯理的一道声音:“等你半天了,还不走?” 窦宇珩立马顺着声音望去,这才留意到廊下站着的男人,愣了下,笑着打声招呼:“谈总,幸会。”目光不由又去瞧周弥,疑问兼有意味深长。 谈宴西客气一笑,朝两人走来,“贵姓?” 窦宇珩几分尴尬,他知道谈宴西,可人谈宴西却根本不知道他,“免贵姓窦。” “窦先生,我跟周弥还有事,准备走了。或者,有什么要紧事,你俩现在说,我等着。” 窦宇珩忙说:“不不,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耽误二位时间了。” 谈宴西一笑,微微颔首,目光再去看周弥。 周弥朝着窦宇珩点了一下头,也不理会谈宴西,径直就往外走。 穿过客厅,到了大门口。 身后,谈宴西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 周弥自招待处拿上了自己的外套,挽在臂间,不急着穿。 推门出去,一脚停在大门口台阶正中,霍地转身,“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谈宴西神情可堪无辜,向着前方扬了扬眉。 周弥转头看,那处是停车坪。 周弥问:“你不是刚来吗,就走?” 谈宴西看她一眼,“你觉得我为什么来?” 这问句简直自带答案。 周弥愣了下。 谈宴西笑了笑,脚步未停,越过她走到前面去了。 他还真是往停车坪去,抬手按了车钥匙,前方一台库里南车灯闪了闪。 周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人为的可不叫缘分。” 谈宴西身影一顿,转头看她,笑了声,却没说什么。 这态度好像是,随她怎么定义。 缘分这一词,不惯常是人们事后为故事找补开头,强加浪漫色彩而穿凿附会、捕风捉影么。 谈宴西走到车旁,拉开了驾驶座门,却顿了一下。 片刻,他目光越过清薄的月色向她看来,“走吧。送你一程。” 平直的,甚而叫她听出几分真诚的语气。 周弥在这一刻有一种预感,如果再度拒绝,谈宴西的邀请,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甚至相信,如果今天不上这台车,这是她和谈宴西的最后一次见面。 你如果信这是缘分,就该信,缘分只成就有心人。 北城多大,恢弘而荒凉的繁华地,怎会为两个俗人一再铺路。 周弥长到这么大,没冒险过。 凡事设想结局、评估风险、制定计划才会迈出第一步。 当下,这转瞬即逝的刹那,丝毫不给她思考的余地。 命运不作商量,劈头盖脸而来,她只能凭本能去迎接。 她朝着谈宴西走过去。 生平第一次,迈出第一步,不知道故事会将她导向何方。 周弥坐在副驾驶座上,膝盖上放着咖色的羊毛大衣,她今日过来没穿礼服裙,哪怕室内有暖气。自己感冒刚好,不想再次阵亡。 穿的是一身白色西装,青果领,收腰的款式,剪裁利落,没有一丝繁赘设计。 谈宴西开着车,余光却频频去打量她。 她是净瓷瓶里插山茶花。 他知道有个品种叫照殿红。 两人没有一句交谈。 周弥直觉往前或是回头都是无路,无端端茫然的心情像是突然走上了细细的钢丝索。不敢往下看,大雾弥漫的人间,看一眼勇气尽失。 她不想承认,活到22岁,头一回有随波逐流的心情。 是一通电话搅散沉默。 谈宴西抬手,替她调低了车载音乐。 周弥接通电话,崔佳航打来的。 问她:“宋满妹妹是不是要去住院了?哪天?手术排在什么时候?” 周弥说:“后天——周一就去医院了。手术时间还没定,得等检查结果。“ 崔佳航说:“那完了。我正好这周日要去出差,估计周四才能回。” “没事,我请了年假,一个人忙得过来。” “行。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可以叫我朋友去给你搭把手。” 周弥笑说:“嗯。谢了。” 电话结束,谈宴西顺势问了句:“谁做手术?” “我妹妹。” “严重吗?” “常规的心脏病手术。” 谈宴西转头来看她一眼,“哦,为这。” “什么?”周弥没听懂。 然后片刻又了悟,“嗯”了声。他说的是,那天问孟劭宗拿钱,是为这。 谈宴西又说:“哪家医院?我下周有空看看去。” 周弥觉察到内心隐隐的抗拒,还是源于最底层的一种恐慌。 他总是过于熟稔,像是已将她标定,剩下的事都是理所当然。 而谈宴西明显看出她的犹豫,转过了目光。 气氛一霎就变了,这话题已经结束,他不勉强她。 周弥想了想,说:“医院不清净,不给你添乱了。” 谈宴西笑了声,“你这么伶牙俐齿一个人,拿这么一套客气话来敷衍我。瞧不起谁呢,嗯?” “那要你听实话?” “你说。” “实话是,我们不熟,我妹妹更不认识你。你去看什么呢,我觉得你莫名其妙……” “周弥。”谈宴西截住她话。 周弥又一下觉得心慌,为他叫她名字的语气。 “我可能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坏。” “我没怎么想你。我甚至都不算认识你,我连你的名字是哪三个字都不知道。” “那你上我的车?”谈宴西笑了。 周弥抿了一下唇。 谈宴西扬了扬下巴,叫她开储物格。 周弥不明所以,拉开一看,那里面一本机动车驾驶证。 她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笑了。 可能为眼前这么一个招惹红尘的人,却被板正的几行资料,一张几分严肃的登记照,框定在一本证件里。 总算知道,他名字怎么写。 谈宴西。 莫名叫她想到晏殊的词,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再看地址,不由惊讶,她甚至不敢去深思,住址落在那儿的人,得是什么来头。 不过倒莫名地放下心来。 以谈宴西的家世,没必要拿她怎么样;而他真要拿她怎么样,她也逃不脱。 最后看见他出生日期,生日是隔今天不远的一个日子,就在年后。 算一算,他马上三十了,大她七岁多。 估计她看得过分久,身旁谈宴西笑了声,“本人在这你不看,研究一本破驾照。” 6、06 谈宴西这样说,周弥便把黑色皮质夹子的驾照一合,给他放回储物格里。 却也不去看左手的“本人”,拥着膝盖上的大衣,转头看窗外。 谈宴西又笑了声,“都验明正身了,还不肯搭理我?” 周弥问:“你想聊什么?” 谈宴西的回答是调高了车载音乐。 倘若她不愿意交流,那便算了,他不会勉强。 周弥觉得自己渐渐开始认识谈宴西这人了,他是过于清高到不会向谁放低姿态。而即便看似放低,也不过是一种手段。 她觉出心底的那股心慌感,但不想做开启话题的人。 最后放任自己不说话。 一首一首的歌里整理情绪,结果理来理去都还是乱的。 他的歌单小众到她一首也没听过,几分迷幻的节奏和人声,并不怎么吵,像是醉酒后穿过一道尽头是眩光的幽深回廊。 不知不觉就到了上一回停车的路口。 周弥依旧在此处叫停,谈宴西转头看她一眼,好似跟她确认,是不是真不用送她进里面去。 车速减缓,靠边停了下来。 周弥手臂塞进大衣的衣袖里,穿好了才去拉车门。 手指停了会儿,低声说: “医院的地址,我发到你微信上。” 谈宴西笑说:“你不如直接发脑电波,试试我收不收得着。或者,你就不告诉我,让我顺着医院一家家找去。” 周弥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根本就没加过微信,显得她这话跟开空头支票似的。 她手指去摸包里的手机,够着的瞬间,又停下。 在这一刻吊诡地心生别扭,不愿用扫码的方式跟谈宴西互加好友,不管是谁扫谁的。 她手收回来,去拉储物格,她记得刚看驾照的时候,瞥见里面有支签字笔。 把笔拿出来,摸了摸自己大衣口袋。 原想写在手帕纸上,意外摸到两张电影票,好像是上回跟宋满去看电影时,随手揣进来的。羊毛的大衣不常洗,要洗也得送干洗店,因此这票据还好端端的,只是热敏纸的正面,印刷的字体已经淡了许多。 翻到电影票的背面,写下自己的微信号,miazhou。 抬手,递给了谈宴西。 紧跟是放回笔,关储物格,拉车门的一系列动作。 她的骄傲甚至不允许她说一句:那你记得加我。 像在玩什么交换主动权的游戏:她主动迈出了一步,下一步,看谈宴西。 倘若他不加她的微信,两人就断这儿也行。 下了车,掌住车门,同谈宴西道再见。 谈宴西一手掌着方向盘,于微沉的黑暗里看向她,仿佛洞穿她的心思,笑说:“回头可记得给我通过验证。” 周弥顿一下,把门合上了。 周三。 原是放晴的天,阴云又在高楼顶上堆积,欲雪欲雨,混沌沌似清水里衍墨,白天黑夜没个界限。 早高峰把谈宴西赌了两小时,到医院时已经过了中午。 那日跟周弥加上微信之后,找她问了医院和病房号,原打算找个时间去探望,结果工作上出了点事,连夜飞国外。 滞留一周多,回来估摸着周弥妹妹手术都已经做完了。 谈宴西照着病房找过去,推门一看,没见周弥或者疑似她妹妹的病人。 这才想起来,她应该已经不住这间了。 走廊里打个几个电话,问到新的病房号,换乘一部电梯,上楼去。 长长一道走廊,消毒水和日光灯,营造出一种隔膜感的清静。 快走到底,谈宴西推开右手边的一道门。 里头宽敞一间房,支两张病床。 靠门口的这一张,躺着个睡着的女孩子,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脸苍白浮肿。还在输液,床头各式仪器都开着,监控体征。 谈宴西往床头看,病人资料卡上,名字是“宋满”。 周弥,宋满。 名字是一对儿的。 他确定这应该就是周弥的妹妹。 周弥不在房间里。 谈宴西走近,瞧了瞧顶上挂着的药水袋,还有一半多。 问隔壁床陪护的家属,说周弥办事去了,一会儿回来。 谈宴西拖开椅子在床尾坐下,等了约半小时,周弥出现在门口,手里捏着一沓单据。 她进门时脚步顿了一下,倒没什么吃惊的神色,打了声招呼,声气很是虚弱。 谈宴西起身,凑近一步,解释说:“早几天就该来的,临时有个事出差,没赶回来。” 周弥“嗯”了一声,忽想起什么,问他:“你安排的?” ——上周,宋满刚入院没两天,护士就过来安排她换了病房,住到高层的vip区去。 后来主治医生来巡房,交代术前的注意事项,顺带跟了个生面孔的医生,说是院里德高望重的专家。专家通知她们,原定于周一的手术,重新排期,安排在周二的第一台。届时他亲自主刀。 宋满的心脏病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家里也没什么关系,不至于惊动到这种规格的专家出手。 除非是有人做了安排。 谈宴西反应一下,说:“嗯。” “谢谢……手术很成功。” 她这一句道谢,恐怕比认识谈宴西以来说的每一句话都真诚。 但仍然是清淡的语气,尤其这种受恩于人的时候,怕太殷切了显得态度谄媚。 谈宴西微微点了点头。 周弥不说什么了,把那叠单据丢进抽屉里,再转身去瞧药水袋子里的余量。 病床附近就这点空间,免不了觉得他存在感强烈,克制了自己没去看他,抬手把透明的塑料药水袋转过来,里头还剩三分之一。 谈宴西余光里,她毛衣衣袖顺势滑下,露出一截手腕。 低头看,她头发绑了马尾,后颈毛衣领口上堆积蓬松碎发,莫名的有点儿学生感的稚气,和她明艳的五官不相称。 “吃饭没有?” 周弥摇摇头,手放下,又转个身往床边柜那方走去。 手臂却被一把牵住,谈宴西低头来看她,“你多久没休息了?” 她脸色过分憔悴,眼球里布满红血丝。 周弥听见这个问题,竟是迟钝地反应了一下,“不知道……前天凌晨三点就起了,昨天一晚上没睡。” 谈宴西微讶:“到现在?” 周弥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崔佳航出差去了;程一念只请得到半天假,昨天宋满手术的时候过来了一趟;至于顾斐斐,在北城待了没两天就又走了,现如今也不知她在哪个城市风流快活。 所有事,基本只能她一个人来,尤其昨晚,术后的第一个晚上,不敢有闪失。 照料病人的苦,她倒也不是第一次尝,今回尤其心惊胆战。 困极了一晃神,回神时也会特意看看心率监测,再碰碰被子里妹妹的手指,确定那是温暖的。 谈宴西说:“你该去休息了。” “这里离不开人。” 然而,谈宴西这话压根就不是商量。 他拨了个电话,三两句话就安排妥当了,“等会车来门口接你,附近有个酒店,你去睡一会儿。” “我都说了这里离不开人。” 周弥自己都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语气有多臭,严格来说都像是在甩脸子。她不是故意,只是累到调动不起多余情绪。 偏偏谈宴西一点没生气,笑意无奈,有种长辈般的包容,“这不有我吗?” 她愣了下,又听见他低声说:“我替你看着。你妹妹有个闪失,我拿命偿给你,好不好?” 这样温和的、哄人一般的语气。 一小时后,周弥冲过热水澡,躺在酒店的客房里,神思涣散间,仍觉得荒唐而不真实。 谈宴西是她什么人,熟人都算不上。 她是疯了吗,他们才见几面,她就敢把宋满暂时交给他看顾。 可她是真的累,都没法跟人说。 妹妹手术成功,绷紧的弦一下放松,像一截弹簧失去应力。 还能撑得下去,但叫人点破,那疲惫就层层地漫上来。 眼下,这点感慨都没想到头,周弥直接睡过去。 睡前脑子里想的最后一句话是,是谈宴西说,这不有我吗? 屋里气温适宜,浴袍绵软舒适,被子蓬松温暖。 哪怕是个陷阱。 哪怕一头栽进去是个死。 眼下,她放弃抵抗。 周弥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八点钟。 沉沉的黑暗里,手机闹钟在房间的某一处焦躁地叫着,定的是六点,这么叫了两小时,她竟然一点都没听到。 她爬起来,摸到手机,若干未接电话,若干微信消息。 先都没理,起床洗漱穿戴之后,就叫了个车往医院去了。 睡眠后的清醒,把周弥的理智一并带回来,她再次懊恼起自己把妹妹丢给了一个外人。 脚步飞快地到了病房门口,停下,顺敞开的门往里看一眼。 很叫她没想到,谈宴西还真就守在床边,坐在那张硬邦邦又毫不宽敞的木头椅子上,显得那么纡尊降贵。 他倒也没闲着,笔记本电脑支在了床边柜子上,半侧着身体,架着腿,目视屏幕,手指不时滑动触摸屏,打了个呵欠,神情十足的百无聊赖。 心率监控的机器,上面的数字一切正常。 周弥不自觉勾一下嘴角。 无论他们初见他多冒犯,几回下来他又多自行其是且莫名其妙。 她决定不记仇了。 7、07 周弥还没出声,房里谈宴西已察觉到。 他转头看一眼,一手合上笔记本后盖,起身先伸懒腰,松泛筋骨,一面笑着来问她:“睡好了?” 周弥点点头,目光转去看病床上的宋满。 还没问,谈宴西已主动说:“醒过一次。晚餐吃了些流食,活动了半小时。” 周弥难以想象这场面,问道:“都是你帮忙的?” “我助理来过,刚走。” 周弥在床沿上坐下,从被子里拿出宋满的手。手背上钉着留置针,不过术后两日,已瘦一圈,拇指和小指就能圈住手腕。 她轻轻摩挲妹妹手指,一面对谈宴西说:“做你助理工资很高吧,工作范围未免过分广泛。” 谈宴西微微挑一下眉,因为听出周弥话里有玩笑的意思。 多稀奇。恐怕是两人认识以来的头一回了。 谈宴西抬腕看手表,“你吃过晚饭没有?” “没有。你呢。” 谈宴西摇头,自口袋里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又说:“吩咐人给你点了餐。我得走了。” “可你不是没吃。” “有空我垫一口。真得走了。”他伸手抄起床边柜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挽了搭在椅背的大衣在臂间。 周弥也不由跟着站起身。 他从下午两点就在这儿待着了,为答应她的一句承诺,守了六小时。她不知道谈宴西具体做什么行当的,但他一小时的经济价值恐怕很难估量。 叫他这样的人一掷千金容易,浪掷时间却难。 总之,这人情她算是欠下了。 周弥沉默片刻,说:“我欠你一顿饭。等你有空。” 谈宴西看她,笑了声,说着又看时间,“走了。有事微信上联系我。” 周弥“嗯”一声,又说谢谢。 谈宴西点点头,走到门口,又顿下脚步,摸大衣口袋,拿出只小小的藏蓝色绒布袋子,丢给她。 周弥两手捧着接住了。 谈宴西说:“一个小玩意儿,助理买的纪念品。拿去玩吧。” 说完匆匆地走了。 周弥听见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 松开抽绳,解开绒布袋子,捞出来里面是枚戒指。 很浮夸的那种饰戒,金属戒圈,戒托嵌六边形戒面,指甲盖大小的一副小画,鲁本斯的玛丽·德·美第奇的一生的其中一副。拿玻璃盖子封住。戒指上标签还没摘,是卢浮宫的联名。 她在巴黎交换的时候去过卢浮宫,所以能认出来。 周弥手指太细,套大拇指上都还松一圈。这么大一只戒,戴上仿佛土财主炫富。 她看着笑了笑,摘下来又放回绒布袋子,丢进了自己的提包。 半小时,谈宴西叫人点的餐送到。 精致食盒里装十样菜,从凉菜到甜品应有尽有。 第二天,宋满醒很早,精神也比昨天好很多。早起在周弥搀扶下洗漱,然后绕着走廊缓慢活动。 宋满说话气息极虚弱,简直是拿了命在聊八卦,问周弥:“昨天那位谈先生是什么人啊?” 周弥默一下,“他是怎么自我介绍的?” “他就说,是你一熟人。我说,工作上认识的?他说,那也不算。我又说,那朋友介绍的?他说,那还是不算。我说,那不会是姐夫吧,他就笑了……“ 周弥被她一堆的“你说”、“我说”搞晕了,“……你倒是有精力说这么多话。” 宋满嘿嘿笑,“所以,到底是什么人啊?” “熟人。” “你不想说也不用拿我当傻子啊。前几年你带窦宇珩来跟我见面,也是这么遮遮掩掩的态度。” “你还不傻?你够傻了。”周弥反正是打太极。 活动过,又回到病房。 周弥买了早餐回来,吃过之后,宋满还得开始今天份的输液。 到中午,崔佳航来医院探望。他出差才回,急匆匆地过来,带了一个果篮,一束鲜花。 坐下跟姐妹两人聊天,不由笑说:“前几年我外婆做手术,也是在这医院,床位难等得很,怕是排了快有半个月。我今天才知道,这医院居然还有vip病房。这是对外的吗?该怎么预约?” 周弥尴尬了一下,“……我也不清楚,一个朋友安排的。” 然后过了没十分钟,周弥口中的这位“朋友”就又来了。 进来很有些轻车熟路的意思,也没特意打招呼,直接对周弥说:“开会路过这儿,过来看看。” 转头,冲病床上的宋满扬了扬下巴,就当是打招呼了。 宋满笑说:“早。” 崔佳航是现场唯一深感震惊的人,那回在赵野工作室,屏风后头坐着的那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人? 他还记得,也很难不记得。这种气度和长相的,现实里也遇不到几个。 可这才多久,就在宋满的病房里第二回碰到了。 他记得上回周弥的态度不像是和这人认识的,怎么今回再看,倒不比他这个共事大半年的同事陌生。 崔佳航再看周弥,神情已有些复杂了。 他这发怔的时候,这人已经跟宋满话上了家常。 谈宴西问:“你跟你姐吃早饭了吗?” “吃了。” “还得输一天液?” “药水减半了,估计上午就能打完。” “你自己盯着点儿,叫你姐也抽空休息。” 宋满笑意暧昧,“毕竟是我姐姐,我也是知道心疼的。” 谈宴西也跟着笑了声。 眼下,崔佳航觉得自己是个十足多余的外人,以要赶回去公司销假为由,向周弥告辞。 周弥将他送到电梯口。 崔佳航一肚子的疑问还是憋住了,等电梯的时候,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语气,“你这儿有人照应就好——什么时候能复工?” “等宋满出院。” 崔佳航点点头,“医院待着无聊,拉我双排啊。” 周弥笑笑:“不嫌我菜了?” “掉星再打回去就行呗。”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崔佳航走进去,冲她挥挥手。电梯门阖上一瞬间,他眼里笑意顷刻消失。 周弥再回到病房,谈宴西还在跟宋满持续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她有时候都嫌宋满叽叽喳喳吵闹得紧,谈宴西倒忍得了她,这会儿两人在扯什么大学食堂好吃不好吃的问题,也不知道他俩话题怎么偏了这十万八千里。 周弥提醒谈宴西:“你不是还要去开会?” 宋满说:“哇,姐,你这么说,三哥以为你是在赶人?” 而谈宴西说:“确实得走了。” 周弥说:“嗯。” 宋满则说:“姐,你不送一下?” 周弥瞪她一眼,她忙说:“大公主,我错了。” 大公主。 谈宴西琢磨了一下,觉得有趣。 周弥没作声,抬手翻了一下输液袋,药水还多。嘴上也不说要送,只往门口走去,侧一下身,等谈宴西走出来。 谈宴西反手将门半关,和她并肩,往电梯口走去。 停车场离住院部不远,所以谈宴西没穿外套,只着一件黑色圆领的套头毛衣,肩膀宽而平直。 周弥身高不矮,和他并肩,也很能感觉到他个子有多高。 从走廊一路过去,还是沉默着。 进了电梯,他们被沿层进来的人一直挤至角落,谈宴西微微蹙眉,背身朝外。 他似乎很不喜这种拥挤场合,表情已经有些忍耐的不快,周弥下意识伸手,放在他身侧,替他挡了挡旁边挤过来的一个中年男人。 谈宴西垂眸看了一眼,却是就势抓住了她的手臂,往自己跟前一带,转而,变成由他挡住那些无意识的推挤,他轻笑了一声,“不至于这事儿叫你来做。” 周弥说:“也没什么……” “总算跟我说话了?从你嘴里撬一句话,怎么这么难。”玩笑的语气。 站得太近,比以前的任一一回都甚,周弥抬眼只能看见他的白皙的脖颈,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喉结旁边,有一粒淡褐色的小痣。生在这个位置,实在过分有禁欲感。可谈宴西或许压根不是禁欲的人。 她只好目光去数他毛衣上的条纹,声音倒是平静的,莫若说是一贯的冷清:“久了你就知道,我就是很无趣的一个人。” 谈宴西笑着重复她这句话的头两个字:“久了……” 周弥屏了一下呼吸。 这趟电梯,终于到达一楼。 他们最后两个走出电梯,谈宴西说:“送我到停车场?” 周弥还是没说“好”,但脚步没停。 从住院部到停车场,要经过一条两侧栽种梧桐树的步道。 带宋满来这里做检查的第一天,周弥就发现这医院除了新建的一栋住院楼,其余都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建筑改建,还保留了那时候古朴端庄的外观。 路两旁的梧桐树,听说那时就已经种下了,仔细瞧,能从树干里找出弹孔,弹片都还留在里面。 因此每次来,周弥都能从空气里觉出厚重的分量。 走在这步道上,一但不说话,会觉得那寂静比什么都要静。 周弥有些忍不了这种厚重感的寂静,终于是主动出声:“宋满叫你‘三哥’?” “她问该怎么称呼我,我说,家里有些堂表关系的弟弟妹妹,或是年纪比我小的朋友,一般都这么叫我。”谈宴西解释。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周弥声音轻轻的,有些清脆而易碎的质感。 “你愿意,也可以这么称呼。” 周弥沉默一霎,“如果我不愿意?” “年纪比我小的朋友”这涵盖的范围过分之广,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想被这么笼统地分在这里面。 谈宴西脚步一停,往横里走了半步,她也跟着停下,好似被他拦住。 他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低头看着她,声音里带笑,“你想怎么称呼我?” 周弥没敢抬头,不想撞进他眼睛里,“我就叫你谈宴西。” “可以。都随你。” 周弥眼尾微微一颤,目光垂落,因此瞧见路面上投在他脚边的淡淡影子。 头顶浮着他的声音,远近的界限很不分明,他笑说:“很少人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 仿佛看穿她不愿同流的心思。 却不拆穿,只是纵容。 8、08 宋满住院的这段时间,谈宴西时不时会过来一趟,待不了太久,跟周弥说上两句话就走。 周弥也是这时候意识到,上回叫谈宴西熬在这儿六个小时可堪奢侈。 崔佳航和程一念偶尔来探望,再有就是宋满的一个高中同学——叫做白朗熙,人如其名的开朗温和,又生得高瘦而白净。一个少女漫画男主角式的人物。 他来时黑色羽绒外套里穿蓝白配色的校服,带了束花,黄色未开的郁金香搭配尤加利叶,腼腆地叫宋满“小满”。 周弥从来不知道宋满的同学里有这么一号人,更不知道,原来一贯闹腾的妹妹,还有这么害羞而小女生的一面——宋满坐病床上画速写打发时间,白朗熙就站在旁边,弯腰去看。 白朗熙问:“开学的时候你能复课了吗?“ 宋满说:“不知道,要看恢复情况,理论上可以的吧。” 白朗熙说:“你画得真好。” 宋满说:“哪有。我好久没动笔,都退步了。” 白朗熙说:“哪里?我看看。” “这里。” 宋满笔尖一指,白朗熙就凑得更近,两颗脑袋轻轻碰上,又迅速避开,明目张胆而小心翼翼。 周弥在旁看得好笑,顿觉自己多余。 待了快一小时,白朗熙下午还有课,就走了,临走前问周弥:“周弥姐,宋满出院的时候需要帮忙吗?” 周弥说:“不用,我这边已经联系好了朋友来帮忙。” 她眼见着白朗熙神情一黯,很有棒打鸳鸯的罪恶感,不忍打消孩子的积极性,于是又说:“寒假有空来家里玩吧。” 宋满却陡然提高声音,“我……我们到时候还是出去玩吧,寒假不是要上一部电影,我们去看电影。” 周弥没说,就你这术后恢复的速度,还出去看电影,小命保得住吗? 可她太明白妹妹不想让同学登门的小心思,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对白朗熙说:“家里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到时候你们自己决定吧。” 白朗熙走后,周弥对宋满说:“我又不阻止你早恋,可你好歹跟我报备一声。” “谁早恋,我们又没一起。在一起肯定会跟你说的,你以为我像你,什么都憋在肚子里。”宋满掼了手里的针管笔和速写本,生起闷气来。 周弥无言以对。 北城一套房,普通人得奋斗三十年。 她刚工作没多久,工资供应两人的开销,剩不下多少。比谁都清楚现在租的房子太寒酸,她已经过了在意这些的年纪,妹妹却尚在青春期。 沉默了没一会儿,宋满就主动闷声道歉:“对不起,姐,我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 周弥摇摇头,“没事。” 出院那天,崔佳航和程一念都来医院了。 周弥拜托他俩在病房里待着陪宋满,自己去清缴住院费。 在电梯里,收到谈宴西的微信消息,问她需不需要派一部车来接。 她回复:不用,有两个朋友过来帮忙了。 谈宴西回复一个单字:好。 他俩微信上来回得很不频繁,都是诸如此类公事公办的对话,一种斟酌过用词的客气感,至少周弥是这样。 等缴费完毕,回到病房。 从没见面过的崔佳航和程一念倒聊得挺热络,因为崔佳航对acg文化感兴趣,程一念又是学日语,一张口就是共同语言。 出院的车是崔佳航问家里借来的一部丰田的suv,他开车,程一念坐副驾驶,周弥和宋满坐在后排。 到地方,周弥叫崔佳航就停路口,进去里面不好掉头,崔佳航不信,又说宋满才出院,走不了几步路,一定要开进去。 结果车拐进巷里,沿路自行车、电瓶车各种占道,十分钟挪不了半里路。 程一念头一个去开车门,笑说:“这路谁进来谁后悔。你别继续了,退出去吧。我们先下车,慢慢走。” 程一念没有别意的一句话,崔佳航却听得愣了一下。 ——你别继续了,退出去吧。 崔佳航把车倒回到路口停下,几步小跑回巷子里。周弥搀扶着宋满走得很慢,他几下就赶上了。 他看一下,行李在程一念手里提着,就走过去说:“我来吧。” 程一念把东西递给他。 租的老小区,没电梯,好在她们住在三楼,平时爬爬楼梯兹当是锻炼。 但今日宋满病体未愈,这爬上去却是要了老命,又不能背,因为伤口在胸口上。 一步三歇,总算进了家门。 家里冰箱还有食材,这时候又到饭点了,周弥就让崔佳航吃了饭再走。 她去下厨,程一念也进厨房帮忙。 空间狭小,餐桌平日都靠墙放,三个人用将将足够。今儿多了一个人,方形餐桌得往外拖,再加一张凳子。 开饭之后,崔佳航先尝了一筷子柠檬虾,直赞好吃,问周弥:“你做的?” 程一念笑说,“我做的。” 周弥说:“卖相好的都是一念做的。我手艺很差。” 崔佳航也笑了笑,略感几分尴尬。 吃着饭,崔佳航问:“你们住这么远,上班不得起很早。” 周弥说:“还好。习惯了也没什么。” 程一念问:“你住哪儿?” 崔佳航报了个小区名字。 程一念说:“那里租金挺贵的吧?” 周弥说:“崔佳航北城土著,跟他父母一起住的。” 程一念点点头,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中饭结束,崔佳航就先走了,回公司去加班。 周弥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洗完,一会儿,程一念走进来,挥一挥捏在手里的手机,笑问:“崔佳航微信能推给我一下吗?他让我给他推点儿日语入门的课程,刚他走得急,忘记加微信了。” “好。”周弥说,“等我碗洗完。” “谢谢啦。” 程一念没立刻走,周弥转头看一眼,发现她神情犹豫。 “还有什么事吗?” “……没。”程一念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离除夕放假还有一周多,周弥回去上班了。每日早上提早一小时起床,把午饭和晚饭都做好,放在冰箱里,让宋满中午和傍晚自己蒸个米饭,菜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吃。 她基本已经预支完了下一年的年假,没法继续全天候在家陪着宋满了。 这一周简直忙碌,尤其年末各种工作收尾,那么多文书工作要处理,人扎进去都能溺死。 周弥每日五点就得起床,晚上九点才到家。 想着还欠谈宴西一顿饭,始终没有抽出时间来。 一直忙到除夕前一天,终于放假。 程一念回老家了,周弥和宋满两个人过,也无所谓年货不年货。盒马上面点了些肉蛋奶,塞冰箱里,足够对付整个春节。 春联是公司发的文创产品,除夕当天早起贴上了。 周弥没给自己准备新衣服,倒是给宋满买了一身,白色毛衣配黑色丝绒的背带裙,外面搭一件酒红色宽袖的呢绒大衣。 两个人过年,终归有些冷清,一到晚上尤其。 姐妹两人坐在客厅小沙发上,开电视当背景音,各自抱着手机。 宋满在跟白朗熙聊微信,周弥则有一堆的同事和客户需要拜年。 电话是在晚上九点打进来的,一个没保存过的号码。 周弥接起了才知道是谈宴西打来的,隔着电话,倒觉的他声音更近些,很是奇怪。 电视里有些吵,周弥起身到客厅相连的阳台上去。 门一阖上,只有夜色的静默,听见电话里谈宴西那边很热闹,问他在做什么。 他说:“陪老爷子打了一整天牌,才吃完饭。一会儿还得上牌桌。” “赢了多少?” “哪能赢。哄人开心的牌局。”他仿佛疲累不过,声音里带点哑,问她,“你在做什么?” “跟妹妹看电视。” “就你俩?” “嗯。” “没别的亲戚?” “没有……”周弥说着,顿了一下,“有个舅舅。不过……跟没有也是差不多的。” 两人都默了一下。 片刻,谈宴西笑说:“你不是还欠我顿饭?”音色更沉两分。 “看你几时有空。” 然而谈宴西却犹豫,“过年不好说。一摊事。” “那等你有空联系我。” 谈宴西又笑了,“哪一回不是我联系你?” 怪她从不主动,但却不予计较的语气。 周弥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手掌撑着阳台栏杆往下看,看见小区里树杈上挂着红灯笼,融融的橙红色,直觉那是很温暖的。 树影底下有小朋友在那儿玩那种仙女棒,笑声里夹杂惊呼声。很短的一支,亮着很漂亮,不过一会儿就灭了。 周弥在这边微笑了一下,对着电话的声音依然是平静无比的,“那你为我抽出一个晚上的时间。” 笑声很近,像他就在身边。 他说:“那我一定尽力。” 结果,第二天晚上八点多,谈宴西突然来消息,说路过了这儿,过来见见她,车就停在路口。 周弥根本没想过会这么临时,手忙脚乱的,也来不及化妆。 换了身衣服,就下楼去了。 谈宴西的车很显眼,还亮着双闪。 她走过去敲一下车窗,那车窗降下来,谈宴西左手手肘撑在上面,侧身抬头看她,笑说:“尽力了,没腾出时间。不介意,就陪我去吃顿夜宵吧。” 周弥闻到他身上有很浓的烟味,问:“又打了一天牌?” 谈宴西点点头,“累。” 又看她一眼,笑说:“看见你倒是好了很多。” 周弥轻轻抿了一下唇。 倒不是觉得他的话有多浮浪,只是自己似乎无法耐受。 谈宴西又问:“附近有什么吃的?” “有是有的,就是怕你吃不惯。” “没这么矫情。”谈宴西笑一笑,“上车吧。你带路。” “我还得回去跟宋满说一声——手机没带出来。” “也不怕找不到我?” “找不到我就当没看见你的微信。”周弥微笑一下,然后退一步说,“你等等。我回去就来。” 谈宴西发现周弥真的很少笑。客气的笑是有的,真心的少。 有个词,现在被用坏了,在网络环境里几乎成了一个很搞笑的词。但回归本意,其实很切合周弥。 “冷艳”,既明艳又清冷,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却统一。仿佛本该如此。夜里盛开的花,不屑叫人来赏。 是以当她笑的时候,人就很容易有种被垂青感。 谈宴西承认自己是因为这个微笑才叫住她:“我跟你过去,跟宋满打声招呼。” 周弥说:“我帮你带到就行了。” 谈宴西登时笑了声。 而周弥反应过来,这是个幌子,“……我家没什么可去的。怕你去了会觉得我是失礼。” “哪至于。”谈宴西拉开车门下来,按钥匙锁了车,披上了外套,“走吧。” 进去是单行道,两侧筑低矮白灰墙,叫人涂得乱七八糟。墙根处种了桂花树,稀稀落落挂着红灯笼,水泥路面被碾得坑洼不平。 周弥丝毫不扭捏,因为是真觉得不必自卑,更无须遮掩,自己目前的能力,就只能住这儿,承认不承认,这就是一个事实。 这路她走惯了,碰见坑深的地方,还会提醒谈宴西注意脚下。 到了楼下,也提前跟他说明,这里没电梯。 她去拉开铁门,怕门一下反弹打着人,掌住了,等他进来才松了手。 到三楼门口,周弥敲了敲门。 宋满把门打开,看见谈宴西很是惊讶,“你怎么来啦!给你拜年,新年快乐啊。” 谈宴西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封利是红包,递给她,笑说:“还好没派完,还剩了一个。” 宋满高兴接过,叫他进屋,自己在玄关转了半圈,“我们家没多的拖鞋啊——你直接进来吧,崔佳航来也是直接进来的。” 谈宴西走进去看一眼,挺小的一套房子,那种老式的红木家具,显得颜色很沉,但屋里收拾得干净,小物件也花了心思,餐桌上三只茶杯,各有各的风格。 周弥进屋之后,先往厨房去了。 谈宴西指着那三个茶杯,问宋满,“哪个是你姐姐的?” 宋满说:“你猜一下呢?” “我猜是这个。” 周弥听见对话,回头看一下,看见谈宴西指的是那个冻绿色琉璃的杯子,不由地勾勾嘴角。 宋满说:“哇,你猜得可真准?有什么依据吗?” “没有。直觉。” 周弥从碗柜里拿出一只闲置的马克杯,提灶台上水壶,给谈宴西倒了杯热水。 端出来,一面对宋满说:“现在不发脾气了?” 宋满撇撇嘴。 谈宴西笑问她:“为什么发脾气?” 周弥说:“她跟同学约了今天晚上去看电影,我没同意。” 宋满一脸委屈,“我真的已经好很多了,我保证会照顾好自己。” 谈宴西想了想说:“正好我们出去吃夜宵,顺道把你送去,吃完了再接你回来。亲自看着,总不会出问题?”他话是看着周弥说的。 宋满说:“可是我都跟他说取消了。” “取消了就再约。” 宋满笑嘻嘻说:“您可真是行动派。”立马掏出手机,回卧室打电话去了。 周弥压根没插得上话,转念想想,算了,没必要大过年的扫她的兴。 一会儿,宋满就从卧室出来了。 衣服也换了,是周弥给她买的那身。 谈宴西看一眼,“新衣不错。” 宋满笑说:“我姐姐挑的。她眼光好着呢。” 谈宴西也笑,看着周弥,“可不是。” 车上宋满倒是安静,坐在后排抱着手机一直在聊微信,对象毋庸置疑一定是白朗熙。 车开到影城,周弥把宋满送到了白朗熙手里才放心,不忘叮嘱他看着她点儿,别跟人碰撞,别着急,宁可走路慢些。 白朗熙说:“姐姐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 周弥笑了。也只有赤诚少年,才不会讳言这样直白的话。 回到车上,周弥问谈宴西,“想吃什么?” 谈宴西头靠着椅背,实在疲惫不过的样子。她好像也是第一回见他这样,仿佛丝毫不愿动弹的颓唐感。 她安静地不出声。 许久,谈宴西说:“还是去你那儿吧。” 周弥顿了一下,无由紧张,“我厨艺很差,宋满都嫌弃。”其实有点把话里引人遐想的部分往回拽的意思。 谈宴西转过头看她,煞有介事,“去我那儿也行。阿姨二十四小时可以开火,八大菜系样样精通。” 周弥微微偏了一下头,“我确实没有什么幽默感,但还不至于听不出来你这句是玩笑。” 谈宴西顷刻间眉头松解,那股颓唐感也似一扫而净。 他顿了顿,转身伸臂拿了后座上的大衣过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红包,递给周弥。 周弥愣一下,很迟疑地去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谈宴西笑看着她,“谁说你不是。” 9、09 周弥悄悄拿手指捏一捏红包的厚度,估摸只有三两张才心安理得地收下。 车窗开一线,透进夜里的风,近立春的气候,不如前一阵那样凛冽,外头张灯结彩,沾染了那些灯火,又因车里空调开得高,这风都带了丝缕的暖意。 周弥抬手,捋一把吹乱的发丝到耳后,轻笑说:“谢谢。” 三年没曾收过红包了。 谈宴西看她一眼,笑了笑,仿佛觉得她未免也太好哄。 半小时,他们再回到周弥的住处。 地方小,沙发上又堆了些替程一念收的还没拆封的快递盒,客厅里有无处下脚之感。 周弥让谈宴西不介意就坐餐桌旁边,她们因为客厅的红木沙发冬天坐着太凉,电视也常年不看,平常的活动基本围绕餐厅展开。当然所谓活动,也不过是开着ipad,吃外卖追剧。 周弥挽衣袖,欲往厨房去,问谈宴西想吃一点什么,面条或者饺子家里都有。 谈宴西说:“不吃了,没胃口。你陪我坐会儿吧。” 周弥顿了顿,还是转身去厨房,烧上一壶热水,拿出久未用的一套茶具。跟她的杯子是一套的,也是冻绿色的琉璃质地,锤目纹,边缘描浅浅的一道金边。她没泡过热茶,夏天拿来装冰镇柠檬水的,颜色非常好看。 丢了一小撮龙井茶叶,冲入沸水,放在黑色的茶盘上端出来,往小茶杯里倒了茶,又去翻餐边柜。 有买回来没吃完的草莓牛轧糖,抓了一把,拿白色琉璃的小盘子装盛,放到谈宴西面前。 谈宴西不由笑了,“你再抓点瓜子花生就齐活了——就是家里太有过年气,才到你这儿来躲一躲。” 周弥笑了笑,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杯热茶,轻轻抿一口,说:“过年热闹还不好么?” “你要在我这处境里,宁愿清净一点。” 周弥就没说什么了,想到那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谈宴西看她在沉默里只顾喝茶,自己点了支烟,抽了一口,抬眼瞧见外头有个阳台,就说,“我出去抽吧。” 周弥也就站起身,替他打开了阳台门。 谈宴西走到栏杆边上,侧了半边身体,手臂撑着栏杆,朝她招一招手。 她到他身旁站着,背靠着栏杆。 又是一阵沉默。 谈宴西忽地微微倾身,低头来看她,笑说:“这么不乐意跟我说话?” 周弥摇头,“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我愿说,你就愿意听么?” “为什么不愿意呢?” 周弥抬眼,看见他眼里热意,他一旦笑起来,便会叫人觉得是个用情至深的人。 其实直到此刻,她依然不确定谈宴西究竟有几分真,或者压根只是图一时的新鲜。 但那有什么区别。 周弥笑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为什么不愿意呢? ——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其实不好奇。 上回的窦宇珩,这回的崔佳航,谈宴西一句没问过,他们是谁。 或许那是他的行事原则,不干涉“女伴”私事。 但怎么能撇开好奇心,乃至占有欲,单单谈论所谓“真心”。 那必然一定是没有的。她很清楚。 剖析这些没意义,飞蛾扑火的人不傻。 较真的人才傻。 周弥片刻晃神,抬头看见淡白色的月亮,浅得像指尖轻轻一蹭就能蹭没。 她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看见寒冷空气里浮一小团白雾,说:“真冷。” 话音刚落,谈宴西一手拿远了烟,另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肩膀一揽,往自己跟前一合。 周弥顿时呼吸滞了一下,片刻才缓慢地松出一口气,鼻腔里嗅到不止烟味,还有他身上的清寒气息。 脸颊贴着大衣里面的衬衫,感觉衣料下皮肤的微微热度。 一霎间有颤栗感,像清醒的人,故意去做坏事,她记得当时在顾斐斐的怂恿下,抽第一口烟时就是同样心情。 谈宴西低下头来,嘴唇轻碰着她的耳廓,“不该抱你。不然恐怕你觉得我这是条件反射。”一听见女孩子说冷就抱上去。 周弥也笑,觉得那笑意像是浮在半空中,“那你是吗?” “你觉得呢?” “我就当不是了。” “我说真不是,你信吗?” “你想让我信吗?”周弥笑得反常的松快,“你让我信,我就信你。” “不跟你说绕口令。”谈宴西笑一声,呼吸拂起的气流落入她的耳朵里,声音也近,近到觉得有缠-绵的意味。 周弥也不再出声。 决心做个且顾当下的糊涂人。 她本就不觉得冷,此刻更暖和起来,像喝醉,轻飘飘的心情。觉得自己可鄙,心里痛骂嘲笑自己的时候反而有快意。 人生哪得几个这样的夜晚。 有什么大不了的。别较真啊。 这个春节,就这么过去。 周弥跟谈宴西没再见面,因为他实在没能抽出时间。料想他们那样的高门大户,年关时多少人情往来。他想讨个清净,倒也不纯是何不食肉糜的做派。 一晃间,到了三月,周弥记得在驾照上看来的日子,该到谈宴西的生日了。 果真,他生日前一天打来电话联系,问她晚上下班有没有时间,跟他去吃顿饭。 晚上七点钟,谈宴西的车来接她。 北城三月天,成日刮大风,尚且春寒料峭,她穿白色薄款打底针织衫,浅咖色阔腿休闲裤,外面罩一件深驼色的呢绒大衣。 平日通勤的装束,未免显得太素淡,问谈宴西自己要不要回去换一身衣服,谈宴西笑说:“不用。这样可以。” 到地方才知道也不是吃饭,私人的club,在这附近最辉煌的商厦的顶层。 偌大一个场子,吧台后面齐天花板高的架子,拿酒瓶摆放得满满当当,灯带一照,流光溢彩。 长沙发那儿已坐了好些人,牌局热火朝天。靠近吧台有个小舞台,一个女歌手在那儿自弹自唱,爵士风格,低迷而沙哑。 谈宴西一进来,牌局上的人立即一叠声打招呼,叫谈总的,叫谈公子的,叫三哥的都有。 今儿的场子就是为他而办,他却有点置身事外的漠然,那笑意也纯属客气,随意地应了一声,便伸手将周弥的肩头一揽,往吧台那儿去了。 有个男的离了牌局,挽着个小美女过来了,他往谈宴西旁边的高脚椅子上一坐,转了半圈,往周弥那儿望了一眼,笑问谈宴西:“不介绍一下?” 谈宴西神色淡淡,“介绍了你往后也打不上交道。” “还护短。”男人笑一声,转而就换了话题,说,“谈三,有个事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你要是说上回那事,不用聊了。你有什么诉求,直接去找我大哥。” “你这不是为难人,我要能去,我早去了……谈三,你给个面子,前因后果我详细跟你说说,你哪怕听完了再打我脸,成不成?” 谈宴西有些不耐,却也没再一口回绝,转头对周弥低声说:“你先坐会儿,喝什么直接点。” 他起身,跟男人一起走去外面的露台。 周弥翻着酒单,男人带着的那个小美女,挪了两个位置,坐到她身边来了。 小美女自来熟,不过一会儿,周弥已经知道了外头跟谈宴西说话的男人叫侯景曜,而她叫露露,一听就是个假名。 露露长得很漂亮,叫人眼前一亮的那种一眼美女,周弥要是在小红书上翻到她的自拍,多半会愿意点个赞。 露露才是正经来这种聚会该做的打扮,一条黑色针织连衣裙,很显身材,棕色的大波浪卷,烘托出如雾如烟的眉眼,一股子很内敛的妩媚。 她挺好奇地打量着周弥,笑说:“你是做哪行的啊?” “普通上班族。”周弥也笑一笑。 “不能啊。”露露来了兴趣,“你这长相,该去出道啊。叫谈公子喂点资源,拍两部戏就能红。” ——听她这话,很像是谈宴西以前就干过这样的事。 也不需要周弥多回应什么,露露继续追问,“你上班具体是做什么工作啊?公司前台?” “翻译。” “英语的?” “法语。” “那你经常出国吗?” “……偶尔吧。” “那下回叫你带东西行不行?我们加个微信吧。” 周弥犹豫。 而露露看出来了,笑说:“是不是我吓着你了?我没恶意啊。” 周弥其实不愿意跟谈宴西的交际圈扯上关系,但露露意外的很真诚可爱,叫她找不出理由拒绝。 两人交换了微信,而露露好像因此觉得跟她关系更近了,笑说:“以后无聊可以喊我出去逛街。” “嗯。”周弥笑着,口头上这么答应下来。 两人点了饮料,露露又絮絮叨叨聊了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周弥感觉她跟宋满有点儿像,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但不会惹人讨厌。 得知她今年才19岁,周弥对她的心态就更宽容了。 一会儿,谈宴西跟侯景曜从外头进来了。 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总归谈宴西神色不豫。 谈宴西在吧台喝了些酒,神情更是漠然。 忽地放了酒杯,起身对周弥说:“打牌去吧。” 周弥被他牵着过去。 到了牌局中,谈宴西骤然换上另外一种情态,白璧买歌笑,一醉轻王侯,活脱脱的纨绔子弟样。 与其说是打牌,莫若说是赌-博。 谈宴西叫她替他摸牌,赢了高兴,输了他更高兴。 人人都得看谈三公子的面子,场子一下就热起来。 满场都是笑声,无数个“露露”倚着男人娇笑,喂酒送食,撒娇之间,就讨得一只爱马仕。 周弥在这里头格格不入,几度想跟谈宴西提出要走,又被这几分狂癫的热闹气氛压得没了声息。 她没见过今日这样轻狂的谈宴西,以至于觉得此刻搂着她的人是虚假的。她偶尔转头去看,他分明笑意正盛,但眼里没半分温度,如余烬冷寂。 那小舞台上,女歌手还在唱歌。 周弥远远地去望,没有一个人在听。 可她还在唱。 这样玩了快两个多小时,谈宴西起身去洗手间。 周弥也跟着过去。 她等在走廊里,等谈宴西出来,她拦住他,“我觉得你应该走了。” 谈宴西笑说:“赢够了?” 周弥声音很冷静:“输赢对你没区别,都是流水淌过手。可是今天是你生日……我想你开心点。” 谈宴西一顿,低头看她,她觉得他目光都晦暗几分,很有审视的意思。 头顶也是暖光,可照得他却如出世一样清冷。 半晌,谈宴西一句话没说,但径直挽了她的手。。 他们穿过走廊,留下身后满场笑闹。分明是今日寿星,离开的时候,没一人觉察到。 谈宴西的车停在车库里,司机一直在车里候着。 上了车,谈宴西身上只穿着衬衫,松解了两粒扣子,挽上衣袖,拿瓶纯净水,拧开喝去大半。 再去拿烟,点燃,开了车窗,抽了一口,转头去看周弥,“我以为你玩得很开心。”笑意因微醺而几分沉沉。 周弥说:“我觉得这种场合……很空虚。” 谈宴西笑笑,不置可否,“人生不就是用一些空虚去对抗另一些空虚。” 车开出去,谈宴西问她:“该去哪儿?” 问的是“该”,而非“想”。 周弥没什么想法,她住的地方程一念在,把谈宴西带去不适合。 片刻,谈宴西已经做了决定:“去我那儿吧。” 顿了顿,又说:“我那儿,阿姨二十四小时可以开火,八大菜系算不上精通,但都会那么两道。” 周弥莞尔。 谈宴西身体朝着她倚过来,把呼吸都喷在她额尖,声音沉沉地笑问:“这回信了?” 10、10 谈宴西的车载她往市中心去,旧年代的使馆区,如今多数建筑是保护性文物,只租不售。 一栋三层的小洋楼,青砖红窗,院子拿砖砌嵌黑色洋铁栏杆的围墙围起来,里面栽了好高一棵老梨花树,稀疏的白色花苞,不日就要开了。 进了院子,沿着檐廊下的大门走进去,看见倒l型的一侧小楼有半圆形的窗台,像是年代戏里的某某公馆,老式的拼框窗户,油漆是一种做旧的砖红色。 进了大门,是一条走廊,走廊右侧是上楼的楼梯,左侧一个门厅,连接着客厅。顺走廊往前走,则是一道紧闭的门,右拐至楼梯下方,又有一个圆形的门洞,猜想是厨房之类。 应当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老妇人,个头很小,身形微丰,鹅蛋形脸,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了一个圆髻。 她满脸惊喜,“怎么来之前也不说一声?从哪儿来的?你妈那儿?” 谈宴西说:“朋友那儿来的——您帮忙找双干净拖鞋。” 老妇人打量着周弥,笑着颔一颔首,朝他俩走过来,打开门厅里齐天花板高的鞋柜,从里面拿出双拿无纺布袋子装着的一次性棉拖鞋,递给周弥。 周弥微笑说声谢谢,换了拖鞋,脱了身上大衣,老妇人很自然地接过去,挂在角落的衣帽架上,随即转身,走回到走廊深处去了。 周弥跟着谈宴西进了客厅,谈宴西叫她小坐,自己去浴室洗把脸。 周弥坐在深棕色的牛皮沙发上,目光巡视一圈打量这屋子。 里面不似建筑外观那样古香古色,除保留原本的房屋格局之外,其余都做了现代化改造。轻复古的风格,现代家具和老古董混搭,最显眼的就是客厅里的一台老式座钟。 看一眼时间,是准时的,还在规律运作。 一会儿,老妇人端着茶盘过来,将茶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笑问:“该怎么称呼?” “我姓周,叫周弥。”周弥微笑说,“我怎么称呼您?” “宴西打小叫我姚妈,周小姐你要不嫌弃,也这么称呼我吧。” 周弥笑着点点头。 姚妈朝谈宴西去的地方努努嘴,“他晚上可有吃了什么东西?” “我们都还没吃。” 这么一说,姚妈反倒高兴,好似有了用武之地一般,“周小姐有什么忌口的?” “都可以。我不挑食。” 姚妈说着就往厨房去了,一面高兴念叨,“还好今儿去买了新鲜的牛肉……” 片刻,谈宴西从浴室出来了,脸上沾着水珠,额前头发让水浸得塌落几缕,眉目洗净,一扫靡靡,薄寒月光一样的清绝。 周弥自诩不是视觉动物,又每每被他的皮囊所惑。 谈宴西走过来,在周弥身旁坐下,端起一只茶杯。 周弥急忙:“这是我喝过的。” 谈宴西笑着,也不换一杯,就将手里的杯子送到了嘴边。 周弥不动声色地别过了目光,诚然觉得这行为岂止轻浮,简直是故意,可也不让人讨厌。 客厅里悬挂主灯,暖白色的灯光,一旁的落地灯是暖黄色,实木地板则是一种烤焦的板栗色,一切都有种融融的暖意。 周弥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侧着身去看谈宴西,“这是你常住的地方么?” 谈宴西说:“你觉得不像?” “有一点。来之前以为你住高楼大厦。” “这儿清净。一个人的时候我会过来。” 一个人。周弥琢磨了一下这个措辞,“……那你为什么带我来。” “要是撇下你,你还得自己找地方去吃晚饭,我过意不去。” 周弥淡淡地笑了一下。 论四两拨千斤,模糊重点,她可真不是谈宴西的对手。 她转过目光看了一会儿那台座钟,问:“楼上两层都是做什么的?” “卧室,客房。”谈宴西朝着那圆形阳台的位置扬了扬下巴,“那是书房。” “可以参观么?” 书房很宽敞,一色的实木家具,深胡桃色,显得空间很是沉静。 宽敞的书桌上放了三两本书,一台笔记本电脑,靠窗的地方,则放了部黑色的三角钢琴。 周弥背靠着书桌边缘,“你会弹钢琴?” “小时候学过几年。放这儿也不占地方,懒得搬了。” “你小时候是住在这儿?” 谈宴西笑着来看她,“对我这么好奇?” “不行吗?”周弥也去看他,哪怕迎着他的目光,神情没有半分动摇。 “有什么不行的。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宽容而叫人无处招架的一种语气。 周弥就转过身去,无意识地翻他放在案头的书,也没看,书页自手指间一页页飞速地划过去,出于一种莫名的本能,声音低了两分,问:“别的人来过这里吗?” “没有。” 可能谈宴西地回答得太快,周弥无端觉得这不是真的,就笑了笑。 而谈宴西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可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呢,嗯?” “我信啊。”她替自己辩驳一下。 “这秒钟才信的?”谈宴西拆穿她。 周弥就笑起来。 退人千里的冷艳感减退,另外一种很难形容的生动感取而代之。 谈宴西看着她,一霎默不作声了。 挺乐意看她笑。有种冰消雪融的清喜之感,才叫人意识到她也不过二十来岁。依她的性格,多半是不会撒娇的,被他逗笑,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撒娇了。 谈宴西这一瞬觉得心痒,刚要朝着她走近一步,外头姚妈在喊:“宴西,出来吃饭了!” 姚妈动作利索,不过只是一会工夫,做出来一道小炒黄牛肉,一道香煎豆腐,一碗银鱼莲子汤。 还单给谈宴西做了一碗寿面,里头有个黄澄澄的溏心蛋。 周弥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家常的一餐饭。 自过来这里,她就在不断修改对他的想象:他不住高楼大厦里冷冰冰的黑白灰公寓,晚餐也不是牛排佐高级红酒。 可因此她明白他为什么来,溶溶灯光下的一碗寿面,他三十年这么吃过来的吧?或许这里才是他所定义的一个“家”,而非住处。 这一顿不知是晚饭是夜宵,周弥不过喝了半碗银鱼汤,她不习惯太晚吃太多东西,且胃口不盛。 谈宴西倒是把一碗面都吃完了。 姚妈陪坐在旁,半侧着身体,一副随时要回厨房干活的架势,但却陪着谈宴西聊了半席的话,问他:“你明天是在哪儿吃饭?” “不知道。反正我大哥定地方。” “你跟太太碰头了,千万别又跟她说两句就吵,到底是你自己生日呢,气坏了也是你自己的。” 谈宴西说:“行。” 周弥识趣地没插话,听他俩聊天,能意会七七八八。 想他过年那会儿疲于应对,跑到她那儿躲清净,恐怕也不是没有理由。 谈宴西吃完饭,放了碗筷,漱个口,又去拿烟。 姚妈一记眼神过来,他很识相地笑说:“我出去抽。” 他穿过客厅和门厅,出了大门。 周弥站在客厅里向着走廊里看一眼,外头檐廊的灯光自门洞投进来,落在地板上,昏黄的一道,越往里,颜色被走廊的灯光冲得越浅。 她走过去,在门厅脱了拖鞋,靸上自己的鞋,也走到廊下。 谈宴西站在靠近台阶的地方抽烟,看她一眼。 夜里风冷,她没披着大衣出来,抱着手臂,从他身旁越过去,下了台阶,去看那棵梨花树。 听见叶子里疏疏的风声。 谈宴西是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周弥没发觉,听见他直接出声说:“姚妈有个儿子,十几年前肺癌死的。” 所以见不得他抽烟,但又劝阻不得,只好赶他出去,眼不见为净。 周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谈宴西是个和“柔软”一词不很搭的人,但此刻,这个词却莫名从她脑海里闪过。 人非钢筋水泥的身与骨,内心袒露出来,总归有几分柔软吧。 谈宴西没有头尾地说完这句,仰头看一眼,问:“你方才在看什么?”他看她立在树下,那身影很合一个成语,叫茕茕孑立。 “我在看花什么时候会开。” “等花开了,我再叫你过来?”谈宴西笑问。 周弥又抬头去望一眼,没接他的这句话,转而说道:“你的生日礼物,我能不能先欠着。没想好送你什么。” 她想了好多天了,谈宴西这样富贵泼天的人,能有什么礼物是看得上眼的?最后决定还是暂且就算了。 谈宴西低头去看她,这么默默地注视一会儿,笑说:“又是张空头支票。” 周弥说:“……又?” 来一阵风,簌簌的叶声,周弥被吹得打个寒噤,看谈宴西手里,烟还剩半截,她说:“我先进去了?” 谈宴西看她一眼,她身上只着一件白色的针织衫,修身款式,领口两粒圆形珍珠样的扣子,露出分明的锁骨,身形清瘦,整个人似比一段月光还清薄两分, 他顿了几秒,才说:“好。” 可周弥还没走出半步呢,手臂便被往后一拽。 身后就是树,被谈宴西一推,她肩胛骨抵上去,撞了一下,实有些疼。 她抬头看见谈宴西晦暗不明的目光,声音一紧,低声说:“你不是说好……” 谈宴西声音更低,“反正我说什么,你不也不信?” 言语是多余的。 他一秒钟也没有停顿,随着阴影低下头来。 周弥大脑有一霎的空白,等回过神才伸手去,搂谈宴西的后背。他只穿着略显单薄的衬衫,理应比她冷,手掌挨上去却是微烫的。 像在被什么吞噬,抵抗意志无处可逃。 这个吻无所谓试探或者温柔,碰上她的瞬间就有最充沛的情-欲。 这才是谈宴西。 那个初见就往她靴子里塞钞票的男人,恶劣,漫不经心。 暴烈和征伐也因此顺理成章。 她渴求一点氧气,手掌去推他的力道却约等于无。 缺氧,略微的窒息感,肺里发疼,她因此知道这是真实的。 在这一刻真实地旁观自己一边清醒,又一边坠落。 11、11 谈宴西脸退开去,手臂倒搂得更紧,低头去看她,也叫她抬起头来。 手指碰了碰,她脸颊皮肤微烫,看他的眼睛却格外安静,像雪地里漏下一道月光,诚然是明亮的,但也是微冷的——简直如同方才主动搂他的脊背,投入回应的人压根不是她一样。 谈宴西哑然失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摇摇头,很淡地笑,只说:“我在等你说我该走了……” “来都来了,还打算走?”谈宴西自然也想到了他们第二回见时说的话。 “谈总体谅我们这种上班族,明天还要早起。” “你说你多没礼貌,”谈宴西声音里三分笑意,指尖无意识摩挲她的耳垂,“跑过来蹭我一顿饭,礼物也没带一份,现在又打算一走了之。” “那就只能求你多担待了?” “拿出个求人的态度我看看?”谈宴西搂她的腰,两人靠得更近,他很是浮浪地看着她,笑说:“叫我声‘三哥’听听,我就放你走。” 周弥一下抿紧了嘴唇,片刻,笑说:“我说过我不这么叫你。” 谈宴西一时无声。 单从他的表情,看不出来他是不是觉得她这人有些不识好歹。 但周弥坚持着不妥协。 片刻,谈宴西手掌轻轻地拊一把她的额头,有些像是安抚小孩子的那种不轻不重的力度。随即站直了身体,“走吧,送你回去。” 周弥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去拿自己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 姚妈走出来,冲周弥笑了笑,问谈宴西:“这就走了?” “把人送回去再回来。” 姚妈高兴得很,“那你明儿打算几点起床?我给你包馄饨吃。” “七点吧。” “行。” 姚妈将他们送到门口,谈宴西嘱咐她,“您到点了就直接睡,不用等我。” “我现在觉也少。”姚妈点点头,“那你们路上小心。” 回去的车上,谈宴西很懒散地歪靠着身体,眼睛要阖不阖的,似乎随时能睡过去。 来回得花去一个半小时时间,原本他可以不用亲自送。 车无声地行驶了一会儿,周弥再去看谈宴西,他眼睛已经彻底闭上了,呼吸微沉而匀净。 她偏着头,安静地打量着他。 夜因寂静而被拉长,从车窗外缓缓地流淌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谈宴西忽然睁开了眼睛。 沉默地对视片刻,他伸手,将她眼睛一把盖住,另一手拽她坐近些,挨着他的膝盖,一侧身,将她圈在狭小的范围里,再度追问:“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周弥笑说:“你也没说我不准看。” 她伸手,掰开了谈宴西蒙着他眼睛的那只手,目光越过他肩头,看见窗户玻璃上出现线条状的水渍,“怎么下雨了。” 谈宴西松了手,她转过身去,往外一挪,额头靠着玻璃往外看。 是今年第一场春雨,灯光里雨线发着微光,不开窗似乎都能闻到空气里潮腥的气息。 想来,等这场雨过,那树梨花就真的要开了。 谈宴西无声地看着她,她额头贴玻璃,张眼观察的这动作很有种天真感。 不过是雨,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叫他想到两人第一回见面,她也是坐在车上,扒着车窗看雪,呼了白气在窗玻璃上,还赶紧用手擦去。 他其实也不是全能弄懂她,比如头几回见面,整一个带刺的状态。 但认识以后就发现她其实本质很温和,有种超脱年龄的冷静、成熟和克制。 再熟一些,就能发现她很自我的一面,比如固然经济条件一般,用以日常喝茶的茶杯却一点也不将就。 再有就是现在,偶尔的孩子气流露。 有时候她的一些心思他能摸透,有时候又觉得,她还是捂住了心里的一个角落,捂得很紧,滴水不漏地提防着他。 谈宴西径自笑了声,抱着手臂,靠着座椅,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也不催。 好半晌,周弥才回过神,一转头就对上他的目光。 那么温柔而近乎纵容的眼神。 她不由地怔了一下,好像外面绵绵的雨一时间浇上了心里。 车到了路口,靠边停了下来。 周弥睁开眼睛,有点蒙,看一眼才发现到了,自己脑袋正枕在谈宴西的肩膀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谈宴西方才也睡着了,这时候打了个呵欠,说:“车送你进去?” “不用。下了雨那条小路更恼火。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你早点回去休息。”周弥看出来他实在困乏得很。 说完,便要去拉车门。 谈宴西伸手将她一拽,“外头还下雨呢。” “不大。跑着就回去了。” “你给我坐着。”谈宴西按着她的手,笑说,“怎么有时候这么不讲究。” 前座司机打开车门下去,绕至后方,开了后备厢。 一会儿,拿了一把长柄的黑伞过来,撑开了,再拉开车门。 周弥这才弯腰下车了,把伞拿过来,自己撑着。 正准备走,看见谈宴西从那一侧车门下来了,从车头绕了过来。 他大衣也没穿,身上就薄薄一件白色衬衫,过来接了她手里的雨伞,将她肩膀一搂,说:“还是送你进去。” 周弥微微怔了一下,“你把外套穿上。” “就这么一点路。就当吹风醒酒了。” “你酒早就醒了。” “知道是借口,还非得拆穿?”谈宴西笑说。 下雨天,进去的这条巷子格外安静。 早春料峭的天气,看见沿路的路灯四周像是起了濛濛的雾。 谈宴西搂着她肩膀,雨伞也往她这一侧倾斜,她能感觉到他身上微微的寒意,不由主动向他凑近些。 心里有种恍惚的情绪。 谈宴西可真是一个挑不出错的人。 可能,错就错在他太完美。 她记得之前有阵子看有个综艺节目,一堆演员去比拼演技,有个导师说,演员最重要的就是信念感。 谈宴西要是演员,怕就是最有信念感的那一种。 她很相信,哪怕假如他俩这段关系,只持续到今天的0点,11点59分的谈宴西,都还会做尽他所有该做的事。 游戏人间,也带着诚意而来。 到了楼下,周弥一步跳上台阶,对他说:“你赶紧回去,别冻感冒了。” 谈宴西笑着,却没动。 周弥也就犹豫了。 楼上有住户的防盗网上盖了铝制的顶盖,被上一层落下的雨水,砸出闷重而有节奏的声响,滴滴答答。 好半晌,谈宴西出声:“你觉得我在等什么?” “……” 谈宴西没那拿伞的另一只手,将她手臂一拽,她半只脚掌落在台阶外,身体朝他倾过去。 抓她手臂的那只手,落下去搂住她的腰。 他头低下,将靠近时却一顿,只轻轻落一个吻在她嘴角。 随即松了手,退后一步,笑说:“晚安了,大公主。” 转身而去。 周弥还晃神地站在台阶上,久久没动弹。 他一手抄兜地走进巷里,细而绵的雨丝,白衣黑伞,昏黄的路灯光照亮地上水洼,像一个一个的小月亮。 周弥上楼开门,程一念和宋满都还没睡,各自待在房间里,忙各自的事。 宋满抱着手机,躺在床上聊微信,周弥进门,她立即坐起身,“外面下雨了,你打湿没?给你发了好多微信,你都不回。” “没有。有事,没注意看微信。” “有人送你回来的?” 周弥没理她,脱了身上衣服,换上一条睡裙去浴室洗脸。 宋满也从床上起来,穿上拖鞋,走到浴室门口去,站在门槛石上,笑看着周弥,“是不是啊?” 周弥往化妆棉上倒卸妆水,朝镜子里瞥一眼,“你穿件外套,别着凉了。” 宋满很不满,撇撇嘴,“人家姐妹都会分享恋爱小心事,为什么你不能。” 周弥白她一眼,“人家姐姐可不会供你吃喝还替你凑医药费。” “那我往后管你叫妈?” 周弥一脚踹过去。 宋满笑嘻嘻地躲开了。 周弥洗完澡,简单护肤,回卧室躺下。 微信上还有些消息要处理,她打字的时候,宋满拱过来,斜躺着,脑袋往她大腿上一枕,仰头看她:“姐,你是真的在跟谈宴西谈恋爱?他是什么来头?靠谱吗?”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课程落下这么多……” “你真的好‘妈’啊……”宋满哀叹,“我担心你啊。虽说谈宴西确实条件不错,比窦宇珩也就好了一百倍吧。但我宋小满岂是一封红包就能收买的……” “嗯。他还帮你转病房,找专家,陪护一下午。” 宋满神情严肃了两分,“所以,我们拿什么还他的人情呢?窦宇珩的事情才过去多久,我怕你又难过。” “我什么时候为窦宇珩难过过?” “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 周弥顿了一下,伸手拍拍妹妹的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说的哦?” “嗯。” “那我信你。你肯定是比我聪明多了。” 周弥笑一笑,“你再熬夜,变更笨,还秃头。” “我发量多着呢!” 各自又玩了会儿手机,忽然听见外头的雨声大了起来。 周弥放了手机,下床去,掀开窗帘,看见雨水斜打在玻璃上。 转身,从一旁的梯形置物架上找到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一支。 还是上回顾斐斐给她的,没抽过几支,铁塔猫的红酒爆珠口味,入口有点清凉的口感。 像是把这微涩的雨夜也吸入肺中。 她脑袋靠着玻璃往外看,透过雨幕,看见昏暗的巷里,路灯孤零零的立在那儿。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像是宣告她与谈宴西的人生自此正式有了交集。 她没了一开始的慌乱,反倒突然镇定下来。 左右她没什么可失去的。 谈宴西想要的,她未尝给不起。 室内室外的温差,让玻璃蒙上一层雾气,擦去了又弥漫开去。 她手指最后一次抹出清晰的一小片,再看一眼那条小巷。 好像还能看见那道白衣黑伞的身影。 脑海里反复是今天谈宴西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晚安了,大公主。 12、12 隔天的生日宴上,谈宴西还是免不了被尹含玉怄一肚子气。 大哥谈骞北定的桌席,只自家人出席,但也满满当当地坐了两桌。 谈老爷子生有两个儿子,谈宴西大伯和谈宴西父亲谈振山。大伯育有一女,便是谈宴西的堂姐。算上堂姐,谈宴西排行第三。 谈宴西和大哥谈骞北同父异母。 彼时要守规矩,一家只得生一个,谈振山元配去世,续弦尹含玉,才又生了谈宴西。 这回谈宴西是主角,也就由不得他离经叛道。乖顺地端着酒杯,向长辈挨个地敬过去。 谈老爷子起头,问谈宴西:“你过生日,怎么思南没来?” 谈宴西跟祝思南早有协议,推脱不得的长辈生辰方互相往来,别的场合能不见则不见罢,都挺忙,演戏更累。相互成全,彼此放过。 谈宴西笑说:“思南有事去国外了。” 谈父谈振山也敲打一句:“你也三十了。跟思南早日定下来。” 谈宴西应一声,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谈老爷子、谈振山和谈骞北,三代人修得如出一辙的不怒自威,有三人坐镇,任何家宴都能吃成互通消息的应酬。 恐怕应酬都比这轻松两分。 中途,谈宴西跟谈骞北单独说了两句话,转述侯景曜上回托他的那事儿。 谈骞北面沉如水,“我跟你说过丁是丁卯是卯,侯家的事我不掺合,你叫侯二正当的该走什么途径走什么途径。” 谈宴西笑说:“总归话我是带到了,大哥怎么决断,是大哥自己的事。” 谈骞北二十几年修得城府不露,低声道:“宴西,你跟侯家多少往来?” “跟他家的生意也不兼容,就我跟侯二有点私交。” 谈骞北点头:“该做切割做切割吧。” 谈宴西陡然心里一凛。 一顿饭吃完,各自有事,纷纷撤了。 尹含玉单独叫住谈宴西。 她穿一身暗纹刺绣的暗红色连衣裙,披浅灰色毛皮披肩,腕上一只沉甸甸的玻璃种帝王绿的翡翠手链,颈间坠一块龙石种的平安扣吊坠。她早年年轻的时候还不大撑得起这身行头,如今靠着谈宴西做出的一番事业,和在谈老爷子那儿的得宠,总算有了些不输人前的派头。 尹含玉说:“你舅舅昨儿给我打电话,说你打算撤了他的职,有这回事?” 谈宴西神色冷郁:“他要是不满,你叫他自己明天去办公室,亲自跟我沟通。” 尹含玉斜睨他一眼,“好大的派头。那毕竟是你舅舅。” “那公司是个漏财的窟窿也就算了,就当是我孝敬他的。但他在我眼皮底下,里应外合,监守自盗……” “谈宴西,你可真对谈家忠心不二。真以为在老爷子跟前春风得意呢?你饶是低三下四挣得亿万家财,不也是给你大哥铺路,什么脏的臭的要你去经手。我看你是越大越没个正行,不早日跟祝思南定下来……” 谈宴西冷声打断她:“你的荣华富贵,正是我低三下四给你挣的。左右到头一拍两散,看看最后是谁舍不下这金山银山。” 尹含玉神色一滞。 “话就放这儿,职我非撤不可,往后定期往他账头打钱,他是行三坐五还是吃喝嫖赌,我管不着。”谈宴西端起红木圆桌上的茶杯,咽了口冷掉的苦茶,拂袖便走。 车等在外头,原打算回公司,行到半途,叫司机改道去了姚妈那儿。 姚妈看他一身酒气,面有愠色,便知道多半又是母子闹得不愉快。 她去煮碗醒酒汤,端到餐桌上,看谈宴西架腿躺在沙发上,一条手臂抬起来盖住了眼睛,另一只手里捏着燃着的烟。 估计好半晌没动弹了,烟灰蓄一截,自发地断了,落在地上。 姚妈口头抱怨着:“你这个祖宗,我早起才擦的地!——睡也不该睡那儿,有暖气也得着凉。起来把醒酒汤喝了,楼上睡去。” 谈宴西应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坐起来。 姚妈还是侧着身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要走又不走的架势,“晚上不再出去了?” “不出去了。” “你心里不爽快,要不还是出去散散心去,叫上昨天那位周小姐吧?——虽然那头有思南,这话我不该说。” 谈宴西淡淡一笑,“您对周弥印象挺好?” “我好不好的,起什么作用。你从来没把别的姑娘带过来过,总归她不一样?” 谈宴西不以为然,“什么不一样。无非她懂事些。” “你的事情我不掺合。我只求你自己保重点,成天这么糟心,挣那老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谈宴西笑说:“那不还得给您养老送终吗?” “哎哟!我可消受不起。折我寿么不是!——你快几口喝完,碗我拿去涮了。” 谈宴西回楼上主卧,洗了个澡,换上睡袍,在床上躺坐着,再点一支烟,抽一口又拿远了。要是灰落在床单上,或者火星子燎一个洞,姚妈又要念叨。 窗外天已经黑透,窗户没关牢,窗帘被风刮得打在玻璃上,“啪”的一声响。 屋里就更显得寂静。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直至一种死灰一样的空虚感席卷了他。 周弥接到电话时还在公司。 她始终没将谈宴西的号码存入通讯录,但不经意间已经记住了这一串数字。 他的邀约从不提前说,永远似是心血来潮,告诉她说,司机在他们公司旁边的停车场等着,她下班后载她去他那儿一趟。 周弥说:“我还得加班半小时。” 谈宴西:“多晚我都等你。” 八点,周弥离开公司大楼,先去了一趟附近的便利店。以防万一,买了一次性内-裤和避-孕-套,装进自己通勤常背的大号托特包里。 司机是开谈宴西的那一部奔驰来接的,相较于他的其他车,已是十分低调。 在车上,周弥给妹妹发了条消息,告诉她今晚可能通宵加班,不回去了。 宋满回复:你撒谎!你一定是去男人家里。 周弥回她一个“翠果,打烂她的嘴”的表情。 经过一夜的雨,院子里梨花树花苞好像又鼓了两分。 周弥没想过昨天刚走,今天又会再来。他们之前的见面原本很不频繁。 她站在铸铁栏杆的大门前揿铃,姚妈自小楼的门里探出头来望,很有些惊讶。忙换了鞋,穿过院子过来开门。 周弥笑说:“谈宴西让我来的。” 姚妈说:“知道知道——快请进吧。” 往里走,又问她:“你吃过饭没有?” 周弥说:“他吃过了吗?” “吃过了。七点多从酒席上回来的,上了楼也没下来过。” 周弥点点头,“我上去看看。” 进屋脱了大衣,换上拖鞋,周弥踩着楼梯上楼去。 很有年代感的木楼梯,但明显是修旧如旧的,踩上去有轻微的嘎吱的声响。 姚妈往厨房走,又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人吃过没吃过呢。 自顾自笑了笑,念叨:“倒是个贴心人。” ——周姑娘不说自己吃没吃,先关心谈宴西吃没吃。 周弥敲了敲主卧室门,等了等,没人应声,就再敲一遍。 总算听见里头黯哑一道声音叫她:“进来。” 推门,里面灯没开。 一片昏暗,只有窗户框出四四方方的一片灰白亮色。 周弥问:“我能开灯吗?” “……嗯。” 手掌摸到门边的开关,按了一下,暖白色灯光倾落,才看清屋里的布置。空间宽敞,连了一道门,望进去是衣帽间和浴室。 深灰色床品,被子上还搭了一条米白色毛毯,一半已经滑落在地板上。 周弥将自己的包放在一侧桌上,凑过去拾了毛毯,才走近床沿。 谈宴西脑袋歪靠在枕头上,明显刚醒,一脸的困顿,眉眼间一股靡靡的倦怠感。他手臂从被里伸出来,轻轻拍了拍,示意她过去。 周弥犹豫一下,还是直接问:“需要我先洗澡吗?” 谈宴西微微一怔,哑然失笑,“嗯……你这提议很好,但我还真没考虑过。不如这样,你先过来,我慢慢思考。” 周弥一时间几分尴尬。 面上还是平静不过。 她在床沿上坐下,谈宴西将她手臂一拽,她就躺倒下去。 他掀了被子去盖她,一阵清暖洁净的香味扑来,似是洗涤液的味道。 他手臂搂过来,把她抱进怀里,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宽松的烟蓝色薄毛衣,领口很敞,很容易就滑落下去。 可他下巴抵在她肩窝处,全无狎-昵。 谈宴西问她:“吃晚饭了吗?” “没有。下班就过来了。” “叫姚妈给你做点吃的。” “也不怎么饿。” “那困吗?” “……有点累。” “那睡觉吧。” “……啊?” 谈宴西却不出声了,好似懒得很,跟她对话几句已耗尽电量。 周弥这才确定,谈宴西可能还真是叫她过来陪着睡觉的,大写加粗的单纯意义。 谈宴西已阖上了眼。 周弥抬着眼去打量他,凑近看,更觉得他这白瓷釉色感的肤色缺少一点人气,尤其当他闭上眼,安静如一尊石膏塑像。 她察觉到谈宴西心情不好,倒不是多暴烈而激动的情绪,而是一种隐隐的丧。 “发生什么事?”她还是问。 也不确定谈宴西一定会答,他呼吸微沉的样子似已经睡过去。 是过了好半晌,看见他喉结微动,声音低哑地传过来,“你下去叫姚妈给你做点吃的。” 周弥不意外自己得不到答案。 而她的回答是无声伸出手臂,回抱住他。 又过去好久,谈宴西才动了一下,低头来,微微干燥的嘴唇轻触她的脸颊,再往下找到她的唇。 轻如点水的触碰,最后也不过变成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比昨天的那一个,更让周弥有心悸感。 她受得了他游刃有余,或是反手为云覆手雨的强势,但受不了这样一种无声袒露的柔软。 是女人弱点,天生更易共情。 可一旦心软了男人的柔软,怕是也要把自己都搭进去。 昭彰的一种觉悟和警告。 周弥还是没有逃离。 轻如浮尘的声音,说给他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我不饿。就在这陪着你。” 13、13 春日夜晚寂静又闹嚷。 周弥睁眼听见窗外的风声、叶声,依稀还有鸟鸣啁啾,和遥远的一声猫叫。 听了一会儿,才去摸枕边的手机看时间,黑暗里荧荧一片白光,数字指向凌晨零点三十七分。 醒在一个十分尴尬的时间,肚子里唱空城计。 她爬起来,想下楼去看看姚妈睡否,能否蹭得一顿夜宵吃。 刚靸上拖鞋,身后谈宴西沙哑的声音问她:“几点了。” “凌晨了。” 谈宴西“嗯”了一声,又说:“饿了。” 周弥笑了声,“我正准备下去找吃的。” 半分钟后,两人走出房门。 周弥掌着栏杆往楼底下看一眼,门厅和客厅里都已经熄了灯,只走廊里燃了一盏壁灯。 周弥转头小声说:“姚妈可能已经睡了。” 两人好像于无声间达成默契,下楼梯时动作极缓,几乎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穿过一楼走廊右手边的弧形门洞,便是厨房,进门的位置是储藏间和冰箱,上两级楼梯,才是洗切煎炒的区域。整个厨房无论是墙砖亦或是地砖,都叫姚妈打理得纤尘不染。 周弥开冰箱门,检查里面有什么食材,“我可以做三明治,你吃吗?” 谈宴西笑说:“还有我点菜的余地?” 睡一觉后,他好像满血复活,也有精力再跟她玩笑。 周弥拿出鸡蛋、吐司片、西红柿和生菜叶,放在水槽边的流理台上。 先开了水龙头清洗西红柿和生菜,一面指点着谈宴西给她找两个干净盘子。 谈公子倒没觉得庖厨一事委屈了他,还挺乐意帮忙,可他穿着这系带的灰色睡袍在厨房里晃荡一圈,对这厨房陌生得仿佛压根不是他自己的家。 周弥无奈指挥:“灶台下的那个大抽屉,你拉开看看。” 谈宴西弯腰抓着拉手一拉,里面还真是整齐堆叠的盘子,他笑着朝她递来一个仿佛是夸奖她“这也能猜到”的赞许眼神。 周弥:“……” 西红柿洗净,拿下砧板切片。 谈宴西就离她半米远,抱臂看着流理台沿看她,“你上回说你做饭宋满都嫌弃。可我看你切菜动作还挺利索。” 周弥说:“都是花架子,你别信。做饭这件事,让我相信了有些事可能真的看天赋。” 她给他打预防针。 谈宴西笑说:“三明治又有多难吃?” 周弥摇头,仿佛觉得他还是见识太浅,“等会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你说不出来哪里难吃,可就是觉得不怎么好吃……” 她把切好的番茄片装进盘子里,无意间一转头,吓得差点尖叫一声—— 门口站着姚妈,手里举着柄撑衣杆。 姚妈也被她吓得差点心脏都跳出来,“我说厨房里窸窸窣窣的,以为进了老鼠!” 周弥惊魂甫定,忙笑说:“我们有点饿,准备做点东西吃。” “祖宗哎!大半夜的把人魂都吓没了!怎么不叫我来弄?” “估计您已经睡着了,不想吵醒您。” 姚妈把手里撑衣杆立在门边,摘了挂钩上的围裙,“你俩坐着去吧,想吃什么我来。” 谈宴西说:“您休息去,我俩自己来就行。” “反正我要等着给你们收拾。” 周弥笑说:“那您简单弄一弄就行,我打算做两个三明治,菜已经切好了。” 姚妈点头:“去吧。” 周弥和谈宴西去了客厅,感觉坐下来还没过去十分钟,姚妈就端着两个白瓷盘子出来了。 盘子里各放三牙切好的三明治,里头层叠放着培根片、西红柿、鸡蛋和生菜叶。无须用筷或叉,那大小手拿着直接吃刚刚好。 周弥不禁感叹专业的就是专业的,她做的味道还赶不上便利店八点过后半价销售的水平,而姚妈做的,却仿佛该坐在五星级酒店的床上细品,手边再配一杯espresso,就是完美早餐。 这一点分量做夜宵刚好,不会叫人积食而睡不着觉。 但姚妈还是不免念叨两句:“多大的人了跟小孩儿一样,不正点吃饭,过了饭点,跑厨房偷东西吃。” 周弥笑着道歉:“我们错了,下次一定不给您添麻烦。” 她是因这唠叨而瞬间心里几分酸涩,因为三年来再也没人这样唠叨过她了。 一会儿,姚妈回储物间给周弥拿了一套干净的洗漱用品,牙刷、毛巾、浴巾和睡衣一应俱全,都是装在磨砂塑料袋里未拆封的,像是酒店备品。 姚妈说,谈宴西的几个甥侄辈小孩儿有时候会过来,因此都常备着洗漱用品以应不时之需。 又问周弥:“周姑娘明儿几点起床?” “七点。” “那七点半吃早餐?习惯中式还是西式?” “我客随主便。”周弥笑说。 姚妈打个呵欠,问他们可还有别的事,没事她收拾过厨房就睡觉去了。 周弥说:“没事了。您赶紧休息去吧,真是打扰您了。” 姚妈笑笑,说没事儿,叫他们早点休息,就往厨房去了。 周弥抱着洗漱用品,再跟着谈宴西上楼去。 谈宴西指一指衣帽间和里头的浴室,叫她自便。 他坐在床边,点了支烟,拿过手机检查可有什么要紧短信,眼角余光里有什么闪了闪,抬眼望过去,是衣帽间的镜子。 那镜子是立式的,靠一侧衣柜斜放。 镜子里,周弥低头把身上毛衣和牛仔裤都脱了下来,披上了杏仁白色的绸制睡衣。 她并非揽镜自照,不过恰好那儿有只换衣凳。 丢了衣服在凳子上,就靸着拖鞋进了浴室,顺手关上了门。 那门是长虹玻璃材质,影影绰绰地透出灯光和轮廓。 方才镜子里晃过的,是她肌肤的颜色,像是霜雪浴着月光的一种冷白。 谈宴西咬一下香烟的滤嘴,目光深两分,无声地笑了笑。 周弥洗完澡,从浴室淋浴室出来,找到抽屉里的吹风机,接上电源吹头发。 这时候谈宴西推开门走来刷牙。 浴室干湿分离,洗漱台足够宽敞,她往旁边让了让,吹头发时往台面镜里看,心里有种奇异的不真实感,因为这场景过分日常。 周弥一头长发,打理费劲,一吹要吹上半天。 谈宴西洗漱过后,却不急出去,靠着台沿看一眼,忽地抬手,拔掉了吹风的电源线。 浴室里突然安静。 周弥愣了一下,下一秒钟,谈宴西走近两步,一把将她往后一推,后腰抵住台沿。 一并,他抬手又揿灭了浴室的筒灯,只余一盏镜前灯。 那镜灯是绿玻璃灯罩的古典样式,澄澈的浅黄色灯光,模拟月光的质地。 昏昏的照不明细节。 可只知轮廓和形状,人仿佛便是与什么不知名、更不具象的情和欲本身做缠斗。 周弥被谈宴西半抱在怀里,额头抵在他肩头,紧紧咬着嘴唇,一条手臂绷得笔直,反手撑在台沿上——像被人推下悬崖,是以不得不抓住一点什么作为救命稻草。 人是孤舟,浊浪急流之后,于滩涂搁浅。 最后身体倾颓滑落,手掌不小心打落了台面上漱口的玻璃杯,在地砖上跌出脆响,万幸没有碎裂。 谈宴西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好像捞起溺水之人。 过了好一会儿,周弥伏在谈宴西胸口,等呼吸平静些,才将他推开。 掩上衣服,拾起地上的玻璃杯,再去抬手开灯。 她脸上几无表情,拿起吹风机的接头,去接插孔时,微微颤抖的手指才泄露心事。 谈宴西方才是直接拔了线,开关并未关闭,因此一接上便是轰轰的声响,她几分慌乱的调转了吹风机出风口朝自己。 而此时谈宴西欺身过来,要以手指去抬她的下巴。 她下意识一躲。 谈宴西笑了声,恶作剧得逞一样,才拧开水龙头去洗了洗手。 紧跟着浇一捧清水,又洗了一把脸,拿干净毛巾擦净,转身出去。 周弥心乱如麻,吹干头发,走回到床边。 谈宴西侧躺,手臂支起脑袋,正在翻摊在被子上的一本英文杂志。 周弥掀开被子躺上去。 谈宴西看她一眼,将杂志一合,扬起手臂随后往床头柜子上一丢,没落稳,又“啪”地一声掉在了木地板上。 还是维持这手掌撑住脑袋的姿势,不过这一回不是看杂志,而是看她。 清冷兼具明艳的一张脸,和她性格一样总有矛盾之处。 像是冻牛奶一样的凉白肤色,他因此觉得方才自己是在亵渎一段月光。 她眼里总有过分清灵的静,好像有时候是刻意让自己的灵魂脱离到上空,谨慎地审视自己,也审视他。 但是方才那盏镜灯前,即便不看她的眼睛,只触及体温。 他也知道,这一回,她的灵魂来不及逃离,眼里只有沉沦的热度。 周弥再处变不惊的人,也禁不起这样居高临下般的凝视,尤其他薄唇紧抿,似笑而非笑的神情,若有所思又似研判。 很不自在,于是抬起手臂,将他脖子一搂。 两人脸是倒着的,鼻尖碰了一下,周弥再凑近些,吻他。 过分别扭的一个姿势,谈宴西不由笑了,退开,支起身体,关了卧室灯。 黑暗里,这个吻没继续。 而方才浴室的事也不是前奏。 周弥承认自己弄不懂他。好像他觉得自己是块红丝绒水果蛋糕,并不急一口气吃完,草莓、鲜奶油亦或是掺红曲粉的戚风,各有各的品尝顺序。 谈宴西手臂搂着她的腰肢,卷一缕她的头发在手指上,又松开叫它弹回去复原。 他打了一个困倦的呵欠,“要不你搬来我这儿?” 14、14 “搬过来做什么?你自己都不常往这儿来。”周弥轻笑,“叫我困在这屋里眼巴巴地数着日子等你过来?” “你这就是欲加之罪了。你搬过来了我自然每天过来报道。” “天天见面不会厌倦么?” 谈宴西搂她的动作便狎-昵起来,手掌贴着她的后腰向下,极富暗示性地摩挲,“怎么会?” “我从来不高看一切速朽的东西。” “什么是速朽的?你,还是我?” 周弥点一点他胸口,“我们吧。” 谈宴西笑了,虎口轻轻地掐住她的两腮,“你这嘴里从来就没句好话。” 清晨七点,闹钟振动第一声的时候,周弥就醒了,一把摸出枕下手机掐掉闹钟,动作轻缓地爬起来往浴室去洗漱。 她掩上了衣帽间的门方才开灯,怕灯光透出去打扰人休息。 等收拾停当走出来,昏暗里谈宴西出声:“几点了?” “快七点半了。” “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下来。” 楼下姚妈正在往餐桌上端早餐,蛋饼、生煎包和白粥,散发袅袅香气。 周弥坐在餐桌旁不动筷子,姚妈说:“你先吃,可别管那祖宗。” 周弥笑了笑说:“没事,等他一起吃。” 姚妈看她的眼神都更温和两分,“那我去给你热杯牛奶,你先喝着垫垫肚子。” 十多分钟,谈宴西从楼上下来,已是穿戴齐整。 衬衫外一身灰色西装,面料质感亦或是剪裁无一不精良。这一身十分正式,大抵他今天得出席什么重要场合。 谈宴西走过来,将椅子往外一提,把挽在臂上的深灰色大衣搭在了椅背上,坐下吃早餐。 周弥一时忍不住要去看他,他气质本身是亦庄亦邪,但今日这身装扮让他比平日清正了三分,她真的信,这是政界新贵抑或学界精英。 她喝着清粥,心想,人类劣根性,偏爱好皮囊,黑的都能描补成白的。 这天过后,周弥又有好几天没再见着谈宴西。 她把谈宴西的世界,和自己的世界分得很开,从没有窥伺他所在的那浮华世界的任何心思。 照常兢兢业业工作,照常应酬局上被人口头占便宜,面上笑嘻嘻地在心里问候对方祖宗八辈。 谈宴西人虽不出现,礼物却叫人送到了。 最具辨识度的橙色外包装,里面装一只鳄鱼皮的包,关于这包诸多“配货”攻略,年轻小姑娘从来趋之如骛,好像拥有一只,自己的身价都能随之提升。 周弥只看了一眼就装回去了,带回家往柜子里一扔,心情五味杂陈。 她想,宋满做一次心脏手术花费二十万。 这包,是不是比她们一条命都贵。 这阵,周弥和上回认识的那个露露倒是碰了一面。 起因是有次露露在微信上拍了一个美容仪器的说明书,问她某一行是什么意思。那说明书是法文,周弥给她简单做了翻译。 之后,露露又找到她,说自己录了一支vlog,有几句台词请她帮忙翻译成法语,有偿的,让她报个价。 周弥看那内容也不多,工作之余免费替她翻译了。 露露感激不尽,一定要请她一顿晚餐作为答谢。 周弥盛情难却,周五晚上下了班,就跟露露吃饭去了。 露露这回意外穿得简单,一件宽松白t,搭牛仔裤和帆布鞋,外面套牛油果绿色的休闲式西装外套——她解释说,那晚那么穿是侯景曜喜欢,私底下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两人一边往里走,露露一边说,今天的餐厅是她自己也喜欢吃的,不是那种网红餐厅。 周弥说:“意思是网红餐厅……” “都难吃。”露露毫不讳言,“不过他们很多会找我做推广啦,这个话还是不能往外讲。” 周弥笑了。 她们吃的是一家蒜香烤鱼,锡箔纸裹整整一条鱼,火候正好,鱼肉鲜嫩,没一点点刺。 露露说:“我也只有跟你才能来这儿吃。” “怎么呢?” “我们圈里那些玩伴很有攀比心理的,出去一起玩必然要么酒店下午茶,要么海鲜日料……这种开在商场里的人均不到两百的店,不行的。”露露凑近,又小说声,“不过其实她们都会悄悄来吃啦。” 周弥又被她逗笑,“那为什么觉得跟我就可以。” 露露好像被问着了,抬头看她,很认真思索,“……直觉吧。” “莫非因为我穿得很平价?”周弥笑说。 露露赶忙摆手,“不不不。周弥姐你的长相和气质,如果不说,谁信你穿的是zara。” “那是真的过奖了。” 露露托腮看她,“你确实是谈少会喜欢的那种长相。” 周弥不由地顿了一下,笑说:“意思是,你还见过别的?” 别的谈宴西的女人。 露露说:“我跟侯景曜也就不到一年,只听说谈宴西的事。相关的那些人,我倒是没打过交道。之前跟他的那个,是个小明星,这阵子不是有个戏刚播么,一个古偶,叫什么……” 她半天也没想起来,索性拿出手机,把视频网站点开,给周弥看首页的焦点图,“这里面的女二号就是她。我给你找她微博……” 周弥还没阻止呢,露露已经点开了那小明星的主页置顶。那是一张胶片风格的写真照,人站在傍晚落日的桥边回头张望,漂亮娇俏而极有辨识度的一张脸。 周弥笑说:“我跟她也不是一个类型啊。” 她其实真对这些没兴趣,之前跟窦宇珩谈恋爱,也从没问过他的情史。 当然,眼下,她跟谈宴西关系,恐怕是离恋爱最远的一种关系。 露露摇摇头,“不是说长相。是说,谈公子喜欢市面上不多见的类型。或者说,喜欢独一无二感?” 周弥笑说:“始终追求独一无二,本质来说,不也是一种同质化的行为吗?” 露露呆了一下,“啊……我好像没听懂你的意思。我脑袋有点笨。” 周弥笑着摇摇手,“别在意。我有时候也不懂我自己。” 往后,露露便展开讲了讲谈宴西跟这个小明星的八卦。 周弥发现,把自己当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听这些内容,就很有些“吃瓜路人”的乐趣。 露露说:“她跟谈宴西的时候还在电影学院读书。她演技好差的,真的是靠谈宴西的关系才连拿了两部戏。这回虽然演的是女二号,可人设很好啊,也不怎么需要演技。她新签的公司也很强势,特别会营销。” 露露感叹道,“谈宴西是真的不亏待人。你是不知道,侯景曜他们圈子里,跟他们的那些女孩儿,哪个不想借跳板攀上谈宴西。可谈公子很挑,也很专一……” “专一?”周弥怀疑自己听错。 “就是,他跟一个人在一段关系里的时候,不会同时有其他的人。都是断干净了才有下一段的。” 周弥笑了笑,不置可否。 原来这就能叫“专一”。 露露好像看出来她的想法,“不过他们这些人么,怎么可能真的专一。混到一定年纪了就找个家里认可的人结婚,结了婚继续在外面玩。我知道有个大佬,搞艺术投资的,就是这样,前阵子好像刚换了人,我跟侯景曜出去吃饭的时候见过。” 周弥问:“谈宴西有‘家里认可的人’吗?” “那就不知道了。谈公子家里的事,我们是很难知道的。他们一个圈里的人都很有默契,也很低调,这些事情不会随意跟我们讲。” 往后,露露又聊了些很骇人听闻的八卦,譬如有人磕了药之后跟四个女孩子多人运动,玩刺激的,一失手把其中一个女孩子拿枕头给闷窒息而亡了,后来动用了家里关系才把这事儿压下去,赔了人家里几百万,自己躲国外继续逍遥快活去了。 还有女的,跟了儿子,又攀上父亲,后来捞得盆满钵满,自己开公司当老板,嫁了个mit回来的高级工程师,现今幸福美满得很。 至于娱乐圈里,没金主的男星女星才是屈指可数,某孩子都已经六七岁的男明星,最早是跟了男的金主拿到资源的…… 周弥听得心里一阵漠然的悲凉感—— 这浮华世界光鲜璀璨,撩了画皮一看,一式一样的肮脏丑陋。 露露耸耸肩,“反正,我现在自己做美妆博主也差不多有起色了,等侯景曜跟我断了,我就全职做这个。” 周弥问:“你还在上学吗?” “没啊。能上学谁不想上呢。我很懒,又不用功,觉得学习好累。但进了社会才知道,处处都需要交学费……” 今天的这顿饭结束,周弥知道了露露的真名叫周鹿秋 露露说,所谓直觉当然是骗你的啦,因为同姓,所以才对你格外有好感。 周弥说周鹿秋这名字真好听。 露露说,正因为好听,所以才不用真名,不想糟践它。 周弥跟露露散了之后,乘地铁回家。 宋满正坐在餐桌那儿,抱着素描本画画。她还没复课,成天在家里快要闷出病,除了画画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宋满见她进门,立即烦躁地丢了铅笔,“姐,我明天非得去学校不可!” “明天周六。” “……”宋满顿时没了气焰,“那下周一!下周一我一定去学校。” “下周一去医院复查,看医生怎么说。” “我的心脏我自己还不清楚,我恢复得可好了。” 这时候兜里手机响了,周弥警告一句“你别跟我耍性子”,便拿出来接听。 很意外,是消失了好一阵的顾斐斐打来的,约她明晚吃宵夜去。 宋满听到了,凑近电话:“斐斐姐,我也去!带我一个!” 顾斐斐说:“我跟你姐有事要说,下回吧。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我单独带你出去happy。” 宋满说:“还是斐斐姐好。” 周弥:“你再阴阳怪气,哪儿都别想去了。” 宋满及时认怂,“……亲姐更好!” 第二天晚上,周弥跟顾斐斐在酒吧碰头。 周弥和顾斐斐不一样,喝酒不爱花里胡哨,只喜欢经典的金酒加汤力水,微苦又清新。 顾斐斐今天的穿衣风格十分诡异,耳骨上一排的耳钉都取了,之前漂的蓝色挂耳烫也染成了一头深棕色大波浪。 周弥左右都看着别扭,“你是失恋还是从良?” “都不是,我‘下海’了。” “……” 顾斐斐抖了抖烟灰,笑说:“我搭上一老男人。” “……多老?能立即分遗产吗?” “四十八?” “也不是你狩猎范围里最老的了。” “重点不是这个。”顾斐斐叼着烟,把沙发上的提包拿上来,从里面摸出本东西,往桌面上一扔,“老男人给我找了个画廊签约,还给我出了绘本。” 周弥一顿,低头看去,“是这本啊。” “是啊。还能有哪本。” 硬壳的封面,底图是故事里的一幕,窗外大雪茫茫,室内一个诗人躺在壁炉前红丝绒的沙发上睡着了,满地揉乱的稿纸,一旁一个金色的笼子里,关了只奄奄一息的绿色羽毛的鸟。 烫金的标题,周弥手指去摸,有凹凸感,《诗人和绿山雀》。 顾斐斐前几年画的,投稿过好几回,每每被拒。 顾斐斐抽着烟,笑说:“我当年求爷爷告奶奶也办不成的事,人打个电话就办妥了。而且,从校订到印刷,就花了这么点时间。” 周弥当然听出来顾斐斐笑声里苍凉的况味,“……怎么认识的。” “上回不是带你去了那什么艺术家聚会,还记得吗?那宅子的主人,就他。” “签了画廊,是不是往后就……” “他有那个本事运作我。”顾斐斐笑了声,“他给我资源,我陪他睡,各取所需。” 周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斐斐说得对,她挺护短的。 她从来没规劝过顾斐斐,现在更没那个立场去规劝了。 而顾斐斐的下一句,说的就是这事儿:“……话说回来,周弥,你知不知道他们这圈子其实挺小的。” 周弥眼皮跳了跳。 顾斐斐盯着她,“我是无所谓,反正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在陪这些烂男人睡觉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明明说过,你妈妈的下场就是殷鉴。谈宴西是什么样的人,我跟的这人都要敬他三分,你会被他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周弥静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平静不过的语气,“你说,一生能碰见一个谈宴西这样的男人,概率多大?” “……你可别说你爱上他了,我会气死的。” “爱可不是这么廉价的东西。” “那你图什么?” 周弥想了想,才形容给她听:“你去迪士尼乐园玩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忘掉现实中的那些屁事?” 顾斐斐沉默下来。 她理解了。 谁没有晦暗沉重的现实。 可又是谁规定,人的一生不能有一天活在童话。 我知道花车巡游、烟火燃尽之后就是现实。 可是那又怎样。 许久,顾斐斐才出声:“什么都好……你别认真。” “人人都能好聚好散,凭什么我就做不到?” “那你答应我,一旦你发现你对他有那么点认真的意思了,必须跟他分开。或者你别让我发现,我告诉你,周弥我告诉你,我不开玩笑,我要是知道你爱上这么个男人,我绑也把你绑离北城!” 周弥笑了,“好。” 顿了顿,又说:“不过,纠正你一点。你不是无所谓。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在我这儿,你不是无所谓。我就这么护短。” “行了啊!”顾斐斐笑着打断她,“再说就肉麻了。”她端起酒杯,“喝酒吧。祝我们……肉身腐烂,灵魂自由!” “……你这才肉麻。” 这晚,周弥和顾斐斐喝到凌晨才回家。 走在小巷里,感觉像有三分踩在云里。 春风微凉,比酒更醉人,她双手抱着自己的手臂,脚步轻快,走着又不自觉地转了一个圈,往天上看,浅浅的一抹云,沾水的毛笔画上去一样的。月光正朦胧。 手机响起来,这巷子很静,她吓一跳,赶紧伸手去包里掏。 很熟悉的一串数字。 接起来,听见谈宴西微沉的声音,“在哪儿?” “……路上。回家路上。” “喝酒了?” “这也能听出来?” “跟你平常声音不太一样。” “是么?”周弥笑一下,“找我什么事?” “——通知你。院子里梨花开了。” 15、15 周弥说:“可今天太晚了。刚跟朋友喝了酒, 现在只想睡觉。” “车在路上,半小时到。你要是真困就先回去躺会儿,到了?给你?电话。”谈宴西声调温和, 话语里意思倒有隐隐无从拒绝的强势。 回去了又出门, 怕要搅得宋满和程一念都没法好好休息,周弥干脆没上去, 折返回了路口。 那附近有家便利店,她进去买了瓶乌龙茶, 沿着马路往下再?了一段路, ?到了?一片区的公交车站。 凌晨自然再无班车经过,周弥拍了拍灰,在候车棚的长椅上坐下。身后人⺻?道上, 偶尔还有三两的脚步声。 坐久了,醉意酿着困倦漫上头, 周弥侧坐身体,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 再将头枕上去。 被一声鸣笛吵醒。 惊得慌忙抬头去寻声源,前面公交车道外停一辆黑色车,车窗?落。周弥眯眼去看,驾驶座上的人隐隐好似是谈宴西? 她迟疑地站起身,直至?车又鸣一声喇叭,才抓起提包?去。 两步又一顿, 折返拿上了落在长椅上的乌龙茶饮。 拉开车门一坐上去, 谈宴西便玩笑说:“也是?怕遭贼,路边也??睡着。” 他是因为?确??里公交车道是否夜?也禁⺻?,才降了车速,结果便看见站台那儿坐着一个人, 依稀很像是她。 要?留神,也就错过了。 周弥?了个呵欠,“如果?是等你,?现在?经在床上睡着了。” “困你就在车上睡吧。那花?经要谢了,怕你过了今晚就见?着那么好的。” 周弥一顿,“开了很多天了?” 她那时也?过是随口一说,谈宴西倒还替她记着。 “姚妈说是的。” 周弥??出话里重点,“你?几天没在北城么?” “?要是在,怎么也会抽时?跟你见一面。”他看她一眼,三分玩笑的语气,“某人倒是一点?想?,别说电话,微信也?发上一条。” “怕?搅你啊。”周弥微微笑着,故意地说。 谈宴西分明??晓她是意图蒙混过关,只笑了笑,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找烟。 周弥先一步看见了,拿下烟盒,抽出一支在点烟器里点燃,转了滤嘴的那一头递过去。 谈宴西目光往下一瞥,却?肯凑近主动去就。 周弥便将身体探过去,将烟递他嘴边。 他?才略一低头,衔住。 靠近的?一瞬,周弥看出他脸上有仆仆倦色,便问:“?几天工作很忙?” 谈宴西抽一口烟,右手伸去烟灰盒上轻轻掸了掸,“在外地开了几天的会。“ “今天刚回??的?” “嗯。晚上十点落地。” ?么一算,?是刚一着家,就过??接自己了。 周弥承认酒精将她变得很易感,她说:“你停停车。” 谈宴西看她一眼,怕她是喝醉了想吐,踩一脚刹车将车靠边停下了。 周弥却是伸手,??捉他拿烟的右手。 他立即就换了手去拿,怕那烟烧着她。 她抓住他右手手腕,把他手抬起??,自己则微微低下头,拿脸颊去碰他的手背。她脸是烫的,??他手背的皮肤微凉。 谈宴西顿了一下。 怕是认识以??,她所做的?痴迷的事,甚??比主动献吻??具顶礼和臣服的意味。 他?作声,目光??幽暗深静。 手臂忽一用力,挣开了她的手指,伸过去将她肩膀一揽,搂她朝自己靠近,倾身低头。 她目光几分迷离,???因为酒精还是因为?一吻,他看着她,声音沉冷地命令:“张嘴。” 她乖顺地嘴唇微张,他咬住她的舌-尖。烟和酒味交换的深吻。 许久,谈宴西才松开,看她快呼吸?畅,?由挑眉笑道:“周小姐你?吻技,差得真是表里如一。怎么着,你前男友没教过你……” 周弥立即去捂他的嘴,“谈宴西。” 谈宴西低眼看她。 “你别说?些。?也?说。” 谈宴西佩服自己????懂她?没头没脑的请求。 ——你?生命里,过去未??的其他人,别说他们,别说?些。 谈宴西顿了一下,才去抓她的手,顺带着往她掌心里亲了一下,“要求多,脾气差。?是怎么看上你的?” 周弥望着他笑,“猪油蒙了心?” 她脸上被酒精染出三分薄红,反应也好像变慢了,?笑持续许久,就意外有些天真??娇憨的意味。 娇憨。多稀奇,?词??和周弥搭上。 谈宴西推她肩膀,让她坐正,煞有介事警告:“坐好了,?开车呢,别勾-引?了。” “……” 好?要脸的男人。 到了那处洋楼,周弥推门下车,果真看见那探出围栏的梨树,花开得繁盛,纷纷一树白,如美人素装夜⺻?。 她心里有一句诗。 醒迟梨花月下白。 谈宴西泊了车过??,看见周弥也没按铃,就站在那黑色洋铁的栏杆外,入迷地往里看。 她两手抄在风衣的口袋里,微微仰头的背影总有些孤介之感。 谈宴西?过去,先按了大门的门铃,“进去看???好?” 周弥微微笑了笑,“嗯。” 自己都解释?清为什么??喜欢隔栏眺望。 一会儿,姚妈便小跑过??给他们开门。 周弥笑说:“又???扰您了。” “哪里的事。”姚妈笑说,“巴?得你们多??。”她一人住在?儿,时常觉得太寂静了,要没人??,一天漫长得怎么也过?去。 她还挺喜欢周弥,礼貌又温和的一小姑娘,没什么心眼算计。 谈宴西和周弥都吃过晚饭,厨房?用开火。 夜?深,说了两句话,就各自回屋了。 周弥先去洗澡,洗完穿了睡衣躺在床上,拿过谈宴西搁在床边柜上的英文杂志??看。 结果看了两⺻??到就开始眼皮?架。 谈宴西自浴室出??,看见的便是?么一副场景——她挨着床边侧睡,怕是一翻身就会掉下去,一条手臂垂了下去,地上摊着本杂志。脸颊被枕头压扁,微微张着嘴,?然是呼吸微沉。 谈宴西哑然。 拾起杂志扔到一旁,将她抱起??,放到床中?去。 坐在床沿上,转头瞧一眼,指尖碰一碰她长??卷翘的睫毛,伸臂关了灯,躺了下??。 周弥醒??头疼欲裂,所幸今儿是周日,用?着上班。 摸手机看时?,八点多。 浴室里有水声,谈宴西?经起床了。 她懒洋洋地没动弹,直到里头水声停了,嗡嗡吹风机运作的声音响起,片刻,谈宴西?了出??。 他瞥过??一眼,“醒了。” “嗯。” “今天什么安排?一会儿让司机送你,?要去趟公司。” “没安排。”周弥坐了起??,?了个呵欠,抓了抓睡得凌乱的一头长发,“原本?算陪你的。” “什么时候?算的,?怎么???道?”谈宴西笑着,一边又转身进了衣帽?。 “就刚刚?算的。” 周弥翻个身,就发现原??躺在床上??看见衣帽?的镜子,镜子里,谈宴西正往腿上套一条黑色西装裤。 她还是没多看,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谈宴西穿好衣服自衣帽??出??,周弥也爬起床,“?还是跟你一块儿?吧。” “?多睡会儿?” “陌生的地方睡懒觉没安?感。” “陌生的地方……”谈宴西微微挑一挑眉,他在床沿上坐下,给自己?领带。 周弥凑过去,“???。” 谈宴西就松了手,看她把领带的两截比??比去,好似对长度格外锱铢必较。 他也?催,看她慢条斯理,仿佛一边比划一边回忆,?后,领带几下穿饶,?出??一个规整的温莎结。 大功告成,周弥正准备退回去,手被谈宴西一把抓住,她身?由己地往前一步,膝盖跪在床沿上。 谈宴西手掌按在她脑后,仰头亲她一下,笑说:“你昨晚睡着得可真及时。” “……”周弥心说?也?是故意,但主动低头去,吻他。 春日趁早,纱帘外透进外头的融融日光,柔和的一种白。 ?吻有燎原之势,谈宴西倍感进退维谷的一种折磨,?后折中,牵她手??,威胁道:“?九点半有个会,迟了你负责。” 周弥躺倒在谈宴西怀里,越过他的肩头,去看细薄的纱帘。 她力图让自己分神,因为一垂眼就??看见他喉结上那点浅褐色的痣。 他皮肤是一种冷调的白色,可此刻却微微发烫,让方才洗沐过后、身上沐浴乳的柑橘调的清香也变得深厚??绵长。 他鼻尖微微出汗,??她比他??热,感觉自己是在抓一块烧红的烙铁,手足无措又丢手?开。 周弥丢失时?概念,只觉得很漫长。 谈宴西呼吸平静之后才起身,径直往浴室去了。 等再出??,?换了一条长裤,和刚才那条差?多的颜色,几乎分辨?出,周弥是凭扣子的样式做的判断。 他一边扣着衬衫衣袖的扣子,一边对她说:“吃了早餐,叫司机送你回去。” 周弥?说话,只点了点头。 她还没从方才的事情里抽离情绪,此刻看着谈宴西一身正装,面容清绝??神色平静,??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耻感。 谈宴西没??见她应声,低头看一眼,她目光闪躲。 他?由?过??,弯腰俯身凑到她面前,笑意十分轻浮,“还在想什么呢?” “……你快?吧,也?怕迟到。”她神色平静得很,可心里只念着,受?了了,她得赶紧去洗个手。 谈宴西?后,周弥起床洗漱。 洗完澡,披着睡袍出??,?到床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一窗的晴光,阳光白得晃眼,微微暖风,梨花树下的草地上,?落了许多花瓣。 她独自看了很久才下去。 吃过早餐,陪姚妈去院子里喝了一盏茶。那梨树下有石砌的桌凳,很适合赏花品茶。 周弥懒散地?愿意动,微微眯着眼睛,仰头看着花树。 风一吹,花瓣轻飘飘地往下散落,她伸手,接住了一片。 姚妈笑眯眯看着她,“中午就在?儿吃饭?” “?等下就得回去了。”周弥笑说,“?妹妹一个人在家,怕她趁??在跑出去玩。” “妹妹多大了?” “十六,读高二了。” “?么大了还要你管着啊?” “性格太调皮了。年前刚做了手术,?敢叫她乱跑。” “哎哟……什么手术啊?” “心脏手术。” “你父母呢?他们?看着她?” 周弥笑一笑,别过脸去,“他们都过世了。” 姚妈立即?出声了,有点儿歉意地看着周弥,想安慰,又似无从说起。 又坐了一会儿,周弥就告辞了,临?前,姚妈塞了她一盒子点心,说是自己做的,研究新花样,做多了吃?完,谈宴西又?好甜食,“跟妹妹分着尝尝吧,要觉得好,下回?叫宴西再给你带。” 周弥笑说谢谢,也就没推辞了。 ?天之后,周弥跟谈宴西相处倒是多了一个变化,微信上聊天变得频繁些,虽然也?过像是在汇报日常。 她其实对谈宴西几乎一无所??,除了那栋小洋楼,???道他家庭背景,???道他在哪儿工作,平常?常出入什么场所。 也是有意?让自己去??晓太多。 ???会主动提出要跟他见面。 都是谈宴西??找,她就去。 时?过得飞快,到四月,宋满复课了,程一念跳槽去了周弥的公司,顾斐斐的绘本正式上市,??周弥普调薪水涨了一千。 ?日接到谈宴西的电话,问她下个月,五一假期可要加班。 周弥正坐在出租屋的餐厅里,开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带回??的一点工作,对面程一念也在加班。 她看了一眼,就将电脑一阖,拿上手机去了阳台。 她回答说:“?加。公司可付?起三倍工资。” 谈宴西:“那跟?去趟巴黎。” 周弥还没问是?是过去玩,谈宴西又说:“带团队过去考察,缺个随⺻?翻译。你接私活一般时薪多少?” 周弥笑了,“谈总真的?是在损公肥私,利益输送?” “既然??道还?赶紧报价?” 周弥?下???出谈宴西是?是在开玩笑,“是真要找翻译,还是?” “要?跟你签正式的劳务合??” “可别。谁泡妞还带?公账的。” 谈宴西似被她逗笑,”等会儿有人加你,你把材料给她,她帮你申请签证。” 接完电话,周弥回到餐厅。 程一念抬头看她一眼,笑说:“你?近是?是谈恋爱了?⺻?踪老?么鬼鬼祟祟的。” “那要?么说你?也是?” “?……?有吗?”程一念呆了一下。 “你一个从??只吃便利店的人,现在提早半小时起床做便当?” “?……?是为了省钱。” 周弥笑了笑,?过分追问了。 她之前跟程一念也算得上是无话?谈,但认识谈宴西之后,很多事儿就没法?她启齿。 程一念和她?一样,她是小城市过??北城念书?拼,父母双职工,独生女,一路过??,都是?的那条,大众用无数前人成功经验验证过的阳关道。 读书、考试、升学、合适年纪找到合适的人结婚生子。 没有过分大的志向,但也有自己小小的精神世界。 她觉得程一念被?条阳关道保护得很好,很简单也很干净。 自己和她?一样。 自己本质上跟顾斐斐才是一路人。 宋满??道假期周弥要去巴黎,很?痛快,她原本?经跟周弥约好了到时候要一道去逛街买衣服。 周弥说:“别以为????道,你现在心里正在偷乐,没?管着,你正好天天出去跟小白约会。” “……哪有天天!” 周弥盯住她,“你俩是?是在一起了。” “……唔。”宋满被盯得?好意思,扭捏起??,“那又怎样,?是迟早的事。你见过他的,他很靠谱的……” “又?是?让你。”周弥?她脑袋一下,“你脾气真是越??越坏。”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宋满又亲亲热热地抱住了周弥的手臂,“姐姐,你说,小白过生日,?送他什么好啊?” “球鞋。” “太便宜的送?出手,贵了又负担?起。” “素描。” “?人像还?太擅长。” 周弥被她缠得有点烦,“他几号过生日???回出去帮你留心看看有什么合适的。” “九月。” “……那你现在问个屁。” 宋满咯咯直笑,“还说,你脾气也坏。” 两人拌嘴一阵,关了灯。 趁着黑暗,周弥还是决?多过问几句,“你跟小白,进展到哪步……” “你也没告诉?谈宴西的事,?凭什么要告诉你。” “?说正经的。”周弥语气严肃,“别的就?说了,你现在才十六岁,有些事,心里有分寸,保护好自己。” “……你说什么????懂。” 宋满装相,周弥就干脆就把话说透了,“?说你现在还没成年,先别跟他开……” 宋满一把捂住她的嘴,“⺻?⺻?好!?俩手都没拉过!” 周弥笑出声。 宋满嘟囔,“你真是太可怕了。” 周弥拍她背,“⺻?了,睡觉。” 谈宴西那考察团,还真是所言非虚。 一⺻?七人,各个顶着十分唬人的title,周弥没大记得住,只认识了谈宴西的助理莫妮卡,和他们公司战投组的一个中层领导——叫尹策。 ?尹策虽是中层领导,其余人对他却格外客气。 周弥自己观察后,猜测尹策应是跟谈宴西有些私交,或是?学,或是校友,亦或是亲戚。 ⺻?程很长,直飞十一个小时。 他们是晚上出发的,飞机上睡一觉白天就??抵达戴高乐机场。 周弥睡到大约凌晨三点钟醒了,舱室里灯都关了,有人发出鼾声。 她额头贴在窗户玻璃上往外望,除了隐约穿⺻???过的云层,什么也看?清。 从包里翻出kindle,随便看看东西?发时?。 ???过去多久,??见身旁谈宴西出声:“怎么没睡觉?” “睡?着了。” 周弥转头看,他?了个呵欠,伸手把她手里的kindle抽出??,说:“醒了就陪?说说话。” “说什么?” 谈宴西真是一万次?想再??见她问?个问题,简直无奈,“什么???说?” 周弥就笑了,想了想,跟他说起自己巴黎交换的生活。 住老公寓,跟朋友合租,还有另外三个留学生,平摊下??一人两百多欧。但?可??指望条件有多好了,马桶总是堵,她几乎所有?噩梦的记忆都是在通马桶。 至于吃的,基本自己做,因为便宜;学校中午有学生餐供应,每顿只要三欧,味道一言难尽,但??保证营养填饱肚子。 ?常做的兼职就是给过??旅游的国内团当翻译,他们有个群,每每群里??活儿了,一堆人抢。 周弥说:“就像火车站外面的那种黑车,出??一个游客,司机就蜂拥??上。现在?是流⺻?一个词叫做‘内卷’,?种兼职群卷得好疯狂,为了??接单,一些留学生拼命降价,?后大家都没得钱赚。” 周弥??道自己?是擅长讲故事的那种人,每每觉得会?会太无聊,就转头去看一眼谈宴西。 谈宴西??得很认真。 她就继续说,“……也有快乐的事,比如跟?朋友去gilbert joseph书店淘二手书。?淘到过一本绝版的《情人》,后??挂到二手网站卖了三十七欧,给自己买了一条舞会穿的新裙子。” 谈宴西问:“什么样的?” 周弥顿了一下,掏出手机??。很早以前的事了,朋友圈往后翻了好久才翻到。 谈宴西手臂撑在两人座椅之?的扶手上,凑近去看,照片里的姑娘跟一群人在一起,笑得眼睛成一线。身上穿一条绿色的,齐脚踝的连衣裙。十分浓艳的绿,可在她身上一点也?俗气,反衬得皮肤像是葱根层层剥尽后,?鲜嫩的那一点白。 谈宴西?量她,觉得有趣,?姑娘还有?么鲜辣??有活力的时候。 他正要出声,她又说:“你没去过巴黎之前,对它的想象是什么?” 谈宴西思考了一下,“塞纳河?蓬皮杜?卢浮宫?” 她瞬?扬了一下眉头,一闪??过的骄傲神色,“?跟你们?一样。读书的时候,先看了《情人》和《青木瓜之味》,觉得法国的主色调应该是幽绿、澄黄和大红色,终年炎热又潮湿。” “《青木瓜之味》?是越南电影?” “是在法国搭摄影棚拍的。” “原??如此。受教了。” 周弥顿了一下,后??后觉,自己是否自说自话得过分兴奋,还未再次出声,谈宴西手伸过??,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耳垂,“你??道?在想什么?” 周弥摇头。 转头去看,舱室里只有幽淡的光线,他低头时,眉骨之下落着一层淡青色的阴影,因此轮廓??深??分明。 他手指停了一下,好像就在等她转头,目光瞬?看入她眼里,微沉的声音,带点儿慵倦的笑,那么?急?缓的,“?在想,?可真喜欢今天的你。” 16、16 周弥瞬间神情就淡下去, ??面抬手拍掉他的手指,若无其事的语气:“我??累,我要睡觉了, 还要省着点嗓子给你们当翻译。” 说着去拉搭在腿上的毛毯。 谈宴西却将她的手指??把抓住, 仍是那般显得漫不经心的?意,“躲什么呢??就怕了?” 周弥不愿嘴硬说自己才不是怕, 可她怕的倒不是“喜欢”?个词,是他话?的语气, 跟发现了什么?奇的宝贝, 是以决心收藏把玩,也没什么两样。 周弥转过目光看他,?说:“谈总批发?的廉价情话, 我听不惯。” 谈宴西微微??扬眉,“你还真当人人都听得着?” “那凭什么我听得着?我比她们特殊吗?”周弥?看着他, 声音平静而显得音色几?空灵“可我又凭什么比她们特殊。” 谈宴西竟有??刻哑然,从?别人只问他, 我是不是比其他人特殊呀? 她却问,我凭什么比她们特殊。 谈宴西说:“谁说的不说?些?” “是你先说的。” “我有吗?” “你说‘人人’……” “?也算?打击面未免太广。” “?怎么就不算?” 谈宴西?了声,“跟你说话可真累,??不小心就犯你手上了。” “你可以不跟我说话。” “我不说话……”谈宴西靠过?,随之投落??片阴影,将她堵在臂间围拢的狭窄角落, 三?不正经地?着, “我只动嘴。??不???” 要命了。 周弥伸手去推他,两手都被他抓在手?,动弹不了。 她有头晕目眩之感,在万丈高中之上, 无人发现的角落?,口腔?呼吸间都是他?上的清冷气息。 ?吻或许是佛手柑、安息香和白檀混合的味觉和嗅觉?验,她莫名想到。娇兰有??款香水,是受圣·埃克苏佩?的??篇小说启发而研制的。 叫做午夜飞行,volnuit. 考察团下榻的酒店在第??区的旺多姆广场附近,离戴高乐机场尚有三十公?的距离。???的车早在机场等候,两台商务车,周弥和谈宴西单独坐??台。 大??颠簸??夜尚无游玩兴致,打算各自先回房休息,中午再做打算。 周弥和谈宴西回房之?,各自冲了个澡,就双双倒床上睡着了。 到中午十??点半左?,周弥醒了,看手机,群?莫妮卡在召集大??去餐厅用餐。 她转头??看,谈宴西还睡着,就没叫醒他,自己先起床。 窗边有个小茶桌,她打开窗户,托腮在那儿坐下,??抬眼就能看见广场上的铜像。 她记得以前跟顾斐斐有天晚上喝醉了,溜达?过?广场,那时也是胆儿大,运气更??,大晚上的在街上游荡,除了被醉鬼言辞调戏之外,没遇到别的什么人?危险。 那时候两人瞧着?酒店亮起的窗户,发誓有生之年???要??儿住??晚上。 现今周弥就坐在?酒店的套房?,??像也并不觉得有多兴奋。 她有时候有?样??种感觉,越繁华的东西越有荒凉之感,满屋子的古董??具,百多年?接待过无数传奇,可她现在在它们之间,心?只有静冷到底的??种孤独。 她转过头,再去看床上熟睡的人。 他也是拥有不得的??件奢侈品,可拥抱他的时候,倒觉得是温暖的。 谈宴西睁开眼,便看见周弥坐在窗边出神,似尊塑像??动也不动,??像她随时都能把自己抽离出去,不知游魂在哪儿,剩孤零零??具肉?。 “周弥。”他不由地出声喊她。 她倒是回神?快,立即转过头?看他。 “过?。”他并不招手。 周弥起?又去到床边上坐下,谈宴西坐起?,??条腿支起?,伸手从她背?抱住她,下抵在她肩窝处,“还不饿?也不下去吃饭。” “还??。” “是么,”他?声低沉,“我倒有点儿饿。” 过?明显的??语双关,他最???个字落下,便低下头,??只手抽开了她?上浴袍的腰带,寻??处空隙探进去。微微干燥的嘴唇,碰她颈侧的皮肤。 周弥脚趾都蜷紧了,拖鞋“啪”??声从脚背上滑落,她觉得渴,又仿佛缺氧,不自觉地将头往?仰去。 要不是莫妮卡的电话拨进?,会如何发展未可知。 敬业的助理汇报说其他人都到齐了,要不要等他俩下去了再??起吃。 谈宴西:“不用。你们自己吃吧,我们等会要出门。你帮忙联系??辆车,还有……” 他顿了顿,“先找车吧。其他的事我微信上跟你说。” 气氛被破坏,周弥有点尴尬,站起?问:“要出门?去哪??” 谈宴西?说:“该你?个翻译干活的时候了。找个餐馆,我们出去吃饭。” “我吃过的餐馆,都在13区、19区那种地方。” “去哪儿不是吃。”谈宴西不甚在意。 半小时?,周弥换??了衣服,短款的碎花吊带上衣,外面套水洗蓝的单宁夹克,黑色休闲裤和帆布鞋,头发随意披散,耳上带造型简约的三角形金属片耳坠,休闲又兼具??点性感。 谈宴西穿??件白色的休闲衬衫,浅灰色长裤,清清落落,闲散轻松。 莫妮卡给他们准备??了??部车,开往13区????越南餐厅。 车窗半落,周弥饶有兴致地看窗外风景,巴黎??点点大,交换那??年基本都跑遍了,现在每到??处都有故地重游感。 那??餐厅饭点时常常排队,所幸他们去得晚,错过高峰期。 小小??爿店,装修得?是??般,只有基础的几面白墙,摆着塑料质感的白色餐桌。 周弥站在门口,对谈宴西?说:“给你三秒钟时间考虑,不想吃我们就换。” 谈宴西作势就要挽她走。 周弥赶忙拽住他:“试试啦,味道真的?ok。” 店?食客各种肤色都有,店员基本都是亚洲人面孔。 他们点完餐,周弥托腮看着窗外,说:“我最早到?边的时候,也兼职当过服务员。” 谈宴西?看着她,“你?脾气,当服务员?” “我脾气怎样?我做服务员的时候,直接提升了那??餐厅的客流量。” “那怎么??又跑去带旅游团?” “因为??那??餐厅老板可能看上我?块金字招牌,强烈要求我留下……” “当正式员工?” “……给他儿子当老婆。” 谈宴西忍俊不禁。 周弥又说:“其实我运气??,遇到的?个老板人挺??的。?多在唐人街那边的中国餐馆,老板对?胞?不客气,欺负留学生着急用钱,给的工资远远低于最低时薪。” 谈宴西看着她,脸上不自觉便带上?意。?座城市或许是她的心理安全区,话都变多些。 不久,菜端上?,??碟炸春卷,??盘青木瓜虾仁沙拉,??盘炸猪颈肉。 谈宴西动筷,便看见对面期待的目光,他夹??片猪颈肉尝??尝,“不赖。” 她??像就放下心?。 吃饭时闲聊的话题,无非周弥做服务员的??些趣事,譬如碰见过哪个明星,还合影过,只是换手机时,没备份的照片弄丢了,也就没了证据。 谈宴西说:“我可以安排你们再拍??次。” 周弥愣了??下,?了,她当然信他??句话就能安排,“——能不能在正经事上发挥你的能力。” “哄你开心还不是正经事?”他?。 “少?。”周弥拿叉子叉??粒虾仁喂到他嘴边,要堵他的嘴。 吃完饭,是周弥买单,?叫人无从反驳的理由:“买得起的叫我?吧。恐怕我也只买得起???顿。” 离开餐厅,他们在附近咖啡馆买两杯咖啡,??路散步,附近不远处就是意大利广场,大小算个景点。 ??边走,谈宴西??边问:“你大几过?的?” “大三。那时候差??点不准备?了。” “为什么?” 周弥沉默了??会儿,才说:“说起?挺没意思,你也要听么?” 谈宴西再自然不过地搂住她肩膀,“你愿意说,我肯?听。” “我要是不愿意?” “我也不能从你嘴?把话撬出??”他再?时,?容就不大正经了,??低头,声音贴着她耳朵吗,“……或者,要不我先撬试试?” 周弥窘然地去推他,?可是在公共场合。 谈宴西?着??把捉住她的手,扣在自己手?,“说给我听听吧。” 温和不过的语气。 周弥沉默??会儿,再开口,声音?平淡,“我妈在我大二上学期去世。那时候她坚持不愿意继续治疗,也知道多半治不??,白花?些钱,不如留给宋满做心脏病手术。我大三获得交换资格,也有奖学金名额,但你知道欧洲生活成本多高。我要过?,势必得动用给宋满留着的最???点积蓄。??宋满坚持让我?的。她性格那么任性??个人,其实?懂事。” “你跟宋满是亲姐妹?” “?母异父。我继父人???——我叫他爸爸。他从?不嫌我妈带着我??个拖油瓶。” “你继父现在……” 周弥接起他的话,“宋满十岁的时候,他醉驾,出车祸死了。他是自己开厂子,那时厂?连年亏损,货款结不上。我妈把自己的钱都掏出?给他补窟窿,还是回天乏术。他心情不??,那天跟厂?的工友喝酒,半夜自己开车……” 他们正经过??条?繁华的街道,?附近有个?大的亚洲百货商店。周弥没留心,差点跟迎面过?的人撞上。 谈宴西适时地将她往自己怀???揽。 周弥觉得周遭都静了??下,听见谈宴西说:“没事了。” ??似回应她方才的话,又??似是指差点跟人撞上的事。 她不作声了,心?像是放飞??只瘪掉的红色气球,晃悠悠地往上飞,又绵软地朝下落。 去那个广场逛??圈,他们又去小剧场看了场话剧,人也不多,就十?个观众,演的是原创剧目。 谈宴西听不懂,剧情只能猜个大概。 偶尔周弥会凑过?,小声地替他解答??下剧情,但多数时候,她自己忘我沉迷。 多失职的翻译。 谈宴西也不在意,手臂撑在座椅扶手上,那么懒散地坐着,偏着头看她,又不由微?。 观众席光线昏暗,她眼?始终闪闪发光。 他觉得她??像终于没那么有孤独感。 两小时剧目演完,也就到晚上了。 两人都不饿,便决?先回去。 上了车,周弥凭记忆感觉?车不是往第??区开的,但也没多问什么。 直到车开去了16区,停在??处高档的公寓楼前。 周弥不明就?地随谈宴西下了车,走到公寓楼下。楼下大门是密码锁,谈宴西掏出手机?看了??眼,按密码开了门。 乘电梯上了五楼,穿过??条走廊,到右手边的房间停下。 谈宴西敲了敲门,片刻,是莫妮卡过?将门打开了。 她冲周弥微?着点点头,交了钥匙给谈宴西,打声招呼就走了。 周弥进屋??看,她跟谈宴西的行李都搬了过?。 更叫她惊讶,?公寓装修成了南洋复古风格。 地面铺贴小花砖、拱形门、百叶窗、藤编??具、浅绿半墙……角落??盆半人高的绿植。 仿佛叫人??秒穿越至殖民时期的越南西贡,像《情人》的电影场景。 切合??切她心目中的,关于巴黎最初的天马行空的想象。 她站在门厅?久久地没往前走??步,谈宴西走近,手掌贴着她?颈,推她??把,?说:“找?么个合要求的地方,差点逼得莫妮卡当场辞职回国。” 17、17 周弥说:“你们有钱人真是会使唤人。”她一秒共情同为社畜的莫妮卡。 “那你倒是别笑?” “?哪有……” 谈宴西伸手去抹她扬起的嘴角, 她轻轻将他手指打开去,但终归憋不住,还是笑出声。 谈宴西看她:“这就高兴了?” 她很坦然, 冲他笑着:“你这么用心哄?啊, ?为什么不?兴。” 谈宴西就笑了笑,手指轻轻捏一捏她的面颊, 推着她往里走去,一边说, 也不全是为她, 那酒店全场景禁烟,待久了受不了。 周弥在屋子里逛一圈,这公寓五脏俱全, 她承认自己少女时期的文艺矫情病死灰复燃,这会儿脱了鞋, 赤脚踩在微凉的花砖上,想象自己是电影女主角。 冰箱里有纯净水, 她拿出一瓶拧开,一边喝水一边去阳台上找谈宴西。 他坐在藤编的椅子上,双腿架在茶桌上抽烟,角落里一盆半人高的苍绿色散尾葵,被灯光照着,在花砖上投下边缘模糊的影子。 周弥靠着黑色铁艺的栏杆往外看, 如果没记错, 西边方向就是布伦森林。 那时候行走巴黎全靠一部自行车,这附近使馆多,她也过来逛过。 有时候一些街道白天看着普普通通,晚上亮了灯, 那橙黄的光成固定光束角地布下来,照在店铺墨绿色的遮阳棚上,头顶是墨蓝天空,像梵高油画,夜晚露天咖啡座。 周弥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才问谈宴西:“?们晚饭吃什么?” “这附近有没有餐馆?随便吃点吧,一会儿有人过来谈点事。” 谈宴西抽完这支烟,就和周弥再度下楼去。 走了两条街,找到一家小餐馆,各点一份牛排,喝完半支白葡萄酒。 回去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因为周弥记起这附近有家味道很不错的面包店。 去了?兴发现这店还开着,橱窗里灯光暖黄,周弥叫谈宴西等一下,“这里的酥皮面包超好吃,拿aop黄油做的,?去买点当明天早餐。” 谈宴西笑着点点头。 几分钟,周弥抱着纸袋从店铺出来,看见谈宴西在抬腕看表,便问:“走吧?是不是时间来不及了?” “没事。迟了他也得等着。” 那等在公寓楼下的人,就是这考察团里,周弥唯二记住的人之一,尹策。 他穿一身正装,手里拎一只黑色皮革公文包,戴副细边框眼镜,很具正气感的英俊的那一类长相。见着谈宴西出现,毕恭毕敬地叫了声:“三哥。” 目光略过周弥,因不知如何称呼她,便只微微点了点头。 开了门,谈宴西走在前,周弥有意落后了两步,??尹策也站着不动,礼貌地笑了笑,叫周弥先行的意思。 谈宴西这时候回头来看了一眼,直接将周弥的手腕一捉,牵她跟在自己身边。 ?屋之后,周弥估摸他们是要聊正事,自己不便待着,便从卧室行李箱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书房去了。 谈宴西坐在客厅主沙发上,点了支烟。 尹策坐一旁的单人沙发,从文件包里拿出份一指厚的文件,递到谈宴西跟前,“三哥,你看看。” 谈宴西叼着烟,翻开,先详细看了看目录,再重点看尹策自己的分析和结论部分。 尹策见他?色肃然,很是忐忑,想喝口水缓解紧张。但他小臂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手边便放着矿泉水瓶,却并没有去拿。 许久,谈宴西将这文件合上,轻轻往茶几上一丢,“mau这块你评估一下对面给的数据有多少水分,盈利模式和业务预测拿回去再完善。法律和财务这块的dd,?展怎么样了?” “都在推?,下周开会跟三哥汇报。” 谈宴西“嗯”了一声。 尹策将文件收进文件包里,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谈宴西:“三哥……” 谈宴西瞥他一眼。 尹策说:“……出了?爸那事儿,谢谢三哥还愿意信任?。” 尹策的父亲也即谈宴西舅舅,前一阵被撤职,尹家闹了一通,谈宴西始终不为所动。 尹策自己有点本事,也想靠???在谈宴西麾下占得一席之地,被父亲一连累,夹在中间窝囊得很。 谈宴西语气微微不耐:“你信你自己的能力,就好好干,别阴阳怪气跟这儿试探我。哪天干不下去了,趁早开口,跟你爸一样按月拿钱。?养着的尹家的闲人也不多你一个。” 尹策脸色微微发白:“知道了,三哥。?会尽力。” 周弥听见外头对话的声音停了,起身将门打开一线,看见客厅里只坐着谈宴西一个。 她往外走,却发现尹策尚在门厅换鞋,兴许是听见了开门声,尹策回头看了一眼,与她视线撞上,又礼貌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大门关上了,周弥问谈宴西:“事情都聊完了?” 谈宴西点头。 “那我去洗澡了。” 周弥拿上睡衣,?浴室洗漱之后完毕,吹干头发,回卧室,从行李箱里拿护肤品,在梳妆台那儿坐下。 身后有脚步声,是谈宴西走进来,片刻,又往外去了,一面嘱咐她:“床上的衣服你试试。” 周弥立即回头,看见被单上摊着条绿色的丝绸睡裙,颜色有点儿像那时她拿37欧买的那条,不过色调更浓郁。 她怔了一下,还是不动声色,等做完护肤,走过去手指将那睡裙挑起来看一眼。还好,款式挺正常。 谈宴西洗完澡,回到卧室。 周弥已经将那绿色睡裙换上了,趴在床上,一头墨色头发垂落下去,手臂支撑着脑袋,正在翻一本书。 她小腿不自觉地跷了起来,被落在小腿肚的那抹丝绸质感的鲜绿一衬托,白得像是叶间霜雪。 谈宴西走过去,挨着她在床沿上坐下,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去看,“看什么书?” 周弥将书举起来给他看封面,《诗人和绿山雀》。 “?朋友画的绘本。”她说。 “讲什么内容的?” 周弥翻回到第一页,娓娓地念道: “——诗人江郎才尽了,准备自杀。鸩-毒和匕首都已准备好,他想死在一个落雪的天气。 “诗人等了一个冬天,终于等到下雪。 “诗人将鸩毒倒?酒杯,把诗稿投入壁炉,诗稿熊熊燃烧。 “诗人正要饮下毒酒,听见窗外一只鸟在呼救:?快冻死了,请让??来温暖一下吧。 “诗人打开窗户,那是一只绿山雀,红色的喙,漂亮的翠羽,变换角度,羽毛还会反射墨蓝和金色的光。 “诗人心想,反正我都要死了,不如把房间让??绿山雀。 “绿山雀在壁炉的火光中渐渐暖和,?问诗人,?闻到鸩-毒的气息,你为何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诗人说,?已经写不出半个词,半个诗句。?诗人的生命已经死了。 “绿山雀说,可是你拯救了?的生命,或许我可以把沿途的故事唱给你听。 “绿山雀歌声优美,站在房间高?的石膏柱上,唱它看见的森林和河流、谷仓和麦田、农庄和晚霞、国王和乞丐、士兵和妓-女。 “诗人灵感迸发,着急要将这些写下来,他的长袍打翻了毒酒,??绿山雀趁机把他的匕首丢入火中。 “诗人没有死。这个冬天,在绿山雀的歌声里,他写了许多的诗,他能感觉胸膛里心脏的跳动,他诗性的火焰仍在燃烧。 “冬天过去了,冰雪开始融化。绿山雀说,?要走了,?的伙伴们即将从南方飞回,?要和他们汇合,不可再掉队。 “诗人说,请你再留一个晚上,?这首长诗马上写完。 “外面的枯枝发出第一个绿芽,绿山雀说,?要走了,?的伙伴们即将从南方飞回,?要和他们汇合,不可再掉队。 “诗人说,请你再留一个晚上,?这首长诗马上写完。 “外面的花藤发出第一个花苞,绿山雀说,?要走了…… “?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它被癫狂的诗人一把抓住,投入了一只黄金制成的华丽的笼子里。 “诗人说,请你继续为我唱歌。 “绿山雀从此沉默。不再饮水,也不再吃诗人投喂的面包屑和谷粒。 “诗人说,请你继续为我唱歌,?的长诗即将写完,等落下最后一个句点,?就放你走。 “绿山雀依然一言不发。 “诗人绝望了。他感觉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开始停止跳动,他诗性的火焰也将熄灭。 “诗人从烧尽的壁炉灰里,发现了那把匕首。 “他将匕首捅?自己的心口。 “诗人死了,躺在红丝绒的沙发上,像睡着一样安详。 “死之前,他打开了笼子。 “可是绿山雀已经奄奄一息。 “绿山雀也死了,死在这个春天。金色的笼子里。” 周弥念完最后一个字,合上书页,转头看一眼谈宴西,“你觉得怎么样?” 谈宴西听得入迷,她一把嗓音清灵而温柔。太适合朗诵。 他沉吟片刻,“他真的看见了绿山雀?或许只是回光返照的幻想。” “谁知道呢。”周弥笑着耸耸肩,“但?好喜欢这个故事。?还是草稿的时候,?就读过,?是它的第一个读者。” 谈宴西看着她,笑说:“倒是第一回见你,?下楼听见你说话,心想,哪儿飞来的小黄莺,声音这么好听。” “你认真的?那天?可在跟孟劭宗吵架。”她笑了笑,心里在想,小黄莺,金丝鸟,或是绿山雀,左右都是鸟。搁笼子里??人观赏、唱歌卖弄的东西。 谈宴西“嗯”了一声,却不接这话了,低头像目光幽深地看她片刻,又说:“念两句法语我听听。” 这是他们这些学外语出身的,平日听过的最见怪不怪的要求了。 周弥想了想,翻个身,仰躺着,再慢慢地念着:“je suisdernier sur dernier printempsdernière dernier bat pourpas mourir.” 谈宴西问她什么意思。 “?是你路上最后的一个过客,最后的一个春天,最后的一场雪,最后的一次求生的战争。” 谈宴西似笑非笑的,“是么?” 周弥顿了一下,心里好像饮下冰块一样凉,若无其事地别过目光,“当然不是……” 说着要再翻身躺回去,手臂被谈宴西捉住了。他以指腹触碰她微凉的手腕,沿着绿色之外的区域蜿蜒?下。 最后手指停在脚踝处,陷入沉思地摩挲着,心想,她这细瘦的脚腕,是否适合一条细细的浅金色链子。 周弥没这么心慌过,像回到最初见他的时候。她挺受不了这样一种审视,最后伸出手臂,主动搂住他的颈项。 她想去吻他,凑近时又突然哑火,咽下叹气声,埋头在他的肩窝。 谈宴西手指抬起她下巴,只看见她睫毛在微微颤抖,他轻轻笑了声,终于低头去吻她。 …… 周弥最后的坚持,是关上了房间的灯。 从纱帘透出外面暖黄色的光,像云层边缘的一点模糊的月光。 谈宴西远比她想象的有耐心。 猎人狩猎,布置诱饵,屏息不动,等猎物落网,被困于捕兽夹,他还要听它不断求饶的呜咽,最后,再饮其热血,除其皮毛,食其骨肉。 周弥感觉自己在一个颠倒的梦里面,她认识了彼此最陌生癫狂的模样。人真的可以因纯粹的欲而臣服。 她只好紧紧抱住谈宴西,以他的体温,呼吸和汗水的气息,确认自己的存在与存活。 关键的关头,谈宴西手掌按着她的额头,低哑的声音再哄她:“叫我声三哥听听。” 周弥眉头紧蹙,气怒攻心,也没多想,仰头,一张口就咬在他嘴唇上。 是真的见了血,一点没留情。 她其实有点后怕,顷刻冷静下来了,张眼去观察谈宴西的表情。 哪知道谈宴西没恼,倒是目光更深两分,笑了一声,嘴唇上沁出来的血丝他也没去擦,就这么来吻她。 人最易被血腥气激发恐惧和求生本能,只是此刻她再多声的告饶也没用了。 谈宴西面色沉冷,像个要找她报这防主之仇的暴君。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冷戾地拽住她跟他同归于尽。 周弥真觉得自己是被从云端推下来的。 坠落时迎面的风叫人睁不开眼睛,失重的痛快也是鲜血淋漓。 这件事是不是最接近于死亡。 空间安静下来。 外头的灯光也好像暗了几分,窗户圈出那样微微朦黄的一片,她看着?,从梦里回到现?,五感复苏,疲惫像水一样深深漫过她的思绪。 听见“啪”的一声轻响,周弥转头去看。 谈宴西微微坐起了身体,点了一支烟。 空间昏暗,那一点火星就格外的亮,隐约照见他清峻的轮廓,眼睛里火光微微跳动,像是方才没有燃尽的一点余温。 周弥呆呆地看着,突然伸出手去。 手指将碰上谈宴西指间烟头的火星,他立即将烟拿远,转头看她:“做什么?也不怕烫着?” 周弥不说话。 她可能只是想试试飞蛾扑火是什么感觉。 18、18 谈宴西手?那支烟只抽了三分之一不到, 就拿过搁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揿灭在里面。 半躺下去,伸手将周弥覆在肩膀上的, 一头微微潮湿的头发往后一捋, 手指扳她的脸转过来,低声笑说:“好端端的就咬人。” 周弥不说话, 往他嘴唇上看,光线昏暗, 也看不大清, 便伸指尖去碰,确实?个挺明显的细小伤口。 谈宴西伸手捉住她的手指,她却倏然抬头, 以微热的舌-尖轻轻拂过,轻声地问:“还疼吗?” “……嗯。”谈宴西无端迟缓地应声。 周弥笑了声, “反正我不?歉。” 谈宴西微一挑眉,脸朝她凑拢去, “干脆你再试试,咬个痛快?你说说,你这是什么脾气。”端的是兴师问罪的架势,却分明是纵容语气。 也不给她再回嘴的机会,低头就将她嘴堵上了。 周弥推他,“……我要去洗澡了。” “等会儿再洗。” 好像也没过去太久, 谈宴西再来抱她。 她身上腻着一层汗, 这屋?也没风,谈宴西体温比她更高,叫她整个人有种厚重感,像鱼裹着一层淤泥, 在滩涂?脱水。 第二回,折折腾腾地到了后半夜。 周弥终于去洗澡。 那件绿色睡裙倒始终还在她身上,只是已经皱巴巴的不能看了。 她把它脱了丢在洗衣篮?面,借着灯光去看一眼,那斑驳的杏仁白的污迹也说不大清是什么。她没去细想。 冲个凉,换上自己的睡衣,再回到卧室。 谈宴西披上浴袍,从她身边经过时捏捏她的脸颊。 周弥看见床头柜上放着谈宴西的烟和打火机,就拿了一支点燃,走到窗边。 窗户打开,外头带潮腥味水汽的空气扑进来。街上店铺都已打烊,只有老式马灯样式的路灯还亮着,夜空像泼了整瓶的蓝黑色墨水。 她趴在窗台上,一只手拿烟灰缸,一只手拿烟,时不时地抽一口,这烟比她以前抽着玩儿的那种呛得多,其实不习惯,却还是惯性地送到嘴边。 一会儿,谈宴西从浴室那边过来了,瞧她一眼,“现学的还是以前就会?” “以前就会啊,不过没试过这种。”她决心不难为自己了。 ??刚准备将烟掐掉,谈宴西走了过来,从她手?接了烟,再自然不过地送进自己嘴里。 周弥看着他,欲言又止。总觉得他这样做过分亲密。虽然方才分明已然血肉契合过。 她问:“?事么?没事我就睡觉了。” 谈宴西觉得好笑,“还能有什么事?” 周弥耸耸肩,“万一……” 谈宴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捏她的脸颊,声音里笑意轻浮,“这才第一天,就这么迫不及待榨干我。” 周弥伸手打他一下。打在他手腕上,也随之叫他手?散落一缕清灰。 谈宴西闷声笑,又抽了两口,把烟头投进烟灰缸,手指碾了碾,火星灭了,一股青烟。 他反手关了窗,将她肩膀一搂,往床边走去。 这晚周弥睡得不算好,颠来倒去地做了好多没头没尾的梦。 谈宴西在她身边,倒不在她的梦里。 次日日上三竿,周弥才醒,一旁谈宴西还在沉睡。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把脏衣篓?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 洗衣房有张藤椅,她就坐在那里发呆,看滚筒?面衣服一圈一圈地转,像被催眠。 那洗涤程序快走完,她听见客厅??脚步声,谈宴西起来了。 他没往浴室去,脚步声先是去了厨房的方向,再去了书房。 片刻,周弥意识到他是在找她。 果真,一会儿,脚步声就朝着这边过来了,谈宴西站在门口打了个呵欠,“躲这儿做什么?” “等衣服洗完,放烘干机。” “要是你没别的衣服换,我们今天就不出门了。反正在屋?衣服也用不着。”谈宴西笑说。 “当然有!”周弥窘迫。她怀?抱着原本放在藤椅上的抱枕,也没多想,就朝谈宴西丢过去。她已经发现,自两人睡过之后,谈宴西说话就更没个忌惮。 谈宴西一伸手就接住了,夹了抱枕在臂间,径自朝浴室走去。 早餐是周弥昨晚买的酥皮面包和牛奶。 晨光清透,周弥隔着餐桌去看,谈宴西嘴上的那个小伤口已经结了痂,还挺显眼的。 她莫?心虚,问谈宴西今天是什么安排。 谈宴西自然注意到了她在看什么,凉凉地扫她一眼,“这时候知道自己闯祸了?” “那你咬回来得了。” “狗咬了人,人还得咬回去吗?” “……”周弥气得在餐桌下踢他小腿肚。 ??力?太轻,抗诉的用意变了味,果真谈宴西笑出声,“你现在勾引我没用,马上就出门了。记晚上的账上吧……” 周弥真的受不了了,拿起半只面包去堵他的嘴。 手腕却被谈宴西一把捉住。 他站起身,隔着餐桌,探身弯腰往她嘴上亲一下,“想要我住嘴还不容易么。下回直接点儿。” 说完直起身,拿了她还捏在手?的面包,自己送进嘴里,转身大步地往卧室去了。 ……周弥觉得,都用不着别的,光凭语言自己就能被他玩死。 二十分钟后。 周弥站在药店收银台排队,门口站着一脸郁闷的谈宴西。 周弥付了账,拿着口罩出去,拆出一只递给谈宴西。 谈宴西老大不??愿地接过去,挂绳子在耳上,拉开口罩,捏一捏鼻梁上的密封条。 周弥笑说:“你看,现在谁都信你是感冒。” 谈总好面子,不好解释嘴上伤口是让女人咬的。 谈宴西不冷不热地瞥她一眼,“世上可不只你一人会记仇。” “??是看你笑话的时候也不多啊。” 谈宴西:“……” 今日行程,考察团要去一个客户家?吃饭。 周弥真以为自己是来做翻译的,一身穿得十分正式,白衬衫搭中腰的米灰色休闲裤,一双高度适中的尖头高跟鞋,头发束作马尾,只化淡妆。 ??等和尹策他们汇合后才发现,他们分明已经有翻译了。 出发前,周弥拉住谈宴西:“既然是你们的工作会餐,我又不是翻译,那我就不去了吧。” 谈宴西笑说:“你昨天到今天不一直都在给我当翻译?” 周弥一下抿住唇。 谈宴西低头看她,神??淡下去,“既然说要带你去,就没?不合适的?理。” 他完全洞悉她的想法。周弥很淡地笑了笑,却是再次摇了摇头。 沉默片刻,谈宴西语气清淡地开口:“随你。” 说罢,径直转身弯腰上了车。 司机紧跟着便将车门推上,绕往驾驶座。 周弥往玻璃窗?看一眼,谈宴西戴着口罩,目视前方,始终没往旁边瞥一眼。 她也就干干脆脆地转身,按密码锁,打开了大门。 走进电梯,一面拆了马尾,一面从包?抽出纸巾擦去唇上口红。 到晚上八点,谈宴西回到公寓。 掏钥匙打开门一看,?头亮着灯。 客厅?,周弥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t恤,下摆都扎进了浅灰色的卫裤?。头发随意盘起来,梳成了一个丸子头。 她就赤脚坐在茶几旁边,面前和脚边摆了好些书,都是些明显书页泛黄的二手。 她抬起头来看一眼,“回来了。” 谈宴西“嗯”了一声,瞥她一眼,自顾自地先去洗了个澡。 换上睡衣出来,谈宴西往沙发上一坐,点了支烟,低头一眼,周弥还在翻着书。 倒不是在看书,而是翻那上面,书原本的主人做的批注笔记。 谈宴西沉沉地抽了好几口烟,才出声:“白天去买书了?” “嗯。” 话音刚落,一只手臂伸过来,周弥不由地往旁边让了让。 手?的书被谈宴西抽走,“啪”一下丢在了沙发上。 周弥转个身,抬眼看向谈宴西,她知道他要跟她聊白天的事,赶在他前面开口了:“我好歹是北城外语学院毕业,四年成绩没掉出过年级前三,资格证书该?的也都有。真的完全用不上我,至少提早跟我说一声。” 她白天斟酌了好几遍,这话说出来无比顺畅。 她顿了一下,又说,“当然,或者是我自己一开始就理解错了,你原本就只打算单纯叫我陪你出来玩。那是我扫了你的兴。” 谈宴西其实多少??不高兴,??听她这么一说,他倒没什么可说的了,笑?:“那我给你?个歉。” 周弥眼尾微微一颤,他这轻飘飘的语气让她心脏都往下跌,“……可能你觉得不过是助兴的玩意儿。??我是真真正正拿它混口饭吃的。” 谈宴西伸手,把她从地板上拉起来,叫她坐在膝头,一手抱住她,手掌按在她背后,笑说:“这不是正在给你?歉吗?” 周弥没说什么,只微微叹声气,“……好吧。我接受。” 说着,就要起身。 谈宴西立马一把抓住她。 抬眼去看,她神色再平静不过,??失望都在方才那声叹息里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谈宴西才又出声,语气很是认真,“带你去也不过想让你多认识点人。当然也?我的私心,你陪着我,我好歹不觉得无聊得紧。”他手掌轻轻摩挲她的后背,轻声一笑,“哪知道我们大公主这么骄傲,一点委屈也受不得。下回都提前跟你说清楚,你的工作是你的工作,我是我,好不好?” 前面那两句道歉十足敷衍,可眼下这番话却十足真诚。 她哪有说不的余地——尤其又是这样长辈一般宽容而温和的语气,对她说,好不好? 哪里?什么不好的。 谈宴西身体靠过来,下巴抵在她肩头,再出声又是平日声调,“中午和晚上都念着你这事儿,饭也没吃上几口。你吃晚饭了吗?” 周弥觉得心头都变软,假话真话,真话假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就是会哄得人不禁当真。 “吃了。吃得很饱。”她故意说。 谈宴西笑了声,“可见是白疼你了。” 周弥也笑了,抬眼去看他。客厅布暖白光,照得他皮肤虽白,却不似那样毫无?机。 他微微闭着眼睛,薄而长的睫毛,落一层淡淡的阴影在眼下。 是真?疲色,酬酢场合总是难免的。 周弥笑说:“你不吃东西,是不是因为不敢摘口罩?” 谈宴西:“……” 周弥心?莫名就痛快了,“那陪你下去找点东西吃么?” 谈宴西扫她一眼,笑说:“眼下不就有?” 19、19 谈宴西他们?考察?期七天, 周弥却没这么长?假期,还得在上班之前留一天好好休息,因此定了隔日晚上?机票?去。 她答应过宋满替她瞧瞧有什么可以送给白朗熙?礼物, 最后这半天???间, 就留着逛街。 谈宴西正坐在沙发上,拿支在茶几上?笔记本电脑看一份文件, 逛街这事儿他当然不会奉陪,“我叫莫妮卡陪你去。晚上我送你去机场。” 说着, 把搁在一旁?皮夹拿过来, 从里面抽出张卡,递给她,“看上什么就自己买。” 周弥顿了顿, ?伸手去接,“我去换衣服了。” “嗯。” 周弥转身?卧室, 瞧了瞧手里?卡片,也没多研究, 随手往提包里一扔,便去开衣柜门。她怕弄皱,行李箱里?衣服都挂了起来。 周弥换好衣服,在客厅里等了会儿,莫妮卡微信上通知她,车已经到了, 就在楼下。 等下去上了车?发现, 车里还有个人,尹策。 尹策主动解释说:“我去那附近咖啡厅见个客户,就跟你们车一起了。” 七座?商务车,周弥跟莫妮卡坐一排, 尹策坐在她们后排。 开了没一会儿,尹策?周弥:“周小姐以前在巴黎留学过?” “嗯。做交换生待过一??。” “我要是想带点有特色?伴手礼,去哪里合适?” “要看你想要什么类型?。” “手工艺品或??点心,都行。” 周弥沉??片刻,“有几家这样?店,但我不知道还开着没有。” 她掏出手机,点开google地图,输入店名,“这家在13区……”她怕说了街道尹策也记不住,就让莫妮卡给三人拉个群,把几家店?地址分享在群里。 车开到购物街附近,尹策?下了车。 过会儿,周弥发现自己微信上收到了尹策?好友申请。 她没接受也没拒绝,当没看到地忽略过去了。 莫妮卡是个敬职敬业?好助理,但不是逛街?好伙伴。一则周弥跟莫妮卡不熟;二则,凡涉及到谈宴西?事情,莫妮卡一概三缄其?。 街逛到这份上就很无聊了——女人一起出去逛街,不聊点八卦哪里尽兴。 下午两点,周弥乘车折返。 她跟宋满视频,商量着买了某潮牌??某足球球星出?联名t恤,这t恤国内还没上市,料想男生一般都会喜欢。价格也不算特别贵,一百欧出??多一点。宋满承诺了会从自己?零花钱里“按揭”。 ?到公寓,周弥开始收拾行李。 她带来?箱子不够大,自己在二手书店淘换?那七八本旧书,只好委托谈宴西帮她带?去。 谈宴西很不乐意:“又笨又沉,哪里买不到。过海关???候就给你扔了。” “你真?不想带,装都不会装箱子,哪里等得到过海关。”周弥笑说。 谈宴西:“……” 周弥收拾东西很有条理,衣服、鞋子、贴身衣物、化妆品、洗漱用品……全用大大小小?透明束?收纳袋装起来,按体积大小错落排布。 谈宴西看她往箱子里放了件明显是男士款?t恤,弯腰,把那带着商品logo?包装袋拿起来看,“给谁买??” 周弥愣了一下,转??去看他。 谈宴西有点莫名,笑说:“看什么??你呢,给谁买?。” “替宋满代购?。她同学过生日。” 谈宴西便手一松,把t恤丢?了原处。 很快,东西收拾完,周弥检查一遍,没什么遗漏,便将行李箱阖上拉链,立起来。 车子定了三点半出发,这会儿?三点钟,还有点??间。 周弥还是不放心,又在屋子里逛一圈,看落没落下什么东西。 “真落了什么,我给你带?去不就得了。还有你那一捆书。”谈宴西笑着拍一拍身旁?沙发,叫她过来坐,消停点儿,不然搞得他也跟着焦虑。 周弥到他身旁坐下,又开始check手机上?机票信息,起飞??间、落地??间??预计行李转盘等等。 谈宴西伸出手,一把从她手里抽出手机,丢到了面前茶几上去,“误了机,我叫专机送你好不好?” 周弥转??看他,“你有私人飞机?” “……”谈宴西哑然失笑,“嗯。你算是?倒我了。你想要吗?想要我们定一架也行。” 周弥?反应过来他上一句是逗她玩,笑说:“我以?,你们这??人私人飞机是标配。” “别说,侯景曜那??候还真打算弄一架。一听说买倒是容易,买?来得办适航证、无线电许可证等一堆证件,还得找公司托管,就消停了。起飞、降落、走什么航线,都得申请,手续麻烦得很。有那工夫,不如坐民航。” “原来你们有钱人也有烦恼呢。” 谈宴西笑了,“以?我听不出来你在嘲讽?” “我有吗?” “装傻。” 谈宴西原是手臂绕过去搭在她肩膀上,手指卷着她一缕??发玩,说到这儿,转??去亲了她一下。 退开些许,看她一眼,尤嫌不够?,又凑近去吻她。 据周弥这两天?经验,他们擦-枪-走-火?概率高得出奇,凡是??间允许,亲着亲着就会一路发展到底。 可这会儿不行,估计过来接她?车都已经在路上了。 她伸手去将他轻轻一推,“等下就走了,来不及?……” “来得及。” “可我不想再洗一次澡了,我衣服都收起来了。” 谈宴西脸埋在她颈间,过了一会儿?松开她,笑说:“当你赊?,?挂账上了。” 周弥不说话,调整了衣服。 深感生了一副好皮囊?重要性,他对她做再轻浮?事,她也只觉得自己是甘之如饴?,愿意配合他,愿意享受??色地堕落。 到三点半,车过来了。 谈宴西帮她提了行李到楼下,装进车后备箱里,跟她上了车,送去机场。 过去一个小??,她挨靠谈宴西他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没个主题。 说什么谈宴西都是听?,再无聊他也应??。 到机场,差不多便得过关??候机,谈宴西推她?行李箱,一直把她送到了安检??停下。 简单几句嘱咐,叫她落地了报??平安。 周弥点点??,“那我进去了。” 谈宴西也点了点??,却没走。 过会儿,他笑了,“你觉得我在等什么?” 这话太耳熟,周弥一下莞尔,松了拉杆,走近一步,主动地抱了抱他。 仰??去要亲他一下,他却算准了一样,扭??躲过了,笑说:“还不快进去,也不怕误机。” “……” 而真当周弥松手转身要走,他手掌陡然在她后背一按,将她按进自己怀里。 周弥觉得他有??候真有些幼稚,可就是这些再幼稚不过?小把戏,总能让她心情七上八下。 他个子好高,自己似乎?他、他?气息包围。他身上一件卡其色长风衣,衣襟里仿佛盈满了风,而自己像蝴蝶?风托起。 然后她意识到那些蝴蝶是在她胃里。 落地北城,到家差不多是在上午十一点。 周弥怕程一念??宋满还没起床,自己掏钥匙开了门,里??静悄悄?。 将行李箱推到卧室门?,轻轻地旋开把手一看,果真,宋满还躺在床上睡懒觉。 放轻动作,从柜子里拿了身睡衣去洗澡。 洗完出来,接了电吹风吹??发,似隐约听见开门??。探身一看,是程一念开门,从外??进来了。 周弥关掉吹风,走出来跟她打招呼,笑说:“以?你还在睡觉——去公司加班了?”她看她背着好大一只托特包。 而似乎是下意识?,程一念将包?捂了捂,然后笑说:“去外面办了一点事情。什么??候到家??” “刚到——给你买?面霜,我等会儿收拾箱子再给你。” “嗯。那你好好休息。中饭想吃什么?我做饭?” “飞机上吃了早餐,也不饿。想?睡一觉,你自己吃吧。” “宋满吃吗?” “她是猪,还在睡呢,不用管她。” 程一念点点??,不说什么了,朝自己房间走去。 周弥吹完??发,?卧室???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程一念是不是,昨晚没在家里住。 周弥一觉睡到下午,起床收拾行李箱,把帮程一念??宋满买?东西给了她们。 宋满对这件t恤满意得不行,拆开袋子来看了又看,?叠好放?去。 她往周弥空掉?箱子里张一眼,“姐,你没给自己买什么东西么?” 周弥搬来凳子,踩上去,将空箱子塞到衣柜?顶上,一边说道:“我又不缺。大老远带?来也麻烦。” 箱子收拾过了,再收拾自己随身拿?一只提包。 护照、身份证??钱包都各自收拣好,但摸到包里?那张卡??,却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最后想了想,翻出衣柜深处?那只鳄鱼皮包,把卡往包里一塞。 隔日复工。 晨会上,主管指派新任务,仍旧让崔佳航??周弥搭档。 会后,周弥如往常一样,打算跟崔佳航找个会议室,对一对项目??客户?信息。 崔佳航?情有点闪躲,笑说:“我整理好了直接发你文档吧,效率高一点。” 周弥没说什么,点点??,?工位上了。 崔佳航到了自己工位上,拖出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把手里一叠文件往桌面上一丢。 同事经过,拍他后背,玩笑道:“周弥?档期全让你小子一人占了。” 崔佳航肩膀一扭,躲开了同事?手,一??不吭,脚蹬在地上,滑动椅子靠近桌子,抬手拿起一旁?耳机戴上。脸色难看极了。 又过两天,中午,周弥接到了谈宴西?电话。 他已经?来了,叫她晚上一起吃饭。 从来不用周弥操什么心,只要下了班到点下去,谈宴西派来?车一定已经在那儿等着。 她一般让车子在路?,或是旁边写字楼?停车场里等她。多少有点避免麻烦??议论?意??。 今?,她走过去??,莫名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 快走到路?,不远处就停着那部眼熟?奔驰,她飞快转过身去。 是崔佳航。 崔佳航尴尬极了。 他出电梯???候,看见周弥就在前面,原本准备跟她打??招呼,看她脚步匆匆,鬼使?差地就跟了过来。 他笑得不怎么自然,说:“……我去那边坐地铁。” 周弥也笑了笑,没拆穿他,她知道他最近都是开车上下班?。 她朝着路?方向微微扬了下下巴,“那我?走了?车在等我。” “嗯。拜拜。明天见。” 周弥点点??,“明天见。” 刚迈开脚步,崔佳航又喊住,“周弥。” 周弥一顿。 崔佳航挠了挠脑袋,苦笑,“算了,我真不会演戏。憋不住。一念告诉我说,你谈恋爱了,是吗?” “……算是吧。” “是吗。那挺好?。”崔佳航笑笑。 周弥不说话,看见崔佳航目光垂落下去。 初夏傍晚,薄暮冥冥,这路边人来人往?,反倒他俩站着不动特别显眼。 有那么一个瞬间,周弥看见崔佳航深深呼了?气。 她已经做好了他可能要对她说点儿什么?准备,虽然她心里期望是不要。 所幸,崔佳航什么也没说,抬起??来,又笑了笑,“是谁?上?在赵野那儿帮你解围?那个?” “是他。” “是吗。那挺好?。”他又笑了笑,还是这句话。 周弥等了等,微笑说:“还有事吗?不然?话,我就?走啦?”她有意把语气放轻松。 “嗯。明天见。” “明天见。” 周弥走到路?处,拉开车门,却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今天是谈宴西亲自来接他。 谈宴西?形惫懒地靠着椅背,手指间一支烟燃了半截,缭绕薄蓝?轻烟。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你们这连续剧演得有点长。周小姐,现在能走了吗?” 20、20 周弥?了车, 没接他这茬,一面去扣安全带,一面问:“以为你刚落地要休息, 怎么有空亲自来接我。” 谈宴西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一眼, 直起身把烟灭了,才去揿引擎启动键, “不反对你找条退路,可也不能这??不挑。” 他语气倒是清淡, ??倨傲和不屑都在这里头了。 周弥一下愣住, 心脏只往下坠。 不知道为“不反对”,为“退路”,还是为“不挑”。这句子里的哪个词, 都禁不得深想。 她转头望了望车窗外,霓虹急退, 视线里只来得及留一道模糊残景。 其实,这事儿说大也不大。 只要当没听到, 或者开句玩笑,必然也就这??过去了。 可她今天也不知道是为什??,笑了声,平静说道:“他又为什??做不了退路?年轻,长得不错,名校毕业, 北城户口。如??这条件都入不了眼, 那是不是,到时候得麻烦谈总亲自替我挑一条后路?” 谈宴西顿时转过头来,瞧着她。 她语气凉柔,话里带刺, 几乎是在甩脸子给他难堪了。 周弥迎着他的注视,不退不惧,心里却似凉风灌堂。 谈宴西眼里,自己是不是一?再再?三的不懂事。 谈宴西盯着她看了数秒,别过了目光,平声说:“行。你大可以睁眼好好看,好好挑。挑到了还能入你眼的,我立刻放你走。” 他甚至还没什??意味地笑了一声。 这声仿佛轻蔑,又仿佛无悲无喜的笑,叫她简直从头凉到脚。 她就这??无声地坐在车里,看着外头路灯光一时明一时暗地照进来。 心里只有颓然。 一路过去,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明明是好端端的会面,谁也没想到变成这样。 车不是往谈宴西住处去的,?是去了一家餐厅。 那儿是主厨套餐制,无所谓点餐不点餐,一套十样菜,⺄?量都很少。他们几乎都没怎么动筷,谈宴西尤其。 最后一道甜点端?来,周弥只拿小勺尝了一点就撂下了。 这甜点有一层急冻过的桑葚味的糖霜,?不赶紧吃,一会儿就会化了,红色糖液沿着里面的冰淇淋球流下来,她无端觉得像眼泪,心烦意乱地拿勺子将它几下捣乱。 不知道谈宴西是不是注意到了她这动作,掀一掀眼帘,“吃饱了?” “嗯。” “那就走吧。”谈宴西径直站起身。 再?车,沿途路线⺄?明是往她住的地方去了。 依旧一路没半句交谈。 周弥心想,谈公子真好风度,临了了还请她一顿饭,再送她到家。她真不吝给他一个五星好评。 车就停在路口,谈宴西看她一眼,好似有话?说,却迟迟不开口。 周弥被打起的双闪催得心烦,先行出声了:“?没别的事,我下车了?” 谈宴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周弥最后又望他一眼,直接伸手,拉开车门。她弯腰下了车,掩上车门之前,挺平静地说了:“再见。路上小心。” 关上车门,朝着巷里走去,脚步越来越快,头也没回。 一直进了小巷深处,周弥才停下脚步。 树杈顶上一轮月,浅浅的像小孩儿拿蜡笔信手涂?去。 她心里有点淡淡的悲哀意味,意识到自己想要矫情地去细细咀嚼它,就立即叫停了。比方才更快地往前走去。 进了楼里,把那绿漆斑驳的铁门“嗙”一下摔?,整栋楼都好似跟着震一下。 一口气爬上三楼,开门,程一念坐在餐厅那儿看一个日语综艺节目,手边白瓷碗里是洗净的提子,问她?不?不吃,她笑笑说不用,径直回卧室拿衣服洗澡去了。 时间尚早,周弥抱了电脑去床?坐着处理文件。 宋满拿便携画板垫着速写本,一边拿针管笔做练习,一边想跟周弥闲聊两句,“姐……” 周弥一句话?回去:“我今天不想说话。” 宋满愣了愣,歪头去看。 周弥脸上罩了层面具似的毫无表情,只说:“别管我。” 宋满就不说话了。 一会儿,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无线耳机,连接手机蓝牙,点开歌单,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另一只递到周弥跟前,“喏。” 周弥顿了下,接过去。 那里头正随到五月天的一首歌。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 “以为能抓住夏天。” 一晃两周过去。 谈宴西去了趟赵野那儿。 前阵子赵野一幅画在佳士得拍卖,破了他过往㧐?品的成交记录,以此为由,召集朋友前去聚会庆祝,谈宴西也在邀请之列。 ?一回老爷子过生,是托赵野的关系得了一幅画,哄得老爷子心花怒放。谈宴西由来是商人思维,礼尚往来,去一趟兹当是还这人情。 聚会倒还清净,是在赵野自己家里,没什??乌烟瘴气的。 吃过饭,谈宴西下楼去抽支烟,顺道去了一楼的画室。赵野在画室那儿养了只鹦鹉,特聪明特通人性。 听说之前赵野有个助手,在这儿干活压力过大,天天在背后骂赵野的八辈祖宗,鹦鹉一字不落地学了去,后来逢人就叫喊:赵野!傻-逼! 那助手后来当然给辞了,可鹦鹉的陋习还是没纠正过来,赵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叫鹦鹉把名字去掉了,现在变成了:傻-逼!傻-逼! 有人问他,怎么不把这破鸟扔了得了,赵野说,一点点大就养着了,养出感??来了。?且,有时候听它这??骂,还挺解闷。 有人就说,贱么这不是。 谈宴西刚一走进画室,那站在竿子?的鹦鹉就连声叫起来:该画画了!该画画了! 他叼着烟,拿了置物架上装鸟食的小碗去喂,鹦鹉跳两下,低头啄两口,再跳两下。 过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鹦鹉又开始叫:该画画了! 谈宴西回头看一眼,过来的是个女生,好像是赵野的朋友带过来的,民航学院,学空乘的学生。 身材不错,挺清纯的一张脸蛋,名字他不记得了。 女生见他在这儿,很是惊讶,嫣然笑道:“谈公子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呀?” 细听声音也挺清甜。 谈宴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出声。 女生就自己走进来了,看他手里拿的小碟子,便问:“我能喂一下吗?” 谈宴西把碟子递过去。 女生举着碟子递到鹦鹉跟前去,说:“听说这鹦鹉喜欢骂人……” 她话音还没落下,鹦鹉跳了一下,就开始表演它的传统艺能:“傻-逼!傻-逼!” 女生笑声清脆,“怎么还真骂人呀。” 旁边就是大书桌,女生把碟子放在那上面,转头去看谈宴西,“我还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聚会,不怎么懂规矩,跟你们这些大佬吃饭,真是惶恐……” 她把“第一次”三个字咬得有点意味深长,暗示意味十足。 谈宴西笑了声:“是吗?我倒觉得你适应得挺好。” 女生当他是在夸奖,眼睛都亮一下,“谈公子是觉得楼上挺无聊吗?我也觉得挺无聊的。?不?换个地方聊聊天呀。” 谈宴西瞥她一眼,“既觉得无聊,又为什??来参加?” 女生愣了下,一时语塞。 谈宴西不再搭理她,转身就走。 女生傻在那儿,也不知该跟不该跟。 她难堪极了——装傻不可怕,尴尬的是被人点出来在装傻。 她能瞧出这男人骨子里有多傲慢,跟赵野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伙人。 那鹦鹉又叫:“傻-逼!傻-逼!” 女生抓了一把鸟食朝它丢过去,“烦死了!” 鹦鹉一下便扑腾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谈宴西?了车,司机问他去哪。 他歪在后座?,手里夹着烟,看着那青雾慢慢地腾起来。 能去的地方,脑子里过了一遍,都觉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他不出声,司机也不催他。 过了好久,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微信列表。 好多天没联系过了,他的微信由来繁忙,往下翻了好久,才翻到那人的名字。 点进去一看,聊天还停在刚从巴黎回来的那一天。 他盯着那日期看了一眼,手指一点,菜单里调出来语音通话,?过去。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听声音好似很是意外。 他问:“在家?” “外面。跟宋满吃火锅。” “哪儿?发个地址,我来接你。” “宋满也在……” “知道。又不是没见过。地址发过来。” 那边就不说话了,挂了语音,一会儿,一个位置分享了过来。 他把地址告诉司机,车窗?开,潮湿微热风吹进来。他手臂撑?去,沉沉地抽了一口烟。 到了周弥⺄?享的商场的地址,又等了快十五⺄?钟,她才在微信上告诉他,下楼了。 一会儿,她又发来消息,问他停车位在那里。 他耐着性子发给她。 又等了十⺄?钟,还不见人来,谈宴西有点冒火,一通电话?过去:“还没到?就这??难找?” 那边安静了一霎,“…… 不是正在找么。” “你在哪儿?” “b区,a137.” “就站那儿别动。” 挂了电话,谈宴西下车找过去,拐了没两个弯,就看见人影了,两姐妹站在那儿,提着某服装品牌的袋子,有说有笑。 是宋满先看见他的,招了招手,高声招呼:“三哥!好久不见啊!” 谈宴西站在原地,也招招手,叫她们过来。 宋满挽着周弥的手臂,走到他跟前,又笑说:“你吃过了吗?我跟姐姐吃的火锅。” 谈宴西笑了笑,“你能吃火锅了?” “能啊!基本不用特别忌口了,?且我们今天吃的是番茄锅。” 谈宴西领着她们往停车的地方去,宋满一路叽叽喳喳。 与之相对,周弥一句话也没说。 ?了车,谈宴西坐前座,叫她们姐妹坐后面。 谈宴西:“先送你们回去。” 宋满笑嘻嘻:“先?” 谈宴西:“还得把你姐姐借我会儿。” “一会儿?还是一晚?……” 周弥喝她:“乱说什??!” 宋满吐吐舌头。 一路过去,依然是宋满一人主导了整场的气氛,絮絮叨叨说这一阵发生的事,月考比?回进步,被老师夸奖了;家里水管爆了,差点淹了厨房;姐姐工作?认识个法国小帅哥,回国之后还在持续不断给她发微信…… 谈宴西格外的有耐心,一路听过去,偶尔还应和两声。 没多久,就到了路口。 宋满拉开车门,自行下了车,把购物袋也提下去,然后冲谈宴西摆摆手,“拜拜了!可要照顾好我姐姐啊。” 后半句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谈宴西笑了笑,冲她点了点头。 等宋满人影拐进了巷子里,谈宴西从副驾驶下去,?了后座。 周弥自觉往里挪了一点,?谈宴西刚一坐下,便不由分手地将她一搂。 他一霎凑近,她呼吸都滞了一下。 然而,他却盯着她,蹙了蹙眉,“一身火锅味。” 周弥:“……” 路上也没交谈。 近况宋满都已经说完了,周弥没什??可补充的。 谈宴西也不出声,嫌她身?的火锅味,却也没将她松开,一路都这??抱着她。 寂静里,听见彼此呼吸声。 时间仿佛流动很慢,够他们把很多??绪都咀嚼一遍。 谈宴西没带她去那旧使馆区的小洋楼,?是去了另一处住所。毗邻北城最繁华的cbd,某高档小区的一顶楼平层。 现代风格的装修,加了许多木质型材,无主灯的设计,灯光一布下来,显得空间并不冰冷。 只是太空旷了。 俯视脚下灯火繁华,格外有种像待在空中楼阁的荒凉感。 周弥在窗边站着,直到谈宴西走过来,催她:“受不了你这身味道。赶紧洗澡去。” 周弥转头去看了他一眼,没说什??。 这里没给她准备换洗的睡衣,谈宴西叫她自己去找找衣柜里有什??可穿的。 这里主卧带好大的一个衣帽间,整齐悬挂谈宴西的许多衣物,大到冬季大衣,小到袜子袖扣,应有尽有。 周弥猜想,这里才是他最常住的地方。 她拨着衣架翻找,找到一件白色t恤,比了比长度,勉强可以给她当睡裙。 她拿上,走出去问谈宴西:“这件我可以穿么?” 谈宴西坐在沙发?,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处理微信消息。他抬头来看了一眼,“嗯。” 周弥便拿上衣服,转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换上那t恤,往镜子里望一眼,长度叫她有点难堪。她看见浴室的置物架上放着干净的浴袍,拿下来给自己披上了。 是谈宴西常穿的,长度多得多,都盖过她脚踝。 她吹干头发,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走出去跟谈宴西说一声自己洗完了。 谈宴西仍坐在沙发?,那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周弥看他一眼,转身回了卧室。床尾正对的那面墙,也放置了一台双人短沙发,旁边一盏落地灯。 她坐?去,点开手机。 不知过去多久,听见脚步声走进来。 周弥抬眼一看,谈宴西径直往浴室去了。 那里头扬起隐隐的水声,没多久就停了,再是吹风机、电动牙刷和电动剃须刀的声响。 她没法再专注下去,回神时发现自己发了好一会儿呆了。 又过了一会儿,谈宴西自浴室穿过衣帽间走出来,身上一件浅灰色的睡袍,洗沐过后眉目清爽,好似表情也柔和几⺄?。 他走到床边坐下,终于看她一眼,朝她招一招手,“过来。” 周弥锁定手机,往沙发?一放,起身走过去。 谈宴西伸手,捉着她手臂,让她在膝头上坐下,抬眼看她:“我不联系你,你就真不?算联系我。” “我以为谈公子不需?再跟我有联系了。” 他语气极淡:“说的什??话?”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 “你有什??自知之明?”谈宴西笑意几⺄?冷,“你真有自知之明,为一个外人冲我发脾气?你那同事是你什??人,值得你这样维护他?” “我不是在维护他。”她料到了,那回不欢而散的旧账是一定?翻的。 “那为什???” 周弥不㧐?声。 谈宴西无声打量着她,许久,笑了一声,语气已温和得多,“总不会,为我说要你找退路这话?” 周弥顿时睫毛一颤。 谈宴西手掌抚着她的后颈,让她低下头来,鼻尖相触,顿一下,他便凑近去吻她,笑意温热,叫她觉得他话意里十足深??:“那都是我信口开河,你也信?我怎么就舍得放你走?” 周弥什??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怎么能在薄??与深??之间,转换如此迅速。 两人身上俱有相同的气息,混一起也就渐渐的不⺄?彼此。 关了灯,只有纱帘透出外面隐隐的深灰色天光。 她像在持续不断地溺水。 到半途,她为了寻一个支点,手掌往床边柜?撑,却无意间碰到了台灯的开关。 幽洸的浅黄色灯光一下洒落,让她不由地眯住眼睛,谈宴西将她往回一搂,她转头去看了一眼,却瞬间愣住—— 明明做得那样热烈?投入,可原来谈宴西的脸色那样冷。 眼里覆霜,神佛退惧。 难怪她觉得他今日很是暴戾,比头回她咬破他的嘴唇那时更甚。 以为方才说说笑笑的,这事??也就翻篇了,毕竟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自己错得离谱。 他绝非吃味崔佳航本人——白白给人抬高身价,崔佳航远远不配。 其实对面是谁都无所谓。 只是,他制定的规则里,构建或者颠覆,都得由他主导,她不能率先做那个背叛者,哪怕不过是口头一说。 ?更甚者,这游戏他还没喊结束呢,哪里由得她先行退出? 如??说,跟谈宴西相处这??久,周弥头一回意识到,跟着他,其实就是有去无回。 那应该就是这时候了。 外头突然响起“啪”的一声脆响,像是什??被打翻在地,碎了。 两人都顿了一下。 周弥趁机将谈宴西一把推开,手在乱七八糟的被罩里摸到了浴袍披上,脚找到地板上的拖鞋,靸上,飞快走出去。 ?开了客厅的灯,才发现是阳台窗户没关,外头起了好大的风,把窗帘掀了起来,?翻了阳台小桌?的盘子,里头的玻璃蜡烛掉地上摔碎了。 周弥抽了几张纸巾,蹲在地上,去捡那玻璃的碎片。 过会儿,她听见谈宴西喊她,转头看一眼,谈宴西也披上了睡衣,没穿着拖鞋,就这??赤着脚走了出来。 她赶紧阻止他,“别过来,地上都是玻璃渣子。” 谈宴西立在那儿,看她一眼,顿了一下,却是径直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周弥视线里是他睡衣的下摆,以及他前脚掌用力、踩在地板上的脚,脚背皮肤一种羸弱的白,脚踝骨骼格外⺄?明。 他脚边不远就有块碎片,周弥怕他一挪步就踩?了,赶紧伸手去捡。 手指被他一把捉住。 “放着别管了,明天叫人来打扫。”谈宴西笑说,“可真有你的,把人撂在半途?。” 周弥不说话,突然的执拗,非?把它们捡完了不可。 她挣了挣,谈宴西松了手,结??,发现她还?去捡,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指,有点哄人,又似命令的语气:“听话。” 把她手里包了玻璃碎片的纸巾也一并接过去,往旁边桌?一放。 谈宴西直起身,弯腰,双臂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没费吹灰之力。 绕过那一片碎玻璃,到了客厅。 他在沙发?坐下,叫她就侧身坐在自己腿上,小腿悬空,脚掌差一点点可以落地。 经过一?岔,谈宴西已经没什??心思了。看见她浴袍滑下来,露出肩头细腻的白,还将领子扯了扯,替她掩上。 然后,左手抱她,右手伸远去拿茶几?的烟。 抽出一支,转过脸去,衔在嘴里,再拿打火机点燃。 不过只抽了两口,就几⺄?烦躁地伸手,碾灭在烟灰缸里,几乎整根长的一支,折半断了,烟丝都散出来。 谈宴西有点沉默,一直没出声。 周弥也就不出声。 过了好久,谈宴西说:“走吧。睡觉去。” 周弥点点头,却倏然低头,手臂绕去背后攀住他的肩膀,把脸埋进他颈间。 温热呼吸在耳畔团做一团,很有些痒,谈宴西忍了忍,没动,听见她声音有点混沌,??带着笑意地说:“你早让我知道,你对人的容忍也不是没有限度,兴许那天我就不敢惹你了。” “我对你还不够容忍?”谈宴西笑了声。 “……是啊。”好似认同,又好似叹息。 谈宴西顿了顿,右手抬起来,虎口钳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朝向自己。 他总觉得她声音音色分外潮湿,忍不住要去确认。 可她只有眼尾微微泛红,眼睛里很干净,又那样静。 是他之前总能瞧见的,仿佛灵魂抽离,升空俯视的那一种疏离。 他陡然更觉得心烦。 并不是烦她。 可也说不清是在烦什??。 21、21 谈宴西就这么抱着周弥, 坐在净白的灯光下沉默了好久,直到好像听见遥远的地方,钟楼报时的声音, 才终于动弹。 周弥落了地, 穿好拖鞋。 谈宴西也没去看她,径直地往卧室去, 一面说,“睡觉去吧。” 周弥轻声说:“窗户没关上。” “不管它。” 回到卧室, 谈宴西先去冲了个澡。 周弥把乱七八糟的床铺抖了抖, 找到了那件早不见踪影的谈宴西的t恤,脱了身上浴袍,把它套上。 一会儿, 谈宴西出来了,周弥跟他交替位置, 自己进了浴室去冲洗。 等她出来的时候,却见谈宴西坐在床沿上, 左脚脚踝架在右腿上,扳着脚掌往脚底心看。 周弥愣了一下,赶紧两步走过去,蹲在他脚边,“是扎到了?” 谈宴西没出声,见她要去查看, 立即抬手阻止, “不用管了。” “都踩到了,怎么刚才不说啊?” 谈宴西几分烦躁,“我都说不用管了,你睡觉去吧。” 周弥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又问:“你这儿有没有医药箱?” 谈宴西紧蹙眉头,不想作声。 周弥便倏然起身,自顾自地往外头去了。 谈宴西坐在床边,听见脚步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各处窸窸窣窣的声响。 片刻,她提着个白色的医药箱进来,走过来蹲在他跟前,打开箱子,先从里面找出一柄镊子,不由分说地就去扳他的脚掌。 谈宴西一下就没了脾气。 他承认,论固执,恐怕这小姑娘还胜他一筹。 他心想算了算了,伸手说:“我自己来吧。” 周弥却一下把他的?打掉了,没好气,“你好烦,能不能别动。” 谈宴西:“……” 周弥握着他的前半脚掌,大拇指轻轻按在伤口边缘,镊子凑近,小心翼翼地夹住了那细小的玻璃碎屑。 抬头,看他一眼,“疼不疼?” 谈宴西回神,“……还好。” 他?种荒诞感,怎么感觉像是性别倒错了一样,以至于浑身都不自在。 为了排解这种不自在,谈宴西低垂目光,去看周弥。 她一张脸紧绷,微微屏息,抿唇,神色严肃,下?的动作格外轻,格外谨慎。 刚洗??澡,随意盘起的头发还没放下来,鬓角和发际线处都有些蓬松碎发,俯视的角度,看见她微微饱满的额头,??挺而小巧的鼻尖,?种和她五官?不相称、?矛盾的稚气感。 性格也矛盾。 ?时骄傲到容不得他一句没??脑子的话,?时却又肯这样——他知道不是卑微,或是放低身段,绝对不是。可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非要说的话,包容? 是不是那句用烂了的形容最贴切:女人是水做的。 撞上礁石即是怒涛,潜入地底即是暗流,藏于林脉即是源泉。 他不知道怎的,思绪飘得更远,无端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那时他大约六岁,踢球玩把膝盖摔了,肉里矬进泥沙,血肉模糊。 回去姚妈要给他清?上药,他不肯,就坐在大门的楼梯上等着。 晚上,尹含玉终于回来了,骂骂咧咧,一身烟味,显然是从牌桌上输了牌。 他站起来,还没出声,尹含玉就喝他,今天钢琴练了吗,就坐这儿发呆! 他说,我受伤了,您看看…… 尹含玉更不耐烦,一迭声喊,姚妈,瞎眼了吗,??爷受伤了也不知道处?! 后来,是姚妈处?的伤口,还是固执自己处?的,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酒精棉球沾上去出奇的疼,自己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看见自己拖长的影子,尽头处,尹含玉身影消失得飞快。 风把门吹得摔上了,“砰”的一声,震响在他身体里。 一道光一闪,谈宴西回神。 是周弥把?机拿了??来,点亮了?电,照着那创口处,仔细检查确实都清?干净了,才拿镊子夹一颗棉球,沾酒精,按上去消毒。 所幸那碎屑不大,扎得也不深,只出了一点点血。 消毒完了,再拆一枚创可贴黏上,大功告成。 周弥起身,把创可贴的包装和酒精棉球丢进了垃圾桶里,医药箱收好,拎出去,放回原处,顺道去厨房洗了个手,再回到卧室里。 谈宴西还坐在床边上,微微弓着背,?臂撑在膝处,双脚踩在干净的木地板上。 她脚步顿了一下,因为见他一人垂首坐在灯下,无端有种寂寥感。 谈宴西好像是在等她,她一走过去,他便伸?捉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拽到跟前。 周弥一条腿膝盖跪在床沿上,撞进他怀里,他?掌按在她后背肩胛骨上,?是用力。 她隐隐觉得气氛又回暖了,方才简直难熬。她其实都已经做好了给他处?完伤口,就直接回家去的准备。 但这个拥抱,又叫她犹豫起来。 好长时间过去,谈宴西退开去,指节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打了个呵欠,“……睡觉吧。”已是平日语气。 周弥想了想,还是懒得大晚上折腾了。 熄了灯,躺在床上。 被子?股洁净的皂香味,人裹在里面,??安全感,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到后半夜,周弥莫名醒了,才发现自己是被吵醒的——好大的雨,天被捅破了窟窿一样,噼里啪啦地浇在窗户玻璃上。 阳台那扇没关的窗户,简直叫她患上了强迫症,睁眼听了会儿雨声,还是受不了,爬起来,穿上拖鞋,轻手轻脚走出去。 窗帘打湿了,和纱帘乱七八糟地缠在了一起。 周弥小心绕??地上的一片狼藉,关上窗户,再将窗帘解开。 不??就在窗口站了一小会儿,就让雨水浇湿半身。她想起自己换下的衣服还在洗衣机,便取出来丢进了烘干机。 再回了卧室,去衣帽间翻谈宴西的衣服,把身上湿了的t恤换下来。 这么多的动静,谈宴西睡得再沉也该醒了。 他抬手按亮了灯,就看见周弥正从衣帽间里走出来,一件黑色t恤只穿到一半,平坦小腹至以下,一片净凉的白皙。 周弥愣了下,赶紧把衣服拉下来,“吵醒你了?” 谈宴西觉得好笑,“你这大半夜,做贼呢?” “我去把外面的窗户关上了。衣服打湿了,换一身。” “敞着就敞着,管它做什么。” “你铺的是实木地板吧?” “不知道。” 周弥看他一眼,“都泡了水,怕是要不成了。” “……”谈宴西鲜??碰到这么接地气的问题,心里还真去盘算着,该找谁解决。片刻,他反应??来,疯了吧,大半夜的不睡觉,管什么地板泡水? 谈宴西笑了声,“你几点起床,还能睡几个小时?还不赶紧??来睡觉。” “都怪你。刚才关上不就得了,害我老是惦记着。” “……” 周弥回去床上躺下,谈宴西伸手碰了碰她的?臂,“怎么这么凉。” 说着,关了灯,翻身??去把她搂进怀里。 醒在一个早不早晚不晚的时候,外头雨声磅礴,再度入睡有点困难。 雨势太大,在这??楼顶上,周弥总有种心惊感,好像世界也将倾塌。 谈宴西也没睡着。 两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也都知道对方醒着。 微妙的气氛,雨声做背景音,又似在做他们的开场白。 谈宴西出声:“你买的那二?书,放我这儿好久了,还打不打算要了。明天我找人给你送??去?” “好呀。” “……倒是这几本书,你看得比什么都宝贝。” 周弥笑一笑,“它们是绝版的。这回不买,可能下回去,就已经被其他人给买走了。” “你要真跟它?缘分,不会错??的。” 周弥顿了顿,摇头,忽而认真地说:“我室友学日语的,她很喜欢一个词,一期一会。当然现在也被用得太泛滥了,而且?的人一知半解,经常误用它的意思。其实它的本意是,一生一面 ,??当珍惜。” 她清灵的声音混杂雨声,实在是很好的催眠曲,谈宴西听得?入神。 几分迟缓地,他突然想到什么,笑了声:“所以,那回你愿意上我的车?” 周弥没想到还会被反将一军,不作声了。 谈宴西忽然支起身体,揿亮了一侧台灯。 周弥眯了眯眼,不解地看他。 谈宴西低沉的声音里?点懒散的困顿感,“这不是好一阵没见了么。想看看你。” 他当真认真地看她,那目光里极?深意,却又无限的温柔,温柔到近乎纵溺。 周弥怔然。 其实,一度,她以为今晚谈宴西亲自来接她,给了她台阶下,她却还是不知好歹,可能这一回是真的要闹掰了。 原本就是峭壁边缘行走的一段关系,时时刻刻命悬一线。 是怎么莫名其妙地把这一命续下来的,她都想不通。 这会儿灯火亲暖,讲无关紧要的废话,像他们假期在巴黎的街头,?臂擦过?臂,走过亮灯的橱窗,聊天气,聊食物,聊久远的琐事。 怎么办,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贪恋。 又觉得自己所求的像个笑话,说出口,是人都会笑她荒谬—— 她对谈宴西做的,是最缘木求鱼的事。 她竟然贪恋这样一个空中楼阁一样的男人身上的烟火气。 灯光下,周弥也看着谈宴西,诚然他生了??分优越以至失去真实感的五官,可他拥抱起来,至少是温暖的。 接吻好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䥇?温升??,周弥身上的最后一点凉气褪尽,谈宴西那双好看的?这会儿在她的衣服里,吻她的间隙,笑说:“我看用不着给你准备睡衣了,穿我的就很好。”后一句话贴她耳边说的,当然,不穿更好。 周弥脸烧得一层薄红,因为在灯下。 她还是习惯黑暗,灯光让她变得拘谨。 都已在覆水而难收的边缘了,谈宴西动作却停下来,?收回来搂着她的腰,亲她微微湿润的嘴唇,又抬了抬头,一个吻落在她额角上。 随后,伸臂去关灭了台灯。 难得的,?枕共榻却只是拥抱,什么都没做。 外头雨还在下,醒来怕是北城变泽国。 周弥晃神了一下,想到明早上班,路会不会淹。 就听见谈宴西问:“睡着了?” 周弥摇摇头。 沉默时,便觉得雨声又变大了。 寂静昏暧的氛围,叫人昏昏欲睡。 不知道??去了多久,她意识已在涣散的边缘,却突然被谈宴西沉黯的声音唤回。 她几乎是心脏停了一拍。 头一回听谈宴西?这样语气,远得像缥缈一声叹息,近得又像标点符号里都涨了潮,拖着尾音往下坠,变成雨点子,一阵浇在她心里面,叫她思绪也跟着潮湿。 ——他说:“弥弥,往后别跟我吵架了。” 周弥妈妈叫周寄柔,一个看穿了现实,为母则刚的女人,称呼自己女儿永远掷地铿锵的连名带姓,所以周弥和宋满都是没?小名的。 但今晚开始,谈宴西叫她“弥弥”。 周弥好像耐受不了这样一种亲昵,一面觉得奇怪和陌生,一面又被最最柔软的情绪迎面击中。 顾斐斐爱好听粤语歌,跟她不一样,她的歌单多半是edith piaf,非常长情,非常老派。?一回跟顾斐斐在公寓里喝酒,她听到一首歌,喜欢极了,问什么意思,顾斐斐就翻译给她听。 此时此刻,她是突然想到了那首歌的歌词: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 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22、22 鸡飞狗跳的清晨。 周弥睡迷瞪了, 顺手按掉了闹钟,醒来已是半小时??。 慌忙爬起来洗漱,时间都不够她化个淡妆。 她正在衣帽间的镜子前面最??一遍整理衣服, 谈宴?醒了, 打着呵欠走进来,笑说:“这么大??静, 不知道的还?为你是要??前线?打仗。” 他还要在这时候给她添乱,凑过?搂她的腰, 准备亲她一下。 周弥伸手将他脸颊往回推, “我真的来不及了!我连衣服都没时间回?换。” 谈宴?笑了声,“我也没把你衣服弄脏啊,脏的不都是我的?” 周弥已没空谴责他这幅浪荡公子样, “不换怕人议论。” “议论什么?议论的人自己没有??-生活?” “……”周弥转过头?瞪他一眼,“下次麻烦你要?我, 请至少提前一天通知。我也好做准备。” “那要不要我再正式给你发个函?” 赶在周弥彻底跳脚之前,谈宴?手指抬她下巴, 迅速成功偷个吻,再及时撤退,转身往进浴室?,一面说:“车应该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直接送你?公司,迟不了。” “可是今天路多半淹了, 路??会堵车。” “那估计不止你一人迟到, 更不用慌了。” 周弥并无半点放宽心,“你这种做老板的,根本没法共情我们这种社畜。” 东?都已收拾好,周弥准备走。 这时候浴室门推开了, 谈宴?探出身说:“我有个主意。” 周弥脚步一顿,瞧?他睡衣敞开,腹部肌肉线条紧实,不由地别过目光,等他有?高?。 谈宴?说:“买几身衣服放我这儿,随时??来就来……” 周弥就知道他没什么好话,“管你!我真的要走了!” 身??,谈宴?哈哈大笑。 周弥听到这笑声,有点被气到,抬腕看一眼手表,也不差这两分钟了。于是霍地转身。 谈宴?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顺着门缝溜进来。 花洒还没开起来,浴室??只有头顶白光,谈宴?睁眼瞧着周弥走近,跟他不过半步之遥。她抬起手来。 两人面?面站着,他垂下目光,即能瞧?她长长的睫毛,落在脸颊??,淡灰色的一排影子。 她分明耳朵泛红。 谈宴?喉间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抬手?捉她手腕,也不知是??阻止她,还她叫她继续,但不要这么不得章法。 ??,周弥却轻巧一步退开,“再?了,谈总!” 说着一推浴室门,跑得比什么都快。 谈宴?低头看一眼自己,哭笑不得。 ……这人,管杀不管埋啊。 路??果真淹了水,堵得十分钟挪不了几步。 但周弥因为捉弄得逞,心情格外好,反正迟到已成既定事实,便掏出手机来,给谈宴?发消息:“谈宴?,我真的要迟到了,保底半小时,??不封顶。” 发过?没一会儿,谈宴?拍过来一封微信红包,名头是:误工费。 周弥笑着点开了,整整二百块钱,够承包她一周的提神咖啡。 隔了一周多的周五,才又?面,这回谈宴?当真提前一天告诉她,跟他?趟朋友那儿,有人过生日。 司机开的车,但谈宴?坐在??座来接他。 他穿一件休闲款式的白色衬衣,黑色长裤,衣袖挽了???,手腕腕骨分明,戴一块深蓝色表盘的手表,表带是银色金属材质。 周弥坐???,谈宴?身体坐直些,手臂自她背??绕过?,搂着她肩膀,低头看。 白色吊带打底,外面罩一件杏仁色薄开衫,很轻薄柔软的材质,搭黑色绸光感的半身裙,系一条棕复古腰带,束出腰部的线条,没有半分赘余。 谈宴?低一低头,就吻???。 周弥转头躲,小声说:“车??呢……”司机在。 谈宴?笑一声,侧了半边身体,将她搂在自己怀??,“替你挡着了,总可??” ……好像也没她说不可?的余地。 不知是因为一周多没?,还是??回走的时候,她故意把他晾在浴室,这回仅仅接吻已有情热的意?。 谈宴?忍了再忍,才不舍地退开?,大拇指蹭一蹭她的嘴唇,她睁开眼,目光也有几分迷离。 看他一眼,顷刻把脸再埋到他胸膛,小声说:“?为做你的助理够烦了,可能做你的司机更烦,狗男女不分场合……” 谈宴?沉沉地笑出来,“骂自己呢,倒是留点?德。” “反正是连你一块儿骂了。” 他们?的不是lounge或者club,?是某个别墅区的私宅,??头是意式现代风格的装修,家具单品设计风格分外小众,看得出屋主??格特立独行。 谈宴?直接带她??二楼?,一间娱乐室,兼有吧台。??头人不多,算??她和谈宴?,拢共十个人。室内有点儿烟味,并不重,音响??在播troye sivan的歌。 正?摆了一桌麻将,坐东边的男人这会儿抬起头来,打了声招呼,“来了啊——你先坐,这圈打完了换你??桌。” 谈宴?说:“你们打吧,我歇会儿。” 周弥被谈宴?带?吧台那儿点饮料,她照例要了杯金汤??,小?啜饮,转头看。 刚打招呼的那男人生得叫人印象深刻,留着胡子,眉眼深邃,有点儿忧郁气质,叫她??到日本有个明星竹野内丰。 ?挨着他身边坐着的人,周弥认识——荧幕???过,这一阵宋满在看一部古偶,吃饭时她也跟着瞥了几眼,那??头演男主角的少年气十足的英俊小生,就是眼前这人。 谈宴?注意到她的视线,主??介绍说:“卫丞,今儿的主角。小学跟我一个学校的。初?就?美国了,前几年才回。” “他是做什么的?设计师?”周弥??到方才楼下看?的那些家具。 “那是他爱好之一。主业就杂得很,你看到的什么时尚杂志,什么明星慈善晚宴,都有他在背??掺合。” 周弥又瞥了一眼,小声说:“那,那个明星……” 谈宴?笑笑,“就你??的那样。”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周弥跟谈宴?坐了没多久,卫丞就走过来了,叫那男小生?顶他的位置。 卫丞背靠吧台,笑着朝周弥伸出手,“卫丞,谈三发小。你也可?叫我william.” 周弥落落大方伸了手过?,跟他握一握,笑说:“周弥。你也可?叫我mia.” “可别说,我挺喜欢一挺俗的歌舞片……” 周弥说:“laland?” 卫丞打个响指,冲谈宴?笑说:“这妹妹有意?。” 谈宴?没说什么,只低头看了看周弥,眼??有笑意。 卫丞说:“你俩打牌吗?我叫人再开一桌。” 周弥摇摇头。 卫丞又看谈宴?,谈宴?手臂往周弥肩膀??轻轻一搭,“我陪她坐会儿。” 卫丞便干脆往吧台椅??一坐,也点了杯酒,陪着他俩聊天。 周弥说:“??回谈宴?过生日,我好像没?到你?” “侯景曜组的场子吧?”卫丞低头衔一支烟点燃,“也就谈三是个凡事留一线的商人脾气,愿意赏脸。侯景曜那??格我处不惯,没?。” 他说着,看一眼谈宴?,“侯景曜这阵子是不是够呛呢?” 谈宴?只语焉不详地说了句:“侯家到这一步迟早的事。” 他俩打哑谜一样,周弥听得不甚明白,但??到了露露,隐约有几分担心。她跟露露微信??偶尔聊两句,虽?不过也就互相分享化妆品使用心得。细??,确实露露有一阵子没主??联系她了。 闲聊了会儿,谈宴??途?了趟洗手间。 卫丞单独跟周弥待着,便笑问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法语翻译。” “那真是巧了。我手头筹备了一个慈善拍卖晚宴,到时候法国那边也有些朋友要过来参加,就缺形象好的翻译。方便加个微信?你要有时间,过来帮个忙?” 周弥犹豫。 卫丞笑说:“你有什么顾虑,可?提出来。” “我有全职工作,时间不一定凑巧。” “定的是周六晚??,你周末加班?” “还不好说。” “那这样,这事儿你就先记得,到时候提前一周我再问问你,你要有空,再跟你签正式劳务合同。”卫丞凑近,说了个名模的名字,笑问她,“喜欢她吗?到时候她也会?。” 周弥笑了,“就冲她我也会尽量凑出时间的。” 卫丞便将手机掏出来,调出微信名片让她扫二维码,两人把好友给加??了。 正这时候,有人?一楼??来了,周弥和卫丞同时抬头?看了一眼。 来的人周弥认识,是尹策。 卫丞说:“你坐着,我打声招呼?。” 周弥看着卫丞走到尹策跟前?,拍了拍他肩膀,两人笑着说了几句话。 片刻,卫丞转过头来,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当是打招呼,就又?牌桌那儿,替那个明星男小生?了。 ?尹策在原地顿了顿,径直朝着她走过来。 周弥一直不清楚尹策跟谈宴?究竟什么关系,但卫丞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显?渊源不浅。 尹策走到她跟前,一手抄在裤子?袋??,声音极温和地问她:“看?三哥了吗?” “?洗手间了。” 尹策点点头,笑意有三分拘谨,话语似有未尽之意,却没再开?了,问吧台要了一杯酒,便端着酒杯,跟屋??的其他人打招呼?了。 沙发那有几人在聊天,他参与进?。 酒杯搁在茶几??,他端起来喝,偶尔视线扫过她所在的地方,便微微一笑,礼貌地点点头。 片刻,谈宴?回来了,尹策立即?沙发??起身。 谈宴?跟尹策聊了两句,就又回到吧台这儿坐下。两人凳子挨得不算近,谈宴?稍稍探过身来,手臂撑在吧台??,另一只手?摸她头发,“打牌??” 周弥:“我不大会。” “随便玩玩。反正输了算我的。” 谈宴?站起身,朝她伸手,邀请的姿势,她笑了笑,手掌搭???,自吧台凳??跳下来。 这晚,吃吃喝喝,打打牌,听听歌,聊聊天,时间过?很快。 不似周弥那晚?参加谈宴?的生日,那么鱼龙混杂,今日场子氛围叫人舒服得多。 她在清亮灯光下,时不时?看谈宴?,他总会第一时间意识她的注视,转头来看。 她撞进他的视线??,只是笑,心??没来由的轻松,一整晚都踩在云端??。 到十一点,谈宴?和周弥先走了。 车往谈宴?的公寓开,沿路过?大约四十多分钟。 夜??道路通畅,一路灯火煌煌。 周弥有些困意,脑袋靠着谈宴?肩膀,手指无意识地玩着他衬衫领?的扣子,“问你两件事。” 谈宴?笑了,“汇报工作呢,这么讲条理?多问一件就怕我不回答了?” 周弥也笑一下。 “说吧,什么事?” “侯景曜……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你关心他做什么?”谈宴?低头看她。 “不是他。他身边跟的人,有个叫露露的小姑娘,我有点担心她。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顺便帮忙照拂一下。当?如果你不便掺合就算了。” 谈宴?笑说:“我还没说什么,你先就替我把退路给铺??了。” “我是怕给你添麻烦。” 谈宴?立即伸手,把她脑袋抬起来,“说这么?外的话,我可不爱听。” “那……” “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他侧了侧身,好像是怕她担心司机在场?觉得不好意?,话都是贴着她耳边说的,笑意沉沉,呼吸温热地荡进她耳朵??。 周弥不作声,却是主??伸出手,揪着他的衬衫衣领,叫他低下头来。嘴唇先碰??他的下巴,再往??,印在他嘴角。 谈宴?喉结滚??一下。 23、23 周弥一霎便退开, 抬眼,低声笑问:“答应吗?” 谈宴西不说话,只是垂眸, 看着?, 目光仿佛在说,当然, 有什么是不能答应你的。 ?实在长了一双过分容易叫人觉得深情的眼睛。 周弥总在这种时候警觉,心里敲钟, 好像头顶提了一条线, 在她试图涉足悬崖之时,将她往回拽。 她笑了笑,收回目光, 盯着?衣领处,“还有第二件事——是你拜托卫丞的吧?” 谈宴西笑说:“什么我拜托的?” “不许装傻。卫丞既然是你发小, 肯定更知道你的忌讳。哪有头回见面,就绕过你直接叫我??做事的?除非一开始就是你委托的?。” 谈宴西再看她的目光便有些玩味的笑意, “……你这么聪明,往后可怎么糊弄你?” “为什么要糊弄我?” “保不准我哪天犯了什么错?”谈宴西玩笑语气。 周弥也笑,看着?说:“可以解释,可以叫我原谅,为什么要糊弄?我也不是小孩儿。小孩子????任何事情?一块糖就能雨过天晴。” 谈宴西笑了,刚要说话, 周弥手指轻轻一按?嘴唇, “我来猜猜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好不好?” “你说说看?” “你一定在想,这个姑娘怎么这么较真啊,可真没意思。” 谈宴西哈哈大笑,“弥弥, 这话就是你瞧不起人了。” 谈宴西一这样称呼,周弥就似?点了死穴,什么??焰也没了。 怔然片刻,??又出声:“卫丞是真的缺人,还是你非要加塞呀?” 谈宴西说:“?是真的缺人,我也就顺水推舟。” 抬手,捏捏她脸颊,“上回毁了你一个工作机会,这回赔?你——可不许跟我耍小孩子脾气,说不肯去,正儿八经的社交场合,你去锻炼了,收获到了,那就是你的。” 周弥一下便说不出话。 巴黎那一茬都过去好久了,?倒还记得,这回的赔礼,十足真诚。 说这是走人情关系,投机取巧也好,可她还没清?到吃碗饭还得从种地这一步做起,端到她嘴边的,她就好好吃。别把饭碗砸了,??、?自己丢人就成。 没多久,车就开到了谈宴西的公寓。 周弥特意带了一身换洗的衣物,单拿一只纸袋装着,放在了一旁,下车时就把它提了下去。 进屋先洗澡,??发现谈宴西的衣柜里,单辟出了两扇门的空间,里面挂了?她准备的睡衣,还有些基本款式的衣物,衬衫、牛仔裤和裁剪简约的直筒裙,应对不时之需绰绰有余。 她坐在换衣凳上,脱身上裹身裙,望着那黑色衣架垂挂的衣服,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自上回吵架,划定彼此底线以后,?们多半不??再次发生那样几乎差点玩脱的矛盾。 谈宴西对她的态度里,少了许多那时不时展现的,仅仅像是对待玩物的轻慢,她很能察觉。 可是,?越接近于完美情人,她却越慌,无端的一种直觉。 像是自己其实在握一把风,以为已经握得够紧了,偷偷张开条缝往手心里偷看。 还是什么都不存在。 谈宴西坐在客厅里,拿手机微信处理点公事。 片刻,起身往卧室去,拿昨晚丢在沙发上的一份文件。 听见浴室水声,不由驻足。随后便将手机往床上一扔,推开衣帽间的玻璃门,径直走了进去。 浴室门被推开的一霎,周弥吓了一跳。 谈宴西穿戴整齐的,就这么踏了进来,花洒浇了?一身,衬衫瞬间湿透。濛濛的白色雾气里,?去捉她的手腕,让她的手往?长裤的皮带上靠。 好像让上一回的事情继续。 …… 周弥后悔得很,让她上次手贱,半点好处没捞到,这次都被讨了回去。 她于雾气朦胧中,回头去望?。 ?头发被淋湿,柔软地落在额头上,更深的墨色,衬得肤色更白,投入时的表情过于冷峻,可瞳色却深,有灼烧的热意。 她想她也同样。 结束时,水仍然哗哗地洒落,像簌簌的雨声。 谈宴西在她耳畔低笑说:“这倒是省了不少事后的麻烦。” 周弥不说话。听不得这样的话,可也无力去推开?了。 ?吹干头发,周弥直接去床上躺下。 谈宴西去了趟书房,拿了笔记本电脑过来,叫她困了可以先睡,?先回一封邮件。 周弥说:“你不是当老板的吗,怎么也这么勤奋。” 谈宴西说:“有人天??可以不劳而获,有人不是。” 周弥转头看?,“你难道不是?” 谈宴西笑笑,伸手摸摸她一头柔软的墨色长发,“你先睡吧。” 周弥上了一天班,晚上又玩到这时候,确实累。 她调整睡姿,微微倾斜,脑袋抵在他腰间,意识困顿,呓语似的:“我要挨着你睡。” 谈宴西手指一顿,低头去看她。刚吹干的头发蓬松柔软,快将半张侧脸也遮住,她在睡意朦胧的边缘,表情全然放松,乖巧得很。 ?不由伸手,手指轻柔地捋了捋她的发丝。 五月下旬,??温一天高过一天。 沿路树冠舒展,浓阴匝地,北城又一个苦夏的序曲。 谈宴西打来电话,说姚妈过寿。她没别的亲人了,又不喜闹,可今年六十岁,是个整寿,还是不能这么含糊过去。 ?说:“我今天有个应酬,推脱不了。已经定了蛋糕,你下班后先带着过去,我晚上九点半到那儿。” 周弥说:“你也不提早说,我都没空准备礼物。” 谈宴西笑说:“礼物我多备了一份,你拿你的?义送出去就成。东西都在司机那儿,我叫他去接你下班。” 傍晚,周弥先去了姚妈那里。 天都已经黑了,姚妈还在外头打理院子,穿着双胶鞋,裤脚上都沾了些泥。 见她提着蛋糕和礼物而来,姚妈喜不自胜,周弥不敢居功,告诉?其实都是谈宴西准备。 姚妈笑说:“宴西自己都这么忙了,难为?有心。” 她脱了胶鞋,到院子角落水泥砌的一方水池子里把鞋子、铲子和簸箕都清洗过,洗干净了手和脸,??随着周弥进屋去。 姚妈问周弥吃过饭没有,没吃她现在来做。 周弥笑说:“您过??日,哪里还有叫您做饭的道理。谈宴西说了,您喜欢绿爽斋的菜,?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叫我到了之后,就给那边打电话,叫人送餐过来。” 姚妈笑说:“?怕有两个脑袋,这么琐碎的事情也记得——?今儿不过来?” “?晚上有个饭局,说是九点半过来。” 姚妈沉吟:“周姑娘,你看这样行不?,我煮一碗馄饨,你先垫垫肚子,?宴西快到了,再叫他们送餐,我们一起吃。?每次出去应酬,饭都是吃不好的。” 周弥笑说:“ 好啊。” 周弥吃了小半碗馄饨,姚妈又端上洗净的,白天买来的新鲜杨梅。 拿一个透明的琉璃大碗装着,红殷殷的颜色,洇了些在碗壁上,个头饱满,仅叫人一看就颇有食欲。 周弥一个怕酸的人,也连吃了好几个。 说说笑笑的,时间过去也快。 姚妈成日一个人,缺个人在跟前说话,这阵子攒了一肚子的新鲜事,就等人来倾诉。 快到九点半,走廊里回荡起外头大门响起的电铃声,姚妈立即往外走,“该是宴西回来了!” 她急急起身,往在门厅去,换上自己的鞋,出了门,穿过院子开门去了。 周弥将餐桌稍稍收拾了下,一??儿,听见脚步声近了,走到门厅去迎接—— 进来的不是谈宴西,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穿一身蓝白配色的校服,个头?挑,扎着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女孩很有??质,走路时后背挺直,脖颈也是向上,微微有点习惯性仰着下巴,很像是常年练舞蹈的人。 女孩嘴里还在问姚妈,“三叔还没回来?” 目光触及周弥,顿了顿,蹙眉,话音一转:“姚妈,这谁啊?你亲戚?” 姚妈跟在女孩身后走了进来,神色尴尬地摸了摸衣袖,“是……是你三叔的朋友。” 女孩声音清脆,走廊里都似有回音:“三叔叫她来的?还是她自己来的?” 明明周弥就在跟前,她所有问题却都是向着姚妈的,好似周弥这人是个物件,亦或是缕空气,压根就不存在。 姚妈说:“当然是你三叔叫她来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三叔从没让外人来过。姚妈,是她跟你说的三叔让她来的?不是她诓了你?” 姚妈嗫嚅,“你三叔吩咐过的,我……” 女孩漫不经心地扫了周弥一眼,又去问姚妈,“既然三叔都不在,她还待着做什么?” 周弥再好脾气,也忍不下这一再的冒犯。 她伸手,取下了挂在衣帽架上的自己的托特包,刚准备换鞋,听见门外响起一道沉冷的声音—— “谈明朗,你要是学不??好好说话,现在就?我滚出去。” 外头,谈宴西拾级而上,白衣黑裤的一身正装,西装外套挽在手臂间。 门廊那清薄的澄黄色灯光落在他脸上,没添半分暖色。 ?挑眼盯着女孩,神色是周弥前所未见的冷厉。 24、24 小姑娘叫谈明朗, 谈宴西大哥谈骞北的女儿。 谈宴西?得小辈喜欢,盖因他这个性格,放在那?类的古代小说里, 就是典型的所谓闲散王爷。 小孩缺零花钱, 问他要,他出手慷慨。 偷摸出?跟同学约会, 怕家里查岗,借他的名头, 他帮忙打掩护。 烦了家里父母吵架, 想找个地方清净清净,他这地方就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不常??,又??姚妈照料起居饮食, 再完美不?了。 因此,谈明朗, 祝思南的弟弟祝铮,包括谈宴西堂姐家的两个小孩儿, 都偶尔会???借宿,微信上跟他打声招呼即可。 当然,他们也??默契,绝不会把外人带???招谈宴西的忌讳。 也因此,谈明朗看见周弥?个陌生人,反应这??大。 他们小辈的对谈宴西???种奇特的占??欲。 谈明朗哪里见?谈宴西这副表情, 当下又发憷又觉委屈, “三叔,我是看??了不认识的人才多问两句的,你这个地方又不像别处……” “你既然知道这是我的地方,还敢在这儿对我请??的贵客出言不逊?” 谈明朗愣了下, 再看?眼周弥,更委屈了,“那谁知道啊,那??多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想跟三叔扯上关系,我怕万?……” “谈明朗。”谈宴西出声打断她,警告的口吻???色。 谈明朗撇撇嘴,不说话了。 谈宴西当下掏出手机,当着谈明朗的面,给大嫂打了个电话,声气平?地告知对面,小姑娘在他这儿,他现在叫司机把人送回?。 谈明朗?万个不乐意,但到底没说出反抗的话。 ——谈宴西平?万?不萦怀的随?做派,他们都习惯了,?旦他发起火??,就格外叫人胆战心惊。 ?会儿,司机就把车开???了,停在大门外,打起双闪。这?片不许鸣笛。 谈宴西不送,也不准姚妈送,手指点?点大门,叫谈明朗自己出?。 谈明朗眼眶都红了,转身飞快往外走,背影大?的气愤兼委屈。 而谈宴西还不忘冷淡地叮嘱?句:“上车就回家?,别往其他地方跑,我会给你家里打电话查岗。” 谈明朗“哐”?下摔上铁门。 周弥?直站在门厅里,原是大为光火,谈宴西这???通下??,她没????话可说了。无所谓出了?口气,心情反而更复杂,总之离高兴还差得远。 谈宴西递了外套给姚妈,走进门厅,好似方才?切没发生?的温?口吻,问周弥:“等?久了?” 周弥不知道为????就突然地轴了?下,低声说:“……其实没必要。我原本差不多也准备走了。” 谈宴西立时低头?看她,他怎??会听不出??,她话里委婉曲折的委屈,他笑了声,把她手里的包取下??,再给她挂回到衣帽架上?。 不顾姚妈还在场,揽着她肩膀,半抱着将她往里面推,?面笑说:“我刚到,你就要走,针对谁呢?” 毕竟姚妈的生?,周弥?谈宴西没??交流就达成了默契,谁也不提方才的?。 ?会儿,秋爽斋的菜送到了。 谈宴西局上多半在喝酒,没吃几口菜。但他毫无胃口,只跟着喝了小半碗的瑶柱鸡丝粥。 吃完饭,再切蛋糕,?直陪聊到十?点,姚妈尽兴了,谈宴西才领着周弥上楼?。 ?进门,谈宴西将领带?扯,径直往床上?倒。 整个人好似精疲力尽。 周弥走??,在床沿上坐下,转头?看他。好像姚妈说的,他是不是??两个脑袋,怎??记得住那??多的?,还???都办得周到妥帖。 她承认自己??时候?分好哄,比如现在,已经完全提不起生气的心思了。 然而,谈宴西仿佛误解了她的沉默,伸手,将她手腕?捉,笑了声:“今?还准备回??” 周弥摇摇头。 “真想走,那也得等我把你哄好了。” 周弥嘴角上扬,“你准备怎??哄我?” 谈宴西手掌?撑,坐了起??,手臂将她的腰?搂,低头笑问:“不用说的??不???”他身上???阵酒气,呼吸也似比平?更多两分热度。 周弥手掌?轻轻推他的脸。 他将她手腕?捉,却是头?低,埋在她颈间,?霎沉默下?,好久都没出声。 周弥轻声喊:“谈宴西?” 谈宴西终于开口,涩然的语气:“弥弥,你当谈明朗是给你难堪吗?她是给我难堪。她才十三岁。大人????态度,她潜意识的??样学样。” 周弥心中轰然。 是不是第?回,谈宴西对她提及那些所??人都讳莫如深的,?关他家庭出身的?。 “我以为……她是喜欢你,所以维护你。” 周弥听见他笑了?声。 “弥弥,你养?狗吗?“ 周弥摇头。 “叫它往东,它不?往西。它表现好,你赏他肉骨头吃。旁人看了都说,这狗可真是命好。”他声音里淬了冰雪的?种冷意?嘲讽。 到这儿,他也就不再往下说了,只长久沉默。 周弥竟觉得害怕。 这话不可?不会意??所指。她?向聪明,这比喻再粗浅含糊,她也?猜出大抵是????意思。 她想不出应该说些????。 唯?的反应是侧?身?,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他薄薄的衬衫之下,体温比平?高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 她手指?勾他衬衫的扣子,低声说:“现在,换我哄你好不好?” 片刻,谈宴西才笑了笑,“怎??哄?” “不用说的??不???”原话还给他。 谈宴西实在??累,跟她做完就睡了??。 周弥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意识清醒,借朦胧月光?看身旁这个人。 她后知后觉地想,原??,第二回见面,觉得他玉像金身的背后,是锦绣烧作灰的空虚与冷寂,那直觉没??出错。 她突然宁愿他永远放浪,永远倨傲,永远漫不经心。 翌?清晨,周弥被闹钟精准地叫醒,失眠到半夜的缘故,下地时头重脚轻。 她?洗漱,往镜子里看?眼,扑三斤遮瑕膏也挡不住的黑眼圈。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出衣帽间时,谈宴西已经醒了。 他????也没做地先燃了?支烟,??情?是清爽,半点没昨晚的颓然。 周弥这?刻冒出个荒唐又好笑的想?:她不是被他给采阴补阳了。 谈宴西衔着烟,往她脸上看?眼,“怎??脸色这??难看,没睡好?” “还说呢。我差点请假。” “也没怎??折腾你啊。”谈宴西笑说,三分不正经。 “……是我自己失眠。” “那就请假。” “你发我工资?” “把你公司买下??都??。” “……” 周弥不理他了,站在床边上,低头整理上衣的衣领。 谈宴西扫她?眼,从脖颈到后背再到腰臀,他坐起身,伸手猛地将她腰肢?揽,她不受控地后退?步,?下坐在了床沿上。 谈宴西凑???,拿烟的手拿远些,另?手沿着她腰间线条往上蜿蜒,“请假吧。正好我今?也没?,带你出?玩。” “?哪里?” 谈宴西闷声?笑,“你的第?反应是这?周小姐,你被我带坏了。” “……你再说我就反悔了。” “好好好。你说,你想?哪儿?你们年轻人喜欢玩些?????” “你也不老啊。”周弥想起??,第?回见,他就这??说她,“你们年轻人”。 “我也不年轻了。”谈宴西语气淡淡的。 周弥蓦地回头,因为疑心这话意里??沧桑感。但他的表情如常。 谈宴西搂着她,再问:“想?哪儿?” 周弥思索片刻,枯竭的想象力只得出?个答案:“看电影?” 果真谈宴西报以嫌弃的目光。 周弥笑了,“那你喜欢玩????,我陪你呀。” “我??……”他目光垂落,看着她,眼里??笑,意味深长。 于是,周弥穿戴整齐的?身,又给剥了?。 空调打开了,嘶嘶的凉气。 纱帘?滤外头白得眼眶发疼的?光,她?越升越高的??阳?起,奔赴?个潮湿的、热烈的夏?。 结束就快到中午了。 周弥进入所谓贤者时间,理智回笼,便觉得??几分心虚,?则因为翘班——她从??没做?这??不敬业的?,还是为了?个男人;二则因为姚妈就在这房子里,不知道方才他们??没??控制住动静。 谈宴西??搂她,两人皮肤都是汗津津的,被冷气吹得蒸发,?阵发凉。 周弥??温水浸泡?的微微困顿感。 这时候,谈宴西忽说:“我昨?晚上喝醉了,说了些胡话。” 周弥迟缓地反应,说:“嗯。” “听?了就听?了,你心里知道就好。” 周弥又说:“嗯。” 她知道那是她?的规矩,问了就是主动破例,以后再难拿这条?要求谈宴西了。 可她没??忍住,“……也喝醉?告诉别人吗?” 只听到?片寂静。 唯独空调细微的运作声,窗外的?切声响都朦胧,像隔了?层。 许久,谈宴西微沉的声音才响起:“我?少喝醉。” 周弥又觉心中轰然。 几乎不敢转头?,怕对上他的目光。 这话只差言明了: 我?少喝醉,更别提跟别人说这??失控的胡话。 ——弥弥。你是特殊的。 25、25 这天下午, 谈宴西还是陪着周弥出了门。 她一直想看的一个装置艺术展,始终没抽出时间。主题是关于人的异化的视觉性表达,很是抽象。 谈宴西虽全程陪同却兴趣缺缺, 坦言自己是个商人, 欣赏?来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们逛完了展,在出口的衍生文创商店闲逛。 周弥拿起一枚今日特展品同款的银质袖扣, 往谈宴西的袖??上比,一面说道:“那你为什么跟赵野还是朋友?” 谈宴西笑说:“要是人??往来就算朋友, 那我的朋友数目可以申请吉尼斯了。” “该不会, 你真正的朋友只有卫丞?”周弥把袖扣放回到展示盒里。 谈宴西很坦然:“严格来说,这么说不算错。” 看她要走,??伸手, 一把拉住她。 周弥顿下脚步,疑惑看??。 谈宴西朝那展示盒里的袖扣看一眼, 表情比她更疑惑,仿佛在问, 既然不买,拉??袖??比什么比? 周弥笑了,“你要呀?我以为你?喜欢。”她去看标签价格,小小两枚要两百多块钱,实??说有些肉痛。?过还是叫来店员,拿两枚新的包装起来。 她忽地想到什么, “这个能不能抵我欠你的生日礼物?” 谈宴西扫她一眼, “我都忘了,你倒提醒了我。” 周弥忙说:“那你当没听到!” 谈宴西笑说,“这回我要白纸黑字记账上。” 周弥又买了几个记事本,一套明信片, 一起付了账,准备带回去做纪念。 晚上,一块儿吃了晚饭,谈宴西将她送回——她请了假,?有些工作?得?做,?然要拖累团队的进度。 车停在路口处,周弥主动凑近去亲了谈宴西,方才下车去。 晚上八点左右,巷子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老人遛弯,小孩儿打闹,有人临街开了店铺,支了围棋盘跟人对弈。 周弥走到半途,脚步一顿—— 前方迎面而来的两个人,是程一念和崔佳航。 程一念穿t恤,外搭一件水洗蓝色的背带连衣裙,帆布鞋,个头小小的,乖巧极了。崔佳航也是t恤和运动裤的打扮。两人看起来很登对,很像是学生??侣。 ??们手牵着手,一边走一边说??,起先并没有注意到她,直到程一念不经意抬眼,?自觉脚步一停,崔佳航也跟着停下,抬头一看。 两人都是一愣。 周弥笑笑,神色没有半分异常,“出去玩么?” 程一念难掩尴尬,“嗯。去看电影。” 周弥点点头:“那我先进去啦?你们玩得开心。” “……嗯。” 实??说,周弥?算惊讶。 回想一切都有蛛丝马迹,串得起来。 她唯一??想是,她没告诉程一念她和谈宴西的事,程一念同样的也?告诉她,扯平了。 过了晚上十点半,程一念从外面回来了。 周弥已经洗过澡,坐在餐桌旁,支着笔记本电脑加班。 程一念跟她打声招呼,拿上衣服洗澡。 她吹干头发,把吹风机挂在架子上,站在浴室的门口,犹豫了片刻,说:“我们聊聊吧。” 周弥合上电脑后盖,“好啊。” 这时候,宋满从屋里探出头来,周弥抬头看她一眼,她立即就退了回去,还关上了房门。 周弥跟程一念去了阳台上。 天气已经很热了,夜间扑面的风亦有潮湿的热意。 程一念穿着印着平铺海绵宝宝图案的睡裙,趴着栏杆往外看,过了好久才出声,声音很轻:“你怎么都不生气?” 周弥转头看她,倍??疑惑,“我什么要生气?” 程一念脸枕在手臂上,声音涩然:“……我明知道崔佳航喜欢的是你。我还找你要??的微信,接近??,甚至辞职去了你们公司。” 她声音里有种自暴自弃的自我厌弃??。 周弥沉默了好一会儿,斟酌着怎么说比较合适:“我没觉得崔佳航喜欢我。非要说的??,我只感觉到,??可能对我有好感。退一万步,一念,即便??喜欢的是我,那又怎样????是我男朋友,谁都有资格去追他。?能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就要背负?必要的负罪感吧?” 程一念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周弥看着她,却笑一声,“什么啊。你最近对我这么疏远,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程一念说:“可我很?磊落。我告诉崔佳航说你在谈恋爱,想让??断绝对你的心思。” “……虽然算?上是恋爱,?性质也没什么差别。你这么说也没错。” 然而,程一念越发?能释怀,“……如果我告诉你,我最初的动机是因为听说??是北城户口。我很想在北城立足,可我真的好累。我烦透了……” 她真的哭了出来。 周弥看着她,走近去,搂住她肩膀,“我们认识有五年了吧?” 程一念点头。 实??实说,周弥并不觉得自己跟程一念十分投契,?有一种朋友,哪怕并非心灵共鸣,长久陪伴也足够建立深厚??谊。 她和程一念应当属于后者。 顾斐斐倒是和她有部分精神相似,可顾斐斐一个一生放纵爱自由的性格,从来飘忽不定。 她半夜痛经醒了,去帮忙烧开水的人,还是一直在身边的程一念。 周弥说:“认识这么久,你还?知道我这个人有多护短?说动机没什么意义,要看结果。你只告诉我,现在,你喜欢崔佳航吗?你觉??也喜欢你吗?” 程一念泪眼朦胧地连点了两下头。 “我?觉得功利一点是什么坏事。如果我告诉你,我正在做的事,比你还糟糕得多,说不定你还会觉得我很恶心……” “我才?会。”程一念偏头看她,“你?知道我多羡慕你。” “羡慕我?”周弥笑了,“我才羡慕你。你是我最向往的那一种成长路线。” 程一念转头看她,好像在判断她这??是不是真心??。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妈的事?”周弥笑笑,“……我现在跟她在做一样的傻事。” 程一念一愣。 “所以我说算?上恋爱。包养???-妇?大概这个意思。” “你别这么说自己。” 周弥看着她,“那你也别这么说你自己。据我跟崔佳航共事的经验,??人真的很?错。或许崔佳航就是你的‘一期一会’。” 程一念眼泪一时又涌出来,“……我总觉得,自己是抢走了你的一个可能性。” “?是。崔佳航不是我的可能性。”周弥拍拍她的肩膀,“你答应我,好好经营这段感??。?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好……”程一念哽咽,“那你呢?你保护好自己。” 周弥笑笑,“我?会往前车之鉴的老路上走。” 周弥回屋去,拿了几张纸巾递给程一念。 程一念擦过眼泪,擤干净鼻涕,??绪渐渐稳定下来,又说:“还有件事……” “你说。” “我可能,要搬出去了。” 周弥明白她可能是要跟崔佳航一起去住,点点头说:“什么时候?正好我也准备找个离公司更近点儿的房子。” “可能就下个月。” “那我们下个月?续租了。” ??音落下,她们同时觉得惆怅。 读书时两人虽然不是同系,?是住同一个宿舍。那时候一起上公选课,一起去澡堂洗澡,去开水房打水,互相给对方从食堂带饭。 从毕业至今,又一直在合租,下班后一起做饭,一起追剧,周末一起去宜家添置一点小物件。 周弥心里将这里视之为自己最后的心理屏障,是现实支点,一旦回了这里,就意味着从不属于自己的浮华中落地。 她有种恐慌??。 以后是否离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越来越近? 也是否意味着更一步接近幻灭。 周弥要找房子的事,谈宴西还是知道了。 周末两人在谈宴西的公寓碰面,聊起这事儿。 谈宴西说:“这有什么好想的,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周弥斩钉截铁:“?要。” “你?就是担心宋满吗?可以叫宋满去姚妈那儿,姚妈帮忙照顾。” “我?跟你聊了,你越说越离谱。我还是自己找吧。” “好好好。”谈宴西一把将她又扽回来按在沙发上,“你?说我都忘了。宋满学校附近,我还有真有套房。” 周弥睁大眼睛,“谈公子孩子还没有,学区房倒已经买好了?” 谈宴西笑了,“最早也?是学区房,当时的开发商为了还我的人情,送了我一套。那时候价格低得很,就是款项结清后的一个添头。谁想到,如今翻了二十倍?止。” 周弥差点翻白眼:“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吗?” “都装修好了的,两室一厅。你需要就拿去住。” “我租行吗?” 谈宴西瞥她一眼,“你查查那儿现在租房市价多少?” 周弥拿出手机,当场查了查,查完气焰顿消,“……我还是另找地方吧。” 谈宴西笑了,捏她脸颊,“周小姐,接受我一点好意就这么难?我给你房租打折好不好?” ??往她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那整租的价格,“我看看……离学校近,吵,打七折;离交通干道近,更吵,打七折;风水?好,??打七折。” 南北通透的房子,??说风水不好。 周弥伏在他肩头笑得停?下来,“……包水电吗?物业呢?” “别得寸进尺啊。”谈宴西转头亲她一下,“你看,往后我去你那儿偶尔蹭蹭饭,也当是你交房租了。”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厨艺还这么值钱呢。” “那不然,你拿别的偿也行?”??挑眼打量她,语气又开始?正经。 26、26 周弥终究没去住谈宴西的那套房。 她怕迟早得从那儿搬出来的, 到时候拖泥带水的很难堪。 找了个中介,挺尽心尽力,还真在她预算范围之内, 帮她找到了一套合适的, 在她公司和宋满学校的中间位置,但正因为两边不靠, 同样是老小区,价格还挺公道。 这回咬牙租了个两室, 因为下半年宋满即将高?, 两人作息互相打扰,到时候谁也别想休息好。 周弥给谈宴西的说法是,同事的朋友恰好要转租, 她觉得合适就接手了。 谈宴西没发表什么意见。 到六月,周弥应邀去给卫丞帮忙, 遇到了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 那天她全程陪同那几位法国贵宾,随座翻译。直到仪式结束后的宴会, 卫丞和那几位法国人一桌,亲自招待。 卫丞自己就说得一口流利法语,他跟他们有些工作上的事??要洽谈,多多少少涉及些商务方面的敏感问题。 周弥签的那些合同里没有保密条约,卫丞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她,就叫她可以自由活动了, 开玩笑说:“我特意叫人给你留了座, 赶紧去吧,不然回头谈?得找我算账,还真把给你当苦力用了。” 周弥入座之??,先去一趟洗手间, 顺便补妆。 好大一面镜子,镶一圈灯条,人照出来,皮肤都显得好上?分。 而就在这时候,镜子里人影一晃,周弥抬眼去??,顿了一下。 来人也顿了一下,面上有淡淡的尴尬神色。明星都是有化妆间的,也有单独的客房,周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儿—— 进来的人,就是上回露露给她看过微博主页的那小明星,叫做贺清婉。 上一个跟过谈宴西的。 其实早些时候周弥就看见她了。 那时候是在入场,她在走红毯,隔老远就觉得她白得发光,走近些更不由感叹明星就是明星,那么小的脸,那么瘦的身材。 贺清婉走近到流理台这儿洗手,周弥往她手里??一眼,好像是沾了些红酒还是果汁。 镜子里,造型团队给她做出来的妆造,底妆??起来没有半分瑕疵。 贺清婉也在看她。 很明显,她知道她是谁。 周弥记起顾斐斐说的,这圈子其实挺小。 两人谁也没出声,目光只在镜中有个来回,贺清婉垂眸转身时,周弥明显看见她脸上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她莫名就有些想笑。 谁不是蹚过同一条河,区别只在于一个已经上了岸,一个没有而已。 没有谁能留得住那条河。迟早都是要回岸上的。 直到十点半,这宴会才结束。 卫丞忙?这样也还记得给她备车,她坐在车上才得空看手机,有谈宴西给她发来的消息,问她结束没有。 周弥回复:刚结束。 谈宴西:去我那儿一趟,收拾两件换洗衣服帮我送过来。我让司机去接你。 周弥回复:不用。卫丞给我准备车了。 谈宴西就没再说什么,发来一个位置分享。 周弥意想不到,那地址是在医院。 她忙问:怎么了? 谈宴西一直没回复她。 周弥去了趟谈宴西的公寓,也没细??,随意挑了两件衣服,急匆匆便往医院去了。 路上发微信问具体在哪儿,谈宴西才回复她,发来病房号。 深夜的高层住院区,冷白灯光,混合消毒水气息,冷气打得足,一出电梯,皮肤激一层鸡皮疙瘩。 走近病房,隐约听见里头似有对话声,周弥不由地停下脚步。 分辨一会儿,听出来另一??声音是尹策。 尹策说:“?哥,这事真没考虑的余地?这回的投资案,到现在的进度三哥你也??见了,也手把手地验收过了,我不认为自己做到了十全十美,但大体没出过什么纰漏。我一直在等这个锻炼的机会……” 谈宴西说:“机会还有。” 尹策说:“可是……” 谈宴西打断他:“你真当这事我一个人拿得了主意?” 尹策不说话了。 谈宴西说:“还有没有事?没事就赶紧走吧,也不瞧瞧已经几点了。” 片刻,房间门打开。 尹策好似没料到周弥在外头,顿了一下,微微点点头,跟她打声招呼。 周弥也点点头。 尹策走了,周弥推门进去。 谈宴西就躺坐在病床上,穿一身病号服,灯光偏冷,照在他身上,脸上苍白,整个人过分的清癯。 神色更是厌烦。 周弥走过去,把装衣服的袋子放在座椅上,翻他床头病历卡,上面病症写的是急性胰腺炎。 她坐在床沿上,偏过头去??他,心里五味杂陈。 怎么回事啊这人,待在这儿冷冰冰的病房里,身边没半个人,连来个似有亲友关系的尹策,也不像是探病的,而是来跟他索债的。 她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顿了一下,好似准备挣开去。 但到底没有。 周弥低头??,??他皮肤苍白的手臂上有细小针孔,“你什么时候来的医院?” “中午。” “怎么那时候不跟我说?” “你不是去卫丞那儿忙去了。”谈宴西语气平淡。 由着她握了会儿手,他还是抽回去,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要去冲个澡,一面对她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 周弥没作声。 过会儿,谈宴西洗完澡,拿毛巾擦拭头发,从浴室出来,脚步一顿,“你怎么还没走?” 周弥转头去迎他的目光,“我再陪你一会儿。” 谈宴西盯着她看了片刻,神??一时缓和。 他丢了毛巾到一边,就这么坐回到床沿上。 周弥说:“头发得吹干,又患上感冒不更恼火。” 谈宴西不甚在意,“没找着吹风机。” “这是医院,又不是酒店。”周弥站起身,“附近有超市吧,我????去。” 谈宴西将她手腕一捉,“别折腾了。” 周弥站了会儿,??见旁边有个大纸袋,挣开谈宴西的手,走过去打开一??,里面是好几条单独包装的干净毛巾,还有牙膏牙刷之类。猜想是莫妮卡准备的。 吹风机倒是没有,估计一时没想得那样齐全。 周弥又拆了一条干毛巾,走到谈宴西跟??,递给他:“再擦干点。” 谈宴西抬眼看她,??了声:“你不帮我?” 然而,真当周弥要上手的时候,谈宴西又将她的手拂开了,自己低下头去,拿毛巾随意地挼了几下。 “你这……”周弥到底??不过眼,还是将毛巾夺过来,包着他头发,细细地擦。 他挺不耐烦,几度想把周弥推开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这么做。 过会儿,周弥总算松开,毛巾只能擦干到这程度了。 她把用过的毛巾都收拾整理,准备下去一趟。 谈宴西问她:“还要干什么?” “买卸妆水。” “你不回去?” “不行吗?” 谈宴西没说好与不好。 可能生病的缘故,他??绪不高,平日玩世不恭的态度一点也见不着了,只有生人勿近的一种阴沉。 周弥倒没觉得害怕,莫名觉得此刻的谈宴西才有种真实感。 一个疲惫的、郁郁寡欢的普通人。 周弥??着他:“好歹,你陪过宋满六个小时,我也得陪陪你,才算对等。” 谈宴西也抬眼去??,目光一时明灭不定。却没说什么了。 医院不远处就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周弥买了牙刷、卸妆水、洗面奶和一次性内-裤,再回到病房里。 她走去浴室,正歪着脑袋摘耳朵上耳饰,门口光线一暗,抬眼往镜子里??,谈宴西走了过来。 “你要用?” 谈宴西摇头,也不进来,就在门口看她。她几分莫名。 她身上还穿着参加晚宴的连衣裙,黑色,挂肩的一字领,款式简约,勾勒出匀停曲线。脖子上一条不大抢眼的钻石吊坠,耳环和戒指跟它是一套的。黑色裙子和首饰都很衬她内里沉静的??质。 谈宴西抱着手臂,打量神色,“卫丞给你搭的衣服?” “嗯。都是他借我的,还得还回去。” “不用还了。我跟他打招呼。”谈宴西说。 卫丞装扮女人的眼光没得说,可能是性向天赋,叫他觉得眼前的姑娘分外昂贵,像是孤品的古董瓷器,价值连城。 “我留着也没场合穿。” “跟着我还怕没场合?” “可是,这都已经是穿过一回的呀,谈总的女人,不是该回回穿新衣?”她故意说。 谈宴西就笑了??。她慧黠得很。 周弥将首饰拿绒布袋子仔细装好,往外走,也推他,“你让一让,我洗澡了。” 她将首饰放回到自己的提包里,从给谈宴西带换洗衣服的纸袋里拿出件t恤,“借我穿一穿。” 谈宴西????着她,“我是不是没提醒过你?” 周弥疑惑??他。 “你穿我的衣服,效果跟不穿也没什么两样。” “……”赶在脸红之??,周弥赶紧进了浴室。 周弥只冲了个澡,没洗头发,出来时谈宴西已躺坐在床上,掀眼看??她,又说:“你还是回去吧,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陪护的病。” 周弥定定地看他,“你真的要我走?” 仿佛只要他说是,她便会一秒转身绝不拖泥带水。 谈宴西不作声了。 片刻,朝她招一招手,“过来。” 这vip病房的床位,比普通病房稍宽了些,但不过也就八十公分和一百公分的差别。 躺两个人稍嫌挤,但也还好。 周弥说:“护士晚上查岗吗?这样是不是不合规定。” 谈宴西说:“规定在我这儿不起作用。” 周弥??了声。 怎么形容,因为挤得很,不挨近了就有掉落的风险,这病房又是在走廊的当头,夜深人静,一点声息都没有。 让这像个孤岛。 周弥太喜欢这种仅仅只是拥抱,体温熨帖的感觉,无端心悸感。 后来意识到,自己可能更喜欢“孤岛”这个形容本身。 周弥挨着谈宴西,手掌碰到他后背的硬硬的骨骼,“你现在好些了吗?“ “轻度的,也不严重,下午输过液就好了。” “你怎么会来医院。” “你不都看了病历卡?”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中午去应酬了一趟,谈了个为他人做嫁衣裳的项目。”谈宴西言简意赅。 周弥不多问,猜想他估计也不会多说。 谈宴西反过来问她:“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她迟疑了一下才应。因为想到贺清婉。但只让这人在自己脑海中停留了不到一秒。 今晚这孤岛属于她和谈宴西的,别人都闯不进。 过会儿,周弥又将??题绕回到谈宴西身上,“住几天院?” “两三天吧。” “我小时候生病,两天就能好的,但我一定要多请两天假,谎称自己还没痊愈,待家里不用上学,还能有零食吃。”周弥顿一下,“……我觉得你挺累的,其实可以趁机多休息两天。” 谈宴西没出声。 实??说,她的试探以及关心都挺直白,而他虽然不自在,却并不排斥。 “哪有时间给我休息。” 谈宴西语气还是清淡,但周弥不免捕捉到一丝疲惫的叹息感。 她手掌微微用力,更紧地拥抱他。下意识行为。 她的优点之一就是从不评判别人的生活方式,尤其谈宴西的——你已坐拥无边财富,只要你想,有什么不可休息的。 但她凭借认识以来,谈宴西偶尔吐露的只言片语判断,他无可奈何的背后,是更深重的野心。 她连他这个人都勒不住,更别谈他的野心了。 但是,她也只让这个念头在心里过了一秒钟。 她太喜欢今晚这样说不出的??氛,不愿扫兴破坏。 他高半度温度的体温,洁净的香味,平缓的呼吸……那种真真切切的,谈宴西身边就她一个人的独占感。 “谈宴西。” 沉默一会儿之后,周弥轻声喊。 黑暗里,她感觉他是低了一下头,她就凑上??去,碰碰他的嘴唇。 他嘴唇有些干燥,因为禁食禁水。 其实也没什么意味,像是情难自禁的一种下意识,一触之后便就退开。 谈宴西却追过来,拥着她,夺尽她呼吸般,一个绵长而无尽头的深吻。 27、27 恰好隔天是周日, 用不着上班。 周弥趁早回家一趟换衣服,也拿些必需品。她还穿着昨天的那一身礼服裙,蹑?蹑脚开门的动作, 活像舞会上叛逃的落难公主。 宋满还没醒, 屋里静悄悄。 结果,??打开自己卧室房门, 却结结????迎来一个惊喜:顾斐斐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发现自己泰山崩于前而?改色的性格,怕有??半是被顾斐斐塑造出来的, 因为顾斐斐会在任何情况、任何时候突然出现, 比开盲盒还要刺激。 周弥尽量放轻动作,但还是将顾斐斐吵醒。 顾斐斐翻个身,抱着被子, 几分呆滞地看着她,开口的第一句果??是要吐槽她这??身, “你这是……鬼混了??晚上?” “你倒好意思说我。明明一直都在北城吧,这都几个月?, 没说跟我吃顿饭。??现身就这么冷不丁,是要吓死谁。” 顾斐斐心虚地笑??笑,“那个,?是……忙吗。画画之外,?还得应付老男人。而且,我这次来之前可是微信上给你打过招呼了, 你没回我。我问的宋满, 她说你?在家,我才过来的。” “是么,我可能没看到。”昨晚忙得脚没沾地,之后又去?谈宴西那儿, 除了置顶的几个工作群,其余都没空去查看。 周弥脱下裙子,再翻衣柜,找出方便活动的夏装换上,又往纸袋里额外装???身换洗的。 顾斐斐说:“你这是又要出门?” “谈宴西住院。我照顾他??下。” “照理说他这种人身边不缺人吧,怎么还要你去陪护?” “鬼晓得。我昨晚过去的时候,他身边??个人也没有。 顾斐斐偏头打量她,忠告??句:“对他们这种男人,同情心是大忌。” “我知道。我只是有种预感,跟他也持续不?多久?。反正至少,我希望分开的时候?是我欠着他。” 顾斐斐笑说:“你这预感准?准啊?怎么我听来的版本,是据说谈公子对新宠宠得?得?,同游巴黎不说,还牵了自个发小的资源搭桥铺路。他那位发小可是出了名的目下无尘。” 周弥顿了??下,才继续?头上动作,把那礼服裙小心装进防尘袋里。所幸她穿着的时候很小心,除了些许褶皱之外,没沾上什么别的污渍。 她说:“还说呢。这所谓搭桥铺路我其实???该去。” “怎么呢?” “昨晚碰到上??个跟谈宴西的。是个小明星。” “你俩没掐起来吧?” “她是明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前途还要?要?。” “那碰到了就碰到了,有什么关系?”顾斐斐自嘲笑?声,“现在但凡我跟他们那圈子里的人吃顿饭,十回有九回能碰见老男人以前的情人。她们各自又可能还跟过同样的人。关系复杂得很,跟蜘蛛网??样。” 周弥说:“有人告诉我,之前谈宴西对这小明星??样宠得很,???喂资源喂成现在的三线小花。结果呢,到头来他厌倦了,??样只有各奔东西这??条路。” 顾斐斐默???瞬,“宝贝,我说句实话啊。我知道你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可你语气……” 周弥转头看她,“我语气怎么?” “有点儿……像在吃醋。“ 周弥立马说:“我没有。”否定得太快,未免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掩饰。 意识到这??点,周弥怔???下。 顾斐斐就盯着她,“上回说的话,依然有效啊。你最好是真的没有。” 东西已经收拾好,防尘袋和装在绒布袋里的珠宝首饰,都装进同??只纸箱,等有时间给卫丞送去。 周弥没再应顾斐斐的话,转了话题问她,“后续什么安排?是不是又得人间蒸发?” 顾斐斐说:“没骗你,是真的忙。后头要去见些人,开个论坛什么的。还要画新的作品,筹备拍卖。” 周弥笑说:“挺好的。我们俩总算有??个混出头?。” 顾斐斐也笑?笑,“到时候姐赚套房子,你来我这儿蹭吃蹭睡吧。” “那我等着?。” 最后,顾斐斐问她,之前住得?好好的,怎么搬家?,是跟程??念吵架了? 周弥就把程??念和崔佳航的事告诉给?她。 顾斐斐听得叹声气,“??好。到底是来路和去路都干干净净的男人,??听就有奔头。” 而她们呢,多半这??生,只是不断地、?断地歧路亡羊。 周弥拿上东西,又再回到医院。 时辰尚早,原想给谈宴西买份早餐,又想到他尚在禁食期。 走到病房门口,听见里面有交谈的声音,除谈宴西外,还有道女声。 以为是莫妮卡,或是姚妈,当准备推开门,又??时顿住——那声音比二者的都尖细的多,有种刻薄感。 女声:“……你谈好的项目,谈二要做顺水人情,叫你让出去你就得让出去。可人家感念你吗?病得要死了没见谈家有人来看看你。还有你那侄女,平常三叔三叔的喊得亲热,现在半个影子都见?着。” 谈宴西仿佛冷笑??声,“您大早跑过来,就为?跟我说这?” 女声:“我是过来瞧瞧你!” “瞧我是不是还活着?” “谈宴西!”女人??霎抬高?声调。 就更显得尖刻,让周弥想到防空警报似的那一种声音。 女人说:“我好歹是你妈,我怎么?会盼着你好。可你也瞧见?,关键时候,谈家的人靠得住吗?你舅舅是我娘家人,总不会害你。他虽然本事?大,但到底心是向着你的,?至于反过来捅刀子……” “您知道我最?喜欢翻旧账。那事儿已经过去了。”谈宴西打断她,语有警告。 女声:“这怎么就是翻旧账?你上回那决定,对你舅舅公平吗?谈宴西,你是不是忘?,当年没你舅舅,你生都别想生得出来……” “要?这么着。”谈宴西笑???声,无悲无喜的??种笑,“你心心念念我这条命,恨不得??天耳提面命八百回。我今天给你个机会,你?如干脆拿回去,我们从此两清。路我替你铺好,随你和舅舅替我选个什么死法,我都保管叫你们全身而退……” 周弥听到“我好歹是你妈”那一句时,心里??个咯噔,觉得?妥,当下就准备走。 然而后头的言辞更加骇然,她脚步像是定住,直到听到现在这??句,??时悚然。 ?由地退后一步,悄声地离远?病房,飞快朝走廊那一端的护士站走去。 护士问她什么事。 周弥谎称自己是谈宴西隔壁病房的家属,“隔壁?知道来了什么人探望,大声喧哗,吵得我们这边都休息不好。麻烦您帮忙看看去。” 护士点头,立即过去了。 周弥在一旁站着,看见护士走过去敲了敲门。 片刻,谈宴西的病房里,走出来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朝电梯这边来了。 她看着很显年轻,十分艳丽的长相,??身奢牌的高定套装,穿金戴银,过来医院探病,妆发亦打理得??丝?苟,幽幽??股香水味,充斥走廊,叫人避之?开。 女人??脸怒气,也没多逗留,目不斜视地走?。 周弥这时候自然不敢过去,谅谁听到了这样的??番对话,第一反应都是自保,最好当没听过,听进去了也得从脑海里抠出来,丢到脑后。 她等?快十五分钟,才往病房走去。 结果推门一看,病房窗户打开?,谈宴西就站在窗边,左手?背上还在输液,右手却拿着??支烟。 周弥走过去,??把将他右手抓住,夺了烟,烦乱地在窗台的水泥面上碾灭,“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谈宴西转头看着她,笑?笑,没替自己辩解什么。 如果?是亲耳听见?,仅看他此刻这样平淡的?色,周弥??定?会相信,?久之前,他跟人有过怎样一番争吵。 “你怎么?去床上休息。”周弥低声说。 “躺久?头晕。”谈宴西朝着顶上挂药袋的架子看??眼,“帮我摘下来,我去趟洗?间。” 周弥点头,踮脚去够。 谈宴西笑?,自己走回来,抬手臂伸过去,?指碰到了她的?,顿了顿,“?怎么这么冷?空调太低??” 他捉住她的?,拿下来,攥在自己?里,大拇指摩挲她的?背。 “没有……”她声音有点哑。莫名感觉谈宴西这动作里有安抚的意思。 谈宴西握着她的?站???会儿,自行将药袋摘下来,往洗?间去?。 没多会儿,他走出来,将药袋挂回到架子上,自己在床沿上坐下。输液的那只手,平平地摊在床单上,右手则将她手腕??捉,拉她到跟前来。 他低着头,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腕皮肤,过分白皙,以至于清晰瞧见底下青蓝色的血管。 片刻,谈宴西又将她轻轻一拽,让她在身旁坐下。 他身上有股清苦气息,?掌绕过来搂她肩膀,?指捋开?落在她肩上的如瀑长发,再轻轻捏她的耳垂。 垂眸,似笑非笑道:“弥弥,你说,怎么办?” 周弥疑惑。 谈宴西声音称得上是慢条斯理:“我这么喜欢你,又?能把你灭口。” 周弥霎时睁大眼睛。 ——原来他知道,她方才就在病房外面。 谈宴西再看她一眼,目光幽邃,顷刻低头,几乎是咬在她唇上,在她轻“嘶”??声的时候,他沉声说:“??个字都别往外说。” 周弥说:“好。” 谈宴西笑?声,要退开时,周弥骤然伸?,将他后颈??搂,主动凑近吻他。她嘴唇破了口子,再熟悉?过的血腥味,像他们在巴黎的第一晚。 周弥感觉自己心脏有颤栗感,“……封口费。我收下?。” 28、28 周弥来之?给自己买了早餐, 梅干菜肉的生煎包和无糖豆浆。 床边柜面上连了一块可活动的桌板,旋出来就变成小餐桌。她拖过椅子坐在一旁,揭开装生煎包的纸盒包装盖, 捏细长的竹筷夹一只出来, 手掌在下方以作保险地接着,方小心送入口中。 谈宴西已坐回到病床上, 背靠摇高的床头,长腿叠放, 抬头瞧一眼透明的输液软管, 嫌下落速度太慢,抬手便要去旋那小阀门调整流速。 周弥动作比他更快,手挥过来一下便轻轻打在他手背上, “别乱动。” 谈宴西只得笑一笑,收回手去。 ??在无聊得很, 他就去看她。 她穿一件果青色短袖上衣,锁骨分明, 为方便进食,一头长发挽了起来,拿头绳随意一绑,露出修长脖颈。 她眼睛算不得很大,配这张冷艳画皮恰好。眼睛上半是倒悬的月牙弧形,直至后段弧度缓落, 到眼尾再有一个微微的上勾。 便是这双眼睛, 叫她有妩媚感,却是一种清冷的妩媚,拒人千里不可亵玩。 生得这样皮囊的女人,很难不恃美而骄, 多半精致装扮,以求锦上添花。 哪像她,因为不上班,就彻底放弃了化妆,素颜朝天,坐在这狭小餐桌旁,一口半个生煎包。 鲜活又自然。 细想,从第一回跟她见面,她就跟矫饰造作这词一点不沾边。 好像注意到他的打量,周弥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神色不免为难,“你应该还不能吃东西?” 谈宴西失笑,“……我没想跟你抢东西吃。” 周弥早餐吃到一半,走廊里又响起脚步声。 来人轻敲了一下门,“三哥。” 听声音是尹策。 门是半掩的,谈宴西叫他:“进来。” 尹策推门进来,一手拿一束鲜花,另一只手里拿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目光触及周弥,顿了顿,微微点头,以作招呼。 将花束搁在床位的柜子上,他转身便跟谈宴西??歉,“三哥,昨天晚上是我太幼稚太冲动。我回去之后又仔细想了想……” 他目光朝着周弥看了一眼,周弥便将已经夹起来的一只生煎包丢回纸盒里,笑一笑,准备起身。 谈宴西抬手做个制止的手势,叫她:“没事。坐着慢慢吃。” 看向尹策,又说:“你继续说。” 尹策不免几分惊讶,他毕业就跟着谈宴西做事了,从没?过聊正事的场合,谈宴西不让女伴回避。 他顿了顿,还是继续说??:“我回去之后,想了几个方案,想看看这事儿还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谈宴西“嗯”了一声,要?听听他方案的意思。 尹策便端着笔记本电脑去床沿上坐下,一边讲述,一边给谈宴西演示他做的数据图表。 三个方案都讲完,他抬头,推一推眼镜,一瞬不瞬地看着谈宴西,?他决断。 谈宴西平声说道:“能合作的?提下,你这三个方案都有可圈可点之处。但这事儿没有转圜余地。” 尹策一霎脸色灰败,“我知道这是姑父跟二哥亲自下的命令,可是三哥你甘心吗?筹备了大半年,只差合同上签字,只因为一句话,就得把全部心血让给秦家……” 谈宴西打断他:“我说了往后还有给你锻炼的机会。” 尹策不作声了,摘了眼镜,垂下头去,食指和中指捏了捏眉心,好一?儿,才将眼镜戴回去,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三哥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谈宴西说:“给你放半个月的假,出去散散心吧。” 尹策没说好与不好,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另一旁,周弥已经吃完了早餐,悄无声息地收拾和整理好了小餐桌。 她有意没多去留心两人的对话,但偶尔听入两句,总算弄明白了,谈宴西和尹策应该是表亲关系,无怪乎他身边的人,都要对尹策客气三分。 她觉得谈宴西其实是挺温柔一个人。 他自己多住两天院都觉得没时间,却叫尹策去领假散心。 临近中午,莫妮卡也来了一趟,汇报些工作上的事,带了几分??件给他签。 午后,谈宴西一连接了好些电话,私人的工作的都有。 他住院的事多半没叫人放出消息,他那些圈内“朋友”,各个都如平常一样,邀请三?去哪儿哪儿捧个场。 谈宴西接完手头这个电话,转头一看,周弥坐在椅上,手臂撑在床边柜上,一手托腮,若有所思状。 谈宴西:“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真是好脾气。我要是生着病,还这么多人来烦我,恐怕我早就发火了。”周弥转头看他一眼,忽地探身,去够他拿在手里的手机。 她目光盯着他,仿佛只要他神色有一丝不悦,便会立即收回手。 谈宴西只是微笑看着她。 她便轻轻一抽,将他手机拿了过去,“你说,如果你关机一下午,世界?不?就此停止转动。” 谈宴西微扬了一下眉,笑说:“不知道。但值得一试。” 周弥便当着他面,长按音量加号键和电源键,弹出的菜单里,她手指往右一滑,选择了关机。 这个过程中,她依然在观察他的表情。 他只是笑着,全然纵容。 周弥把关机的手机丢到一旁,又问他:“你?不?觉得,突然闲下来了?很无聊?” 谈宴西笑说:“那你给我找点事儿做?” “看电视么?”周弥盯着他,“或者,开一部电影?” 谈宴西的表情表明他兴致阑珊。 “那要不然我读书给你听?”周弥开玩笑说。 哪知道谈宴西说:“好啊。” “……认真的?” 谈宴西笑说:“不你自己提议的吗?” 他将枕头一扶,躺上去,半闭着眼睛,说:“你随便读点儿什么我听听,正好我睡个午觉。” 周弥看他一眼,清清嗓子,正要出声,他却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犹豫一瞬,周弥蹬掉鞋子,爬上床,他手臂伸展,让她当枕头枕上去。 周弥转头看一眼,看?他偏于瘦削的下颔骨,耳后至脖颈一线的皮肤,是无机质感的一种白皙,微微抬眼,便是他靠近喉结处,那粒浅褐色的痣。 谈宴西只觉她的呼吸萦绕于颈间。 一霎,一小片温热落在了自己喉结上。他不由地喉结滚动,微微低头,睁一只眼去看了看。 片刻,她缓缓地念:“un jour, j''étais agée déjà, danshall d''un lieu public,homme est venu vers moi.……” 声音清脆而空灵,腔调拿得漂亮又婉转,闭上眼仿佛电影序幕的独白,叫人沉浸,即便不懂其意。 夏日绵长,外头日光白得晃眼,那蓝条纹的窗帘布,都被照得褪了色。 他有种介于困顿和情-欲之间的心痒难耐,在这冷气十足的洁净的房间里,好似那些日光,都径直地晒在了他的皮肤之上。 次日周一,周弥要去上班。 她是多带了一套换洗衣服过来的,清早在病房的浴室里洗漱过后,即可直接去往公司。 晚上下了班,周弥又去了一趟医院。 谈宴西已经可以开始进流食了,姚妈送来亲自熬的清粥。 尹策??在,没了昨天的情绪,正心平气和地跟谈宴西聊新的项目规划。 周弥坐了一?儿就得走了,她回去还得加个班,不知道几点能弄完,今天是没法在这儿整晚陪着了。 姚妈就说:“那我跟周姑娘一块走吧,绕点路是绕点路,免得?司机跑两趟。” 尹策看了姚妈一眼,对谈宴西说:“三哥,我自己开车来的,我送姚妈回去——规划书我这两天就会做出来。” 谈宴西点头,叫他们路上小心。 到了楼下,姚妈问尹策,“你往哪儿去啊,顺路不顺路?” 尹策顿了一霎,报了个地名。 姚妈说:“唷,这完全是两个方向啊,这来回不得两小时。” 尹策这时候看了周弥一眼,“我跟周小姐倒是同路。您看要不这样,我送周小姐,姚妈您让司机送回去。” 周弥忙说:“没事,可以不用管我。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 尹策说:“那不?的,不然,回头三哥要怪我办事不周到。” 姚妈??纠结起来了,看向周弥,?她做决定。 周弥??在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最后只好折衷,对尹策说:“麻烦你把我送去地铁站吧,我住的地方坐地铁更方便。” 尹策犹豫一下,还是点头说:“?。” 周弥自知坐后座像把人当司机,很失礼,但还是故意忽略了这一点,坚持坐在了后排。 尹策的车是特斯拉model s,流线型车身很有未来感,倒挺符合他给人的高材生的印象。 车里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品,足够干净。 一路过去,尹策一句话都没说,空间寂静得只有引擎运作声。 地铁站很近,几分钟就到了。 尹策将车停在入口处的路边,在周弥拉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路上注意安全。” 平直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 周弥点点头,谢他送她到地铁站。 尹策:“不用谢。应该的。” 谈宴西出院之后,休养了几天,又有新项目要忙。几周过去,周弥跟他?了屈指可数的几次,只够时间一起吃顿饭。 微信上倒是聊得比往日频繁。 他有一周都在外头出差,时不时地给她来一条信息,问她在做什么。但聊不到两句他又有事,微信上全是这种有头没尾的对话。 周弥无所谓,怎样都是习惯的。 有一天晚上十点,谈宴西给她打了个微信电话,说是刚开完?累得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结果,周弥这边说着话,他那边就没了声音,直接就睡着了。 周弥鬼使神差地没挂断,手机充着电,放在一旁,自己抱着电脑加班。 她翻译一份文书,十二点多才弄完,拿起手机一看,那通话时间还在继续。直到洗漱过后上了床,睡觉的?一秒才把它挂断。 第二天早上,谈宴西显然是震惊于那147分钟的通话时长,发了个问号过来。 周弥平静地回复:昨晚睡着了,忘挂了。起夜才发现。 七月将过去一半,周弥这天接到谈宴西电话,问她:“在哪儿?” 一般,谈宴西这么问,就意味着要?她。 于是周弥说:“你忙完啦?” 谈宴西说:“嗯。接你过来吃个饭。” 周弥说:“改天吧。我今天生理期。” 谈宴西电话里笑了声:“单只见?你不??” 周弥沉吟:“……司机多久过来?” 谈宴西估计是听出她声音有气无力,“你不舒服?” “……嗯。请了假,在家里休息呢。” 谈宴西说:“那我过来看看。” “不用。你过来我??没办法招待你……” 谈宴西不容拒绝的口吻:“地址发给我。” 她搬新家后,谈宴西还没往她这儿来过。 周弥把地址发到谈宴西的微信上之后,就疼得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被一阵挺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赶紧爬起来,她走到门口,往猫眼里看一眼,看?谈宴西站在外头,才恍然想起来他说要过来的事。 门打开,谈宴西神色少?的几分焦急,可能在没有空调的门外待了?时间,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半天不开门。还以为你晕过去了。” 周弥不好意思地笑笑,“睡着了。” 没拖鞋,周弥叫他就这么进来。 自己准备往厨房去,给他烧水倒杯茶,突然他手臂伸过来,将她腹部一拦,半搂进怀里,推着她往卧室走,“不舒服就躺着去。” 他身上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衣袖挽起露出手腕,身上几分热气,像把夏天带进了她的领地。 周弥房间很小,一米二的一张床,旁边摆下一个衣柜,就不剩什么了。 但收拾得干净,没什么杂物,倒不显得十分局促。她的床单里面是豆绿色,外面白色底,印平铺的树叶图案,夏日里视觉清亮的配色。 周弥掀开被单,躺回去,又把把空调遥控器拿过来,温度再调低几度。好像是怕他热。 谈宴西在床沿上坐下,转头看她,几无血色的一张脸,有?憔悴,??的脆弱感。 她侧躺着,头发遮住半面脸,睁着清亮的眼睛。 是在看他。 片刻,她脑袋往他那儿凑了凑,脸颊挨近他的手背。 谈宴西一时就顿住了,??难抵抗这种?为——像平日高冷独立,怎么喂食??喂不熟、从不主动的野猫,某天突然撒娇似的蹭一蹭裤腿。 他垂眸看了她好一?儿,被她挨着的那只手忽地往上一翻,修长的手指一下捏着她的下巴,问:“想没想我?”声音几分沉哑。 29、29 周弥说:“你想过我, 我就想过你。” 答案未免太像投机取巧,谈宴西笑出一声,“你??么说, 我可就走了啊。” “难道你不想我?”周弥笑?反问。 静默的一霎, 像是一首歌播完后的小段空白。谈宴西手掌搭着她肩膀,稍稍用力一推, 她翻过身仰躺。 余光瞧见他撑在自己枕边的手臂,微微绷紧的肌肉线条, 视野尽头他俯身而?, 凑近一张清峻面容,眼里有盛夏落日燃烧的一种热度。她适时闭眼。 唇齿缠-绵,抬起手臂搂他后颈, 指尖沿他脊椎微微凸起的骨节蜿蜒而?。 谈宴西立即发现她意图昭彰的鬼把戏,伸手将她手腕一捉, 脸退后,警告似的看她一眼:别点火。 周弥笑得眼睛里亮晶晶的。 ??一吻就到此为止了, 即便发展?去也只是打擦边球,过不了瘾。 谈宴西坐起身,问她:“还疼?” “没那么严重。”周弥笑说,“吃了止痛药,已经好很多了。而且,我主要是想趁机光明正大地请假偷偷懒。” 谈宴西目光扫过床头小柜上的一只药盒, 拿起来看了看, 蓝白色包装,大写的“eve”,细看说明文字都是日文。 他说:“那也不能放着不管。我让姚妈?你找个中医瞧瞧。” 周弥高中时候就看过中医,周寄柔每天早起?她煎药, 熏得走廊里都是那苦味。连喝半年,稍有效果,一停药却恢复原样。?喝?去,怕是胃先遭不住,后来就放弃了,说服了周寄柔,改服止痛片。 原想告诉谈宴西不要麻烦了,喝了也没用,但无端想到这段往事。 ?者,谈宴西??几??强硬的关心方式,叫她有种错觉。 就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问他:“吃过中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没什么胃口。” “那你困吗?要不陪我睡午觉。” 谈宴西笑了声,“怎么??阵子就没跟你在宽敞的地方待过。” 谈宴西脱了鞋,到周弥身旁躺下,穿西装式长裤的两条长腿交叠,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自己头顶,另一只手搂?她,闲谈口吻:“现在不是放暑假?宋满不在家?” “她画室集训去了,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一天要画十个小时。”周弥说着话,一面摸过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天王老子、甲方上司,都别想打扰她。 “身体撑得住?” “我叫她量力而行,但她自己说没问题。她其实读初中时成绩很好,上高中心脏问题变严重了,经常请假,一度还休学过三个月。文化课不太跟得上,就叫她转艺术生了。” 谈宴西笑了声,“你上班这点工资,供得起她?” “勉勉强强吧。反正不指望现在能存得?钱。” “那叫你去我那儿住,你不答应。省?一笔房租不好?” 周弥笑了笑,?玩笑的语气:“那毕竟是谈总的地方,谈总一不高兴,要??我们扫地出门怎么办?” “胡话。”谈宴西轻拍一?她的额头,“我既叫你住,以后那就是你的地方。” 周弥一时默不作声,不知道如何接这话,她要是真认真跟他??析为什么不愿去住,就太较真而显得傻了。 所幸谈宴西也没再继续??话题。 沉默?来,不过半刻,便有些神??迟缓。 老城区的居民楼,上了年代的房子,隔音效果也不大好,拉起的白色纱帘外,有??旷远的鸣笛声,人声却很近,但听不清内容,模模糊糊的,蝉声也是如此。像是潮水,推挤着扑近,又一?退远。 ??体验于谈宴西而言算不得陌生。 小时候住那栋小洋房里,午后午休,半梦半醒间,便有??同样的模模糊糊的声响,只是那一片更安静一些。他醒来常?躺在床上发呆,看?玻璃窗外白灼的日光,几可想象,一打?窗户就是滚滚热浪。 熟悉的感觉,让谈宴西既有放松感,又有??缥缈的孤寂感。 此外,又倍感荒谬,照他的性子,要是她不舒服不方便,?回?见也就得了,但今天就是想过来瞧瞧。 ??话说,他??辈子到过最逼仄的地方,就是周弥?后两处的出租房。 神??涣散间睡过去。 虽然室内?足空调,毕竟夏天,肌肤相贴,捂薄薄的一层汗,又缓慢地蒸发,人在这样的热度中更加困顿,以至于彻底昏睡不醒。 六点半,宋满到家。 她给周弥发的微信消息,一?午没收到回复,电话也打不通,不放心,画室一?课,就第一时间赶回来了。 进屋,屋里没声,宋满喊了一声“姐”,也没听见应答。 看见周弥卧室房门是关着的,她走过去,径直一拧门把手。 里头的场景却叫她吓得倒退一步——谈宴西正躺坐在床上,后背抵着床头靠背。他身旁被窝微微拱起,周弥似是蜷缩侧躺?,半张脸都埋在被单里,只露出额头。 谈宴西冲她笑了笑,“嘘”了一声,低声说:“你姐姐不舒服,还在睡觉。” 宋满愣愣地点点头,“三哥什么时候过来的——姐姐好些了吗?” “中午过来的。好很多了。” “那三哥帮忙跟我姐转告一声,小白今天来画室找我了,他现在在小区门口等我。我出去跟他吃个饭,看个电影,差不多晚上十点半到家。” 谈宴西点头:“好。” 宋满:“那麻烦三哥照顾好姐姐。” 谈宴西笑说:“当然。” 宋满说声“拜拜”,便带上门出去了。 片刻,谈宴西笑了一声,伸手拍拍身旁,“好了。人走了。” 周弥却不肯把头给抬起来,因为脸颊脖颈红得发烫—— 十??钟?,她睡醒,一睁眼就发现谈宴西正在看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醒了多久。 室内光线昏朦,薄纱滤过黄昏的光,投入室内,还余一抹薄红,衍在浓重粘稠的蓝灰色中。 她不由自主地说:“crépuscule.” 谈宴西没问她什么意思,径直低头来吻她。 ??时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调-情。 谈宴西吻她睡裙衣领褪下的肩头,也引她的手去看往?去。她手指碰到皮带,他叫她自己去解,帮他。 落日下得??慢,室内光影浓酽如油画质感。夕阳光如一滴粘稠松脂,他们被包裹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两只蜉蝣,即将凝做琥珀。 周弥压根没听见宋满喊她的声音,直到门霍然被推开。 谈宴西动作极快地掀被子将她往里一藏,紧跟?气定神闲地替她应付宋满,全程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儿,谈宴西明知她羞愤得要死,偏偏非要继续逗她,扯一扯被单,笑说:“你不觉得缺氧?” 周弥紧紧拽着,誓死捍卫最后领土,“……你能不能起床先出去。” “不能。” “……” 谈宴西哈哈大笑,最终还是起身,提上长裤,出门去了,还替她掩上了房门。 周弥整理衣服,平复心情,方才走出卧室。 谈宴西站在客厅窗户旁边,燃了一支烟,没怎么抽。手臂搭着窗台,看外头天色,夕阳尚未落尽,残红余晖勾勒远处高楼轮廓,远远近近的霓虹和家灯。 他转头看一眼周弥,她伸手去把灯揿亮了,光洒?的瞬间,稍稍地眯了一?眼。 他看?她,心里好像终于没?四处漏风。 周弥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站?,不走近,似乎担心他还?作弄她,“晚上想吃什么?” 谈宴西摇头表示没什么想法。 周弥说:“出去吃么?” “你能出门了?” “睡了一?午,已经好了。” 谈宴西点头,“我想想吃什么。” 周弥就等?,等了好半晌,却只看见他盯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神色若有所??。 她忍不住说:“你真的在想?” 谈宴西笑笑,“……没有。不知道。你平常晚饭怎么吃?” “加班会在公司吃便当;不加班的话,就自己回家炒两个菜对付一?。” “那你今天也对付我一??”谈宴西笑说。 “……你确定?” 家里倒是有菜,够做两人份的。 厨房比她的卧室还狭窄,谈宴西却非要挤进来,好像要全程见证一顿明明步骤都对,结果却资质平平的晚餐是怎样诞生的。 周弥没辜负他的“期待”。 菜端上桌,谈宴西夹一片清炒藕片,尝了尝,之后的神色便是像在斟酌如何从辞海中寻得辞藻,组合成一句合适的褒奖,最后,他说:“……不错。保留了食材本身的味道。” 周弥笑得半天直不起腰。 然而,??么滋味欠奉的一顿饭,谈宴西倒也是吃的不紧不慢。 小餐桌上,浅绿色玻璃花瓶里插了几支粉色郁金香。 谈宴西边吃饭,边观察了片刻,觉得??花瓶不像是花瓶,跟周弥求证。 周弥说:“是宜家买的凉水壶。你不觉得??颜色和样式更适合做花瓶?” 谈宴西认同点头:“还真是。” 吃过饭,周弥处理了剩菜,去洗碗。 三两只盘子,清理起来也快。 谈宴西就站在厨房门口,一边抽烟一边跟她聊天。 他浴在清薄的灯光?,两人起落的话语里掺杂流水声。 聊什么,周弥都没往心里去了,只觉得此刻就是她期待过的,有关“家庭”的一个场景,她最憧憬的流水浮生。 然而,他??天上月一般的男人,掺合??些柴米油盐,只是偶尔的兴之所至,俯身迁就,投影于井中。 你真信了,伸手打捞,只捞得一捧流水。 她心里有??冷很柔软的难过情绪缓慢流淌。 但是没有在脸上泄露半??,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而坦荡。 收拾过厨房,回到客厅。 客厅也小,捉襟见肘的两人沙发,谈宴西坐上去,忽地想到什么,“过来。?你挑了件礼物。” 周弥走去他身旁,刚要坐?,他捉?她手腕一牵,让她坐在自己膝头。 谈宴西衔?烟,伸手去摸裤子口袋,摸出来一只黑色的绒布袋,松了抽绳解开,往手掌里一倒。 一条细细的金色链子。 周弥以为是手链,谈宴西却俯?身去,手掌顺着她小腿肚一路往?,手指箍住她的脚腕,解开了那细细的金链的锁扣,戴上去。 一缕烟灰落在了脚背上,周弥蜷缩了一??脚掌。 金色细链造型简单,挂在她白皙的脚腕上,有种奇异而羸弱的性-感。 谈宴西盯着瞧了?儿,??是满意。 周弥抬眼,“为什么送我脚链?” 谈宴西笑了笑,看她一眼,目光幽深,“拴住了,叫你哪儿也跑不掉。” ??英俊的男人性格里有亦正亦邪的矛盾成??。 此刻,不知是否后者占领主导,他??明是玩笑语气,周弥却无端心慌。 30、30 夏天将结束, 周弥跟着谈宴西去了一趟他一个生意伙伴自营的概念酒店。 这酒店建在山崖上,规格?标五星级,价格??定得高, 刚刚?始?式营业, 已然一房难求。 周弥不是跟谈宴西一块儿出发的,他派了司机送她, 叫她到??后先行入住,他手头有些工作处??完了再过去。 酒店给她和谈宴西准备的房间不在主楼, 而是再往山上去的单体别墅, 乘酒店的接驳车过去,还得十分钟左右。 周弥下午到那儿,待房间?玩手机, 临近傍晚,谈宴西才到。 他回房间稍稍地歇了一会儿, 带她下去吃饭。 酒店后花园?,临崖边搭了一处观景台, 坐着即能?望山月,听见山谷?头万壑松风。 这??是这酒店的最大卖点。 晚餐是酒店准备的自助餐,就在观景台上。 木板铺就的台面上,看似随意却又讲究地摆放户?沙发,各处燃着融融的落地灯。夜风?有果木炭火的燥香。 周弥到了这才知道,来的还有谈宴西手下的一些核心管??, 且各自都带了家属——是谈宴西的生意伙伴统一招待的, ?性质基本??同于一次团建。 谈宴西手下这些人,尹策和莫妮卡自然??在,此?还有一两个,??是周弥上回去巴黎时见过。 她压根没想过会是这种场合, 眼看着那些人视线都投了过来,明显已做好了好跟他们打招呼的准备。 她拽谈宴西的衣袖,悄?说:“??怎么不提?告诉我,至少我化化妆呢。” 谈宴西笑说:“??已经够好看了。” 说着便将她的手一挽,径直朝他们走去。 大家连?喊“谈总”打招呼,目光落在周弥身上却犯了难。 谈宴西只单说她的名字“周弥”。 周弥发现了,他不管介绍自?还是介绍他人都不合格——这可叫人怎么称呼。 周弥便笑说:“可以叫我mia.” 大家仿佛如释重负,一个高管的女家属头一个招呼道:“mia??恐高吗?不恐高来这边坐,风景好。” 周弥笑着走过去。 头一回知道,有个英文名字多么重要,轻易化解叫人尴尬的身份和定位问题。 ??是自助餐会,氛围很是轻松。 女性家属凑一起聊置房,聊教育,??聊哪一家的柜姐手?货源广,能拿到第一手限定。 无人敢轻慢周弥——不管她们心?实际是怎么想的——即便这些话题都没她介入的空间,她们意识到这一点后,不动?色地又将她拉回了话题中心,变成了聊留学经历,聊巴黎美食,??聊护肤心得。 周弥偶尔抬眼去看一眼,谈宴西就坐在不远处,手?燃了一支烟,很是放松地坐着。?面跟他聊天的几个高管??不拘谨,都是侃侃而谈。 她发现,不管多热闹的场合,他沉默垂眸时,都有种与喧闹无染的清寂感。 不知道是否看过去的次数太多,谈宴西觉察到了。 他端了边几上的香槟酒,站起身,朝周弥她们这边走来。 走到跟?,一只手往周弥肩上一搭,微微举杯朝这些家属敬酒,滴水不漏的措辞,说是谢她们平日?他这些得?干将的背后支持。 大家受宠若惊,纷纷站起身来举杯。 周弥??就跟着站起来。 谈宴西杯中不足三分??一分量,他笑着喝了一口,搂着周弥的肩膀,不动?色地就将人拐走了。 平台边缘砌玻璃围栏,谈宴西搂着她去那边站着。 山风回荡,周弥不恐高,向着雾沉沉的山谷看一眼,??有些腿软。 谈宴西看她,笑说:“??刚才老看我做什么?” “我连自?公司的团建都不怎么乐意参加,怎么陪??出来还要社交呀?下次提?说,这种事要另?加钱的。”她?玩笑。 “往后还常有,??可以现在?始习惯。??记着账,到时候一次性给??结款?”他?一句?经,后一句玩笑。 周弥微微怔然,笑一笑,不说话。 转头去听山风在脚下呼啸,置身危楼顶端??感。 随时下跌的惴惴。 ??才跟这些高管的家属聊天,言辞间她??听出来,往常这种携家属出席的场合,谈宴西是??没带过女人的。 她并不觉得高兴,或是自?斗败了?他女人、拔得头筹的自矜——谈宴西不定义她的身份,她就永远只是mia. 和什么amelia、lydia、olivia毫无差别,众多可取而代??的名字中的一个。 谈宴西??不急着回去,就这么半抱着她,靠着围栏吹了好一会儿的风。 直到碰一碰她的手背,“怎么这么凉?我叫人给??送件?套过来。” 周弥说:“我自?去吧,?好要去趟洗手间。” 谈宴西点头,又凑近她耳畔轻?说:“??要真不喜欢跟她们来往,一会儿过来了直接去我那儿坐。” 周弥笑说:“??不跟他们谈?事么?” “?事什么时候不能谈,陪我们弥弥才是?经。”谈宴西话语?带笑,无限宠溺,手指捏捏她的脸颊,“快去吧。” 周弥穿过露台,往酒店大楼的??向走。 经过酒店的后花园,却看见树下躺椅那儿坐了个人。 走近一看,是尹策,他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脑袋靠在上面,眼镜摘了下来,镜腿捏在手?。 周弥脚步一顿,“尹先生?” 尹策抬眼瞧她。 “喝醉了?我叫谈宴西过来看看……” 尹策制止她,“没事。别麻烦三哥。” 周弥真不是能放任不管的性格,她瞧见?面过来了一个酒店的服务生,把人叫了过来,让他搀尹策回客房去休息。 尹策迟缓的起身动作有几分抗拒,但还是没说什么,??没叫服务生扶,自?脚步虚浮地往?走了。 周弥不大放心,左右??是要去大堂的,就跟了过去。 尹策去了大堂,又在沙发上埋头坐下了。 服务生蹲在他跟?问他房间号,他没出?。 服务生倍感为难,就起身走过来,问周弥,是不是跟这位客人是认识的,他现在好像发烧了,最好赶紧回客房去,他们会叫酒店的医务人员过去瞧瞧。 周弥走过去,站在尹策跟?,轻?说:“我去让莫妮卡把??们的行政叫过来?” 尹策这时候缓缓抬头,看她一眼,“……没事,不麻烦了。我现在上楼去。” 周弥点头,但还是坚持:“??先回房休息。但还是得让谈宴西或者??们行政知道这件事,晚点他们好过去看看。” 尹策虚弱笑了一?,手指捏了捏眉心,好像有几分招架不住她的较真,“好吧……” 尹策回了自?房间躺下,一会儿,酒店派了医生过来。 量过体温,给他?了退烧药。 他服了药,受不了一身的黏重,进浴室飞快地冲了个澡。洗完穿上睡衣,先摸搁在流??台上的眼镜戴上。 他准备睡觉,走过去拉窗帘,却站在窗边停住——他住的是崖景房,窗户望出去,?下??就是观景台。 宽敞的户?沙发上,挨着谈宴西而坐的就是周弥,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脸上表?是看不清了,只能看见她肢体语言,明显偏向着身边的男人,全然的信任和亲近。 他脑袋靠着窗户玻璃,盯着看了许久,神色落寞。 又持续一阵,晚餐结束了,大家陆陆续续回房间。 谈宴西牵着周弥去了酒店大堂,叫她坐着稍??,他上楼去瞧瞧尹策的?况。 周弥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给宋满发消息,叮嘱她晚上早些睡,不要熬夜。 宋满回了消息,姐妹两人一来一回地聊了片刻。 忽听大??石地面上,高跟鞋“笃笃”的?响,似是朝她所在的地??走来的。 周弥不由抬头去看。 迎面而来一个中年女人,穿一条瞧不出品牌,却材质高级的连身裙,肩上搭一块爱马仕披肩,手?拎同样品牌的手袋。脸保养得极好,瞧不大出具体年龄。 周弥印象中没跟这张面孔打过交道,??才谈宴西那些下属的家属中??似没这号人。 女人果真是冲她来的,到了她跟?,垂眸打量,微笑说:“周小姐?” 她态度绝?称不上是恶意,但自带那种上位者惯有的、骨子?的傲慢,笑容??是精心计算过的礼貌。 周弥不喜欢被人这么居高临下,??就站起身来,微笑说:“请问您是?” 女人语速不疾不徐地:“周小姐又在??人?” 又? 周弥疑惑,先没出?。 女人笑说:“上一回老孟办事不周到。既然是故人??女,又多年未见,怎么能这么轻慢就打发掉呢?周小姐这回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跟我提吧。” 周弥听明白了。 这人是孟劭宗的妻子。 原来世界上真没有不透风的墙。 周弥第一反应是笑了一?,“??以为我在??孟劭宗?” 女人瞧着她,还是这副既显得礼貌,又显得傲慢的笑容,仿佛在说,何必装腔作势? 周弥??回以如出一辙的笑容:“我跟??没什么恩怨。即便我再有需求,??一定会冲着孟劭宗本人去。” 女人笑说:“我不过好奇,老孟再如当年一样给??们三百万,换不换得来清净?” 两人面?面站着,说话亦是语气平静。 毕竟这?是酒店大堂,女人比她更不希望闹得难看。 周弥笑出一?,“那得看??们的清净、孟劭宗的名?,是不是只值三百万?” 女人脸色还是沉了两分,“能和平解决的事?,我不希望闹得难看。??是在……那什么公司工作来着???们公司老板叫陈庆东?” 周弥神色丝毫未变:这做派她毫不意?,金钱收买不了,就图穷匕见,行断人立命根本那一套。 她微微笑着,?音却是极冷:“请??转告孟劭宗。二十三年?他三百万买断不了一个人的人生,二十三年后同样做不到。??们要真打算动我的工作,最好做好??们往后??同样不得安宁的心??准备。或者,看??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彻底叫我人间蒸发。” 女人一霎拧紧眉头,还要出?,却听侧后??一道?音低沉?音,“孟太今天??来住宿?” 女人立即转过头去看一眼,满脸堆笑,“谈总?好久不见。今天是过来度假?” 谈宴西却看??没看她一眼,径直地朝着她?面走去。 他伸手搂周弥肩膀,低了头,轻?说:“非得在这儿??着?怎么不先叫人送??上去。” 女人脸上一变——这么旁若无人的亲密。 她是跟人打牌的时候,听人聊起八卦,谈家老三换了新宠,一学法语的小翻译。至于姓甚名谁,无人在意,只要不是最终明媒?娶的,名字记了??没意义。 谁曾想世界这么小。 谈宴西跟周弥说完这一句,??抬头看她,脸上虽挂着笑容,目光?却没半分的温度:“我的人跟孟太起了什么冲突?孟太说说看,我??好帮着调停调停?” 女人一时只有讪笑,孟家跟谈宴西挂着好几单合作呢,真把人给得罪了,他们日子??不好过。 她今天跟孟劭宗过来,??是受邀来体验这新?业的酒店。 ????酒店酒吧回来,看见周弥??在那儿,辨认了片刻,这张脸跟当年周寄柔那张脸可谓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下意识就以为,周弥不知道??哪儿弄来了孟劭宗的行踪,又跑来蹲点了。 哪曾想,周弥??的人来头可大得多。 她忙笑说:“哪?来的冲突,不过就一点误会。我瞧瞧老孟去,就先不打扰二位了。” 她笑一笑,便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往?走。 而谁知谈宴西的?音,这时候才慢条斯??地响起:“孟总上回问我老爷子喜欢喝什么茶叶,他送点过去孝敬孝敬。我适才想起这事儿。??转告孟总一?,老爷子?几日体检,医生才叮嘱,茶?头有咖-啡-碱,他那肝脏功能,怕是往后都得戒了。” 女人脚步一顿,急忙转身,一面赔笑,一面慌张道:“谈公子,这事儿……这事儿要不我叫老孟回头再跟??商量商量?” 谈宴西不置可否,牵着周弥的手转身便往?走,最后漫不经心地扫过她一眼,那目光?有杀伐的冷意。 接驳车停在?头,左右敞?,只有一个顶棚的小车。 周弥坐上去,轻轻挣了谈宴西的手,两手攥住披肩裹紧,抱住了双臂,脸朝?面。 接驳车拐弯上行,夜风四面八??地涌过来。 周弥一直没出?,谈宴西手臂去搂她肩膀,叫她聊聊??才这事儿。 她不肯,肩头固执地挣了一下。 谈宴西觉出不?劲,手掌拊着她额头,将她脸轻轻扳过来。 迎灯光去看,她睫毛湿成簇状,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 谈宴西自知不是好脾气的人,跟她认识这么久,不止一次冷着她晾着她,那回两人吵架,都到那境地了,??没见她哭过一?。 眼下…… 他有一筹莫展??感,白茫茫的思绪。 最后,倒是肢体动作先行,两臂将她抱进怀?,语言??是先于意识,温?哄她:“没事了。这不还有我吗?” 31、31 脸颊靠在谈宴西肩头, 衬衫微微硬质的面料,眼角蹭上去,隐隐发痛。 肩胛骨上贴着谈宴西的手掌, 温热触感, 几分用力,似是无声安抚。 耳边是他沉沉音色:“原本想带?来山上????月亮, 散散心,怎么反倒让别人冲撞得?不开心了。” 周弥不想让自己陷在这状况里太久, 便顺着他的话, 哑声问道:“哪里有月亮?” 谈宴西向着她身后扬了扬下巴,“?瞧。” 周弥回头往天上??一眼,云层里刚刚露出个月亮毛边的轮廓, 黯淡天光,近处远处, 只有茫茫的夜色,茫茫的山。 尤显得那月亮孤瘦的一抹, 随时要被吞没。 谈宴西这么一路抱着她,直到车到了住的地方。 周弥进屋之后,先去洗澡。 洗完出来,谈宴西正坐在沙发那儿抽烟,他张眼看??她,朝她招招手。 周弥走过去, 他便将她手臂一捉, 让她在他大腿坐下,一面倾身去揿灭了手里头还剩半截的香烟。 轻袅一缕青烟,顷刻散去,他抬眼看着她, “?要觉得不痛快,这事儿我替你处理。” 周弥笑意很淡,“我也不是什么多光彩的身份,何必再去大摇大摆。?当然可以替我把这口气出了,可也不??让别人嘴里再多一段谈资。” 谈宴西神情波澜不惊,“弥弥,?可能还不够了解我。我这人做事从来不管别人评价,谁叫我不痛快了,我也得叫他不痛快。” 周弥忍不住:“可他们还会把我妈的事也翻出来咀嚼!她已经远离孟劭宗的圈子二????年了,她甚至已经死了。是因为我,因为今晚上的事……” 谈宴西??着她,“?是不是想说,是因为我?” 周弥一下抿住唇。 谈宴西没什么意味地笑了声,“这么瞻前顾后,当时又何必上我的车?怎么着,?自己的名声就不重要?” 周弥不作声。 “人活一世,是图名还是图实,我??没那种两全其美的好事。”谈宴西眸色更深了??分,“我出生就已声名狼藉,要在乎这些人的??法,恐怕早陷在阴沟里翻不了身。要我眼睁睁??着自己人被人欺侮而不还手,弥弥,?是在为难我。” 他语气容不得商榷:“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我自有主张。” 周弥没再与他争辩,心里叹声气。 可是,?能替我主张一时,还能替我主张一辈子吗? 谈宴西抱住她坐了会儿,起身去洗澡。 周弥先去床上躺下,顶上灯光照得她眼里刺痛,太阳穴隐隐跳痛,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吹了风。 没多久,谈宴西洗完澡出来了,一身清爽香味。 他灭了所有灯,只余床头灯,掀开被子躺下,伸臂将她抱进怀里。 周弥额头抵在他胸膛上,这么无声地过了一会儿,轻声问:“要做吗?” “?心情不好,没必要……” 周弥抬眼看他,“可是我想。” 耳鬓厮磨,听见外头风声浩荡。 这一晚谈宴西无比耐心,不急着索取什么,只照顾她的感受,有点儿哄着她心情好起来的意思。 漫长得很,结束时窗外月亮都沉落了??分。 他们不急去清洗,谈宴西展臂去摸烟盒,衔一根在嘴里点燃。 还没抽两口,周弥坐起身,细长白皙的手指伸了??来。 他顿了顿,由着她将烟一夹,抢了??去。 谈宴西挑眼去瞧,暖黄灯光,她一头墨色而微微湿润的长发,披散在光洁皮肤上,垂眼抽烟的模样,??见的有几分妖气。 香烟、汗水和不明液体的气味纠缠,叫人觉得是不洁净的。 可又隐约刺激人的神经,让人直观感受,他们在不洁净的关系里,是声名狼藉的共犯。 谈宴西也坐起身,背靠着床头,伸手一把将她的后颈一搂。 她脸一时凑近,烟雾燎得他微微眯眼。 他抬手,要去把烟拿回来,她却先一步,手指夹着香烟,转个方向,把几分湿漉漉的滤嘴送到他嘴边。 他目光沉黯,望着她笑了一声,张嘴衔住了。 周弥捞起被子,将自己裹紧,就这样蹲在谈宴西身侧,偏头看着他,“?是不是觉我是很矛盾的人。” 谈宴西坦言:“多??有点。” “我也时常搞不懂我自己。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第三回见面,我或许不一定还会上?的车。” “怎么,跟着我不开心?”谈宴西笑问。 周弥摇头。 恰恰相反。跟他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仿佛有种灵魂惊醒的颤栗感。 谈宴西伸手,捉一把她的长发绕着手掌,笑着追问:“那为什么呢?” “因为……已经尝试??一遍了,我还得试试别的。”她坦然说谎。 谈宴西望着她,却说:“要再给我一次机会,第二次见面,我就会把?拐走。——不,第一次。” “可你那时候往我靴子里塞钱。”像打点欢场舞女。周弥现在都觉得耿耿而不能全然释怀。 谈宴西说:“我现在给?道歉,好不好?” 周弥说:“不稀罕。” 谈宴西笑出声,“?说,那钱你拿去买了几斤糖炒栗子。但我??见的可不是这样。” “……”周弥瞪他。 “那时候我想,小姑娘真有趣,不上一刻还在那儿讹诈孟劭宗吗,怎么扔钱的时候,一点儿不肉痛?” “?可别告诉我,那时候?就对我感兴趣。” 谈宴西笑说:“?不信??不也第二回见,就对我感兴趣?” 周弥不作声了。 虽然承认这事不丢人,但她别扭地不想亲口承认。 沉默一会儿,她说回今天想跟他说的正题:“?那时候跟孟劭宗吃饭,知道了我的身份。当时孟劭宗是怎么跟?说的?” “他说年轻时不懂事,在外头荒唐一晚,没留神闹出人命。后来给了钱,签了协议,跟人两讫了。” “原话?” “原话。我跟他非亲非故,可没什么替他描补的必要。” 周弥一声冷笑,“闹出人命。好轻巧的说法。” 谈宴西??着她,目光温和,仿佛告诉她,倘若她不介意,跟他说说也无妨,他愿意听的。 周弥承认,最初叫她沦陷的,就是他时而展露的这样一种年长者的宽容,不干涉、不评判。给人安全感。 她蹲得脚几分麻,便还是躺下去。 犹豫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说: “我妈因为家里重男轻女,只供了我舅舅读书,高中没毕业就在商场里当销售员。工资低,主管又不和气,吃了不??苦。那时候孟劭宗主动追的我妈。因为地位悬殊,我妈一开始就没打算答应。但我妈性格很柔弱,有这么个人呵护她、照顾她,她很就招架不住。 “后来怀了孕,她才知道,孟劭宗已经订了婚,婚期都安排好了。她跟孟劭宗的事情被孟家和他未婚妻家里知道了,两家上阵连环施压,她咬死了不堕胎。后来协商签订协议,一次性支付??百万,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那钱,其实到我妈手里不到三分之一。家里抽了两百多万,说是她生了孩子住在娘家,还得娘家照顾。但转手,我外公外婆就把钱给了我舅舅,买房、创业、娶媳妇……也是那时候,我妈?终于看清楚现实,带着我从娘家搬出去了。她手里有点钱,自己买了套小房子,倒??得不算拮据。后来又认识了我继父。在我继父生前,她过得还算幸福。我继父的事,上一回,已经跟?说过了……” 一缕烟灰落了下来。 周弥一顿,转头一??,却发现谈宴西仿佛是在出神,半天没动,香烟蓄了好长一截灰。 她伸手轻推谈宴西手臂,“?在听吗?” 谈宴西回神,垂眸看她,目光一时极深,无限的意味在里头,但她有点儿看不懂。 他神色犹豫,欲言又止:“弥弥……” 周弥等着,他喊了这么一声之后,却没后话了。 她倍感疑惑,“?想跟我说什么?” 谈宴西笑了笑,摇头。 伸臂把烟几下碾灭在烟灰缸里,赤脚下了地,踩在地毯上,又霍然探身,一把掀开被子,将她拦腰扛起来,“走,去冲个澡。” 周弥身上什么也没穿,羞恼地踢着脚要下地去,未果。 谈宴西给她做的清洁,到一半,又到浴缸里去。水是半满,开了水阀,还缓慢地蓄着。陶瓷的材质,碰上去是冰凉的。 满屋子的热气,那换气扇都好似工作不及,人长久待在里头,有种缺氧之感。 谈宴西强硬地吻她,又加剧了这种感觉。 中途,他往她脚腕上??一眼,那细细的金色链子还绕在那上面,灯光下反射微微光泽。 他将她的腿抬起来,俯身,亲在脚踝上。 可这么臣服的动作,他眼神里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感。两相矛盾,让周弥感觉要疯了。什么都是真实的,却又都那么不真实。 洗??一次的头发,这会儿又打湿了。 周弥站在镜前拿吹风机吹头发,??足的不耐烦,“我回去要剪头发,太长了好烦。” 谈宴西笑:“有什么脾气冲着我来,跟头发较劲什么。” 他走过去,拿了她手里的吹风,“要不我帮你。” 挺受罪的体验。 谈公子何曾纡尊降贵做??这种事,手法可谓是没有手法。 一会儿吹风挨得太近,头皮发烫发烫;一会儿手指缠住了微微打结的发丝,牵得一痛。 片刻,他仿佛也失去了耐心,甚至还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聊以忍耐。 饶是如此,周弥也没推开他。 往镜子里??,他微眯住了眼睛,浴袍里露出一截锁骨,灯光照得皮肤清霜一样白。因瞧不见他的目光,这??分立体冷峻的五官,显出一种风雨不动的薄情感。 可在他??分生疏的动作里,有叫她恍惚的温情。 一度相信了那是真的。 32、32 隔日, 谈宴西的那些公司高管和家属组团去爬山,周弥身份尴尬,跟他们又不熟, 自然没跟着去。 她不去, 谈宴西也不去。 上午睡到九点半,卡着餐厅关门时间去吃顿早餐, 再往露天咖啡座消磨时间。 尹策也在,活脱脱病秧子模样, 分明昨晚刚?过高烧, 这时候却坐在风口里,身上只披一件黑色薄毛衫。 他向着谈宴西看一眼,微笑打招呼:“三哥早。” 目光触及周弥, 却多两分克制,有意修饰过的言辞里听不出语气, 只有妥帖的礼貌:“周小姐早。” 周弥微笑:“早。” 表兄弟两人在一起,聊不上两句就开始谈工作。不过自从上次在医院, 谈宴西点名了周弥无需回避之后,他们聊什么都不怎么避着她了。 但毕竟没周弥插话余地,她喝着冰美式就开始走神,手肘撑着沙?扶手,手托腮地打量着谈宴西。 她发现谈宴西对尹策的态度,??他对自己手??那些高层还是有所不同, 可能到底是亲戚, 又觉得是可塑之才,言?里多了些引导的意思,比及表兄兴许更像老师。 谈宴西究竟是做什么的,周弥一直没兴趣去详细了解, 但跟他待得久了,隐约也能知晓大概,似乎同时涉猎地产、城投、交投??金融多个领域。而交由尹策练手的,更偏向虚拟经济那块,新兴互联网产品的投资。 中途谈宴西离席,去了一趟洗手间。 上午稍显空旷的咖啡座,除了远处还有三个外国人,便只剩下周弥??尹策两人。 周弥侧身向外看风景,听见尹策温和地出声,“昨晚谢谢你通知三哥。” 她转头微微笑说:“不客气,应该的——后来退烧了?” 尹策点头。 “换季是容易感冒。” 尹策又点头,“嗯。” 两人就无话可说了。 尹策端起面前热茶,饮一口,目光顺势在周弥身上落了片刻,她米色针织连衣裙外套了件单宁夹克,头发随意披散,几缕被风吹得起起落落,拂在脸上。 她的热情好像只向着谈宴西一人,对其之外的人,永远有一层客气而疏离的隔膜。 远远瞧见谈宴西回来,尹策适时收回打量目光,脊背不自觉地坐直了两分。 谈宴西走近之后却不坐??了,挽了周弥的手将她从座椅上牵起来,说往外走走,散散步去。 尹策点点头。 谈宴西关照两句:“感冒了就回去休息,别在风口里坐着了。” 尹策看着两人身影走远。 他们先是牵着手的,不知道谈宴西对周弥说了什么,周弥打了他手臂一??。片刻,谈宴西便伸手去搂住了她的腰。白衬衫亦或是裙摆,都被风吹得几分鼓起,像时尚画报里的一页。 他们拐过那砌作装饰、爬了藤蔓的矮墙垣,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不??谈宴西碰面的日子,周弥仍旧尽心尽力地当好自己的上班族。 不管跟谈宴西纠葛多深,她心里都清楚,这芜杂的、庸常的、琐碎的??活,才是真实的人生。 九月,宋满升上高三。她因为第一志愿是北城本地的顶级美院,想和清北??拿九稳的白朗熙“双宿双飞”,?不了比平日更用功。除画画之外,还得补足文化课,放假还会跟白朗熙一块儿去图书馆,叫人给她补课——周弥打趣她,约会就约会,说得这么好听。 日子这么波澜不惊地过。 周弥??谈宴西见面的频率算不上多频繁,通常一周能见一次,逢上他闲了或忙了,这频次会稍稍有所变化。 但这一回,一个月过去了,两人一次也没照过面。 微信上倒一直有联系,谈宴西只告诉他,公司和家里都有些事儿,暂时脱不开身。隔三差五的,他便问问她在做什么。 有时候拨语音电话,闲聊些没中心的话题。 通话时间都不长,通常是在临睡前,谈宴西困顿的声音里,总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只到九月底的一天,周弥才接到谈宴西的电话,照例叫她??了班过去找他。 卫丞给上回那个年轻男明星投资了一家私人club,刚开业,谈宴西过去捧场。 那地方有几分隐蔽,藏在一条逼仄的小路里头,但进去之后却豁然开朗。 挺大的一地方,装修得也有风格,可见是下了血本。 周弥往里走,大厅里逛了一圈没找见谈宴西人,微信上?了消息给他,他也没回。 她正准备给卫丞?条消息问一问,结果碰到了今天的主角,那个男明星。 周弥犹豫了一??上去搭讪,问他见没见着谈宴西。 所幸人还记得她,告诉她往二楼找找去,可能是在棋牌室。 上楼的楼梯是铁铸的,踩上去声响很大。 周弥上到中途,忽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自背后传来,??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跟后头那人一起愣住了—— 上来的是贺清婉。 ??上回在那晚宴上碰见的人间富贵花似的装扮截然不同,这回她穿了条紧身的黑色连身裙,高筒靴,小烟熏妆,桑葚紫色的口红。这么刁钻的一身,她却适配得极好,整个人有种小恶魔般的性-感。 贺清婉冲她笑了笑,有点意味不明的,“你也是去见三哥的?” 也? 周弥没有出声。 贺清婉继续笑说:“三哥喝醉了,在楼上休息,缺个人照顾。你去,还是我去?” 周弥笑笑,问道:“谈宴西叫你来的?” 贺清婉微微歪了一??头,“……不然呢?” 周弥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语气平淡:“那贺小姐去吧。麻烦了。” 说罢,径直往??走,与她错身时,甚至没看她一眼。 贺清婉倒停在了原地,转头去看周弥的身影。这么音乐喧沸,灯光迷乱的地方,她整个人格格不入的疏离沉静。 贺清婉嗤了一声,“没意思”,继续上楼去了。 周弥没联系司机,打算自己去打个车。 在拐角处,却碰上尹策。 尹策装扮比平日休闲,白色t恤外面搭一件藏青色衬衫,唯独不变的细框眼镜,整个人很是清正,有学生气。 他估计以为她刚来,或是迷路了,指一指楼上说:“三哥喝了点酒,在楼上房间休息。” 周弥脚步顿了一??,脸上浮一层很淡的笑,“我知道。贺清婉照顾他去了。” 尹策愣了??,“……贺清婉?她也来了?三哥叫她来的?” 周弥骤然心烦,一秒也待不??,转身便往外走。 尹策飞快跟上去,“周小姐!” 周弥脚步不停。 尹策一直跟她到了门口,又喊一声:“周弥!” 周弥顿步的瞬间,尹策赶紧两步走到她跟前,“你??,我上楼去看看情况,我觉得,应该不至于。三哥找她来,多半可能是为了别的事。” 周弥看着他,“这话你信吗?” 尹策语塞。 “好了。我走了,你进去吧。” “……我送你吧。” “不用。” “这个时间车不好打。反正我也准备走了。” “真不用。”周弥客气地笑了笑,径直转身往外走。 她这拒绝人的态度铜墙铁壁一样,尹策还真是没辙,只幽幽叹声气,食指指节推了推眼镜,“……其实也好。” 周弥身影一停,转头不解看他。 尹策也看着她,细框镜后,平直的目光里似是略带着一种悲悯的柔??,“你跟着三哥,不会有什么结果。” 周弥没作声。 心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周弥自己打了个车,一路沉默着到了家中。 晚饭还没吃,但没胃口。 宋满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待着,觉得屋里静得很,就把电视打开了。 没什么有趣的节目,她调到一个讲火星揭秘的科普类纪录片,作为背景声,抱着抱枕?呆。 恍惚间回神,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多久。 周弥转头往厨房那儿看一眼,想到不久前的夏天,谈宴西还站在那里看她洗碗。 她现在所坐的地方,他给往她脚腕上套一条细链。 说是拴住了,哪都跑不掉。 到晚上??点半,宋满到家了。 周弥??她说了会儿话,如常去洗漱。??一点躺在床上,一直干躺过了零点才有睡意。 后来睡到凌晨三点多突然醒来,摸手机看时间,?现有谈宴西?来的消息,问她:在哪儿呢? 三分钟前刚刚?来的。 好像她是专为了他这条消息醒来的一样。 周弥没有回复。 她心里梗着一块,纾解不了,不想理他。 隔天上午,又收到谈宴西的消息,问她醒了没有。 她还是没回复。 结果,谈宴西就再没发过消息过来了。 一直到国庆假期,周弥跟宋满去了趟短途旅?,其余时间就待在北城。 宋满这孩子现在打了鸡血的上进,说再过半年就要高考了,心里没底,没心情多玩。 国庆节后,周弥却意外收到了另外一个人消息——露露发来的微信,问能否来她这儿借宿一晚。 真有好一阵没露露的??落了。 她跟谈宴西圈子里其他人没有任何往来,最近更与谈宴西本人也没来往了。不知道那侯景曜究竟惹了什么麻烦,是不是波及到了露露。 晚上周弥没加班,第一时间赶回去。 露露已经依照微信上?的定位,在小区门口等着了。她穿着一件卫衣,外面套运动外套,头上一顶鸭舌帽,帽檐压低,脸上也戴了副口罩。脚边还立了只行李箱。 人看着是清减而憔悴了许多。 露露看见了周弥,将口罩摘??来,大幅度地摆了摆手,“周弥姐!” 周弥走近,往她的?李箱瞥一眼,“是准备去哪儿?” 露露推着箱子,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准备离开北城了。明天中午的飞机,飞东城。” “跟侯景曜……” 露露左右望一眼,“进屋再说吧。” 到了家里,周弥拿宋满的拖鞋给露露,提烧水壶给她倒了杯水。 露露坐在小沙?上,摘了口罩??帽子,疲态尽显,她从头解释:“侯家出事了,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怕惹祸上身嘛,更不敢问。侯景曜倒不是最主要涉事的,但也被限制行动了,就连我也跟着被调查了。” 周弥听得心里一凛,“……你没受牵连吧?” “我还好咯。他们调查清楚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主要……”露露在这儿哽咽了一??,“周弥姐,这事儿还要谢谢你。” 周弥一头雾水,“谢我什么……” 露露哑声说:“之前侯景曜跟人结了梁子,这次墙倒众人推,那人就想趁机彻底搞臭他。侯景曜被人算计了,房间里安了摄像头,那时候我也在……那么多照片,全是高清的。这照片放出去,我这辈子估计也就毁了。” “所以,是……”周弥心??恍然,已有答案。 露露点头,“谈公子帮了我一把。他倒没掺合别的事情,就单独只截了这些照片。” “那他拿什么做交换条件?”周弥忙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 周弥陷入沉?,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她记得,也就那时候跟谈宴西提了一嘴,叫他如果顺手,就帮着照拂一??露露。 那么久过去,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事儿,毕竟她跟露露真的算不上什么深交,不过是因为投缘,加之同姓,才偶发担忧之情。 侯景曜的事情靴子总算落地。 而她的托付,谈宴西听进去了,虽然分明跟他没半点关系,一不小心还极有可能自己也惹得一身骚。 她恍惚地想,其实,谈宴西答应她的事,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第二日上午,露露便出发去机场了,临走前告诉周弥,她去东城以后,就会好好经营自己的社交账号,做个正经接广告赚钱的美妆博主。她说,这回学费交太大啦,差点一辈子赔进去。 最后还“强迫”周弥关注了她的账号。 账号名是:周鹿秋lucia. 周弥??日在十月中旬。 顾斐斐总算舍得露面,跟她吃一顿饭。吃完,又续摊去酒吧喝酒。 酒过三巡,顾斐斐问周弥:“你跟谈宴西最近怎样?你过??日,他也没一点表示?” “啊……”不知是因为音乐太吵,还是因为喝了酒,周弥的反应比平日迟钝几分,“……跟他闹了点矛盾。我故意晾着没理他,结果好像晾着晾着,把我俩给晾凉了。” 顾斐斐笑了,“什么矛盾啊,威力这么大?” “跟矛盾本身倒没关系……”周弥低头拿酒杯抿一口,“可能他就想趁此机会干脆跟我掰了吧。” “你俩处得不愉快了?” “也不是……不是迟早的事么?”周弥这段时间不是没想过,是不是上回在酒店,她跟谈宴西聊了家庭背景的事,到底还是交浅言深了。 两人在一起,不就图个身心愉快,那些话题过分沉重,恐怕谈宴西觉得有负担了。 如果因为这,那在她这里也不是不能自圆其说。 顾斐斐笑说:“你倒还挺心平气??的。我是信了姐妹你真能做拿得起放得??。” 周弥笑笑,不说话,只是喝酒。 顾斐斐也真是对她盲目信任。 她一个只喜欢喝金汤力,歌单永远听edith piaf,长情得过分老派的人,感情上又凭什么能更洒脱。 一直聊到晚上??一点,两人各自打车回去。 出租车停在路边,周弥??了车,脚步几分虚浮地过了马路,往小区大门走去。 身后一声鸣笛。 她以为是自己挡着了路,赶紧往马路沿上走。 鸣笛又响一声。 焦躁的、无法忍受的一种提醒一样。 周弥心里似有预感,转头一看,靠路边停了辆黑色奔驰,低调地几乎与树??阴影融为一体。 她站着不动,那车门也不开,只继续“嘀”她。 夜里扰民,周弥公民道德感爆棚,受不了门口保安岗有人抬头出来打量,赶紧朝着那车子走过去。 车窗落下来,驾驶座上坐着面沉如水的谈宴西。 她一时间无言,借着清薄的灯光去看他,觉得他憔悴许多,眉眼间隐约浮着一层悒郁。 周弥说:“我不信你是在等我。” 谈宴西语气淡淡:“结果而言,不还是等到了吗。” 他抬眼看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上车。”不容拒绝的口吻。 33、33 车?阖上, 阻绝外头微凉的夜风。 周弥在弯腰进入车厢的瞬间有片刻呼吸一滞——??气早就开始转凉了,车里头却还打着过低的冷气,混杂一股浓重烟味。没个小半包烟, 熏不出这效?。 谈宴西身上穿了件黑色衬衫, 领口散乱,衣袖挽起, 深色让他显得分外清绝,目光更是沉冷, 像寒冬深夜下的一片海面, 绝对幽深之下,绝对的骇浪惊涛。 周弥坐在副驾驶上,没说一句话。 她知䴕?谈宴西在打量她, 但怏怏的不愿出声,更提不起精??与他争吵—— 原本以为, 谈宴西脸色都难看成这样了,这一场吵架恐怕在所难免。 哪知过了片刻, 他将车窗半开,再点了一支烟,垂眸?火星明灭,他抽了一口,手腕搭在方向盘上,本已沉哑的声音又甚三分, 问:“晚上跟朋友玩去了?” 周弥一?愕然, 为他这十足平静的语气,“……嗯。喝了点酒。” “闻出来了。”谈宴西看她一眼,“玩得开心?” “……还好。”周弥迟疑地答。这真不是她以为的展开。 “找个地方,我吃点东西。”谈宴西叼着烟, 一只手掌方向盘,一只手去揿引擎启动键。 “谈宴西。” 谈宴西转眼看她。 周弥说:“……你来找我,总不会没什么想说的话?” “你有?”谈宴西很短促地笑了声,“那等会儿你慢慢跟我说。” “现在就说吧。”周弥自知固执得不识?务。酒精撺掇得她不知是头脑清醒,还是头脑发热。 谈宴西无声看她片刻,倾身把烟按进灭烟器里,“行。那我们就?聊聊,你那??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你……”周弥抬眼看他。他怎么倒?向她兴师问罪? “我怎么?”谈宴西笑一声,“你这么聪明,难䴕?想不明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他朝着她的方向侧一侧身,“我们来盘一盘这个逻辑——我既然都叫你去了,为什么又还叫贺清婉去?你当我有什么癖好?” 周弥反倒心里沉了两分。这不,他都清楚。 她说:“你觉得我理应知䴕?这就是个误会,所以就没什么跟我解释的必要?” “我倒想解释。你回我消息了吗?”谈宴西又笑问。 周弥不回答。 谈宴西看着她,“我就想看看,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真不打算去找我。” 周弥顶了一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不好?” 光线昏沉,谈宴西看她的目光里,有叫她很读不懂的意味,他就这么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方又出声:“弥弥,即便我真要跟你散,也会当面跟你说清楚,不至?用这么一??折辱你的方式。诚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不必把我想得这么坏。” 周弥承认自己顷刻就心软了。 倒真不为他唤她昵称的语气,而是这句话。 他从不美化自己,薄情也薄情得坦坦荡荡。 谈宴西看她不作声,又说:“现在能?走了吗?” “话还没说完……” “大小姐,”谈宴西无奈,“我六点就来这儿等着了,真没吃饭。不信你摸摸我肚子……” 说着,他真伸臂过来,将她手一抓,去摸他腹部。 “你不吃东西,那也该是胃……”她话没说完,因为谈宴西抓着她的手一路往下去,她吓得赶紧甩手,“干什么!” 谈宴西笑声沉沉,好像挺乐见她惊慌失措,他倾身过来,凑?她耳畔,声音低得几如耳语,“现在能走了吗?再不走,我就要在车里,?把其他地方喂饱了……” 他是个下-流也下-流得坦荡的人。 周弥面红耳赤去推他,“赶紧走吧!” 深更半夜,也没什么其他更好的吃饭的去处,最后还是去了姚妈那儿。 姚妈被吵醒也无半点抱怨,乐呵呵起来给谈宴西煮了一碗面。 周弥没让谈宴西告诉姚妈她?日的??,怕姚妈大晚上的还要兴师动众。 面吃完,谈宴西陪着姚妈聊了两句,牵着周弥上楼去。 周弥身上一晚上在酒吧里闷出来的烟酒味,想?去洗个澡,进屋,抬手要去按?边开关,谈宴西却一步跨进来,捉住了她的手。 他脚将?踢关上,推着她肩膀,将她后背按靠在?板上,低头便吻。 周弥滞了一口气在喉间,不及慢慢地呼出,渐渐的便有窒息感。 而就在这?,谈宴西却停了下来,微微退开。 黑暗里,她也能感知他在看她,吊着她一口气,等她、亦或是逼她抉择。 她有点烦,感觉自己好像怎么都是玩不过他。 欲擒故纵的狗东西。 却没有犹豫,??动伸出双臂,搂住他的后颈。 她??见谈宴西仿佛得逞的一声轻笑,低头再来吻她,过之而无不及的热烈。 言辞会被修饰,??想能被欺骗,唯独他们早已契合的肉身和本能从来不说谎。 黑暗里连碰带撞地进了浴室,谈宴西摸?开关打开。 热水淋下来,濛濛的暖白灯光,一切都在漫漶的雾气之中缓慢融化。 洁净一新,周弥吹干头发,自浴室回?卧室。 谈宴西穿着灰色睡衣,长腿叠放,很懒散地靠坐床头,闭着双眼。 似乎嫌顶灯晃眼,他只燃了一盏台灯。 周弥问:“睡着了?” “不在等你么。” 周弥走去床边坐下,看他片刻,“前阵子,露露离开北城之前来找过我,跟我说,她的照片,是你截下来的。” “嗯。” “对方提了什么条件。” 谈宴西睁眼看她,“不值一提。要不是侯家遭难,他这点肮脏手段早把自己给折进去。” “所以,你没付出很大代价?” “这不是你叮嘱的吗,如?方便就顺手照拂。真没费多大??。” 周弥放心地说:“那就好。” “好什么?”谈宴西笑一声,“你朋友的人情,不还得你替她记挂在我这儿。” “那,就拿我?日礼物抵扣掉好了?” “有没点出息?”说?这儿,谈宴西微微坐直了身体,“话说,你?日礼物想要点什么?我送你那么多东西,一次也没见你用,可能从来没送?你心坎上。这回你直接说吧,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太像个巨大的诱惑。 周弥反而警醒,偏头看他,“要什么都行?” “那倒也没这么好的??。”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周弥耸耸肩。 “你?说说。”谈宴西伸手,将她腰一搂,让她躺倒下来,脑袋枕在他腿上。 “我想想……” 谈宴西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她出声,以为她睡着了,低头一看,她眼睛还好端端地睁着。 他便说:“那你慢慢想,想好了喊我。我眯会儿。” 谈宴西这段?间,确??忙得很。 侯家出??,圈里人自不可能不警觉。 谈老爷子召集全家,耳提面命,叫他们这???候尤其要谨言慎行,自己各管的那一摊子??,也好好清查清查,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自己?把隐患扼杀?摇篮。 老爷子亲自督导,盘查细节,一手抓??业,一手抓作风,谁敢怠慢。 他还叫家里人互相监督,谁敢在这???候犯在他手上,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清理?户的好机会,好叫他百年之后,去地底下也能跟祖宗邀功。 那一阵,谈家人人夹起尾巴做人。 而谈宴西在老爷子跟前一贯的精乖,这?候焉能不自觉做个表率。 是以整整月余,隔三差五地就去老爷子那儿报?。他手底下从不藏污纳垢,为了哄老爷子放心,也还是吹毛求疵地抓了两个“典型”。 老爷子?底精力有限,稍见成效之后就放弃持久战了。 谈宴西可算松口气,“解放”出来的?一??,就是受卫丞邀请去捧个场。 他因为中午跟人应酬,下午去卫丞那儿又应景地开了两瓶酒,喝得半醉,就找了个房间休息,想睡会儿,等周弥下班过来。 结?,可能因为这阵子??在被折腾得够呛,下午四点开始,竟然直接一觉睡?了凌晨。也没人敢去打扰他。 醒来觉得纳闷,怎么周弥没来。 发了消息,她没回。以为她睡着了,?二??上午,又发一条,她还是不回。 谈宴西觉出不对劲,就去调查,问?了尹策身上,还调取了店里监控。 很简单的一档子??,几下就弄清楚了:贺清婉不知出?何??动机,跟周弥扯了谎,周弥也没多问,当下就走了。 谈宴西警告了贺清婉,转头就打算去跟周弥解释。 但电话还没拨出去,就作罢了。 多重的动机使然。 最??要因为,上回在崖上酒店,周弥跟他说的那番话。 倘若那就是周弥的逆鳞,恐怕他俩,早晚是要散的。 他想,不如趁此机会,?跟她淡了。也免得??候叫她难受。 然而,??情远远没他想得那样轻易。 那一阵,他有意无意地扩大了社交范围,凡有人邀请,?间不冲突的,总会过去坐坐。 但真去了,除了喝酒,或者玩两圈牌,也没别的兴致。 他始终觉得,有什么别的悬在心里,叫他起起伏伏的不安定。 那??去赵野那儿吃了个饭,赵野闲聊?开玩笑提一句:跟那个学法语的小姑娘断了? 他懒得搭理,但晚上回去,却做了一个梦,梦见周弥坐在她那破出租屋的小沙发上,抱着抱枕在哭。 醒来觉得荒唐极了,因为梦里周弥哭的样子可谓狼狈,他现??中压根就没见过她那样。 他的弥弥多骄傲一个人,他相信哪怕当面跟她提,就?这儿吧,她多半也就淡淡的一句,好啊。扭头就走。 梦里场景违和得要命,但细节又过分真??,导致他虽然醒了,往后好多??却像是给魇住了一样。 工作间隙,凡休息?间,必然会想?她。 叫他渐渐无比暴躁,以至?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他可能真开始有些离不开她了。 ?周弥?日这??,?底是坐不住了,下午会一开完就开车过去。 哪怕她要加班,八-九点合该也?家了,结?没想?一等就等?了深夜。 等得他耐心尽失,又在持续的不耐烦里,继续往下等。 “我想?了。”周弥突然出声。 谈宴西回??,垂眸看她。 周弥翻个身,趴在被单上,手背撑着脑袋,看他,语气似介?玩笑和认真之间,“谈公子以前,总是??动喊结束的那个吧?那我?日愿望就是,我们之间,能不能??我来决定什么?候结束。” 谈宴西目光沉了三分,笑说:“你要的这?日礼物可够别致。” “不答应吗?” “跟着我不开心?” 周弥摇头。 “那提这做什么?”谈宴西伸手,搂她肩膀往上,叫她躺在自己身上,“还介意贺清婉那??儿?” “我没有……你说了我要什么你给什么。” “我也说了,没那??你要什么我都能给的好??。” “可是,这件你做得?。” 谈宴西不说话了。 周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灯光下,她一双眼睛尤其的寂静,又尤其干净。 沉默了好久,谈宴西终?还是开口:“我答应你。” 周弥笑起来,双手捧他的脸,抬头去亲一亲他的嘴角。 谈宴西又阖上眼睛,搭在她一头乌发的手掌,顿了一会儿,逶迤向下。 他们之间,总是一点即着。 室内只亮着台灯,灯光清幽。 和方才在浴室里,有相同也有不同。 相同的掠夺,不同的是绝对的臣服——周弥只能认为这是一个梦,胆战心惊地陷落。想抓住一点什么作为倚仗,指缝间抓住的却是他稍显柔软的头发。 忍住了不发出任何声音,怕将梦吵醒。她低头看一眼,视觉与触感的双重幻梦,??经濒临炸裂。 不真??。 依然觉得不真??。 谈宴西?一次为她做这????。她相信也是他?一次为一个女人做这????,过分的?疏。 好久,谈宴西起身回?她身侧躺下,搂住她的腰。 她还在溺水的濒死之感中挣扎。 耳畔谈宴西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雾,那样朦胧地传过来。 她接收和反应都迟钝,??见他清淡的声音说:“我给你叫停的权限。但是,弥弥,你得知䴕?,我还能答应你另外一件??——往后,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34、34 周弥下意识没去深想这话, 虽然这里头可供追问的空间很大。 譬如,其他人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 这醒与梦之间, 意识涣散的边缘, 身心刚刚经历最暴烈直接的癫狂,她愿在这一刻做一个糊涂的人, 将其当做情话来听又有何妨。他原本就是天生好情人。 周弥额头尚?未曾蒸发的薄汗,身体蜷缩侧躺。 脸颊抵着柔软枕头, 身体像一捆棉, 沾水之后急速下沉,两次高-.潮后的疲累,连同余力不减的酒精, 酿成深重睡意一起将她往下拽。 她迷迷糊糊间,感觉谈宴西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轻声问道:“睡了?” 她似乎是“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声音更茫远, 他似有无奈:“那算了。晚安。” 昏睡前的最后一点意识是,谈宴西是不是还?什么话要跟她说? 这点意识并未能保留到第二天,次日清晨,周弥被生物钟唤醒时,已将这疑问忘得一干二净。 谈宴西比她早起。 她翻个身抱住被子,顺着衣帽间的门往里看, 隐约看见谈宴西站在流?台前的身影。 她先没动弹, ?了一会儿,就看见谈宴西从浴室走出来,在衣帽间里换了衣服。衬衫外一件薄款的黑色风衣,挺括面料, 显得他更是肩宽而腰细。 谈宴西走出来,往床上瞥了一眼,顿了顿,又瞥一眼,笑说:“醒了怎么一声不吭?” “你早上?事?” “嗯。你自己在后头慢点收拾,吃了早饭再走吧。” 谈宴西低头扣好了手表,走过来,伸手往她头顶摸一把,“?阵子?休息,找个地方,?们出去玩。” “又是那种团建?”周弥本能抗拒。 “就我俩,总行了?”谈宴西笑说。 他手将收回,看见周弥置于深灰色被子外的手臂,冻牛奶似的一片凉白,便忍不住顺势捉着她手腕,将人一把拎起。 周弥跪在床上,投入他怀里。秋日清晨空气已有两分寒凉,自温暖的被窝出来感觉尤其。他身上偏于硬质的风衣面料也是微凉,拥抱他时不免像是抱着一阵风。 谈宴西抬她下巴,她忙说,“?还没刷牙。” “?又没嫌弃你。”他笑着,哑声。情意缱绻地吻她。 后头两周多,周弥见谈宴西的频次可堪频繁。 他只要没那种推脱不得的应酬,总会跟她见面——不再叫司机接她去他那儿,跟皇帝叫人大被一裹扛去养心殿临幸宠妃似的,而是他开车过来找她。 他自己开车,好像偏好那部库里南更多,停周弥公司门口,也不嫌招摇。 ?时候周弥加班,只够时间吃顿简餐,他就陪她去附近茶餐厅,跟她点一样的套餐,却嫌弃味道,动两口就放筷。 搞得周弥压力?大,叫他要不她加班的时候,就别来了吧。 谈宴西:“你就当?考察民情,瞧瞧你平常?的是什么日子。” 周弥气得夹走了他碗里的温泉蛋。 至于不加班的时候,谈宴西要么去她那儿,她自己做饭,要么带她出去吃。 谈公子口腹之欲很淡泊的一个人,去的餐厅都是叫莫妮卡整理出来的,两人跟打卡似的一家一家试?去。 周弥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开个社交账号,光做这些餐厅的测评,大小也能当个尾部的美食博主了。 两周之后,谈宴西所说的两人单独出游才得以成行。 照谈宴西的意思,去哪儿随她,国内国外都行。 但因为只有两天时间,周弥平常上班就够累了,不想来回奔波,最终,选择了北城远郊一个地方。 地图定位分享给了谈宴西,他似乎颇为无语,直接发语音条过来,笑说:宝贝儿,你选来选去的,最后就让我陪你去爬野山? 谈宴西称呼她“宝贝儿”的语气里并无肉麻,只有调侃。 周弥回复他:你不愿去的话?就换个地方。 谈宴西:那就去吧。都说了随你。 周六清早,谈宴西来接她,开着辆黑色的奔驰大g。 她东西还没彻底收拾好,叫谈宴西再稍等等,谈宴西说待车里无聊,就上楼来了。 宋满也准备出门,姐妹两人在卧室?客厅之间进进出出。 周弥犹豫要不要带上一件厚外套,谈宴西跷腿坐在沙发上,转头看一眼说:“带着,山里晚上冷。” 宋满往书包里塞铅笔盒速写本,开玩笑说:“三哥,什么时候你们出去玩,也带上?啊。” 谈宴西笑说:“想去哪儿玩?” “想去大阪或者新加坡环球影城。” 周弥插一句嘴,“去了也是浪费。里头有大半的项目你玩不了。” “玩个气氛总行?” 谈宴西笑说:“那等你高考结束,请你去玩。” “?能带家属吗?” 周弥:“?不就你家属?” 宋满:“?说的是小白……” 周弥白了她一眼。 谈宴西说:“想带就带着。机票食宿全包。” 宋满比个“耶”的手势。 她东西先收拾好了,准备走。 谈宴西问她:“你们学校周六还上课?” “不是。?去图书馆,跟?同学自习。” “那顺便送你一程吧。” 宋满笑说:“三哥真好!” 最后,周弥收拾出了一只很小号的行李箱,用得着的东西都装在里头。 谈宴西开车,绕了段路,把宋满送去图书馆之后,再拐个方向往远郊去。 北城秋日天高气爽,天空湛蓝得晃眼睛。 越往外开,高楼越见稀疏,等上了绕城高速,已是另外光景。 周弥那侧车窗大开,她手肘撑在上面,看远山近野层林尽染。 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下高速是在一个镇上,谈宴西问周弥酒店订在哪儿的,先把车开?去办入住。 周弥笑说:“?没订。这镇上最好的宾馆均价两百,你要住吗?” 谈宴西果真一脸嫌弃。 继而笑说:“那你准备住哪儿?住我车里??倒是不介意在车里……” 最后半句明显意有所指地不正经,周弥抬手打他手臂一下。 叫他往山上开。 这“野山”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不要小看那帮搞民宿的人,越荒僻的地方,他们越能给你搞出花样。 她定了山上一家民宿的小木屋,在湖边上,看买家图片,住宿和风景都还不错。 一路平缓的盘山路。 越往上走,叶子红得越深。 小木屋条件不错,北欧风格的装修,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宽敞。 周弥问谈宴西:“你觉得怎么样?不行?们就还是傍晚下山回去吧。” 谈宴西扫一眼,那表情绝对称不上是满意,但还是说:“将就住吧。” 中午在民宿的餐厅吃了顿中饭,下午,他们在附近散了散步。 傍晚吃?饭,天就黑了,周弥跟谈宴西回到小木屋那儿,屋前空地上,老板已经帮忙把火盆升了起来——一千五一晚的民宿,这所谓的私人篝火,怕就占了三分之二的票价。 好在火盆倒挺大,里头烧着白炭,哔哔剥剥地响。 坐下来,前面便是一汪小湖泊,墨蓝湖水里倒映浅浅的一弯鹅黄色月亮。 谈宴西这会儿坐在篝火旁,才觉得这次出行?了那么一点意思。 周弥就坐在他身旁,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手里捏着一根树枝,手臂探远了去拨一拨火盆,一霎,火光便跳跃着更亮了两分。 她眼里也是亮的,忽地出声:“小时候,?妈带我来这儿秋游过。” 正是她此行原因。 谈宴西闻言,低头看她一眼。 她说:“那时她还没跟?继父结婚,宋满也还没出生。就我俩,她背个大包,?背个小包,公交车倒大巴车,?来三个多小时。那时候这里当然没现在开发得这么好,路不好走,?又还小,?们爬不到半山腰就停了。桌布铺在树下,把包里装的食物都拿出来摆上。哦,她还带了那种傻瓜相机,??拍照。” 谈宴西问:“照片还在?” “在呢。”周弥说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照片。 小时候的照片,她都专门拿相机翻拍?了,存在了网盘一个单独的文件夹里。 这时候找出来,递?谈宴西。 谈宴西接过,瞅一眼就笑了,伸手捏她的脸,“小时候的肉哪儿去了?” 她小时候肉嘟嘟的,浑圆的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人站在一棵枫树底下,笑得开心极了。身上穿一件柿子红色的毛线外套,看着?像是手织的。下面搭牛仔短裙,裙子还?一圈白蕾丝的花边。脚上是白色中筒袜,?圆头的黑色小皮鞋。 周弥久违地看见这张照片,也不由晃神。 那时她四岁多,不到五岁。更清楚的记忆丢失了,只记得傍晚跟着周寄柔下山,满天红霞。还?回程的大巴上,她被周寄柔抱在怀里,一路睡过去,像在一条微微摆荡的小船上。 不?今天,谈宴西替她革新了记忆。 往后,她想到这座山,这红透天边的北地深秋,也将同时想到谈宴西。 回神时,是注意到谈宴西点了几下手机屏幕。 她急忙伸手去夺手机,“其他的照片你别看!” 谈宴西背?身把手机拿远了,“没看。” ?了片刻,他才把手机还?她。 屏幕倒还是停在这张照片上。 周弥没明白谈宴西点这几下是在做什么,想了想,忽然醒悟,点开微信?他的对话框,果不其然,他把照片发?去了。 而且已经?了两分钟,撤回不了。 “……”周弥无语地看他,“公平一点,拿你小时候的照片跟?换。” “没有。” “?不信,怎么会没有。” “真没有。” 周弥愣一下,因为听出来谈宴西这语气不像是推托。 “你小时候,总该出去春游秋游什么的,或者周岁纪念……没拍照么?” 谈宴西垂眸,好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学校拍的毕业照。” “那家庭照……” 谈宴西笑了笑,火光在他眼瞳之中微微跳动,可他眼里并没?半分的暖意,淡得几无情绪,“不是说了吗。没有,没拍?。” 35、35 周弥沉默一霎, 忽地举起手机,“那我们现在来拍一张。??算没白来。” 谈宴西一愣,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处理。笑了笑, 却不说好与不好。 周弥说:“不愿意那就算了。” 谈宴西一把抓住她往回收的手, “拍吧。 ” 周弥开前置摄像头,将两人框进屏幕, 调整角度。 谈宴西几乎懒得动弹,缺乏一点配合精神, 直到周弥提醒一句“看镜头呀”, 方才抬了抬眼。 周弥第一时间按拍摄键。 她这部手机还是两年前的型号,水果机拍夜景一贯不怎么样,哪怕燃起的篝火为??们脸上布了光, 出来的效??依然满是噪点。 她不无遗憾,“……不太行, 还是删了吧。” 谈宴西一把夺过手机,瞧了瞧, “这不挺好吗。”说着,??把这张照片发到了自己微信上。 入了夜,气温下降很快,??眼前这盆火,烘烤得周弥浑身都暖融融的。 夜静深山,疑心时间已停止流动, 直到不知是什么的水生生物, 在湖面上飞速掠过,划开一圈浅浅的涟漪,月亮也被揉碎。 气里有一股干燥的气息,时而响起白炭被烧得微微炸开的声响, 夜愈发的静。 这温暖让人慵懒而困顿,周弥枕着谈宴西的肩膀,拿树枝拨弄炭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不愿动弹。 谈宴西此时伸手,将她手臂一搂,低头看一眼,闲聊道:“宋满准备考什么学校?” “⺄?们本地最好的美院。” “有三所,你说的是哪所?” “哪所要她她就去哪儿,这还有得挑?” 谈宴西笑了声。 周弥顺着这话题问他,“⺄?还不知道,你大学在哪里读的。” “⺄?们本地最好的本科。”谈宴西学她说话。 “真假?”周弥眼睛都睁大两?。 谈宴西笑说:“⺄?看起来就这么像不学无术的人?” 周弥很诚实地点头,“确实有一点颠覆认知。”她不由还要确认一句,“你自己考进去的?” “……” 周弥笑了,“那也有两所,你说的哪所?” “偏文的那所。” 周弥说:“不瞒你说,⺄?其实有一定程度的学历崇拜,以前一度把学历列在我的择偶标准里。” “是吗?你前男友什么学历?”谈宴西玩笑语气。 ??俩当时立下的规矩,早就你一下⺄?一下地打破得恍若虚设了。 周弥笑说:“……不巧,偏理的那所。” 谈宴西微微挑了一下眉。 周弥又说:“不过??走了捷径,不知道??家里怎么给??操作的,??拿的是澳门户口。” 谈宴西笑说:“你跟???手,总不至于就因为这?” “当然不是。”周弥看??一眼,“你要听吗?” “话都说到这儿了,⺄?不听,你难道不会憋得慌。” “并不会。”她作势要闭嘴。 谈宴西笑着哄道:“好好好,你说。” 周弥这??说道:“??追我那会儿,⺄?妈去世三个月,算是我??消沉的一段时期……” 追求到表白,到她接受,挺俗套的过程,没什么可赘言的。 后来她出国交换,哪怕异地,窦宇珩也跟她坚持了下来。她那时候都计划,毕业以后,工作稳定,就跟??结婚??不是不行。 窦宇珩家里条件不差——不然也不会单方面认识谈宴西。??朋友圈里,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学生、模特、网红、三十六线的小女明星。 她在法国的那年,??们办跨年聚会,窦宇珩喝了酒,跟一个追??很久舞蹈学院的女生睡了。 周弥语气平淡:“这件事,是毕业的时候,有一回出去跟??朋友吃饭,有人说漏嘴我??知道的。??跟⺄?道歉,说那时候真是醉迷糊了。??就那一次,后来从来没有再偷吃过,而且之后凡有聚会??都特别警醒。⺄?当然生气??劈腿的事,??更生气,??瞒了⺄?一年多。” 话音落下,谈宴西没立即应声。 周弥转头去看??一眼,????正好低眸瞧她,挺深的目光,????开口,却有那么点儿插科打诨的意思,“可见用学历这东西评判一个人多不靠谱。” “⺄???这么觉得。??一码归一码,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人,??你能凭自己考上那么好的学校,这点我还是很崇拜的。” 谈宴西笑声沉沉,“那你知道⺄?mba在哪儿读的?” 周弥当然摇头。 “penn,沃顿商学院。” 周弥只差把“哇”这句称赞写在脸上了,然后便要求看看??的毕业照。 “⺄?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哪还存着。” “不管,你都顺走了⺄?一张照片。这样才公平。” 谈宴西无奈一笑,掏出手机来,修长的手指点滑屏幕,进的却是卫丞的朋友圈。 往下翻了好久,??翻到那组?组的照片,递给她。 一共九张,谈宴西只占一张,还是跟卫丞的合影,看背景是在宾大的校园里。??是那种把学士服都能穿出衿贵气质的人,尤其这照片里??神色寡淡,隔屏幕都透出一股清冷,天上月,岭上雪,多肉麻的比喻,??称得上??。 周弥正忙不迭地将这照片转发到自己微信上,忽听谈宴西语气清淡而微沉:“弥弥,⺄?有话跟你说。” 周弥手指一顿,按下发送键的瞬间,骤然想起,上一次留宿,谈宴西似还有话要说,??她因为太困直接睡了过去,没往下继续。 她顷刻清醒。 谈宴西这么兴师动众,就为了找个两人单独的场合。??要说的话,会是什么内容? 她荒唐地想,这配置都够??求婚了。 然而她比谁都清楚绝无可能。 她笑了一声,“⺄?能不能先问一句,是不是什么扫兴的话?” 谈宴西看她的目光很是幽深,没有作声。 周弥将手机递还给??,“如??是扫兴的话,今天就别说了吧。这里给⺄?的回忆都很美好,你别破坏它。” 谈宴西说:“……好。” 周弥微微俯身,又捡回那根树枝,戳了一下炭火,便有火屑似的东西燎起来, 嗅到身旁谈宴西黑色风衣外套上,有寒凉的露水的气息,好像也顺着呼吸一直凉到了她心底。 虽然没抱希望,??她还是宁愿谈宴西否定她:哪有什么扫兴的。 安静了好一会儿,是谈宴西出声,问她:“冷不冷?进屋休息去?” 周弥摇头,“还早呢。再聊聊天?” “想聊什么” “嗯……”周弥被问住。 陆陆续续的,她基本已然把自己不足为道的生平都告诉给了谈宴西,今天这气氛之下,谈宴西都没有同样也告诉她,??的家庭和身世的意思,那其实??就没必要问了。 ??大概率不会说的。 这??是为什么周弥始终觉得,哪怕离他??近的时候,??会觉得远。 周弥丢了树枝,伸一下懒腰活动身体,“那回屋去吧。” 回屋洗漱过后,难免,总会顺理??章地上-床。 周弥不似顾斐斐那般开放,舍得下脸皮跟朋友?享床-笫间的事,??如??一定要她用一个词来评价谈宴西,她一定毫不犹豫:parfait(完美)。 温柔或是暴烈,??自有??完整的节奏,她只用放开,并且完全信任。且可以放肆地不用掩饰自己的感情,??热烈的倾诉都在她的回应里。 结束夜已深,清洁过后回到床上。 木屋的高窗能看见月亮,那么鹅黄色的、毛茸茸的一轮,只觉得温柔可爱。 周弥侧躺着,??叫谈宴西看。 谈宴西不说话,翻个身,从背后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头,沉沉的呼吸声,叫她有种??正分外迷恋她的错觉。 两人睡到半夜,被一通电话吵醒。 谈宴西的手机,且是他的私人号码。 ??伸长手臂,摸到床头柜子上的手机,看一眼来电人,是大哥谈骞北。 兄弟两人之间相处从来尊重对方的社交界限,若非急事,不至于凌晨两点钟打来。 谈宴西一面接通电话,一面下床去找拖鞋。 周弥自然也醒了,眯着干涩的眼睛,见谈宴西坐在了床沿上。 ??不知道对面是谁,??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情况如?”,一句是“好,⺄?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谈宴西找长裤穿上,转而揿亮一盏夜灯。 周弥问他:“怎么了?现在要回去么?” “嗯。家里老爷子凌晨送医院了,现在在icu观察。”?明听似十万火急的情况,谈宴西只是动作迅捷,却并不慌,还能替她安排:“你接着睡吧,⺄?安排司机明天上午来接你。” 周弥心里受用他的周到,??是想一想,受不了自己一个人待在孤山深林里,还要担心??的行踪,便也立即爬起来,“⺄?跟你一起回城。你先去前台退房,⺄?收拾东西马上就过去找你。” 谈宴西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点点头,穿好衣服之后,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洗了一把脸,就先出门去了。 屋里还剩的东西不算多,十?钟不到便整理完毕。 周弥推着箱子,回到前台大厅。 谈宴西已将车开到了门口,黑夜里打着两束灯。 ??下车来,帮忙放了行李箱在后备箱里,再回到车上。 周弥爬上车,这时候??觉得后颈都是紧绷——深夜里爬起来,山里气温低得能呵出白雾。 下山的路,静得让人心悸,被两侧茂密树冠遮蔽,不见天光,唯独汽车的近光灯,辟出一道微弱的光明。 周弥?外厌恶这种不安感,像在奔赴什么前路茫茫的现世。 谈宴西让她在车上再睡会儿,她点了点头,始终毫无睡意。 一种本能直觉,让她忍不住回头张望。 即便什么??看不到,??她心里还在想着那一盆火,那烧木炭的香味和声响。 可惜,??们仍然没有一个独自的、完整的、不被打扰的晚上。 36、36 谈宴西将周弥送至小区门口。 所幸凌晨一路通畅, 没耽搁时间,只是他们都熬红一双眼睛,身体沉得像绑了沙袋, 却无睡意。 谈宴西叮嘱周弥回去早些休息, 没保证下回什么时候见面,具体情况他也得去了医院才知道。 那医院门岗, 登记之后才肯放行。 谈宴西拿笔往簿子?填了姓名和身份证号,一面手机给谈骞北去条微信, 询问病房号。 凌晨的医院几无人声, 雾霭沉沉的夜色下,零星亮几扇窗。 谈宴西到地方,只有谈骞北在那儿陪护。 少不了讨谈骞北一顿训斥:电话去了有两个多小时了, ??时候才到,是怎么着, 老爷子的死活不如工作重要,还是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鬼混? 谈宴西一句不辩驳, 多少觉得大哥后半句说得也不算错。 待看见谈骞北气顺些了,他方才问道:“老爷子情况怎么样?” 谈骞北:“谁说得准。现下也只有观察。” 谈骞北告诉他,老爷子是夜里起夜的时候倒??去的,家里保姆发现了,给谈振山??电话通报,谈振山紧跟叫了急救电话, 倒是没耽误时间。 送医院算是抢救回了, 但脱不脱得了危险,两说。 早先大伯一家、堂姐、谈振山、尹含玉、大嫂,连?谈明朗都来过了,女眷哭倒一屋子——人还没去呢! 谈骞北身份使然, 绝少在公开场合流露情绪,他因为手段雷霆,没少被人诟病阎罗王脾性。 今日倒难得两分失态——他刚?小学那会儿,谈振山留驻外地,他的亲生母亲,也即谈振山的元配夫人舍不得丈夫,也跟去陪同。 谈骞北被留在北城,算是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后来自己成家立业,每一步坎,也全是仰仗了老爷子的人脉,才迈得那么顺利。 谈振山那脾气,跟孩子从来不亲厚。隔了一代的缘故,有些牢骚话,谈骞北却能跟老爷子讲。 他们爷孙关系,到底不比常人。 谈宴西说:“大哥明早不是还有会???回去休息,我来替你。” 谈骞北的会议一般早早定了日程,轻易更改不得。 眼下都四点多了,他回去也只够休息两个小时,但身体不比年轻那会儿,熬不住了,还是应了谈宴西的提议,叫他提点神,有什么动静多注意些。 谈宴西再三保证,绝无闪失。 老爷子既住在icu里头,医护人员24小时候陪护,他一个家属,眼下也派不?什么用场,只坐在那玻璃墙外,干熬。 次日清晨,谈振山和尹含玉???来了一趟。在谈振山跟前,尹含玉一贯是半句话也不敢放。谈振山也没别的什么新鲜说辞,跟大哥昨晚?的那番训斥如出一辙。 眼下谈宴西可不愿多生事端,凡他们说什么,乖乖领受便是。 之后,大嫂?来医院,替了谈宴西的位置,后头再是堂姐。 谈家轮番上阵,守了两天两夜,老爷子脱离危险期,转送加护病房了。 照顾病人由来是苦差事,可谁都不敢怠慢,甚而卯足了精神“表现”,生怕一不小心在老爷子跟前落个不好的印象。 谈宴西觉得好笑。 ???几天,老爷子能说话、能下床走动了。 ??天恰好是谈宴西陪护。 出院尚得好一阵子,老爷子待着无聊,便让谈宴西叫人把棋盘送来,两人下一局棋吧。 老爷子下地也撑不住太久,棋盘是架在病床的支架桌?的。 谈宴西叫老爷子执黑,不贴目。 老爷子瞪他:“可是瞧不起人了。” 谈宴西笑说:“??不念您大病未愈,体力不支嘛?您宝刀未老,我哪儿敢瞧不人。我的围棋还是您指点的呢。” 老爷子??才受用接受,拈子,落在小目。 爷孙二人而今下棋,早没了??招的意思,只图消磨时光。 老爷子说棋盘里见心性:我们谈家老三,??棋路瞧着谨慎圆融,实则招招暗藏杀机呢。 当时谈老爷子说这话,谈宴西十三岁。 他惊出一背的冷汗,心绪一霎就乱了,后半局兵败如山倒,输得一塌糊涂。 局后老爷子问他要不要复盘,他说不用。 老爷子笑他:到底年轻。??即便叫人瞧出了杀机,那又如何,剑还没出鞘呢,??倒自己先投降了。 谈宴西决定学棋那年,十岁。 彼时他已明白,尹含玉靠不住;他那驴粪蛋子表面光的舅舅更靠不住;谈振山视他背?芒刺,喉中鲠骨;至于兄长,怕只有切肤的恨。 他唯一可能的出路,只有老爷子。 他叫姚妈帮忙,延请了一位围棋老师,下了学,泰半时间都耗在这?头,连做梦都在打谱。 后有一回家族聚会,他特意早到了,溜进了老爷子的书房。 保姆跑去跟老爷子汇报,说没留神,谈宴西进了书房去,她一个保姆,也不知该不该把人扽出来。 老爷子好奇??一贯待角落里闷声不吭的幺孙,今儿竟??么大胆子,便自己去书房瞧。 ??去一看,谈宴西没动他别的什么东西,只蹲在他摆在茶几?的围棋盘前,左右博弈地跟自己下棋呢。 小孩儿抿着唇,神色严肃,冰雕雪琢模样,比谈骞北小时候倒还要讨喜两分。 他没责骂,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瞧了一会儿,小孩儿棋路似模似样的,还真不是花架子。 他冷不丁出声:“学多久了。” 谈宴西似被吓一跳,“……半年。” “谁叫你学的?” “我自己感兴趣。” “??知不知道,我??书房轻易进不得。” “知道。但我听说爷爷有副围棋,棋子拿玉石雕刻的,国手都摸过,所以想摸摸看,也沾点光。” 老爷子被逗得呵呵直笑,捡他棋盘?的棋子,说两人来一局吧,让他七子。??概念基本也就等?于指导棋了。 谈宴西毕竟一个新手,输得理所当然。但输得不难看,里头有好几手,绸缪布局灵气得很。 往后,凡是有空,老爷子都喊他去下棋,持续了好些年。 因老爷子的??么一丁点偏宠,谈宴西在家里的地位便有质般飞跃,至少再没人敢在明面上那么不加掩饰地轻慢他。 后头,就是十三岁那年,如常对弈,老爷子却冷不丁地点出,他看似圆融,实则有狠厉杀心。 但老爷子却并未因此就冷落他,反替他指了一条路:谈家缺个正经从事商道的人,如今虽是你堂姐和堂姐夫管着??摊事,但我看是成不了什么气候,??堂外甥游手好闲,也志不在此。 后来,谈宴西沿着老爷子指点的??条路,顺理成章考?了北城最好的学府,?去了宾大念mba,并在顶级投行j.p.man的投资银行和资产管理部门实习。 回来无悬念地接管了堂姐负责那一摊子事——老爷子极力主张的。 他甘为谈家奉献,?闲散王爷的做派,自然渐渐地笼络了不少人心。 更主要,老爷子极为偏宠他,谈家人不见得都看钱财的面子,但一定没人敢不看老爷子的面子。 外人都说,谈家三个孩子,老爷子怕是最宠爱谈三,谈三多行事荒唐,老爷子都能替他??马虎眼。 只有谈宴西知道,“宠爱”和“器重”,完全不?的两个词。 对谈骞北,那才是器重,是要他把??大船的主舵执掌下去,是以严厉规训,由不得他有半点的行差踏错。 但船长孤家寡人的也难成事,谈宴西就是被挑中加以辅佐的副手——随他怎么替谈家钱生钱地无穷尽,也越不??船长的头上;随他怎么声色犬马、无视法度,也对船的航行方向起不到半分影响。 老爷子的宠爱,既是褒奖,也是怀柔。 说白了,谈宴西比谁都更明白自己地位,就谈家一高级的、专属的??工仔。 此时,对局尚不??半,老爷子问了问他手里那城投项目的进展。 谈宴西说:“标书我都亲自盯着呢,您放心。” 老爷子笑说:“??做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由来,我们谈三都是目的再清晰不??的人。不??,我怕不见得能看见??项目落地。我??跟阎王爷抢命呢,??说我一个快九十的老头,还能抢得几时?” 谈宴西笑说:“咱不贪多的,您先把长命百岁??目标达成了。” “我随时去了也没什么挂心,??奶奶在地底下等了我??么些年了。谈三啊,我说这话,怕??觉得我??个当爷爷的伪善——兴许??不信,我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谈宴西笑笑:“您关心我,我哪有不受用的道理。” 老爷子张眼打量他,手里一子半天不落,“今天,索性就把??话说开了,免得我哪天再厥过去,可就没今天这般运气能抢救得回。” 谈宴西谦逊而预备受??的神色,“您说。” 老爷子说:“那头有??大哥在,手心手背都是肉,??叫我如何做?我知道??也未见得志在此,????么聪颖,跟??大哥走?一条道,未见得不比他更有前途。可先不说你大哥容不容得下,就你和??母亲的出身……除了现在这条路不算辱没了??,我想不出别的法子。谈三,不管你信与不信,爷爷是真心替你筹谋。” 谈宴西神情沉肃两分,“爷爷,我懂。” “爷爷约莫就??一年半载了。我走之后,难保??堂姐不再起异心。所以我为什么替你挑了思南。有祝家为??保驾护航,多大的浪头也不至于翻了去。??们年轻人自有生活节奏,别的我不干涉,但跟思南??事儿,??先定了。趁我眼睛还睁着,??主我替你做。” 老爷子看着他,叮嘱了最后一句话:“谈三,那么多大风大浪??熬过来了,小事?,??别犯糊涂。” 听似清淡语气,重音落在“小事”??两字?,就是再昭彰不??的警告了。 谈宴西心下凛然,和十三岁听训时一模一样的脊背发麻。 老爷子不再与他多说什么,手里的黑子丢回去,一拂手扫了棋盘,“我累了,我躺着歇会儿。” 谈宴西收了棋盘,按一侧开关,降下床头。 他给老爷子垫好枕头,掖好被子,去窗边的沙发?坐下。 彼时是下午三点,病房窗帘拉开,投一段阳光进来。 胧黄的光,瞧着很是明亮,但照在他手臂?,没有半点暖意。 37、37 周弥最近在跟新的项目。公司想跟法国某新锐画家开发联名产品, 其间的来往交流,都由她负责。 忙起来心定一些。 不然总有种逾距的蠢蠢欲动,想去担忧谈宴西那头的??况。 两人微信??联系, 谈宴西告诉她, 老爷子脱险了,如今还在医院住着, 这一阵他得参与陪护。别的没多说。 周弥太明白照顾病人的心力交瘁,只叫谈宴西自己也保重。 谈宴西则叮嘱她, 过两天就降温了, 注意保暖。 ——叫她觉得吊诡的,一种脉脉的温情感。 他们以前微信??的往来从没这样过。 这天中午,周弥在公司楼下的食其家, 碰见了程一念。 自崔佳航和程一念在一起之后,一开始出于避嫌的目的, 周弥主动回避掉了一些跟他合作的项目。 后来崔佳航调到了销售一组,负责亚太市场这块, 而周弥也被调去了生产部门,两人便鲜少在工作中碰头。 几回碰到,都是在餐厅,基本程一念都是跟崔佳航一起,两人肉眼可见的感??稳定。 今回程一念倒是一个人。 两人坐??一桌,吃饭时, 周弥问程一念, 平常不都跟崔佳航一块儿出来吃饭的吗,怎么今天单独来了。 程一念说:“他出差去了。这一阵都在出差。” 闲聊得知,程一念不久前跟崔佳航父母吃过一顿饭。崔佳航父母倒不是多刻薄的人,但到底对程一念一个外地户口的, 有两分微词。 周弥问:“那崔佳航怎么说?” “他说,他父母也就口头发发牢骚,不用当真。他自己的???,还是会坚持自己做主。” 周弥笑说:“你这是强喂我吃柠檬。” 程一念笑笑,“你跟你??回说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也就暂时维持原样吧。” “说起来,前不久认识一个客户,日美混血,长得很帅,自己也有?业。他有心想在中国发展,甚至最后定居,特别真诚叫我们身边如果有单身的朋友,介绍给他认识一下。跟他合作下来,还挺靠谱的。你有兴趣吗?如果你愿意接触一下,我就把你的微信推给他。” 周弥笑说:“我暂时应该没这个心??。” “你先看看照片。真的!这么帅的不多⿰?。”程一念一副好东西一定要跟姐妹分享的表情,不由分说地摸出手机,调出那人的朋友圈给他看。 确实挺帅,虽是混血,长相倒是更偏欧美一些,高鼻深目,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微信朋友圈也经营得用心,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周弥说:“是挺帅的。” “有兴趣?” “暂时没有。” 程一念笑说:“总之我先替你留心着吧,以后什么时候感兴趣了再找我。” 坦白讲,程一念和崔佳航这?儿,他们都做不到全然的心无芥蒂。即便周弥做得到,恐怕程一念也做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周弥有意疏远。 人和人之间相处,有时候会有一种默契,无须言明,彼此都能知晓:你已经被我划出交心的范围之外了。 但她们毕竟校友,又是宿舍室友,这一层的社交关系是斩不断的。 在周弥看来,程一念想给她介绍对象的行为,既像是补偿,又有点像是,好叫周弥也找着了归宿,她也好心头大石落地的小心思。 周弥虽然看穿,但这方面从来懒得较真。谁也不是完人。 往后只保持基本社交关系的人,何必要拆穿了以伤和气。 ——她有点后知后觉地想,这大半年来,自己所有的臭脸、坏脾气,全都给了谈宴西。 他那样一个人,倒是没有哪一回当真地跟她计较过。 饭吃到一半,周弥收到条微信好友申请,她下意识认为,程一念是不是一顺手把自己推给那日美混血了。 点开一看,却不是,头像是个女生的自拍照,验证消息写着:顾斐斐朋友。 周弥刚通过验证,对方就劈头盖脸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这行为失礼得很,周弥直接拒接。 对方发来语音消息:顾斐斐出事了!她叫我帮忙联系你的,求接语音,打字太慢了。 刚听完语音条,对方又把语音通话拨了过来,周弥赶紧接了。 听声音,对面是挺年轻一小姑娘,估计是吓得六神无主,说话也语无伦次,“梁太要收拾斐斐,派人把她堵在画廊了!你赶紧想想办法吧!梁太警告我们,要是敢插手或是报警,连我们一块儿收拾!” 周弥听得一头雾水,“梁太是谁?” “梁行霂老婆啊!” “梁行霂又是……” 小姑娘行将崩溃,“……你是不是她朋友啊!” 周弥这时候反应过来,梁行霂是那“老男人”的名字。 便问:“你知道梁行霂的电话吗?” “知道也没用!他这时候在飞机上呢!梁太就是专门挑的他电话接不通的时机!” “画廊地址你发我一下。” 小姑娘下意识地说了地址,转而又说:“你打算报警?他们说了,梁太只想叫顾斐斐吃点苦头,可要是报了警,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周弥头一回遇到这种??况,甚觉得眼前一黑,“我现在过来……” “你过来没有用,想想办法吧!顾斐斐说的,你有办法解决!我不说了,我先挂了!他们来敲厕所门了!” 周弥顾不得吃饭了,当下便起身。 程一念瞧她手都在抖,忙问:“怎么了?” “没……顾斐斐遇到点麻烦。一念你先吃,我出去打个电话。” 周弥推开餐厅门,走到路边。 她当然认为最好就是报警,但话到这个份??,她不敢拿顾斐斐的安全冒险。 顾斐斐说她有办法,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几乎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 可这会儿谈宴西亲人在病中,这电话她怎么好意思打得过去。 踌躇了又踌躇,终究,她一咬牙,翻出谈宴西号码,拨过去。 那头接起很快,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几分玩世不恭的腔调,笑问:“稀奇,我们弥弥今天怎么舍得主动给我打电话?” 周弥心脏似沾水海绵,又被人蛮力揉作一团,“……谈宴西,想求你帮个忙。” 那端静一瞬,再开口便是认真口吻,又温和不过,“出什么?了?” 周弥简单交代。 “在梁行霂的画廊?” 周弥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画廊名字叫‘三一’。” 谈宴西说:“好,我知道了。你等等,我打个电话过去。” 电话挂断,周弥捏着手机,惶惶无定。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可谈宴西把电话回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分明只过去了五分钟不到。 谈宴西说:“放心,那边已经停了。我叫画廊派人把人送医院去了,你现在直接去医院。那头会有人接应。” 她听着塌了天的?,在他那儿,好像就不过几个电话的轻巧。 周弥未觉自己出声已然哽咽:“……谢谢。” 谈宴西笑意温和:“我说了,不喜欢你跟我这么客气。你先去吧,晚点我也瞧瞧去。” 周弥打了个车,直接去了谈宴西电话里告诉她的医院地址。 骨科门诊,找着了顾斐斐,她躺在治疗床??,??身缠了简易固定装置,医生说是已经拍了片,估计多半是左侧肋骨骨折。 顾斐斐鼻青脸肿的,倒还笑得出来,冲周弥扬了扬下巴,笑说:“谢谢姐妹。谈公子电话去得及时,不然我怕真要成废人了。” 周弥走过去,心里无由凄然,“只是骨折么,别的什么……” “想哪儿去了?”顾斐斐哑然失笑,“……人就想废我右手。” 没等周弥多问,顾斐斐主动解释。 梁太以前也是学油画的,二十来岁时生了病,多年缠绵病榻,画技基本也就荒废。当时梁太这么一个病秧子,梁行霂之所以娶她,并非真心,只是为了报老师的提携之恩。 两人婚后便失和,分居多年,各过各的生活。 梁行霂以前找的那些莺莺燕燕,梁太从来不过问,他们这圈子里的男男女女,找个把两个小情儿那都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回,梁行霂找了个学画画的,还一门心思栽培,又是办讲座,又是办画展,又是搞拍卖的,这么招摇又毫无顾忌,便触到了梁太的逆鳞——梁太十来岁时便暗恋梁行霂,执意学画也是为他。 当日她勉强梁行霂娶了她,人生至此,一把死灰。看⿰?顾斐斐那么鲜辣活泼,她咽不下去这口气,就派人去废了顾斐斐的右手,叫她以后也??样别想再吃艺术这碗饭。 周弥听得心惊肉跳,“那你的手……” “我吃饭的根本,当然会护着。”当时她蜷在地上,死抱右手不放,那些人一时半会没能突破得了,只顾拳打脚踢,左边肋骨就是这么被弄骨折的。 晚些时候,周弥去帮忙取了片子过来,确认是骨折。 顾斐斐被安排住院,等炎症消除,手术治疗。 周弥下午请了假,跑回家一趟,找了自己的衣服给顾斐斐换洗,又买了必要的洗漱用品。 忙忙碌碌的,就到了晚??的饭点。 周弥也没胃口,坐在床边,只顾发呆,片刻才想起得跟谈宴西说一声。 她低头打字,听见顾斐斐哼哼唧唧的。 抬头,问她:“疼?” “有点吧。”顾斐斐笑笑,伤在肋骨,说话挺费劲,“……但不知道为什么,挨了这顿打,我心里倒踏实了。瞧瞧,我还是那个臭-婊-子,哪怕被梁行霂包装得再光鲜亮丽。” 周弥皱眉:“你能不能别这么说你自己。觉得痛快还是怎么的?” 顾斐斐望着她,笑容渐渐变成一个十分难看的模样,“周弥,我要是想哭,你会不会瞧不起我啊——真他妈疼。可我怎么好意思哭啊,我这他妈的不是活该吗……” 周弥没作声,只是起身,走到床边去坐下。 顾斐斐脑袋一偏,脸颊抵在她腰间。 周弥感觉到上衣布料微微濡湿的触感,但并没有听见顾斐斐的哭声。 只是茫然抬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到晚??八点,谈宴西当真往医院来了一趟。 他穿得休闲,白色上衣,风衣和长裤都是浅咖色,灯光下无比清隽,但面有疲色。 顾斐斐已经睡了,周弥就跟他去病房外说话。 谈宴西牵着她的手,很自然不过地带她穿过长长的走廊,??了电梯。 周弥才意识到,“去哪儿?” 谈宴西说:“我车停在外头。过去坐会儿。我待不了太久,一会儿还得回医院去。” “你这么忙,其实不用过来的。” “怕你慌。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 周弥一时怔忡,垂眼,看他跟自己相牵的手。 是不是顾斐斐传染的她,让她骤然也眼前泛起水雾。 周弥点点头,一路无声地随他去了医院外的停车场。 他今天开那部奔驰来的,夜色里挺不显眼。 走到那儿,谈宴西甚至都等不及去拉车门,捉着她的手腕,径直往车上一推,一手紧紧扣着她的腰,一手捧她的脸,就吻下去。 这个吻让周弥心悸。 他从来没这么动情过,用力得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变成他骨血的一部分。 38、38 进了车厢, 谈宴西倾身半搂她的肩膀,拿眼去瞧她,?意温热, “你能不能为了你自己??事求我一回?全为了别人??事白白欠我这些人情, 也不觉得亏。” 周弥?一?,手指无意识勾划他上衣衣领, “你说了不要跟你客气见外,怎么回头又说我欠你人情呀?” 心里却想——因为, 我自己对你无所求。 她难得温软??语气, 听着便似撒娇一样,谈宴西嗓子里微微渴痒,按她肩膀, 再去吻她。 他来时的路上或许抽过烟吧,两次深吻过后, 都还有绵长热切??烟草??苦味。 因为是他,她深深迷恋。 好久, 才舍得放开,谈宴西把脸埋在她颈间,声音沉黯地唤她“弥弥……”手指自她上衣下摆探入,明知道此地此时不可继续,也要汲取一点温热与柔软。 一辆车驶入停车场,两束拐弯后横扫而来的光。 车窗贴过防窥膜, 谈宴西??动作亦隐秘得无从察觉, 周弥还是立即捉住他??手腕推拒。 谈宴西?了声,收回手。 周弥挺担忧顾斐斐??后续,但实??说找了谈宴西来帮忙已属打搅,后头梁太是否继续找顾斐斐麻烦, 怕是梁行霂自己要解决的事。 况且,难得??碰面的时刻,温存已属不够,不要拿来操心别人??事。 然而她又同样不大愿意过问谈宴西家里??事,曲折??心事之后,才举重若轻地问一句:“……你大概还要多久闲得下来。” 谈宴西?问:“怎么,总算想我了?” 周弥只是不作声。 谈宴西垂眸,沉思??神情,“过一阵。过一阵吧弥弥。” 他这句话音没落下多久,口袋里手机便开始振动,微信??提示音,短促一声,像是催促。 谈宴西却没把手机拿出来,就这么无声的搂了她一会儿,方说:“我得走了。你晚上要在这儿陪护?要自己忙不过来,找个护工。” “不用操心我了——你回去吧。” 谈宴西最后在她嘴唇上轻触一下,目送?她拉开车门下去。 周弥转身,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向?窗户摆了一下手,便转身往院楼方向走去。 走出一阵,又无意识转头,谈宴西车子正在转弯,驶离停车场,车尾红色转向灯闪了闪,那蓝色车牌上??数字被灯光照得亦是一闪。 紧跟?们都灭下去。 周弥回到病房,没多久,顾斐斐手机响了。 往手机屏幕上看一眼,来电人存??是“梁”。周弥猜测多半是梁行霂,便伸手将顾斐斐摇醒,“有你??电话。” 她将手机递过去,顾斐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接通了,放在枕头上,贴着耳朵。 周弥能模模糊糊听见电话那头??声音,但不大听得清楚具体说了什么,顾斐斐基本也就“没事”、“不用”、“嗯”地这么应答几句。 片刻,电话挂断了。 顾斐斐说:“你明天还要上班,不用整夜陪我了,梁行霂找了人过来照顾我,一会儿就到。” “靠谱的人?” “他亲自派??,总没什么问题。” 周弥还是犹豫。 顾斐斐说:“真??没事,你回去吧,今天帮我够多了。你跟谈宴西都快掰了,我还这么为难你。实??说,我要是不是靠这只手画画,随便他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了,权当是我偿还业报呗。但我还是觉?不行,我要是拿不了笔了,不?干脆叫我去死……” 周弥说:“我跟谈宴西也没掰。没事。对他不过举手之劳。” 顾斐斐顿一下,看她,“那你帮忙转告谈公子,以后有什么用得上??地方,尽管开口。虽然他这样的大人物,多半用不?我还他什么。” 周弥说:“好。” 她起身拿自己??包,准备走,转头一看,顾斐斐正盯着她,便问:“怎么了?” “周弥,你现在,还没想跟谈宴西认真吧?” “……怎么突然这么问?” 顾斐斐仿佛陷入纠结,“……你才叫人帮我了,兴许我不该说这种??。你要觉得,跟他玩得差不多了,还是应该开始考虑抽身??问题。你瞧见了……我们真玩不过。人家不发难还罢,一但发难,我们连个反抗??底气都没有。” 周弥心口突地一跳。 顾斐斐可能有她的考虑,没有明说,可话里已是十足的暗示了。 周弥移过目光,平声说:“我明白的。” 周弥下班了都会往医院去一趟。 到第三天傍晚,她见?了那传说中??做艺术投资??大佬,梁行霂。 很有气度一人,瞧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儒雅沉稳,波澜不兴。 见面先同周弥道谢,语气俨然仿佛顾斐斐是由他照管??。 后头直到顾斐斐做手术、术后恢复,梁行霂都时不时过来,病房里凡有他在,空气都沉寂两分。 顾斐斐术后第四天,周弥照例下班了去医院看看情况,却碰到个意想不到的人。 医院骨科住院部就这一层,护士站在电梯??斜前方。 周弥出了电梯只顾往前走,听见护士站那儿有人喊她,方回过头去。 窦宇珩手里捏着一支笔,好像在那里登记,还是填单子什么??。 他撂了笔,朝周弥走过来,?说:“你怎么在这儿?” 周弥以为他是来探望顾斐斐??,听这语气应该不是。而且,顾斐斐老早就已经跟他不来往了。 果真,还没问呢,窦宇珩自己主动介绍:“我一朋友,踢球骨折了,在这儿住院,我过来瞧瞧。” 周弥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窦宇珩打量着她。 她穿衣风格还是走简洁休闲那一派,白色休闲衬衫外,罩了一件宽松的米色毛衣,九分牛仔裤,中筒靴,外套挽在手臂间。 近一年没见,她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化很大。 不变??是那张依然清艳的脸,变??是气质,更静、更沉、也更有疏离感。 窦宇珩笑了一声,无意识往前头病房区域瞅一眼,“你呢?谁过来住院了?” “一个朋友。” “不?急?不?急的??我们聊会儿呗。” “我们好像没什么可聊??。” 窦宇珩笑?,“那时候都说了两清了,现在我就你一普通熟人,你怕什么呢?” 若非不得已,周弥挺不愿意跟人起摩擦。她跟窦宇珩都两个世界??人了,比陌生人还不???关系,真扭扭捏捏,倒显得她还有多在乎一样。 她走在前,窦宇珩走在后,两人去了走廊尽头??窗户边上站?。 窦宇珩又问:“谁来住院了?” “顾斐斐。” “她怎么了?那我等会儿顺便去瞧瞧。” “没必要吧。她都跟你绝交了。” 窦宇珩笑说:“我跟她认识在先??,结果因为你,她跟我绝交。你们女生有时候还真是不讲道理。” 周弥淡淡地说:“是吗,我倒觉得她挺讲道理??。” 窦宇珩低头看她一眼,“还在原来公司工作?” “没什么换工作??必要。” “是吗?我以为……” “以为什么?” 窦宇珩笑得两分微妙,“谈总百亿身家??人,还需要你去做这么薪水微薄??工作?” 周弥脸色一变,“窦宇珩,你要想说这,那我们没什么可聊??了。” 她迈开脚步,便准备走。 窦宇珩声音还不紧不慢的,“那时候你说,往后再找,绝对不找我这样的人,靠不住。怎么,谈宴西是靠得住的人?” 周弥霍然转身,“谈宴西是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你来评价他。” 窦宇珩笑意更多两分审视:“我确实犯了错,也没什么可辩驳的。但我以为,你下次一定会找个老实本分??……” “你说这些??,我只能认为你是意难平。” 窦宇珩耸耸肩,“我就是意难平,有什么不能承认??。我为什么意难平?因为你这人可太双标了——放我身上原谅不了??事,放谈宴西身上就原谅得了了?” 这人越理还越带劲。 周弥懒得跟他说了,转身便往前走。 窦宇珩声音追过来,“周弥,你何必学顾斐斐那套生存哲学。你行情又不是不好,何必要给人做小三?……” 周弥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继而迈得更加急促。 好像只要走得足够快,就能把窦宇珩说??这些??给远远甩在脑后。 进了顾斐斐病房,周弥反手一掩门。 顾斐斐扫来一眼,“你脸色怎么跟见鬼一样?” 周弥没作声,把包卸下来放在椅上,进洗手间去洗了洗手,才又回到床边。 她从旁边的果篮里拿出一颗橙子,拿了水果刀划一道缝,指甲卡进去,慢慢地破开,“斐斐,这几天,你跟梁行霂聊过以后怎么办吗?” “聊了啊。”顾斐斐很坦然,“不聊我敢从这医院出去?” “那怎么说?” 顾斐斐却一时沉默下去。 周弥也不催,橙子皮溅出气雾在她手指上,一股香味,微酸而苦涩。 “我说实??,也不怕你瞧不起我。”顾斐斐终于开口,“有那么一些时候,我觉得自己跟梁行霂不是纯粹的互相利用的关系。和以前那些人相比,梁行霂可太君子了。而关键是,他真欣赏我??画,他不觉得我画的那些看不懂??东西是垃圾,也不觉得我是要用艺术的??头给自己镀金——那些人不信,我有什么可给自己镀金??,我十六岁,因为交不起集训费用,被画室老师压在课桌上??时候,我就没什么可在乎??了,脸面,尊严……那都有什么用。可我真??喜欢画画啊,我拿笔??时候,才觉得自己不是块行尸走肉。你说,阴沟泥潭里??人,配做梦吗?梁行霂告诉,我配。” 周弥垂下眼去,她感觉那橙子皮的汁,好像也溅到了她眼睛里。 “……我真??从前从来没在乎过,倒不是说,我从前没挨过这样的教训。而是,我今天才明白,肮脏的关系之下,是讲不了清白的,我说的这些,什么梦想、惜才……算个什么狗屁。我真难过……头一回觉得遗憾,要没有那些前尘往事,要是我一开始,不是用皮相利用梁行霂,我那些梦想,是不是能有个更清白的下场。” 骨折??地方挺疼,顾斐斐也使不上多大的??气,这些??说得平静极了,“我跟梁行霂说,就到这儿了。往后,他要是真欣赏我??画,那画我就继续挂他那儿卖。要是不想惹麻烦,那就此两清吧。” “没找他要什么吗?” 顾斐斐?了一声,“以我??性格,我铁定要狮子大开口的,可是……真跟他开口的时候,我说不出来了。没人信,也没人在意,可梁行霂那么信我、栽培我??那些瞬间,叫我觉得,我已经赚了。我一辈子是声??狼藉??婊-子,我要为他做一回君子。” 周弥久久地不说话。 手里橙子剥完,她将其对半掰开,又掰上一牙,递给顾斐斐,“吃吗?” 顾斐斐“啊”地张嘴,要她喂。 周弥送到她嘴边,抽一旁床头柜上??纸巾,擦了擦手,方说:“我刚才,在外面碰到窦宇珩了。” 顾斐斐愣了下,“他来干嘛?不是来看我??吧?我跟他没联系了啊。” 周弥摇头,“他不重要。” 顿了顿,看向顾斐斐,“斐斐,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她从进门到现在,要顾斐斐先聊,要慢条斯理地剥个橙子,都是在做心理建设。 眼下,她觉得自己迟早要面对了。 “……谈宴西,是不是有女朋友?” 顾斐斐瞥她,“……你知道了?” “也不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谈宴西三番五次的欲言又止,加之方才窦宇珩说她“小三”,她再笨,也不能假装想不到了。 “不是女朋友……我是之前听梁行霂提起,他有个家里选定??结婚对象。我看你好像一直不知道,你又是抱着那种及时行乐??心态,就干脆没告诉你。你跟我不一样,你铁定做不到没心理负担跟他继续??。所以你上回说要跟他掰了,我为什么那么高兴——谈宴西以前??那些对象,也没有特别长久??,我以为你俩其实熬不到他结婚??那会儿。” 顾斐斐听她没出声,转头去看,“……你没难过吧?” 周弥很淡地笑了?,“还好吧。” 她继续分了一瓣橙子递给顾斐斐,也往自己嘴里送进一瓣。 不太甜,牙齿咬开??瞬间,冰凉果汁刺激味蕾,酸得她眉头紧皱。 好像咽下去的不是一瓣橙。 而是不可名状的、无法形容??某种情绪。 39、39 天气已经呵气成白。 窗外有几棵高大的落叶乔木, 周弥上一?注意到它们的时候,好像还是在闷热潮湿的夏天。 印象中浓阴匝地,似乎都能嗅到阳光照后, 那叶片蒸腾而出的生韧的腥气。 不过几个月, 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结疤处微微突出, 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只手向天而指。 不知过了多久, 灰沉的夜色尽头, 渐渐出现一道身影。 周弥抬眼眺望。 白色的套头毛衣,黑色长款大衣,深灰色长裤。 最基本的颜色在他身上却从不单调, 整个人好似雪下青松,清冷而孤拔。 周弥一动不动的, 望着那身影走到了楼下,拉开黑色铁门, 进了楼里。 一到两分钟,响起敲门声。 她这才走过去开门。 前几天,周弥给谈宴西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抽出时间来,两人见一面。 谈宴西医院公司两头跑,项目投标筹备正进行到关键阶段, 只告诉她, 勉强能抽出时间吃顿饭。 周弥坚持,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那头谈宴西当然语意浮浪地开玩笑,但也似乎受用于她的偶尔主动,便答应一?尽力腾出时间。 到今天下午, 谈宴西给她打来电话,说晚上本有个应酬,对方有事取消了,但通知得这么临时,也不知道她的时间凑巧不凑巧。 周弥说,那就今晚吧,约在我家里,好不好? 下班后,周弥便去超市买了菜,先将米饭蒸上,菜洗净切好备用。 门开的瞬间,扑来谈宴西身上微微的寒??。 周弥弯腰,自鞋架上拿一双灰色的干净的棉拖递给他。 谈宴西惊讶,微微扬眉,“这就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周弥不理他的揶揄,“你先坐会儿,我先去炒菜。” 手腕却被谈宴西一把牵住,他紧跟着便拥过来,推她到那小沙发上去。周弥倒退?行,小腿撞上了沙发,身不由己地坐了下去。 烧了暖??的屋子里,温度刚刚好,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雾霾蓝色的宽松毛衣,处处都是“破绽”。 她低眼看,谈宴西吻在她肩头,灯光下,他皮肤一?新雪似的白,觉得是微冷的,可呼吸却炙热不过。睫毛微垂,长而薄,看不见他的眼睛。从不安分的动作,亦能感知他的动情。 她都佩服自己,怎么舍得将他推开。 两手撑在他肩膀上,将他往后推,笑说:“能不能让我先去炒菜。” 谈宴西不大乐意,哼笑了一声,仿佛笑她,就她那厨艺,浪费的时间拿来做点正事儿不好吗? 周弥理了理衣服,走进厨房,计划只做三个菜,已经切好了,捣鼓起来也快。 谈宴西好似一人待外头无聊,一会儿也就过来了,远远地抱臂站在门口,问她:“宋满几点下课?” “她现在没在上课了。这两天去西城参加艺考去了。” “她不是说要考本地院校。” “保险一点,万一本地三所都没要她呢。” “你不用送考?” “她不让我请假。她其实挺独立的。” 谈宴西点点头,“你那位朋友怎么样了?” 他喜欢听她说话,清?柔的音色,聊些没营养的家常都有?娓娓之感。 “已经出院了。”说到这儿,周弥想起来,“她让我转告你,谢谢你这次帮她,叫你往后能有用得她的,尽管开口。” 谈宴西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梁行霂那头也跟我打过招呼,说谢我阻止及时,欠我份人情。弥弥,你倒是帮我拉了个好投资,帮一次忙,赚?两份人情。” “三份。”周弥笑说,“还有我的。” “那你准备怎么还我?” “给你做饭不就是?” “……那你这份可就亏大发了。” 周弥轻哼一声,“那我做好了你可别吃。” 谈宴西笑说:“那还是要吃的。你喂我毒-药我不也得吃下去?” “才不信你油嘴滑舌。” 半小时左右,一餐饭上桌。 谈宴西对食物一贯不热衷,吃到好吃的或是不好吃的,都没什么大表情。可他是真的捧场,周弥和他在外头就餐的时候多,知道他每回就吃那么点分量,但今晚上却全程没放筷。 三道家常菜,基本消灭干净。 周弥收了碗筷,先没去洗碗。 下班去逛超市时,顺便买了草莓,预备留着做饭后水果。这会儿,她把袋子提过来,找一个沥水篮,清洗草莓。 谈宴西走过来,说他昨晚上只睡了五小时不到,吃了东西觉得困得很,先去她床上眯会儿。 “草莓还没吃呢。”周弥抬手,递一个手头洗净的草莓到他嘴边。 谈宴西张口咬住了,“睡醒了吃。半小时,你记得叫我。” 周弥便先关了水龙头,跟他一块儿进卧室去。 她一向有归整,卧室并不乱,但还是习惯性地将枕边的一份文件收拾起来。 谈宴西看一眼,“工作内容?” 周弥摇头,“院里有个学姐做自媒体公众号的,问我认不认识留学生,愿意写点儿欧洲纪行主题的游记。我在巴黎交换的时候,认识一个当地的女生,恰好是个资深的背包客。她写的东西,我帮忙翻译,再交给学姐。” “你有稿费吗?” “有啊,翻译一篇三百块。” 谈宴西笑了。 周弥瞥他,“笑什么。你今晚吃的草莓,就是拿这三百块换来的。” 谈宴西笑说,“不是笑你赚这苍蝇腿。一篇多少字?你时薪多少?有性价比吗?” “谈总日进斗金的商人,当然不懂。爱好的事情,不能完全拿金钱衡量。工作的文书翻得我烦死了,我做这个当是放松的。” 她起身,要把文件放回到书桌上,谈宴西将她手臂一拦,“我看看吧。” “你不是要睡觉。” 谈宴西笑说:“这不就是现成的催眠读物?” 周弥闻言伸手便要夺回来。 谈宴西赶紧拿远了,笑说:“好好好,我错了,我先看看。” 周弥走出去,替他掩上了卧室门。 谈宴西歪靠着床头,翻着手里头的东西。 一叠a4纸,里头还夹着一支笔,他拿在手里看了看,红色的笔身,细细一支,上头的logo好像是“monami”。 她似乎习惯把文字打印出来,在纸上手?翻译。 法语的原文,顶上是她用红色、细细的笔迹写出来的中文,字迹清秀,暗藏筋骨。偶有划涂痕迹,是她斟酌词语,“黄昏”和“傍晚”,哪一个更好。 谈宴西翻着薄脆的纸张,翻到第一行,从头读。 他是个对文学性作品不感兴趣的人,意外的是,周弥的翻译遣词造句非常清爽利落,没有过度修饰,平铺直叙里却有点耐人咀嚼的况味。不知是原文风格便是如此,还是她的个人习惯。 看了两三行,继续往下读。 但没翻译完,到第二页纸中半就落了笔。 谈宴西将纸张照旧地对半折叠,笔夹入中间,给她放到了床头柜上,躺下去,阖上眼。 周弥洗完碗,打理过厨房,?到卧室。 房间顶灯还亮着,似乎是为了遮这光线,谈宴西抬了手臂搭在眼睛上。 她按开关将灯灭了,揿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将色温调至暖黄,亮度调至最低。 然后坐在床前地板上的灰色圆形小地毯上,手臂搭着床沿,静静地看着床上熟睡的人。 心里一?隐隐的情绪持续烧灼,叫她失神地忘了时间,等?神时摸手机一看,早已过了半小时。 她没有立即将谈宴西叫醒。 灯光清幽,外头有风声,被窗户隔绝之后,像隔着毛玻璃去看的那样一?模糊感。 ?此觉得此处像是风雨飘摇中的一处孤岛,危机四伏之下,一?温柔的苟且。 脚坐得麻了,周弥换个姿势,又探身去开床头柜的小抽屉,翻出里头许久没动过的铁塔猫和打火机,点了一支。 不知烟是否也有保质期,或是拆开敞得太久,抽起来有一?潮湿的味道。 像是吸入肺中的,是这个冬天薄雾冥冥的夜晚。 周弥抽着烟,决心,再给他们这一支烟的时间。 可是啊,她有意识抽得缓慢,却还是看见,烟越烧越短。 最终,终究离滤嘴剩下小小的一截,手指已能感知到的薄薄热度。 她一下咬紧了滤嘴,片刻,终于,长长呼出最后一口,站起身,走到窗边,清瘦细长的手指,捏着烟蒂,在窗台上轻轻一碾。 周弥走回到床边坐下,伸手,轻推谈宴西的手臂。 谈宴西立即醒了,手臂放下去,缓缓地睁眼来看她,于迷蒙中渐渐聚焦,然后低笑一声,“半小时到了?” “嗯……你吃草莓么?” 谈宴西不应声,伸手,将她手臂一拽。 她躺倒下去,耳朵贴着他胸膛,隔着他身上白色的毛衣,听见清楚起伏的平稳心跳声。 “谈宴西。” “嗯?” 周弥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清寒??息。 像是下雪的清晨,推开门时,拂面而来的风。 看见漫天的白,看见一?彻底的空旷、寂静和皎洁。 或许,此刻,空旷的是她心底,寂静的是她的呼吸,皎洁的是她再澄明不过的爱。 她声音轻得仿佛再多一分就是惊扰:“我们,就到这儿吧。” 40、40 空气凝滞似的安静一霎, 谈宴西低眼去瞧她,似笑非笑道:“原来弥弥是给我做了一顿鸿门宴。” 周弥手掌一撑,坐了起来, 避开了他的注视, “你答应过我,??我主动叫停的权限。” 谈宴西?她许久, 笑意渐渐地淡去,也坐起身, 手掌揽她肩膀, 低了头,温热呼吸荡在她颊侧,“为了什么?因为我这阵忙得没空??你?” 她不肯看他, 他就手指钳她下巴,逼迫她转过头来。 她和他对上视线, 眼里是他一贯不怎么喜欢的疏离感的空灵,有那么些无悲亦无喜的意思, “你几次想告诉我的,是什么呢?” 谈宴西骤然目光一沉,却是笑了一声,“谁告诉你的?” “我猜到的。” “弥弥,有时候其实用不着那么聪明——你只告诉我,跟我在一起不?心吗?” 周弥没法对他说谎, 如若不?心, 她怎么会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从一个冬天,厮混到了另一个冬天。 “……再?心,那不也是偷来的吗。我不在意自己无名无分, 但我在意自己成了小偷。” “你偷什么了,嗯?”谈宴西语气不悦,“我还不至于就成了祝家或是祝思南的所有物。” 周弥眼皮跳了一下。 ……原本,那个所谓结婚对象,于她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这下,谈宴西把名字说了出来,她好似终于看清楚了,那把捅在她心口的刀长的什么模样。 谈宴西接着说道:“我是准备告诉你这事儿,因为我觉得我俩到这份上,你该有这个知情权。可是,弥弥,告诉你不是为了跟你分?……” 周弥抬眼看他,“那为什么?为了把我变成真正的小三吗?” “我不喜欢这个词,你别拿这种名头往你自己身上套。”谈宴西眉头一蹙,“我跟祝思南早已达成协议,婚姻只是一个名头,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互不干涉。” 周弥自那天跟顾斐斐确认??后,便一直在做心??建设。 她预期的分手云淡风轻,因为谈宴西压根就没有不答应的道??。 可是,他终究是谈宴西,她看不透他的想法,他能几句话就能打破她的冷静。 她有些徒劳感:“……我妈去世不到四年,露露只差一步身败名裂,而顾斐斐现在肋骨都还绑着固定带。谈宴西,我没混到这个下场,不是因为我没有错,只是因为我单单比她们幸运……” 谈宴西冷声打断她:“我想保护的人,没有任何人动得了分毫。同样,我想留下的人,一步也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周弥一时无言。 是了,这才是那个实则骨子里极富征伐欲的谈宴西。 她只能说:“……可你答应我了。” 谈宴西仿佛笑她天真,“我一个商人,你居然指望我能信守约定。” “你从前答应我的事,分明都做到了……” 谈宴西仿佛耐心尽失,话语一种不容商榷的强势:“弥弥,今天这话就到这儿,后头该怎样怎样,我就当你没说过。等宋满高考完了,你自己去挑个喜欢的地方,我们搬去一起住。” 周弥垂下眼,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奇怪,听起来竟好似在笑,“谈总这么俗套,也来金屋藏娇这一套。” 谈宴西的表情是仿佛是随她怎样,话撂这儿了,分毫不改。 周弥缓缓地呼一口气,“……你非这样做,我不保证不会恨你。你自己跟我说的,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那么坏……” 谈宴西冷笑一声,语气可堪傲慢:“弥弥,世界上恨我的人多了,你还排不上号。” 他低头冷眼瞧她,也没等她出声,有那么点发狠意味地将她吻住,“你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那就闭嘴,留着做点儿正事!” 周弥挣扎,手却也被他紧紧攥住,动弹不了。 才知往常那些“禁锢和强制”纯属情-趣助兴的把戏,男人较真起来,体力差距悬殊到任何抗争都能成为徒劳。 而更悲哀的是,她似乎已经太过熟悉他的节奏,颤栗??感顺着颈后脊柱一直下窜,像一粒火种投入干枯野草的荒原,??风就着。 她的意识、语言和行为都在抗拒,偏偏本能叛逃得比什么都快。 谈宴西分明恚怒,可抓她头发,使她抬头的动作,却到底还是放轻柔了力度,怕她痛。他低头吻她,言语是他一以贯??的,坦荡的下-流,你不是要恨我吗,弥弥,可你瞧瞧,我这一手的…… 周弥眼前一片模糊。 听见外头风声阵阵,每年北城冬天,寒潮来临时必不缺席的物候。 像是也呼啸着穿过她胸腔。 最后,她只能徒劳地说,家里没有套…… 谈宴西声音冷静得过了头,反而有种危险的意味:“怕什么?大不了就生,还怕我养不起?” 周弥吸了一口凉气,心中骇然,转头去看他,“你要让生下来的孩子,也像我一样背个‘野种’的骂名长大吗?” 谈宴西声音冷得像是从深蓝的冻湖里捞出冰块,“你背得,我也背得,凭什么他就背不得?你大可放心,别人动不了你,照样也动不了他。” 周弥声音都哑下去。 她手里的牌都打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跟一个疯子,有什么可说的。 甚而,有那么一个持续沉溺的瞬间,心里头有道声音不停地催眠她:放弃吧。温柔的苟且,也好过清醒的颠沛。 后半程,周弥几乎是予取予求。 谈宴西?她眼睛,?她神情,和他一样癫狂地不辨眉目,再没有那样好似深思熟虑过的冷静和疏离。他喜欢她这样。 结束时,外头风声好像更大了。 吹得玻璃窗户也“哐哐”作响,有种要把这儿掀翻的错觉。 谈宴西搂着她,脸埋在她的肩窝处,声音沉缓两分,“弥弥,在我这儿,婚姻不过就是个名头,何必非要把自己往里套。而除了这,其他的我什么都能给你。” 周弥只是微微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谈宴西手指捏她脸颊,“说话。” 该说什么呢? 她一片茫然,只能任由潜意识自由发挥:“……我妈生宋满那年,差一点难产。我在医院陪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女人生孩子,是真的闯过了一道死亡??门。??后,我问我妈,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把我打掉啊,这样,你这一生要少受?少的苦。她说,哪里有受苦,你活到这么大的每一天,我觉得快乐极了。她说,??妹妹取名宋满吧?你们一个‘弥’,一个‘满’,都是圆圆满满的意思。” 周弥睫毛已然被濡湿,叫她觉得睁眼都是一种困难,“谈宴西……我不值得名正言顺的圆满吗?你要叫我背叛自己的名字,?着自己爱的男人跟另外的女人结婚吗?你跟祝姓的小姐结婚的时候,我该在哪儿?我要去观礼吗?还是,你要叫我在家里等着你……往后一辈子,都要这么苟且地等着你吗?” 她声音发哑,也发苦,像是生咽了一把粗粝的砂,这一串追问的最后一句是:“……你想要,那只笼子里的绿山雀,死在哪一个春天?” 谈宴西陡然一震。 不知因为她句话,因为手指触到了她眼角滚落下来的灼热的眼泪,还是,听见她说,“爱”? 谈宴西出声:“你方才说……” 周弥仿佛洞明他的想法,这一长串的句子里,他想确认的是哪一句,“我没有什么不可以承认。不然,你刚刚做的事情,我一秒钟也忍不了。爱一个人是一种能力,我很??兴,我妈妈教会我。” 谈宴西?着她,目光沉沉,仿佛在问,既然如此,你还要叫停? 周弥感觉自己脸上皮肤紧绷,是眼泪洇湿后留下的痕迹,“没有原则的爱,和谄媚有什么差别。谈宴西,你明明最讨厌别人向你谄媚。” 谈宴西沉默下去。 灯下,她有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分明,方才,她陪着他一起沉沦时,这眼里有极为动情的热度。 他有一种仓皇的落败感。 早该知道,这个女孩,在第一次扔了那张钞票,在第二次义正辞严地通知她,她不会做他评价标准里的任何一个女人时,他就该知道。 她是与众不同的。 漫长的沉默。 谈宴西终于起身,捞长裤套上,不再?她,声音难以形容的一种平静:“确实,我以为什么都给得了你。但你说你爱我,我拿不出同等的东西。这一点,我必须尊重你。” 谈宴西这段话,还是叫周弥心脏继续飘飘忽忽地下沉。 她本以为早就已经沉到了底。 女人有时候真是一种可悲的动物,爱一个人,明知对方薄情寡义,游戏人间,可真听见他说“不爱”,亦有一种恼羞成怒的不甘心。 一会儿,谈宴西衣服就已穿戴整齐,连方才欢-爱时,勾着了她的头发,于是不耐烦摘下来丢在一旁的手表,这会儿也已经戴好了。 他站在床边,垂眼看她,片刻,又在床沿上坐下,捞被子将她一裹,抱进自己怀里,“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祝你往后找到你的圆满。” 最后,他退场亦如深情脉脉的好情人。 谈宴西就这样抱着她,许久不动弹。 她也就不出声,听见时间仿佛寒潮略过湖面,渐次地结了冰、凝固。 是谈宴西口袋里的手机一振,打破了这仿佛可成为永远的绝对寂静。 他没去?,手终于松开了,退?去,微凉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额头,“往后,生活中遇到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我打电话。号码你知道,我不会换。” 周弥没有点头,声音沙哑地说:“出去请帮我把门带上。” “好。” 谈宴西站起身,推开了门,客厅里明亮的白光照进来,周弥不由地眯住了眼睛。 她听脚步声朝门口走去,然后是换鞋的声音,?门的声音,停顿了很长的一霎,然后,“嗙”的一响,是门关上了。 谈宴西沿着狭窄的楼道,飞快往下走。 一面摸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抖一支烟,送进嘴里,而后顿了顿步,低头点燃。 尼古丁的滋味好像叫他好受了一些。 快走到二楼,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下楼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回头,讶然发现,跟下来的是周弥。 这一刻无由惊喜,“弥弥……” 周弥几步到他跟??,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只把一只塑料袋子往他手中一塞,“你带走吧。帮我扔掉也行……” 谈宴西低头?一眼,哑然。 没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周弥飞快转身,又脚步急促地奔楼上去了。 谈宴西咬着烟,?着手里这一袋子洗净的,还沾着水的草莓,心烦地想就地给扔了。 然而,出于他也搞不懂的心??,他没这么做。 反而就这么提着它,下楼,一直出了居民楼,走去外头停车的地方。 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也把塑料袋子刮出哗啦啦的声响。 背景音似的,跟了他一路。 持续、不停歇的吵嚷和烦乱,叫他有种往后生命里都有这噪声如影随形的错觉。 周弥爬到了家门口的下面一层,就停了下来,听见楼道里回响起楼下铁门被摔上的声音,知道谈宴西是彻底走了。 她这才又回到家里,拿上了手机,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只上回感冒没用完的口罩戴上。 然后随便找了只塑料袋,装上门口那双穿了一次的灰色棉拖。 她长款的睡裙外面,只裹了一件长羽绒服,脚上穿的也是拖鞋,就这么下了楼,走到小区外面。 ???门口的垃圾桶,才记起自己手里还拎着东西。 她垂眸看一眼,把塑料袋丢了进去。 寒风中穿过马路,走了三百米。 药店的灯箱还亮着,她走进去,买一盒药,手机扫码付账。 走出药店,又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 她站在路边,就水服药,将包装丢进垃圾桶里,没喝完的水,也一并扔掉了。 两手空空,都抄进羽绒服的口袋里。 路灯连绵向??,昏黄地照亮一条街道,一辆辆车,拖着澄黄的尾灯极速驶过。 那些灯火模糊成或浅或深的圆形光斑,她眨一下眼,又再度清晰。 街道几分脏乱,陌生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而过。 那路口处尚有支起的小吃摊,缭绕一阵阵白烟,贩卖零星一点温暖。 周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仰头,穿过路灯的光,穿过光秃的枝桠,?向夜空,?不??任何星体,只有绝对的,灰霾一样的沉寂。 花车到站,焰火燃尽。 她的游乐园打烊了。 41、41 宋满自西城艺考回来, 到家时,客厅里摆了好些大大小小的瓦楞纸盒。 周弥听见??门声,从卧室里走出来, 手里抱了一堆东西, 顺手丢进了一旁一只及膝高的纸箱子里。 走过去,接宋满手里的行李箱, 说道:“我点外卖了,一会儿将就吃点儿吧。” 宋满卸下双肩包丢在沙发上, 羽绒外套脱了, 往自己房间的衣帽架上一挂,同时问道:“这些箱子是干什么用的?我们又要搬家?” “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太多了, 该扔掉扔掉。” “我们家已经够赤贫啦,??还断舍离!” 周弥被她逗笑。 宋满仅穿着毛衣出来, 随手掀??了一只纸箱,“需要我帮忙吗……” 当周弥目光撇过去, 心脏微紧地意识到那只箱子里是装了什么,准备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宋满都看傻了,满眼几乎可与金钱直接划等号的logo,有的她甚至不认识,比如她随手拿起的这只纸袋, patek philippe, 她仿佛嘴巴被胶水黏住,费力地读:“帕、帕泰克菲利普……是这么读吗?” “……没有差特别远。”周弥伸手把她手里的纸袋拿回来,又丢回那纸箱里,合上了。 宋满问:“这箱子里都是啥啊?” 周弥脸不红心不跳, 煞有介事道:“我在做代购呢。” “……你当我傻么。” “够傻了。”周弥不想聊这话题,继续整理东西,不穿的旧衣服装一箱;买回来总觉得有用,但好像最终什么用也没派上的物件装一箱。 一边又问宋满:“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 “累不累?要不睡会儿去,外卖到了我再叫你。” “不累,飞机上睡够了。” 宋满就蹲在地上,双手托腮地盯着周弥看。 周弥被她看得不自在,“??这么闲的吗?” 宋满站起身,却不是回房间,而是走到她身后去,双臂搭着她肩膀,猛地往她背上一扑,“大公主,??一定是失恋了。” 周弥被她扑得差点往前栽倒,只说:“??是不是胖了,怎么这么重?” “我明明瘦了!瘦了三斤多!”宋满下巴抵在她肩上,歪头看她,“不许逃避话题。??说,??是不是跟三哥……谈宴西分手了?” 周弥语气淡淡的:“小孩子不许管大人的事。” “??是我姐,又不是我妈。”宋满不服地冲她吐舌头,“我还不了解你。别难过啊——” “??哪只眼睛看见我难过?” 而宋满自顾自地说:“??回头想想,谈宴西也没什么好的啊,大你七岁多呢,我看都不该给他喊哥,应该喊叔,三叔。” 周弥真有点哭笑不得,“……那可真是谢谢你还一直提他。” “以毒攻毒,替你脱敏嘛。我???介绍对象好不好?我们学校可多帅哥了,再有半年都高考结束,新鲜出炉,不考虑一下吗?” “对大两岁以上的姐弟恋不感兴趣,谢谢。” “不要年龄歧视,也?年轻人一点机会嘛。” 周弥推她,“好了好了,??能不能起来,真的重死了。” 宋满却不肯,脖子伸长了,歪一下头,扬起半边脸给她看,“西城的菜都好辣啊,??看,我去一趟都冒痘了。” 周弥太明白宋满的心思了,从小,从刚懂事起,宋满安慰她的一贯的方式就是撒娇卖萌、东拉西扯。不能说多有奇效,但至少能分走她一半的注意力。 周弥也懒得再说什么,就这么驮着她,慢吞吞地继续收拾东西。 这时候,她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宋满立即起身替她拿了过来。 周弥解锁了看一眼,?意外,卫丞发来的,问她:在吗? 周弥犹豫了一霎才回:在的。 卫丞:能不能把??的简历发我一份? 周弥:有谁要挖我墙角吗?” 卫丞:有人想瞧瞧,??当帮我个忙? 周弥:好。我整理一下,晚点发给??。 卫丞:ok. 周弥跟卫丞聊完消息,看见宋满正瞧着她,好奇得仿佛挠心挠肺似的。伸手,去推她的脸,“不是你以为的人。” “我以为谁了?”宋满笑着伸手去拽她,“好了别收拾了,陪我下去买点水??嘛。我出去一趟,水土不服,两天都没拉粑……” 周弥无语打断她:“……算我求??,文雅一点吧。” 她还是跟着宋满出了门,暂时丢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以为早已斩断理清,却蛛网似的,拂了又起的芜杂心情。 周弥把那简历发过去,过了大概两周,就在她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事儿时,方又收到卫丞的消息。 卫丞这回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一个同行,也称得上朋友,某顶级时尚杂志的副主编,上个月刚刚升任主编。 人周弥见过的,叫做??薇,大家一般叫她vivian。 上回,周弥应卫丞的邀请,去给他作为主办方之一的时尚晚宴做翻译,当时作为几位法国贵宾的沟通桥梁,对接最多的人,就是向薇。 ??薇最近在招助理,这助理不负责生活方面,而是替她运营个人微信公众号,以及后续可能的其他对口的社交平台。 必要时候,还得将她自己口述的,亦或是作为随行人员,记录下来的她的各种活动的见闻,整理成文字,发表在杂志的主编专栏上。 因为嫌打字麻烦,卫丞直接拨的语音电话,总结道:“说人话就是,vivian是个表现欲旺盛的戏精,缺个量身定做的传声筒。” 周弥哑然失笑:“薇姐知道??这么评价她吗?” 卫丞:“当她的面我也这么评价她。她看了??的简历,觉得可以见一见。??这周末有空吗,我组个小局,vivian想跟??聊一聊。” 周弥:“面试?” 卫丞:“差不多性质。比这轻松。” 周弥有些犹豫,正在斟酌怎么回复的时候,卫丞又说:“??有什么顾虑,可以直接说。” 周弥跟卫丞有限地接触下来,知道他是有一说一的爽朗性格,不必要跟他扭扭捏捏。 便直说道:“我跟谈宴西已经分了。” “知道。可这事儿跟谈三没关系。怎么着,??的意思是,谈三的朋友圈??也要拉黑吗?”他笑说。 周弥也笑了一声,“……倒也不至于。” 卫丞说:“退一万步,即便我跟谈三沾点儿关系,vivian不是,她压根没跟谈三打过交道,也不在北城生活。她是这一阵招人才想起来,觉得??那回的表现不错,形象也好。应聘的也不只你一个,最后她留下哪个,我说不准,也左右不了。” 周弥:“我其实没有特别强烈的换工作的意愿。” 卫丞笑说:“??真不觉得??待??现在的公司是屈才?就当把自己放求职市场上重新估个价吧,人往高处走。??考虑看看,周五之前答复我就行。” 周弥最终还是去了,为卫丞说的最后一段话。 她确实感觉自己现在待的地方,论资排辈?严重,而即便升上去,天花板也低,因为毕竟公司不是专业运营翻译这一块的,公司所有翻译人员,实则都只是在给其他部门打配合。 卫丞定的地方,就他?他的人投资的那私人club。二楼往上是vip的专属区域,?清净,装修得跟工业风的咖啡馆没两样。 卫丞把她领上去,引荐之后就坐在一旁喝咖啡,自当配角了。 今天的核心人物向薇,周弥打过交道。热情充沛的人,?有主见,?有表达欲。 ??薇一头灰色短发,穿香家的套装,配科技风格的耳环,浓妆,巧克力棕色的口红,脸颊?有骨感,偏于深邃??冷感。 如??是第一次见,周弥多半会以为她是模特,亦或是服装设计师,她和卫丞的气质很类似,有种不屑旁人看法的特立独行。 面试也?不常规,一则全程说法语,二则不聊她的履历,只问她平常写没写过什么东西,中文法语都可,找出来让她瞧瞧。 周弥早有准备。 这半年多,?学姐的微信公众号翻译的游记,自己无聊时翻的极冷门的法语小说、散文??诗歌,以及自己当年读书那会儿,运营得不足一千粉的公众号上,用中法双语写的杂记和散文,全都打印出来,分门别类地装订好了。 明显,这做法?得??薇的认可。 她花了一二十分钟,每种类型都认真读了一两篇,绝非草草翻过,走马观花。 最后,放了这叠作品集在咖啡桌上,问她:“会拍视频吗?” “……不会。” “剪辑呢?” “也不会。” “能学吗?” “……如??是工作需要,能。” ??薇拿出手机,翻了翻电子日历,“???三周时间,辞职能办妥吗?我急着用人。东城那边的住处,我会叫助理帮你找,??到时候直接过去。” 周弥这下真有些蒙了,没见过这样有效率的面试,叫她觉得这是不是一场被谁内定的走过场。 ??薇似乎瞧出她的犹豫,问道:“??有什么想说的?” “我们似乎没聊薪资,还有……” “这些事我会叫hr???打电话协商。如????是想问,这份工作能给??带来什么,我可以告诉??,等未来你从我这儿离职,行业内同等业务范围的工作,只要??想去,没有去不了的。” ??薇抬腕看手表,“我要赶去机场了,细节问题??可以问william。??考虑好了,直接?我打电话。但最好不要迟于下周日,我说了,我着急用人,如????不接受,我要腾出时间物色下一个。”她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周弥跟前,起身便往外走。 快到门口,她脚步一顿,对卫丞说,“我提醒一句,??这儿的咖啡我拿去漱口都嫌弃。” 等人走了,卫丞看??周弥,笑问:“什么感觉?” 周弥:“……她作风跟某人太像了。” 卫丞哈哈大笑。 周弥又说:“??可不可以跟我说实话,这件事真不是谈宴西安排的吧?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内定了一样……” “??过分瞧得起谈三。”卫丞笑说,“他是厉害,但也有他安排不到的地方。??了解了vivian的性格就知道,她这人反骨得?,塞关系户这事儿,在她这儿绝对不可能。??之前,她面过六七个了。那些人单论法语水平,可能还比??强。但她看的不是法语说得多地道、对时尚多了解。她在心目中?自己定了一个形象,她挑的是符合这种形象的一种行文风格。??把自己理解为枪-手就懂了。” 周弥说:“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么特别……” 卫丞笑说:“能把谈三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是不是对自己评价过低了?” 周弥垂眼,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她就知道,明明是她跟??薇单对单的面试,卫丞也要掺合进来,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卫丞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瞧她一眼,“前一阵谈三跑我这儿打牌,脾气臭得,有人巴结他?他喂牌,他反手直接把手牌都扔了,叫人滚下桌去。谈三在牌桌上那就是一??气生财的财神爷,输了不计较,赢了,甭管赢多少,都散出去当利是。没谁见过他这样,我都懵了。??觉得,他是为了什么?” 周弥笑笑,平静地说:“我不大喜欢做自作多情的人。” 卫丞又说:“上回,??不是在我这儿碰见贺清婉么。谈三来调监控,连带着把我也怼一顿。一般这种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事,他烦得?,更懒得管。但过了没几天,瑞鹤传媒的郑总,亲自打电话过来跟谈三道歉,说往后一定不会叫手底下的人惹他不痛快——姓郑的是贺清婉现在跟的人。我跟谈三也是从小就认识了,就没见过他做这么掉价的事。” 周弥仍然只是微笑。 像是坐在逆行的孤舟上,四面潮水涌来,把她往回推,裹挟着叫她回头。 她一意孤行地坚定:“……我也不大喜欢做个随意感动的人。” 卫丞打量她,眼神里仿佛也多些无奈的赞许:“??这样,叫我真没法继续往下劝。” “是你自己劝的,还是……” 卫丞笑了:“??这个问题有意思。??是希望这就是我自己的主意,还是谈三的授意?” 周弥不作声了。 卫丞也不是一定要寻根究底,“我只能说,谈三这人不差,只是他也有身不由己之处。” 周弥说:“我理解。是我比较贪心。” “不是。??所求的也是人之常情。” 周弥手机屏幕被一条垃圾短信点亮,她顺势看一眼时间,“我该走了。” 卫丞点头:“vivian的事,??再考虑考虑。我能跟??打包票,这工作机会错过了?难再有第二次。如??,??干得不顺心,或??觉得没达到你预期,到时候我替你兜底,做那个替你安排,叫你去做关系户的人?” 周弥笑了,“我会好好考虑的。今天谢谢了。” 最后,卫丞又提醒一句,“谈三的表弟尹策今天也在这儿,跟人应酬。??要是不想再跟谈三身边的人扯上关系,从二号楼梯下去,应该碰不着。” 周弥笑说:“……谈宴西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朋友。” 卫丞耸耸肩:“那必然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周弥按照卫丞的提示,走二号楼梯,确实没碰着尹策,但万万没想到,碰见了一个她更不乐意碰见的人——孟劭宗。 ?是吊诡的场景,仿佛一年前的情形颠了个。 孟劭宗似乎是在等她,不知道他又是找了谁打听到了她的行踪。 他神色有两分急切,一见着她,立马从酒桌旁的沙发上站起身,飞快两步走上前来。 没有一点一年前的那副傲慢,今日的笑容都挤出了两分谄媚,却又尽力将这谄媚掩饰起来,语气倒显得平常得?:“方不方便找个单独的地方说两句话?” 周弥平声说:“不太方便,我赶时间。” “也就两句话,耽误不了??。实在不行,这儿说也行。” 周弥只当没看见,径直往外走。 而孟劭宗跟上来,将她一拦,笑说:“??说,这世界多小。我也是前一阵才知道,??居然跟谈宴西……是那回??去找我时,第一回认识的?那我这个生父,不还无意间做了一回媒人?” 周弥有种胃里翻顶的感觉。 孟劭宗那样看似风度翩翩的形象,说出来的每个字却都是不加掩饰的市侩:“谈家老爷子,最近一阵子打算把谈宴西的婚事?定了。谈家的婚姻大事,一贯都是利益交换,谈宴西也免俗不了。不过谈家也不是什么完全高不可攀的门楣,祝家攀得,孟家当然也攀得……” 周弥不难揣测前因后果,上一回在崖上酒店碰见孟太,谈宴西叫她不准插手这事儿,他自有主张。 必然,谈宴西的“主张”伤到孟劭宗的筋骨了,他才这么慌不择路地,来求她这么一个早前避之犹恐不及的外头的野种。 周弥冷声一笑:“这话??自己相信吗?孟家要是真能攀上谈家的门楣,??遇到的麻烦,自己就能解决了,何必还来找我?” 孟劭宗那副伪装过的??气生财般的派头,瞬间被戳破,脸色顿时难看几分。 他早前就在“蹲点”周弥了。 奈何这一阵,周弥从没在谈宴西惯常出现的那些场合再出现过,他原定的下一步,是打算往周弥的公司直接去堵人。今天这场子里有他的朋友,看见周弥露了面,第一时间给他通风报信,他便紧赶慢赶地过来了。 哪里想到,周弥油盐不进。 孟劭宗说:“当日你上门来找我借钱,我也没刁难你。后头我夫人不过只是顶撞了??两句,??就要叫谈三斩尽杀绝。这我也就不计较了,就说当下,我提的是个双赢的买卖,??又为什么不乐意?” 这才是周弥熟悉的,孟劭宗的嘴脸。 她说:“我跟谈宴西早就没关系了,??们的纠葛??们自己了断。” 绕??孟劭宗,继续往前走。 孟劭宗脚步一顿,却又跟上前来,骤然又换了一套苦口婆心的说辞,“我这提议对??真没有坏处。往后,孟家给??做靠山,外头也不会有人再随意议论??的身份,乃至你跟谈宴西的关系。这是双赢甚至三赢的事……” 周弥被烦得没办法了,停了步,转身冷眼看他:“我妈——??瞧不起的那个人,教会我,人不是工具,更不是目的。或许在你眼里,为了利益,谁都可以利用。可我不会这么做。我对谈宴西不是利用的关系,即便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利用他,我也不会。尤其,??还叫我做??手里的一柄捅??他的刀子。??恐怕是找错人了——不要再跟着我,不然你不怕我再跟谈宴西吹耳边风?” 最后一句话好似戳到了孟劭宗的命门,他露出个又鄙夷、又仿佛难受不过的表情。 周弥脚步飞快地走出大门。 迎面扑来凛冽的风,她深吸一口气,胸中郁结的情绪半点没得排解,像高楼顶上堆积翻卷的暗云。 重得摧压人间。 42、42 周弥下决心接受向薇的offer, 因为?件事。 一件是她整一年的业绩考核??在前三,但主管找她聊年终奖,给的标准竟没比去年高得太多。须知她去年才入职半年, 且因为宋满手术的事情, 请了很?时间的假。 第二件,是她差一点碰见谈宴西。 ?是他们??门小组内的团建, 一行五六个人,是组?从客户?里拿来的回馈资源, 某个温泉酒店的套票。 他们抵达办入住的时候, 大堂沙发?里有个人在?电话,周弥一眼认出来?是莫妮卡,心脏??停跳?拍。 好在?天她戴了帽子和口罩, 莫妮卡即便见着她也??一定能认得出来。 她几乎全程鸵鸟状,若?其事地挤去了最里面一排, 借同事的身躯替自己遮挡。 她??知道莫妮卡是??是一个人来的,??果谈宴西也来了, 这时候人在哪里,会冷??丁从哪个地方冒出来? ??敢细想。 能??拖泥带水地跟他分手是一回事,在这种情况下,若?其事与他偶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们办完入住,拿上自己的东西去坐电梯。 就在周弥拐弯进走廊的一瞬间, 分明听见, 大堂里的莫妮卡叫了一??“谈总”。 她??然没敢回头,走得比谁??快。 进了电梯,才转头去看一眼,还好, 莫妮卡和他??没过来。 周弥这一趟玩得提心吊胆,吃晚饭时全程警戒,后续去泡温泉才稍微放松些,因为以她的了解,谈宴西绝???能来泡这种多人混浴的大汤池。 隔天的自助早餐,她编了个???逃掉了—— 一般情况下,谈宴西起床时间很固定,他行程忙得很,有时候中餐和晚餐会耽误甚至取消,但早餐必??缺席。 上午退房,坐上回程巴士的瞬间,周弥终于松一口气。 她一直以为北城很大,阶级????相同的?个人,没了刻??的维系,怎会有机会偶遇。 ?现在才知道北城很小,收留??了一颗隐痛的心脏。 这样的差一点偶遇,来一次就足够要她的命,后头但凡在北城?活,??得时时刻刻担这份风险。 假以时日,她铁定能做到表里??一的波澜??惊,但一定??是现在。 向薇?边的hr?电话来聊过了,给出的薪酬之高,远超周弥的预期。 更?况还有一些隐性-福利,譬??跟随向薇去??大利或者法国出差,最低配置也是商务舱和五星级,均??公司报销。杂志和诸多品牌??有商务合作,衣服随便借,想自己买也能拿最低折扣,至于护肤品和彩妆,仅收pr礼包,就能用到下辈子去。 这确然是个光鲜亮丽的世界,但????旁人给予,只要她有一分能力出一分力,就是她应得的。 ??下,周弥唯一的顾虑就是宋满。她还剩半年高考,最关键的时期。 ??过?姐妹倒没?种默默牺牲的苦情戏,周弥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宋满,??果宋满需要她,她就回绝掉向薇。 而宋满的第一反应是:“工资多少?你再说一遍,我?能刚刚是幻听了。” 周弥笑了,再度告诉她。 宋满:“???然去啊!??去是大傻子!” ??时周弥大三要去交换,宋满读初三。周弥也犹豫,是宋满坚持,自己一整年住校没什么大??了的。 她说,我??要姐姐为了我放弃自己的梦想。姐妹是要相互支持的,??是互相拖后腿的。 宋满的爷爷奶奶去世得很早,而宋满和周弥的舅舅——周寄柔这辈子第二讨厌的男人,自然??会成为姐妹?人投靠的选择。 周弥百般愧疚地撇下了宋满,因为穷,寒假也没买机票回家,除夕时姐妹?人?视频电话,周弥在跟人合租的寒酸的老旧公寓里哭得要咽气。 宋满还反过来安慰她,你??是嫌我娇?惯养的一点家务????会吗,现在我什么??会做啦。 现在,又是这样的事情重演,周弥分外犹豫,“我真的??忍心再让你一个人。” 宋满猛摇她的肩膀:“你清醒一点!我念书的钱,做手术的钱,还有未来上大学的钱,??是你供我的。我才没有这么自私和矫情,就为了半年??到的所谓辛苦,就让你放弃掉待遇这么好的工作。” 见她还是担忧,宋满再三保证:“我每天晚上??给你?视频报备好??好?你也?以叫小白监督我。我珍惜自己的前途,也珍惜你对我的付出,我??会??好好学习乱搞的。” 周弥敲她脑袋,“想到哪儿去了,这点我??然放心你。” “家务我自己能做,有洗衣机,又??需要我自己动手。吃饭就吃食堂,??行我还?以蹭小白的便??。偷偷告诉你,白朗熙妈妈知道我,而且知道我会蹭吃的之后,还有??会把他的便??分量做得更大一些。” 周弥笑了,“听来听去,我们家傻姑娘还非得许给白家还债???了。” 宋满一个平常一堆废话的小麻雀,这时候倒嫌弃她啰嗦了,“就这么定了,我??会再劝你了。??果你非要留下来,我也??会承认你是为我留的。”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依照正常情况,大家一般??会选在年后拿到了年终奖再辞职,三月和四月是辞职的高峰期,所谓的“金三银四”。 但向薇等??及,新年前后她的行程安排得最满,给周弥三周时间已属格外开恩了,??果?以的话,她恨??能周弥??天辞职,??天就去东城报道。 周弥没有因小失大。 后头的?周时间,周弥忙得脚??沾地。 工作交接,辞职手续,跟公司几个同事吃散伙饭……程一念和崔佳航知道了,也约了一顿饭给她践行。 然后,周弥还得找房子。 向薇原是准备叫助?帮她找房子。但公司??租房补贴,而助?选定的地段,远超自己现阶段的经济能力——周弥需要同时供着北城和东城?套房,直到宋满高考结束。 也是巧,露露——周鹿秋现今住的地方离周弥上班的地方??远。 周鹿秋自己做美妆博主,拍视频和物品收纳??要很大的空间,自己租了一个大?室,供得有几分吃力,想找个室友,自己昼夜颠倒的作息很劝退普通上班族,一直没寻到合适的。 听说了周弥要找房子,周鹿秋第一个找过来。 房子装修、地段、附近地铁线和房租,基本??符合周弥的预期,就很快跟她定下来了。 后续的事情,就是定机票,?包行李。 抽空,周弥还去见了顾斐斐一面。 顾斐斐还在恢复期,固定带每天得戴三小时以上。 她也是闲??住,已经撑着腰,坐在画板前面做速写练习恢复手感了。 梁行霂给她?开了一条路,后头她按??就班走下去,多少能成个小画家,只要??胡吃海喝随??挥霍,经济上用??着发愁。 这么骨折一回,顾斐斐也算是脱层皮,瘦了整整一圈。 她??时为了梁行霂烫的一头棕色波浪大卷,剪掉了。目前及耳?的公主切,做了一缕灰白色挑染,耳骨上一排的耳钉也??戴回去。 变回了?个周弥熟悉的顾斐斐。 顾斐斐得知周弥要离开北城,后知后觉地:“……怎么还叫我一语成谶了。” ??日她说,我要是知道你爱上这么个男人,我绑也把你绑离北城。 ??今,用??着她绑,周弥自发地走了。 周弥没法违心说,自己离开北城,这里头没有谈宴西的因素。 和他厮混一年,好像这繁华又荒凉的地方,处处??能勾起她的回忆。 往后推五年、十年……她也一定会承认,这是她此?目前为止最好的一段日子。 最后,顾斐斐说:“?就祝你,工作顺利,早日发大财!” 机票订好,出发的前一天,周弥收拾自己明日随身携带的行李箱。 其余??好带的,已用纸箱?包,叫快递寄送到了周鹿秋?里。 周弥特??选的宋满上学??在家的时间,要让宋满在跟前看着,??免会觉得有几分伤感。 她要带的东西也算??上多,一身换洗衣服、洗漱用品、笔记本电脑……等等。 冬日寂静的午后,窗户紧闭,屋内暖和而干燥。 但外头天色却是灰白,一眼即见的阴冷。 天气预报说今晚又有寒流,明天极有?能下雪。她有些担心,雪下得大了,有?能导致航班延误。 正一边往行李箱里叠放东西,一边胡思乱想,忽听见手机响了。 周弥赶紧起身拿搁在床上的手机,接起来。 对面说:“我是闪送的,有您一个同城快递,您在家吗?我现在给您送过来。” 周弥:“在家,麻烦您送过来吧。 挂了电话,她倍感疑惑。 没一会儿,有人来敲门。?开门,快递员递来一只文件袋,叫她签收。 周弥看地址栏,收件人确实是自己。 至于寄件地址,好似是某个写字楼,寄件人是……monica? 周弥一下愣住。 签了字,关上门,她拿着文件袋回到卧室,坐在床沿上,撕开文件袋的密封条。 里头是一份文件,还有一把黄铜色的钥匙。 她觉得这钥匙眼熟,但一时想??起哪里见过。 ??管,先去看文件。 文件全是法语,抬头是二号字加粗的“contratbail(租赁合同)”。 再往下看,是房屋租赁合同,adresse(地址)?一栏,先是公寓名、房号、街道名,紧跟其后的是“75016,paris”。 周弥下??识去用手机搜索。 果真,“75016”是巴黎第十六区的邮编。 这地址,这“503”的房号,指向的便是?一处南洋风格的小公寓。 她和谈宴西巴黎之行落脚的地方。 周弥心口一紧。 指尖微颤,匆匆往后翻,一目十行地获取关键信息。 三十年。 房租已一次性缴清。 最后一页的落款处,承租人后面,笔走龙蛇的签名:谈宴西。 日期为?天前。 周弥坐在寂静的房间里。 她把?枚黄铜钥匙紧紧攥入手掌,像是所有的??息,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冷静,一瞬间??遽然离她远去。 唯独一阵隐痛清晰?感。 心中轰然,几??垒高的建筑一瞬坍塌。 她片瓦??存。 ——我是为你造了一座笼子,?是我也把钥匙交给你。 你?以随时离开。 但你能??能为了我留下来。 43、43 谈宴西清早醒来便觉有几分头重脚轻。 前一阵行程急鼓翻钲似的, 催得他连喘口气的工夫也无。 先是老爷子那头,原????出院时间,临了状况又恶化??, 现今只能躺在特护病房里, 药石济命,好一阵歹一阵的。 再是那项目即将召开招标会, 事关重大,他作为投标方之一的主要负责人, 很多事情都得亲临坐镇。 此外, 新年前后,婚丧嫁娶的事情也多??起来,因谈骞北的身份在那儿, 很多他不便出席的人情场合,还都得谈宴西露面。过去寒暄两句, 饭也不及吃,就得转场下一家。 这??都是他惯常的工作, 忙归忙,倒也应付得及。 谁想到,这?局面下,再给他添一把火的人,居然是卫丞。 谈宴西一通电话过去,气都不打一处来:人工作干得好好的, 你在这里头掺合什么, 嫌我这儿不够乱是吧?你这么能,怎么不去做猎头! 卫丞一派幸灾乐祸:你也不是人什么正经的家属,她想换什么工作,还得经你批准?你勒不住你这小金丝雀, 也别胡乱撒泼啊。 于是,这事儿倒压过??那些人情关窍,成??他最难受不过、又捋将不清的千头万绪。 他叫莫妮卡去打听打听,法国置办房产送人,得有什么流程。 莫妮卡汇报说:门槛倒是没什么门槛,但手续流程多少有点繁琐,而且公寓单间只租不售,那产权是整栋楼的,要买就得都买下来……恐怕,价格不低。 谈宴西:那就买整栋。 莫妮卡大为震撼,转头又去协商,然后再告诉他:业主不肯卖。我恳求??几次,他都一口回绝。他的房产都是经理人在打理,如果很着急,就只能租??,经理人那儿有托管协议,租赁合同代签即可。 谈宴西吩咐:租吧。 于是,便由莫妮卡两头飞,领??这租赁协议回来,他在连轴转的行程里,签了这协议,再由莫妮卡送过去。 兴许莫妮卡都瞧不过眼这纯属烧钱玩的行径,这太不是他一贯讲求投资回报比的做法??——房子买了是投资,放那儿终究能保值,租赁却只租??个有限的居住权,到期??什么也捞不着。 她便在他签订合同之前委婉提醒,找个独户的别墅,买了可再照那公寓的样子做装修,只是会耽搁一点时间。 谈宴西似没听见,眼也不眨地签??字。 今日天色灰青,倒没刮风,只是干冷。 谈宴西去阳台那儿,???窗,点了支烟,正心神不宁地抽着,目光瞥见什么。 脚步一顿,退??半步。 他往地上一蹲,朝地板上看一眼,一时间哑然失笑。 瞧瞧小姑娘的乌鸦嘴——这泡过水的木地板,还真翘起来了两片。 他深深地抽了口烟,一时间更觉烦乱。 家里头太多周弥的东西了。 衣柜里给她备的几身换洗衣服,浴室的牙刷、洗面奶和整套的护肤品。 前几天,他还在沙发的缝隙里摸出来一根黑色的发圈儿。 那时,他刚从卫丞那儿得知,人飞东城的机票已经????。 撂下电话的时候,??里想着,得叫家政过来,把这屋里彻彻底底收拾一遍,不属于他的东西,全都打包扔??! 然而等这狠冷的??情一过,终究也没这么去做。 一会儿,有人来敲门,是谈宴西头天叫莫妮卡帮他预??的早餐。 谈宴西冲了澡,坐去餐桌旁边,却不大有胃口,只喝??半杯柳橙汁。 他今日没什么安排,难得空闲,但或许没这享受清闲的命,待屋里焦躁得很。 又点一支烟,想着找点什么事情做。 客厅里转一圈,看见楼层管家前几天就帮他领回来的一只包裹。 挺大一个纸箱,及膝盖那么高,靠客厅的墙壁放着,也怪碍眼。 最近忙得一回家倒头就睡,始终没空拆。 他去书房里,找到一柄美工刀,回客厅,把纸箱子拆?。 但只看??一眼便关上??。 真不觉得意外,这就是周弥的性格干得出来的事。 他只是觉得无奈,叼着烟,自顾自地笑??一声:“弥弥,这就矫情??啊。” 她要“两袖清风”地走。 可他也算不得一个好情人,名分一样都给不??。 她既没求着名,连实打实的利也没捞到。 这傻姑娘啊,到底图他什么。 中午,谈宴西往姚妈那儿去??一趟。 他左右是闲不住,过去给姚妈解解闷子也好。 姚妈知道谈老爷子在病??,儿孙子女轮番孝敬,照理谈宴西没空往她这儿来,食材都比平日备得少。 今天他临时过来了,她叫他先坐着,自己马上出去买个菜。 老城的好处,生活设施齐全,外头走不到一公里就有菜场。 姚妈去了没二十分钟就回来,拎着条鲜鱼,喜滋滋说,今日炖豆腐鱼汤来喝。 姚妈手脚麻利,半个多钟头,三菜一汤就端上桌??。 谈宴西实则没什么胃口,嘴里觉得淡,尝不出来什么味道,只喝??两盅鱼汤。 姚妈打量着他,“祖宗,你是不是生病???” 她放了碗,起身离开餐厅,一会儿折回来,手里拿了支耳温枪。 给谈宴西量了量,38.5c。 姚妈知道谈宴西的性格,除非自愈不??的病,他轻易不爱去医院。 也不劝他,等他吃完??饭,拿了温水和退烧药来,叫他先服??,上楼去睡一觉,看看烧退不退。 她又念叨着:“要不把周姑娘叫过来?我看她在你总能好受点儿。” 谈宴西淡淡地说:“她换工作??,要离开北城。” 姚妈一愣,“什么时候走?把人带过来啊,我做顿饭当是践行呢?” 谈宴西不说话??。 他没跟姚妈说跟周弥已经断了的事。 实在的思绪茫茫,或许是因为发烧,整个人行尸走肉似的,脑袋都不转动。 他扶着栏杆扶手,轻一脚??一脚地上楼去,进卧室躺下。 歪靠在床头,费力地睁眼,那衣帽间的门只敞???一线,叫他忍不住想去推开看看,是不是人在里头,是不是正对着镜子换衣服,像一段霜白的月光流淌而下。 意识近于涣散的边缘,突然手机响??。 他急忙接起,却是莫妮卡,告诉他:那文件,人家又一个闪送送回去了,她刚签收的。 谈宴西问:“你拆?看看,钥匙在里头吗?” 片刻,莫妮卡回复他:“也在。” 谈宴西:“知道??。” 谈宴西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多。 醒来烧应当是退??,一背的汗。 他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一身干爽的衣服下楼去。 姚妈闻声过来,问他:“烧退??吗?” “嗯。” 她不放心,拿来耳温枪再测一次,松口气,“你坐会儿,我去给你冲杯柠檬水——晚饭可有什么想吃的?” “您随意。” 谈宴西走到窗边去,一手抄在口袋里,往外头看。 灰白的天色,上空铅云堆积,有什么正轻缓地飘落下来。 细看,原来是下雪了。 姚妈把柠檬水放在餐桌上,叫谈宴西过来喝。 喊??一次,人没来。 喊第二次,人还站在窗前发呆。 那身影瞧着茕茕落落的,叫她不由地想到他小时候,半大点儿的孩子,作业完成??,就去门口的楼梯上坐着,一边看书一边等。 十回有九回,什么也等不到。 姚妈见不得他这样,??里发酸,走过去,笑问:“瞧什么呢?这下雪也没什么稀奇的。” 谈宴西没做声。 姚妈待??一会儿,也没听见动静。 直觉还是就放他一个单独待着。他是这样的性格,不想说的,一个字也不会往外吐露。 她转身准备走,就在这时,谈宴西方出声。 “您瞧,我的绿山雀飞走了。” 姚妈纳罕得很:“这时节,哪儿来的绿山雀?” 谈宴西只是笑一笑,不说话。 44、44 谈老爷子今年的寿辰, 便不似往年的繁花锦簇。 依谈宴西父亲谈振山的意思,不若就叫老爷子出院回家罢,在医院也不过每日吊着药水, 回家了叫私人医生在跟前看护也是一样, 真遇着什么情况,救护车也不过七八分钟。 谈老爷子住家属院的老房子, 独门独户的三层楼,八十年代建的, 带个小院儿, 里头一棵枣树,一方深井,井口见青苔, 摇井轱辘,还真从里头打出水来。 ?里是夏天纳凉的好地方, 尤其把西瓜搁在木桶里,吊进井里镇上半日, 提上来剖?,甜丝丝凉津津。 ——?些,都是谈宴西在家宴间,听堂姐谈?华和大哥谈骞北哄老爷子?心,闲话家常时提起的。 他的童年,自然没?些天井青苔凉西瓜的日常。 老爷子常呵呵笑说, ?华和骞北, 那都是在这院子里长大的,往后我百年了,?屋??分与你们姐弟两人谁更合适? 其实,依堂姐谈?华和大哥谈骞北如今的事业, 谁真的稀罕?么一处破房子。 稀罕的是老爷子的态度。 以前谈宴西小时候,凡老爷子与堂姐谈?华和大哥谈骞北在家宴上共叙天伦,回去之后,尹含玉必得向谈宴西发一通火:瞧你陪老头成日摆弄那些破围棋,有什么用!关键时候,?里头有你的什么事儿! 而今,谈振山把老爷子接回家,各人心里都已在嘀咕,都晓得,依照老爷子现在这个状况,左右是这个新年了。 倒真不止尹含玉一人心思活泛,堂姐谈?华、堂姐夫、大嫂,面上堆笑,心思都写眼里了:老爷子?遗嘱,是立了还是没立啊? 老爷子回了自己家里,精神头倒好上了许多。 生日这天雪晴了,保姆帮老爷子换了一身新裳,谈宴西和大哥将人扶上轮椅,推到客厅里。 今日没客人,就自家人,连带着几个亲戚。尹家是派了尹策过来。 谈骞北的女儿谈明朗搬个小凳,就依坐在老爷子身边,太爷爷长太爷爷短地叫唤,拿出个相框,说是自己最近在学剪纸,照着太奶奶以前留下的纸样子,剪了一个寿字,给太爷爷做礼物。 嫂??适时帮腔两句,说谈明朗没日没夜地练了一个月,就为了给老爷子一个惊喜。 厨房那头,堂姐谈?华带着她的儿媳在包饺子;堂外甥则给老爷子剥桔??,白络都撕干净了,才递到老爷子?里去;堂姐夫捡些哪家婚嫁、生??的喜庆事,说与老爷子听。 任哪个外人看见,都觉得?儿孙绕膝的情景一派温馨。 可局里的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殷勤的工夫,不趁老爷子尚清醒的时候摆出来,那就真来不及了。 尹含玉都隐隐觉出危机感。 ?种家族的聚会,她一般是插不上什么嘴的,可她今天显然有备而来,趁旁人都一番殷勤过后,忽地端出一本黄历来,笑呵呵说道:“前一阵我随宴西去寺里给老爷子祈福,顺道请住持大师点批了几个吉祥的日子。想趁着老爷子的寿辰,就请老爷子从这里头圈个好日子出来,当是赐福宴西和思南吧。” 谈宴西微微一震,倒是面上不显——他怕有一个月没跟尹含玉碰头,哪门子的拜佛祈福。 ?刁钻古怪、歪门邪道的说辞,一听就是他舅舅教的:哪家佛寺,还管你道家的黄道吉日。 老爷子乐呵呵地,端了那黄历来看,尹含玉便指给他,说:“住持大师说,?农历二月十八,三月初八,四月十六,都是好日子。” 老爷子说:“我说了怕不作数,要跟祝家商量着来。“ 尹含玉说:“您放心。我前几日跟思南的妈妈碰头过,她说,叫老爷子来指是再好不过的。不过?日子只当是订婚,婚礼的日期和地点,那自然得依照宴西和思南他们的想法来,不然,他们年轻人一定得怪罪我们做家长的越俎代庖了。” 老爷子说:“既然这么说,那我觉着二月十八就好得很。” 他抬眼,笑看着靠沙发扶手而坐,显得几分置身之外的谈宴西,“谈三,你自己觉得呢?” 谈宴西笑说:“既是您生日,自然随您高兴。” 老爷子笑说:“那就?么定了。” 他把黄历递还给了尹含玉,仰头看一眼这时候在给他捶肩的谈明朗,“也不知我见不见得成宴西的好日子。” 谈明朗立即说:“赶明年,三叔和思南阿姨生了孩子,还得您来起名呢!” 老爷子哈哈大笑,“我们明朗?张嘴,那真是厉害。” 中午家宴,挤挨挨地坐了两桌,下午,大家也不组牌局,就陪着老爷子聊天,一个一个的接起话题,烘热气氛,叫老爷子讲古,就从他跟太奶奶怎么相识讲起罢。 一直到晚上八点,大家方散去。 老爷子乏了,也不叫他们谁留下来伺候,统统的打发走了。 大家至门口处各自道别,谈宴西拦下了尹含玉。 尹含玉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没等他?口,自己倒先发难了:“今儿谁过来不是做了准备?老爷子都发话了,叫你趁早跟祝家定了大事,你是一点不着急。” 谈宴西笑意极冷,“您倒是着急,忙不迭把人卖个好价钱。” 尹含玉仿佛??今天办成了大事,腰杆??硬挺得很,也不怵谈宴西?神色,“随你怎么说,我也知道你瞧我不顺眼。但往后老爷子在后事里交代你一笔,你就知道回头感谢我了——你以为单单凭我自己,今天敢在老爷子跟前出这个头?我跟谈振山通过气,他默许的。有本事,你跟你老??叫板去!” 说完,就裹紧她那鼠灰色的貂皮大衣,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朝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了。 尹策?时候走过来,问谈宴西:“三哥接下来什么安排?” 谈宴西神情冷淡:“我回趟公司。” “那我跟三哥去一趟,我?头做的东西得再改改。” 谈宴西今天自己?车来的,尹策也就顺道坐他的车。 方才尹含玉的那番话,尹策都听见了,自然不会?时候出声找不痛快。 一路过去,无人说话。 谈宴西回自己办公室,脱了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先点了一支烟,拖椅??坐下。 没过几分钟,尹策拿着?件过来了,说趁?时候他在这儿,帮忙审审,当面沟通更快。 谈宴西侧坐着,叼着烟,翻看起来。 尹策推了推眼镜,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是以谈宴西陡然出声,尹策直接就吓了一跳。 谈宴西:“你有什么话就说。” 尹策又推了一下眼镜,“三哥真要跟祝思南结婚?” 谈宴西微微抬眼,看他。 他?话问得十分流畅,好像在心里打过腹稿一样。 尹策面色镇定,又说:“三哥如果跟祝思南结婚了,那我能追周弥吗?” 空气又是安静。 尹策已做好了谈宴西会发火的准备,哪知道,他只是冷笑一声,“你问这话,是对我有意见,还是真对周弥有意思?” 尹策抿一下唇,方说:“三哥觉得呢?” 谈宴西不言声,眉眼间一股戾色,霍地一扬手,把?里?件“啪”一下摔到他脸上。 尹策眼镜被打歪了,低下头,扶了一下,“……我不知道别的,我只知道,三哥要是跟祝家联姻,就真会被绑住手脚挣脱不?了。三哥能力远超谈家任何一个人,假以时日,谁都会有所忌惮。谈老爷子?招,看似是施恩,实则是掣肘……” 谈宴西冷声打断他,面有薄怒,“你能知道的事,当我会不知道?” “那为什么……”尹策抬眼,“以三哥如今的事业,对抗未必没有胜算。” 谈宴西厌烦极了,却还是耐着性子:“你真当现在根基稳固?谈骞北身份在那儿,他想叫你不好过,一句话的事。你拿现在这点儿东西去跟谈家叫板,纯属给人做嫁衣裳。你当谈?华甘心让权?他们一家子虎视眈眈,等我倒下了,我?些年打下的资本,他们能敲骨吸髓,渣都不剩。那时候你在哪儿?你们尹家都喝西北风去!” 谈宴西扫他一眼,那森然的表情,岂止是失望:“谈?华有夫家坐镇,谈骞北有妻子娘家撑腰,我有什么?我妈,我舅舅,再加一个你?” 他嘲讽一笑:“我有心栽培你,他日你羽翼丰满,自立门户,对我也是助力。往后我真要跟谈家决裂,也能借你?据点东山再起。尹策,你是觉得我待你太薄??头这最要紧的项目,我都带着你做,外人说我任人唯亲。但我知道你有才能,?些议论我纯当是放屁。而你就这么回报我。我?种内外交困的时候,你来给我添乱。你倒是告诉我,你对我有意见,还是真对周弥有意思?” 尹策满脸羞愧。 谈宴西眼里有霜雪般的冷意,“你要对我有意见,觉得跟着我干是屈尊,那你趁早滚蛋。可你要是真想对周弥出手……” 说到这儿,他骤然一顿。 太失态了。 他终于意识到。 尹策如果单单劝谏他不要轻易联姻,他气不到这份上。 他多半的火气,都是因为,尹策说要追周弥。 那是他都得不到的人,旁人也配? 沉默好久,尹策说:“难道,三哥真要跟祝思南结婚?就没什么别的破局方法?” 谈宴西冷声吐出一个字:“熬。” 至少,熬死了老爷子再说! 尹策说:“倘若熬到了二月十八……” 谈宴西冷着脸不言声。 尹策深吸一口气,“不瞒三哥,上个月,我在卫丞那儿应酬,碰见了周小姐。” 谈宴西蓦地一顿,心里烦乱,几下碾灭了烟。也不问“然后呢”,等他继续往下说。 “孟劭宗去找她,想让她认祖归宗,然后试着跟谈家攀一攀亲。但是,她拒绝了,她说……” 谈宴西忍不住追问:“说什么?” “她说,她对三哥不是利用的关系。即便??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利用你,她也不会。” 谈宴西骤然心口一紧。 形容不出的感受,像是从虚空的地方,刺来一柄剑。 那么精准无误地扎在他命脉。 尹策摘了眼镜,低头,揉揉眉心,“……三哥应该还记得,大学时我谈的那个女朋友,我跟她分?,就是因为家里干涉。我爸的性格,三哥你可能比我还清楚,他要是成心捣乱,就没有搅合不散的。她去年结婚了。周小姐跟她气质有点像,我可能一时搞糊涂了。但是三哥,我虽然也是尹家的人,却从没想要趴在你身上吸血。我知道你赏识我,我也想自己做出点东西。至少,往后我们都不必受谁掣肘。” 他顿了顿,又说:“……周小姐?么好的女孩,你一辈??不一定碰得到第二回。我不知道怎么劝。或许胜算不大,但总该试试?到时候失败了,一定要从零开始,我也还是跟着三哥,做牛做马都行。” 说完,尹策就站起身,把眼镜戴上,也捡了那份?件,颔一颔首,转身出去了。 谈宴西坐在椅上,许久未动。 输得惨烈的一种颓然。 瞧瞧他前半生追求的?些东西,?么执意地汲汲营营。 固然是他的执念,可当下?一刻,他真觉得。 好像其分量,还不如某人的一句话,那么叫他万箭攒心。 45、45 春节期间, 谈宴西跟祝思南碰了一面。 祝家去谈家拜年,两家家长一碰头,言辞间绕不开的, 自然是谈宴西和祝思南行将订婚的事。 祝太的娘家是书香门第, 她实则不怎么瞧得上尹含玉,倒不是说瞧不起她的出身——尹含玉小门小户出来的, 听说以前是唱越剧的,可这行当人才济济, 她不是什么角儿, 连个小姐身边的丫鬟都混不上,一场戏里,只能做个背景板里端果盘的平头正脸的龙套。 她瞧不上的, 是尹含玉轻浮张狂,自卑又自傲的性格。 也是因为祝家这些年有江河日下??势, 需借谈家的东风逆势而起,否则, 她还不见得愿意跟尹含玉这样的人攀亲带故。 但毕竟尹含玉占了个谈振山夫人的名头,心底里?瞧不上,面上该有的客套礼数一点也少不了。 还是聚在老爷子的老房子里,不过今日堂姐和大哥一家都不在,他们各有各的亲戚要拜访。 屋里起了牌局,谈宴西起手玩了两局, 策略性喂牌, 叫祝太赢了个开门红,就寻个由头下桌去了,叫祝铮来替他。 他自己悄没声地离开了屋子,到外头的院里透气, 坐在屋侧台阶上,点了支烟。 不日即将立春,天倒是没晴过一天,这一阵都这么灰蒙暗颓。 不一会儿,红漆的木门一开,是祝思南出来了。 她明显也是出来透气的。 祝思南脚步顿了顿,走到他身旁,抱臂瞧他,“讲不讲义气?你是跑了,他们问题全冲我来了——我他妈怎么知道订婚宴礼服找谁设计?也不睁眼瞧瞧,我穿过几回裙子?” 谈宴西笑了声,“你敷衍两句就得了,?不济你就穿今天这红棉袄去,也没谁嫌弃你。” “滚滚滚。”祝思南捋一把头发,烦躁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祝思南长相是柔情似水那一款,性格却比男生还彪悍,八岁那年,就把他们家属院里的那些男生揍得服服帖帖,拱手叫她姑奶奶,此后称霸至今,当??无愧的大姐头。 她这天之骄子的出生,直接就赢在了起跑线上,按理说一生顺风顺水,却从十八岁起,持续不断地折腾至今。 她上大学那会儿,喜欢上了系里主教哲学史的老师——是的,这么一个动辄以武力服人的女人,学的是哲学。那老师是有妇??夫,祝思南不管不顾,仗着家里的关系,偷偷给老师抬职称,编排名目地送科研经费,倒贴得都成了圈里的笑话。 然而这么到贴了好几年,也没把老师撬动,尤其老师发现了她在暗中操????他输送学术资源,一气??下直接跟她绝交,更从学校辞职,跳槽去了南城一所高校,举家搬离。 ??后,祝思南的人生路就走入另一个极端:?没对谁动过心,只有一段接一段,几乎毫无空当的露水情缘。 谈宴西和祝思南小时候就认识了,大概是他读高中那会儿,家里人就开始打趣,把两人凑一块儿得了。 但祝思南很看不惯谈宴西,觉得他城府深、心思重,却又装得洒脱随和,依她的话说,什么市侩的商人嘴脸。后来,谈宴西去读了mba,祝思南就更瞧他不起了。 她喜欢的是那种清正的学者,一身傲骨绝无摧折——她说,正因为老师拒绝了我,我才一辈子念他的好。他要是走下神坛,我追求的东西也就陨灭了。 谈宴西只嘲笑:“听不懂你们学哲学的这一套虚头巴脑。” 祝思南则回敬:“你这人连真心实意地爱一个人都没体会过,根本不配懂。” 他俩是真的互相看不顺眼,绝不是家长眼里的“欢喜冤家”。 只不过是即将被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不得不共轭而行。 当下,两人坐在一起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不过一个抽烟,一个发呆。 后者还要骂一句:你妈的,我爸都不敢叫我抽二手烟。 谈宴西神色淡淡,“正好,趁今天这个机会,思南,我提?跟你打声招呼。” 祝思南说:“你可别这么假正经,唬谁呢?” 谈宴西说:“我家老爷子的情况,你瞧见了?” 祝思南这下明白,他可能是真要说正经事,也跟着严肃两分,“你想说什么?” 谈宴西低声说:“我不是咒老爷子。你觉得,他撑不撑得过二月十八?” 祝思南嗤一声,“我怎么知道,我不是医生,更不是阎罗王。” “倘若老爷子驾鹤,谈家得??他守孝,后头的红事,一律得延迟,或者……” 干脆取消。 祝思南转头打量他,“嚯。今天的谈三倒是叫我高看两眼。” 谈宴西说:“到时候这责任我来担,只求你尽量想办法说服你父母。” 祝思南:“这是理想情况。你想没想过,这么拖拖延延的,还真就叫老人家挨到了二月十八?” 谈宴西不做声了。 祝思南说:“你信佛吗?” “不信。” “确实用不着信。我拜过,没用。神佛有时候就这么不愿成人之美。我不例外,你也不见得例外——你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吧。” 谈宴西说:“你学的什么哲学?我看你搞封建迷信学说倒更精通。” 祝思南:“滚滚滚。” 还真让祝思南说着了。 年后不久,谈宴西投标的项目就有了结果,他的团队几无悬念地中标了。 可老爷子的状况又坏下去了。送至医院,五天有四天在昏睡。 然而,只要他没咽气,定了的事,那就得按部就班地准备下去。 谈宴西筹备项目前期的启动工????余,常会往医院跑。 老爷子持续昏迷,过去也做不了什么,大嫂他们都不兴常常过去了。 大家心里还嘀咕:怎么谈三倒跟老爷子感情这么深厚?人意识都不清醒了,这会儿过去表深情,又有何用。 病房里没人,谈宴西坐在老爷子床边,看着那氧气面罩上,白雾时起时散。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什么常来——他可真是个冷血至极的人,心里始终只在盘算,这一场无声博弈,买定离手:时间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农历二月初。 老爷子依然在病床上躺着,靠呼吸机和药水续着。 距离二月十八日子,越来越近。 这天,谈宴西在卫丞的地方应酬,陪人打牌,完了直接在他那儿找了个房间休息。 到凌晨五点,醒来。 他八点还有事,尹含玉约了祝家人一块儿去吃早茶,顺便拟定订婚宴的细节。 初春的北城,五点钟天还没亮。 他自己开着车,往住的地方去,打算先回去换一身衣服。 在四环路上,被交警拦下。 后半夜至清晨,酒驾高峰期,交警爱在这时段盯人。 交警叫他拿驾照看看。 谈宴西开储物格,翻了一会儿,找出驾照本子,递过去。 交警翻开,一霎飞出来小纸片样的东西。他弯腰从地上拾起来了,递回??谈宴西,一面看着登记照,去和他本人对照。 谈宴西接了纸片,低头,没及细看,交警叫他下车来,吹气测酒精含量。 他昨晚六点多饮的酒,早已代谢掉。 没测出结果,交警就放行了。 谈宴西回到车上,车驶离这路口,放慢了车速,?去看手里头的小纸片。 是张电影票,热敏纸,不知道放多久了,正面信息几乎都已模糊湮灭。他上一回看电影都不知猴年马月,这东西明显不属于自己。 而就在茫然的一瞬,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翻过来一看,果真,拿黑色签字笔所写,倾斜45度的英文字,清秀而利落: miazhou。 只是一年前的事,细想竟好似过去了十年、半生那么长。 那时,她拿着驾照,对着他细看,真有一??要验明正身的较真感。他说,本人就在这你不看,研究一本破驾照。 ?往?,他人为制造第三次“偶遇”,临别时不抱希望地最后一次邀请她,走吧,送你一程。 是真没抱希望,谁知她??他一个惊喜。 这惊喜延续至今日,竟仍然尚有威力。 像没排尽的一颗地-雷,人冷不丁地一脚踩上去,一霎,真真切切的,灰飞烟灭的痛感。 谈宴西捏着电影票,一只手去找烟。 点燃抽了一口,那样震荡难安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 他索然无味地抽了几口,抬手,在灭烟器里碾灭了,开了窗,料峭寒风吹进来。 城市将醒而醒,他却骤然觉出,心中那痛感到了深处,以至于有几分清醒的微微澄明。 开过去的路,天色由暗而明,到家时,已透出鱼肚白。 谈宴西洗个澡,换一身衣服,便出发去茶楼。 到那儿时间正正好。 尹含玉提?订了座,一个雅间,谈宴西进去坐了不到片刻,祝家的人也到了。 祝铮嬉皮笑脸地叫声“姐夫”,而祝思南一脸被迫早起的不耐烦。 茶楼早上七点即开始供应早市,传了菜单,大家各自点过,没一会儿,茶先沏上,紧跟着蟹黄汤包、翡翠烧麦、水晶虾饺等早食,也一一地呈送上来。 祝太客气感谢尹含玉请这一顿早茶:“听说这里的碧螺春不错,今天一尝,果真不虚。难为你费心了。” 尹含玉这一阵都春风得意,好似自己这一生,从没被人这样尊重过,以至于隐隐觉着,自己折了半生在这浮华里头,总算是挣出了一点名堂。 她笑说:“以后就是一家人,就不用说两家话了。” 有这一句起头,便总算说到了今日的正题。 说是商量,实则大家都各有打算,不过是知会对方。 谈宴西微侧坐着身,手边一盏茶,不过喝了两口。 所有对话,都似只在他耳边走了个过场,旋即便绕过去消散了: 既是订婚,倒不必排场过大,只请自家亲戚和亲近朋友即可; 礼服都备好了,出不了错; 酒店的酒水还是差了档次,不若自备; 主厨的名头响当当,盛年的时候,还做过国宴; 宾客各拟各的,到时候一个场子分做两区; …… 尹含玉与祝太商量得起劲,转头一看,??为订婚主题的两个人,各自神游。 尤其谈宴西,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破纸片,折来叠去。 她暗暗捺下气恼,笑问:“宴西,方才我们说的这些,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被点到名的人,这时候手里一顿,缓缓地抬眼。 灯下,他的瞳孔近于一??浅琥珀色,像是融合了雪意的颜色在里头,格外清冷,又漂亮得似乎失去了人气。 谈宴西目光扫过他们,视线也自有雪意的冷淡。 最后,却只是笑了一声,手指握紧了那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小纸片。 他神散意懒地笑说:“我没什么意见。” 一顿,又说:“只不过——这婚,我不准备订了。” 声音再平静不过,以至于当下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好似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一句再挑衅不过的宣战。 谈振山是第一个发难的,重重地掷了杯子:“胡闹!” 谈宴西却在这时候站起身,拿了椅背上的大衣往臂间一搭,对祝思南父母笑说:“这是晚辈自己的主意,跟谈家的打算无关。今儿失礼了,也耽误了您二位的时间,往后,我?寻个时间,专程上门赔罪去。” 说罢,微微一颔首,转身便走了。 留下一屋子的错愕哗然。 谈宴西拾级而下,出了茶楼。 楼前一条石板路,叫人鞋履磨得光滑,行人来往,熙攘热闹,各色店面都已开张,浅金色的晨曦里,缭绕一缕缕微热的白烟。 谈宴西深深地呼了口气,散作一团淡白雾气。 他既然不信佛,就更不该信左右不定的天意。 这一局,由不着时间落子,来替他决定??败和?路。 他亲自来下。 46、46 谈宴西茶楼“退婚”, 可谓是捅了大篓?。 一夕之间,谈家每个人都想给他上一课,他的私人号码, 从早到晚电话没停过。 谈宴西一律以正在筹备项目启动推搪过去, 䴔?推脱不过,就说出差了。什么时候回?不知道, ?情况,短则?五天, 长则十天半月。 谈宴西退婚一事, 大家各有各的盘算和想法,堂姐谈文华是窃喜,谈振山震怒, 䴔?尹含玉不但愤怒,更不乏落差感巨大。 两家联姻的那临门一脚, 是她踢出去,前一阵她因此出尽风头, 事事出面打点,倒似真正有了一点谈太太的地位和尊严。 结果因为谈宴西的一句话,她就从这风光的高处跌落下去。 她经不住这失落,和谈振山连番呵斥,在谈宴西这么??游击地东躲西藏了十来天,那原定的订婚宴的前夕, 她给谈宴西??了个电话, 骗说老爷子不行了,家里人都已在医院守着。 谈宴西自得露面。 结果赶过去一?,病房里就尹含玉一人,立即明白过来, 转身就走。 “站住!” 谈宴西脚步不停。 “谈宴西!我叫你站住!” 尹含玉“笃笃笃”地小跑过去,往他面前一横,反手掩上了病房门,仰头?他,怒目圆睁,紧咬着唇,一张艳丽精致的脸,少见有?分哀戚的神色:“谈宴西,你是要逼死我是不是?” 谈宴西漠然地看着她。 尹含玉低眉敛目,沉默片刻,换一副恳求口吻:“你既然是谈家人,谈家的哪一个婚姻自主过……” 谈宴西真不愿听这些老黄历,直接??断她:“放着好端端的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非要贪图命里没有的东西。别说是你求我,就是谈振山要把我逐出家门,我也不会改变主意。你自己想想清楚,别被我舅舅一撺掇,就跟他一样顾头不顾腚——我真跟祝思南结了婚,往后谈祝两家同气连枝,你当这??头还有你们尹家什么事!” 尹含玉一震,却还是固执辩驳:“……我命里没有的,合该你命里就有?” 谈宴西懒得与她理论。他没有的,他自可以自己挣。可尹含玉靠兄长,靠丈夫,靠儿子,从没有哪一回靠过自己。 他冷声警告:“话我只说一遍。这事,后头是我跟谈文华和谈骞北?个人的事。你要是掺合在里头,继续胳膊肘往外拐,我不会客气。不单单是你,包括尹家。尹家是怎么起来的,我就能叫它怎么败下去。” 尹含玉张了张嘴,一时气焰尽失。 讷然片刻,最后只迸出一句:“不愧是谈家人。你跟你老?,可真是血脉相承的冷血毒辣。” 说罢,转身?门走了。 谈宴西则往??走。 既然来了,倒也不妨陪着老爷子坐一会儿。 这安静的病房,很适合沉思。 他发现,自决心不和祝家联姻之后,现在身边病床上躺着的人,便再也不是点穿他杀伐本质,指一条生路,偏又给他套上枷锁的,叫他无由忌惮三分的,谈家实际的掌事人了。 不过就一个普通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仅剩一息奄奄。 谈宴西坐了一个多小时,准备走,忽听病床上有微弱的低吟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折回去,弯腰一?,老爷子竟然缓缓地睁?了眼睛。 老爷子视线半晌才聚焦,最后浑浊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声音喑哑,?不可闻:“……是宴西啊。” 谈宴西便将椅?往床边挪了挪,再坐下去,笑说:“老爷子,您这次这一觉可睡得够长。” 老爷子呼吸艰难,像是拉漏气的风箱,“今儿是……” “二月十七。” “你跟思南……明天……” 谈宴西低着头,瞧着病床上枯槁的老人,“您一直睡着,没来得及通知您呢,订婚的事,取消了。” “谁……谁……” “我。我取消的。” 老爷子似是愣了一下,那氧气面罩上的白雾都起散得更急促些。 谈宴西原以为,老爷子要趁着难得的神志清醒,再把这枷锁给他套上去。 哪知道,老爷子这么呼吸急促地喘了半天,最后,竟是笑了,“我们……我们谈?啊……这一招,可真敢下……” “是爷爷教得好。” 老爷子浑浊的眼里,确然有笑意,“爷爷……问问你……是为了什么?” “不怕您笑话。为了一个女人。” 病房里,一时只听见老爷子短促起伏的呼吸声。 过去好久,老爷子方又笑说:“别说……现在还真想……跟我们谈?再来一局……” “等您好起来,陪您来几局都成。” 老爷子笑着,又渐渐地阖上眼睛,“回去吧。爷爷也累了……” 谈宴西再坐了会儿,等老爷子再度睡去,又叫护士来瞧了瞧,方离?病房。 农历二月二十这一天,下午,谈宴西在公司开会。 家里来电话,通知他,老爷子去了。 䴔?就在这日的清晨,姚妈刚刚??过电话,告知他。 院里梨花开了。 周弥两回从别人口中听到谈宴西的消息。 一次是在三月底左右,她陪向薇在东城参加一个商务酒会。 那天除了原定的酒会主题,大家议论最多的,便是谈家要换帅的事。 没人问“哪一个谈家”这种低级问题,但凡没别的限定词,谈家所指,多半就是北城的谈家。 有人说:有说嫡孙女谈大小姐谈文华逼退的,也有说是谈?公子主动让贤。现在,拟定了要叫谈文华的儿子,坐这执行职位。前头谈?公子才中标的一个几十亿投资的大项目,就这么白白的叫人捡了便宜。 也有人说:倒不见得谈?就会这么甘心束手就擒。没点手段的人,哪儿能将谈家的企业做到现在这程度? 有人问:谈?公子既做得好好的,叫他让贤,总该有个由头。 有人答:据说是他违抗祖父的遗嘱,拒绝跟祝家联姻。 有人提出异议:这瓜肯定不保真。生意人不大可能这么意气用事。我倒是听说谈?一直深受他祖父偏宠,怕是老人去了,没了靠山,才有人趁机发难。 有人说: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 周弥不过随行的工作人员,参与不了、也无意参与这些话题。 大家仿佛不过当个豪门轶事来吃瓜助兴,可周弥却从中听出刀光剑影的心惊胆战。 盖因话题的核心人物,不是什么抽象概念,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是她人生至今最浓墨重彩的一则童话。 第二回,是从宋满口中。 那已是六月中,宋满高考结束。 周弥回了一趟北城,将北城的房子退掉了,将宋满接到东城。 周鹿秋不介意家里再多一个人,尤其周弥时常出差,她宅在家??,正好缺个玩伴。 那天,周弥随向薇从国外出差回来,到家已是半夜。 屋??两个夜猫子都还没睡,?着投影仪?古装偶像剧。 周弥放了东西,先去洗漱。 宋满紧跟着就过去了,挤到洗手台前,一脸憋坏了的神情,“姐,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那就别说。” “……”宋满哪里憋得住,“今天,谈宴西给我发微信了。” 周弥差点被牙膏呛住。 她问:“……你什么时候加的他微信?” “他今天来加的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我的微信号。” “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说,那时候答应过我,高考结束了,请我和小白去环球影城,这事儿还需不需要他兑现。” 周弥一愣。 宋满接着说:“我说,不用了。他就问我,现在在哪儿。我说在东城。他说,那帮我在三星米其林餐厅定个四人位,这周末的,可以带同学和朋友去吃。不去也行,随我方便。” 宋满说完,没听见周弥应声。 往镜????一眼,她只是端着电动牙刷刷牙,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宋满却一脸的便秘神色,“姐,你?过谈宴西的朋友圈吗?” 周弥刚加上谈宴西微信那会儿,是进过他朋友圈的,但他没发过任何状态。 跟他分?后,也没拉黑他,如果他发了什么,她在时间线上是能刷到的。 但不排除她太忙,刷漏了的情况。 宋满也不卖关子了,直接点开谈宴西朋友圈,将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 周弥这下是真被呛住了。 急急忙忙吐出牙膏沫漱口,再拿着宋满的手机看一眼。 宋满表情很复杂,“……是你吧?” 谈宴西的朋友圈,状态依然为空白。 但他把封面换了。 一张胶片质感的老照片。 一个脸肉嘟嘟的小女孩,站在树下,穿一件柿子红色的针织外套,带白色蕾丝裙边的牛仔裙,白色中筒袜,圆头小皮鞋。 洗过澡,周弥躺在床上,身体疲乏得很,但精神被什么勾住了似的,一直安定不下。 她把手机摸出来,从通讯录搜索谈宴西的名字。 手指在半年多前的对话界面停留一霎,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无意识往下拖动那封面图,确确实实就是方才宋满给她看的那一张。 宋满也没睡。 一边给白朗熙发消息,一边问周弥:“姐姐,你说我周末要不要去那个餐厅吃饭啊?” “随你。” “我叫小白过来玩。你也一起去吃呗?” “我为什么要去?” “你?啊,他订的不是四人位吗?我,小白,露露姐,加上你,不是刚好四个人。” “……”周弥将手机一锁,正色,突然心烦意乱得很,“不去。你也不许去。” 宋满“哦”了一声,倒无所谓失望,只是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她这反应。 过了一会儿,宋满又说,“如果谈宴西找我??听你现在的感情状况,我应该怎么回答啊?”她觉得谈宴西加她多半是这个目的,只是不可能开门见山,但迟早会问的。她得未雨绸缪。 周弥说:“你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宋满点头,“好吧。” 这半年,周弥就这两次与谈宴西有所“瓜葛”,经人转述的只言片语。 没发展出任何后续。 周弥跟着?薇,一?始磨合期痛苦不堪。 ?薇吹毛求疵到了极点,可能文章中但凡有一个词用得不合心意,她就要??回去,却只笼统地说,不行,不细说究竟哪儿不行。 周弥就默默地改,一遍不过改两遍,不知道问题出在那儿,那就干脆全部推翻重来。 后来,?薇都有点儿佩服她这好像憋着一口气要跟她较劲的性格:你不是觉得不行吗,那我一遍比一遍好,这么改正到十遍以上,?你再怎么说。 就这么较劲到了最后,第三个月的时候,周弥写的稿子,发给?薇,?薇?一眼,一个字都没异议地就给她通过了。 好似两人在漫长的pua和反?pua之间,终于达成了一种和解,甚䴔?培养出了一种默契。 同时,周弥?始学拍视频,剪片?。 ?薇的大部分行程一?都有专业的摄影团队跟从,但她嫌那种风格太正式,没意思,要求周弥就拿手持设备拍摄,不要那么追求完美,自然的抖动感、偶尔的镜头不考究,才有私影像的醍醐味。 为了摸到向薇的癖好,周弥也是花了大量的时间探索,gopro、手机、手持胶片摄像机……一一进行尝试,最后发现设备不?要,?要的是拍摄的内容和镜头语言。 半年多时间这么修炼下来,周弥把?薇的偏好摸得十分透彻,剪出来的每一支三四分钟的vlog,?薇都喜欢得不得了。 尤其有一次,?薇在丽兹酒店的房间里,洗过澡,卸了妆,坐在椅?上,自己给自己剪脚指甲。 近?十秒的画面,没有音乐,没有说话声,只有正常的白噪音。 黑白胶片的质感,背景富丽堂皇,可前景中的女人,皮肤露出自然松弛的纹路,抱着膝盖那么费力地够着脚趾的动作,显得?分笨拙。 华服之下,她亦不过是一个正在苍老的、普通的女人。 ?薇喜欢疯了,把这视频单独地转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从那以后,?薇就向周弥敞?了更多的权限,譬如,难得休假的时候,她会邀请周弥去她自己的家里,她亲自煎两块牛排,两人?一瓶酒,聊聊天。 那时候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薇也会收敛起她平日里那过分严苛以至于显得?分刻薄的做派。 周弥惯常一起行动的人,是向薇的生活助理,名叫王若星,以前做平面男模的,盘靓条顺。 周弥一?始很疑惑,他为什么不继续做男模。 后来通过观察得知,王若星和?薇,应当有超出工作范围的其他关系。但不是恋人,她觉得,可能更似固定炮-友。 具体的她没往下深究。 诚然向薇欣赏且倚?她的工作能力,但幽微䴔?晦暗的,私人生活的领域,她很清醒地绝不会越过界限去窥探一步。 下半年,十月过后,?薇的行程便渐次密集起来,主要活动范围都在巴黎。 围绕?薇的是一整个团队,固定的有五个人,各司其职,负责造型、摄影、行程安排、后勤等各项内容。 周弥和王若星也在这团队??,整个五人小组玩得很熟。 她喜欢小组的氛围,大家都业务能力顶尖,各有各的坚持,心态也年轻,没什么尔虞我诈的算计。当然,能一直在向薇身边留到至今的人,一定有某种层面上的性格共通。 这天,参加完了某奢侈品牌的晚宴,?薇因身体不适,早早休息去了,也不叫人跟前照顾。 团队的摄影大哥,大家都叫他大卫哥,想去使馆区那儿拍点东西,顺便找个小酒馆小酌?杯。 大卫兴之所至的“拍东西”时间,就是大家蹭他镜头的好机会,大家ins上那些极有态度和风格的照片,基本出自大卫之手。 大家叫了两部车,朝16区开过去。 周弥出发前回房间换掉了晚宴上穿的礼服裙,这时候穿的是自己的衣服。 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背心,绣了金色的折线形图案做点缀,下身是黑色收脚工装裤和工装靴,帅气利落的一身, 唯独耳朵上流苏形的金属耳饰,和腕上?串手链叠戴,点缀出一些妩媚的女性化气质。 她因为外貌和身高在那儿,又跟着时尚圈??的人耳濡目染,如今穿什么衣服都有自成一派的风格,十分具有高级感。 下车到那附近,大家随意组合摆造型,大卫也不用指示什么,只用按快门——周弥一个面对镜头很是紧张的人,久了也已适应。 拍了半个多小时,大家去靠河的附近找了家酒馆,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大卫传照片。 聊的话题由来没什么新鲜的,无非旁人的八卦,和自己的八卦。 今天不知怎么的,周弥成了主角。 是负责造型的小敏起的头,说她的大学同学找她??听,那个总在薇姐身旁,默默出镜的漂亮小姐姐,还是单身吗,有没有机会认识一下。 周弥说:“暂……” 大家已异口同声地帮她补齐了后面的话:“暂时没有兴趣。” 周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卫笑说:“大家都背熟了——你就说实话吧,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周弥笑说:“没有啊。” 小敏说:“你就告诉我们呗,不然我们猜来猜去的,越猜越离谱。” “怎么离谱?” “比如,大卫觉得,你一定是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出车祸死了。” 周弥:“……” “王若星觉得,你可能跟前男友长跑十年,结婚前夕,他跟伴娘私奔了。” 周弥:“……够离谱。” 小敏搭着她肩膀,一径催促,“说说?嘛,说不定我们大家群策群力的,还能帮帮你。” 局面到这儿,周弥不说点儿什么还真过不去了, “……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谈了一场注定没结果的恋爱。” 大卫话很糙:“这年头还能没结果?结婚了能离婚,有主了能分手。只要人没死,办法总比困难多。” 周弥笑了:“……嗯,有道理。” 小敏则说:“对方谁啊这么猖狂,我们弥弥子这么好的人,还能不给个结果。他要找什么样的才肯给结果?天仙吗?” 大家都笑起来。 到十点半左右,大家准备返程,边聊天边往停车场走。 大卫叫大家稍等,他要绕道去看?有家面包店关门了没,他去买点儿酥皮面包。 他强烈建议大家也跟他一起去,那家的酥皮面包拿aop黄油做的,味道一绝,说是16区第一都不为过。 周弥怔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时,大家已经跟着大卫走了,好奇心被勾起,都要去瞧瞧。 说说笑笑地拐了?个弯,就到了那家面包店。 然而很可惜,时间已晚,店已打烊。 周弥站在路边,遥遥地看着那熄灯的橱窗。 ?乎能想象它亮着灯的模样,黄澄澄的灯火,推门进去便有甜䴔?不腻的馥郁香味。 去年,有人就站在她现在站的位置,等着她进店挑选。 既然没赶上,大家便只好返回。 是小敏发现,周弥没跟上来,招了一下手,喊她,“走啦!” 周弥笑笑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个朋友在附近,我去拜访一下。” “那叫大卫陪你去?这么晚怕不安全。” “没关系,我等一下叫车回去。” “好吧。”小敏招招手,“注意安全啊!” 等同事走了,周弥转个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很近的路,一会儿就到了。 公寓楼前,她停住脚步。 抬头?了一眼,五楼的窗户一片漆黑。 她回想大门的密码,意外的竟还能想得起来。更意外的是,密码没换,输进去门就?了。 进电梯,上五楼。 一条灰色石材铺就的走廊,尽头处就是503. 门口左手边,走廊的公共区域,靠墙放了一条长椅。 周弥走过去,在那长椅上坐下。 她背抵着木条的靠背,微微放松身体,仰头?,顶上圆盘型的吸顶灯,投落幽淡的白色光线。 走廊的窗户是打?的,吹进微凉的夜风。 她时常觉得时间倏然流逝,眨眼之间,就从冬到春,再到秋。 宋满上大学了,顾斐斐准备去俄罗斯进修,周鹿秋已经是百万粉丝的大网红。 䴔?她,也早已适应了这样高强度的、光鲜亮丽的生活。 然而此刻,无声坐在这??。 她意识到,有一些时间并未流动。 它被封锁、被存储,自那时起,就已凝固。 47、47 谈宴西这几个月, 怕是活到这?岁,过得最清闲的的一段日子。 事情要从谈家老爷子去世说起。 农历二月二十,老爷子去世。 到三月初, 殡葬事宜, 诸事底定,老爷子的长孙女、谈宴西的堂姐谈文华一家, 在遗嘱宣读会上,率先发难。 认为谈宴西在老爷子弥留之际, 擅自取消?祝家的婚事, 如此任性妄为,违背老爷子遗训,那么老爷子留给他的东西, 他是否有这资格继承,??得打一个问号。 ?家黑压压地坐了一屋子, 俱是表情凝重——新一轮抢夺话语权的机会,各人有各人的算盘。 谈文华一言?, 谈宴西的?伯便紧跟着帮腔。 而谈振山虽与谈宴西从来不?付,但这种时候,倒??是站在儿子的立场,据理力争。 一时分作两派,争执不下。 谈文华便将目光瞄准未曾发表意见的谈骞北:“老二,咱们这一辈, 实则是你当家, 这事儿,你怎么说?” ?嫂早按捺不住了,急忙忙地要出?,谈骞北一记目光扫去, ?嫂立即嘴一闭,缩回去了。 谈骞北说:“老爷子立的遗嘱具有法律效应,老爷子既然??拟定限制条款,一切自得遵照法律执行。” 谈文华笑说:“不然怎么说兄弟连心呢?你瞧,关键时候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她说这话,就是有意激将谈骞北。 当?,谈骞北的生母,谈振山的元配夫人病重之时,谈振山在外头找了尹含玉。 谈骞北生母去世不足两个月,谈宴西就出生了。 可以说,尹含玉?谈宴西,那就是扎在谈骞北心头上的一把刀。 谈文华这时候说??什么“兄弟连心”,那无疑是将这刀再往里刺得??深??。 果真,谈骞北脸色骤然冷了三分。 谈文华便趁势说道:“法有法的道理,情有情的道理。老爷子素来偏宠老三,老三这么做,那就是辜负了老爷子的信任……” “?姐说得?。” 接话的是谈宴西。 ?家齐齐地转过头去。 谈宴西坐在最外头一排,一贯??个正行的懒散,他??家一样,白衬衫黑西服的正装,手臂上??裹了一段孝布。 ?家争执得这么寸步不让,唯独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 谈宴西迎着众人目光,笑了笑,说道:“违背遗嘱,那就是不尊重老爷子的意愿。老爷子既然这么偏疼?,?自然不能干这么?逆不道的事儿。” 他眼见着谈文华脸色难看极了,顿了顿,方又慢悠悠说道:“不过,?姐你说得也有道理。?取消婚约,辜负了老爷子的信任不说,??害得谈祝两家情谊有损。因此,?有个主意,权当是?自罚了这杯——当?老爷子执意叫?接掌公司,但?心里清楚,这公司?就是?姐你初创的基业。现今既然老爷子去了,不如,完璧归赵吧。”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谈文华今天这一出,原?目的就为这儿,哪里料到,谈宴西竟会主动让贤? 谈文华?丈夫面面??觑,心生警惕道:“你当真这么??的?” 谈宴西笑说:“?当?读商科,原?就是老爷子的授意。如今老爷子去了,?眼见人死如灯灭,人生如此,白驹过隙,??是得趁着?轻,享受生活,做点自己爱做的事。你们也知道,?是荒唐又闲散惯了的性格。?巴不得有人把?手里这摊子事接过去,?好随意投资点儿小?生意,往后,就享清福去。”他满口跑火车,一个字不打草稿。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叫谈文华将信将疑。 哪知道,谈宴西好像真是铁了心,那之后,就开始着手这“完璧归赵”的事宜。 不过半个月时间,他就将所有权限转交给了谈文华的儿子谈明叡,自己撤离得干干净净。办公室里的文件原封不动,连片纸张都??带出去。 离了职的谈宴西,倒??有虚衔挂在公司,不过再也不去报道了。 ??当真,过起了斗鸡走狗的纨绔生活。 谈文华找人去打听,谈三不是在朋友那儿打牌,就是在发小那儿喝酒,有时动兴预备买一条游艇,或者不辞麻烦地去搞一架私人飞机。 再有便是,似乎被赵野撺掇得开始试水文玩行业,动辄出??于苏富比佳士得;????荒唐的是,投资什么沙漠概念咖啡馆,花了好几百万,派人去西北沙漠里考察,最后连个响都??听到。 这下,也是由不得谈文华不信:谈老爷子一死,谈三便如孙悟空被松了头上金箍,十个念经?尚也勒不住他了。 她便安心支持儿子谈明叡放开手脚,竭尽全力把此前谈宴西中标而得的项目做好,就当是“官复原职”后烧的第一把火。 谈宴西“赋闲”的这段时间,确实??少干诸如上述的荒唐事。 但他最?的精力,都耗在两件事上,一是在卫丞那儿待着打牌;二是边打牌,边叫一房产经理在他??旁待着,跟他介绍哪有交通便利、设备齐全、临着学区?医院,又闹中取静的好楼盘。 那房产经理隔三差五地来一趟汇报情况,说得嘴皮子燎起水泡,但谈宴西始终不满意,总说差一点儿,叫他再去找找。 卫丞都看不下去了,“你他妈手里房子?得住不完,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疯?” 谈宴西说:“?是?,??一套能住的。” 卫丞:“哪套不能住?” 谈宴西说:“?自己住是可以,但拿来当婚房,就??是差点儿意思。” 卫丞:“……你有病吧?跟谁结婚啊?你不都退了祝思南吗?” “那必然不是祝思南。” 卫丞盯着他看,他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听牌摸牌。 卫丞问:“那跟谁?你可别说,周……” “嘘。”谈宴西眯着眼,做个制止的手势。 这牌局到了半夜,?家都乏了,暂时休战,卫丞差人拿点东西来吃。 谈宴西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去沙发那儿坐下,从果盘里捡几粒葡萄,随意吃着。 卫丞说:“她开通了ins账号,你知道吗?” 谈宴西一顿。 他一个?忙人,从来??空玩社交账号,朋友圈都半?懒得看一回。 这阵倒是专门进周弥的朋友圈看过,但她发得不甚频繁,也??自己的私人状态,基?只转载杂志??关。 现下,谈宴西临时地打开了应用商城,把instagram下载下来,经卫丞告知,找到了周弥的账号。 可别说,她ins发得倒勤,基?三天便有一张照片。 不是怼脸的?头自拍,??是半??照或是全??照,有时候突出背景,人只有照片里小小的一个点。 它们画风很统一,都有种精心设计过,却又显得毫不费力的高级感。 谈宴西点了一支烟,翘着腿,??体歪坐着,手臂撑着沙发扶手,于淡青的烟雾缭绕中,微抿着唇,手指滑动屏幕,一张一张地往下翻开。 ??翻几张,他便发现,除了周弥,??有一人出镜频率很高。 是个男的,骨??分明的脸,镜头里瞧着有点厌世感,看表现力,很像是专业模特。 两人时常拍一??双人照,比如这男的站在前,周弥站在后,撑一臂在他肩膀上,只露出半张脸。 再比如,有一张照片定位在托斯卡纳,两人在艳阳高照的街头,摆出《callby your name》海报的??款姿势。 再往后翻,谈宴西锁定了那个每回在周弥的状态下前排回复的账号,就是这男的的,名字发音是wangruoxing,具体哪几个字不清楚。 谈宴西这时候明白了,为什么卫丞要提周弥开通ins账号的事:人现在单不单??都不一定呢,你在这边一头热的捣鼓起了什么婚房,邪门。 谈宴西??甚所谓地笑了一?,问卫丞,这“wangruoxing”是谁。 卫丞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向薇的助理吧。” 后头,谈宴西就开始去调查。 但查来查去,也就知道这人叫王若星,以前做过平模,参加过全国模特?赛,上过杂志,现如今在向薇跟前当助理。 周弥跟这王若星??框的照片倒是真不少。 除了两人的ins账号,顺着评论顺藤摸瓜,??能找到周弥其他??事或是朋友的个人主页,??册里常有?人的合影,周弥?王若星都在里面。 再有便是向薇的微博?ins,翻一翻,也能找出不少这两人单独默默待角落里的画面。 谈宴西也是这一阵清闲,才有空去翻这??社交账号。 浪费时间不说,??翻得一肚子火气。 后来一次,谈宴西接到祝思南的电话,叫他帮个忙,把祝铮从某某酒吧提溜回去,小子高考结束,放飞自?,什么都敢碰了,这回竟被人撺掇得打算叫个外围尝尝鲜。 谈宴西取消婚约之后,跟祝思南的友谊倒是??近一步,后者眼里,他这一??铜臭的商人,好似终于有了一点可取之处。 也是因为祝铮高考结束这事儿,叫谈宴西??起来,他??欠着宋满一个人情呢。 他??办法弄到了宋满的手机号,一搜,是跟微信绑定的。 ?加上以后,谈宴西时不时地要去逗逗宋满,??从她嘴里套话。 结果这小麻雀这一回嘴严得很,一问三不知。 再问就说,是知道王若星这么一人,确实跟姐姐??处时间很?,毕竟是??事嘛。但具体什么关系,她不知道,姐姐也很少主动讲感情方面的事。不过,姐姐这么漂亮,性格又这么好,??边有人追也不稀奇吧。 十足的官方辞令。 卫丞知道了这事儿,嘲他:这么君子装给谁看呢?哪怕周弥有了男朋友那又怎么样?依你的作风,那不都是直接上手抢。 谈宴西权当他是夸奖,继而笑说:你当?是顾及她单??不单???是?现在自己这处境,丧家犬一样。把人追回来做什么,倒吃她的软饭? 谈宴西这么不着调地优哉游哉了三四个月,谈文华却坐不住了。 首先,公司做这项目的班底,都是谈宴西一手带起来的,其中就包括好几位他亲自栽培提拔的高管。谈宴西叮嘱他们,他退了,但他们??是得继续配合谈文华?谈明叡,这项目事关重?,不可意气用事。 然而,他们明面上配合,心底里怎会毫无怨言?都明白这事儿做好了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做不好,那也会被趁机发难,被当做“前朝旧臣”给清退出去。他们都是千?的狐狸,稍微耍点花招,就能不留痕迹地叫谈明叡的工作遇到阻梗。 其次,现今这项目的体量,哪怕谈宴西亲自负责,也是宵衣旰食犹恐不够,上游下游的关节复杂得出奇,尤其一????意先做事后付款的单位,只认谈宴西?人的面子?信用。 谈明叡一个此前只在投行实习过的愣头青,上来了压根无法服众,??遑论单靠人情去“赊账”。 最后,也是最叫谈文华?谈明叡应付不及的,是贷款的问题。 这样?的工程,单靠谈家私人的现金流,是远远不够的。谈宴西一直?a行保持良好的业务关系,这次投标,也有a行作保放贷。 但因为公司临阵换帅,a行有理由认为存在放款风险,是以延长了审核的周期。 谈文华不得以去找其他?行,但其他银行与谈家此前?无如此?宗的业务往来,这么庞?的资金流,审查周期恐怕只会比a行??长。 谈文华拜托谈骞北去疏通,却被a行的高层打太极地敷衍过去了,说原?银行的政策就已收紧,加之谈家做的是?工程,??得谨小慎微。审查环节已经在正常进行,?无刻意扣押不放的行为。 谈文华??有办法,只能?,就这么?到了八月份,?不下去了。 这项目是有开工日期限定的,合??里规定了最迟十月底就得动工,而现下她跟谈明叡连前期的工作都??协调到位,几无可能按时开工。 如此,只能再去请求谈骞北。 谈骞北根?不管商业上的事,先头为了贷款的事走自己的人情已属破格,自然不可能任由谈文华予取予求。 而与此??时,谈家合作的一??下游的生产单位,纷纷开始找公司催结尾款。 谈文华?来尚未梳理清楚公司的财务状况,这下??是应付不及。 ??火上浇油的是,公司的一??高管,陆陆续续提出辞职,尹策是第一个带头走的。 原?,为了安抚人心,也是为了不显得自己是赶尽杀绝,那时候谈文华强留下了尹策。当然,也因为尹策是谈宴西的心腹,她觉得留着他,方便开展工作。 而这么生死交关的时候,尹策一纸辞呈递上去,一点商量余地也无。 谈文华当然知道是谈三在背后撺掇,可能有什么办法? 如此,贷款批不下、开工日期渐渐逼近、合作企业催债、高管预备集体跳槽…… 以谈文华?谈明叡的能力,绝无可能挽?厦于将倾。 这时候,谈文华才醒悟过来,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谈三哪是让贤,分明是设了陷阱,叫她往里头跳! 公司的状况,自然瞒不了太久。 谈振山头一个出来施压:这项目要是无法按时启动,后头一环扣一环地伤筋带骨,恐怕到时候把整个谈家填进去,都补不足这亏空! 谈文华这下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心里把谈宴西咒骂了千遍,却??得收拾出笑脸,请谈宴西再度“出山”。 哪知道,谈三不肯,笑吟吟告诉她:?姐,?当时离职的时候就说过了,?就??做个闲散人,谈家的事,?不??管了,也管不了。 谈文华好?好气地请了三次,谈宴西都不肯松口,她只得去拜托谈振山。 而谈振山的命令,谈宴西??不稀得听,他一口咬死了不管事,谁也拿他??办法。 直到这时候,谈振山才意识到。 他这一直视作芒刺在背的小儿子,早有了搅动风云的?事。而??可怕的是,他比及谈二??能豁得出去。 谈宴西给谈振山指了一条路:“你叫?哥过来,?跟他聊聊。聊得好了,?回去接手这烂摊子,也未尝不可。” 约定了一个日子,谈宴西回家去了。 在老爷子的老房子,那枣树成荫的庭院里。 日光尤为炽烈,谈宴西站在井边,摇轱辘打井水,倒在一旁的白瓷盆里。 那里头装了半盆子的草莓。 反季节的水果,却也各个鲜艳饱满。 兄弟两人,应当是第一次这么面?面、平?地聊天。 谈骞北此趟过来,十分愤怒屈辱,却又不得不隐忍。他是?局为上的人,他自己的前程、谈家的整体利益,是他首要要考虑的事。 固然,他能叫谈宴西不好过,可要是??了谈宴西,谈家现下的状况,就真??法收场了。 这一回,他由来嫌恶的弟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是他的副手,他??样能做决定谈家未来走向的那个人。 谈骞北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瞧着谈宴西在那儿清洗草莓,穿一??白色衬衫,衣袖挽起,气定神闲又慢条斯理。 谈家各个都焦头烂额,独独他一人,清闲散漫得很。 一会儿,谈宴西将洗净的草莓,捞出来丢进一只玻璃碗里,走过来,递到谈骞北面前。 谈骞北冷冷地瞧着他。 谈宴西笑了笑,不勉强,自顾自地在他?面坐下,捡了一枚草莓,扔进嘴里。 谈骞北说:“清闲够了,回去管事吧。” 谈宴西掀眼看他:“是父亲的意思,??是?哥你自己的意思?” 谈骞北面沉如铁:“你兴师动众布这么一个局,就为了羞辱??” 谈宴西笑说:“那就是?哥意会错了。?不过是在赌,?且赌?了。赢家总该有点奖励。” 谈骞北说:“父亲亲自请你回去??嫌不够?” 谈宴西笑说:“?真只??跟你说两句心里话,??别的意思。换做以前,你能耐心地听吗?” 谈骞北抿唇不言。 谈宴西音色平淡:“?知道,?哥由来视?为一桩罪孽。但如果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谁不愿意?名清白地来到这世上?或许,谈振山欠你,?妈欠你,但?不欠你——?就??告诉你这。” 谈骞北看着他,微蹙着眉头,目光冷淡。 谈宴西说:“往后,?做一分,自也有谈家的一分。但也请?哥记着,?比任何人都??清楚谈家的弱点在哪儿,如果?不舒坦了,??样能拖着谈家跟?一起陪葬。” 谈骞北冷眼看他片刻,“说完了?” 谈宴西笑得十足畅然:“说完了。” 谈骞北起??便走了。 谈宴西单独一人坐在这小院里——谈骞北?谈文华明争暗夺了半生的这老房子,谁曾??,老爷子在遗嘱里,留给他了。 顶上细叶簌簌,石凳上树影斑驳,夏日终末,尤有蝉?,一时起,一时伏。 此刻,他心里什么也不??。 独独的,??一个人。 谈宴西重回高位,离开工日期尚不足两个月。 他以雷霆手段,叫早已瘫痪的各个环节都转动起来,银行放款,勘察收尾,工程队召集完毕…… 尹策自然也回来了,陪着他一起夙兴夜寐。 这一段时间,谈宴西几乎每天睡不足四小时。 忙成这样了,他??在盘算,既然各路障碍已经清理干净,另外那一边事,该是时候行动了。 然而,他现在一不确定周弥跟那什么姓王的究竟什么关系,二不知道,什么方式,才不显贸然。 工作上,那蜘蛛网似的千头万绪,他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事儿却犯了难。 就在这么一边熬夜工作,一边裹足不前之时,这局面却撕开了一线—— 要从一则招领启事说起。 那天,莫妮卡来办公室汇报。 巴黎16区的那栋公寓的管理员给她发了一封邮件,询问落在503门口走廊长椅下的一件东西,是不是他们遗失的。如果不是,他会把招领启事贴在?门口,通知所有租客认领。 那公寓水电煤??关的琐事,谈宴西懒得管,都是莫妮卡在负责,因此在那边留的莫妮卡的联系方式。 莫妮卡站在办公桌前,点按手机,将那件东西的照片发到谈宴西微信上。 谈宴西点开看一眼,一时愣住。 一条细细的,浅金色的链子。 48、48 周弥这天去中古店帮?薇买东西。 这是?薇的习惯, 每隔??段时间便要去瞧瞧可有什么??典的流行重新流通于世。 如今的周弥,已然能够熟知哪?奢牌哪??年的大秀推出过哪??个??典的款式,?薇信她的能力和审美, 这事??就顺势交给她去做了。 周弥也乐得, 买东西的过程整理整理就是??篇推文,????其美。 逛了??下午, 傍晚,周弥眼见天色阴沉, 似要下雨, 便给负责后勤的同事珊姐打电话,问是否还有空余的车,调遣??部过来接她。 珊姐告诉她, ?????就有车空出来,叫她稍等。 这??等, 就叫周弥等??了滂沱大雨。 她坐在店面里,守着??堆购物袋, 直??七点半,司机终于抵达,连连同她道歉,说路上大塞车。 巴黎??法第??的大堵城,毫??稀奇。 周弥上了车,回酒店的路上, 也塞得??塌糊涂, ??足十公里的路,开足了四十分钟才??。 她在车里睡了??觉,醒来是司机提醒她,??地方了。 周弥打个呵欠, 往外看??眼,雨幕重重,能见度极低。 她拉开车门,下车。 雨势太大,钻出车门的??瞬间,便??风裹着暴雨浇了??身。 所幸酒店服务周??,穿黑色风衣的侍应生已??步走上前来。 ??柄刺绣着酒店logo的黑色大伞倾斜而至,将她??顶上空罩得严严实实。 周弥说声“merci(谢谢)”,转身去拿堆在后座上的大大小小的购物袋。 就在她归拢了?些袋子的手柄,正欲??把提出来的时候,蓦然??识??什么,猛地转??。 撑伞的男人身影孤拔,长风衣是比夜色更要深重的???颜色。 他??半身体立在伞外,直接淋在雨中,顶上檐廊挂着老式马灯,投下黯淡的灯光,照得他整个人清绝得过分。 雨水浇在伞面上,噼噼砰砰地响。 车打着有规律的双跳。 有人推门而出,酒店大堂里传来隐约的音乐声。 这??刻,所有的声响却都??存在,包括心跳。 绝对的寂静,即便在梦里,也是最??真实的??幕。 周弥看见谈宴西仿佛是笑了,好像他就等她回??来看??样,他幽深的目光依然叫她顷刻心悸,他语气平静,声音却有几分黯哑,好似叫雨水浸泡过??样:“……好久??见。” 周弥整个呆住,??瞬间,脑海里似乎有??万句疑问飞逝而去,却都似浮烟与飞鸟,??句也抓??住。 他为什么?在这???过来出差吗? 为什么正正好地能看见她下车? 还是,他其实就是在等她? ??知?何反应,因为从没在脑海中排练过这??幕,预想中绝对???发生。 世界何其之大,尤其她已离开北城,离开与他相关的圈子,得有多巧合,才能叫他们再度偶遇。 她此刻便像是还没预习过,就??丢上了期末考试的考场,满眼的无解题,??脑轰然,??片空白。 她只有???感觉,这密集雨幕,似??方兜??罩下的囚笼,他们都是尘网中的??归之人。 周弥几乎是机械地转过身去,继续把?些购物袋提出来。 谈宴西倾身,没拿伞的?只手,顺势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她下??识地将东西往后撤了??下,而谈宴西手依然举在原处,???无声的坚持。 雨实在太大,她能瞧见雨水就直接地浇在了他后背上。呼吸里尽是带着微微寒??的???潮湿、又粘黏的气息。 僵持了几秒钟,她只得把东西递给他。 伞面替她挡住了雨,??路??了檐廊底下。??位穿黑色制服的侍应生走上前,微微鞠躬,接了谈宴西收起来的伞,并将大门拉开。 周弥???步走进去,转身,便去接谈宴西手里的东西。 谈宴西递还给了她,笑说:“过来出差。没想??这么巧。” 大堂里灯火煌煌,温暖而明亮,??比外??的???萧寒昏暗。 周弥恢复平日的状态,她现在早已??磋磨得万事??惧,??该这么??知所措。 于是便也笑了笑说:“是啊。挺巧。” 谈宴西目光始终看着她,好像无所谓打量或者研判,仅仅只专注于“看着她”这件事本身,“吃晚饭了吗?” “……没有。” “我?????去餐吧。你可以跟我拼个桌。”他笑说。 周弥目光微微低垂,看见他??手抄在口袋里,风衣正缓缓往下淌水,方才应该实在淋得够呛。 她其实??知道,去还是??去,才更显得洒脱。 只说:“我得?回房间,还有事。” 谈宴西点点??,仿佛??打算勉强她。 周弥提着东西回了房间,?把自己掼在床上,整张脸埋进枕??里,用力呼吸。 清楚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她信了有时候生活是??出戏剧,总在即将归于平淡之时,予以剧烈的转折。 无法控制自己??去回想方才的这??幕,阔别近??年之久,再度见面。 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从长相??做派。 依旧是叫她??眼忘神的谈宴西。 周弥洗了个澡,依然未能完??清除烦乱的思绪。 她吹干??发,换了??身干净衣服,白色针织毛衣搭黑色休闲长裤,款式虽简单,但剪裁和材质都属精良,亦有???低调??过的高级感。最后,穿上??双最简单??过的乐福鞋,下楼去。 餐吧这时段依然热闹,外??暴雨如注,室内却灯火融融,有人在吹爵士风格的萨克斯风,这氛围很是适合小酌??杯。 周弥目光逡巡??圈,在靠窗的双人小桌???发现了谈宴西的身影。 他也换了??身衣服,穿了??件宽松的深灰色的薄款毛衣,这颜色衬得他很是清贵。 他身体微微侧坐,??条手臂搭在椅背上,正看着窗外,满屋子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他仍有???似是挥之??去的孤寂感。 她默默地看了片刻,才朝他走过去。 谈宴西也注????她了,??霎便坐直身体,转过目光,笑看着她,“以为你??来了。” “有事,耽误了?????。”周弥笑着,大方地答道。 她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等服务员过来,递上菜单,她接过去,??面翻看,??面平静??过地说:“雨真大,也??知道明天????停。” “嗯。是挺大的。” 她能觉察??谈宴西在注视着她,但没有抬??去,只是寒暄着问??:“谈总过来出差谈生???” 她余光里瞧见,他很是明显地顿了??下,方说:“嗯。” “最近忙些什么?” “也没什么新鲜的,瞎忙。谈宴西看她片刻,“别光问我,说说你自己。你好像新工?适应得??错。” 周弥说:“还可以吧。上手就习惯了。” “听说你是给主编做助理,应该??常出差?” “待飞机上的时间比在?还多了。” …… 谈宴西??直观察着周弥。 和??年前对比,她变化很大,??发剪短了许多,刚刚过肩,是以更显得干练。穿衣风格也更利落,偏中性之感。气质变化尤其大,好似把她放在再复杂的社交环境里,她都能处之泰然。 如果说,之前跟他在??起????,有时候她的淡定,难免?有些强撑的??味,?今天,和他坐在这??毫无主题地寒暄,他是真瞧??出她有??丁点??的情绪波??。 ——虽是??程带笑,却是?????着痕迹,又真正拒人千里的疏离。 ?????,??人点的食物和饮料端了上来。 周弥只要了柠檬水,谈宴西点了??杯马提尼。 刀叉偶尔碰及白瓷盘,细微的清脆声响,话题就绕着最??涉及核心的外围范畴,这么有??茬没??茬地进行下去。 他们自己都未见得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实在算??得多愉快的交谈。 隔了前尘往事,爱恨浓烈,再若无其事也未免显得像是故?平静。 而这些客套对话,就更显得肤浅和做?,整个过程像是生吞了??块冰冻过的鱼生,?样无法消化的???感觉。 就餐完毕,又小坐?????,周弥实在有?无以为继之感,就准备走了。 她??起身,谈宴西也紧跟着起身。 周弥看他??眼,没说什么。 ??人穿过餐吧,走回大堂,周弥要往电梯方?走,谈宴西却叫住她:“周弥。” 她转??,谈宴西?着通往后方的走廊扬了??下下巴,“过去走走?” 周弥顿了??下,朝?边走过去。 谈宴西跟在她身后,脚步声??远??近。 长而幽深的??条走廊,高高的天花板,??侧悬挂古典油画,人走在里面没有真实感。 走??底,推开门,是屋后的花园。 雨势??点??见小。 门在身后关上,周弥站在罗马石柱顶起的回廊的檐下,扑面而来的风,都携??阵磅礴的雨??。 片刻,她闻??空气里弥散??股烟草的气息,但没有回??去看。 嘈杂雨声,让时间流逝的感知变得模糊,周弥说??上是过去了多久,听见身后谈宴西终于出声:“我看了你的ins账号。” 周弥笑了笑,平声说:“是吗?我朋友也都看过了。” “照片拍得很好。” “谢谢。我们摄影师拍的……” 周弥忽的??顿。 因为她陡然觉察??,?熟悉的气息,未免过分靠近。 ??由回??,才发现,原是站在??米多外的谈宴西,??知什么时候,已离她??过咫尺。 谈宴西声音低沉,像是和雨声混???体:“……弥弥。” 周弥??震,骤然恍惚,都忘记去纠正他:别这么叫我。 就听见飞入耳畔的下??句,更有???真实感。 他说:“……我们重新开始。” 周弥只觉脑中嗡响着白噪音,片刻,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地问:“……为什么?” 谈宴西笑了??声,“这还能有为什么?” 周弥说:“……当然。你突然这样说,肯定有你的原因。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们这么久没见,甚至彼此之间已毫无联系。 唯??有迹可循的,是谈宴西将自己的朋友圈封面换做了她的照片。 她无法自欺,?时候??是没有想过,谈宴西?跟再度跟她联系。但是没有,没有任何下文。 ?就说明??了任何的问题。 她知道自己没有刻??地等待什么,她从小就??信奇迹这?东西。 她只是长情得几近于固执。 可是,人和物????样。 她喜欢??首歌,可以??万次单曲循环;喜欢???酒,推开??世界的任????间酒吧,都能点??。 喜欢??个人,却要愿赌服输。 她时常羡慕小时候,输了,难过?????就好了。 ??像长大以后,总要熬过漫长的自欺欺人,才肯接受现实。 现在,她已然接受了自己输得??败涂地,谈宴西却又突然出现,?么蛮??讲理地,以他??贯的口吻说:我们重新开始。 甚至连个“吧”字的语气词都没有。 谈宴西沉默了片刻,方说:“你发的照片,我都看过了。单看照片,以为你过得??错。但现在见面??看,似乎和我想象得??大??样。” 周弥张了张口,而谈宴西没给她说话的机?,径直往下说道:“弥弥,你既然都离开我了,为什么??让自己开心点?”语??里,似有深重的叹息??味。 周弥微微蹙了??下眉,却还是笑说:“……我觉得开心??开心这?事,自己的感受才?数。” “是吗?”谈宴西仿佛对她说的话很??以为然,看她的目光里,有?洞若观火的犀利。 周弥??瞬间便有???,自己修炼得再好,在他跟前,都还是道行尚浅之感。 而她本有些上浮的心情,此刻正无声、而??可挽地下沉回去,尤其在谈宴西接下去几句分外平静的话语里—— “既然你跟着我也是??开心,??跟我也是??开心,??如,你还是跟着我,至少现在……” 谈宴西垂下目光,看着她,眼里并无半点的玩笑,“你要的,我都能给得起。” 49、49 周弥静了一霎, 很短促地笑了声,语气虽仍保持平静,???难免带了两?的情绪:“你真是永远都这么傲慢。你?得起, 我就一定要吗?” 谈宴西低垂的目光里一时间笑意更盛。 周弥太了解他了, 很知道他此刻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果真,他笑说:“瞧瞧, 还是有脾气的。总算不跟我假客套了?”她方才一口一个“谈总”,叫得他难受死了。 周弥??难受。 后悔自己没必要认为坦然赴约才是放下的表现。她未曾放下。且不同的??, 原本就有不同的应?方式。 碰见谈宴西这样老奸巨猾的狗东西, 她合该远远地避开——是说他方才这番话句句都叫她火气直冒,原来他真有故意激怒她的用意在里头。 他说的是真是假不重要了,她只想骂他一顿。 她更恨自己居然真的有不止一秒钟, ??怀期待。 周弥冷静下来,不再接他的茬, 抬腕看了看手表,问道:“谈总还有什么想说的?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我还有事。” 谈宴西笑说:“你还没回答我……” “还用回答吗?” 谈宴西微微挑了挑眉,“为什么?” 周弥声音平淡:“已经?去的事,强行继续没有任何意义。” 谈宴西低头看着她,好似在判断,她这话是不是真??, ?了片刻, 他才出声, “那我跟你确认一件事。” 周弥微微抬一下眼,等他问。 谈宴西直接得很:“那个叫王若星的,是不是你男朋友?” “好像和谈总没什么关系。” 谈宴西实在站得近,个????高, 她背后是回廊的石膏柱??,身前是他投落的阴影,这站位难免叫她有?进退??据?感。 下意识地抱住一条手臂,往侧旁走了一步,再度抬腕看表,“抱歉,我真得走了。” 谈宴西倒没有非要拦着她,甚而主动往旁边让了一步,暖黄色灯光里飘散淡青的烟雾,是他指间的香烟。 周弥不再看他,从他跟前经?,拉开了那扇门。 一条钴黄色的走廊,通往纸醉金迷、衣香鬓影的那一端。 顿了一下,周弥迈步走进去。 而谈宴西那清冷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这时候方追了?来,“早点休息,晚安。” 这句道晚安的话,听着???端像有宣战的意味。 周弥脚步一个不甚明显的停顿,只当是没听到。 翌日清晨,雨已经停了。 周弥挂起厚重的深蓝色丝绒窗帘,?开窗户,往外头看一眼,路面上还是湿漉漉的,整个巴黎像是被投入了水里,捞起来,?还未来得及拧干,空气里满是湿重的水汽。 洗漱?后,换一身衣服,周弥去餐厅吃早餐,一进去就看见格外惊悚的一幕:她的老板,正和她最不愿意碰见的??共坐一桌,两??谈笑风生。 她记得卫丞跟她说?,向薇跟谈宴西不熟,从前??没??交道。如果卫丞没有欺骗她,那么谈宴西就是临时跟向薇搭上的? 向薇??目下??尘的一个??,居然??与谈宴西谈笑甚欢 。她只??认为,谈宴西不愧是商??,见??说??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旁??拍马难及。 周弥原想就不吃了,准备撤的时候,被另外一桌的王若星看见了,招招手叫她?去一起坐。 周弥拿盘??取了牛角面包和黑咖啡,端?去到王若星?面坐下。 王若星往吐司片里夹培根和煎蛋,回头看一眼,“薇姐现在聊天的这??你听说?吗?听说是卫总的朋友,北城谈家的??。” “……是么。”周弥没正面回答,“薇姐跟他认识?” “应该不认识,不是一个圈??的。除了卫总??是这领域的,他们那圈层的其他??,薇姐??不一定??轻易?得上交道。” 周弥语气很平静,“那他找薇姐什么事?” 王若星??回头往那桌看了一眼,“不知道。薇姐认识这么??模特和明星,说不准谈公??是要叫薇姐帮忙拉皮条……” “……”周弥正在咀嚼的一口面包差点儿呛进气管里。 她??不由地抬眼去看。 谈宴西应当是没注意到她,全程只专注?面交谈的??。 周弥拿的食物不??,三两个面包,几口就吃完,小杯??里黑咖啡饮尽,便准备走。 王若星??吃完了,跟她一起起身。 而就在这时,谈宴西忽地转?头来,目光准确??误地在她脸上停留一霎,带三?的笑意,似在同她?招呼。 随即,就??收回去了。 往后两天,凡是待在酒店,周弥总时不时地碰见谈宴西,餐厅、餐吧、咖啡厅……他??不总是一个??,莫妮卡有时候在他身旁,好似汇报工作。 方便的时候,他会专程走?来跟她?声招呼,她爱答不理的,他??没甚所谓; 不方便的时候,譬如有一回在咖啡厅,他面前桌上摊着笔记本电脑,耳朵里塞蓝牙耳机,似在电话会议,便会如那天吃早餐一样,向她投来微笑致意的一瞥。 到第三天,向薇私??的行程,要去趟那不勒斯,没她的事,就叫她可以先回国了。 同时??够一起回去的还有大卫和小敏。 周弥自然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当天下午,三??坐商务车去机场,车上,小敏和大卫谈论的话题,??是谈宴西,说好像这位谈公??,想要通?薇姐的??脉认识某个法国商??;作为交换,谈公??将提供自己的私??游艇?杂志拿去拍时尚大片,想怎么拍怎么拍,拍几次都行。 周弥靠窗坐着,看着窗外走神,没参与他们的话题。 ?冷不丁被小敏点名。 周弥回神,笑问:“你刚问什么?” 小敏说:“你觉不觉得,这位谈公??长得很不错?” 周弥:“……还好吧。” 小敏笑说:“这么勉强吗?他不是你审美的那一型?我还挺吃他一款的,感觉现在娱乐圈都没这?斯文败类型的长相了,有几个??沾边的,但左右缺一点意思。” 斯文败类。 周弥不由地笑了笑。小敏直觉还挺准。 而大卫说:“你们什么时候??审美粗狂阳刚一点的风格?” 小敏:“不??。形貌昳丽,面如冠玉,芝兰玉树……中国???男??优良的传统审美,一贯跟粗犷阳刚就没什么关系。不服气跟古??说理去。你还混时尚圈的呢,观点这么直男。” 大卫:“……” 周弥笑看他俩拌嘴,毫??疑问大卫每回都处于下风。 到机场值机、托运行李,周弥仅背着一只便携的背包登机。 宽体的超大客机,珊姐帮他们定的商务舱。登机后空乘看了三??机票,向前引路。到商务舱室,大家找座位号,空乘?做个手势,请他们继续往前走,一面说了一串法文。 大卫和小敏法语不大好,都只会基础的交流,便齐齐看向周弥。 周弥说:“……她说,?我们三个??升了舱。” 小敏笑说:“不是吧,珊姐这么大方?财务那边?报销吗。” 周弥欲言??止:“……不是珊姐安排的。” 空乘的原话是,一位姓谈的先生,?他们三??升了舱。 小敏问:“那谁?” 周弥不说话,有点犹豫要不要?去,后头有??进来了,他们三??挡了道,空乘??礼貌请他们往前走,周弥只得迈开脚步。 进去一眼就看见了谈宴西。 他身上盖了块灰色毛毯,歪靠着身体睡着了,额前有一缕头发柔软地耷落下来,阖上的双目下方,歇着长而薄的睫毛,眼下?有淡青的一圈,十?明显的睡眠不足的表现。 小敏愣了一下,悄声问周弥:“不是这位谈公??安排的吧?我们不?是薇姐的员工,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 周弥没作声。 空乘?他们安排座位,周弥的毫??悬念在谈宴西旁边,仅隔着可升降搁板的扶手。 周弥问小敏和大卫,要不要跟她换。 他俩??不迟钝,要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用不着在向薇跟前混了。一看见这座位安排,两??瞬间就意识到什么了。 小敏赶紧摆头,笑嘻嘻说:“不了不了,我俩跟这?大佬坐一块儿有压力。” 周弥问空乘是否还有别的空位,空乘微笑说都订满了;再问自己原定的商务舱呢,空乘说?他们升舱?后,就售?别??了。 真假与否周弥??从考证了,她觉得再问下去显得自己很“事儿”,??不??这时候下机不坐,只好卸了背包坐下了。 直至飞机起飞、晚餐供应,谈宴西都没醒。 他座位是靠窗的,起飞?后,正逢上盛大的日落,夕阳熔金的一?壮观景象,云层都烧起来。 此后,待玫瑰色都消失,天色沉入一?寂静的靛蓝。 ?不清是天空还是海洋。 微微颠簸中,周弥渐感困顿,不由??睡着了。 不知道?去??久,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一眼,谈宴西还在睡。但他仿佛中途醒?,那毛毯原本只盖了一半,现在全都盖上了。 周弥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回座位,揿亮阅读灯,从包里拿出看到一半的vincent almendros的小说。 看了一个??小时,??睡?去。 再醒来,似乎是深夜了,舱室里灯基本已经熄灭,少数两个座位顶上投下暖白的灯光。 她思绪尚未完全清醒,微微的轰鸣声中,感觉到这场景出奇的熟悉。 等意识到为什么有此感受,不由地转?头去。 谈宴西正看着他。 机舱内足够暖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身体几?懒散地歪靠着,注视她的目光,是一?清倦的温柔。 不具备任何的进攻性,是以周弥竟是??声地与他?视片刻,方反应?来,不动声色地转?了视线。 她去摸放在腿上的那本小说,摸了个空,才注意到,那书被谈宴西拿?去了,在他搭在灰色绒毯的膝头,一只手压着?。 周弥伸手,他便递?来。 她拿到书,端在手里,低头去翻页,找到自己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周弥微妙觉得自己有?装腔作势?感,因为其实她有点读不下去了。 强迫性地逼着自己一个词一个词往下读,再把?们连成句??。 她??觉察到谈宴西收回了看她的目光,他自一旁的置物格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 都是细微的声响,??端扰乱她的注意力。 余光里瞧见他将水瓶??放回去,身体再往后靠。 就在以为他??要继续睡觉的时候,他?出声了:“弥弥。” 周弥说不上这称呼叫她一霎间排斥的情绪更??,还是??紧了一下的感受更??。 她没有作声。 而谈宴西仿佛?不意外,或者他压根就只想单方面地告诉她:“我不是来出差。那天到酒店,下午四点我就在大堂里等着你了。” 周弥仍旧不出声。 谈宴西声音里有一?绵长的困倦感,有点儿像是午夜醒来时的一???意识的呓语,“快一年了?要不是刻意去?听,??没你的音讯。我总耗在卫丞那儿,因为他认识你老板,我想着,随意聊聊,或许总??聊到你。” 周弥大拇指的指腹一下按紧了书页的边缝。 “昨天坐在大堂那儿等你,我想,见你了我该说些什么话。卫丞告诉我,你是你老板跟前的红??,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当时我挺不希望你离开北城,哪怕你往后不见我,我知道你就在那儿,??安??些,至少,你遇到什么麻烦,我????照应你。我信了卫丞的话,觉得,既然这工作你做得开??,那??好,不在北城就不在北城吧……” 太安静了,以至于谈宴西那么轻的声音,都??清晰地入她的耳。 他是不是刻意将她困在这高空中的大铁盒里,他跑不掉,她更跑不掉。 “可见了面,我是??看出你工作确实是顺风顺水,但非说开??,我是一点没看出来。你要真开??,用不着那么端着地向我证明。你原本最不必要?我这样。所以,先前我想好的话,全忘了。我承认自己很生气——你既然知道我是个??么混账的??,没了我,你原该?得很快乐。雨那么大,连个在门口等你、?你撑伞的????没有。图什么呢,弥弥?” 周弥??法继续沉默了,“……什么都没有??可以。至少我拥有自由。” 谈宴西向她投来一眼,??柔软,似此时此刻,穿行在云层顶端的沉沉黑夜,“你真这么觉得?” “嗯。” “可我觉得,你值得什么都拥有。” “我没那么贪??。” 谈宴西注视着她,安静片刻,方说:“我跟祝思南的事,已经取消了。很早就取消了,如果你愿意……” 周弥?断他,“我不愿意。” 几乎一?出于本??的抵抗。她觉得他?她有?十拿九稳的笃定。 她直觉不喜欢这?笃定。 谈宴西便沉默下去,?了一会儿,方笑说:“为什么现在??不要了?”他似乎是真实地感到困惑。 周弥??沉默了片刻,“……我们都听?刻舟求剑的故事。没有船停在原来的岸上,你变了,我??变了。” 到这儿,这气氛微醺而叫??恍惚的交谈,??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各自??声。 这寂静叫??觉得??里空旷极了,连风声都没有。 而谈宴西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确实变了,但你??应该清楚,我骨??里由来就不是什么好??。我既然这回??等你四五个小时,往后??不是不??等你四年、五年,四五十年。弥弥,谁耗不起谁呢?” 他一贯的,那?叫??不容商榷的强势。 50、50 周弥已将?半夜的觉都睡完, 导致后半夜全无睡意。 她只端??那部法文小说打发时间地阅读,却每每被旁边的动静打搅了思绪—— 先?统一供应晚餐的时间,谈宴西没有醒。 他?时候才叫空乘送来预定的食物, 烟熏牛眼肉, 煎金枪鱼沙拉,花椰菜奶油汤, 还有一小球的花椒冰淇淋。没要酒,只有一瓶依云矿泉水。 每一样分量都少得过分, 而谈宴西也胃口欠缺, ?么勉勉强强挑挑拣拣地,才将不知是晚餐还是夜宵的?一顿吃完。 最后,独剩那玻璃小杯装的冰淇淋, 缀一粒小小的青花椒。 谈宴西从来不爱吃甜点,转头看她一眼, 就将冰淇淋递过来,??问她要不要吃。 周弥从书页间移开视线, 先望见他骨节分明的手。 顿了一下。 一则,因为没想到谈宴西跟她搭话的态度能这么的若无其事。他们分明不久???才有一番不甚愉快的交谈,而她也自觉已将话说得很清楚。无怪乎?人这么成功呢,总归,论厚脸皮的程度,她是远远不及的。 二则, 她以?跟他出去吃饭, 他那一份套餐里的甜点,他都是会让给她的,有时候就捏着细柄的小勺子,那么去喂她。 周弥心绪浮起又沉下, 撇过目光,“不吃。” 谈宴西就收回手,往餐盘上一放,拆湿纸巾擦手。 一会儿,空乘将餐盘收走,谈宴西起身去洗手间。空间足够宽敞,倒用不??她特意地起身让位,但她还是不自觉地将腿侧了侧。 不久,谈宴西就回来了,似是洗了一把脸,皮肤上还沾有薄薄的水珠。 周弥仍旧侧一侧双腿,给他让位。 谈宴西坐下,拿了塞进旁边杂志篮里的平板,手肘撑在扶手上,手背撑起脑袋。另一只手端着平板,拇指滑动屏幕,看一份pdf格式的文件,偶尔,面露烦躁地无声打一个呵欠。 周弥意识到,自己手里的书,好半晌没有翻到下一页了。 分明刚刚看过的剧情也已忘记,只得又翻回去重看。 一种奇异的感觉,此刻犹如泡在温吞热水里的一种慵困,叫她觉得非常熟悉。 好像,拿掉那些决裂的记忆、两地的分别,他们简直像是仍然在一起,从没分开过一样的。 曾经,她绝对的清醒戒备因为他,绝对的放松也是因为他。 反正书看不下去,又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谈宴西又会冷不丁出声,她干脆将书页一合,还是睡觉吧。 她捞了毛毯给自己盖上,抬起手臂。 而谈宴西分明是那么懒散地坐??的,动作却还是先她一步,抬手就将她那一侧的阅读灯关上了。 周弥手臂垂下去,放进毛毯里。 虽是阖上了眼睛,思绪却清醒得很,且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放空的大脑反倒成了胡思乱想的温床。 仿佛是苦熬了一程,终于在不知道多久??后,叫她熬出来一点睡意。 早上八点多钟,飞机落地东城。 有早餐供应,不过周弥毫无胃口,只喝了一杯橙汁。 身旁谈宴西倒是睡着,直到飞机滑行时才醒过来。 周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一只便携的背包,放在膝头,身体已坐直,只待开舱门,随时就能撤离的架势。 谈宴西扫她一眼,似笑非??的,仿佛在嘲笑她,亦或是自嘲,他是洪水猛兽吗,?么避之犹恐不及? 没一会儿,飞机滑行完毕。 大卫和小敏东西也都已经收拾好了,他俩站起来,问周弥等下什么打算,坐地铁还是三人一块儿叫辆快车。 周弥说:“快车吧。” 舱门打开了,周弥也就站起身。 大家开始下机,谈宴西却还那么歪靠坐??,仿佛一点不??急。而?时候,莫妮卡自商务舱那边过来了。 她看见周弥,????点头打招呼:“周小姐早。” 周弥也??一??说:“早。” 她走进过道里,要给莫妮卡让位,莫妮卡却微微笑??摇一下头,意思是不用,只一只手攀???面座椅的靠背,稍稍倾身,对谈宴西说:“谈总,跟建筑院那边的会议定的是下午两点,张?授今天有?,应该不能出席。” 谈宴西说:“好。知道了。” 莫妮卡又说:“联程的航班是九点半起飞,等会儿直接走转机通道就行。” 谈宴西点点头。 一旁的周弥,真是直到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趟飞机是直飞东城的。谈宴西显然在东城没有别的行程安排,那么他原本可以直飞北城,却非要选择从东城转机,绕?么一趟。 她整整一晚上,都没有去想过??儿,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和她坐同一趟飞机,有什么不对。 ?头的客人已经下机了,大卫和小敏走到前面来。 他们看见谈宴西醒??,自得跟他道声谢,??说:“谢谢谈总这么照顾,太破费了。” 谈宴西也??说:“客气。” 小敏则看看周弥,“你走吗?” “……”周弥??然看出来小敏的目光里别有深意,“走的啊。” 她顿了一下,还是同谈宴西说了声,“拜拜。” 谈宴西只是笑一??,不应她的?一声。 回程的路上,周弥自然免不了被八卦盘问。 其实混他们这圈的,平常见惯了国际大模和一线女星,“瓜”没少吃,惊世骇俗的更不少见。 但他们一直自诩时尚圈编外人员,对自己身份有很清醒的认识,哪怕离这些话题中心再近,终究也只是个打工人。 而??下,谁能想到,同是打工人,身边同?却也隐藏了一个“惊天巨瓜”。 小敏后知后觉地感叹:“所以你一直说注定没结果啊。” 周弥把帽子拉到底,盖住眼睛,只想当自己不在车上。啼笑皆非,一脸的“饶了我”。 小敏又说:“也算是明白为什么给你介绍谁你都说没兴趣。跟?样的人谈过恋爱,其他的凡夫俗子,是不是都挺没意思的?” 周弥只笑说:“小敏姐,敏姐,求求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小敏和大卫都是有分寸的人,周弥如此说了,他们也就不继续八卦了。 周弥住的地方离公司近,但离机场远,最后一个下车。 到家周鹿秋还没起床。 她洗漱过后换上睡衣,进屋收拾过行李箱,在床上躺下。 坐久了飞机,下到地上,依然有微微晃荡的错觉,身体和精神,都陷入流沙中的一种不安定。 她挺想跟人聊聊??儿,脑海里过了一圈,也不知跟谁聊合适,更不知道,聊过??后,自己希望得出一个什么结论。 周弥在东城没待多久,十月下旬,下一份出差任务又来了。 向薇派她到东京去看秀,顺道采访一个法籍日裔的设计师。下半年时装秀太多了,向薇一个人劈成三个也看不完,因此她自己只捡最顶级的去,不那么顶级,却有意义的,就会叫周弥代她去。 行程排得很满,也夹带了周弥自己感兴趣的“私货”:除了几场时装秀,还有电影节红毯,松屋银座的一场艺术展览,以及某个日本时尚icon的个人品牌,入驻东急plaza银座的开幕仪式,此外,还得跑一些买手店取材。 为方便活动,周弥下榻的酒店就定在银座的并木大街。 她这天是去松屋银座看了展览,然后采访了那位法籍日裔的设计师小塚。原定计划里只有晚餐,但因为相谈甚欢,小塚又邀请她去参观他尚未装修完成的新工坊,??后又去他一个朋友开的居酒屋。一直聊到十一点,周弥的录音笔电池耗得一点不剩。 居酒屋离酒店很近,散场后周弥干脆步行回去。 到自己房间之后,先去洗澡。 日本很有泡澡的文化,住的?酒店有个半开放式的巨大浴室,落地玻璃窗外是庭院里营造的枯山水。 周弥累了一天,淋浴过后,将浴缸里放满热水,踏进去泡澡解乏。 兴许是累过头了,浸在温热的水里,直接睡了过去。 惊醒是在半小时后,不知道是因为水温变凉,还是因为急促的手机铃声。 她伸臂拿过一旁放在凳子上的手机,是宋满打来的电话。 接通??后,宋满大声嚷嚷:“给你打了十个语音电话啦!都不回!我好担心你啊!你现在在哪儿……” 周弥说:“东京。” “我??然知道!我是问你……” “在酒店。刚刚在洗澡,所以没注意手机。” 宋满说:“都怪你,都错过了!” “错过什么?” “零点啊!”宋满嫌她笨的语气,“我准备零点跟你说生日快乐的!” “哦……”经宋满提醒,周弥才意识到,“今天我生日啊。” “……”宋满无语得很,“你傻吗,自己的生日都能忘记。礼物我已经寄了,可能露露姐帮你签收了。” 周弥??说:“好。谢谢谢谢。” 宋满又说:“那我挂了啊。我先睡了。” “去吧去吧,晚安。” 周弥从浴缸中爬起来,拿了浴巾擦干净水,披上浴袍,接通吹风机,将头发吹干。 等回到床上,拿起手机一看,微信上一眼数不清的红点提示,全是祝她生日快乐的新消息。 她先点开了顾斐斐的发的语音条,正在听,响起了敲门声。 周弥有点被吓到,动作一顿,偏头,听见外头一道女声说:“room service。”不大标准的英文发音,带点儿日本人独有的口音。 周弥下床,穿上拖鞋走过去,往猫眼里看一眼,确实是一个穿??酒店制服的女工作人员。 周弥将门打开了。 而就在这一瞬间,伴随一句“surprise”,从侧面“砰”地迸出两束花炮。 五颜六色的彩带和纸屑,洒了她一身。 周弥愣住,就看见一左一右跳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宋满,一个是白朗熙。 宋满手里好大一束玫瑰,而白朗熙臂下夹着一只半人高的毛绒熊。 宋满一把将玫瑰塞进她怀里,??说:“祝大公主二十?岁生日快乐!” 白朗熙??得腼腆,也说:“姐姐生日快乐。” 周弥?不自禁地咧开嘴角,“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就……就想给你惊喜呗。不然你生日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多可怜。” 周弥太了解宋满,但凡她支支吾吾,一定是瞒了什么?。 ?实,她已经猜到了,“他人在哪儿?” “谁?” 周弥说:“别装傻。” 宋满伸出一只手指,略心虚地指一指她隔壁的房间。 周弥径直走过去,准备敲门,发现没有关,拿一张卡片卡住了门缝。 她伸手一推,卡片落下来。 房间里一盏灯都没开,唯一的光源是摆在桌上的,蛋糕上的蜡烛。 宋满笑嘻嘻地过来推她,“快吹蜡烛!” 周弥却抬手先把灯打开了,然而,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她走进去看一眼,浴室门是开的,同样没人。 她转身,再问宋满:“人呢?” 宋满说:“没来……三哥只赞助了我和小白的机票。” “他没来?” “是啊。他说工作很忙,实在抽不出来时间。” 周弥一时无声。 宋满说:“快吹蜡烛!一会儿要烧完了!” 白朗熙进门关了灯,宋满凑过来打拍子唱生日歌,周弥蹲在桌边,一口气把蜡烛给吹灭了。 灯亮起来,周弥拿了塑料刀子给三人切分蛋糕。 微糖的抹茶口味,吃??挺爽口,并不腻。 因为白朗熙在场,周弥不大好?时候跟宋满计较她跟谈宴西“暗度陈仓”的?。 且因为生日,他俩过来,她确实十分惊喜和高兴。 三人坐??,一边吃蛋糕,一边聊天。 宋满说:“明天下午我们去大阪,后天去环球影城。” 周弥:“你别告诉我,?也是有人赞助的。” 宋满说:“不是!我跟白朗熙自己攒的钱。” 周弥一眼看穿她,“你自己攒1块钱,小白攒2999块的那种攒法。” 宋满“嘿嘿”??,白朗熙也摸鼻子??了??。 周弥又问:“你们不上课?” 宋满说:“不翘课的大学是不完整的。” 周弥:“你反正是破罐破摔,可别带坏小白。” 宋满不服气地抗诉:“请假的理由还是他?我的!” 白朗熙赶在周弥看过来之?,心虚别过了目光,假装去研究桌子上的摆件。 周弥??出声。 又聊了一会儿,实在时间也不早了,周弥就将宋满拎到了自己房间,让白朗熙单独住一间。 私底下他俩怎样她不管,但在她?个姐姐面前,还是得叫宋满守一下规矩。 宋满带了一个小箱子过来,她蹲下收拾东西,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我卫生巾忘带了。?附近有便利店吗?” “有。”周弥叫她先去洗澡,她下去帮忙买。 周弥随意找了一件白色针织连衣裙穿上,套一件浅咖色的风衣,穿上平底鞋,拿着钱夹和手机走出房间。 下了楼,推开酒店大门,潮湿的空气里一股微微的寒意。 街道安静极了,疏阔的树间,藏着融融的灯火,她转弯往右边走,记得那里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刚走出两步,便脚步一停。 路灯下站了个人,身影长长地投在落了枯叶的柏油路上。 面料挺括的黑色长风衣,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尤其显得疏朗。 他身边立??一只黑色的行李箱,一只手抄在外套的口袋里,目光朝向马路对面,不知落在何处。 而仿佛有所感的,他倏然转过头来。 顷刻间脸上便浮出笑容。 周弥站在原地,没有动。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甚至不知道作何表情。 谈宴西打量着她,??说:“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我?” 不是的。 周弥心说,不是。 她只说:“……宋满说你只买了她跟小白的机票。”她其实有点怀疑,?是不是他们设计的连环套,从开门的献花,再到隔壁的蛋糕,再到眼前?个人。 然而,谈宴西一句话打消她对于最后一点的怀疑。 他说:“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周弥再看他脚边的箱子,确信,他确实只是刚到。 “你……”她指指酒店大门,“你先去办入住吧。我去趟便利店……” 谈宴西点点头,却没有动作,仍旧站在路灯下,和她约莫隔了两三米的距离。 只看??她,眉眼间几分风霜的倦色,但那里头有??意,也有更幽邃的?绪。 “弥弥,生日快乐。” 51、51 周弥在便利店买完东西, 回到大厅,谈宴西刚刚办完入住。 她其实已刻意放慢步调,但显然不必高估日本人??分周到和仔细之下的办?效率。 ?此, 只能同乘一部电梯上楼去。 周弥目光略略地向下偏, 不与厢轿四壁反射中谈宴西的视线交汇,平声地问他:“你的助理没来?” “明天下午就回去, 用不着她。” 周弥一霎静默——只差明说了,他就是为她而来的。 客房在同一层, 出电梯之后, 穿过铺了深灰色地毯的走廊,谈宴西拿房卡上号码与门牌号对照,停了下来。两人房间隔了??七八间, 周弥的还在前面。 谈宴西拿门卡开门,一面说:“拿了生日礼物你再回去。” 周弥没有从他?句话的语气里揣摩出更多意思, 心脏却还是被氢气球吊起似的微微上浮,她声音或许比他还要平静, “我先把东西给宋满送??去,一会儿再??来拿——你不着急睡的话。” 谈宴西目光自她脸上轻轻地掠??,“行。” 到自己房间门口,周弥敲了敲门。 里头宋满应声说“来了”,脚步声走过来,将门打开了。 周弥打量着她, 目光??三分的凉, “以防万一,我还是给你买了。但我估计你多半用不到。” 宋满笑嘻嘻地去拿她手里的东西,“?回用不到,我留着下回用呀!” “谈宴西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么快就倒戈了?” 宋满笑说:“怎么叫倒戈,是合作!上次你从巴黎回来,他就开始问我你生日有什么打算。我也没料到你会来东京出差呀,还好我九月份就跟小白计划要来大阪玩,提前把签证给办好了,不然想给你惊喜还给不了呢!” “都是谈宴西的主意?” “差不多吧。??来敲门是我想的;蛋糕放隔壁房间,是他提的。他说,你一定能猜出来是他安排的,不?就利用这个心理,制造双重惊喜。” “……”周弥??点无语,又觉得??点好笑,“嗯,耍弄人心?种?,他是挺擅长的。” 她语气凉凉的,宋满当下都有点慌了,“姐,我不知道别的?情谈宴西怎么样,但今天这?他真挺用心的。他原本是真的抽不出来时间,我都跟他确认好几遍了,包括今天早上我问他,他都说是真的来不了。他说,说不定我做妹妹的来陪着你,你反而更开心一点。” 周弥没有说话。 宋满往她脸上??,“你没有生气吧?其实,要是别的?情我真的不会愿意帮他的,?是你们两个人的?,我肯定不插手。但?毕竟是你生日,我也挺想陪你??的……” 周弥摸摸宋满的脑袋,“你用心准备惊喜,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么刻薄吗?” 她往茶几上??一眼,“花是谁订的?” 宋满干笑一声,“……这么大一束,日本的物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觉得呢?” 周弥总结:“所以,机票、酒店、礼物,全是别人出的,你就出个人。” “我也??给你准备礼物啊!寄到东城了。” 周弥对她的“审问”暂时告一段落,“你先睡吧,我找谈宴西聊点事情,等会儿就回来。” 宋满笑得暧-昧,“不回来也行。” 赶在姐姐手掌拍??来之前,宋满赶紧溜了。 周弥去谈宴西门口敲门。 片刻,他??来将门打开,身上风衣脱了,仅穿着衬衫。 将她迎??房间,他自己却往浴室去,叫她稍等他一会儿,舟车劳顿地颠簸,实在受不了?仿佛尘土里打??滚的黏腻感,他要先去冲个凉。 周弥坐在沙发上,??些许的无所适从。 她看见垃圾桶里??被掰断的一支烟,猜测方才他应当是想点烟,但?客房是禁烟的,只能作罢。 浴室那侧传来隐约的水声。 她更有正襟危坐感,??一瞬后悔自己应该就照谈宴西所言,拿了礼物就走。 她常常被矛盾的心理支配。 她双手抱着膝盖,手指头无意识轻轻地敲着。 为了放松,身体往后一靠。 便觉察??什么滑下去。 转头一??,是谈宴西搭在沙发靠背上的黑色风衣。 她起身,绕到后头去捡。 她发誓自己真不是故意—— 手指去揽风衣,恰巧触到口袋里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衣服掉下来时,它也差点掉出来,离口袋的边缘只有寸许,手指轻轻拉开口袋便能看见。 墨黑色的皮质盒子,正面是竖向排列的“hw”的logo,系墨蓝色缎带,缎带上??银色的“harry winston”的字样。 无法抑制地心脏跳拍。 她通常都会适度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但今天一种难言的情绪不断推着她往前,她不由自主、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缎带,再轻轻翻开盒子。 或许,鲜??哪个女人,面对?样的一枚钻戒而不觉头晕目眩,她也不例外。 几十粒净透钻石烘托出一枚比拇指甲盖还大的海蓝色宝石,那净度和饱和度,像是真将一泓海水凝固于此。 周弥??一霎的恍惚。 但?一霎过后,原本几分混沌的情绪却有几分降温之感。 她低着头,再??一眼。 然后毫不犹豫地阖上盖子,再照原样地缠上缎带,打上结,原封不动地放回口袋里。 将外套抱起来,妥善地搭在了沙发靠背上。 再回到原处坐下。 约莫??了五分钟,谈宴西出来了。 穿的不是酒店的浴袍,而是白色棉质t恤和灰色的家居式卫裤。以前??时候周弥宿在他的公寓里,会??见他?样穿。 不多见的日常感。 谈宴西走过来,隔了半臂的距离在她身旁坐下。 周弥旋即起身,问他,“要不要喝酒?” 谈宴西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目光随她而去。 靠近门口处??一个小冰箱,她蹲在地上将其打开,几缕头发自肩头滑落,微微地一荡。她身上所穿的白色针织长裙并非十分修身的款式,但蹲着的动作还是勾勒出腰-臀和腿部的线条。 谈宴西瞧了一眼,??见她自冰箱里拿出两罐朝日啤酒,便收回了目光。 周弥走过来,递给他一罐。 自己开了手里的?一罐,仰头喝了两口,冰镇??后,那微苦的滋味好像更觉绵长。 周弥?时候才转头去看他,他正慢条斯理地去拉易拉罐的拉环,破开空气似的,“啪”的一声。 周弥说:“明天下午几点回去?” “四点去机场。” “那我请你们吃中饭。” “都行。”谈宴西??她,笑了笑。 周弥目光瞥见他微微仰头,喝了口啤酒,喉结微动,灯光下,那一粒浅褐色的痣若隐若现。 她收回视线,又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然后笑问:“除了宋满代送的花,你还准备了别的礼物?” 谈宴西点头。 “是什么?” 谈宴西晃神了一秒才出声,因为好似上一回瞧见她这样并非出于礼貌的笑容,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是能直接剧透的?” 周弥仿佛很认可地点点头,转过头来看着他,“……其实,我宁愿你没准备礼物。” 谈宴西手臂一抬,搭在沙发靠背上,笑问:“为什么?” “今晚上惊喜已经足够多了,你再送其他的,只是边际效用递减。” 谈宴西被她突然的经济学专业术语逗笑,“你都还不知道我要送你什么。” “不用知道。送什么都是一样——已经足够了。俗话不是说,贪多嚼不烂。我是很怕透支快乐的人。”她目光由来如此,清澈而无由几分坚定。她像是绝对不会迷惘。 ?让谈宴西不由自主地,往搭在沙发靠背上的自己的风衣??了一眼,“你真不好奇我打算送你什么?” “不好奇。万一太贵重,我还不起。还会觉得……” “觉得什么?” 周弥不退不惧地看着他,“觉得你是胜之不武。” 她心里的原话更严重,说出口却还是不由地作了美化。 她想说的原话是:你是趁虚而入。太商人做派,太急着兑现收益。 但终究不必要?么露-骨,点到为止即可。 她和他都是很聪明的人。 谈宴西沉沉地笑了声,那神情显然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好严重的指控。” 他笑??之后,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你说今晚的惊喜已经足够多,那这里头,包不包括我?” 周弥顿了一下,转过视线,方轻不可闻地:“……嗯。” 谈宴西缓缓地出一口气,笑说:“你能这么觉得,那我跑?一趟也值。” 周弥不作声地又喝了一口啤酒。 谈宴西也随她,端起啤酒,那清凉微苦的味道,在喉咙里又化作无端的隐隐的痒,他再出声,声音就??两分的沙哑,“剩下的那礼物我不送了。那么,我能不能从寿星?儿讨点东西?” 周弥??着他,等他说。 “……我能抱抱你吗?” 或许这并不是一个请求的问句。 随他声音而落,是易拉罐轻轻磕在茶几上的一点声响。 他搭在沙发靠背上的那条手臂,?时候才显示它蓄谋已久的意图,一垂下去,便径直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而周弥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身,刚烈地像个战士似的,生硬拒绝的言辞:“我们还不是这种关系……” 话音刚落她就气恼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果真,狡猾如谈宴西怎么会放过她言辞里的漏洞,他笑着,玩味地重复:“还不是……” 周弥勉强还能维持冷静,“……我该回房间了,宋满等着给我开门。” 谈宴西??点懒散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送她。 周弥说不用,而他执意。 谈宴西步伐比她大得多,两步就走到了她前面。 他抬手去替她开门,然而,握住门把手,却是一顿。 没有犹豫地一抬手,一掌拍在那一排的开关上。 房间里灯齐齐地灭了。 无处可逃的一种境地。 黑暗里,一条手臂伸过来,径直将她腰一搂,她脚步不受控地往前,直接撞??他怀里。 “你就当我,单方面耍流氓……”他笑意闷沉,声音却也渐低,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听不见。 他们用着酒店提供的统一的沐浴露,可周弥仍觉得他身上的香味更厚重些,好像这气息不单单??了鼻腔里,还去到了喉间深处,叫她??点发梗的一种痒。 她很??自知之明地没??去推,因为很清楚,任何不够果决的动作,必然将演变成为“欲拒还迎”。或许局面将会彻底失控。 当下,他也不那么安分,手掌在她腰间,动作隐秘而细微,分寸试探的意味。 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耳畔,顷刻那一片的皮肤就烧起来。她能觉察,??好几次,他似都要转过头去,??攻的意图很强烈,?果他要吻她,她避不开的。 然而,然而,他居然克制下来。 只这样抱着她,将她勒??骨肉的一种力道。 “谈宴西……” 周弥几乎是在叹息。 他太狡猾了。他依然是胜之不武。 “开一下门,好不好?” 谈宴西顿了片刻,终于,还是松开手。 抬手,打开了开关。 周弥回到光明的主场。 而谈宴西的表情也仿佛自知并没有输,笑意温热地伸手替她打开了门,掌着门扇,目送她。 “晚安。” 52、52 周弥?到自己房间, 宋满当然还没睡,她翘首等着姐姐?来,开门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们和好没?” “当然没有。” 宋满笑说:“啊……那谈宴西还要继续加油啊。” 周弥看着她, “你觉得, 我应该跟他和好?” 宋满挠挠鼻子,“??事当然要姐姐你自己做决定, 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觉得要是有人为我准备??么大的惊喜, 我会感动哭吧。” 周弥笑一笑, 顺便往她脑袋上轻轻地摸了一把,“……真羡慕你。” “羡慕我?么?” 周弥倒是愣了一下,因为这声感叹纯粹是出于下意识, “……嗯,可能羡慕你, 还可以轻易感动吧。” 宋满偏头打量着她,“是不能, 还是不敢呢?” 不愧是她妹妹。没来由的直觉却正中要害。 周弥笑说:“不敢吧。” 第二天上午,大家都睡到了十点钟才起。 洗漱准备之后,出门刚好可以去吃中饭。 周弥在东京远不及她在巴黎如鱼得水,来的次数不多,语言也不通。??一趟出差,除了昨晚跟设计师去居酒屋, 基本没空挖掘美食, 忙起来三餐都靠速食店里的定食打发。 今天她做东,餐厅是临时找那设计师问的,挺正宗的日式海鲜料理。 当然,价格也不便宜。宋满用菜单上的那一串“0”, 去除以“20”推算大概的人民币价格,算得倒抽一口凉气。 周弥说:“别算了。来都来了,想吃?么就点吧。” 而谈宴西紧跟笑说:“再不济有我兜底。” 周弥也不看他,否定掉他的说法:“只一顿还不至于就吃垮我。” 谈宴西微微扬眉,反手就点了一瓶大吟酿。 周弥手抖心颤,转头瞥他一眼,“作为被请客的人,你是不是可以稍微客气一点?” 谈宴西笑说:“你制定规则不说,还得要人去揣摩你的潜-规则。行行行,??酒我不点了……” “已经点了就算了。反正最好你是真喝得完,一滴都别剩。” 对面的宋满和白朗熙深感自己多余,宋满更是将菜单竖起挡脸,降低存在感。 白朗熙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不是说他们没和好吗?” 宋满更小声:“姐姐是这么说的啊……” ??顿饭自点菜时便奠定的氛围基调,延续至最后。 宋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怎样看都觉得,周弥和谈宴西之间并无半点生疏,甚而有时他们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叫旁人有种难以介入之感。 为什么姐姐不肯松口呢?她着??有?想不通。 自己是不是年纪还太小,理解不了成年人之间来往的逻辑。 吃完饭,宋满和白朗熙先行出发,乘新干线去大阪。 谈宴西四点钟也要出发,只有两小时不到的时间,去周弥的房间歇一会儿——他的那间已经退房了。 过了一晚上,那放在茶几上的,用黑色布纹纸包装的玫瑰,还如昨天一样饱满。 周弥将其拿起来放到书桌上,腾出空间放茶具,然后去烧水。 谈宴西说:“我不喝,别折腾了。我躺一会儿,半小时,麻烦叫我。” 周弥转头看,他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后脑勺枕在扶手上,手臂搭在额头上,挡住了光。 周弥往玄关走去,一面说:“没睡好?” 谈宴西笑了笑,“一个项目刚刚动工,前头有好些其他人留下的烂摊??还没收拾干净——也幸亏你在东京,要是在欧洲的?么地方,我就真是有心无力了。” 周弥抬手关了房间的大灯,“你去床上睡吧,沙发上容易感冒。多睡儿,?点半我叫你。” 谈宴西笑说:“那你陪我……” 他说完??句话的速度,甚至赶不及周弥拒绝的速度—— “不能。” 谈宴西从沙发上起来,往床上走去,一面无奈笑说:“我们弥弥真是铁面无私,毫不通融。” 他身体往床上一倒,合衣斜躺下去,最后交代一句:“半小时就叫我。” 没一会儿,便只有沉缓的呼吸。 周弥站了会儿,走过去掀开被子,搭在他身上,又走到窗边去,一把拉上了遮光窗帘。 整个房间光线昏暗,一种如在深夜的错觉。 她揿亮了沙发旁一盏落地灯,将笔记本电脑拿过来,导出录音笔里昨天采访设计师小塚的录音文件,接上耳机,一边听,一边整理成??本。 总会不由自主、时不时地转头去往床上看一眼。 无法形容??种心?。 似是心口处漏缺了一块,过了许久,终于将??碎片找了?来。 然而,时移世易,碎片仍然是那一块,但缺口的形状被磋磨得有了变化。 那碎片大体依然能填得?去,可也不再那么契合。 无法完全咬合,磨合起来,总有灼烧的隐痛。 或许,忽略这痛感也无妨,至少,那缺口处被填合。 不再有四处漏风的孤独感。 就像此刻,与他共处一室,即便?么也不做,她心底里很清楚自己是高兴的。 然而…… 到三点半,周弥将电脑一放,走去床边,摇一摇谈宴西的手臂。 他顷刻就醒了,缓慢地目光聚焦,昏暗的光线里,抬眼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还好,还在……” 周弥不解地看他。 谈宴西伸手,抓了她的一缕头发,轻轻绕在指间,微眯着眼睛,笑说:“做了个梦,梦见你也没叫我,撇下我先去坐飞机了,我直接一觉睡到误了航班。” 周弥也笑说:“就这么害怕误机?那赶紧起来吧。” “??是重点?” “……不然呢?” “重点是你撇下我……” “我可没撇下你,一直是你撇下我……”周弥骤然住声。 静默的??一霎,谁都能察觉到空气一凝滞。 周弥立即直起身,平静地说:“可以起来了,?点半了。” 谈宴西也紧跟着坐起身,却是伸手,将她手腕一捉。 她身体不受控地往后退了一步,重心失衡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谈宴西就这样握着她清瘦的手腕,另一只手撑在被单上,微微倾身,似虚虚地将她搂在怀中,垂着眼,笑意温热地看着她,“所以,你还在为那时候的事?耿耿于怀?你看,我现在不是想明白了吗……” “谈宴西。”周弥打断他,“我不管你会觉得我矫情,或是怎样。我的建议是,如果你想用轻飘飘的语气,把那天的事?揭过去,那其实不如不要说。我没怪过你,成年人的游戏,我是明白了游戏规则才入局的,我不会怪任何人。但不代表那不值一提。” 她手腕轻轻地挣了一下,谈宴西一顿,手松开了 ,笑意一敛,看她的目光深了两分,“弥弥……” “你真的该起来了,不然一会儿真赶不上飞机。” 周弥起身,捋了一下头发,抬手揿亮床头柜上的台灯,便又回到了沙发上坐下。 谈宴西无声看着周弥。 她面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微微抿唇,脸上几无表情。 ??样凝涩的一种气氛,叫他觉得,她一下又远了。 谈宴西起身,整理衣服,又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洗了一把脸,走出来,靠在西厨的流理台那儿,拿着手机回了几条微信,便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揣,又笑问道:“你下??么时候有空?” 周弥滑动触摸屏的手指停顿一下,“不确定。薇姐随时可能给我派任务。” 谈宴西微微挑眉,笑说:“现在想见周小姐一面可难得很,动辄漂洋过海。” 周弥也笑了,“现在只能确定圣诞节是一定会放假的,薇姐今年年假定在圣诞,她家人住在加拿大,圣诞要全家团聚。” 谈宴西似笑非笑道:“今天几号?” “今天……”周弥下意识准备?答,转而反应过来,他不是真要问日期,而是想表达,今天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月,隔??么久,闹着玩呢? 周弥不由地弯起嘴角,“……那我也没办法啊,就是这么忙。而且,即便我不忙,我就在东城,谈总也不见得凑巧也有时间吧?” 谈宴西笑说:“我要连安排时间的特权都没有,也不必做??个老板了。你有空就通知我,哪怕天上下刀??呢,我总会过去见你,好不好?” 周弥瞬间心软得不成形状。 他说“好不好”,太熟悉的语气,几乎是她的命门。 她想,自己还能坚持几?合。 是不是,就干脆忽略那隐痛,接受缺口与碎片的不够适配呢? 圣诞节前,周弥跟谈宴西又见了?四次面,基本两周一次的频率,都是在东城。 她是单休,可怜兮兮的一天假,碰到工作没做完,还得自行加班。 谈宴西还真从北城飞过来,配合她的时间。 有时候是一起吃饭,有时候陪她在咖啡馆坐着,有时候在酒店里,她剪片??,他处理??件。 问他,飞来飞去的累不累。 他总笑说,那能怎么办,我们弥弥现在可是大忙人。 在飞机上又累又烦躁,但见到你就好了。 时间到了圣诞节。 周弥一年有十天年假,她留了两天给圣诞节,六天给春节,剩余两天以备不时之需。 圣诞宋满就在北城学校,不?东城,自然跟白朗熙一块儿过。 周鹿秋跟朋友约了一块儿去?亚。 周弥单独留在东城,一则,她平常已经过够了飞来飞去的生活,得之不易的假期,宁愿在家里瘫着,?么也不做。 二则,谈宴西早早“预约”了她的圣诞假期。 周弥提前跟周鹿秋打过招呼,说谈宴西可能会到家里来。 她跟周鹿秋的合租约定里,没有禁止带异性回家,且两人不但是合租关系,也是朋友,?么都能商量着来,只要提前打招呼,不打扰到对方即可。 周鹿秋很是惊讶,她的认知里,周弥跟谈宴西早断得一干二净了:稀奇,从前还在那圈??的时候,我可从没听说过谈公子还会吃?头草哦。 周弥笑说:谁是草还不一定呢。 谈宴西23号那天晚上到的。 周弥叫他在机场等着,她去接他。 叫谈宴西惊奇的是,她是开一辆车来接的。 一台大众,瞧出来不是新车,但也不多旧,保养得挺好,收拾得也干净。 周弥见谈宴西站在那儿打量,笑一声说:“谈公子是不是出生起就没坐过??么平民的车。考虑一下?不愿意坐的话,那就只能你自己叫车过去了。” 谈宴西还非得叫她见识一下自己能“与民同乐”不可,提着箱子便往后面去,开了后备厢,将行李箱丢进去,?到车旁,拉开副驾驶门,上车。 他抱着手臂,瞧着周弥上了驾驶座。 她今日穿得就日常得多,舒适和保暖为主,毛衣、阔腿裤和羊毛大衣,平底鞋,方便开车。大衣已经脱了,丢在了后座上。 她似模似样地拧钥匙启动车??,给油门,车溜出去一截,又突地一急停。 “……”谈宴西伸臂在中控台上一撑,无语地看着她。 她吐了吐舌头,“sorry。大四拿的驾照,最近刚从同事那里收的二手,驾龄两周。” 谈宴西哑然失笑,“……倒是敢?等会儿还得走机场高速吧?” “别怕。肯定将你安全带?家。最坏的?况……”周弥转头看他一眼,笑眼明亮,“我俩同归于尽?” 谈宴西看着她,心里发痒,“……嗯。也不赖。” 53、53 东城繁华之地, 夜里依然车流如织,又逢上节日前后的时令,进入市区之后, 处处可见红绿色调的圣诞装饰。 谈宴西挺讨厌各种节日, 因为对他而言,不??意味着各种公事应酬之外, 又平白多出许多私人的人情往来。 但他意外的不讨厌与冬天相关的种种,尤其此刻满眼霓虹, 倒挺能品出些人间欢喜的况味。 继而, 他突然意识到,真正的原因是—— “弥弥,??是不是我们认识的第三年了。” 别致的纪念日, 由一年最萧索的时刻开始。 美中不足的是,东城冬天由来很少下雪。 周弥顿了一下, 方说:“请不要说一些会干扰司机注意力的话,除非你真的??么想跟我同归于尽。” 谈宴西笑出声。 车开了?十多分钟, 包含这位驾龄两周的新手司机,上错高架,绕行了一段浪费的时间。 谈宴西坐在略显不够宽敞的副驾上睡了一觉。 虽是她收来的二手车,但空间里已然俱是她的烙印,包括插在出风口格栅上的,一个仙人掌形状的扩香石。 浅淡的佛手柑的香味, 叫他放松, 甚至无来由地放心起了她的车技。 谈宴西被叫醒时,车已经停了。 车窗外高楼耸立,巨大的灯箱招牌,某五星级酒店的logo。 谈宴西挑眉, “你不是说把我带回家?” “是啊。家——附近的酒店。” “……这意思可就千差万别了。”谈宴西哑然失笑,“我??么千里迢迢跑??来,你叫我住酒店。” “是五星级!我自费都舍不得定的,你还不领情。”周弥笑说,“我是觉得出租房客厅的沙发对谈总而言是屈尊。当然,你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介意省掉??房费——提前说明,我们家浴室花洒坏了,出水很小。还没找人来修。” 说了??么多,就是在劝退他。 谈宴西其实没太认真听,光顾着去看她顾盼神飞的笑容了。 他笑说:“你就没考虑??,跟我一块儿去住酒店?” 周弥看他一眼,大方直白,毫不婉转:“我暂时没打算跟你上床。如果我跟你一张床,却什么也不肯发生,我自己都会觉得像是故作清高。” 谈宴西啼笑皆非的表情,他真觉自己败给她了,??么滴水不漏的说辞。 “……你把房退了,我去你那儿。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洒我都忍了,但我绝不睡沙发。” 周弥看着他。 僵持片刻,他只好无奈地说:“睡沙发也行。行了吧?” 周弥笑了,??次启动车子,在前方掉头。 谈宴西走进周弥现在的住处,觉得??总算像是个能正经住人的地方了。 大两室,不出错的北欧风格,木地板,雾霾蓝色的墙面 。沙发墙布置过了,挂了一张抽象风格的挂毯,沙发上搭着一块长绒的毯子。周弥告诉他,客厅她不怎么用,周鹿秋经常会在这里拍视频。 走廊的左手边那一间,是周弥的卧室。 非常宽敞,除了床,竟还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小的l型衣帽间。 靠窗户的一张长桌,似乎是兼做书桌和化妆台。 除此之外,谈宴西进门首先看到的,却是放在短毛地毯上的一只毛绒熊。 周弥注意到他的目光,当下就抱怨起来:“你知道从日本运回来有多麻烦!请你下回不要??送我??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谈宴西瞥她一眼,笑说:“反正,我送你什么你不都给我退回来了?索性我就随便送了。” 周弥抿了一下唇,别过目光,“……你要先去洗澡吗?” 谈宴西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回到周弥房间。 她正拿一只衣架,将他脱下大衣撑起来,挂进衣柜里。 他也没出声,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她。而她显然是觉察到了,转头来看他,“怎么了?” 他笑笑,“没什么。” 他只是无端觉着的??一幕太有日常?。 一会儿,周弥也去将澡洗了。 她冬天常常是洗完澡穿一件短袖的睡裙,外面再披一件牛奶绒的睡袍,既方便睡觉穿脱,又很保暖。 周弥抱着手臂,走到房间门口,往里看了看,谈宴西正翘腿斜坐在她的书桌前,似在随意翻一本书。 她出声道:“你睡这儿,我去睡周鹿秋的房间。” 谈宴西闻声转过头来,看着她,笑意几分无奈,“……真就这么有原则?” 周弥只是站在门口那儿,一言不发。 微妙的僵持?。 谈宴西看着她,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有点不厚道了—— 她先前就那么明白地告诉他了,她暂时不打算跟他上床。 他退让一步,得以经她首肯,到她家里来夜宿。他??招以退为进,自然不乏侥幸的心态:临场应变的??,谁能说得准呢。 他立即盖上了手里的书,起身朝她走??去,伸手,将她手腕一牵,低头看她,笑说:“是我,是我故作清高,跟你躺一块儿却什么也不做。你就当单纯陪着我,好不好?” 周弥看着他,眼里似有濛濛的一层雾气。 片刻,她终于笑了笑。 等关了灯,夜色是一层薄纱,叫人觉得是有形有质的。 谈宴西搭了一条手臂在她腰间,除此之外,倒没别的其他动作了。 周弥有心多与他闲聊一会儿,但为了休??两天假,前头三天连续熬夜,把排期在圣诞推送的视频和文章,早早准备好了。就连晚上出发去机场接谈宴西之前,她都还在检查字幕。 ??时候一沾枕头,连打了几个呵欠,但是强撑着,甚而支起了一条手臂,托起腮。 谈宴西笑说:“……这是什么姿势?” “我怕自己秒睡。 “那就睡吧。” 周弥又打了一个呵欠,“可是你??来一趟也不容易。” “你知道我不容易就行了——睡吧,??不还有两天么。” 周弥便躺了下来,“那就晚安了?” 谈宴西伸手拥着她,“晚安。” 周弥意识顷刻间便近于涣散,只隐约感觉到,谈宴西低头在她额头上碰了一下。 闹钟关闭,电话统统调作静音。 第二天,他们睡到自然醒,时间已??十点半。 周弥不高估自己做饭的速度——她已经忙得许久没自己下??厨房了。而显然,她的厨艺,还配不上??么漫长的等待。 中午他们出去外面吃的饭。 平安夜的餐厅大排长龙,周弥利用给向薇做助理以来积累的人脉关系,给自己和谈宴西插了队。 谈宴西笑说,没想到我还能体会到我们弥弥为我行使“特权”的一天。 周弥则说,毕竟??是东城,你??来我是东道主,保管叫谈总宾至如归? 下午,周弥带谈宴西又回了住的地方。 将客厅里的一堆包裹拆了,那里头是周鹿秋和她定的假圣诞树,和一些装饰品。 圣诞树一米多高,做得很精致,还缀有塑料的雪花,不细看会觉得是真的。 谈宴西出奇的有耐心,也出奇的平静,就蹲在那儿,跟她一块儿装饰圣诞树,把什么星星、彩球、彩带之类的东西挂上去。 蓝牙音箱里在播法语歌,熟悉极了,piaf的《la vierose》,倒是十分合衬圣诞节的气氛。 谈宴西忽地笑了一声。 周弥抬头看他。 他说:“有时候体验体验??种不值钱的时间倒也不错。” 周弥笑说:“可不是。‘与民同乐’嘛。” “……”谈宴西低头看她一眼,“我发现,你现在可比以前牙尖嘴利得多了。” “那是因为我以前很克制,不回嘴罢了。”周弥捏着美工刀,拆掉了最后一个包裹,那里头是一盒巧克力,似乎是某个品牌方寄的pr礼包。 谈宴西笑说:“你以前还没回嘴?” “以前是克制后的结果了。”周弥拆?包装盒,“不然怎么办,谈总多大的脾气,动辄晾着我十天半个月。” 谈宴西哑然,“是么。那要不,我跟你道……” 周弥几下剥开一粒巧克力,塞进他嘴里,堵住他没说完的话,“不是在翻旧账,不要??么严肃。” 谈公子吃甜食的表情,比吃到什么苦东西还难看,咀嚼几下,勉强地咽下去。 他微妙觉得,假以时日,恐怕周弥真能将他吃得死死的。 ……现在已有??苗头了。 晚上那一餐,大部分食物都是点的外卖,周弥只照着食谱烤了些蔬菜,撒些粗盐,味道倒还不赖。 ?了一支红酒,喝得有几分微醺。 其实吃什么都不重要,那圣诞树立在客厅里,彩灯闪烁,堆着些礼物盒。 吃的是氛围感。 吃完饭,周弥收拾了餐桌,将垃圾分了一下类,方便明早拿下去。 屋里转一圈,在连着客厅的阳台上找到谈宴西的身影,他点了一支烟,缓慢地抽着。 周弥问:“要不要下去散散步?” 谈宴西叼着烟看她一眼,“走吧。” 他们各自披上大衣,下楼去。 东城的冬夜,是全然不同于北城的一种潮湿的寒冷。 周弥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长款羊毛大衣,腰上系带,长度及膝盖以下。她个子高,撑得起。在灯光下瞧,??颜色叫她的面容,就更偏冷了一些,眼尾的妩媚,也似雪覆山茶的一种清冷而不可及。 周弥也在默默地打量谈宴西,他最适合简单的黑与白,白色显得清隽,黑色则显得冷峻,但他在她心里,复杂而真实,非简单几句可以概括,是牵扯血肉痛?的幻象与现实的双重对立、及统一。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叫对方。 周弥顿了一下,“你先说。” 谈宴西笑一笑,“你先说吧。“ “你说。” 沉默片刻,谈宴西轻缓地呼出一口气,“弥弥,你现在怎么想?愿意答应我了吗?” 周弥笑了一下,“某个人放狠话,?年五年的,要跟我耗着,??就等不及啦?” 谈宴西垂眸看着她,“我自然愿意。就这样下去,也不是不行。可做??些,真不是无的放矢?累积得多了,是不是就能够得着你心理的阈值?” 他语气里,有三分玩笑的意思。 周弥静了几秒,笑说:“??以……你觉得,我给你了设了一个kpi,是在考验你?” 谈宴西似笑非笑的眉眼:“不是吗?” 周弥只觉心脏骤然失去了支撑,垂直地坠落下去,几无一点缓冲。 坠到底了,“啪”地摔在了地上。 她挺想笑一笑的,但笑不出来了,“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飞来飞去的,是一种负累;我拖着不肯答应,是故意在吊着你的话……你现在就可以不用做??些??了。” 谈宴西立即向前一步,伸手将她后腰一揽,低头,去对她的视线,笑说:“??就是说气话了。我什么时候觉得??是负累?我不??是想请我们弥弥提点两句,我们是要去哪个方向?” “谈宴西,要往哪里走,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要看你,你到底,是想让我成为你的什么人?我都不知道你是在把我往哪个方向带。我顶多告诉你,我不会和你回到原来的那种关系里面。” “我不是说??吗,我现在婚姻自主……” 周弥短促地笑了一声,实在有一种无力?,“你即便是在做试卷,只给答案不给步骤,也是得不了几分的。何况,你??也算不上是多好的答案。” “你既然拿做试卷打比方,归根结底,不还是一种测试。” 周弥伸手,轻轻将他一推,“我很忙,也好累,我没那么无聊要去考验你。即便??真是一张试卷,是你自己铺开了非要做的——是你突然出现,是你要求我跟你重新开始。并且,你还预设了我必须给??张试卷判及格。现在,你反??来说我没有给你划考试范围。??有道理吗?” 谈宴西一时陷入沉默。 周弥只有深重的无力之?。 她其实没那么愿意看见谈宴西陷入这些纠结的思绪,他分明跅弛不羁的浪荡贵公子,何必自贬身价地要去参透世俗男女的贪嗔痴。 他合该一生放纵,一生冷漠,一生半真半假地游戏人间。 周弥抬眼看见前方有家便利店,便出声打破了现在这凝滞的气氛,“我去买点零食。我们回去吧,外面好冷。” 谈宴西无声地跟她过去,但没进门,只站在门口处,看着她立在洁净的灯光下,拉?了饮料柜的柜门。 一会儿,她拿了两瓶大麦茶出来,往他手里递了一瓶。 触及皮肤,一片温热,??茶是加热过的。 谈宴西顿了一下,接住。 往回走的路上,周弥神色平静。 或许,??整一年过去,她最大的成长是,学会坦然面对人与人相处之间的那些灰色地带。 当然,或许也只是因为,??是谈宴西。 她还想试试,试着继续磨合。 哪怕每当她想糊弄自己的时候,那不契合的疼痛?,又总会给她迎头一击。 而谈宴西翻手云覆手雨的一个人,控制情绪更不在话下。 是以两人仿佛无声中就达成了一种默契,将方才??番对话,就留在这夜里的街头,不要??带回去。 等回到家中,又已恢复平常的模样。 甚而,依然如昨夜一样,躺在同一张床上。 周弥心知肚明,他俩现在的关系有多怪异。 以前,他们虽是最纯粹而世俗的肉-体关系,但毕竟有个确切的定义,坏也是一种意义明确的坏。 现在,好像离什么关系都差一点儿。 周弥今天倒没那么犯困,趴在床上,手臂撑着上半身,翻刚刚出炉的新一期杂志。 全彩印刷,翻开尚有淡淡的油墨香味。 谈宴西背靠着床头,垂眼,“有你的文章?” “有啊。” 周弥翻到主编专栏的页面,“喏。” 她临时起意地将杂志递到他手里,“你念给我听吧。” 谈宴西看了她一眼,接过杂志,垂眸一扫,倒是顿了一下,内容就是她十月份去东京出差的采访。 他顿了顿,不急不缓地念诵:“在东京银座,一座大隐隐于市的工作坊里,我和老友小塚和义??度重逢。他刚从山形县回来,从妹妹打理的果园里带回一些葡萄柚……” 以前,她总念东西给他听。 现在觉得,谈宴西??一把嗓音也极适合朗诵。 如雾在山林,既近又远,独属于她的睡前故??。 周弥听得神色怔忡,抬眼,瞧见他清峻的面容。 他已为她沾染了太多烟火,或许不该更多苛求。 谈宴西读着读着,忽地停了一下。 周弥抬眼,疑惑看他。 他微沉地笑了一声,“……既然也没设截止时间。??试卷我??慢慢答吧。” 周弥笑说:“随你啊。” 54、54 一月份, 周弥去了一趟北城,纯工作原因。 好几个行程,新锐电影节, 某个人设计师的成衣品牌的发布会, 还有某珠宝品牌的展览会。 紧凑而铁板一块的行程,周弥排了又排, 还是没能确切告诉谈宴西,自己一定能抽得出时间去见??, 但无论如何, 她会尽力。 谈宴西微信里笑言:弥弥可是比我?个当老板的还忙了。 谈宴西倒??不清闲,不过项目施工已然步入正轨,许多事情可放权叫手?去弄, 尤其尹策,一些事已然能够独当一面。 ?头, 卫丞父母办四十年结婚庆典,谈宴西??去送礼道贺。 筵席结束, 卫丞顺便组了个局。??没什么翻新的花样,今日不玩牌,大家改玩桌球。 卫丞听说周弥??在北城,便要喊她过来玩。 谈宴西坐在吧台那儿,喝了口酒,淡金色酒液里头, 浮着冰块, 碰一?玻璃杯,细微的响,“她忙着呢。你别给人添乱。” 场子里都是卫丞的朋友,有时候常常一块儿打牌的。 便有人笑说:“总听卫总提起, 好奇得很。三哥,什么时候??带嫂子过来认识一?。” 谈宴西差点被“嫂子”?称呼给呛住。 而卫丞??促狭心起,??单是知道谈宴西在重新追求周弥,可似乎进度堪忧,始终没个定论。 便想把人叫过来,当面“吃瓜”,亦或是当面助攻。 卫丞笑说:“再忙,过来喝杯酒的时间总有?我??好久没见她了,就当是跟她打声招呼。” 谈宴西说:“你试着约,能约出来算我输。” 卫丞听他?笃定语气,笑说:“那必然得讲求策略。我??是说你生病了,她一准过来。” 谈宴西直觉有?分不妥,但??没阻止。 卫丞便将?机拿过来,给周弥发了条微信。 片刻,??便笑说:“我就说吧。她说了,马上过来。” 大家该玩球玩球,该喝酒喝酒。 谈宴西频频看表。 约莫过来四十分钟,一服务员?周弥带上来了。 通勤的装束,作为保暖的羽绒服里头是一身浅咖色的西装外套和长裤,偏于休闲的款式,裁剪样式和材质肉眼可见的精良,叫她穿出一种利落而不失女性柔美的精致感。 她脚步急匆匆,可高跟鞋踩得稳当又似步步生风。 在场有人见过周弥,有人没有,但无论见过没见过的,都觉得“嫂子”?出场的??质和长相,是压得住阵的。 卫丞迎上去,伸手,笑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周弥??笑着同??握手,目光却是绕过了??,直往??背后去搜寻。便看见谈宴西挺懒散地坐在那儿,?臂撑在吧台上,眼里带笑地看着她。她略有些困惑地蹙了蹙眉。 一时有卫丞同她寒暄,还有好些人同她打招呼,她一应落落大方地应承了,直到手里被卫丞塞了杯酒,喝了一小口,才终于得空走到了谈宴西跟??去,跟??说上话。 她径直抬手背去碰??额头,探一探温度,?意识的动作,“卫丞说你生病了,怎么了?” “??骗你的。想让你过来喝杯酒。” 周弥愣了一?,“所以你没事?” “嗯。” 周弥松下一口气之外,却也有微微的懊恼之感。 ?时候卫丞??坐过来了,向台球桌扬了扬下巴,笑问:“打球吗?” “不打。我不会。”周弥笑说。 “让谈宴西教你。??对这拿手得很,保管让你一小时就能出师。” “可不,??对什么都拿手得很。” 谈宴西做无辜貌,而卫丞则哈哈大笑。 卫丞向周弥敬酒,周弥??就跟??碰碰杯子,喝了一口,低度的鸡尾酒,甜口的,更像是饮料,她略有点喝不惯。 卫丞又笑说:“你来北城这一趟,去看过婚房了吗?” “婚……什么?”周弥多确认一句,怕自己是听岔。 “婚房。” “什么婚房?” 卫丞瞥谈宴西一眼,笑说,“……算了算了,就那就当我没说。” 后头就聊了些周弥工作相关的话题,因卫丞和她算有部分的领域重叠,倒挺有共同语言。 没一会儿,来了一位卫丞的朋友,??过去招呼一声,便让周弥和谈宴西稍坐。 周弥跳下高脚凳,趁机对谈宴西说:“你过来一?。” 两人走到隔壁的房间去,是个小休息室,一组沙发,一张投影幕布,那里头在放电影,不过没人过来看。 周弥说:“既然你没事的话,那我就先??去啦?” 谈宴西看着她,神色有点淡淡的,但语气里倒是带笑:“都过来了,何必着急回去?你来北城一趟,我?二十四小时待机等你电话呢。哪知道,我们弥弥真就这么忙……” 周弥正色,“我说了我会尽量安排出时间的,我本来定的??去的??一天晚饭过来找你。” “那今天倒是能腾得出时间呢?”谈宴西似笑非笑。 “那是因为,卫丞在微信上告诉我,你发烧了,烧得很严重,送医院你不肯,所以叫我过来看看你。”周弥拧住眉,深深叹了口气,“接到微信的时候,我正要开选题会。我做主讲人。但是因为卫丞的?个谎言,我跟薇姐请假了。” 谈宴西微怔,不由地上??一步,??去搂她的肩膀,低头,温声哄人的口吻:“我错了。我应该阻止???么做。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周弥肩膀轻轻地挣了一?,“那我就先??去了。” “我送你。” “不用。” “你总该叫我尽点儿东道之谊。” 周弥不再坚持了。 谈宴西喝了酒,自己不能开车,叫司机过来送。还是那一部奔驰,周弥坐上去,有些叫她无由警觉的熟悉感。 到了车上,谈宴西再度跟她道歉,说卫丞一时也没想那么多。 周弥说:“我毕竟是身不由己的上班族。薇姐发好大的火,我从来没在这种大事上给她掉链子。” 谈宴西说:“冒昧问一句,你老板给你开多少钱的月薪?” 周弥顿一?,“……怎么呢?” “你的私人时间全被她捆绑,我不过替你不值。” 周弥心里那口没顺下的??,好似又更凝滞?分,“……对你而言,?指缝里漏下的都不只这些。但我靠它付了半年的两份房租,给宋满交学费和生活费,还攒得?给自己买新衣。我觉得很值。” 谈宴西垂眼看她,好似有?分的不以为意,“考没考虑过??北城。” “??得有合适的岗位呢。” “?不有我吗?还能叫你饿着不成?”??轻描淡写的语气。 周弥说不上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大抵北城是谈宴西的主场,??总显得更游刃有余些。?是从??她所迷恋的,此刻却不得不加倍警惕。 她笑了笑,尽力使自己声音显得轻松些,“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两地奔波的很累嘛。你还是想要我随叫随到,是不是?” “我真没这意思。我不过想叫你轻松点……” “谁更轻松一点?” 谈宴西看她的目光深了两分,“弥弥,我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方才卫丞提到的婚房是什么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终归,反正与我的意志无关,都是你单方面的决定。” 谈宴西便有三分的无奈,“弥弥,我现在真有些弄不懂你。是你说的,你??名正言顺,你??圆满结局。只要你松口,我明早就跟你去登记结婚都行。” “我??弄不懂你。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我一定就会答应你呢?” “你如果真那么不想再跟我扯上关系,何必……”说到这儿,谈宴西顿了顿,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钱夹,从隔层里,抽出一条细细的浅金色链子。 周弥睁大眼睛,难以置信:“……怎么会在你?儿?” “落在503门口了。”谈宴西盯着她,“我起初不信,??去翻你给我寄??来的那一箱礼物。别的你都寄??去了,独独这个。还有一枚戒指,那时候丢给你叫你拿去玩的那纪念品。” 所有礼物中,最不值钱的两样。 那晚周弥和同事去十六区的小酒馆喝酒,??去之??去了一趟那间公寓。 清早发现作为手链套在腕上的?链子不见了,一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掉在了哪里。还惆怅了好久。 原来…… 周弥喉咙发紧,“所以……你是捡到了?条链子之后,立即去巴黎找我。” “……嗯。” “却不告诉我,就留到现在?” 谈宴西没应声,因为听出来她声音不对劲,立即低头去看。 周弥并未避开??的视线,眼里有渐渐积蓄的水雾,她这一阵累积的那么多的情绪,好似终于被?一条链子给彻底引-爆: “……我终于明白了,你那么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你??头,我一定会答应。是因为——我保留你的东西,我还跑去公寓缅怀,我一定是放不?你。你是这么认为的,是吗?你留着我的‘?柄’,可你就是不说,就等着?种时候,作为杀?锏拿出来,好让我哑口无言……谈宴西,你真就这么害怕输吗?” 她眨眼的时候,眼泪便滚落下来,可并不狼狈,反有一种疏离的决绝之感。 谈宴西顿时就有点慌了,急忙伸手去搂她,“弥弥……” 周弥不推开??,??没有任何动作,发颤的声音,依然吐词清楚:“你可以不尊重我的心情,可你为什么??高高在上地凌驾于它?就连给我过生日,你????带着钻戒去,你是笃定我会因为感动而昏头?你就这么急于将我当做一单生意拿下来?” 谈宴西一愣。 “……我不是有意翻你东西。我会看见纯属巧合。我现在真感谢那时候我看见了,不然,确实,谈总,你?桩‘生意’多半已经谈成了。” “弥弥……”谈宴西伸手,去抬她的?巴,???指触到她面颊上滚落的眼泪,微凉的触感,“随你怎么说,可你不能否认我是真想跟你重新开始。” “你的重新开始,不过是希望我们回到前年的冬天。可那是22岁的周弥,愿意为了一种单纯的迷恋飞蛾扑火。你问没问过,眼前的?个24岁——已然要迈进25岁门槛的周弥,她还想不想再??一次粉身碎骨?” 自重逢以来,周弥的思绪从来没有此刻这么清醒过。 她没有退避地注视着谈宴西,唯一无法克制的是眼泪和心底灼烧的痛感。 “……你不在意。你只是想要赢,不但??赢,还??用你最游刃有余的方式去赢,??赢得体面,赢得不狼狈。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只有我在你眼前?么狼狈,?么不体面。一次不够,还??第二次。就因为我爱你吗?” 谈宴西有哑口无言之感。 她太聪明了,??从前就知道。她一点即通,又有分寸的慧黠,??正是他迷恋她的地方。 只不过没想到,?份聪明是一?双刃剑,用在他身上,同样的一针见血。 “我一直在心软,我明知道,你还在用你以前的方式围猎我,你偶尔的服软和克制,都是在加强我心软。我还是心软,还是想要试一试,能不能磨合得好,能不能把我们扳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 周弥顿了顿,“事实证明,我还是太理想了。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延续原来故事,又怎么可能变得正确。” 她声音沙哑,一低头,眼泪便滚落下去,落在他的?臂上。 周弥只趁着?一口气,一鼓作??地说完:“跟你分开的?一年里,我尝试过蹦极。结束时,我想,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既然死过一次,都没办法忘记你,那我无妨就继续生活在这废墟里。可是,我喜欢凭吊,??不代表幻想破灭的东西还能复原。” 眨了一?眼,隔朦胧的水雾去看??,“……就?样吧。我已经不想要不打烊的游乐园,我想要疲惫回家时等我的一盏灯。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舍得,??不忍心看你继续跌到红尘中来迁就我。对你对我都是负担。我已经接受了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有结果。现在不过是再次论证了?个结论……” 她抬手,轻轻地撑了一???座的靠背,微微抬手,一个几无意义的、虚无的?势,“麻烦停车。” “弥弥……” “停车。”周弥语气坚定。 司机转头来,无助地看了一眼。 而谈宴西只是搂着她,?分偏执意味的,不松开,却也没什么莽撞的、试图挽回局面的话。 周弥与他对视,柔弱、却显得毫不动摇地坚持。 终于,谈宴西抬了一??。 司机将车靠边停?。 周弥最后再看??一眼,“不??再来找我了。祝你……可以再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人。” 她顿了顿,等待着。 只有沉默。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拉开了车门,一弯腰钻出去。 寒风将她外套的?摆吹得卷起,她低着头去拉拉链,而后朝着寒风背过身去,终于抬起?背,擦眼泪。 车一直停在路边,打着双闪。 谈宴西无声坐在黑暗的车厢里,看着她当真一次也没有??头,就那么往??走去,走到前面那个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那出租车转向灯闪了两下,起步,汇入北城千万朵的灯火里。 55、55 路口临停, 司机焦虑极了,?怕被电子眼拍到,不由地出声提醒:“谈总, 接下来去哪儿?” 谈宴西这才回神, 叫他开到姚妈那儿去。 他心里烦乱,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 才意识到手里还攥着那条链子。 他面无表情地开了窗,冷风灌?来。 他一松手。 车正??起步。 那浅金色的细链, 落??地上, 被抛却??滚滚的车流之中。 姚妈来开门,见谈宴西神色沉冷,不由一愣, 然则,她?心的方式, 由来只?询问他晚饭吃过没有,?不?吃点夜宵。 谈宴西说:“不用。我上楼去躺一会儿。” 姚妈满眼担心地目送他上楼去, “那??饿了想吃点?么,随时叫我。” “您休息去吧,用不着管我。” “……哎。” 谈宴西走?楼上卧室,脱了外套扔??椅子上,也没开灯。 点了一支烟,便斜着往床上一躺。 光线昏朦, 隐约?瞧见缭绕而起的淡青色烟雾。 ——这?第一天, 一败涂地的惨烈心情,偏???催眠自己,有?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去视察项目?度。晚上卫丞这厮倒还??意思联系。 他??见的骂了句脏话, 骂得卫丞莫名其妙,问他,吃枪子啦? 第三天,工作结束去姚妈那儿,晚上熬鱼汤喝,他端着汤碗,一边闷声不吭地喝汤,一边听姚妈絮叨。 第四天、第五天……俱?如此。 到了第六天,第七天,公司员工十丈开外,见他??躲,凡他过处,噤若寒蝉。没谁敢这时候头铁去汇报工作,这么冷面修罗的气场,谁靠近谁遭殃。 大家有事都叫尹策去代为传达:那毕竟???亲表兄呢,自家人总会??三??顾及。 尹策简直坐蜡:自家人骂起来更不留情面! 大家便偷偷问:谈总到底怎么了? 尹策也了解不清楚,只大约?道:失恋了罢。 结果根本没人信:扯淡!??说谈总?得了不治之症都更靠谱些。 这天,谈总??晨会上又将一个小管理给骂得狗血淋头,这小管理摘了黑框眼镜??那儿偷偷抹眼泪,一米八的汉子委屈的像个三岁小孩儿。 尹策觉得,自己作为谈宴西的左膀右臂,?该冒死?谏了,便趁着会议结束的时候,跟过去问谈宴西:“三哥最近?不?遇到?么事儿?” “我?遇到?么事儿?” 尹策委婉极了:“……??觉得压力大,可以去休个假。” 谈宴西瞧过来的目光凉飕飕的,仿佛??说,蠢货,现????想篡位,还早了一百年。 尹策无语凝噎。 正这时候,谈宴西手机?来一个电话。 非常稀奇,?祝思南打来的。 上回退婚那事儿,祝思南替他??祝家说了不????话,才叫事情尚算和平地解决,不至于真闹到谈祝两家断绝往来。 谈宴西自??欠了祝思南一个人情——说出去,人人都?道祝小姐?被谈三/退了婚,????算个笑话。?不?祝思南这从小??人唾沫星子里游泳练??的钢铁心,换成其他人,恐怕早??上门来骂他八辈祖宗了。 祝思南开门见山,来找他还人情的:她有个读大四的朋友??找实习,想委托他帮忙安插个岗位,?正儿八经地跟着锻炼做实事的那种。 不用祝思南说得明白,谈宴西???道??么性质的“朋友”,祝小姐跟这儿玩养成“小鲜肉”呢。 谈宴西:“祝家偌大的家业,?我安排实习?” “屁话这么??,????说行不行吧?” “??把简历递上来,我叫hr先看看。” 祝思南说声“谢谢”,刚准备挂,谈宴西又忽然叫住她:“????北城?有空吗?” “干嘛?” “请??喝顿酒。” 祝思南阴阳怪气:“我这?听见了?么会折寿的话?” 两人找了个清吧。 酒一开,谈宴西也挺开门见山:他身边这些狐朋狗友,?指望不上了,他认识的人里头,了解谈恋爱这事儿,又了解女人的,他??数得出她这一个。 祝思南一听有八卦可听,来了兴趣。 她也??头才?道,谈宴西退婚,居然?为了一个女人。也因为这,她才真??对他高看两眼,这么市侩的谈三,还?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 祝思南做洗耳恭听状:“快说快说,我倒?听听,?哪位美女不??眼。” 谈宴西:“……” 可?因为真跟祝思南打过的交道不??,他对身边人谁都不?如何开口的话题,跟她倒?说得出口。 便从头跟她捋了一遍。 听完?,祝思南的第一反应?,“我见过她。” 谈宴西愣了下。 祝思南跟他确认,“向薇身边那个女助理?眼睛?这样……”她伸出一只手指,将自己的眼尾微微地往上一扯,“有点儿像小狐狸,怪??看的。” 谈宴西:“……嗯。” “我之前谈了个意大利的男模特,有回跟他??米兰吃饭,那饭局向薇也??。??说的这个姑娘,一直跟着向薇。漂亮、爽利,该做的事情做得??毫不错,又不会喧宾夺主。”祝思南瞥他,“????一姑娘啊,可惜??眼光不行。” 谈宴西已经习惯了祝思南这叫人火大的说话方式,也懒得跟她计较。 只问她,有?么想法,可让他参考参考。 祝思南嗤了一声,“我?真瞧不起我??这圈子里的男人,叫主动送上门的女人惯坏了,以为女人都唯利?图。钱、权、名、利,总得图一样。如果女人不肯点头,那一定?给得还不够??。???????不懂,男女之间,有爱,有平等,还有尊重。很显然,??说的,和我仅仅一面之缘观察而得的这个周小姐,她真??不??么物质的东西?哄得??的。” 祝思南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十足的鄙薄,“她不过?独具慧眼,瞧出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最深层,还有那么一点真心,一点可取之处。人家??图这,想给??个废物利用的机会,??偏不,??偏?继续跟她展示,??究竟?变着????法子证明自己真的败絮其中。” 她话说得挺难听了,原以为谈宴西这傲慢的公子脾气,无论如何也该甩脸子了罢,难得的,他竟没有。 只神色漠然,沉默地听着。 ??像,??等着有人来骂他这一顿一样。 祝思南一个反骨仔,人?信条???一个“偏不”,谈宴西一副受教的模样,她反而不乐意继续骂下去了,只最?总结陈词: “周小姐真真??脾气,工作得????的,被????游手??闲的公子哥骗过去,??为了叫人观赏新奇地瞧瞧,?叫谈三折腰的人,??么模样???说,她怎么还跟??那些朋友应酬得下去呢?她合该抽??两巴掌,叫???道,女人都?有脾气的。——?足吧,??一?遇不到第二个会这么爱??、包容??的女人了。还跑来问我,有?么可问的?等价交换,懂吗,谈公子?真心才?换真心!” 她喝了杯中的酒,已经走出去了,又转过身来,手指着他,最?提醒一句:“还有,别瞧不起任何人的工作!哪怕她一个月薪水还不够??一晚上输的,但只?她还?自己买得起面包,??未必会???施舍的爱情。” 祝思南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了。 谈宴西将杯子里还剩的酒,一口咽下。过喉处的辛辣和微苦。 周弥??农历腊月二十五这天,往北城来了一趟。 程一念和崔佳航结婚。 宿舍三人都被邀请了,周弥也想趁此机会,跟大学同学碰碰面。 周弥请了一天假,二十五这天下午下了班,坐飞机过去,晚上到的。 没去住酒店,到顾斐斐那儿去借宿——顾斐斐??圣彼得堡的某美术学院?修,正逢上放寒假,短租了一间公寓,准备开学??退掉。 周弥跟顾斐斐有太??时间没见了,她出差基本不会往俄罗斯那块跑,两人的来往交流,仅靠微信。 等见了面,俱有说不完的话。 周弥也没瞒着谈宴西的事,包括前不久的??度决裂,都告诉给她。 顾斐斐沉默??久,说:“我前阵子??莫斯科,跟梁行霂碰过一面。” “????……” 顾斐斐摇头,“我去看画展,他正??也去了。??喝了一杯咖啡,聊了聊。问他境况,他说也??那样。他跟她老婆利益捆绑太深,切割不掉的。我不?那个可叫他甘愿放弃一切的人,我想,他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了。” 周弥沉吟,“??想说……” 顾斐斐笑说:“我想说,??不如问问谈宴西,跟他那联姻对象解除婚约究竟?怎么回事。先听听他怎么说吧——我当然依然旗帜鲜明地觉得,离他??那圈子的人???远????远。但怎么说呢,人这一?,也不见得总?碰到叫自己刻骨铭心的人。我觉得,既然谈宴西?回绝掉了联姻,说明他这个人,还不至于会??那样腐朽的环境里头沉沦下去。??有拉他一把的?力,??也有随时退出的?力。其实主动权????,??没?么可害怕的。我?信??。???不管落到?么境地,都不至于叫自己自暴自弃下去。” 顾斐斐这番话,让周弥陷入沉思。 隔日腊月二十六,程一念和崔佳航的婚礼。 酒店里包了整个厅,一对新人上场,无人不赞颂金童玉女。 周弥和另外两个室友同坐一桌,彼此交流境况,有个室友??培训机构当老师;有个室友去了游戏公司,做国际服的运营。 她???昨天下午??到了,晚上还去参加了睡衣派对。 一个室友说,昨晚上没看见周弥,还以为她今天不会来了。 周弥心里有些恍然——她没去参加,?因为程一念没邀请她。 周弥笑了笑,说:“我昨天下班了才坐飞机过来的,到这儿已经太晚了。” 之??典礼仪式,抛接手捧花。 周弥??坐??位上,懒得动,没去参与这热闹。 婚宴开席,程一念挽了崔佳航过来敬酒。周弥?这时候近看,才从程一念微隆的小腹看出些端倪。 程一念今日容光焕发,漂亮极了,端着酒,和她碰杯,笑得极甜:“谢谢??这么忙还过来捧场呀,希望下回见面,?喝??的喜酒。” 周弥笑着与她碰杯。 和着饮料,将人与人之间的灰色,一饮而尽。 下午,新人的家属组织同辈的朋友去唱k,周弥没去,回顾斐斐那儿补觉去了。 睡到下午四点??,被一通电话叫醒。 她迷瞪着接通了,听见那头熟悉的声音,才蓦地惊醒。 ??像?薄雪清霜那样的音色,问她:“听说??来北城了。” “……嗯。” “姚妈前阵子?病了,这两天刚出院。她听说??过来了,叫我问问??,有没有空去家里吃顿饭——??离开北城那会儿,她??念叨,还欠??一顿践行宴。” 周弥一时间沉默。 那头,谈宴西又说:“????跟姚妈两个人吃。” 56、56 周弥直??快??了都?有几分的犹豫。 但她??所以?终答应来, ??因为对谈宴西有一种笃定的信任:他由来不屑??用下作手段,她相信,退一万步说, 即??倘若?人缘分未尽, ?得有一段裹扯,他也不会拿姚妈做挡箭牌。 冬日的北城, 下午五点多天就要黑了。 铁灰一样的天色里,独独那栋小楼, 圆弧形的拼框玻璃窗内, 透出暖黄色灯光。 周弥站在大门外,许久没动静,因为听见楼里面传来隐约的钢琴声, 分外不熟练,时断又时续。 不知道??么人在弹, 更不知道自己为??么无端停步,出神地听了好一会儿。 许久, 才去揿铃。 过来开门的却不?姚妈,而?另一个面生的保姆,约莫四十来岁。 保姆将周弥迎进去,一面说,姚妈亲自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姚妈几十年跟菜场的老街坊??交道, 独她知道哪一家的菜??宜又新鲜,?能拿??友情价。 等进了门,周弥留意??那钢琴声也停了。 保姆接了周弥给姚妈买的营养品,再将她的大衣和提包挂??门厅的衣帽架上, 找了干净拖鞋给她换。 她正在脱靴子,听见有脚步声踩着木地板朝着这边?了过来。 余光里瞥见人影一晃,她直觉?皮都紧了一下,低垂着目光将拖鞋穿上了,方抬?去,组织出了一个很淡很客气的笑容。 谈宴西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些许恍惚地冲她微微点了点?,一面抬腕去看手表,好像没意识已经??了这个时间。 他说:“进来先坐。姚妈一会儿就回来。我正要出门去。” 说着,他??摘了挂在衣帽架的黑色羊毛大衣,挽在臂间。 谈宴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极为漫长的一瞬,方垂眸收回了视线。 不甚宽敞的门厅,一个错身,靠近时,周弥嗅??他身上清苦微寒的气息,一时屏了一下呼吸。 周弥坐在客厅里,枯坐着喝茶,约莫一刻钟,姚妈提着食材回来了。 周弥赶紧迎上去,一见,姚妈果??憔悴许多,原?微丰的身材,椭圆的脸,现在整个的都瘦了一圈。 好在她精神倒好,始终乐呵呵的,怕周弥待在客厅里无聊,叫她可去厨房里,一块儿说说话罢。 姚妈行事利落,没有她??下手的空间,顶多只?帮忙洗洗菜。 冬日里冷水砭骨的寒,洗菜要开热水,??有一蓬一蓬白色的雾气扑??面颊上。 周弥有片刻的恍惚,因为想起周寄柔?在世的时候。 同样的光景,周寄柔?亲妈?吻地贬损?句,我家大公主这个厨艺哟,以后哪个男人忍受得了。 周弥问姚妈,这个面生的保姆?新来的吗? 姚妈笑说:“我前一阵生了场病,住了半个月的院,出院??后,宴西就不叫我做事了,叫我再请个人。我说,我就?个保姆,哪?有保姆伺候保姆的道理。宴西说,我可不?保姆,?他要给我养老的人。你说,这孩子……” 周弥??觉那微热的雾气不单单扑在脸上,也一并缠绕上了心?。 她说:“您?他家人。” 姚妈笑一笑,揭已经煨在灶上的一?陶锅,拿长筷戳了戳里?那鸭肉的熟度,“我跟宴西说,我知道他信赖我,可我始终就?个保姆,一个不当事的老婆子,除了饭做得好吃些,我能替他分担??么?再说,我今年已经五十八了,可他后?的年岁?长着呢。” 姚妈转而又去处理菜场档?已经宰杀过的鲈鱼,叫她往旁边站些,别叫血水溅??衣服上了。 周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往后让。 姚妈又说:“宴西先前?专门嘱咐过我呢,说周姑娘你过来?做客的,叫我别提让你不开心的事。我说,??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他说,反正跟他有??的,都别提。” 周弥沉默片刻,“那有??么?可以跟我说说的……??于他的事。” 姚妈转?看她一眼,笑说:“说了不?白白给周姑娘增加负担?我终归不?宴西的??么人,这也?你俩自己的事,我就不多嘴多舌的惹人讨厌了。我就说一句吧。宴西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能碰见你这样的姑娘,确实?他的幸运。我劝过他,要惜福。” 后面,姚妈??不怎么提??谈宴西了,聊些左邻右舍的八卦事。 吃饭的氛围也?和乐融融,周弥坦诚说,自己现今在东城,又天南地北的跑,有时候工作熬夜,夜半时分饥肠辘辘,???十分惦念这里的一?小馄饨的味道。 说得姚妈心花怒放。 吃过饭,又喝茶聊天,一直??九点多钟。 周弥预备?的??时候,却听见外?有开门声。她转?去看一眼,隔了门厅阻挡,??么也看不见,但心里隐约清楚,?谈宴西回来了。 果??,那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 谈宴西黑色大衣敞开着,手里捏着钥匙,向着周弥看了一眼。 姚妈笑说:“周姑娘正说要?。” 谈宴西点点?,顿了一下,“车在外?,您吩咐司机送人??家。” 说着,又看了她一眼,那神情不无欲言又止的意?。 然而,他不过攥了攥手指,微微地点了一下?,转身。 屋子里响起上楼的脚步声。 姚妈将周弥送至大门?,?塞给她了一小袋自己烤制的曲奇饼干。 叫她路上注意安全,下回来北城倘若有空的话,不妨再过来坐坐。 周弥都应下了,上车??前,转?看了一眼。 二楼亮起了一扇窗。 回??顾斐斐那儿,顾斐斐自然很??心,这顿饭吃得如何,有没有碰见谈宴西。 “碰见了。”周弥站在餐桌那儿,??开姚妈递给她的纸袋子,把里?装的曲奇饼拿出来分给顾斐斐吃。 “那你们聊了??么?” “没聊。” 顾斐斐看她。 她耸耸肩。 周弥订的?次日十一点的飞机。 洗过澡,就开始收拾行李箱。 顾斐斐答应她,除夕的时候,去东城跟她和宋满一块儿过年。 晚上?人躺在一张床上,聊了会儿天就熄灯睡觉。 周弥无端的有点睡得不踏实,夜里醒了好多次,听见窗户的响动,感觉像?起风了。 第二天八点??要出发去机场,周弥定的?七点钟的闹钟。 起来放轻了动作,怕吵??顾斐斐,只拿手机照明,下床去洗漱。 她挤了牙膏刷牙,通过浴室的小窗往外?看了一眼。 北城的冬天,常常?持续的阴霾天气,像?酝酿着暴风雨的前奏。天气冷得暴烈,和东城那样绵绵不绝的潮湿的阴冷全然不同。 正这样边刷牙边发呆,睡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掏出来一看,怔了一下。 从来没存过姓名的一串数字,但早就熟悉得一眼??知。 手机振动不止,她将牙膏沫吐掉,清水漱干净了,依然没停,好像由不得她不接一样。 周弥拿毛巾擦了擦手,终于将其接了起来。 谈宴西径直问她:“起床了吗?” “嗯……” “能不能下来一会儿,跟你说?句话。” “电话里……” “电话里说不清楚。” 僵持了片刻,周弥说:“……你知道我住在哪儿。” “问的你朋友。”他很?诚恳的语气,“?多十分钟。” 静默的一瞬间,周弥仰?,轻轻地呼出一?气,“……你稍等。” 周弥推开楼下大门,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叫她呼吸一滞。眯眼去看,??看见谈宴西站在楼前那棵枝桠嶙峋的的梧桐树下。 他穿一身的黑色,连大衣里?的高领毛衣,都似比墨色?要浓重。 许?听见了开门声,他抬起?来。 早过了日出的时间,但今天显然?个黑云压城的阴天。 他们隔着稀薄的天光,彼此注视。 终于,周弥将外套裹紧,迎风朝他?去。 等?近了,闻??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发几分凌乱,双眼里熬出的红血丝,不知?否出门得急,胡子也没刮,下巴上冒一圈青茬。 从未见过的这样不清爽的谈宴西。 他整个人像?陈了一宿的酽茶。 谈宴西却没立即开门见山,??量她一眼,看她呢绒大衣的下摆里露出的?棉质的睡裤,脚上?靸着棉拖,??说:“外?冷,去我车上说。” “不用。你不?说十分钟吗?” “那你先上去穿暖和点再下来。” “??的不用,你直接说吧,说完我就上去……” 然而,谈宴西却将她衣袖一捉,有那么些不由分说的意味,一边拽着她往前?,一边掏出车钥匙。 不远处一辆车解锁,车灯闪了闪,?他自己爱开的那一部库里南。 快??车子那儿,周弥有点固执的不肯上去,去拦他拉副驾驶门的手。 谈宴西只说:“吹了风一会儿你该感冒了。” 周弥顿了一下,?因为他拉车门的时候,她手指碰??了他的手背。 冰块一样的温度。 ?终,她??上了车。 她刚起床,暖和得很。她?觉得他很冷。 谈宴西绕??驾驶座去,启动引擎,先将空调的温度和风速都调???大,出风?里呼呼地开始冒着热气。 除此??外,再无别的声音。 谈宴西很有些烦躁,一般这种时候,他都会习惯性地点一支烟。 然而他摸?袋,却只摸??一个空掉的烟盒。 他拧眉将其捏瘪了,颓然地叹了声气,??垂下眼来,看着她。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你说让我不要再找你,这事儿我反正没答应你,也算不得我破坏承诺。” 非常具有谈宴西风格的开场。 周弥没出声。 只?敛下目光,等他继续。 他的语气比声音?要涩然:“我从来?个唯结果论的人。活了?十多年,理论和实际结果自洽,形成闭环,反复论证这就?个行??有效的生存法则,我??没那么容易去??破这种惯性。” 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探了探风?,好似要看看这风足不足够暖。 顺??,?往她所在的方向拨了拨。 这动作,也好似?给他自己时间上的缓冲。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接起方才的话。 更冷郁沉涩的声调:“我妈年轻时候,在一个越剧剧团做演员,那时候演出,认识谈振山,我父亲……” 那时谈振山的元配夫人正在住院,癌症晚期。 谈宴西舅舅??撺掇小妹抓住机会,更?自己亲自替她出谋划策。 ??后没多久,尹含玉怀上孩子。但究竟怎么怀上的,已然成了各有说辞的悬案。尹含玉的说法?,谈振山那晚喝了酒,强迫了她;而谈振山的说法?,尹含玉自己??了手段,叫计生用品无效。 但终归,珠胎暗结已成定局。 谈振山自然不可能叫自己非意愿??下的,在外?种下的种,毁了他的前程,??恩威并施地叫尹含玉堕胎——那时,这胎已足五月了。 谈宴西舅舅?教九流都有狐朋狗友,想法子搞迂回战术,知道了谈老爷子的夫人,谈宴西奶奶的行踪。 奶奶?信佛??人,谈宴西舅舅??趁着奶奶有次去佛寺烧香,蜇摸??人跟前去,二话不说地哐哐磕?,哭嚎着叫她容小孙子一条性命。 奶奶将他单独叫他一旁去,要听个中缘由。 舅舅拿出b超单子给她看,20周的婴儿四肢都将长全,那?分明可见的,一个“人”的形状。 舅舅声泪俱下,说这么大月份堕胎,那?要用钳子将这胎儿钳碎了再一片片掏出来啊,您也?生育过的人,求您救救我小妹,救救我小外甥。 奶奶一副慈悲心肠,却有雷霆脾气,由不得谈振山??么前途不前途的,总归,这孩子无论如何得留下。 但个中??窍过分复杂,尹含玉生下孩子??后,过了?年多,才由着奶奶从中安排,跟谈振山结了婚——谈家由不得一个男孙在外?做私生子,给人当做把柄。 ?害相权取其轻。 那?年多,尹含玉就住在现如今的那栋小洋楼里,过的不知???么日子,看不见天,更看不见兄长许诺过的锦衣玉食的前途。 那?育儿初始?艰难的?年,而她生下孩子时,才不过十九岁。 自己都??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后?,虽然跟谈振山结了婚,只得了一个名分,实际境况并无半点好转,谈振山看她不惯,那?更有元配留下的孩子视她为蛇蝎。 她小门小户出生,被放??这朱门绣户的复杂环境里,没被逼疯已属难得。 她自不可能对孩子和颜悦色。 她后悔极了,她?年轻,她长得这么漂亮,稍作经营,??可嫁个门第稍高,又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她何苦要火中取栗,把自己一生都悬在这冰冷冷的高门??下。 而这里?,?无辜的当属谈宴西。 他并非出于自我意愿地出生,又在出生时,就已被剥夺了任何被爱的可能性。 起初,奶奶?对他有所垂怜,可他五岁那年,奶奶去世??后,他???入一条,比尹含玉所经历的,尚要孤独百倍的荆棘路。 没人能救他,除了他自己。 他只能一寸寸扼杀掉自己对所有至亲血肉??人的幻想,从一枚小小的棋子开始,逐步地筹谋、厮杀。?终,在谈家站得立锥??地。 这里?没有温情,只有精准的算计。 周弥没去看时间,但她很清楚,时间早就过了十分钟。 她愿意叫时间停止下来。 而即??无法停止,她也可以任由它们飞逝而去。 她从没这样靠近过这个男人。 他值得她浪掷光阴。 这一番交代出生的话,谈宴西声音冷冽极了,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 ???了下一句,才好似柔软了?分:“……弥弥,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存方式。你说得对,我怕输,因为旁人可以输,我却输不起。我从来不?有心想要算计你,我不过?……不敢输。不敢设想,倘若你??的执意拒绝,我?能有别的??么办法。” 一时寂静。 周弥轻轻地呼了一?气,有点怕惊扰当下这叫人心里酸涩的气氛。 谈宴西低?看她,眼里??似天光暗寂,他伸出手背,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我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再见我,再给我机会试一试另一种行事方式。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考虑了很久,??想告诉你,??前跟祝家取消婚约,?直接原因???为了你。如果?我自己,我无妨跟谁结婚,因为说??底,那也只?算计的一部分。假以时日,我总能全身而退。但我要?结了婚,再??身不由己的局面里去蹉跎,我恐怕,??会与你错过……” 周弥有一种饮冰的心情—— 透彻??底的凉,?共情他悲凉至极的底色。 但能见其明净,?他剖出的丹心。 周弥哑然:“我……” 而谈宴西在此刻倾身,却不?要拥抱她,或?怎样。 他只?低下?去,额?抵在她肩上,好似要凭此给自己一些支撑,卸下他疲累不堪的重量。 请求她,与他分担。 他声音实在沙哑不过,“……弥弥,那?寓言,不?童话。寓言?警示。我不?诗人,你也不?绿山雀。我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普通人总有输的时候。但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弥弥。 “我爱你。” 57、57 “谈宴西……” 谈宴西仍然顿首于她的肩头, 或许,是?她这情不自禁的一声理解成了催促,亦或是提醒, 他缓慢抬头, 抬起手腕,要去看表。 周弥立即?他手臂一捉。 他垂眸看她。 周弥也看着他, “……我现在,脑子很乱, 只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谈宴西??声??点了点头, 眉目沉郁,这凛然的神色,未免太有几分像在等她“宣判”的凝重。 周弥一时间心中塌软, 一秒钟都不舍得叫他露??这个表情,于是先揭晓了结论:“……我认为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所谓输赢。如果, 非要说的话……你?有输。只要我还爱你,你在我这里永远不会输。” 谈宴西好似反应了一会儿。 先是两分不可置信的愕然, 而后嘴唇紧抿,霍然伸手,双臂?她一揽,紧紧抱入自??怀里。 脸贴着她颈肩温热的皮肤,呼吸声沉沉:“弥弥……谢谢你。” 她自始至终的慈悲心,不叫他多受一分的苦。 周弥摇了一下头。 嗅着他???苦寒的气息, 满腔酸涩都化作重重的一声叹。 思绪更乱, 真就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跟你说过,在巴黎那天你突然??现,感觉像做梦一样。但是我??不是梦,因为跟你分开之后, 我一次也?梦到过你。哪怕再想你,都?有梦到过……我只是经常想到你。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我哪怕闲下来一刻钟,我就会想到你。我后来甚至渐渐习惯了,好像自???后时时刻刻跟着一个伺机而动的幽灵一样。” 谈宴西不说话,只是?她抱得更紧。 叫她有种呼吸艰涩的痛感,又病态??迷恋。 “……我接受不了你还如原来一样游刃有余的姿态,一部分原因,是我很固执的自尊心。但我更害怕,如果我们重复原来的关系,是不是结局也?重蹈覆辙?……我很自私,我想,我应该承受不了第二次这样跟活生生凌迟?有任何区别的痛苦了。所以,我宁愿第二次干脆就不要开始。” 她也不记得是在哪里看见过一句歌词,好似是有天登机之后,等飞机起飞时刷微博看见: 这个世界?坏罪名,叫太易动情,但我喜欢这罪名。 谈宴西收紧手指,扣着她呢绒料子下薄薄的肩胛骨,听见他心爱的姑娘小声??哽咽了一下,也不嫌肉麻??跟他告白:“……但今天有你这番话,足够了。哪怕?后,我们因种种原因依然?有走到一种圆满,也足够了。谈宴西,可能以前欠过你吧,才会想要反反复复在你???犯同样的错误……” 安静片刻,周弥听见谈宴西好似是笑了一声,而后语调沉沉???:“你大可以乐观点。我们怎么就走不到一种圆满呢?” 周弥低声说:“这就是我想说的。从前,我对你??所求,是因为那就是‘情䞍?’的本分?可如果是作为女朋友,我有脾气,有缺点,也有自??偶尔??理的固执。你不见得会喜欢我这一面……” “弥弥,你都能包容我,我又为什么不能包容你?消极的话就别说了,我要是什么都?想好,又为什么会来找你?” 拥抱之时,只觉得话语是随着他胸腔的微微振动传来。 周弥脑子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像因为谈宴西毫??犹疑的这一句,再??继续忧虑的必要。 后面还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但她??端多??几分信心,倘若能像今天这样彼此坦诚,总能遇水搭桥。 一时间,两䞍?都?再??声。 漫长的寂静里,听见车窗玻璃外的隐约风声。 周弥很早便清楚,自??时常着迷于与谈宴西-/独处时,那与世隔绝之感。 相爱是一座不容他䞍?踏足的孤岛。 开口时,却又几乎同时。 谈宴西叫她先说。 周弥说:“我?一点的飞机……” 谈宴西抬腕看手表,已经八点钟了,便说:“你现在赶紧??去收拾东西……” 他骤然一顿,声音戛然而止—— 周弥忽然偏过头来,一个吻落在他唇??。 她眼睛是睁开的,那样好似清醒,又好似迷乱??看着他。 他??由??颤栗一下,不??因为温热触感让他觉察到自??嘴唇是冰冷,还是,仅仅因为她的眼神。 他想起祝思南的比喻。 小狐狸。 喉结微微滚动,随即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几乎?有半分犹豫??夺取主动权。 周弥呼吸不过来,胸腔因缺氧而疼痛。 阔别已久的一个吻,携带恨不能?彼此?碎重塑的一种破坏欲,她感觉皮肤?骨骼里有一把火种在??望??、噼噼啪啪??剧烈燃烧。 谈宴西也是如此。 过了好久,他才舍得松开,声音沉哑:“你??去收拾东西,我送你去机场。” 周弥问??见面以来就盘旋心中的疑惑:“可是你几点钟过来的?” “三四点。” 失眠到三四点,始终是睡不着,先头反反复复??想了很多,但半夜??门跑过来那一刻,倒是几乎什么都?想,全凭冲动。 周弥说:“不用送,你回去补觉吧。” “回去也睡不着。我现在精神得很。” “可是……” 谈宴西低头看着她,“周小姐,送你去机场,再跟你单独待一会儿,而不是叫你为我取消航班,是我此时此刻能做??的?大让步了——你??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不用问周弥也??,她急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阻止他说??来。 谈宴西笑得她掌心发痒。 他?她手捉下来,再度?她抱进怀里,似叹息的一声:“弥弥……” ??尽的话,都在这一声里了。 周弥??去?五分钟,穿好衣服,提着箱子下楼来。 谈宴西下车,?箱子放进后备厢。要回到驾驶座??,却被周弥一拦。 她说:“车我来开吧。” “我开就行。” 周弥学他的话:“谈先生,我开车,不让你疲劳驾驶,而不是把你赶回家去乖乖睡觉,也是我此时此刻能做??的?大让步了。” 谈宴西挑了挑眉,?终,还是跟她交换了位置。 他在副驾驶坐下,系??安全带,转头一看。 周弥端着手机,不??做什么。 谈宴西以为她是在捣鼓导航。 哪??她说:“我在查你这台车子多少钱,要是不小心追尾、剐蹭……” 谈宴西扬眉而笑,“投了保险的,你放心开。再不济,你䞍?赔给我就得了。” 周弥一边去观察这车??的各种操作按钮,一边说:“你以后,油嘴滑舌一句,我就扣你一分。” “扣光了怎样?” “……好像,也不能怎样。”她有点郁闷??说。 谈宴西畅然??笑??声。 一路过去,如谈宴西所说,他果真精神得很,几乎?有住声??跟她交谈,让她觉得自??担惊受怕??来?这个司机是否多此一举。 尤其起了雾,能见度极低,她开得不敢心有旁骛。 周弥问他,昨晚??叫她过去吃饭,究竟是姚妈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谈宴西说:“一半一半吧。主要,我也真想见见你。” “我以为,你要叫姚妈做说客。” “我自??的事情,一般都自??解决,不习惯假以他䞍?。” 周弥转头看他一眼。 谈宴西问她,看什么。 周弥很正经??说:“你让我很想取消航班。但是显然,如果再为了男䞍?第二次耽误工作,我老板真的要开掉我了。” 谈宴西笑??声。 这话叫他简直受用极了。 航班??法取消,却因为大雾天气,被通?延误两小时。 周弥劝谈宴西回去,他自然不答应,说这还不明显吗,多??的两小时,那就是专门赏给他俩的。 周弥思考了一会儿,?下掏??手机,开订票的app,一面问谈宴西:“带?份证了吗?” “车??。” “那你报一下号码。” 谈宴西笑着,逐字报??,看她敲屏幕键盘,挨个的输进去。 谈宴西去车??把?份证拿了过来,去值机时,才发现,周弥给他随便买了一张同航司的,?日?低价的机票。 目的??如何不重要,好叫他能跟她一起进去安检。 她飞行里程早就累积成了vip,要带谈宴西去休息室待着休息会儿。 谈宴西一面笑说:“我怎么觉得,假以时日,我们弥弥也能包养我了?” 但转而又说:“但还是太保守了。” 周弥看他,“怎么呢?” “你怎么不就干脆买一张去东城的机票,叫我跟你一块儿走呢?” 周弥睁大眼睛,好像才醒悟,原来还能这样。 谈宴西哈哈大笑,这才告诉她,开玩笑的,他明早得早起,还有个会。 等到了休息室,谈宴西好像终于精力燃烧殆尽。 坐在沙发椅里,有点支撑不住??,阖??眼睛。 周弥说:“回去你还是不要自??开车,让司机过来接你。” 谈宴西“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掏??手机,递给她,叫她帮忙给司机?个电话。 手机是锁屏状态,周弥问解锁密码。 谈宴西?体往下滑了寸许,?脑袋靠在她肩膀??,眼睛要闭不闭的,“嗯……我想想。” “你自??的手机!” “一直面部识别,忘了。” “面部识别也会经常需要输密码的。” 谈宴西笑了声,“是吗?嗯……你拿我生日试试。” 周弥输进去,错误,转头看着他。 就听见谈宴西顿了一下,带笑的声音,简直像是一种蛊惑,又?足的傲娇:“你就不会举一反三,再拿你生日试试?” 周弥??端脸微微涨红。 奇怪,比这更重量级的“我爱你”他也坦然说过了,可现在这行为,却叫她有种心里微痒的害羞感。 输自??的生日,果真解锁了。 然后,谈宴西就给了她二次暴击: 手机主屏幕,是一张噪点严重的夜景自拍照。 他们两个䞍?的。 58、58 拍这张照片时的情形, 周弥依然记得清楚。 秋日,夜静深山,面前是燃烧的篝火。 照片质量一般, 那时她不无遗憾, 心底那种没来由的失落感,是觉得或许彼时他们毫不光彩的关系, 确实配不上这么昭彰的纪念。 是以,这照片她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 唯独难过到熬不住的时候, 会翻出来看一眼。 其实有饮鸩止渴的意味。 但人有时候, 就是捱不下去眼前的渴。 周弥偏过头,垂眸去看一眼,谈宴西闭着双眼, 倒是能看见他歇着的长而薄的睫毛。 他当然知道她肯定是看见这?机壁纸了,却也不打算就此多说些什么。 然而周弥却能领会他的意思: 用不着招摇, 或是连篇累牍地阐释。 弥弥,你看见了, 你知道就行。 周弥不由地笑了笑。 沙发椅还是有??分逼仄,尤其谈宴西又只能枕着她的肩膀,如此仅仅看着便觉得难受极了的姿势,谈宴西却还是睡得昏天黑地。 可见他有多累。 周弥肩膀早就麻了,为了迁就他的身高,她得坐直些才能让他枕得更舒服, 维持这一动不动的姿势, 整个人都是僵直的。 但始终忍着没有动,直到谈宴西自己醒过来。 他睁眼时茫然极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还在机场呢。 他无奈笑了笑, 声音刚睡醒的一种沙哑:“这么半天过去了,还没把你送走。再等你回来,时间不更难熬?” 周弥喜欢极了“回来”这个词语里柔软的含义。 顿了顿,谈宴西又说:“我过年放假腾出时间过去找你。” 而周弥笑说:“我刚才已经在微信上跟宋满和顾斐斐商量好了。二十九那天,我跟宋满过来北城过年。除夕我跟她们一起过。后面,你看你哪天有空……” “你哪天有空,我就有空。” “你不是一堆亲戚要应付?” “老爷子去了之后,规矩也没那么严了。有些人情是推脱不掉,有些走个过场就行。” 周弥便告诉他,有一回在酒会上,听说了谈老爷子过?的事。 那时候挺担心他,甚至犹豫过要不要给他发条消息问问。 谈宴西笑说:“你要是真给我发了,那场面可就更热闹了。” 周弥不解。 谈宴西说:“下次说吧,三言两语??讲不清楚。都是跟谈家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现在时间宝贵,我懒得说他们。” 周弥笑说:“宝贵吗?我们好像也就是在说废话。” “那也分谁的废话。我们弥弥相关的,我就乐意听。” 周弥:“……扣分警告。” 谈宴西笑出声。 热恋的时间由来经不起消磨,??乎都是眨眼便过去。 广播里通知开始登机。 分别之前,谈宴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说好的过年过来,可要说话算话啊,我就指着这约定续命了。 周弥给他狂扣了五分。 一听说过年要来北城,宋满简直是巴不得,她正愁寒假太长,跟白朗熙已经好久没见了。 周弥不打折扣地上班上到了除夕前一天才放假,乘晚上的飞机跟宋满一块儿飞北城。 顾斐斐笑说自己或成最大赢家,原本还要奔波去东城呢,如今待在家里就有人过来陪。 她们三人的除夕过得随意得很,睡到自然醒,中午煮一锅醪糟汤圆,早饭和中饭一起对付了。 晚上,拿电磁炉自己在家打火锅吃。 食材是顾斐斐买的,某买菜app下单了直接送上门,方便得很。 种类齐全,荤素皆有,爱吃什么自己烫。 电视是开着的,但??没人看春晚,她们拿笔记本电脑单独点开了某一部综艺,一边吃,一边笑得前合后仰。 一顿火锅,吃了快两小时。 刷锅的任务,指派给宋满了。 宋满吐槽自己像个灰姑娘。 而顾斐斐这个“恶毒继姐”,趾高气扬地朝着厨房里叮嘱一声:“辛德瑞拉,刷干净点!” 周弥和顾斐斐去沙发上坐下,一人抱一只抱枕,吃完饭后几分饱足的呆滞。 看了会儿电视里不知所云的小品节目,周弥放在茶几上的?机一响。 她伸?捞过来看一眼,立即站起身。 而顾斐斐问也不用问,便知道多半是某人来找她了,笑着调侃:“我看你才是辛德瑞拉。零点之前回不回来啊?” 周弥没空㑇?她了,?机上交代了一句就匆忙去了一趟洗?间,刷牙。 她揪自己身上的衣服闻了闻,一股牛油锅底味。 等刷完牙,又进屋去换了一身衣服,这才下楼去。 谈宴西就在楼下,他晚上喝了酒,自己没开车,司机送过来的,这时候是停在了小区外头。 没等太久,就看见楼下大门打??,周弥从里头走出来。 她今日穿得不似平日风格,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兔绒短款外套,底下是黑色的长款半身裙。脚上工装风格的靴子,倒是略微中和这??分过甜的装扮。 等她走到跟前,谈宴西第一时间摘下脖子上的深灰色羊绒围巾,给她戴上,一面说:“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他想了??个词,都觉得不合适,好像有点像是贬义。 可他其实眼前一亮,觉得新鲜极了。外套的蓬松领子堆着她墨色的头发,衬得肤色白皙,脸微微泛红,很自然,不是胭脂,像是叫温暖的空气洇出来的。 她跟个高中小女生,清新甜橙一样。 只是叫他有微妙的负罪感。 周弥笑说:“那不是为了跟三哥讨利是红包?” 她声音清脆而眼神明亮,整个人鲜活得让他??被点亮,除夕宴上累积的无聊和厌烦一扫而空。 更没料到的是,她跟他较劲了那么久的一个称呼,终于也肯叫给他听了。 那么多人称呼过的,他听着稀松平常得很,但在她嘴里,就好似发音连同语气,都挠得心里痒得不行。 他想,他们应当是同时想到了认识第一年的除夕。 谈宴西微微扬了扬眉,说:“红包在口袋里,自己拿。” 周弥走近一步,?伸进他大衣口袋里。 那里头什么都没有,而谈宴西乘势将她手臂一捉,紧抱入怀中,低头。 借三分灯火去看她一眼,目光沉黯地低下头去。 他尝到她口腔里新鲜的,微凉的薄荷牙膏的味道,笑了,贴她耳朵低声地说:“知道我会亲你?” 周弥不说话,轻轻咬了他嘴唇一下。 谈宴西将她抱得更紧,追来的吻,绵长而热切。 持续好久,才舍得退??。 谈宴西问她:“车上去坐一会儿,还是我们散散步。” “随便走走吧——你是不是也待不了太久。” “我说抽支烟,从牌局上溜出来的。” “这么身不由己吗?”周弥笑说。 谈宴西??玩笑说:“你不想叫我回去?” 周弥摇摇头,“不是。我相信,如果你真执意不回去,应该也没谁真能拿你怎么样?但是与其跟他们掰扯礼数、礼貌上的问题,不如该尽的就尽了。本来只是浪费时间的事,发展到浪费精力就有点不划算。” 谈宴西点头笑说:“我正是这么想的。” 谈宴西牵着她的?,一路沿着路灯往前走去,问她:“晚饭吃的什么?” “火锅。”说着,周弥忍不住提起袖子闻闻,新换的衣服上还有没有火锅锅底的味道。 谈宴西看着她的动作,笑了声,“明天晚上带宋满去姚妈那儿吃晚饭吧,我??会过去。你朋友愿意的话,??可以一起去。” “我问问。不过她应该不愿意——上次,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北城,是不是也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 “哦,那就是宋满。我身边的人际关系,被你渗透得跟筛子一样。” 谈宴西哈哈大笑。 周弥看他一眼,煞有介事,“我是不是也应该去拉一下莫妮卡做盟友。” “随你高兴。”谈宴西笑说。 “说说而已。我才不会。答应你就会相信你。况且,以你狡猾的程度,真的要瞒我,一定会瞒得滴水不漏吧。” 谈宴西挑挑眉,“过奖了。” 一路过去,随处可见悬挂的红色灯笼,路上人不多,照样极有节日气氛。 过节的意义,就是叫人茶暖饭饱后,亦不必操心生计,秋收冬藏自有节奏。 周弥难得心情绝对放松,因为暂时不用考虑工作的事,??因为,就这样和谈宴西信步地走在路上。 连拂面而来的寒冷夜风,都觉得是冬日应有之题,而变得十足可爱。 灯火、坚持不打烊的小卖店、烙刻“雨水”字样的窨井盖、跑过去的小孩子…… 身边的人。 都是可爱。 隔日下午,周弥和宋满去姚妈那儿吃晚饭。周弥??问了顾斐斐要不要去,答案不出所料。 大年初一车真不好打,谈宴西派了车来接,他叫她们到了先待一会儿,他会晚一点到。 车停在大门口,铁门没关,一推就??了。 宋满进了院子,第一反应是“哇”一声,然后便是掏出手机拍照,以作绘画素材,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周弥叫她拍一下就赶紧过来,进去先跟姚妈打声招呼。 宋满说马上就来,周弥则先一步过去了。 步上檐廊的台阶,走到小楼门口,没有想到,那门也是虚掩的。 她敲了一下,里头无人应声,她便小心翼翼地将其推??。 里头灯火融融,空气里一股微暖的香气。 看见的第一眼,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谈宴西坐在那儿,?臂撑在膝盖上,?里夹着一支烟。 这坐姿,很像是已经坐在那儿等了不短的时间。 他穿着件深灰色的毛衣,眉目是新雪初霁的清隽。 微微垂眼,望着她,笑容里有很深的情绪。 周弥些许疑惑与恍惚,因为谈宴西在她??门的第一句话,说的不是“你来了”,而是—— “回来了。” 59、59 “你怎么坐在这种地方?”周弥笑了, 又问,“不是说会晚点过来?” “那头提前结束,我就先??来了——宋满呢?” 周弥掌着门, 转头去喊在外头拍照拍?不亦乐乎的人, 宋满说声“来啦”,便收了手机, 赶紧??来了,冲着谈宴西笑呵呵打声招呼, “我们来给三哥拜年啦。” 谈宴西笑着应了一声, 站起身,伸出一只手将周弥的后颈一抚,轻推着往里走, 叫宋满进去坐。 姚妈应当是听见了动静,这时候从厨房那头出来了, 身上还挂着一件藏蓝色的围裙。隔一??回廊,厨房里传来浓郁的食物香气。 茶几上各色小零食都已齐备, 不大常见的一些酥点,有些是姚妈叫人从老家寄来的,有些是亲手烘制。 宋满喜欢一种焦糖饼干,连吃了三个,直夸姚妈手艺好。 姚妈给他们看茶,自己晒的茉莉花茶, 笑说:“喜欢的话, 等会儿宋姑娘就带一些回去。” 周弥都不好意思了,笑说:“我们不像是拜年,像是来打秋风的。” 姚妈也乐了,“宴西是沾一点甜食就能要他的命, 我做这么??,一个年吃不完,放着也是浪费。” 锅里还煨着热水,姚妈招呼完就回厨房去了。 而宋满还惦念着自己还没拍完的照片,问谈宴西自己能不能再去院子里逛逛,以及,如果方便的话,屋内能不能也让她参观参观。 谈宴西笑说:“你自便。进姚妈房间问她一声就行。”还顺道替她指了指是哪一间。 宋满高兴地又拿了一块焦糖饼干,在周弥瞥她一眼的时候,吐了吐舌头,便拿着手机到外头去了。 周弥端着白瓷茶盏,微微吹凉喝了一口,想到什么,放下了杯子,起身,对谈宴西说:“你??来一下。” 谈宴西斜靠着沙发,不知是懒散,还是故意逗她玩,就不肯动。 她凑近,单膝点在沙发边缘上,手指勾着他毛衣的衣领,声音低了两分,“??来一下嘛。” 语尾带松软的语气助词,像缀了个柔软毛球,在他心里挠了一下。 谈宴西这才站起身。 周弥再自然不??地牵着他的手腕,将他往书房带。 弧形拼框的落地窗,框出一片尚未完全黑透的天色,这里头书桌和书架俱是实木材质,沉而不闷,镇?住这屋内复古腔调的风格。 周弥走到窗户前面的那一架三角钢琴前,问谈宴西:“上回我??来吃饭,是你在弹钢琴么?”她依稀记得谈宴西说过,小时候是学????年钢琴。 谈宴西也不直接回答,笑说:“不然那时候屋里还有第四个人?” “那天弹的是什么曲子?”周弥掀开了盖子,转头看他一眼,是想叫他再弹给她听听。 而谈宴西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却抱着手臂,靠着钢琴的琴身,似笑非笑的摆起谱来,“乱弹的,已经忘了。我?想想。” 周弥信手在键盘上按出个“哆哆嗦嗦拉拉索”,随即抬手,两手在他身侧一撑,微微踮脚,抬眼看他,笑问:“真的忘了?” 她今日化了淡妆,唯独一点稍显明艳的颜色,是在唇上,属于山茶的红。 谈宴西垂眸看着她,目光都深两分。 周弥脚踮得更高些,也凑?更近。 呼吸一起,一伏。 而后,明显的是谈宴西先乱了呼吸。 伸手,一把就扣住了她的腰。 锃亮的烤漆面上,倒映两道纠缠的影子。 书房外忽的传来脚步声。 周弥倏然退开,手掌在键盘上按了一串慌乱的音符,里头混着谈宴西一声闷沉的笑。 宋满进来瞬间,便看见的是姐姐坐在琴凳上,谈宴西抱臂站在一旁,两人宛如正在交流乐理知识的高雅场景。 而她浑然不觉有什么,只“哇”地一声称赞起了这仿佛只在民国年代戏里见??的书房。 周弥:“……” 没一会儿,便要开饭了。 周弥主动去帮忙端碗盘,却被姚妈婉拒了,笑呵呵叫她坐着便是,哪有叫客人端菜的??理。 和乐融融的一顿饭,切实不??的家宴的氛围。 谈宴西都好似被带动着食欲都盛了两分。 姚妈问宋满,现如今可是在北城念书,住在哪儿,有空可以常常??来坐。 宋满说:“读书是在这儿,平常住在学校,放假会去东城,姐姐那儿。” “哎哟,这么跑来跑去的,不累得慌?” 宋满笑说:“还好,坐飞机坐高铁都挺快的。” 姚妈又笑呵呵看着周弥:“到底你们年轻人有精力折腾。” 等吃??饭,姚妈又端上洗净的水果。 宋满这脾性好似和谁都很容易合?来,姚妈也不例外,姚妈随口讲点什么,她便一副涨了见识的神情,要进一步地切磋交流。 谈宴西转头看着周弥,她手里拿着橘子,手指正在轻轻摘去那上面的白络,目光瞧着妹妹,无限的笑意温柔。 他真是无端的吃心,忽地伸出手去。 周弥愣了下,低头瞧见手里空了。 橘子被某人抢了去,掰了两牙扔进嘴里。 随即,他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转而笑对姚妈说道:“您跟宋满坐会儿,我们出去买点东西。” 姚妈下意识:“买什么?我去吧……” 谈宴西笑说:“不用。您坐着吧。” 姚妈反应??来,“哦哦,行。外头冷,外套都穿上啊。” 周弥在门厅处取了自己的大衣穿上,换了鞋,跟谈宴西走出小楼。 干冷的风,寒意凛冽。 而谈宴西第一时间将她往怀里一搂,半推着她往外走,“今晚住这儿?” 周弥笑说:“没听之前姚妈说吗,叫我们等会儿走的时候,宋满拿点点心回去。” 她转头看他,正色道:“??来作客的,有点不合适。” 谈宴西便“嗯”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了。 两人不是真有什么东西要买,出了大门,就走到攀了蔷薇藤的黑色洋铁围栏下,站着聊天。 谈宴西也趁此点了支烟,抽了两口,低头看她,说道:“年后打算去东城买套公寓,你想住哪儿?还是在你公司附近?或者我安排个中介,你有空可以先去看看,挑个喜欢的地段。” “……啊?” 谈宴西笑了,“我刚说的这段话,你哪个字没听懂?” “为什么要在东城买房?” 谈宴西瞥她一眼,就有点没好气了,“某人一时半会也搬不回北城。不能叫我??去找你次次都住酒店。” 周弥笑说:“谈总不是已经在北城准备了婚房?” 谈宴西抬手捏捏她的后颈,“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周弥便正经说道:“目前这个工作,我感觉虽然没什么上升空间,但跟着向薇能学到不少的东西。她是活跃在最前线的人,能接触到的资源和资讯,是别人比不了的。所以我想,再跟着??积累些。但之后我会留心,北城这边如果有什么合适的机会,我也会试试。” 谈宴西说:“你要是真喜欢,那就继续干着吧。” 周弥笑说:“谈总现在不嫌我赚的是蚊子肉啦?” 谈宴西一脸的“你觉?呢”,笑了声,说道:“但是有位哲人说,但凡一个女人还能自己赚?起面包,就未必会稀罕男人施舍的爱情。” 周弥说:“哪位哲人?说得真有??理。” 谈宴西:“……” 说笑两句,谈宴西也正色几分:“就先这样,你也不用着急,慢慢看吧。” 顺便告诉她,他也正有往东部地区开拓业务的打算,后头往东城去出差应酬的机会也??。 最后,谈总总结性质地发言:我是没谈??你们这种普通人的恋爱,但你瞧瞧,上手起来也没怎么难吧? 周弥快笑疯了, “那是因为我还没提要求。” “你提。” 周弥想了想说,“我们都还没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 “看。” “还有,偶尔也会怀念大学旁边的路边摊,想再去吃吃看。” “吃。” “上回的合影没拍好你不觉?吗?到时候找个光线好的地方,再拍一张?” 谈宴西略有点勉强,“……拍。” 周弥笑着,越发促狭心起,“还有啊,也不是说硬性规定,但我觉?,至少至少,我的男朋友?为我学着做一??菜吧?蛋炒饭都行呢。” 谈宴西咬了一下香烟滤嘴,“……学。” “还有……” “你们普通人真是麻烦死了。”他笑着,有点不耐烦,又有点无奈,伸手,将她后脑勺一按,“你提了一堆要求,有来有回才是买卖,现在得照我的节奏来……” 话没说完,被周弥主动抬头的一个吻给堵住了。 谈宴西顿了下,伸手便一把掐住她的腰,用力往后一按。 周弥背抵着铁质围栏,被他圈在臂间。 她其实无可否认地迷恋,亲密接触时这样一种困兽般的境地——与他相处太久而被调-教出的一种病态偏好。 求生欲亦能激发肾上腺素,让这个吻有颤栗而窒息的意味。 到十点多,周弥和宋满准备告辞了。 谈宴西亲自开车送她们回去。 将人送到楼下,谈宴西不动声色地伸手,扣住了周弥的手,转头对宋满笑说:“你先回去,我借你姐姐单独待一会儿。” 宋满笑着比个“ok”的手势,说,“不还也行”!赶在周弥的眼刀瞥过来之前,飞快拉开车门下去了。 而谈宴西没有犹豫,直接掉头。 周弥太知道这个方向是往哪儿去的,却笑问:“谈总这是要把我借到哪儿去。” 谈宴西瞥她,轻哼了一声,那表情仿佛是,我忍你够久了。 周弥又故意说道:“可你也没问我想不想呢。” 谈宴西的反应是踩下油门,叫车靠边停下。 他头往后仰,靠在座椅上,微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周弥,你要不今天成全我,要不就干脆了结我。” 周弥笑?肩膀都颤抖起来,转而便探身,朝他凑近。 呼吸近在咫尺,却不去吻他。 手掌在他心口处碰了一下,顿了顿,又顺着往下去,最后,在他皮带的锁扣那里停住。 低声说:“……还没玩够呢,怎么舍?了结你。” 谈宴西猛地将她一搂,低头,径直地咬在她嘴唇上,声音低沉而??分沙哑:“……那是。死也要死在你身上。” 60、60 谈宴西的耐心, 等不及让他耗费半小时的车程,开回到公寓里??做?算。 哪怕周弥恳求,??是车??车往的大街上哇! 他隐忍过了头, 此刻真是不管不顾, 习惯性动作,虎口钳住了周弥的两颊, 却保留了七??的力道,笑说:“招我的时候没??想想!” 即便吃不到正餐, 那开胃点心总得先尝尝。 ??儿便是小区往??最频繁的一条路, 嶙峋树杈被路灯光照着,落在玻璃上,似水底暗藻招摆的影子, 凡有风吹草动,都搅得整一面如镜平静的湖水, 都跟着动起??——那是车?人经过,交错的光影。 周弥警觉极了, 每每地转眼去看。 有一个瞬间,真有人路过了??车,却霍地停步转头,往车头上?量,大抵两个“r”重叠的车标过??抢眼,又并非极?常见。 周弥顿时吓得整个人往谈宴西怀里躲, 一时间光线暗了些, 是谈宴西侧了身,抬起了左边手臂替她遮挡。 然而,??人?是有??么恶劣、??么会趁火?劫,他的右手, 不但没撤回去,借她的外套的掩盖,反加倍放肆。 周弥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臂阻止,哀求的口吻?神色,叫他先停下??。 谈宴西笑声闷沉:“你最好现在别求我,越求越完蛋。” 周弥??急,一口咬在他肩头,他闷哼一声地受了,??由动作报复回去。 那路人终于走了,而周弥也并未觉得?此松一口??。 持续不断的人经过,持续不断的精神紧绷。 而绷到底,唯有断裂??一个结果。 断裂的是神经,还有思绪,以及变作弓弦的,她本身。 拉满到极限,??铮然地、干脆利落地崩溃。 谈宴西笑意温热,恶意地伸出手去,要她看看。 周弥紧闭着眼,睫毛微颤,视觉丢失,却加强了嗅觉。隐约的??息,几??浑浊的。 她只恨不得原地蒸发。 谈宴西开储物格,拿纸巾,看她一眼,笑说:“先规矩点!” 周弥抬手去?他一下,没什么力道,不痛不痒的动作,谈宴西笑着替她整理了衣服,各自坐正身体,他专心驾驶。 车开进公寓楼地下车库里,谈宴西停了车。 车库灯光白冷,深夜里几?车子进??。 ??寂静而?人声的氛围,让周弥更加有几??的不自在,下了车,又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谈宴西自驾驶座的那一侧绕过??,揽着她的肩膀,上楼去。 两人奔着目的极?明确的??件事而去,叫周弥有微妙的羞赧,克制自己情绪流露,在电梯里,始终不肯往镜子里去会一眼谈宴西的目光。 谈宴西望着她笑,她如此,他便非要去逗她,捉她的手腕往自己身旁一别,低了头去看她,一面笑说:周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个特点,你一旦想显得若??事,表情可??若??事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大拇指按她过??紧抿的嘴角——瞧瞧,没藏好的狐狸尾巴。 一面又说:“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话没说完,因为周弥作势抬脚要去踩他的脚,他故作见好?收地举白旗,一面却快速地低头,?亲在她的嘴角,又倏然地退开去。 终于到了楼上,谈宴西按密码?开了门。 在周弥踏入房门的一瞬间,谈宴西甚至连灯都不及去开,搂着她的腰,?往玄关一侧的高柜上压过去,略带几??狠意地吻她。 蹬鞋子,抬手压在开关上,抱起她往里走……伴随接吻,以及彼此探索,衣服褪一件扔一件,一路延散的罪证。过??急切,以至于完全丢失条理,都毛躁地直奔主题。 到最后,周弥后背抵靠在床头,自己身上还穿着件在毛衣里?底的白色t恤,而手里谈宴西衬衫的纽扣尚解开了一般。 也管不着了。 她最后的理智是留给了提醒他:那个…… 谈宴西停顿一瞬,抬手,先将台灯揿亮,清幽的灯光,周弥眯了眯眼睛,见他伸?手臂去拉开了床头小柜的抽屉。 拿到那盒东西,他没有立马忙着去拆,出人意料地,在????明箭在弦上的时刻,翻到纸盒背面,低头凑拢了台灯光,低头阅读那上头印刷的小字。 周弥小声问:“……你在看什么?” “保质期。” “什么时候买的?” 谈宴西显然已经从??字中得到了他要的信息,拆下一枚,??去嘶锯齿状的开口,并回答她的??最后一个问题:“跟你?剩下的……” 周弥顷刻脸??热了几度,她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话、什么事能让自己更害羞了。 …… 而显然,她是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谈宴西……诚然,她是清楚谈宴西在享受情-爱一事上有种坦荡的下-流,但显然今天的程度远超以往,她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故意要说??些话,??报复她,并验证??些言辞,能否作?于她的思想,??引起身体的某些反应。 周弥只能逃避地拿枕头蒙住自己的脑袋,?法叫他闭嘴,但至?不要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然而,谈宴西??人,从??是穷寇力追的主,一把扯开了??枕头扔掉,扳她的脑袋??看着他,沉浮的动作间,他低下头去,浮浪的笑意,以及污-浊的言辞,都在她耳畔。 她只能将生将死地消受。 第一回并没有持续太久时间,像饿久了人,久违的第一餐,只???填饱肚子,整个过程都狼吞虎咽得很。 结束以后,谈宴西抱她到浴室去清洗,??一回便是十足漫?。亦是过程拉满的体验,??奏至“安可”,?一落下。腾腾的热??,像是起了大雾的清晨。因是在浴缸里,她有仿佛最直接的,如同沉入深蓝海底的溺水体验。 最后,周弥趴在浴缸的边缘,试图让腿上??些力??,没有成功。 看见谈宴西起身走了出去,取浴巾和浴袍。他穿上以后,灯影一晃,是他开了浴室的门出去了。 不过片刻,谈宴西又回??了,另拿一方干净浴巾,还有一件暗粉色的绸制睡袍。 她很熟悉,是她以??穿过的。 谈宴西见它们放在了毛巾架上,紧跟着走过??,抱着手臂,笑着看她。 周弥瞪他。 谈宴西更是笑出声,然而终究朝她伸出手去。 周弥握住他骨节??明的手,借他拉了一把的力度,站起身??。 周弥穿上睡袍,将头发吹到七??干,赤脚走出去,要给自己找一双拖鞋。 谈宴西不在卧室里,人在厨房,嘴里叼着烟,正从冰箱里拿矿泉水。 而外套、毛衣、皮带……地板上散了一堆的衣物,他仿佛没看见似的,也不拾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留着??些罪证,想要臊她一下。 周弥严重怀疑?是??个原因。 她走去玄关找拖鞋穿上,朝谈宴西走过去,伸手要他手里的矿泉水瓶。 她一边喝着水,一边在公寓里逛了一圈。 ??里好似没有任何变化,所有家具都还是她一年????,上一回????时的样子。 最后,她在阳台那儿停下,睁大眼睛地看了片刻,蹲了下??:“谈宴西,??地板翘起??了。” “知道。要你提醒。” 周弥笑得肩膀微颤,“知道还不换。” 谈宴西看她一眼,也挺懒散地自鼻腔里笑出一声,自己去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歪靠着沙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烟。 周弥起身,走到他身边去。 刚要坐下,他却伸手将她一拽,她倒退两步,膝盖一弯,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发尾微荡,空??里弥散清淡而湿润的香??,谈宴西一只手将烟拿远,一只手抓了她的头发在手指间。 周弥说:“我好像饿了。” “点外卖?” “太晚吃会?胖,还是算了。” 谈宴西笑了声,搂着她,微微倾身将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了,“胖吗?怎么刚摸在手里,我觉得你比以??瘦了。尤???里……” 周弥手掌“啪”一下地?在他手背上,瞪他。 以??,周弥是绝不会对他做出“瞪人”??个动作的,仿佛那是她什么歪批的行事准则:作为“宠物”,逆??顺受即可,不必??提供另外的情绪。 他??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原??,那过去在一起的一年,也不足以叫他认识真正的周弥。 真正的周弥会撒娇、会瞪人,会??么生活化地?他讨论吃夜宵会不会胖的问题。 眼????个,仿佛是补全了记忆里的那个,更加活色生香,叫他食髓而知味。 也没聊些什么,更没过去??久。周弥便感觉到,谈宴西的某一部??又有所反应。 眼下的局面,??合适不过某一个姿势。 于是,??回周弥欣然地拿到了主动权。 她看着谈宴西仰过头去,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呼吸已然乱了。 却故意地,在??个时候停了手,然后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 周弥:“先声明答案是肯??的也没关系,反正在你??儿也是人之常情。” 周弥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一年??,谈总可没有找过别的女人啊? 是女朋友才理直??壮问得出的问题。 谈宴西简直?奈,如他一贯他不爱正面回答地说道:怎么?我刚刚的表现你还不知道答案? 周弥伏在他肩膀笑得直颤。 “还有,什么叫在我??儿也是人之常情?” 周弥笑说:“你自己清楚!” 谈宴西轻哼一声,按她后脑勺,叫她低下头??,吻她,又说:“满意了?可以继续了吗,周小姐?” ??时候停下??,是要谁的命呢? 61、61 夜已极深。 周弥?谈宴西再度结束??, 终于两相餍足,心绪再无任何波澜。 她伏?谈宴西肩头,呼吸从无节奏的凌乱, 渐渐趋于平缓。虽?〾?冬天, 室内烧足地暖,也叫彼此出了一身的汗。 周弥抓起头??, 随意拿皮筋一箍,拾了沙??上的睡袍裹上, 要往浴室去洗漱。 地上的那一堆衣服先绊住了她的脚步, 她俯身去捡,很快臂弯里便搭抱不下。 回头一?,某人也披上了衣服, 正老神??地去拿茶几上的烟盒。 她走过去,?手里头抱着的衣服尽数往沙??上一扔。 谈宴西避之不及, 被半埋?了这一堆纺织物里头。 ?嘴里咬着香烟滤嘴,下一步找火机的动作被周弥这一下打断了。 ?笑了声, 问:“有什么指教?” 周弥指一指地上,叫?,行行好,也帮帮忙吧。 谈宴西这才站起身,走过去捡了自己的〾?衣?毛衣,往沙??上一扔, 笑说, “真?眼见着脾气越来越〾?了。” 周弥:“我原本就?这脾气。”她?着?,仿佛?问,要拿她怎么样? 谈宴西笑意更甚,揽住她的肩膀, 一起去浴室清洗,一面说:“能怎么样?还不得受着。不然我百般困难地哄回来的,再?人气跑了可怎么办?” 周弥也就笑出声。 冲完澡出来,周弥??底熬不住肚府空空,准备点一份外卖。 这种??候尤其地馋重油重辣的口味,但她保留了最后的克制,?点了一份粥,佐一些藕盒、蒸饺之类的小吃。 下单后,周弥丢了手机往床上一躺。 忍不住自嘲说,今天这一遭,“色-欲?暴食,七宗罪直接犯下两桩。” 谈宴西笑了,“岂止,那??还问我有没有别的女人。再算你一桩嫉妒也不算冤。” 周弥??一眼,“那你就?傲慢——还有贪婪。” 谈宴西再?白不过她??谓的贪婪意指什么,说?傲慢,?也认了,可?贪婪? ?笑着,修长手指十分轻-挑地去勾一勾她睡裙的衣领,?它滑下去露出肩头的一片腻白,方说:“说我贪婪?难?周小姐方才?置身事外吗?你求我的??候,可不?这个态度……” 话没说完,被周弥一?捂住了嘴。 ?带笑的呼吸喷?她掌心里,抬手捉住了她清瘦的手腕拿下去,笑说:“现?你这表情,‘愤怒’没跑了。” 周弥忍不住地笑出声来,为?俩拌嘴的幼稚。也为,即便??重罪业加身,终归,?一定会?她的共犯。 没??久,那外卖就??了。 电话里头,外卖员叫业主通知门岗放行。 周弥预计几分钟内,餐就要送上楼来。她很不喜欢每次外卖员送餐,等不及地屡屡拍门,这会让她焦虑感爆棚,因此宁愿掐点外卖软件上送达的??间,提前??离门口靠近的地方等着。 这回也打算如此。 她掀开被子找了半晌,才找??自己的内-衣,刚准备脱了睡裙换衣服,谈宴西却将她手臂一捉,叫她待着吧,?去开门。 深夜里出于安?的考虑,哪怕显得??此一举也?无妨。 餐送上来,谈宴西开门拿了,给她放??了餐桌上。 周弥邀请??次,谈宴西依旧不肯这么晚还动筷。 可?也没进屋去,就坐?餐桌对面,侧斜身体地翘着腿,?她吃,陪着她,也跟她说话。 周弥的夜宵分量不??,十来分钟的也就吃完了。 收拾干净餐桌,刷了个牙,再回??床上去。 外头的灯都灭了,床边柜子上燃一盏台灯。谈宴西半靠?床头,手里拿一册杂志,将?不?的模样。 周弥问谈宴西,?天?什么安排。 谈宴西说,上午还有些人情往来的要去会一会。 “那你要几点钟起床?” “八点。” 这已经凌晨两点??了,周弥催促?,赶紧睡吧。 谈宴西笑一笑,说:“累?有点累。倒也不困。” ?丢了杂志,伸手,抚她肩头的头??,“你好不容易往北城来一趟,下一回见也不知?什么??候。??陪你会儿。” 不正形了一晚上,?终于难得正经的温情脉脉。 周弥极吃?这一套,心里柔软,似这良夜。 她起身来,往?腿上坐,两手圈住?的肩膀,整个人窝进?怀里的一种姿势。 像?一?野猫,蹭人裤脚,汲取体温。 她说:“既然你还不困,我能点播一个睡前故事吗?” 谈宴西便也伸手,搂住她细瘦地腰,笑着抬头,?她嘴唇上轻轻地碰一下,“想听什么?” “想听谈总为我退婚的?过程呀。”她故意的,几分骄矜的神色。 这让谈宴西真觉得自己就活脱脱的一“昏君。” ?笑了声,“让我想想……” 周弥太了解?了,?一般说要“想想”,基本等同于??想办法怎么?这话题糊弄过去。 周弥当然不肯,学?一贯动作地去抬?下巴,“之前才说好的坦诚相待,我一回头你就翻脸不认。谈总,你这样,我?后还怎么跟你开展更深层次的业务合作。” 谈宴西笑意几分无奈,“好好好,告诉你还不成?我算???现了,我们弥弥已经找??怎么治我办法了。” 周弥却摇摇头,笑说:“?你愿意,我才‘治’得住你;就像?有我愿意,你才伤害得了我。” 这话叫谈宴西心里简直舒坦极了,也就悦然接受了自己恐怕越来越拿她没办法的事实。 ?就从头讲起。 从尹策无意间听来,劝诫?的,周弥?孟劭宗的那番对话;??那天凌晨开?路上,被交警拦下,无意间??现的,夹?驾照里写了她微信名的电影票。 有个故事,说有人?海中溺水,抱着木板,即将沉没。?祈祷上帝过来救?。后来来了一艘独木舟,要救?上船,?拒绝了,说要等?的上帝。之后,又陆续来了两艘船,都要救?上去,?依然?都拒绝,同样说辞,要等上帝救?。最后,?淹死了,??了天堂,质问上帝为什么不救?。上帝说,那三艘船,都?我派去的。 谈宴西说,?由来不?唯心论者。 但就?这电影票,??即将要踏入谈家为?设下的网中,那么恰巧不过地出现,让?相信:如果真要论??谓天意,天意?站??这边的,不过,不?靠提前收走谈老爷子的阳寿,而?靠这一记宛如晨钟的提醒——想想清楚,自己究竟要的?什么。 ?最擅长抓住机会,绝境里的一丝生机,都能成为?翻盘的筹码。 你相信吗,弥弥,我真觉得,这张电影票的出现,便?我?我们之间的最后机会。 ?爱情这件事情上,?总结——“你?我变成宿命论者。” 你救了我。 周弥伏??肩头,心里无限的柔软,“不?。?你救了你自己。就像我答应你,也?我救了我自己。” 谈宴西?然?白她的意思,偏头?她唇上亲了一下。 周弥再问:“可你退婚这件事,你家里怎么会同意。” 谈宴西笑说:“我从来?家里最混不吝的,要?我能豁出去,?们还真拿我没办法。你见过哪个光脚的,忌惮过穿鞋的?” 便又告诉她后面?谈文华一家斗智斗勇的事,捡重点的说了,也?怕这里头商场上弯弯绕的内容,她听得乏味。 周弥听完,?有一个疑问,听来,似乎?其实早就已有??们抗衡的实力。 谈宴西解释:“不?这样的,弥弥。我能赢真有三分的侥幸。” 赌的?谈文华没?准备做得充足,也赌她不如?豁得出去——倘若,那??候谈文华真拿??了某家也愿意豪赌的银行的贷款,亦或?别的生意伙伴入伙共同开??,再或者,临近动工期限的最后,她破罐破摔地将这开??权贱卖出去。 那最后结果就真?两说了。 庆幸的??赌对了,高位者尤其投鼠忌器,谈文华?谈家?真正血脉交融的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不敢赌,而?敢赌,这就??们最〾?的区别。 而虽然最后??赌赢了,可谈文华接管公司的这半年,?内部外部搞得一团糟,有形无形间蒸??的资产,核算起来也?一笔天文数字。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 听??这里,周弥的第一反应?:“我错了。” 谈宴西笑了,转头?她,指尖轻轻摩挲她的耳垂,“错什么了?” “错?不敢相信你会爱我。”她声音极低,似耳语,也似叹息,“……怎么办,我觉得?你这……放弃江山的行为相比,我为你做的可就太不值一提了。” 谈宴西被她这个措辞逗笑,然则语气再严肃不过:“弥弥,??我现?这地步,钱、权、势,再累积十分,也未必还能给我带来一分的快乐。我要你做什么呢?也给我挣一个五百强企业出来?” 周弥笑说:“那也要我有这本事呢。” “???,?要你愿意陪着我。最好,这么一辈子陪着我……” 谈宴西这样的人,说“一辈子”。 太有杀伤力的措辞。 周弥低头吻?。 绵长而温柔。 一会儿,谈宴西脑袋稍稍退开,便恢复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样,笑说:“好了,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轮??你了。” “……我?” “周小姐,你跟那个王若星,??底什么??系?” 周弥笑出声,“你还纠结这个事?救命……??向薇的人。你?,你现?也?‘嫉妒’。” 谈宴西轻哼一声,应下这指控。 周弥的最后一句情话,贴??耳畔的,被?带出来的三分狂野?浪荡:谈公子,你〾?可?自信一点,?你睡过之后,我哪里还瞧得上其?男人。 谈宴西笑出声,一副被恭维??的神色,拍拍她肩膀,低沉音色,哄人的口吻:“宝贝儿,睡觉吧。” 七宗罪,?缺“懒惰”这最后一项了。 62、62 周弥惺忪睁??时, 凭遮光窗帘间隙透进来的?点光,判断可能已经是清晨了。 她??皮沉重,撑不了太久便又阖上, ??见遥远的、隐约的水声。 过?儿, 是谁携了微微潮湿的气息凑近,像是清早出门, 扑在脸上的蓬蓬雾气。 她费力睁??,视线尽头?张眉目清峻的脸, 正瞧着她, 仿佛是在判断她醒了还是没醒。 看见她睁??了,谈宴西就笑了声。 清脆的“咔”的?声,是他扣上了金属的表带, 而后,这手过来摸摸她的额头, “你继续睡吧,睡醒了再回去。我把号码发给你, 你?时候自??给司机打电话开车送你。” “……嗯。” 谈宴西又整理?下领带,最后折了折领子,俯身过来亲她?下,“晚上要是?空,带你出去吃饭。” “好。” “那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手腕便被抓住了。 周弥借势爬了起来, 就这样跪在床上, ?边困倦地打着呵欠,?边还是要伸出双臂去拥抱他,“路上小心。” 怀里之人温-软的躯体,叫他不由地收拢了手臂, 然则,嘴上还是要惯?地、不着调地揶揄两句:“就这么不想我走?我告诉你,我要是不出门,等下辛苦的还是你自??……” 周弥也没被他这两句话给劝退,结结实实地抱了他好??儿,方才松开手。 谈宴西捞她的腰,低头,又在她唇上碰了碰,“走了。” 周弥直睡?上午十点才起,回?顾斐斐那儿,宋满已经出门跟白朗熙约?去了。 顾斐斐难免打趣:“你们姐妹可真?意思,这是来陪我过年的吗??个个光陪男人去了。我告诉你啊,再这样我要收食宿费了。” 为了安抚顾斐斐,周弥陪她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条龙。 春节档的合家欢电影,那音响吵得能将影厅盖子都掀翻,而周弥歪着脑袋,在里头睡得岿然不动。 怎么说顾斐斐是好姐妹呢,也没叫醒她,顶多散场时调侃她两句:姐妹,昨晚上战况是?多激烈? 周弥哪好意思说。 顾斐斐问她:“那现在你和谈宴西是个什么状况?” 周弥如实告知,在这之前,她?实很难去想象,和谈宴西这样的人,谈?场正儿八经的恋爱,?是怎样的体验。 他识人心懂套路,七分假里?底也?三分真,做他的情人,总?种头晕目眩之感,像在?圈?圈的摩天轮上看烟花,惊喜目不暇接。可那也只是游乐园限定。 然而,现在她心放踏实了,他终归还是能落地?烟火里,那么琐碎、心甘情愿地与她消磨,做个饮水人生中的庸常之人。 她不妨可以贪心点,求?个最最俗套的圆满结局。 顾斐斐??得又笑又感慨,“那我是不是可以预定?个伴娘席位?” “肯定的。”周弥看她,问,“你呢,斐斐?已经快?年多了吧,你不至于为了?个梁行霂‘守寡’至今。” 顾斐斐笑说:“那就大可放心。我睡过的毛子帅哥,能从海参崴排队?圣彼得堡。” 周弥没说什么。 顾斐斐当然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她不愿正面回应罢了——如她这样凡事只跟人钱货两讫的女人,?实,最容易栽在男人的三分真心上。可她自觉污浊的手,捞不起?颗??样栽在泥淖里的心。 顾斐斐笑说:“你可别犯那种自??找着了归宿,就催婚他人的臭毛病。” “你知道我不是。” 顾斐斐耸耸肩:“我只能说,随缘。” 她们在商场待?下午近饭点的时候。 谈宴西开了车过来接周弥,见顾斐斐也在,也就邀请她?块儿去朋友的场子里喝酒。 顾斐斐毫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拉开后座车门,笑说:“那就谢谢谈总了。” 路上的话题,倒都没落下顾斐斐,谈宴西在人情世故这方面,?贯的滴水不漏,主动问她些艺术投资相??的话题,也真诚不过的受教?色。 去的还是卫丞给他的人投资的那间club,尹策也在那儿,特别齐活的阵容。 除此之外,还?个长得柔情似水的女人,周弥觉得?些??熟,更?些许疑惑,怎么自???露面,她就?直在打量着自??。 卫丞头?个走过来,先跟周弥诚恳道歉,说上?回开那玩笑,是真没想那么多。 他笑说:“谈三回头就骂我个狗血淋头。要不是我跟他几十年的交情,说不准友谊的巨轮早就翻船了。” 卫丞亲自叫人来开的酒,黑桃a,都挂他这个大股东的账上。 所?人坐?桌,卫丞做东,他给不认识的人做引荐,介绍?那长相柔媚的女人,说,这是祝家大小姐祝思南。 周弥当下差点跳起来。 然而祝思南笑眯眯看着她,明显的,只?好奇,而无恶意。 谈宴西好似是觉察?了她的情绪,伸出手臂,搭在她肩膀上。看着懒懒散散的模样,实则再回护不过的派头,好像是要让她放心,?他在,好的歹的,都不至于使她难堪。 况且——谈宴西凑拢?她耳边,低声说,“她就是那位‘哲人’。” 呵气成痒,周弥微微缩了?下脖子。 对面的祝思南?派的笑脸迎人,让她也不由自主地回以笑容。 然而,待细看后,周弥终于意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祝小姐。” 卫丞呆了?下,以为要?什么狗血的展开,还看了???谈宴西,示意他,防微杜渐啊。 然而,周弥只是微微偏头想了想,而后便说:“在米兰,是不是?” 祝思南打个响指,笑说:“没错。” 周弥说:“那时候祝小姐不是想找?款中古包,后来找?了么?” “没。倒是找?持?那包的人,问了问不愿转手,也就算了。” “如果祝小姐还想要的话,我认识?个店主,她那里?。不过是孤品,微瑕疵,看祝小姐介不介意。” 祝思南笑着,瞅了谈宴西???,“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拉个群。” 谈宴西:“……” 大家开了酒,不拘话题地聊了?儿。 而谈宴西搂着周弥,愈发坐?角落里去了。 他单独?话要跟周弥说。 场子里不算太吵,但卫丞他们在聊天,多???点受?干扰,只能靠近了耳语。 谈宴西告诉周弥,白天去拜年,兼去了?大老板闺女的十岁生辰宴挂人情,筵席上??来?件事,跟她???。 如此?说,周弥大概已经猜?是谁的事了。 果真,谈宴西说:“孟劭宗生意上遇?了大麻烦,这?回恐怕很难周转,侥幸破局,估计也是伤筋动骨。祸不单行,他跟孟太生的儿子,磕了药大半夜飙车,出车祸送医院了。” 周弥微微?怔。 谈宴西垂??看她,“他托人给我带句话,叫我,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能不能搭?把手。弥弥,你怎么想。” 周弥几乎没?犹豫,“我只欠他?十万。我这钱我可以现在还给他。别的,我和他没什么瓜葛。” 她抬??,与他对视,“谈宴西,我比谁都珍惜跟你的情意。我不?拿无??紧要之人的事情,来消耗这份情意。” 谈宴西笑了,伸手捏捏她的脸,“可你攒了几个钱,还得起吗?” 周弥苦着脸,“……勉勉强强吧。刚发的年终奖,还没捂热。” “我替你还?” “不要。”周弥赶紧握?下他的手,“这是我跟他的事。” 谈宴西也不勉强,只笑说:“可别还了钱没钱吃饭。” 周弥也笑说:“不还?你吗?三哥舍得叫我饿肚子?” 谈宴西真?几分消受不了她这么称呼他,明明她也不是撒娇的腔调,可就是叫他心痒难耐。 然而是忍住了没对她做什么,他太了解她了,当这么多人的面轻薄她,她是要翻脸的。 而大家已然瞧不惯谈三这腻歪样,卫丞起头嘲讽了两句:什么德?,还带单独霸占着周弥,“拉小群”私聊的。 而谈宴西只掀掀??皮,毫不在意的倨傲模样,还批他们,分明是嫉妒嘴脸。 引得?片嘘声。 大家没?太晚就散了。 临走时周弥接了个电话,宋满支支吾吾地过来打申请:今晚她可不可以不回家呀? 倘若,周弥没昨晚的夜不归宿在前,多??还能发挥点权威,可已经给妹妹当了?个坏榜样,她哪里来的底气理直气壮。 她最后的交代,是特别严肃的家长口吻:记得我以前给你交代过什么。 宋满:“知道啦!我?保护好自??的。” 那头,谈宴西抱着手臂,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周弥不用动脑,就知道他这时候在想什么。 立即摆明立场:“我今晚?定要回去!” 谈宴西心说小姨子这么上道制造机?,不好好利用自??还是人吗。 走过去,径直去搂她的腰,“那可由不得你!” 周弥真没法不怨念:按理说,都是出工出力的人,怎么就他早上八点爬起来,?这时候还精?抖擞。独独自??,在电影院里睡得昏天黑地。 ——?百多?张的imax票呢! 走之前,周弥找顾斐斐,没看见人。 卫丞告诉她,人已经走了啊,跟尹策他们?波走的。 与此??时,周弥微信上收?顾斐斐的消息,说自??先走了,顺祝她夜生活愉快。 周弥回完消息抬头?看,谈宴西正笑看着她,?脸的“我倒看看你还能拿谁当挡箭牌”。 周弥认命,将他的手?挽,左右逃不过,“走吧。” 对付他这样孟浪的人,只能比他更孟浪,她踮脚凑近他,低声说,反正,看谁榨得干谁呢? 谈宴西笑不可遏。 周弥初四晚上回的东城。 自认这几天,纯粹是颠倒??夜的“厮混”。 宋满不想舟车颠簸,直接在顾斐斐那儿住?学校开学,拜托她?时候将她的?些东西打包寄过去。 初五休息?天,初六周弥就复工了。 起手的工作便是做春节相??主题的总结推送,后头各种安排又按部就班纷至沓来。 开工没多久就陪着向薇出了?趟差,回来赶上冬春之交的寒潮回流,直接冻感冒了。 晚上躺在床上,头昏脑涨地剪视频,轻飘飘的难受感,浑身皮肤都好似发疼。 她熬不住地给谈宴西拨了?个电话。 也没什么想法,就想????他的声音。 问他:“在做什么?” 谈宴西说:“刚洗完澡。准备睡了。” 隔着电话,也能想象那边的光景,沐浴之后的谈宴西,总?种更清爽的气质,像是浴了?夜宿雨的深绿森林。 谈宴西??她在抽鼻子,问:“是不是感冒了?” “嗯。” “那怎么还不早点休息。” “剪视频呢。” 谈宴西玩笑说:“你为我,都没像为向薇那么拼命过。” 周弥只说:“你也要注意保暖啊,别像我。” “你多余的操心,能不能花在自??身上——吃过药了吗?” “吃了……好像没什么用。” “那先别弄了,赶紧睡觉去。” “嗯。” “??话。我不开玩笑,我??儿叫你室友来查岗。要是没睡,你就完蛋了。” 周弥笑了声,“?情报网了不起哦。” “周弥……”他把她名字叫出警告的意味。 “好好好,我睡了。晚安。” “嗯。晚安。” 周弥合上电脑后盖,放??旁去,喝完了马克杯里剩余的热水,掖被子躺了下来。 总觉得不够暖和,掖再紧也无用。 过了片刻,周鹿秋真过来敲门,“你睡了吗?” “睡啦。” “我能进来吗?” “嗯。” 周鹿秋轻轻旋开门把手,往里看了???,“我开?下灯?” “嗯。” 周鹿秋走?床边,看见她空掉的杯子,先拿上去外面,给她倒了大半杯的热水再端回来。 习惯?地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顿,“哎呀,你发烧了吧?” 说着,又起身去,?外头找?了?支体温枪,给她量了量。 第三趟跑出去,是给她拿退烧药。 递了装热水的杯子在她手里,亲自见她服下了才放心。 周鹿秋嘱咐:“你先睡。?事就喊我呀,或者给我打电话。我也在剪视频呢,?时半?儿的应该不?睡。” 周弥笑?笑,“谢谢。” 周鹿秋??上灯出去了。 退烧药生效,周弥没多久就睡过去。 半夜醒了??儿,口渴喝了些水,继续睡。 这?回直接睡?天亮。 睁??望着窗帘发了?下呆,抬手,摸自??额头,好像已经退烧了。 背上是被子里捂出的?身汗。 周弥爬起来,脚刚要落地,余光里瞥见什么,吓得腿往后缩,心脏都停了?下—— 她的书桌那儿,椅子被拉开了,谈宴西身上穿着?件烟灰色的薄毛衣,斜侧着身体,翘着腿坐着,肘下?本摊开的书。 他?情百无聊赖,而此刻脸上的三分笑意,是在笑她被吓?的傻样。 63、63 “你怎么……”周弥一时词穷, 为不知应当先感叹这份惊喜,还是先关心他哪里来的精力,这么大半夜的奔波而来。 ??无论如何, 他这么清清落落地坐在那里, 抵得上一万剂的感冒药。 “我怎么?”谈宴西笑问。 说着,便站起身, 一顺手合上了书桌上摊开的书,朝她走去。 微微倾身, 伸手探一探她的额头, “烧退了没?” 周弥嗅到他衣袖上有薄薄的烟味,夹杂类似衣物洗涤剂的清香。 “嗯……”周弥抱着膝盖,应声的反应无端迟缓。她觉得自己的心态, 在谈宴西的这动作??变得幼稚极了,像是平白减掉了二??岁的年纪, 变得仅剩个零头,五岁不到。 生病真是极易让人意志薄弱。 她抬眼去看他, 笑了一声,“不是昨晚给你打电话都说?睡觉了吗,怎么??跑出门了。” “还说呢。”谈宴西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去搂她后背,“你室友说你?烧了。我想,这关我?么事, ??不是为了我。某人为了工作拼命得很, 这就是她应得的。” 他这几分不冷不热的语气,让周弥忍不住地笑出声。 谈宴西轻哼一声,“??不是放不下么。还是过来瞧瞧你。后面两周我?去趟洛杉矶,也抽不出时间。” 周弥往他膝头一坐, 两手抱住了搂住了他的脖颈,埋首于他肩头,真诚地说:“谢谢。” 谈宴西修长的手指,带了些凉意,捏她下巴,“那还不亲我一下?” 他故意地,微仰??头,那样几分骄矜的神色,凑拢一分都不肯,只等她主动。 周弥抬头,然而却是虚晃一枪,呼吸仅仅在他唇上轻轻擦过,??立即低低头去,吻在他喉结上。 因几乎整夜的?烧,她嘴唇很干燥,碰到他颈间薄薄的皮肤,无法形容的触感。 谈宴西几乎立即自喉间几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 五指伸进她发间,将她脑袋轻轻拽远了两分,“你以为你是病人我就不敢碰你?” 周弥只晓得眼里清水洗净的明亮,很坦然地邀请他,不如,一块儿睡个回笼觉罢。 谈宴西还在犹豫,她已经伸手,将他肩膀一推,他伸手在身后撑了一下,还是无可控制地往后倒去。 周弥声音在他耳畔,带笑的,三分勾人心魄,“……难道还怕一个病人会拿你怎么样?” 谈宴西几乎瞬间边将她手腕一拽,两人一起地倒在了被单上,不顾她提醒她还没有刷牙,手指扣在她脑后,压下她的脑袋,几分忍耐不住地,急躁地去吻她。 灰色棉麻窗帘,透出外头朦胧的天光。高层的缘故,外头安静得很。周弥想到小时候,醒在妈妈,或是世界的前面,天地都是静悄悄的。 她卷着蚊帐在手??,独自一个人,不出声,怡然自乐地消磨时间。 有种这时间是自己偷来的愉悦感。 正如此刻心情。 许久,谈宴西??放开她,而她却手一撑地爬了起来,笑说:“你先躺着,我先去冲个澡。” 谈宴西挑了挑眉,“先不说去,偏偏这个时候去。” 周弥洗漱过后,挑了件干净睡裙,再回到房间里。 谈宴西脱了毛衣和长裤,已经躺进了被子??。 她紧跟??蹬了拖鞋怕爬上去, 感觉被里还有微微潮湿的,热烘烘的温度,很熨帖这个料峭早春,以及她皮肤上水珠蒸发后,留下的几分清寒。 而谈宴西显然也是因为手指触到了她手臂微凉,立即伸臂,将她往怀??一揽。 周弥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绸缎睡裙,算不得很轻薄的料子,只是贴身。 刚沐浴过,身上尚有浅淡的,一种桃子味的香味。 谈宴西没法不起反应,尤其一低眼,看见她凉白的皮肤,以及贴身的睡裙显出的形状。 周弥也察觉了,蹭一蹭他,低声地、很直接地问他,想要吗? 谈宴西笑哼了一声,声音也是沉沉,语气??轻浮不过,“就你这刚刚退烧的身板儿。禁得住吗?” 周弥耳根几分?烫,“……你想也不能,我这????没有替你准备东西。” 谈宴西施施然的语气,笑说:“那你还招我?你未免高估我。真到那时候,管你准备不准备。” “你不怕……” 谈宴西接了她的话,“我怕?么?养得起大的,还养不起小的?” 周弥笑了,“还太远了!” “所以我叫你暂且消停点。”谈宴西仿佛受了累似的,解释的语气??都有三分懒散:我倒是不怕,怕的是我们弥弥,远远还没这个打算。 谈宴西垂眸,看她片刻,神情骤然严肃许多,??说:“那一回……说了那些混账话。我跟你道歉。” “哎……”周弥伸手指搭在他嘴唇上,“不用。我说过,我是愿赌服输。” 谈宴西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缓声对她说,那时候她拒绝了他,斥责他过分傲慢,只顾??想要赢她。 回去,他抽丝剥茧地回头去细想她提出分手的那一晚,??终于领会,她彼时心情,该是如何的兵败如山倒。 他由来游戏人间,鲜少回头,更鲜少剖析自己,剖析他人。招牌高悬的一个纨绔子弟,多臭名昭著他也不在意。 ??不得不坦言,唯独,他对那一晚的她,愧疚良多。 周弥沉默了片刻,笑说,“我是不是跟你提过我继父的事。” 谈宴西点头。 “其实,他不是真的对我妈毫无微词的。哪怕他是真的很爱我妈妈,也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可有时候他俩吵架,话赶话的,也会口不择言。有一回,我就听见我继父说我妈,知不知道外头都是怎么说他的,说他接了‘破鞋’,还当个宝……诸如此类。??过了几天,他俩就??和好如初了。我偷偷去查过,破鞋?么意思。我问我妈,他说这么难听的词,你也不生气吗。我妈说,每个人心??都有幽暗??处,如果我继父真的毫无怨言,始终一派光明地对她,她反而会怀疑,他是不是对她另有所图。她叫我学着去接受人性之幽微。” 周弥抬眼看??谈宴西,“你或许不知道,我最初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没法单把和你的关系当做一段游戏。倒不是因为你光风霁月的这一面,是你……那天对我说了‘胡话’。你叫我不?告诉其他人。” 周弥感觉到,谈宴西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紧了几分。 “所以,那天晚上你对我的说的那些,我有预期的。我知道,那就是最真实的你。” 有无能为?的愤怒,有残忍至极的自私,有兵刃相向的嗜血。 也有,软弱,茫然和无措。 他不是神龛上描金漆朱的佛。 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她决定爱他,是他爱真实的所有, 周弥说完,半晌没有听见谈宴西回答,几分困惑地去瞧,他却瞬间伸手,将她脑袋往他肩膀上一按。 沾染几分雾气般低哑的声音,“……好了。睡觉。” 周弥就笑出声,“好啊。晚……不。早安?” 睡到上午??点多,周弥??起。 身畔是空的,不知道谈宴西?么时候起床了,却没叫醒她。 周弥找了一件针开衫披上,穿上拖鞋走出房间门。 听见外头有人声,从厨房传过来的,走过去看一眼,吓一跳。 那里有汩汩的热气扑过来,在玻璃的推拉门上,形成一层雾气。 谈宴西站在流理台前,手机搁在一旁,开了免提,那里头的声音,是姚妈的。 他嘴角叼了一支烟,手??拿着一柄长杓,正在一只砂锅??头搅拌。 谈公子眉头拧成一座山,那不耐烦嫌麻烦的神情,已经处于下一秒就要撂挑子不干的边缘了。 电话??头,姚妈正在指导:“可以舀一点尝尝,熟了没有。” 兴许是在打电话,兴许是情绪烦躁,谈宴西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走近。 周弥有点犯难,?不?赶紧逃离这“案?现场”,给谈宴西留一点面子。 然而,谁想到这时候周鹿秋起床了,打开了房门,抓抓蓬松的头发,说:“你起来啦!退烧没有?” 直接暴露她的行踪。 周弥笑笑,“早就退烧了。” “谈公子呢?他不是到家??来看了吗?” 诡异地沉默一瞬,周弥说:“……在厨房呢。” 周鹿秋“哦”了一声,就往浴室去了。 周弥硬着头皮,踏进厨房。 ??面电话已经挂了。 谈宴西?笑不笑的表情,让周弥觉得,他可能在思考灭口的事。 周弥只能走过去,故作轻松地笑说,“那个,你在给我熬什么好喝的……” 她往砂锅??看一眼,顿住了。 她以为,需?姚妈电话远程指导的,无论如何得是什么花胶老鸭粥这种级别吧。 砂锅??一锅平平无奇的白粥。 而明显,谈宴西的不耐烦已经突破临界值,这时候将火一关,将盖子往那上面一丢,扔了长柄杓,走过来抚她后颈往外头带,语气平淡,“走吧。外头吃去。” 周弥一旋身,躲过了他的手,回到灶台前,一面去接砂锅的盖子,一面说,“哪怕这是终极黑暗料理,我也?尝了再说。” 谈宴西只叼着烟地看??她。 周弥洗净了杓子,捞了些起来看,其实差不多已经熟了。 拿了只碗,盛出来大半碗,端在手??吹凉,用汤勺舀一勺送进嘴里,而后毫不吝啬地比了个大拇指。 谈宴西还是神色凉凉的,不大高兴的样子。 周弥放了碗,走过去,一把将他抱住,低声说:“洗手做羹汤的事,以后还是我来——当然你也知道,我水平确实就那样。你不嫌弃就行。” 抬眼看,谈宴西终于面色稍霁。 周弥??说:“真的。我心领了,我的本意绝对不是要为难你。上回提的那些?求,都是开玩笑的,我现在就正式全部收回。” 然而,谈宴西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今天难哄得很:“你说收回就收回?” 64、64 周弥笑了, “谈总好难伺候。随?咯,不过?回再这样半路撂挑子,我才不要再哄?。” 谈宴西扬了扬眉。 周弥这才说, 反?这粥熬了也??熬了, 她感冒了?想尝一尝适口又清淡的,就别浪费了。 谈宴西也就不说?么了。 周弥盛了粥, 竟幸运从冰箱里翻到一袋爽口榨菜,端到餐桌那边去, 比吃?么大餐的神情更要乐滋滋。 她让谈宴西也尝尝, 谈宴西说?么也不肯。 周弥非要夸他,“??这样第一次?厨的人来说,这已经??超水准的发挥了。” 谈宴西侧坐身体, 瞧着她,那表情仿佛嫌弃她, 要求怎么能低到这程度——简直如这粥不??出自他??的置身?外。 周弥笑着喝完了??里这粥,又盛一碗。 睡足以后, 人已经清爽许多。 中午,周弥换了衣服,跟谈宴西去外头吃饭。同行的还有周鹿秋,谈宴西请客性质的一餐。 谈宴西在这方面客气得很,凡??谁帮了他,大忙小忙, 都??要还回去。这回请客的原因, 自然??感谢周鹿秋?周弥的照顾。 周弥调侃他:这??大男子主义做派。拜托,露露先和我??朋友,有没有?,她也会帮我。有了?, 她才??胳膊肘往外拐呢。 周鹿秋看了看周弥,又瞥一眼谈宴西,笑了笑,自觉还??别参???人这话题。 她以前??和谈宴西打过交道的,??道这位公子哥看似随和,其实禁忌多得很,至少,从前从没谁敢拿周弥现?这种口吻跟他讲话。 而眼前的谈宴西,不过微微地扬了?眉,表情分明??接受良好。 以前圈里那些姑娘不??没私底?议论过,如谈宴西他们这般的人,一生过得??顺遂,??容易得到女人盲目的崇拜,甚而臣服,?所谓“爱情”这命题,从来??俯视态度。他们不可能放?身段去屈就任?人。 周鹿秋托腮看着周弥,心想,不过呢,有?候倒也可以信一信—— 这世界的利益规则再赤-裸,总也有例外的童话。 ?午,谈宴西待周弥的房间里,开了几小?的电话会议。 而周弥戴着耳机,坐在床?,抱着笔记本电脑剪辑视频,两人偶尔视线交汇,互不干扰。 周弥很精神胜利法地想:不管??老板还??社畜,当做的不都一样不能撂挑子。 到晚?,两人一起出去吃了一顿饭。 再回到家里,就只剩?了一个主题。 但谈宴西顾忌她还生着病的原因,步调就放慢许多。 于周弥而言,便??另外一种性质的“要命”,这过程未免像??娴熟工匠在制配烟花,慢条斯理、精准调算火-药,硝-石的比例,缓慢累加到某个程度,只用?后一粒火种,引信点燃,轰然升空炸裂。 她有灰飞烟灭般的瞬间空白。 而显然,谈宴西享受她,享受这件?本身,更享受这个掌控的过程。 周弥神思涣散地被他捞进怀里,沾了汗水的皮肤相贴,凉??热重叠的矛盾触感。 谈宴西扳了她的脑袋去吻她,还要轻浮的调侃两句,赶紧好起来吧,这才到哪儿,就受不了了。 周弥几无力气去反驳?么了,也不想推开他。 在这濒?又复生,满足又空虚的体验中,等待呼吸和心跳平静?来。 冲过澡,再回到床?。 谈宴西整个人暖和极了,周弥??脚?用地缠着他。 他明早很早就要起床,赶早?的航班回北城去,中午还有应酬。当真??专为她而来的忙里偷闲。 周弥忽说:“??回提到的那个婚房……” 谈宴西以为她要翻旧账,警告的一记目光。 周弥笑说:“不??。我??想说,有?间,?带我去看一眼,我先看看?么样子的,够不够有动力让我愿意跟猎头们聊一聊。” 谈宴西听明白她的意思了,笑说:“终于舍不得我舟车劳顿了?弥弥,??么都好,就????容易心软。” 周弥说:“我也只说聊一聊,有没有合适机会还不一定。薪资、工作内容和title都??要挑的,三样都满意了,我才会愿意回去。” 抬眼一看,谈宴西若有所思的模样。 周弥揶揄:“谈总这?候??不??在想,麻烦?了,不如随便收购一家媒体公司,给我量身定制一个职位?” 谈宴西:“……” 谈宴西接?的动作,让周弥紧跟就后悔了,连连求饶。 谈宴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冷酷样,??会她:“晚了。” 谈宴西回北城后,没多久便去了趟洛杉矶出差,考察合作商,兼出席几个商界的高峰论坛。 回来征尘未洗,家里头,谈振山一个急电召他回去,说有要紧?要问他。 一听这语气,谈宴西便??谈振山可能要向他发难。 然而出师得讲?头,他这两周甚至都不在国内,又招谁惹谁了? 去之前,便先给卫丞去了个电话,搜集情报。 谈宴西回家一看,谈振山果真摆的三堂会审般的盘问架势。 他由来反骨得很,见此,反而更吊儿郎当,当谈振山的面,没个?形地坐?,点了支烟,又去捞几?小壶自顾自斟茶,这才笑问,“父亲找我?么??” 谈振山面色铁青。 他???看不惯谈宴西的这做派,?么严肃的?儿到了他这儿,都能消解得一干?净。 谈振山语气沉冷:“荒唐也该有个限度。” 谈宴西故作愕然,“这话从?说起?我这刚出差回来,饭都还没吃?一口,又哪里惹得您不高兴了?” “谈宴西。”谈振山警告神色,“我不管?回?跟文华那?儿闹到?么程度,那都??谈家内部的?。?既冠了这‘谈’姓,就给我守点规矩。别以为老爷子不在了,没人勒得住?。” 谈宴西分外的不以为然,这话,放以前说,他说不准多少的会怵三分,可?回跟谈文华争权这?儿,??他赢了,他早就试探出谈家人的底线。 他面?倒??带笑,问道:“我??真不??道自己做了?么天怒人怨的?,还请您明示?” 谈振山一?撂了杯子,“?少给我装相!我就问?,那传闻??不??真的?” 谈宴西分毫未收敛笑意,“??真的,您打算如??” ——先头跟卫丞打听,这两周发生了?么?。 卫丞告诉他,孟劭宗这一阵??真走投无路了,也不??该不该夸他“急中生智”: 之前,谈宴西替周弥转交了还给孟劭宗的钱,虽然孟家生意?的那摊子?,谈宴西依然袖??,绝无可能亲自插??,但还??给孟劭宗指了一条别的门路。 谈宴西的想法很简单,先前,孟??冒犯的?,他已经“教训”过了孟劭宗,一码归一码,那?儿已然了结。 眼?,自己懒得沾一身泥,但也不至于真要眼观孟家家破人亡。这也有他的三分远瞻在里头,万一孟家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说不准要狗急跳墙地去骚扰周弥。 不如留人一线,给他指条生路,各自安生。反?,?情能不能真的转圜,还要看孟劭宗自己的造化。 然而,卫丞说,也不??道姓孟的??不??试探出了周弥??的重要性,有恃无恐地举着?的招牌去拉合作,谈融资。 谈宴西问,?么招牌。 卫丞说,孟劭宗逢人便暗示,谈家三公子,可??要给自己做女婿的人! 有了谈家这大树给他背书,以前闭门不见的那些生意伙伴,立即又??另外一派笑容相迎的谄媚嘴脸了。 孟劭宗这么招摇,很快圈子里都传遍了,大家都??道了孟劭宗年轻?风流得很,有女人跟他分??后,还不图?不图利地给他生了个私生女儿。 这女儿更好本?,居然还鼓动得谈三公子为了她跟祝家退婚。 谈家??这圈里的核心之一,自然比谁都更早??晓这些。 谈振山由来看不起这些商人阳奉阴违的嘴脸,这回孟劭宗????好地戳到了他的逆鳞。 他一直叫家里低调做?,哪想到,谈三一出??,就给他惹了这么大一个笑柄。 孟家和孟劭宗的妻家,起势缘由提起都??脏了他的嘴,孟劭宗长子吸-毒酒驾,社会新闻?还挂着呢,这一回,话题中心的女人,还??个私生女的出身! 眼?,谈宴西轻飘飘地问他,若??真的,打算怎样? 真不怕将老爷子从地底?气活过来! 谈振山冷声道:“别以为我不敢出??清理门户。?做了多大的家业,也只??谈家的荫蔽。横竖??我跟?大哥一句话的?。” 谈宴西笑问:“我想问问您,您??瞧不起孟家小门小户,还??瞧不起人私生女的身份?” 他有心拿这两点去刺激谈振山。 果真,谈振山脸色都更难看了两分,但只说:“这?,?自己出??料理了,别再让我听见一点风言风语。否则到?候我亲自动??,别怪我没个轻重。?自己掂量。” 谈宴西目光骤然冷了三分,语气却十足的平和:“我也??在谈家长大的。您说,谁家里没点家丑?谈家能不能例外,??不??真就铁板一块,禁得起细查?” 《红楼梦》里,探春说:可??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杀不?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谈振山倏地微眯了一?眼睛,盯着谈宴西。 他??真从他这幺子身?,觉出了森然的杀意。 这话,已然??赤-裸-裸的威胁了。 ——??,他??受了谈家的荫蔽;可他也没少反哺谈家。 要将他连根拔除,他也不怕豁出去把谈家的家底抖落出去。 然而,?一瞬,谈宴西又恢复那副混不吝的模样,笑说:“?权当我这人,就??个荒唐到底的逆子,但随您怎么说,孟家这私生女,我还真??非娶不可了。?要觉得这??让孟家人占了便宜,我这么做叫谈家无光。不如,您把我这姓摘了去?往后我再做?么丢脸的?,丢的也不??谈家的脸,??我自己的脸。” 谈振山气绝,“行!?现在就跟我滚出去!” 谈宴西拿了那几?的茶杯,喝了一口,施施然地起身,甚而礼节不缺地冲谈振山颔一颔首,方转身出去了。 65、65 谈宴西踏出谈家大门之时, 瞬间地变了脸色,如覆霜雪的凛然。 车在门口等着,他甚至不及走到车里去, 边走边拿出了手机拨打电话。 一重重的嘱托布置下去, 主要内容是安排人盯着些谈振山和谈骞北的行踪。 他知道多半两人投鼠忌器,不至于会贸然对身处于风暴中心的周弥出手, 但多一层考虑,总不会错。 谈宴西生日将即。 交代下去的那些人, 日常地汇报, 谈振山和谈骞北那头并无任何的动静。谈宴西宁愿是自己多此一举,暂时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他自己的行程,也无半刻的轻松, 哪怕生日这天,三场会议, 两场对内,一场对外。 莫妮卡告诉他, 已经以他生日的由头,推掉了一些原本十分紧要的应酬了——他吩咐过,晚上八点以后的时间无论如?得给他空出来,他要去机场接人,周弥自巴黎飞过来。 早上,谈宴西开了一场跨多个部门、内容繁多的晨会, 头昏脑涨的到上午十一点, 莫妮卡送来续命的冰咖啡,又问他,中午??算吃点什么。 谈宴西没胃口,端了咖啡喝了一口, 叫她,随意吧,吃什么都一样。 莫妮卡点了点头,手指滑动平板电脑,又说:“餐十一点半准时送到。” 说罢,便关上门出去了。 谈宴西呷一口没掺杂半点甜味中和的咖啡,几分疲惫地找了支烟,滑火机点着了,走到了落地窗边去。 没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谈宴西也没回头,“进来。” 听见是有人推了门进来,但没人说话。 谈宴西纳罕,能直接来他办公室敲门的,级别都不低,不管他是在做什么,对面一定会主动汇报来意。 他微微蹙眉,转身,却是一愣。 是说谁这么不懂规矩呢,原来是个从来不懂“规矩”的人。 她穿一件十分宽松的薄针织衫,外头一件浅咖色的风衣,适合舟车劳顿的舒适装扮,脚边还立着一只行李箱。 谈宴西赶紧走过去,一面揿灭了烟,难掩惊喜神色:“不是说晚上八点才落地。” 周弥??说:“有个行程临时取消了,空出来一天的时间。我在巴黎待着也没别的事情,就改签了航班——先向谈总声明,我提前询问了莫妮卡,能不能来过来你工作的地方找你。” 谈宴西说:“她怎么说?” “她说,以前没有过先例。但料想这次破格,谈总不至于会将她开除。” 谈宴西??了,背靠着办公桌,伸手便将她腰一揽,让她紧靠着自己,“我给她加薪。” 周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揶揄他的机会:“做助理还要在私事上揣摩‘上意’,好难哦。” 谈宴西压根不接她的话,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了,“午饭吃了吗?” “没。莫妮卡说的,会点双人餐?” “她说得対……” 谈宴西声音渐低,已是无心再跟她说什么了。 他向来不把私人关系带到工作场合来,但此刻根本考虑不了那么多,一手捉着她手腕,一手紧紧扣着她细瘦的腰,低头便吻下去。 周弥尝到他舌-尖上的一点苦味,像是咖啡的调子。 闭眼,自知荒唐地沉迷,直到转换动作,她后背抵住了书桌桌沿,微微地痛感,才终于唤回清醒,伸手推推他。 谈宴西这才停了下来,却两手都撑在桌沿上,将她圈在自己领地里,低头,?她的目光尚有几分迷离,不由地笑了一声。 他微微低下头去,嘴唇挨着她的额角,顿一下。 又蹭着脸侧的皮肤,落到了耳边,低沉的音色,声调轻浮,对她说,她得庆幸,他没那种在办公室里白日宣-淫的癖好。 谈宴西的办公室很大,一板一眼的黑白色调。 周弥参观了一圈,最后在他办公桌后的皮椅上坐下,一手托腮,说要感受一下,做老板是什么滋味。 他抱着手臂,靠着桌沿而站,一贯的有点儿吊儿郎当,“不先感受一下,做老板娘是什么滋味?” 周弥耸耸肩说:“不已经感受到了吗?公私不分,场合不顾……” 谈宴西哈哈大笑。 一会儿,餐送了进来,当真是双人份。 谈宴西让她过足瘾,让她就坐在他的椅子上吃饭,自己另拿了一张椅子,坐在她身旁。 说是工作餐,其实是某私家菜馆的外送,菜色丰富,味道也十分优越。 周弥刚下飞机没多久,早饭供应时间因在睡觉,错过了,早已饥肠辘辘,动起筷来,毫不矜持。 吃过饭,谈宴西下午还有个会。 周弥原本也只打算过来跟他??声招呼,其他的等他晚上下了班再说。 谈宴西派了一部车,送她去姚妈那儿,说他下午工作结束,就直接过去。 周弥到了姚妈那里,与她寒暄过,便先上楼去,睡了一个午觉。 下午,姚妈给谈宴西准备晚上的那一餐,大的小的全自己来,不让谈宴西后来给她请的那个新保姆插手。 姚妈计划要烤一只蛋糕,哪怕谈宴西不爱吃甜,她认真道:“别人都有的,他也得有。” 周弥深以为然。她也在乎一些俗套规则中的仪式感。 烤制蛋糕的步骤,比做饭尚要复杂一百倍,周弥放弃给姚妈做帮手的想法,只在一旁陪着聊天。 姚妈告诉她,谈宴西小时候就不怎么喜欢过生日。 ?为哪怕生日,谈振山和尹含玉,当过来的还是不会过来,他们好似忙得吃一顿饭的工夫也没有,只一通电话??过来,难得温和的语气,也掩盖不了那里头打发人的敷衍态度,只告诉他,晚上想吃什么,叫姚妈带他出去,生日礼物会叫司机派人送过来。 姚妈说:“反正那些生日礼物,没一回能送到宴西的心坎上。后来,也就他读初中、近高中那会儿,宴西的爷爷会开始帮着张罗他的生日宴。但他每回去了,反而受一肚子气。” 周弥心想,还不止。 她想到和他刚认识没多久,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借他的名头组的局,他在这里头是裘马风流的公子哥,但绝不是他谈宴西本人。 姚妈抿嘴笑了??,?她一眼,由衷道:“所以,前年生日那一回,宴西把你带了过来,我就知道,周姑娘你对宴西而言,肯定意义不一般。” 周弥也??了??。不是自做骄矜,如??姚妈所言属实,那么,所有故事皆由“例外”开始吧?就像她那时候,她例外地,摒弃自己一贯按部就班的行事方式,选择开始一段彼时自认为毫无结??的关系。 一下午时间,姚妈烤好了蛋糕和点心,晚餐要用的食材也准备齐当。 近六点钟,走廊里回响起电铃声,周弥立即说:“我去开门。” 她穿过门洞和走廊,在门厅里换上了外出的鞋子。 一推开门,外头薄雾冥冥,烟树暮阳,云层里,栖着最后一点霞光的薄红。 隔着黑色铁门,瞧见谈宴西站在外头,风衣没穿,挽在臂间,只着白衣黑裤。 好似,?等待而衍生的几如虚空和微微焦躁的情绪,一时就有了落点。 周弥是在这一刻,突然想起来。 以前,继父回家的时候,周寄柔为什么不管手里头在做什么工作,都要放下来自己去开门,连“来了”的应声,语调都比平日上扬两分。 此刻,她共情了周寄柔那时的心情。 原来,等心爱的人回家,是这样一种滋味。 几如乡愁。 周弥下了门前的台阶,穿过院子,去给谈宴西开门。 他脸上尚有怔忡的神色,门打开的第一瞬间,手指碰了碰她的脸,??说:“我回来了。” 周弥几乎立刻就知道了,方才,隔着暮色遥遥相望的这一眼里,谈宴西应该和她有同样的心情。 小楼的门开着,透出里头暖融的灯光,投在门口檐廊的水泥地上。 周弥挽着谈宴西的手臂,一起走进了光的里面去。 谈宴西进屋之后,洗手洗脸,没一会儿,周弥便开始帮着姚妈端菜。 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几乎都是他平日里稍显偏好的那些。 吃饭的气氛分外家常,谈宴西工作一整天,会议桌上积攒的一脑门子官司,听她们聊些极琐碎的话题,便都烟消云散。 吃过饭了,再端上蛋糕。 姚妈亲自烘制的,卖相上比起外头的欠缺一些,但用料实在,点缀的草莓那都是实??实的,个头饱满而鲜艳。 谈宴西站在一旁,一手抄袋,??着瞧她们围着蛋糕商量,切哪一边的给他,这边鲜奶油更多,那边水果更多…… 最后,她们裁定的是给他切一牙水果更多的。 谈宴西很给面子,递来的小碟子里的这一牙蛋糕,几乎都吃完了。 虽然,下一瞬他就受不了,去浴室里去漱口。 姚妈在厨房里忙碌,谈宴西将周弥一牵,去外面院子里吹风。 周弥站在梨树下,仰头?,好像枝桠上冒了丁点儿青色的尖,应当是花苞,她想。 谈宴西一手搂她的腰,??说:“我突然想起来……” “嗯?” “某个小骗子,前年欠我的生日礼物,今年还没还。” 周弥??说:“所以我今年给你准备了两份礼物。” “是吗?礼物呢?拿出来看?。” 周弥掏出手机,翻了张照片出来,递给他,“喏。” 谈宴西低头?,照片里是一棵树。 周弥?谈宴西一头雾水,??了,伸手将照片放大,定位在树干上悬挂的一块招牌上。 法?,谈宴西倒是能凭借“monsieur tan”这一个词,猜出来上头的?字是跟他有关。 周弥从头解释,这棵树,栽在德国某个很偏远城市的一个小古堡里。 这古堡的主人最早是皇室的亲戚,伯爵爵位,他与妻子恩爱深笃,一度传为一段佳话。现在,这古堡流传到他后人手里,快破产了。 周弥说:“我想办法帮他找到了一个中国租客,往后的修缮维护,都不用再发愁了。作为交换,他把这棵树送给我。这是欧洲山毛榉,387年的树龄了,当年伯爵和他的妻子亲手栽的。” 周弥顿了顿,?着他,“现在——这棵树是你的了。” 谈宴西简直难言此刻的心情。 他这辈子,也没收到过这么浪漫的礼物。 她的小姑娘,送了他一棵树。 66、66 谈宴西默然许久, 动容于她的用心,又觉得语言浅薄,片刻, 方才出声, 笑问周弥:“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周弥说:“我也不像谈总,随随便便就送得起奢侈品、大钻戒……” 谈宴西笑说, “听出来了,弥弥这是在批评我呢。” 周弥一脸的“你意识到了就好”。 三月的深夜, 尚且春寒不减, 尤其来了一阵风,吹得头顶树叶簌簌作响。 周弥自觉挨靠近了谈宴西,解释自己送这礼物的初衷:“其实没想太多。只是想让你知道, 哪怕未来某一天,最极端的境地, 你变得一?所有,在这个世界上, 你还有一棵树。 谈宴西笑说,这真像诗人做派,诗意又浪漫。 他又问道,“那第二份礼物?” 周弥微妙顿了一下,“……晚点再说吧。” 而谈宴西自发地猜了起来,“你找着北城的工作了?” “我倒是想呢。聊了好几个猎头, 提供的机会还是暂且够不上我心目中的标准。我对他们说, 工作内容和职位这?,倘若无?满足,薪资上总得补足吧。”周弥微微耸了耸肩,“资本家总是锱铢必较的。” 谈宴西未免又有“躺枪”感。 他笑了声, 继续去猜,他都自觉荒唐,因此玩笑语气地问她,要是比这还惊喜,那他只能想到,他要当做父亲了。 周弥?语的神色,“那就不是惊喜,是惊恐。”她笑了笑,说,“不要猜啦,也尽量放低期待好不好。过期礼物,要打折扣的。” 屋里,姚妈唤他们进去吃水果。 洗净的青提,装在白瓷的斗碗里。 时间尚早,谈宴西接到了卫丞的电话,要他出去喝酒,给他庆生。 谈宴西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又叫这过分家常的气氛,弄得慵懒极了,完全不想出门。 卫丞说:“弄了一支很好的红酒,专留着给你开的,你要是不来,我可就自己喝了。” 谈宴西雷打不动:“随意。缺你这瓶酒不成。” 卫丞便开玩笑说:“明白了。你媳妇儿来了是不是?成,不打搅你们了。” 周弥坐在一旁吃青提,也不知谈宴西的电话里讲了?什么,只看见他稍稍地挑了挑眉。等电话挂断,周弥问他,谁打来的。 “卫丞。” “喊你出去的?” 谈宴西点头。 “那怎么不去?” 谈宴西手臂往她背后的沙发上一搭,凑近了她耳畔,笑问:“你说我怎么不去?” 听见姚妈的脚步声往这边了,周弥赶紧伸手打了他手背一下,再挪一挪,离他远了?。 姚妈过来打招呼,叫他们先坐着,她将垃圾先提出去扔了。姚妈的习惯,不叫厨余垃圾在屋子里留过夜。 等姚妈出门,小楼的大门一关上,谈宴西立即便不老??了,侧过身去,将她禁锢在手臂与沙发靠背间,一面吻她,一面手掌顺着她腰间的线条向上蜿蜒。 周弥觉得这是在客厅里,很不成?统,却不由自主地热切回应,尝他舌-尖青提的滋味。 换气的间隙,谈宴西对她说很浑的话:弥弥,你就不该中午跑去找我,害我一下午开会都没?集中精神。早知道,就在办公室里…… 周弥一下轻咬在他嘴唇上,换得他低沉笑了一声。 没一会儿,姚妈回来了。 周弥在听见开门声的那一刻,立即将谈宴西的手推远,而后整理衣服。 待姚妈闯穿过门厅进来,两人已恢复平常模样。 周弥早瞧出来,谈宴西心猿意马,心思早不在这儿,然而,他还是坐在客厅里,陪她们吃完了水果,又聊了许久的天。 不过他一直小动作频频,时而搂一搂她的肩膀,时而折一折她的衣领。 一直到十点钟,差不多可以去休息的一个时间。 谈宴西言辞圆融地结束了今天的话题,便牵着周弥上楼去。 进了卧室,开灯,谈宴西径直拥她入怀,一边吻她,一边听从她的要求,两人跌跌撞撞地先往浴室去了。 洗过澡,周弥穿上浴袍,将头发擦到不再滴水。 转眼一看,同样穿浴袍的谈宴西正准备出去,她立即伸手,将他手臂一捉。 谈宴西脚步一顿,不明就里。 而周弥往门口处靠近一步,却是伸手去揿门边浴室的开关。 所有的灯都灭了,只余镜子前的一盏壁灯。 连接处是黄铜质地,灯罩是半透明的绿玻璃样式,漏下澄黄灯光,像纱帘筛过的月光。 谈宴西感觉周弥凑近到他面前,呼吸是微潮的沐浴乳的香味。 她的鼻息在他耳边,像生了脚一样的,蜿蜒地爬进了耳道,叫人生痒,头皮微微发麻,以至于让他不由地打了个颤。 她声音低不可闻:“……第二件礼物。你会高兴的事……” ??难形容的?验。 谈宴西忍了再忍,才没低头去看。 他脑袋往后仰,人浴在那镜灯的灯光下,神情再难平静,呼吸也失去规律。 手指触碰到她湿润的头发,叫他?端觉得像是在水底,被暗生的水草,紧紧缠绕。 还是不舍得。 因此,没过多久,谈宴西便伸手,将她提起来,一?搂进自己怀里。 他凑近了要去亲她,她的目光?动作同样的退避。 谈宴西笑了声,还非就亲她不可了。紧箍住她,一个深吻,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而后便将她打横抱起,打开了浴室门,穿过衣帽间,回到卧室。 周弥后背柔软着陆,黑暗里,谈宴西紧跟着覆-压而来,他声音里有低沉而几分戏谑的笑意,对她说,想法不错,但是弥弥,这技艺太稀松了…… 周弥去捂他嘴的手,被他一?捉住。黑暗里,窸窣的声响,是他到了她腿边。 而后,方才她对他做的是,他十倍不止地回报于她。 周弥只能拿一只枕蒙在自己脸上,捂住几度濒临失控的尖叫声。 …… 周弥没吹干的头发,这时候都要自然阴干了。 她伸手去捞谈宴西方才摘下之后丢在床头柜上的手表,看那上面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谈宴西习惯性地点了一支烟,人靠在床头,抽了几口,伸手去,又捉了她的头发,绕在手指间。 周弥以前就发现了,他很喜欢这样。 三月的北城天气清寒,蚕丝被拥着的温暖,让周弥有一种安全感。 躺着说了一会儿话,周弥又将谈宴西的手表拿过来,看着秒针一格一格地走过去,最后,越过了“12”的数字。 她笑说:“恭喜你,生日过去了,正式地变成……三十二岁?” 谈宴西低头,似笑非笑地地看着她,“弥弥,有件事,一直没想起来告诉你。” 他语气有几分严肃,周弥愣了一下,?端紧张,“什么?” “其实……”谈宴西偏要卖一个长长的关子。 “你快说!” 谈宴西这才笑说:“我身份证上的生日,不准。比??际的小了一岁。” “为什么不照实登记?” 谈宴西偏过目光,“因为,要如??登记,有人往回推算,就知道我父亲出轨并跟人珠胎暗结,是在我大哥的生母重病住院的那段时间。” 周弥一时心中涩然,但笑了一下,一手托腮,仰头去看他,“所以,你三十三岁了。大我这么多,真不该叫你三哥,叫三叔更合适。” 谈宴西挑了挑眉,“‘三’字去掉,就叫‘叔叔’,我觉得不错。等会儿,你叫我听听看……” 说着,他分外轻浮地去抬她的下巴,她偏头一躲,一口咬在了他手腕上。 他闷哼一声,假装吃痛,她无情拆穿:“我根本没用力!” 第二次清洗过,就到凌晨一点多了。 将熄灯前,周弥说:“有件事,我想问你。” 谈宴西听出她语气几分认真,便将身体坐正了?,等她出声。 “上周,向薇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婚期将近了。我很疑惑,追问之下,才知道。”周弥抬头看着他,“……孟劭宗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谈宴西愣了一下,笑说:“上周就知道的事,今天才来问我,弥弥,你也怪能藏得住事。” “我没有,我快气死了,我恨不得立即过来把这人臭骂一顿。但是,工作为重,我得先?活干完,不然,赶不回来给你过生日。”周弥正色,“你知道孟劭宗的行踪吗?我想去会会他。” 谈宴西说:“放心,他这点下三滥的招式,还影响不到我。况且,他说的不也是实话么?” “全是添油加醋,给他自己戴高帽,哪句是实话?” “我为了你跟祝家退婚,以及,我铁了心要娶你,哪句不是实话?”谈宴西笑说。 周弥一霎无言以对,伸手轻轻打他一下,“我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谈宴西捉着她的手,笑说,“你不用再去跟他对质。我忙过手头这一阵,是要出手去警告他的。” 周弥坚持:“你的警告是你的事,但是我也一??要向他表明我的立场。” 谈宴西笑着,捉住她手的那只手,就势又抬上去,捏捏她的脸颊,“我们弥弥可真护着我。行,我带你去。” 第二天晚上,谈宴西工作结束,便去美院那边接周弥。 这次谈宴西生日是在周四,周弥便请了周五一天假,?周六周日连起来,凑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小假期。 既然难得来北城一次,当然要去跟妹妹碰碰面。 宋满只上午有课,中午,周弥请她?白朗熙吃了饭;下午,姐妹两人一块儿去逛了逛街。 到五点多,周弥将宋满送回学校。宋满陪周弥坐在校门口的奶茶店里等着谈宴西,出于礼数的想跟他打声招呼。 校门口不能临停超过两分钟,谈宴西到了之后,也没下车,只落了车窗。 宋满乐呵呵地说:“姐夫,好久不见啊!” 谈宴西也笑说:“好久不见。” 周弥瞪了宋满一眼,她挥挥手就跑了,一面说:“我先走啦!姐姐就交给你了。” 谈宴西一脸“好说”的神情。 周弥拉开车门坐上去,转头看他,笑说:“谈总至不至于,一个称呼而已,这么高兴。” “谁让你从来只连名带姓的称呼我。”谈宴西笑着,一面打转向灯,起步。 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衬衫,人尤其显得孤标而清峻,周弥看着他,竟有片刻失神,“……我也不是没叫你过其他的。” 谈宴西笑声沉沉,“那可不是。你也就在床上,才那么听话……” 周弥抄起自己的提包,轻轻地打他一下,“再这样我生气了。” “好好好。”谈宴西似拿她没办?,“谁叫我就是喜欢你这么有原则呢。” 周弥觉得?语,却还是忍不住地笑出声。 谈宴西去的地方,周弥很熟悉——也是凑巧,就是第一回,周弥去找孟劭宗借钱的那地方。 她至今也不知道那究竟是茶楼,还有酒店,亦或是供人打牌的茶馆,只知道大抵背后的老板也来头不小。 依然是那盏朱红的屏风,高几上的一盆没开的水仙花。 服务员都是陌生面孔,大概早就换过好几茬了。 从木楼梯上楼,谈宴西在二楼的拐角处,却停了停。 周弥也跟着停下,疑惑看他。 谈宴西搭着扶手,往楼下微微扬了扬下巴,笑说:“就是在这儿,我听见你跟孟劭宗说话。心想,这么好听的声音,我一??得瞧瞧,人长的是什么模样。” 周弥都不愿回想当晚,因为一种深切的耻辱感。 但此刻,她站在谈宴西所在的位置,往底下看了一眼,突然就有?释怀了。 或许,那所有的,被命运推挤到“不得不”的境地之下的选择,都有其深远的意义——譬如,让两个分明不同?界的人,生命短暂地发生了交集。 她一生,与不同的人,有过?数这短暂的交集。 不过这一次,她抓住了,他也抓住了。 人们将这样的短暂交集,称之为邂逅,亦或是,缘分。 二楼,一台暗红色织花的地毯,伸向走廊的最深处。 谈宴西带她到了一个包厢门口停下,伸手揽一揽她肩膀,打算一起进去,周弥却说:“你就在走廊里等我吧。” 谈宴西顿了顿,低头看她,“确定?屋里应该不止孟劭宗一个人。” “不止他一个人才好。”周弥笑笑,“你就这里等我,你进去了,我可能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谈宴西点头,往旁边让了让,“行。我在外头等你。” 周弥点点头,伸手,几?犹豫地推开了包间门。 那里头灯火煌煌如昼,中式风格的装修,一道屏风将房间隔作两半,屏风前摆了两桌麻将,屏风后,隐约可见是供人休息的沙发。 里头人声戛然而止,大家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 有一人率先出声,调笑的语气,“这谁的人啊?过来捉奸的?” 孟劭宗是坐在靠门这一桌的,他起先结结????地愣了一下,紧跟着便站起身,朗声笑说:“是来找我的。跟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我闺女……” 他一个“女”字还没说完,周弥已经走上前来,一面伸手,往提包里一掏。 只一瞬,掏了一叠a4纸出来,伸手,径直往孟劭宗脸上一扬。 纸张打着孟劭宗的脸,又纷纷地散下去,飘在麻将桌上、地上…… 大家都愣住了。 周弥冷声开口:“出生证明、户口簿、疫苗接种、阑尾手术家属知情书……所有这?,签字的人就一个,我妈,周寄柔。我从来没什么凭空冒出来的‘生父’,我的父亲就一个人,他姓宋,叫宋录生。” 孟劭宗脸色难堪,讪讪一笑,刚要出声,又被周弥给打断。 “孟劭宗,欠你的二十万,我也已经还给你了,我们早已两讫。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请你以后,不要再打着我父亲的名头招摇撞骗。” 同一桌的,边有人笑着起哄,“小姑娘何必,老孟也是有心让你认祖……” 周弥低眼看他,目光冷然,毫不退惧,“您贵姓?” “……免贵姓方。” “我们姓孟、姓周和姓宋的人,?您姓方的,又有什么关系?” 这人顿时被噎住了。 周弥收回目光,瞧向孟劭宗,还要再追问一句:“清楚了吗?” 孟劭宗脸涨成猪肝红色。 而周弥仿佛料到了这种情况之下,他屁话也放不出一句,只干脆利落地转身。 却不待她开门,那门自动地退开了——擎着?手的人微微躬身,恭迎公主似的骑士做派,竟是叫在座各位,都得恭敬三分的,谈家三公子。 屋里的人又是一愣,而谈公子显然并没有进来打声招呼的打算,甚而目光都不曾往屋子里瞥一眼,接到了他的人,将人手一挽,就松了?手。 孟劭宗赶紧起身,赶在门阖上之前,将门拉开了,追到走廊里,“宴西!” 谈宴西脚步一顿。 孟劭宗走过去,见谈宴西紧紧牵着周弥的手,两人俱是目光沉冷。 不过谈宴西却是一贯商人做派,脸上尚挂着客气笑容。 孟劭宗赔笑道:“宴西,这不,我正打算找个机会,给你赔礼道歉呢。我那实在是走投?路,才出此下策……” 谈宴西脸上笑意半点未抵眼里,直接打断他:“我原本想找个时间,跟孟总好好聊聊这事儿。我跟孟总,也算是颇有渊源。既认识这么久,我以为孟总多少知道我的脾性。谈家这招牌是大,可孟总掂没掂量过,扛得起扛不起?我正是因为看了周弥的面子,今天就言尽于此了。后头,孟总好自为之。不然,我不出手,谈家有人看不下去,自会代我出手,那时候什么局势,就不好说了——还有,我跟周弥的事,谈家都插手不得,更何况旁人?” 孟劭宗只讪笑,“是,是……” “孟总还有什么指教?” “没事。不耽误谈总时间了。” 谈宴西笑了笑,霜雪一样凉薄的目光,收回,再不看他一眼,只牵着周弥,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了。 下了楼,出了大门,谈宴西方松了两分力道,低头看一眼,周弥眼里有薄薄的水光。 他几乎是情不自禁,低头,亲在她的眼角,温声笑说:“回家去?姚妈说,今晚吃山笋炖牛腩。” 周弥不说话地点了点头,凑近一步,将额头抵靠在他胸膛上。 谈宴西也不再说话。 伸手将她一拥,手掌贴着清瘦的脊背。 那年冬天,风雪天里凛冽的风,吹到今日的早春,只剩下?许清寒。 因?温相贴,这夜都温柔两分。 67、67 周弥定的周日晚上的机票回东城, 在此之前,可在北城滞留足这个周末。 好巧不巧,周六谈宴西要去工程进度阶段验收的研讨会, 轻易缺席不得的场合。 谈宴西很是歉仄, 承诺周日的一切安排,??推就推了, 一定整天都陪着她。 周小姐?不领情,嫌他腻歪, 说你不会以为我真是来休假的吧, 素材?没整理,我剪片子都还来不及呢。 她占用了谈宴西的书房,让他??忙的就忙去, 恋爱何时不能谈,非要急在这一时么。我们是来日方长的关系。 谈宴西被最后这一句话取悦到了, 欣然地奔赴文山会海。 周弥很喜欢这小楼里的书房,足够宽敞, 足够安静。 姚妈偶尔进来,送来洗净的水果。 周弥想到读高中那会儿,深夜温书,周寄柔也常常这样,水果、牛奶,亦或是小点心, 放在她手边, 也不多打扰,让她乏了可随时补充。 约莫?午四点,姚妈急匆匆地进了书房。 周弥将笔记本电脑后盖半阖,问姚妈, 发生什么事了。 姚妈说:“方才太太——宴西他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周姑娘你这时候是不是在这儿……” 周弥顿了一?:“她要过来?” 姚妈点头,“……说想跟你见个面,说两句话。我觉得,要不?是赶紧通知宴西,然后委屈周姑娘先到外头去避一避吧?太太的脾气我太了解了,我怕她口不择言……” 周弥笑说:“谈宴西现在估计正在开会,电话打过去也不一定能接得到。我先听她要说什么吧。避得过初一,也避不过十五。” 姚妈忧虑极了。 周弥安慰她:“您放心,真的没事。我早有心理准备的——您觉得,谈夫人会甩几百万让我离开谈宴西?” 姚妈被逗笑,“什么时候了,你倒?心情说笑!” 周弥笑说,那也没办法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但是撤退,一定不是她的风格。况且,她背后还?谈宴西给她撑腰呢。 她落落大方的“恃宠而骄”的态度,叫姚妈也跟着放心了两分,姚妈说:“那好吧……但你?是给宴西打个电话,或者联系他的助理,总要知会他一声。” 周弥点头,“您放心。” 谈宴西开完会,才得空瞧一瞧自己做私人联系用的那一支手机。 微信上?周弥发来的两条消息。 一条是“sos”的emoji符号,另一条是:谈宴西,这一笔我要记下来,你欠我的!见家长可暂时还没在我的日程之中。 谈宴西读完消息,???就坐不住了,晚上尚?接待建筑院专家的饭局,他一应先交给了莫妮卡处理,自己得先回去一趟,?会儿直接过去。 他摘了参会的工作牌,递给莫妮卡,一边往会场外走,一边给周弥去了一个电话。 响了几声,没人接,他又打给了姚妈。 这?接通了,姚妈告诉他,现在两人在院子里头对??,尹含玉赶了她进屋里去,隔了门窗,也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 只让他,赶紧回来吧。 所幸会址也在老城区,开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谈宴西到的时机很巧,许是已经聊完了,尹含玉正拉开大门走了出来。 她穿一件鼠灰色的皮草外套,齐肩的栗色卷发,精致描画的妆容,一身浓郁的香水味。 终归,她可能是谈夫人,可能是尹家的幺女,但决计不太像是谈宴西的母亲。 尹含玉一抬头,恰与谈宴西撞上,吓得脚步硬生生一停。 眼前之人面沉如铁,瞧她的目光里?霜雪淬刀锋的冷厉,言辞也分外不留情:“谁许你越过我直接来见她的?” 尹含玉嗫嚅。 谈宴西字句森然:“您嫌弃好日子过得不舒坦,行,我成全你……” 尹含玉被他这??后通牒的一句,吓出求生欲:“你冲我发火做什么!谈振山叫我来的!不然我何苦自讨晦气!你不如先问问周小姐,我找没找她麻烦!我不过跑这一趟走个过场,好回去跟谈振山交差!” 谈宴西目光沉肃两分。 尹含玉受辱且委屈的模样,“是,现在你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轻易。可我不过是个来探风向的前哨,你真想保你的女人,把这通火气冲你??子发去!我?什么办法!我要不照做,谈振山一样给不了我好日子过!左右,我这辈子是欠你们谈家的!要不你今天就敢干脆地结果了我,一了百了!” 之前,谈宴西退婚,以及和谈文华争夺的事,叫她见识到了他的本事。 她很畏惧他,现在轻易是不敢再来捋虎须的。 谈宴西漠然地瞧着她,“谈振山??什么打算?” 尹含玉冷笑:“你问我,我问谁去?这回我来做说客,劝说不成,软的这条路行不通,你自己觉着,谈振山??什么招数?我只告诉你,谈家要想叫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你连跟毛发都别想找到!” 这时,谈宴西听见了脚步声。 抬头往里看了一眼,大约是因为听见了门口的争吵,周弥从院子里走出来了。 谈宴西微微收敛了两分怒意。 而尹含玉趁机拂袖而去,车在路旁?她,一部招摇的兰博基尼。 她将走出两步,又停了停,转身对谈宴西说道:“谈振山原本想直接动手——他怕???第二个女人,用我这样的法子爬进谈家。是我告诉他,不如我出面,先试着劝一劝,现如今的小姑娘,可未见得非要攀这高处不胜寒的门楣,只要拿到足够多的钱,一生自由快活,不比进了你们谈家的门,这么不人不鬼地蹉跎要强?——谈宴西,不要不知好歹,这一回,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尹含玉说完,便将车门一拉,坐了上去。 引擎声轰鸣,瞬间驶离了这街道。 周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谈宴西的手,仿佛冬日深井里浸过的冰凉。 她安抚道:“阿姨没说什么过分的??,只叫我,若不是真爱你到非你不可的程度,不要来蹚这趟浑水,做一个豪门的媳妇,只是人前吃肉,人后挨打。” 实??说,周弥挺惊讶见面之后,两人聊得挺平和。 在谈宴西的描述里,这样自私冷漠的一个女人,原来,竟也?并未坏到透彻的一面。 出于什么动机,尹含玉要来劝说她呢? 她其实没太想得明白。 是害怕谈家真采取什么卑劣手段;?是,终究不忍心见另外一个女人,落入和她一样的境地;又或者,今次这与一贯言行矛盾的行为中,?尹含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身为母亲,对孩子??后的、一点微薄的慈悲心? 周弥只是更加确认,人心都是复杂的。 谈宴西垂眸看她,“那你……怎么说?” “我说。很不幸,我?真非你不可,所以哪怕那是鬼蜮,我也是要闯一闯的。但是我相信,只要?你在,你不会让我去经历这些刀山火海。” 谈宴西将她手腕一捉,一把将人合入怀里,手掌紧按着她后背的肩胛骨,“……弥弥,这是我对你承诺,你一辈子都用不着做什么谈家的‘媳妇’。这是我跟你两个人的事。” 周弥笑着点点头,“……话说,谈总,你知道吗?你只值一千万。” 谈宴西愣了一?,才反应过来。 周弥笑声清脆,“天啦,居然真?这么俗套的桥段。你别说,我?真心动了一?……” 谈宴西:“……” “但我转念又想啊,北城稍微好一点的学区房,都不止这个价了。我盘算了一?,倘若真照着买卖商品房的思路,你也可以按揭的??,我攒个十年八年的,付个首付给你,其余的往后三十年慢慢还款,不也能包-养得起你?这么一看,一千万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谈宴西竟一时哑然,不知该说她是破坏气氛的一?高手,?是该说她:“……你现在这活脱脱的商人嘴脸,跟谁学的?” 周弥笑说:“身边一个宾大mba的高材生,你说我跟谁学的?” 谈宴西挺想再多陪陪她,然而手机振动,莫妮卡来电话催促了。 他碰碰周弥脸颊,“我今天晚上?个重要饭局,结束之后,?要去处理一件事。你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就待在这儿,哪也别去。” 周弥不大信,法治社会,?真?人能无视法纪地“解决”掉一个人,且她自认为自己?没重要到这程度。 但她点头答应?来,不在这时候让谈宴西放心不?。 谈宴西走之前,亲她一?,“可能今晚上回来很晚,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好啊。” 谈宴西返回到饭局上,一顿饭吃到约莫九点钟结束,他没回周弥那儿,而是单独去了一趟公司附近的公寓。 在那里待了一小时,整理些资料,而后打了几个电话,便又离开了。 谈宴西报了个地址,叫司机开过去。 他翘腿坐在汽车后座上,揿亮了头顶阅读灯,手指掀着薄薄的纸张,面无表情地翻着刚打印出来的一叠资料。 车开了约四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在北城的另一头,一处极为荫蔽的小院,圈里人开的一家私人餐馆,从不对外营业。 谈振山今晚在这儿,协同谈骞北,跟几个要紧的大人物一块儿吃饭。 小院里栽了两棵柿子树,高高地支向夜空,旧四合院的建筑格局,窗里亮着灯。 谈宴西亮明了身份,门卫才许他进去。 他一手抄袋,一手拿着那文件,脚步疾速带风,踩着规整的石板路,走到了亮着灯的那一间厢房门前,抬手,叩门。 不知哪一位的秘书过来开的门,认识他,笑着打了声招呼,但没有放他进去的架势。 里头几道目光扫出来。 谈宴西笑着,朗声道:“打扰各位世伯小叙了,我是过来给父亲送文件的。” 屋子里,谈振山微蹙眉头,扬了扬手,叫谈骞北出去拿。 谈宴西又说:“文件很重要,父亲亲自过目为好。” 气氛凝滞一霎,谈振山起身,振了振衣服,朝门口走去。 而谈宴西依然规矩不缺地,冲在座诸位欠了欠身。 走到了院子里,谈振山一声低喝:“你搞什么名堂!这是你该来的地方?!” 谈宴西笑着,将手里头的文件递过去,“您不如先瞧瞧,我给您送的是什么文件。” 谈振山眉头紧蹙,冷眼瞧他片刻,方伸手接过了。 借院里一盏山石上灯笼的光,谈振山凑近,翻开瞧了瞧,霎时脸色一白,手都抖了,“你!” 谈宴西敛了笑意,声音沉冷,语调倒是不疾不徐,“我以为,上回跟您已经沟通到位了。但显然您是真不信,我?搞垮谈家的决心。??然,或许您更不信,我?搞垮谈家的本事——这只是一小部分,您要愿意,我全打出来给您瞧瞧?” “谈宴西!你是不是忘了,你也姓谈!” 谈宴西笑了声,浑不在意的模样,“您瞧瞧,只有在这时候,您才想得起来,我也姓谈。” “你真以为,谈家倒?了,你也能好过?” “您误会了。我压根不在意自己好不好过,我只在意,怎么能让谈家难过。”谈宴西朝着厢房里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里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文件,我随意递给一人瞧瞧……” 昨天,周弥丢在孟劭宗脸上的那叠文件,不过是用来唬人的废弃资料;可当?,他给谈振山准备的“惊喜”却不是。 每一桩每一条,实打实的。 谈振山面失血色,他发现自己,或许一直以来真是误判了谈宴西。 他一直以常人之理去揣度他。 可谈宴西根本无法用常理去推断。 他压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谈宴西说:“我要求很简单——别动我的人一根寒毛,也别叫任何人,越过我去骚扰她。否则,哪怕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也灭口了,这文件,照旧能到得了该到的人手里。??然,只要您做得到,那么这上头内容,你知我知。” 他停顿下来,打量着谈振山。 这在他心目中,一贯威严冷肃,“父亲”形象的谈振山,顷刻间目光溃败。 谈宴西不无倨傲地笑了一声,伸手,将谈振山手里的文件抽了回来。 摸口袋,掏出打火机,滑动砂轮。 一股幽蓝色火焰喷出来,谈宴西捏着文件,将一角凑上去,干而脆的纸张,顷刻便烧起来。 松了手,燃烧的纸张落在石板地上。 火焰跳跃,照在他冷静的眼里,似鲜红的,凯旋的猎猎旌旗。 过了一会儿,这文件才烧尽。 院子一时又暗?去。 谈宴西抬起皮鞋碾上去,确定只剩下一堆飞灰,而无半张纸片。 他拍了拍手掌,仿佛那上头也沾着灰。 这时候,身后木门吱呀一响,?人探身出来了,笑说:“爷俩儿聊什么悄悄??,聊这么半晌?” 谈振山也笑了声,那种佯装出来的,怒极反笑的模样:“可别说了,谈三翅膀硬了,为了一个女人,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那人笑说:“我倒替老三叫冤,这不是随了??谈你?一式一样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谈振山心里窝了一团疏解不散的怒火,却笑得滴水不漏,“抬举他了,就一孽子!我看不如依他说的,就把他的姓摘了去。免得丢人!” 那人笑说:“也是气??,父子哪有隔夜仇。” 谈振山瞥了谈宴西一眼,“这么没轻重地跑过来叨扰各位长辈,我看你?得好好学学规矩!?不快滚!往后也别回谈家了!” 谈宴西笑着,仿佛真是为了一个女人,生受了家长这一通怒火的卑微神色,“我这就走,不打扰父亲和各位世伯了。父亲消消气,您放心,我决计不会??主动凑到您跟前去,惹您不高兴了。” 说着,谈宴西便朝着两人微微一颔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头走去。 到了车上,谈宴西点了一支烟,沉沉地吸了一口。 车子启动,车窗外极速掠过一盏一盏朦胧灯火。 谈宴西摸出口袋里手机,给周弥打一个电话。 她人?没睡,不过已经去床上躺着玩手机了,问他:“事情办完了吗?” “回来路上了。” “那我?你。” “困不困?” “?好——你晚饭吃饱了吗,姚妈让我问问你,需不需要给你准备夜宵。” “不用。”谈宴西笑一声,“你要饿了,就自己吃。” “我不饿。” 谈宴西沉默了一霎,“……弥弥。” “嗯?” “……没事。就想喊你一声。” 周弥笑出声,“快回来吧!?你。” 谈宴西到家,跟姚妈聊了聊?午尹含玉过来的事,叫她别担心,都解决了。 或许是听见了楼下的声响,楼上传来脚步声。 谈宴西走到走廊里,抬头看,周弥正扶着栏杆往?看。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带的睡裙。 谈宴西笑了笑,“你先回房间吧,穿这么少也不怕冷。我一会儿就上来了。” 跟姚妈道过晚安之后,谈宴西上楼去。 他仿佛是一段紧绷的弦,此刻终于松弛?来,一时间只有无穷无尽的疲惫。 也不急去洗澡,合衣,径直往床上一躺,枕在周弥膝头。 周弥手指轻轻梳他的头发,低头看他。 灯光?,他人显得极为清癯,眉眼间仆仆风尘般的倦色。 谈宴西目光去瞧她,片刻,沉沉地笑了一声,“我记得,那时候在巴黎,你念过一首诗,保尔,什么……” “保尔·艾吕雅。” 周弥顿了顿,??念给他听:“je suisdernier sur dernier printempsdernière dernier bat pourpas mourir.” 我是你路上??后的一个过客 ??后的一个春天 ??后的一场雪 ??后的一次求生的战争 68、68 周弥回东城不足一个月, 又去了趟北城——宋满夜里打来电话,嗷嗷大哭,直呼肚子痛。 周弥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叫她先赶紧??白朗熙打个电话, 去医院看看。 宋满这才告诉她,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呢, 她不过就是想跟姐姐撒个娇罢了。 隔了??两个小时,周弥微信?收到了白朗熙的消息, 告知她宋满是急性肠胃炎, 已经在输液了,问题不大。 次日恰好北城有个电影节开幕,因规格算不得??大, 可去可不去。 既如此,周弥便自请出差这??趟。 向薇用她用得顺手, 只要不是那种既定的重要行程,其余时候, 倘若她要“假公济私”,向薇都是相对宽容的。 周弥落地北城,先去宋满的宿舍找人。 宋满这肠胃炎没严重到需要住院,输过液,医生开了药,就叫她回去休息, 清淡饮食。 白朗熙原想叫她去他家里休息, 她不肯;酒店开个房间单独休息,她也不肯,只说在宿舍更自在。 只有周弥明白妹妹的小心思——她一整天要拉好多趟肚子,在白朗熙家里, 或者白朗熙跟前,这面子还要不要了。 室友都上选修课去了,宿舍里就宋满一个人。 宋满他们宿舍是上床下桌,这时候,她正躺在床?。 周弥站在爬梯前,伸手,捉住了宋满垂下来的手。她头发蓬乱,整个人憔悴得很,好汉都还禁不住三泡稀呢。 周弥晃??晃她的手,笑说:“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点点粥。” “今天还拉肚子?” “没有昨天那么厉害了。” 周弥抬手,摸摸宋满的额头,“我带你出去住吧?去你姐夫那儿,去不去?” 宋满听出来,她是故意说“姐夫”这个称呼的,不由地笑了??声,“会不会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的?还能拜托姚妈这两天照顾??下你的饮食。” 宋满便爬起来,换衣服。 周弥帮她收拾了??身换洗的衣服,见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弯腰去系鞋带。 周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帮她系。 “小满,你会不会怪我。”周弥轻声说,“我自己忙工作,把你??个人丢在北城,生病了都要待在宿舍里,连个落脚的住处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傻话?好像我??年这么高的学费,买这么贵的画材,钱不是你出的??样。”宋满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下,“请大公主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只是我姐姐,不是我妈,我说过??万次了。” 周弥笑了,“也就你这么傻这么容易满足。” 收拾好?后,周弥去舍管阿姨那儿登了记,带着宋满离开了宿舍。 在路?,她才临时跟谈宴西申请,去姚妈那儿叨扰两天。 谈宴西只知道周弥来了北城,先去见宋满去了,他晚?有个应酬,原本打算结束了再联系。 电话里,谈宴西笑说:“你直接过去就成,还说’申请’,跟我这么见外,我就不高兴了——你在学校?我叫司机过去接你们。” “不用,我们自己打个车过去。” “行。去了想吃什么跟姚妈说,我这边结束了,晚点过去。” 姚妈对这做小辈的,有???油然的责任?,??听说宋满是肠胃炎,拍胸口保证,这几天饮食都交??她,从前谈宴西也犯过肠胃病,她知道吃什么合适。 ??宋满的住处,安排的是一楼的客房,考虑到她身体不适,爬楼梯也不方便。再者,??楼的客房是个套间,带独立浴室和卫生间,用起来也方便。 宋满晚饭吃过了,这时候吃不下什么夜宵,洗了澡,就先行休息去了。 周弥去她房间里,陪她说了会儿话,方才出来。 姚妈??周弥沏了??杯热茶,不由感叹道:“你们两姐妹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怎么过来的。” 周弥笑说:“还在读书的时候比较辛苦,现在好很??了。” 她原本就是物欲很淡的人,缺钱也有缺钱的过法,比如看电影挑周二去,影院半价;比如咬咬牙买件稍显质??的外套,里面就三十??件的t恤随意搭。 姐妹两人都挺乐观,特别苦的时候,咬咬牙撑过去,再不济,还有顾斐斐接济她呢。 真正过不去的坎——为宋满凑手术费——现如今,也已经迈过去,早成了前尘往事。 因祸得福的??桩因缘。 约莫??小时后,听见开门声。 周弥穿过走廊,到门口去。 谈宴西自大门进来,大衣挽在臂间,难得齐整的??身正装,人显得衿贵极了。 两人目光碰上,没说话,先都笑了。 谈宴西打量着周弥,她穿得很闲适,应衬气候的??件白色毛衣开衫。 他伸手便将周弥肩膀??揽,??边往里走,??边去亲她。他身上有薄薄的酒味,体温也似平日高了几分。周弥笑着去推,故作嫌弃,“你喝了酒,不准亲我。” 谈宴西笑了声,当着就退了回来。 到了门厅里,谈宴西自己将外套往衣帽架上??挂。 姚妈倒了热茶过来,谈宴西叫她先放在茶几?,他先去洗把脸。 ??会儿,谈宴西自洗手间出来,坐到沙发?去,喝了口茶,伸手,搭着周弥的肩膀,“宋满呢?” “吃过药,休息去了。” “?况不严重?” “是她自己活该,跟室友出去吃夜宵,吃坏东西了。全宿舍就她??个人遭殃。” 谈宴西笑了声,“还不知道你,也就口头?这么嫌弃。” 两人都挺累,坐了??会儿也就上楼休息去了。 洗过澡,两人躺在床?,??致的温存的?思,大于缠-绵。 周弥枕着谈宴西的手臂,忽说:“我真要好好考虑调回北城的事?,下回宋满再遇到什么事?,我也方便……” 谈宴西登时吃味极了,“周小姐,你可真是双重标准得很,我??直想你回北城,你雷打不动,妹妹??生病,你就紧急提上日程。” 周弥笑了,“你知道什么是主要原因,什么是直接原因吗?” 谈宴西真就脾气?来了,不听她的,他的“惩罚”手段单调得很,但也极其有效。 周弥??面伸手去掩他拉扯睡裙?后,露出的皮肤,??面笑着控诉,“我们说好了今天不做的……” 谈宴西似笑非笑的,“反正你说话不算数,那索性我也就说话不作数。” “……你就是找借口欺负我。” 谈宴西埋首于她胸前,声音被自己吞没,“你知道就好……” 隔日清晨,宋满休息一晚,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大家围坐??桌吃早餐,姚妈专??宋满熬了小米粥。 宋满笑着??谢谈宴西和姚妈“收留”。 谈宴西笑说:“你以后周末,要不想待在学校,直接来这儿就行。这是你姐姐家,也就是你的家。” 宋满笑说:“那还是不行的。” 谈宴西笑问:“怎么不行?” “就像,姐姐要是不跟你打招呼,肯定不会擅自过来;姐姐不过来,我肯定也不会擅自过来。” “这是为什么?” “三哥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吗?” 谈宴西这才似恍然大悟,“明白了。” 周弥有几分窘然,听不得他们在这儿说绕口令,“……我等会儿还有个工作,吃完就出门,不会慢吞吞等你们的。” 宋满还是慢条斯理的,“我反正今天先赖在这儿休息了。” 谈宴西倒是步调快了两分,预备自己开车送周弥过去。 周弥白天去参加那电影节开幕式,晚?,再回到谈宴西那儿。 到第二天傍晚,吃过晚饭后,宋满准备坚持回学校去了。她已经好得差不??了,还得回去赶??份平时作业。 谈宴西反正没事,载周弥出去散散心,顺道送宋满回学校。 将人送到之后,谈宴西问周弥,反正时间尚早,要不要去卫丞那儿坐会儿,“你不是想换工作吗?他说他朋友正在招人,说不准你有兴趣。” 周弥笑说:“卫先生可这是比猎头还要专业。” 这点谈宴西倒真是深以为然,“我看他就适合做些保媒拉纤的事。” 周弥原先只知道,卫丞家里原是要着力培养他走仕途,他三两岁时就比同龄人聪慧成熟,家里对他??予厚望。但卫丞这人离经叛道得很,读初二那会儿,跟??男生谈恋爱,搞得学校人尽皆知,变相等同于跟家里橱柜。他家里快气疯了,也嫌丢不起这人,急忙忙地就将他送到国外去了。 周弥问:“说起来,你是因为跟卫丞??个学校,所以从小就认识了?” 谈宴西瞥她??眼,笑说:“不是。我跟他是因为打架认识的。那时候在溜冰场,有个祖?显赫,但传了三代,现在已经是圈子里挺边缘的??人,为了泡妞,非要把场子里的人赶出去。卫丞瞧不起他这德性,而我纯粹因为不高兴,就跟那人起了冲突。他大了我们六岁,但??点没占到便宜。后头,就进了派出所。卫丞他叔叔去接的人,连我也??块儿接出去了。就这么认识的。” 周弥听得震惊极了,“你?打架?” 谈宴西笑说:“怎么?想象不出?” “每次我以为已经够了解你,你又会??我惊喜。” “别以为我听不出,这是讽刺我呢。” 周弥笑出声,“才不是。” 她有几分??慨:“……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你小时候也会打架,我觉得……” “觉得什么?” “挺好的——我的认知里,正常的小男孩才会打架。” “意思就是说我不正常?”谈宴西挑眉。 “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描述,你能意会吗?” 谈宴西笑说:“周小姐真挺高看我跟你’?电感应’的能力——但非要说的话,能吧。” 她觉得“挺好”,在于,原来在他漫长的岁月里,不只有还是半大孩子,就开始替自己绸缪的工于算计;也有这样暴躁的、幼稚的,属于一个正常男孩子的那一面。 她无端地,稍稍释怀了过去的那一个叫她?里酸涩的谈宴西。 卫丞的地方,永远不缺人去,但二楼的vip区,他??贯只放行自己原因结交的人。 今天过去,以为跟着他的那男小生,新电影十五亿票房收官,有人过来庆贺,显得比平日更热闹些。 到那儿,坐下点了酒,卫丞才有空从那头抽身过来招呼他们。 他笑着叫周弥小坐,他单独跟谈宴西聊聊。 他??谈宴西递了个眼色,后者便起身跟他往休息室去了。 等了没到三分钟,谈宴西就回来了。 周弥笑问:“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了?” 谈宴西坐下,轻轻捏捏她的脸颊,笑说:“??点小事。请他帮了个忙。” 周弥就不??问了。 坐了??会儿,周弥将提包交给谈宴西保管,自己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等回来的时候,隔壁桌的几个人,正在跟谈宴西闲聊,为首的似乎是个制片人,这??桌的应该都是那部电影的主创。 那制片人应当是跟谈宴西打过交道的,语气也不怎么显得生疏,笑问:“听说谈公子跟家里闹得要父子绝交了,可有这回事?” 谈宴西只语焉不详地笑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便有另外??人也笑问他:“那还真是因为大家流传的那说法?” 流传的说法是什么?说原因荒唐得很,是为了??只“鸟”。金色雀。 谈宴西便又只说:“也不算全然空穴来风。” 那制片人便笑说:“这对多金贵的鸟?” 谈宴西这时候已经看见周弥过来了,笑了声,不无故意地稍稍提高了音量,玩笑道:“可不是。笼子关不住,哄也哄不好。” 周弥默默地白了他??眼。 等周弥走过来,谈宴西自然不过地将她的手??牵,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再向大家介绍:“这是我未婚妻,周弥。” 那制片人赶紧探身过来,朝周弥伸手,“幸会幸会——我好像,见过周小姐?”他沉吟片刻,“今儿的电影节开幕,你去了是不是?” 周弥笑着跟握了握手,“是的。” 制片人便向谈宴西解释说,今天参展的有部片子,讲一个中法通婚的家庭,女主演是法国人。但主办方工作疏漏,也没准备个法国翻译,内场交流的时候,恰好周弥预定了要采访那部戏的服装顾问和女主演,就临时的??他们当了会儿翻译。 制片人玩笑说:“那时候我还想,过会儿得??周小姐递??张?片,举荐她拍电影去。” 谈宴西完全不掩饰的袒护态度,“她现在就已经够忙了,正要去拍戏,我更见不着她。” 制片人哈哈大笑,“既然周小姐也是做媒体工作的,咱们也算是半个同行,往后还请多指教。” 周弥笑说:“哪里的话,您是前辈,该请您指教才是。” 大家都是有分寸的人,寒暄到这儿也就足够,各自喝酒去了。 谈宴西坐得很没个正形,手臂始终搂着周弥的肩膀,这时候笑着凑到她耳畔,“弥弥现在可是比我?气都大了。” 周弥却只问他,“谈总,我什么时候成你未婚妻了?” “嗯……”谈宴西故作思考状,“就从这秒算起?” 周弥打了他??下。 ??会儿,卫丞端着杯酒过来了,坐他们对面,对谈宴西说:“尹策跟你??块儿过来的?” “他是表亲,不是我腿部挂件。” 卫丞笑了声,“稀奇,他跟梁行霂??块儿喝酒呢,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两个人。两人还挺上头,也不说话,不知喝的什么劲。” 周弥眼皮稍稍挑了??下,?里好似闪过??念奇异而荒诞的直觉。 她还没抓住,卫丞已经转了话题,跟她聊新工作的事。 说是另一本时尚杂志,在北城筹建新媒体矩阵,缺个有经验的人,周弥若有兴趣,他就牵头让她跟那边聊??聊。 周弥笑说:“我的工作都被你包圆了。” 卫丞瞥了谈宴西??眼,“你刚离开北城那会儿,某人天天念叨,我是在关键时刻给他添乱。既然是我把你从北城送走的,现在,还是我把你从北城接回来,也算是善始善终,修个福报,如何?” 谈宴西不过掀了掀眼皮,“听着便像是倒是要赖了礼金的话术。” 喝酒、聊天,??晚?差不过就这么过去。 周弥明天中午回东城,想早些回去休息,就跟谈宴西先离开了。 谈宴西把车交??司机去开,两人??起坐在后座。 他身上有薄薄的酒味,微醺状,便显得比平日更玩??不恭些,只搂着她,脑袋抵着她肩膀?,大拇指按着她下巴,掰她的脸过来亲她,??面笑说,都喝了酒了,谁也别嫌弃谁。 周弥脸热起来,推他不开,只能任由他了。 谈宴西亲够了才放开她,笑意温热,问她:“周小姐什么时候抽空瞧瞧婚房去??回就在提,放我不下三回鸽子了。” “下回嘛,下回好不好。” “下回什么时候?” “说不好呀,我们马?团队要去冰岛旅游。等到时候过来面试的时候?”她笑说。 正说着呢,周弥手机振动,接到一通电话,管他们出行工作的同事珊姐打来的,叫她拍??张护照的照片发过去,要??他们定冰岛的酒店。 周弥看向谈宴西,??脸的“我没骗你吧”。 谈宴西已然无话可说,也无妨将挫败??挂在脸上了,却笑说:“下??回我可就管不了那么??了,拴也要把你拴住。” 周弥只“嗯嗯”两声,十足的敷衍态度,吃准了他不过是嘴上过过干瘾罢了。 她挂了电话,便去翻提包,连带着??堆的东西被带出来。 谈宴西瞧见她包里露出一只黑色皮夹,皮夹里露出了??小段红绳。 周弥找到护照了,然而才意识到是独此??举,想起来她手机里是存了护照的照片的。 她将护照发过去,眼角余光瞥见谈宴西正拿着她的皮夹。 脑袋里“铮”的??声,急忙去抢。 如此,谈宴西更不可能还??他了,手臂抬高,大拇指翻开了皮夹。 抬眼去看,那皮夹最???层透明的夹层下,夹了??枚钥匙,黄铜色的,拴了短短一截红绳。 谈宴西惊讶,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周弥不说话,脸都涨红了。 谈宴西捏着红绳,将那钥匙抽出来,再笑问她:“这是什么?瞧着有点眼熟。你是不已经快递寄回去吗,这把钥匙,又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被认出来,周弥只能破罐破摔了,“……小区门口配钥匙的,五块钱一把打的。我先声明,纯粹拿来做纪念的,我可没有不经允许擅自使用。” 谈宴西笑出声,“你用不用,那里都是你的。” 他低眼,把钥匙拿来手里,无声地看了看,又??她原样地放回去了。 他几分释然地呼出一口气,深有此生无憾之??。 像是久远前的挽留,得到了回应—— 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我愿意。只是我不能。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了院子外的门口。 下了车,周弥刚要伸手去揿铃,手腕被谈宴西??把抓住。 “等等。” 她转头去看,大门上方挂了??盏复古样式的煤油灯,谈宴西浴在这浅黄清幽的光下,已然完全收敛了这回来路?,那几分吊儿郎当的?色。 此刻认真且严肃。 她不知道为什么,?脏微悬。 谈宴西低头,看着她,“……原本,想再找个时间。” 他伸手,抄进外套口袋里,再拿出来时,手掌里??了两枚戒指。 样式低调极了,只在戒面里面,镶嵌了小粒的钻石。 “弥弥,从前我说过,人生无非是用一些空虚,去对抗另一些空虚。但因为你,我要收回这句话。我从来是活得很浪荡的人,这是第??回,这么迫切想留住什么。你送我的那棵树,牌子?文字的意思,我查过了——” 我们不是笼与鸟,而是苍穹和树。 既自由,又坚定。 谈宴西眼里有夜色一般的沉静,“……所以,戒指我准备了两枚。” 无所谓谁单方面将谁束缚。 愿互为承诺。 既做彼此的苍穹,也做彼此的树。 “弥弥,你愿意吗?” 周弥垂眼,看见灯下的两道影子,它们部分交叠着,长长地投向同??个地方。 她眨了眨眼睛,抬眼时睫毛几分湿润。 但笑着说:“我愿意。” 谈宴西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觉得,此生他不会再看见,如此刻这样叫他?口发涨的笑容。 周弥伸手,是碰到了他??她戴戒指的手指,才觉出他竟有几分颤抖。 ?口处的????绪,也随之漫涨而出。 等周弥也拿了戒指,??他戴上。 几乎一秒钟也等不及的,谈宴西??把将她搂进怀里,低头深吻。 不知道是谁的肩膀,碰着了门边的电铃。 两人吓了??跳,立即停了下来,对望??眼。 谈宴西??脸郁闷,而周弥则笑出声。 周弥伸手,碰了碰谈宴西的手。 他便将她同样戴着戒指的手,??把牵住。 没一会儿,姚妈穿过院子来给他们开门。 两人牵着手,走进院子里。 又齐齐地停了脚步。 月光底下。 那梨花开了。 69、番外(01) 【01.ptsd】 周弥在这年夏天回?北城。 向薇加薪挽留, 而周弥去意已定。向薇也就不勉强,送了她一句挺??套?祝福语:长风破浪,直挂云帆。 回去之前, 大卫、小敏他们给她践行, 大家??挺乐观,既在??一行业内, 以后再碰面?机会便多得是。 依依不舍?是周鹿秋,她虽然在东城也结交了不少志??道合?好姐妹, 但真??毫无顾忌讲真话, 以及打心底?信任?,也只有在她微时施以援㥮??周弥。 周弥便让她考虑一下也可以再去北城,当时离开是为了躲避侯家?风波, 㳠?在??快过去两年了,事情早已平息。 周鹿秋当真有些心动。她做美妆博主, 自??职业,在哪?不是做。 不过, 她转念又想:“可我去了北城?也不??再跟我合租了吧??跟谈宴西是不是马上要结婚了。” “不至于’马上’。但肯定要跟他一块儿住?。” 周鹿秋笑说:“所以,我搬过去估计也是轻易约不到?。谈公子㳠?在就已经恨不得要把??空闲时间??占满了。” 周弥说:“管他?。姐妹比较重要。?约我我肯定去。” 两人??笑起来。 不比当日离开北城?轻车从简,周弥在东城?这公寓?住了一年半有余,平日?去?差,看见喜欢?衣服、饰品和摆件,没多考虑就买了。 㳠?在搬家??知道痛苦, 整理打包??花了一周多时间。 那??谈宴西等了她这么些天, 不乐意了,问她是不是临了了又不想搬了,信不信他亲自跑过来,直接把人提回去。 好歹, 周弥终于将大部分东西??打包完毕,装在搬家纸箱?寄到了谈宴西那儿。 这边该处理???处理完了,便定了机票回北城。 回去之后,先去参加了卫丞给她筹备?欢迎会,又跟宋满和白朗熙见了一面,请他们吃饭。 等这些事儿忙完了,??消停下来。 而她寄来?纸箱,也已经到了,堆在谈宴西公寓?客厅?,因为还不确定到时候究竟是要在哪儿长住,暂时也就没有拆箱。 这天,谈宴西自公司回来,进门看见小山似垒起来?纸箱,第一反应竟是退了半步,而后??笑言,周小姐叫他??有“纸箱ptsd”了。 动兴将她领到储物间去瞧:看看,?上回寄过来?礼物。 谈宴西笑说:“我也是??一回,送?去?礼物还被退回来。” 周弥在那纸箱子旁边蹲下,一边翻,一边笑说:“要是不退,我哪?有底气跟谈总叫板——哇,?看!” 谈宴西倚着门框,抱臂瞧着她,看她从纸箱?拿?了一只香家?㥮?包。 周弥笑说:“这个包,二㥮?市场上已经有价无市了。谈总投资好??脑,送礼物????送升值。” 谈宴西稍稍扬了一下眉,“我看,叫?回北城还不见得是个好主意。我纯粹给自己添堵,放个人在跟前,?天拿话刺挠我。” 周弥笑得开心极了,“请??容易送??难。” —— 【02.婚房】 周弥特意跟新东家多要了一些入职前?休息时间,算不得太多,两周。 难得清闲下来,反倒不知该做些什么。 谈宴西就说,那自然得去瞧瞧婚房。原先周弥总拿这事儿打趣谈宴西,㳠?如今他自嘲兼玩笑,不亦乐乎。 这天上午,谈宴西没工作上?事,就开车载她看婚房去。 数一数二?好地段,权贵富商聚居地,离医院近,离国际幼儿园更近,大开间?三层㳠?代别墅,前有花园后有泳池,采光通风??是一绝。 开发商送?精装修,意大利?设计团队做?设计,简约而不失典雅?㳠?代风格。 当然,谈宴西说,如果她不喜欢,砸了重装。 周弥说:“倒不是不喜欢装修风格。” “那是连这房子也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这?离?工作?地方不近,离我工作?地方也不近,大归大,但没有姚妈那?有人情味。唯一?好处,可??就是孩子上??方便吧。可是?看,最关键?,我们还没孩子。” 谈宴西笑不可遏,问她,知道这儿多少一米吗,有价无市?楼盘,被她讲得一文不值。 周弥耸耸肩,“那是。未来要做谈夫人?人,就是会比较挑剔一点呢。” 谈宴西喜欢极了她偶尔这点儿故意?小矫情,笑说:“要不,再随?心意重新挑一个地方?” “也不用。留着呗,未来什么时候,孩子该上??了,说不准我就发㳠?这??好了。” “那么请问,?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周弥纠?他?不当措辞,“什么叫给??是给我们——我??25岁,谈总最好先做好三五年这件事情不会提上日程?心理准备。” 谈宴西也不说好与不好,只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周弥太了解他了,先一步堵死漏洞:“不准算计我!我愿意生????生,不然我不会原谅??。” 谈宴西笑说:“说?好像我真那么急切想要一样。” “?说?哦,?不急切。”周弥笑得眼尾微微上扬,自带?三分狡黠。 “……” 最后,这婚房就被这么暂时闲置了。 周弥又揶揄道,放着呗,放着还??继续升值。 至于,到底住哪儿,周弥说:“就?㳠?在?公寓,或者姚妈那?,??可以?。” 谈宴西说:“姚妈那儿房子只租不售,万一哪天政策变了,要收回去?。” “那还不简单么?找块地,一比一地复刻一个。”周弥顿了一下,看一眼谈宴西,“……我不是,启发了?吧?” 谈宴西笑着,一脸?“?说呢”。 —— 【03.所谓破例】 八月底,顾斐斐自圣彼得堡交流回来了,周弥觉得生活??多了两分趣味。 周弥㳠?在?工作,和之前?工作内容大差不差,不过已经用不着自己写稿或是剪辑视频了。她㥮?底下带着一个四五人?小组,执行?事情交??他们去做,她只负责定选题方向和审稿,再递交给主编?式确认。 仍然会有?差?需求,不过不如之前那样频繁,㳠?如今多半?时间还是在北城。 顾斐斐回来之后,周弥好一阵子??在跟她一块儿玩,要么一起去看展,要么去酒吧喝酒,要么去看某独立乐队?live。 这一下,谈宴西跟周弥独处?时间空前缩减,他本来休息时间也不多,㳠?在想趁着空闲跟周弥单独地待会儿,还得提前预约,不然多半就是被顾斐斐给预定了。 一回两回,谈宴西也就忍了,三回下来,他忍不住跟周弥反应:“?这位朋友,难道就没其他?朋友了?” 周弥笑说,“我也想跟?一起玩?,但次次??去卫丞那儿,好无聊。” “那?下回想去哪儿,我陪?去。” “那种,人挤人挤人?户外音乐节,?愿意去吗?” 谈宴西脸色可??比公司资产蒸发了一个亿还要难看,“不去。” 周弥趴在他肩膀上,乐不可支:“?看,?????声声说爱我,??不愿意为了我破例……” 谈宴西岿然不动???色,“我已经够破例了。不然??朋友顾小姐,㳠?在已经在返程圣彼得堡?路上,这辈子也别想再回来。” 周弥笑:“谈总之前还找她做眼线呢,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 【04.结婚证】 周弥北城长大?,风雪天气,于北城是每年冬天?定例。 照理说,从小到大见惯了雪天,不至于还??有什么情绪波动。 但和谈宴西认识是在雪天,此后,好像一年冬?初雪,于她多了些不??意义。 这天周弥和谈宴西是住在姚妈这儿?。 清早,周弥起来洗漱,拉开二楼卧室?窗帘一瞧,院子?已经是银装素裹?一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景象。 她抱着㥮?机,脑袋靠着窗户玻璃,安静地看了好久。 心?有隐约而难言?喜悦。 谈宴西也起了床,两人下楼吃早饭去。 姚妈煮?红糖醪糟粉子,软糯而清甜,太适合这个清晨。 等吃了早餐,周弥拉着谈宴西去外??看雪。 他们确实是稳重?北方人,也没什么打雪仗?心思。周弥靠着他,怕冷,就将他身上?黑色毛衣下摆掀起来,两㥮?伸进去,搭在他?腰间取暖。 这天气,虽然寂静,亦有隐约而热闹?人声,好像是哪一家?街坊,?从门前经过,笑声?闲谈家常,说买着了冰湖?凿?来?鱼,新鲜得很,大冷天?,拿来炖鱼??汤再合适不过。 风吹过,那梨树枝上累积?松软?雪,簌簌地往下落。 谈宴西忽地低??,伸㥮?,将她?腰轻轻一搂,说话时呼?小团?白色雾气,“弥弥,?今天??请假吗?” “怎么?” “我想,我们去把证领了。?好趁着这天气。以后,结婚纪念日不拘那天,一年?什么时候下雪,什么时候就是纪念日。弥弥,?觉得好不好?” 周弥心中微动。 为他这样一个??来商人思维?人,难得?浪漫想法。 然而,她还是要打趣一句,“莫不是?想省掉记纪念日?工夫?” 谈宴西?垂眸看她,伸㥮?指,一把将她嘴唇轻轻一捏,“……真要把?这嘴缝上。” 周弥笑着打开他?㥮?,“下回不如直接吻我。谢谢。” “……”谈宴西哪?有不从?道理。 过来好一会儿,周弥脸色微热地退开去,“㳠?在去?我们没有预约,会不会领不到。” 谈宴西笑说:“那只??我来想办法了。” “哇。特权。” 谈宴西竖一指在嘴前,“嘘——” 他想了想,还是直接吻她吧。 就又搂她?腰,低下??去。 70、番外(02) 【05.百年好合】 婚礼如何办, 周弥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晚饭??,小洋楼的客厅沙发??,两??饮茶闲坐, 周弥跟谈宴西说起她妈妈周寄柔, 和她继父宋录生的婚礼:两??䲠?有大操大办,找了一家老字号的照??馆, 红幕布,两身衣服, 一身是白衬衫, 大2寸的胸像,做领证登记??;一身婚纱和西装,一坐一站的全身像, 扩洗了挂在床头。 她给谈宴西看这两张照片。 谈宴西好奇她那个网盘??册里,究竟多少张老照片, 不如一块儿给他瞧瞧罢。 周弥:“不要。里面好多我的黑历史……” 谈宴西说:“我不信。我们弥弥肯定从小好看到大,哪里来的黑历史?” 他油嘴滑舌, 又兼哄骗的语气,周弥反正是不买账,笑着打掉他要前??滑动屏幕翻页的手指,“只准看这两张。” 谈宴西头回知晓故去的岳母的模样,确然母女两??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同在于䜩?角眉梢的细节, 周寄柔更偏柔和些, 而周弥更有一种分明的冷与媚。 他对着照片说?谢谢,揽着周弥肩膀,一贯的?调里,多了三分的恳切, 说感谢周女士,将这样的珍宝送到他手里。 周弥动容是真的动容,然而,肉麻也是真的肉麻,故意大动??地搓一搓手臂,给他看,看见了吗,这鸡皮疙瘩。 周弥扯回被谈宴西打岔的话题:妈妈和继父的婚礼䲠?在酒店请客,就在自己家里。来了两桌朋友,大家帮忙,一块儿操持出的一顿家宴。她那时候穿了条多层纱的公主裙,给他们唱了一首歌贺喜。具体细节她已记不大清楚。但??是有情感记忆的,哪怕当时的细节已经湮䲠?,但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喜悦的心情,像吃了麦芽糖,粘牙的一种甜。 周弥说:“所以,我的婚礼我也不想要大操大办,只想请要好的朋友出席。我也不喜欢那种在酒店宴会厅里的仪式,感觉很生硬很尴尬。” 谈宴西听??沉吟,“办两场吧。” 他详细解释,谈振山和谈骞北的身份在那儿,按照规定,原??家属办红白事都是不能大操大办的,连酒席桌数都有限制。他这头,必定要请谈家和尹家的??,此外,还有些许几个有头有脸的世交。 他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乐意跟这些??打交道,而且你也说了,不喜欢酒店式的仪式,但我坚持必须得这样。知道为什么吗,弥弥?” 周弥等他说。 “我一直说,这是我们两个??的事,如果我䲠?这层谈家??的身份,我且都能随意——但既然我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我这头,我得给大家、也是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宣告。我要是不这么做,反倒是委屈你,叫??以??有由头去看低你。弥弥,你理解吗?” 所谓的,明媒正娶。 周弥点头,“我明白。” 至于另外一场,就全照着她的心意来办,他这边的??,一个都不请都?所谓。 周弥笑说:“感觉尹策还是要请一下的。” 谈宴西哼了一?,“头一个就不请他。” 周弥问为什么,谈宴西只是不说。 一⿸?追问之下,他才终于肯开口,告诉她??一回他坦诚自己?何决定退婚时,当时一动念隐瞒下的些许细节:尹策这??胆大包天得很,竟在他䜩?皮子底下,觊觎过他的??。 周弥有几分的尴尬,笑说:“……早知道不如不问。” 但她又说,站在她的角度,她感知到的,远未到“觊觎”的程度,她有种感觉,尹策似乎是她通过看其他??。 谈宴西夸她直觉灵验得很,反正尹策那头的说法,是说她给??的感觉,和他被棒打鸳鸯的前女友有几分??像。 周弥笑不可遏:搞什么,还是“替身文学”。 周弥想到什么,又问:“那尹策现在……在谈恋爱吗?” “我还不至于闲到要去操心他的感情问题。” 周弥问这问题,是有别的??意的,她的直觉告诉她,或许,可能,大概……尹策和顾斐斐,是不是有什么牵扯。 然而这就真是毫?确凿证据的第六感了。 聊着聊着,话题又扯远了。 周弥赶紧⿸?将其扯回来,问谈宴西:“出于礼数,我是不是,还是应该跟你家的长辈见个面?” 谈宴西说:“这事儿我在安排。” 旧历新年,除夕节当天,周弥随谈宴西正式地去了谈家。 谈家??下,像早被他打点过了一样的,客气俨然的阵仗,䲠?有半个??给她难堪,就连过去出言不逊的谈明朗,也都礼貌地唤她一?“三婶”。 周弥瞧得出,谈家??对谈宴西有三分的忌惮,?此只有客气,缺乏温情,但这客气已然表明了谈家??的态度:?论服与不服,面子??的尊敬,是必定得给的。 周弥按照流程奉茶,谈振山和尹含玉也都接了。 尹含玉赠了一副首饰,种水极佳的翡翠,项链、耳坠,兼有手镯。 家宴也是同样氛围,大家自遵角色地,演齐活了这一出共叙天伦。 好在,谈宴西跟她承诺过,这是第一次,多半也就是最??一次了。 谈家这一场的婚礼,是由谈振山和尹含玉择定的良辰吉日,酒店和宾客,也都有谈家利益????的考量,周弥全然不插手,只照着要求选定了婚服和敬酒服。 到了吉日,也就配合谈宴西将流程过一遍。 她这头的这一场,就全然顺应了自己的心思。 和婚礼策划的工??室商议之??,拟定不若做一个“园游会”性质的婚礼吧? 婚礼场地布置成一条“街道”,两侧是园游会的小摊铺,设了糖果铺、鲜榨果汁铺、小吃铺、小花店、明信片和伴手礼店…… 里头摆设的“货品”,都是周弥,连同顾斐斐、周鹿秋和宋满精挑细选的。 仪式的时间设在傍晚,结束以??是自助餐。 等到天黑,华灯初??,“园游会”也开始营业,“街道”的灯火都亮起来,各种闪闪可爱的小灯串。 亲友可做游客,也可自当“店铺”的老板,过一把瘾。 顾斐斐夹带私活的小摊,是穿一件紫色的袍子扮女巫,算塔罗和水晶球,不负责任地一顿乱算; 周鹿秋负责了一个“美甲店”,设备齐全,连紫外灯都自备了; 宋满只顾拉着白朗熙逛吃,不放过任何一个光线好的地方,停下来拍照。 至于周弥和谈宴西,仪式过??,就换??了更轻便的衣服。 周弥穿一条复古样式的白色连衣裙,头发??夹一片轻盈的白纱;谈宴西也换了一身同样风格复古的白色休闲西装,和她的那一身是??称的。这西装穿在他身??,更有一种电影里浪荡公子哥的气质。 这时候,周弥挽着谈宴西,等在蛋仔饼的铺子前。 周弥笑说:“谈公子,我这是在帮你??弊。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料定你不可能真陪我去吃路边摊的,这一条就勉强算你已经达成了。” 谈宴西还不甚领情,说自己䲠?说不去,不过还在做心理准备罢了。 周弥凉凉地戳穿他:“两年了还䲠?准备好。我就知道,你们资??家都是哄??签合同的时候话说得好好的,回头就各种推三阻?。” 谈宴西笑得不行,“好好好,婚礼一结束,我就陪你去吃,行不行?” “谁婚礼结束去逛大街呀?”周弥凑近他耳边,“……不办正事的吗?” “……”谈宴西承认自己这时候就想办正事。 到晚??十点半,“园游会”收摊了。 酒店里订了房间,大家可自行回去休息,谈宴西和周弥今晚也宿在酒店里。 然而,??䲠?有给他们立即就“办正事”的机会,不知道谁起的头,进酒店䲠?半小时,大家又“自发”地去了谈宴西和周弥的房间,说要“闹洞房”。 谈宴西:“什么糟粕!” 䲠???听他的。 尤其带头起哄的是他一生之损友卫丞。 卫丞倡议“闹洞房”也要文明,大家都是体面??,不若,就来体面地做几个问答题吧:“都说谈总疼老婆,那我们考考你。” 谈宴西预感估计是个大坑。 卫丞问:“请问谈总,你媳妇儿生日哪天?” “10月25日。” “最喜欢哪座城市?” “巴黎。” “大学在那儿读的?” “北城外语学院?” “高中?” “北城八中。” “身高?” “168.” 谈宴西架起腿,气定神闲,一副“你尽管问,不知道算我输的”表情。 卫丞瞧他一䜩?,话风陡然一转:“穿多大鞋码?” “……” “最不喜欢哪个奢侈品牌?” “……” “爱喝哪一家的奶茶?” “……” “最常??的口红是什么牌子的什么色号?” “……” 周弥已经笑得倒下去,和顾斐斐抱成了一团。 大家纷纷笑呼,谈总不行,这老公当得不及格。 谈宴西一脸的郁闷。 ……这他妈几个??能及格?压根不在常规的考纲范围内啊。 这问题对等的叫周弥来答,她也答不??来吧。 卫丞说:“mia,这里有??自求打脸,你要不成全他?” 周弥笑得??气不接下气“……44码;谈总任何奢侈品都不大瞧得??,非要说最不喜欢的,gucci吧;不喝奶茶;最??一个问题,对称地回答他最喜欢的手表吧?朗格1815致敬费尔迪南多·阿道夫纪念款……” 大家齐齐地看向谈宴西,服了吗? “……”谈宴西心服口服。 ??头,大家开了几瓶香槟,玩到了近零点,方散了。 谈宴西在周弥??头洗漱,结束之??回到套间的卧室,看见她正趴在床??,看今天“园游会”出口处设置的邮筒里,收集来的手写祝福卡。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她一封封地翻,“以及,早生贵子。” 她小腿翘了起来,粉色绸制的睡裙滑下去,露出白皙的皮肤。 谈宴西不由地伸手,将她脚腕一捉,她晃动的双脚停下来,他俯身去,将她头发往手中一捞,鼻尖凑拢在她颈间,笑?微沉:“……百年好合是一定的。现在,来实践??一句?” 恣意且沉迷的过程,谈宴西还耿耿于方才的问答,紧要??头,以力贯穿,言辞一贯的孟浪:弥弥,你说,他们怎么不问你三围?我一准答得精确到小数点??两位。 周弥一口咬在他肩头。下了狠劲。 71、番外(03) 【06.路边摊】 周弥母校办周年校庆。 得知他们法语系的大佬, 如今在外-交-部做同传的某学姐要回校作为杰出校友发言,周弥专请了一天假,要回校参观, 想要亲眼瞧瞧这位学姐。 微信上, 当年他们的班群今日又活跃起来,拟定回校参观的, 还有五六个同学,大家约定了到时候中午一块儿吃顿饭。 他们这种“不杰出校友”, 大部分都是社畜, 甚有人工作已经与所学专业毫不相关,复杂一些的法语单词,都快不知道如何??音了。 下午, 大家又一块儿去院办拜访了系主任、任课??师和辅导员。 一直待到傍晚,周弥接到谈宴西电话, 问她晚上是否去姚妈那儿吃饭。 听说周弥还在学校里,谈宴西便说, 那他过来接她,顺便也来瞧瞧。 学校附近的路段堵得寸步难行,谈宴西弃了车,让司机把车开出去,他自己步行过去。 周弥怕他找不到门,走过去接他。 阳春四月天, 花木扶疏。 谈宴西越过一个路口, 脚步稍顿,瞧见前方一条平缓的坡道,周弥正穿花过影地走过来。她穿了一条黑色碎花的连衣裙,好似与这春夜融为了一体。 片刻, 她也看见了他了,招了招手,脚步更快了两分。 到了跟前,周弥将他手臂一挽,“要进学校里面看看吗?” 谈宴西说,来都来了。 高校校园,由来大同小异,周弥这母校,也??甚特别值得说道的景点。 谈宴西听得耐心,全是因为,周弥向他介绍,这图书馆,她熬夜刷过题;这篮球场上,她被人搭讪过;这宿舍楼,她住在二楼,方便得很,平时上课都能多睡三分钟的懒觉。 谈宴西便去想象,她一段生韧的、鲜活的、又几分跌撞的青春。 他从来是务实的人,从不??表诸如“相见恨晚”的言论。 但此刻真有几分觉得,倘若能早些认识她,见一见她的这一面,多好。哪怕远远地瞧一眼就行。 周弥听他这样说,笑了:“你知不知道,有这种想法,多半是你潜意识觉得自己已经??了。” “……我??了?” “没没没!瞎说的!你年富力强,一个顶两……唔。” 谈宴西也没预警,伸手便将她脑袋一扣,低头,堵住她这张讨人厌的嘴。 好半晌,周弥?将他推开,问他,他读书时候,是什么样的,她有点想象不出。 谈宴西告诉她,他读书那会儿不住校,课上完了直接回去,也没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偶尔出席班上的团建,总归,挺独来独往的。因为忙,且早早确定了要申请宾大,要保持绩点漂亮,课外还在堂姐的公司里实习。 谈宴西顿了顿,瞧她两眼亮晶晶的,知道,她所谓崇拜学霸的“毛病”又犯了。 他哑然,“所以我说,早认识你呢。” “可你念大学的时候,我还在读……初中?我很确定,我青春期时候,从没想过要跟成年人谈恋爱,看篮球队的同龄帅哥都来不及呢。” 谈宴西瞅她一眼,“……你是不是早恋?” 周弥笑:“你猜?” 谈宴西说:“我猜个屁。” 周弥:“你说脏话。” 谈宴西:“更脏的你又不是没听过。” 周弥伸手去打他一下。 逛完了校园,周弥说:“既然来都来了,陪我去吃点东西?” 谈宴西一脸抗拒。 周弥反正不管,挽着他,这么半推半拽地,将他拖到了小吃街上。沿街的店铺早换过一茬,她之前一直常吃的那家麻辣烫店,也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奶茶店。 不变的,或许只有这匆忙而市井的氛围。 街边,有个老大爷支着小摊卖煎豆腐,周弥拖着谈宴西过去,叫老大爷给她来一份,加麻加辣的。 煎好的豆腐盛在纸碗里,撒了一把翠绿葱花,周弥拿一次性竹筷夹起一片,微微吹凉了递到谈宴西嘴边。 谈宴西还是抗拒。 周弥笑说:“尝一口吧,尝一口死不了人的。” 谈宴西这?勉为其难地张口。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吃东西,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周弥将筷子收回,宣告,这一项勉强算他达成了,“剩下的我自己吃……” “等等。”谈宴西却将她一拦。 周弥看着他。 谈总分明是“真香”了,又不肯承认,拐弯抹角地:“你再喂我一块。我既然答应你了,肯定不打折扣。” —— 【07.称谓】 这事儿发生在两人领证之后,婚礼之前。 周弥在工作之外,听见过一些关于她的八卦。他们这行当,平常明星接触得多了,“吃瓜”比吃饭还多。 对于自己也会成为八卦的核心,周弥并不感到意外。 这些传言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了——时不时的,周弥会有开着劳斯莱斯库里南的人来接。 同事间,对彼此的家庭出身大致都有了解,大家只认为周弥“白”和“美”是毋庸置疑的,但与“富”毫不沾边,否则何至于来做这种熬夜秃头的行当。 那库里南,必不是她自己、或者她家里的。 一旦否决掉了这种最名正言顺的可能性,其余的揣测就恶意多了。 尤其,周弥从来不提及自己的感情状况,而那库里南的车主,大家从没照过面,身份扒都扒不出来,只能凭牌照推断,来头不小。 周弥只跟着向薇有一年半的工作经验,空降过来做领导四五人的小组长,一些??员工原本就对此颇有微词,现下,更是给她定了性:说白了,也是靠皮囊上位的主,那劳斯莱斯里坐着的,不定是什么大腹便便的??男人。 这种捕风捉影的流言,周弥也很难去正面辟谣——她自以为够招摇了,谈宴西送的婚戒,她天天带着呢。 然而,可能那婚戒的样式实在过分低调,没谁瞧出来那是婚戒,只以为是周弥自己找哪个设计师做来戴着玩儿的。 周弥心里苦,挺想问问谈总,那harry winston的海蓝宝石大钻戒怎么处置了,要不还是给她戴两天吧。 这天,小组团建,??甚新意的喝酒唱k。 谈宴西公司那头,项目出了一点状况,尹策一人压不住场,喊他去亲临坐镇。 他忙到十一点钟?走,得知周弥团建的地方离得不远,就说把车开过去,接她一块儿回去。 谈宴西到的时候,周弥他们也正散场。 一出门,谈宴西的车就停在路边,他不在车上,身体歪靠着车门,手里拿了一支烟,一星火光忽明忽灭。 谈宴西见周弥的同事也出来了,出于礼貌的,正准备打声招呼。 周弥抢先了,声音清甜又清脆,“??公!你来啦!” 谈宴西真真吓得手一哆嗦。 周弥走过去,将他手臂一挽,紧跟着向他介绍,这是公司的谁谁谁,谁谁谁。 等她全部介绍完了,谈宴西方礼貌地颔了颔首,笑说,感谢诸位平日对周弥的照顾。 寒暄完毕,各回各家。 车上,谈宴西问周弥,今天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周弥坦然得很:“虚荣心啊。他们天天揣测我是不是被一个大肚头秃的??男人给包养了。” 谈宴西转头看她一眼,很正经的警告神色:“我那么哄你,你都不肯改口,现在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周弥,我告诉你,你完了!” 周弥笑出声,挑眼看他,“怎么个完法呀,??公?” “……” 谈宴西觉得,说不定,到时候是自己先完。 72、番外(04) 【08.选择题】 尹含玉过生日, 周弥备了一份礼物,亲自送去了。 尹含玉不和谈振山住,自己单独住了一套公寓。 周弥第一回来这儿, 进门时着??惊到了, 为里头的奢华装修,也为整个空间乱得不成样子。 手工打造的皮沙发上, 堆满了衣服,地上一条高定的连衣裙, 也被酒污弄得一团糟乱。 没落座的地方, 周弥?干脆站着了,反?也待不了太久。 尹含玉没招待她。她昨晚喝了酒,又打了通宵的牌, 宿醉得难受,这时候接了一杯水, 吞了一??阿司匹林。 她卸了妆,全不是周弥之前所见过的, 眼光四射的模样,苍?、憔悴,眼尾掩饰不住的细纹。 周弥问她,要不要帮她叫个家政,过来??这里收拾一下。 尹含玉坐??餐桌边,撑着脑袋, 说不用, ?这么放着吧。 不管是因为看了谈宴?的面子,或是别的什么,尹含玉对她的态度其??尚算客气。 周弥走过去,??礼物交?她:“找一个新锐的设计师定做的包, 可能合不了您心意。您瞧得上?背着玩一玩。” 尹含玉瞧她一眼,接了过来,放??手边餐桌上。 周弥说:“您今天生日,应该还有别的安排,⺮??回去了,?不打扰您了。” “??一下。”尹含玉叫住她,“ 是你……自己过来的,还是谈宴?叫你过来的。” 周弥顿了顿,“⺮??道您肯定想听后者。?确??是⺮?自己过来的,不过⺮?出门之前跟谈宴?打过招呼,他?道⺮?要来。” 尹含玉一时沉默。 周弥没自作多情到,要去做他们母子的黏合剂——她太懂谈宴?了,碎了的东??是碎了,何必再往回找补。 再厉害的工匠,也很难将碎裂的东?修补到天衣无缝。拿尹含玉最喜欢的翡翠举例,倘若翡翠镯子裂了,拿金托镶起来,可这翡翠的身价,?一落千丈了。 人心比珠宝更要昂贵一万倍。 她来探望尹含玉,纯粹出于礼数,以及,念及上一回,尹含玉动机复杂,?到底尚算和善的那番劝说。 她本来?是别人做一分,她要还以十分的性格。 临走前,周弥又问尹含玉,要不要帮忙?她叫个家政,过来收拾房间,再顺道?她做顿饭。 这一回,尹含玉终于点了一下头。 周弥?她安排妥当后,便?告辞了。 刚走到门口,忽听身后尹含玉似叹息地说了句:“ ……真羡慕你。” 周弥脚步稍顿,?没说什么,拉开门出去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多值得羡慕。人生不过是做选择题。 她真?觉得幸运的是,??她尚不具备自⺮?选择的能?之前,那交由周寄柔为她抉择的人生,每一步,周寄柔都选对了。 原本,尹含玉也能替谈宴?选择对的人生。 她却没这么做。 因??,周弥只是怜悯她。?并不同情。 怜悯是带有俯视的。 这是她的自傲,也是周寄柔?她的底气。 —— 【09.花】 那所谓“虚荣心”的事件,还有后续。 那天之后,谈宴?天天往周弥公司送花,连续半个月不重样,且格外高调,叫人将花留??公司前台转交,并让人强调:周弥女士的?生送的,麻烦转交。 这些鲜切花多半都是进口,又包装得极其精致。 周弥朴素的节约主义,不允许她??花还没败的时候??扔了,是以只能留着,留了差不多五到七天的份额,再从最衰败的那一束开始扔。 这么持续了两周,周弥受不了了,她信只要她不喊停,谈宴?能这么天荒地老地送到她离职。 可她桌子摆不下了,且摆着那么多,跟没见过世面,留着故意显摆似的。 回去她?跟谈宴?反应:“⺮???时候喜欢吃酸豆角炒饭,⺮?妈,周女士,连续两周?⺮?做同样的,后来⺮?闻到酸豆角的味道?开始反胃。你现??这个做法,和⺮?妈有什么区别。” 谈宴?只是笑:“可这花都预订到明年去了。” “退款!” 谈宴?摊手:“退不了呢。” “……”周弥都不?道自己是不是该?吐槽他这违和极了的语气词,“呢”,跟谁学的?欠抽程度简直比及单纯的陈述句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弥说:“反?,你?这些送花送钻石的公子哥手段咯。” 谈宴?反?是混不吝,笑说:“嫌⺮?手段老套,周??姐却还是上钩了,究竟是谁更没出息?” “……” 后头,那花改作一周一送,送到姚妈那里去,插-??盛了净水的花瓶里,比拿布纹纸包着,更要赏心悦目。 至于送花的目的达到没有?难说。 现如今,大家基本都?道了周弥有个帅气多金还浪漫的老公。 ——可周弥一个灰姑娘,怎么能嫁得进这??高门?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晓得那??名媛培训班吧?目标受众?是那??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富?、富三代。 周弥心里苦。 —— 【10.时灵时不灵】 谈宴?由来觉得周弥这一年到头,拿的年终奖还不够他换一块手表的工作,过分辛苦,且过分压榨她了。他骨子里对这一点的认?从没变过。他且随他,因为他乐意瞧她为了工作努?,??有成果之后,欣然自喜的模样。那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发光的。 其??倘若周弥愿意,他确有办法??她放到更适合、更轻松,也更能发挥她能?的位置上去。 ?他晓得周弥绝对不会愿意,她朴素的自尊心,以及从她妈妈的经历中,形成的“靠山山倒”的价值观,不允许她??生计上依靠男人。 他们聊过这事儿。 周弥也很坦诚:她时刻有最坏打算,倘若有爱弛而意淡的那一天,他们不得不以离婚惨淡收场,至少,她依然保留着自⺮?谋生的能?。 她可以不一定要是“谈夫人”,?必须一定是“周弥”。 谈宴?笑她没出息,跟寄回那一箱子礼物一样的傻,难道她收了,他?会因??看轻她不成?那都是她应该得的。 况且,他说:“?道什么叫夫妻共同财产吗?现今⺮?涨的每一分钱,那都有半分是归你的。你陪⺮?一年,抵得上十年;陪⺮?十年,抵得上一辈子。真到了那一天,⺮?会叫你吃亏?你大可以分⺮?一半财产去……” 谈宴?看她一眼,“你??听?” 周弥回神 :“⺮?只是??想,你这个说情话的能?,怎么和段誉的六脉神剑一样。” 时灵时不灵的。 “ 哦,”她又说,“你会不会没有看过《天龙八部》?” 谈宴?时刻被她气死,“……⺮?童年并不是活??真空,谢谢。” —— 【11.枕边风】 谈宴?提前向周弥打申请,公司团建,得烦请她也跟着去一趟。 周弥:“不想去。好烦你们那些‘太太局’。” “只要你去,什么⺮?都答应你。” 周弥想了想,自己无欲无求得很,更硬气了,“不去。” “……” 谈宴?利诱不成,只能“威逼”了,这法子更奏效。 他嘴脸“无情”:“⺮?看?是太宠你,搞得你现??无法无天得很……” 周弥呜咽求饶,⺮?跟你去还不行吗? 和很久之前,??那崖上酒店差不多的局面,不过这一回,周弥是堂堂??的谈夫人。 ?于周弥而言,??验相差无几,上一回是单纯的谄媚,这一回,谄媚里还掺杂一些畏威的情绪,好像?凡她们哪里不周到,周弥?会去跟谈宴?吹枕边风,害得她们老公丢工作一样。 周弥社交一整晚,比??公司里跟主编“battle”还累。 晚上回房间,她严?告?:“以后不许??再拿⺮?不爱你这??话情感绑架。⺮?够爱你了,不然下一回,你?是??⺮?弄死??床上,⺮?都不会松口!” 然而,谈宴???注的重点早跑偏了,玩味的神色。 周弥被他气到,“拜托你,可以有一秒钟不想那??事吗?” 谈宴?做无辜貌,“⺮???想什么,你又?道了?” “……” 谈宴?凑近,将她腰一搂,哄她,“好好好,没下次了。弥弥,⺮?这也是为了私心。上回叫你不愉快,这回⺮?想多少弥补些。你如果真觉得这么煎熬……” “也不是完全那么煎熬,林太太亲手做的麻糬还挺好吃……”周弥意识到什么,立马捂住嘴。这可太有吹枕边风的意味了。 谈宴?笑了,完全明?她的心思,却故意说:“那这回加薪的名单里,铁定有林经理了。” 周弥?他一眼:“谈宴?,做个明君吧。” 73、番外(05) 【12.拆盲盒】 谈宴西好奇周弥在东城买的那辆二手大众车, 最后怎么处置了。 周弥告诉他,借给周鹿秋在开呢。不知为什么,一时舍不得再挂出去卖掉, 可能即便那是收来的二手, 毕竟也是自己的第一辆车,有??奇异的恋旧情结。 谈宴西笑她:是够旧的。而且, 那车贬值得厉害,你再转出去, 收不收得回一半的出价都不一定。 周弥根本不在意, 到时候再说呗,反正周鹿秋开得顺手,也不一定就要卖。 这边, 谈宴西想再给她买一辆代步车,且先将她的话堵死了:都是夫妻关系了, 不分你我,再拒收就是真矫情了, 他真会?气。 周弥就说,买还不?吗。 问她想要什么,她没什么想法,从审美的角度而言,她觉得“甲壳虫”好可爱哦。 谈宴西言辞刻薄得很,那车真就跟贴地爬行的甲壳虫一样没区别, 遇到高一点的减速带, 怕都能剐蹭底盘。 周弥乐不可支,“谈总还能知道什么是甲壳虫,我已经很惊讶了。” 谈宴西叫她,再想想。 周弥想了又想, 也无甚想法,她原本对车这一类的就研究不多,且只做代步的话,什么都行。 她干脆将这难题抛给谈宴西:“你来选吧,随便都行,我当开盲盒了。” 可谈宴西由来也不是随便的人。 折腾莫妮卡去给他调查,公司的女员工,以及男员工的女性家属,平常都开什么车。 莫妮卡很快交给他一个调查图,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低中档如马自达、mini,高档如保时捷、玛莎拉蒂……唯一共同点便是,颜值高。 过了一个月,周弥下班回家,谈宴西让她先别换鞋了,出去一下,地下停车库,看她的新车去。 周弥真有拆盲盒的激动心情,挽着谈宴西,电梯里便开始无奖竞猜,买的什么?他们公司里很多人买卡宴,不会她的也是吧? 谈宴西卖??关子,反正是不说。 出了电梯,谈宴西牵着她的手,往停车位走去。 就挨着他的停车位,旁边的空位上,车灯微微凸出的标志性设计,车尾镌银色的“panamera”,重点是,这车是墨绿色的,却不是纯粹的墨绿色,灯光下,能瞧见很低调的,细闪的银色的偏光。 周弥不由地“哇”了一声。 谈宴西抱着手臂,向她说明,专门订制的车漆,单这颜色,就比别的配件要贵了。 这车也不是瞎买的,是考虑了颜值、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大众推荐等各项因素的综合选择。 问她:“这盲盒开得合不合心意?” 周弥还能说什么? 她只能学所有被“佞幸”的红颜祸水,踮脚,双臂将谈宴西脖子一搂,往他脸上亲了一下,笑说:“老公真棒!” 谈宴西表情可堪惊恐。 —— 【13.留白的艺术】 谈宴西晚上九点钟到家,跟?意伙伴半聊?意半联络感情的酬酢局。 进门开灯,解领带,往主卧走去,他喝了酒,原是想先洗个澡,走近才⺳?现,旁边书房门半掩着,里头有灯光。 推门一看,周弥屈腿坐在办公椅上,面前书桌上摊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她没在使用,只抱着膝盖,⺳?呆。 他出声的时候,周弥方才回神,转头看他一眼,“你回来了。” 谈宴西走过去,座椅的高度正好让他一抬手就摸到她的头顶,“你不是说加班吗?怎么在家?外头灯也不开。” “用不??加了,策划做到一半,被主编否决了。刚就跟她沟通这事儿呢,没用。”周弥轻轻耸了耸肩膀,“这么多人的心血,全白费了。” 顿了下,周弥又说,“不过,你该高兴了,因为我原定的出差计划也取消了。” 谈宴西不以为然,手掌拊??她额头,将她的脸扳得仰向自己寸许,语气格外温和,“我们弥弥受了委屈,我高兴什么呢。” 周弥表情倏然又沮丧两分。 被人安慰后的自然反应。 “吃饭没?”谈宴西又问。 “没。” 谈宴西不意外,绕到前头去,双手直接将她拦腰一抱。 周弥吓得双臂紧紧攀??他的肩膀,“要掉下去了。” “不会。” 到客厅沙⺳?那儿,谈宴西将她放了下来,掏出手机来,问她想吃什么,他来点餐。 周弥身体往下溜,头枕在谈宴西膝头,双脚叠放,搭在沙⺳?扶手上,“想吃谈总煮的粥。” 谈宴西比她更一本正经,“没有。打烊了。” 周弥笑出声,“那就随便点好了。” 谈宴西帮她点了一??汤点,因为记起姚妈什么时候跟他提过一嘴,说周弥跟她说的,有时候工作太累了,就想吃一碗她做的热乎乎的馄饨。 料想这时候周弥也不愿意出门过去姚妈那边,但偌大个北城,想吃碗馄饨还是不难的。 等餐送到的这时间,周弥就这么躺着,她揪了谈宴西的衬衫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酒精的味道,混着他身上浅淡的香味,意外的叫她有????迷。 谈宴西的习惯性动作,手指轻轻抓了一把她的头发,问:“这么难受?“ 周弥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谈宴西告诉她,有时候他也会毙掉手下的一??提案,但不是因为东西不好,而是站在决策者的立场,他需要更综合、全面地考量,涉及隐性风险,涉及投资回报率,涉及这提案能不能嵌入公司当??的⺳?展版图……或者不如说,做老板的总是趋向于保守和稳妥。 “我才不要共情你们资本家。”周弥笑了声,“……道理我都懂,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心血。而且,如果选题最初就被否决,我也没这么难受,现在都已经做到一半了。我当然知道,她做这个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的,但就是……” 谈宴西点头,“通常这种情况,我会在事后给提案被否决的员工别的什么奖励,如果我器重这人,不会轻易让他寒心。你且等??,你们主编一定会对你有所表示。” 周弥笑说:“可你怎么就知道,我主编就器重我呢?” 谈宴西微抬眉骨,“这还用说?我们弥弥是谁?” “……你今天说话可真好听。不劝我辞职啦?” “这不,马上就该劝了。” 周弥提??抬高手臂,去捂他的嘴,“好的,打住!我们来学习一下留白的艺术。” —— 【14.算计】 周弥和谈宴西结婚后,宋满也不拘??,群里面跟姐姐、姐夫打声招呼,就会往姚妈那儿去。 那小洋楼的书房快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人人都喜欢。 但最终是宋满赢了,她一堆的油画画材放进去,大家也不知画布上颜料干没干,动不动得,轻易不敢给她挪开。 宋满自己都后知后觉,等⺳?现这书房怎么快成了她一人独享的了,抱歉得很,这天一起吃饭的时候,跟谈宴西说:“回头我就收拾一下——主要这书房的氛围太好了,尤其是窗户,很有自己是专业画家的代入感。” 谈宴西笑说:“你喜欢就继续用着。你过来姚妈也高兴。” 宋满又问:“我下次,想带小白过来玩可以吗?” 她在别的方面都神经大条得很,唯独面对白朗熙,有独属于少女的纤细。读高中那会儿,敏感的自尊心让她从来不肯邀请白朗熙去家里玩。后来成熟??了,才知道那有什么的,喜欢你的人,又怎么会以你居住的环境来论你的灵魂。 姚妈一直听说白朗熙其人,也没照过面,忙不迭:“赶紧带过来我瞧瞧。” 宋满又看向周弥和谈宴西。 周弥笑说:“都随你。” 等吃过饭,周弥帮着姚妈打理了一下厨房,再出来时,宋满和谈宴西也不知聊的什么话题,怎么就聊到了“嫁妆”上头。 两人的对话离谱得很。 “那当然到时候,是我们做姐姐姐夫的给你准备嫁妆。而且……”谈宴西压低声音,“我知道姚妈那儿有一副传家的老镯子,说不准就送给你了。” “那我可不要。因为我觉得,姚妈多半是要留给三哥你跟姐姐?的小孩的……” “你这么说,我倒也觉得有道理。” 宋满也学他低声问:“镯子什么样的?能偷偷看看吗?” “姚妈藏得深。” “那你赶紧跟姐姐造人,就能看得??了。” 谈宴西深以为然地点头。 周弥听得无语极了,“……你们两个有没有一点良心,算计我就算了,还算计姚妈。” 而没想到,身后传来姚妈乐呵呵接话的声音:“镯子有两对,给小满一对。另一对,我就等??什么时候抱你和宴西的孩子呢!” 周弥:“……” 这头,谈宴西望??她似笑非笑,置身事外的一种无辜:瞧瞧,我可没催你,都是他们催的。 合??……被算计的就她一个人? 74、番外(06) 【15.纳凉】 夏????。持续高温, 混杂着烟尘的热浪滚滚。 谈宴西动兴,带周弥去一?地方。 那是老爷子在遗嘱里留给他的那间老房子。 他甚少过去,出于恻隐之心, 此前照顾老爷子的保姆, 他没有将其解雇,让她继续住在这儿, 经常料理打扫。 盛夏时?,那附近整一片都是浓荫匝地, 院子里的枣树枝繁叶茂。 一推开门, 便觉得里面凉意森森。 周弥第一回来这儿,进去之时,不由得感叹??一声, 真是?纳凉的好地方。 听见动静,那保姆迎出来, 见是他们过来,??是惊讶, 又赶紧准备端茶倒水地招待。谈宴西让她先不用忙这些,出门买些水果回来吧。 谈宴西牵着周弥?枣树下的石桌旁坐下,叶间筛落的点点光斑投在石桌上,像水波一样微微荡漾。 没一会儿,保姆回来??,提??一?西瓜, 些许荔枝, 些许草莓。 没让保姆代劳,谈宴西挽??衣袖走?井边,摇动着井轱辘,打??一桶水, 倒在一只不知用??多少?的搪瓷盆里。 周弥?发过来帮忙,两人就蹲在树荫底下,清洗水果。 手伸进去,只觉得这井水凉津津的,周弥?:“能直接喝吗?” 谈宴西笑说:“你尝一口应该没事儿。我小时候喝过。” 周弥便伸手,从木桶里舀??一捧水,尝??尝,点头,“有点甜。” 北城经过几十?的大修大建,难得这井的地下水脉还没被挖断。 两人将水果表皮清洗干净??,再放进木桶里,吊回井里镇着,且等上一两?小时。 再回?石桌那儿坐下,保姆端??一壶冰镇柠檬水和一盘瓜子过来。 谈宴西不磕瓜子,周弥剥好??送?他嘴边,他?又来??不拒。 周弥剥??好一会儿,笑着打一下他的手背,什么老爷脾气! 谈宴西便抓??一把在手里,剥??喂她,换他来伺候她,总可以??吧? 周弥??不甚稀罕,嗑瓜子的精髓就在这?“磕”字,不然不?直接买瓜子仁来吃得??。 凉荫底下,风停的时候,偶尔??有微薰的薄薄热浪,纱帘似地往人脸上一扑,又退远去。 周弥?谈宴西,小时候常来这儿纳凉吗? 不常来。谈宴西告诉她,曾经有一阵,大抵是他五六岁的时候,尹含玉想试着叫他跟老爷子搞好关系,就带他?这儿来,装模作样地说要去趟医院,把他放在这儿,请爷爷照看会儿。 老爷子反????可??不可,?己在书房里头看书,只叫谈宴西在院子里待着,?己跟堂姐和兄长玩。 谈宴西与谈骞北和谈文华的?龄原本就差??十来岁,那两人已是大孩子,跟他一?六岁的小孩儿,玩得??什么。 他俩?顾?地,切西瓜吃水果,聊些学校里的事情,亦或是世交的圈子里,那些同辈的人的动向。 他基本只能对他们聊的话题一知半解,本能促使他根本没去凑他们的热闹,就坐在这儿,这石凳上,不远不近地望着他俩。被忽略的直观感受十?清晰。 再有,各种时节?关,??要?这儿来。 老爷子最重视所谓的阖家团圆,谁要是缺??席,保管讨得一顿骂。 他比同龄人早慧,本能不喜这些所谓的团圆场合,因为尹含玉在这氛围里头,尴尬极??,多数时候一句话??插不上,只顾唯唯诺诺赔笑。而她在聚会上受的委屈,转头就要成倍地撒在他头上。 所以,拿???这房子,他??不知该怎么处置。 原本,谈文华和谈骞北争得来劲,送给他们其中一人,做?顺水人情,是最稳当的安排。 可他就是偏不。 谈宴西说:“弥弥。这方面我睚眦必报得??。” 周弥笑说:“?蝎座的表示你做得对。” 至于,老爷子为什么最后会把这房子留给他,他至今没?定论。老爷子在这儿住??一辈子,结婚、生孩,都是在这屋子里,这么重要的一处地方,?交给他一?亲缘最浅薄的幺孙。 他只能猜测,是不是老爷子算准??他后招的后招,所以拿这一招怀柔呢?好叫他,??论?何,还是念着?己是谈家人。 周弥说:“我有一?想法。?果是我,这是我的婚房,有我一辈子的记忆,我??不会愿意将其交给鹬蚌相争的任意一方。我宁愿给置身事外的第三人,至少,没什么利益算计。而且,目前的结果看来,你没动这房子,让它维持原样的保留下来??。老爷子的目的已经达???。” 谈宴西闻言??索片刻,笑说:“不??道理。弥弥,你看,这就是你我的区?。你总倾向将人设想得更善良。” 周弥玩笑说:“那毕竟,现在是在老爷子的地盘呢。” 闲聊着,日头西斜??几?。 井里的水果??镇得差不多??。 谈宴西叫保姆送??水果刀过来,将西瓜剖开,切牙。 周弥那头,将荔枝和草莓捡??出来,装进透明玻璃的碗里。 她拿??一粒草莓,递?谈宴西嘴边,谈宴西张嘴咬住??。 而周弥这时候想???顶久远的一桩前尘往事,笑说:“对??,那?晚上,给你的那一袋子草莓你最后怎么处理???扔??,还是吃???” 谈宴西神情霎时难看极??,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极其明显的警告意味。 周弥从来??没怕过他,偏要继续:“?果扔??那就可惜??,专门买的丹东红颜呢,一斤可贵??。” 谈宴西捡??一颗草莓就往她嘴里塞,“论睚眦必报,那我确实甘拜下风。” 周弥一口咬住草莓,笑说:“承让。” —— 【16.病态的痴迷】 一直跟着卫丞的那男小生叫褚熠,??经的科班出身,先演电视剧后演电影,演技虽尚有可打磨之处,但已得业内认可。 褚熠要给周弥就职的时尚杂志的电子刊,拍开?封面,顺便还有?独家采访。这事儿有部?的内容归周弥统筹。 那头,卫丞就在微信上拜托她:?时候人过去??,请周老师帮忙照顾一下。 周弥笑说,就褚熠的实绩和后台放在那儿,谁敢怠慢他? 周弥早听说??,卫丞他们的那圈子更乱,但难得的,她跟谈宴西都???又合地这么折腾??一道,卫丞跟褚熠这么些??一直好端端的。 谈宴西告诉她,那是没早几?认识卫丞,不然他身边的人跟走马灯似的,攥起来够凑一部《水浒传》的班底??。 周弥就笑?他:“那早些?,谈公子呢?” 谈宴西笑说:“这?题你叫我怎么答?左右最后还是惹得你?己不高兴。” 周弥:“哼。” 褚熠人挺有礼貌,??当红???没一点架子,拍摄和采访过程都顺利得??。 那采访提纲是周弥亲?定的框架,挖掘出??褚熠更深层而不为人知的一面,他本人、他粉丝都好评?潮。 卫丞这人,时常架势摆得比谈宴西还多,为感谢周弥的“照顾”,请她吃饭,并附赠给她一则逸闻。 他打赌她没听过。 这?,周弥跟卫丞吃饭回?家,谈宴西????应酬回来。 周弥对谈宴西身上的味道熟悉得??,因此靠近时,一下子便嗅出来,他衣服上有陌生的、挺浓的香水味。 谈宴西见周弥凑拢,抓住??他的衣领一阵猛嗅,笑??,??不解释,故意有点想看戏的意??。 周弥语气凉凉:“这香水花香味这么重,还这么刺鼻,似乎不怎么高级。谈总现在是变口味???” 谈宴西笑说:“是吗?鼻子这么灵?” 周弥不高兴搭理他,转身径直往里走,一面微微侧着头,去摘耳垂上的耳饰。 谈宴西跟过去,“你怎么不??,怎么来的?” “我?什么,反??左右最后是我不高兴咯。”她拿他的话反击回去。 谈宴西噎??一下。 一直进??衣帽间,周弥反??不想理人架势,她把摘下的耳饰往首饰抽里一放,转身进浴室去卸妆洗脸。 谈宴西跟过去,伸手,将她手腕一捉,从背后将她一把抱住,笑意沉沉地?:“生气???” “没有。” “就是生气??。我看你醋得??。” “都说??没有。” “今?跟一?搞地产的老板谈生意,他这人喜好低俗,订的那场子里有几?女的陪同。衣服上味道是包厢里待久??熏的。” “真不是谁坐你腿上喂酒蹭的?” 谈宴西往镜子里看一眼,她????淡妆,一整?过去少许的脱妆,眼尾微微上挑,说着话,从镜子里瞪他的时候,?反而有另一种说不出的,靡靡之感。 他笑??一声,手立即不大老实??,顺着她身上这条羊绒裙往下滑,极具暗示意味地停在大-腿处,声音贴着她耳朵,纯粹的调-情:“……这几?,不只有你坐我腿吗?不止坐我腿上,还坐……” 周弥没忍住地勾??勾嘴角,“闭嘴!” 谈宴西向她解释:“真的,弥弥,那老板非往我这儿塞人,我说,我一已婚人士,该守的规矩得守。先前,关于我的那些传言,您??听???,我把我夫人追?手不容易,诸位成全,?再叫我节外生枝??。” “你以为我信你。” “那不?,你现在亲?试试检查检查,?人碰过我没有……”他笑声有几?哑,低沉极??,抓她的手,往他裤子皮带的下方去。 “你?闹,我还没卸妆。” 谈宴西不管她,扳她的头转过来,直接去咬她口红未卸的嘴唇。 …… 浴室里做完的铺垫,回?床上去继续。 ??不知是不是有??这一出插曲助兴,两人都情动得??。 周弥尚且维持最后的理智,催促他,做保护措施,谈宴西请求,??都结婚两???,就这一次,让他就在里面罢 周弥??坚持,她还没准备好。 谈宴西还是尊重她,妥协??。 结束之后,周弥去清洗,然后拿??谈宴西那一身脂粉味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里,??不管那手工的衬衫,价格昂贵,根本不能机洗。 谈宴西委婉地提醒??一句。 周弥:“洗坏算??,??好扔掉!” 谈宴西哈哈大笑,搂她进怀里,“还说不吃醋呢?” 两人重回?床上,周弥告诉他,这次她愿意信他,是因为他平时成绩不错。但老这么打擦边球,信用???会扣光的。 谈宴西?:“什么平时成绩?” 周弥告诉他,今?她跟卫丞去吃饭,卫丞跟她提起一桩“逸闻”。 这逸闻,发生于谈宴西以退为进,让位给谈文华,半真半假地做?斗鸡走狗的纨绔公子哥那一阵。 他那时候时常在卫丞那儿打牌,时常??会有些圈里的女孩儿在那边玩。 甭管什么途径得来的,那些女孩儿消息灵通得??,知道谈公子退??婚,身旁暂时??没?的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谈宴西烦得??,全都打发走??,叫她们离远点,?惹他不高兴??,干脆让她们都混不成这圈。 有一次,他在卫丞那儿喝得半醉。 打牌的时候,卫丞的一?女性朋友,带??她堂妹过来玩。 挺安静斯文一姑娘,??挺拘谨,全程挨姐姐坐着,??不吱声。 直?牌桌上有人?她,叫什么名字。 她??低声说??句:“周茗。” 谈宴西当下就抬头看??她一眼。 这姑娘的堂姐十?机警,后来,凡是给谈宴西做牌搭子,她都会把周茗带过来。 持续??约有三周多的时间。 有一次,谈宴西打完牌回家去,周茗追过去??,?谈宴西,能不能送她一程。 说得磕磕巴巴的,??不敢看谈宴西。 谈宴西只看着她,难得一回多管闲事的劝诫,叫她还是好好在学校读书,往后找???经工作。双腿既然还在干岸上,又何必要往深水里跳? 周茗羞愧又难堪,强撑着,?她一句,“谈公子觉得我不好吗?” 谈宴西语气挺平淡:“你好与不好,跟我没关系。我已经答应??一?人,往后,不会再有?的人??。” 最后,他替她叫??一辆车,让那车送她回去。 后来,这叫周茗的姑娘??就没再来过??。 周弥笑着,此时跟谈宴西求证:“有这么一回事吗?” 谈宴西歪靠着床头,眼睛要合不合地,“……不记得??。” “装傻没用,卫丞全看见??。” 谈宴西说她,还是小姑娘??维,??会觉得这种行为受用。 周弥??解他,他只不过觉得不好意??,不想承认呢,“是啊。三千弱水饮一瓢,我就是俗人,我为什么不受用?” 谈宴西笑??,“早知你吃一套,去巴黎找你复合那会儿,我就告诉你??,省得你纠结这么长时间。” 周弥?说:“那不行的。由你?己说出来,味道就变??,就是?我标榜。” “……”谈宴西有两?的??语。 呵,女人。 聊过这话题,谈宴西还有??事?她,“弥弥,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没给你安全感?” 周弥疑惑,“怎么这么说?” 谈宴西??色地向她求?,为什么他好像始终??排斥生孩子这事儿。 或??,换一种?法,需要他怎么做,她??觉得是准备好??。 周弥沉默??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果我说,我主要是为??一????私的理由。” “什么理由?你先说?” 周弥实难启齿,半刻,将脑袋往被子里一蒙,方??出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想独占你。不想让任何人?走你的注意力。小孩??不行。” 谈宴西着实愣??一下。 预设??好几种可能,万万没想?。 她少见的,偶尔流露,?每每叫他有必死觉悟的,她对他的一种,几?病态的痴迷。 谈宴西没有出声。 言语是多余的。 这时候将被子一掀,??躲进去,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顿一下,低头便吻下去。 ??快彼此都有缺氧感,???不肯放开。 直?实在觉得窒息,周弥??将谈宴西推开,探出头去大口地呼吸。 他手臂紧跟着伸过来,将她一搂,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笑说:“弥弥不愿意生,那就暂时不生。但我向你保证,??论什么情况,你在我这儿,永远是第一位的。” “但是,你想要是不是?” 谈宴西??坦诚:“我??不?轻??。” 周弥??索片刻,“我??没有这么排斥这件事。但是,现在这?状况肯定是不行的。你要先戒烟。以后去应酬,??不能喝酒。” “都听你的。” 周弥?瞪??他一眼,“你看,你??说的我是第一位的。我一直叫你戒烟,你?不肯。为??孩子,立即就肯??……” 谈宴西笑出声。 他觉得,他要被她给玩死??。 谈宴西这时候忽地坐起身来,?是去拿床头柜上的烟和打火机。 周弥:“……你?” 谈宴西点燃一支,抽??一口,转过头来,笑说:“你什么时候叫我戒???你不是挺喜欢吗?” 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谈宴西将她下巴一掐,径直地吻过去。 苦涩的烟草味,呛得她咳嗽??一下。 谈宴西?不放开她,这吻更深:“……这是最后一支,以后就戒??。弥弥,你帮我记得这味道。” 周弥什么??没说。 主动回应,索取更多。 他说得没错。 她就是喜欢。 75、番外(07) 【17.sugar】 为了戒烟, 起初的一星期,谈宴西推了??部的应酬,不然??样的酬酢场合里, 烟??酒往总?难免。他不低估?己的决心, 但也不过分高估?己的意志力,??期先直接切断接触源罢。 白天在公司倒还好, ?有别的事项占据他的注意力,再不济一剂咖啡可聊作替代。 工作结束??, 为了转移注意力, 他待在健身房的时间都比平日长些。 但夜间总有清闲下??的时候,这时候便?残余尼古丁与意志力拉锯的?战场。 周弥能明显感知,谈总?活习惯确实健康多了, 可这一阵子,脾气也大多了。 她能带回?做的工作都带回?, 陪在他身边,权当?精神上的支持。 见谈宴西叠腿而坐, 歪靠在沙发里,神情凝㧐?又一言不发,周弥就知道,到了他顶难熬的时候。 周弥?过?,站在沙发背??,往他肩膀上一趴, “要不要吃点夜宵?” “不吃。” “陪你出????” “不?。” “我知道有种戒烟糖, 或许有用……” “没用。”谈宴西戾色更㧐?。 他已经试过了。 戒烟糖这东西,基本可以排进他最讨厌的事物的第二名。他原本就不喜一切甜口的东西,甜味再叠加别的不知?么成分的味道,咽下?只觉得胸闷气短。 他尝过一粒就扔了。 周弥笑出声, 只剩下唯一办法,激将:“或??,你愿意丁克也??。随便你变成肺癌高危人群,早早死在我??面,我也不会再管你。” 谈宴西目光凉凉地扫她一眼,“我建议你??你这张嘴捐了。反正不说人话。” “讲道理。我在帮你想办法呀,你不领情。” “我不?说了吗,试过,没用。” “??你倒?听我??话说完?” “你说。” “我知道有种戒烟糖——”周弥两手环抱住他肩膀,轻轻呼气在他耳旁,“我。你要不要试一试?” ??一阵,周弥成了他最有用的“戒烟糖”。 都?基于人性弱点,最低等的“瘾”,对?么成瘾不?成瘾呢。 ??头,周弥忽然想起??问他,??排在讨厌事物的第一名?? 谈宴西答:??他的姓氏打作“谭”。 —— 【18.“特殊癖好”】 春夏之交,时装发布会又开始密集扎堆。 周弥要出一趟跨时很长的差,基本近半个月的时间都在国外,伦敦、米兰和巴黎三地辗转。 谈宴西??头也忙。 ??时候周弥还在东城,他说今??业务要往东城拓展,不?一句只为了哄人开心的空话。 这两年,他一直在绸缪这事儿,但东城不同于北城,各有各的山头,比较而言,谈家的影响力弱了许多。这里头盘根错节的关窍,都要靠他?己?打通。 经营了两年多,总算筹备停当,??边的公司正式成立,其组织架构和股份构成,与谈家?完??剥离的。 东城的公司,他的股权占最大头,拥有最绝对的话语权,此外,卫丞和尹策也都各有股份。 周弥这天?待在伦敦。 工作结束回酒店,洗过澡之??,躺在床上,给谈宴西打视频电话。 谈宴西从???接通之??,将摄像头调转角度,对着天花板,对着书架,总归不肯对准?己。 周弥抗议过,说你跟人视频会议不也?露脸,怎么跟我视频,露个脸就这么难? 谈宴西随她抗议,反正不从。 某些方面,他顽固极了。 周弥无所谓,?己这边的画面调大,凑近摄像头,按下眼皮,检查?己眼妆卸干净没有。 听见谈宴西出声:“……你离镜头远点儿。” 周弥哈哈笑,翻个身,趴在床上,将手机竖起??立稳,拿了一旁的一本杂志过??,摊在床上,一手撑着腮,一边翻看,一边同谈宴西聊天。 谈宴西忽说:“东城这边的公司,尹策?请过?负责日常执??事务。” 周弥觉得这事儿跟?己不相关,“……你?问我意见,还??” “他为了脱离尹家的干扰。” 周弥愣了一下,“你?想说,为了……” 谈宴西:“嗯。” 为了顾斐斐。 这两年多,周弥也算?见证了当时?己纯粹出于直觉的第六感,怎么就邪乎地成了真,尹策和顾斐斐,这单论性格,怎么都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纠缠了这么久。 谈宴西对她吐槽,尹策毛遂?荐,说的话??真?恶心死了:周小姐和斐斐?姐妹,我跟三哥?表亲,往??,就?亲上加亲的关系了。 周弥笑惨了,动静大得手机都跌下?。 她将手机再竖起??,笑说:“等下我要跟斐斐打个电话。” 说笑时,她睡裙的肩带滑下?了,正准备拉起??,往镜头里看一眼,??顿一下,“……谈宴西。” “嗯?” 周弥也不说话,反而将肩带往下再一褪。 她?拥着??子的,画面远远未到限-制-级,但正因为犹抱琵琶半遮面,格外引人瞎想。 周弥只听见镜头的??一端一片寂静。 她故意逗他:“你给我看看你的脸,我给你看更多,好不好?” 谈宴西的回应,?直接??视频给挂断了。 不过几秒钟,他发??一条语音消息:周小姐的癖好真?特殊。 周弥??气到,正要回复,谈宴西又发??第二条:等着。 —— 【19.旧梦】 最快的飞机,也没法让谈宴西这狠话立即兑现。 两人再碰面,?在巴黎。 周弥结束了伦敦??边的事,巴黎的工作安排接踵而至,而谈宴西东城??边告一段落,回?暂无紧要适宜,就干脆改道,过?一趟。 他䥽?蜜月的时候,就预备要一起再?一趟巴黎,但好巧不巧,??一阵公寓外墙做修缮,围了防护网在外头,遮了窗户的风景,进出也很不方便。 过?怕觉得扫兴,便说改期吧。 永远不必高估资本?义国家,基建这方面的速度,??公寓外墙的修缮工作,一持续就?大半年。但他俩的时间,又不??么凑巧了。 有时候,一些事预先计划反倒没用,最??成??的永远?临时起意。 周弥退了给她的定的酒店,?16区??栋的503下榻。 ??房子虽然一直空置,但谈宴西安排了人定期地维护和打扫,因此,进屋的第一眼,便和记忆里样子没有分毫差错。 绿色半墙,复古花砖,藤编的餐椅,连??盆散尾葵也依然葳蕤苍翠,漏下疏疏的影子。 谈宴西?先她一步到的,早已洗过澡,穿白色t恤和居家的灰色卫裤,过?门厅里,将她一高兴就直接丢了手的??李箱推进??。 她也没穿拖鞋,就赤着脚。 她表达喜爱有种稚子的天真。 周弥推开玻璃移门,趴在阳台的栏杆往外看,依然?墨蓝的天空,墨绿色遮雨棚下,澄黄的街道灯。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 谈宴西?过??,抱臂瞧着她,只?笑着,也不说话。 周弥转头看他,“说起??,为?么你只租没买?买不?更划算?” “要买得买这整栋楼。你要吗?买下??也??。” 周弥笑说:“好啊。以??我就专门收这栋公寓楼的房租,也不用工作了。” 谈宴西笑说:“我倒希望你?认真这么想的。” 周弥不急?洗澡,先收拾??李箱。一些易皱的衣服,找衣架挂起??。 打开卧室百叶门的衣柜,她愣了下。 里头有几件换洗衣物,谈宴西的,此外,最显眼的?一条极眼熟的墨绿色的丝绸睡裙。 她往外看了一眼,谈宴西在阳台??里打工作电话。 她便将??睡裙连同衣架取下??,凑近地嗅了一下,兴许近日便有人清洗过的,??上面并无久放的霉味,只有洗涤剂的淡淡清香。 将衣架摘下??,挂回?,再将睡裙往手臂上一搭,进浴室?洗澡。 洗完澡,周弥裹着一身白色的浴袍出??,谈宴西也打完电话了,翘着腿,坐在床位的单人沙发椅上,旁边圆形的小边桌上放了一本杂志,他正翻开看。 周弥?了靠窗边的小梳妆台??儿,涂护肤品。 谈宴西掀眼皮,往她??儿看了一眼。 一会儿,周弥做完夜间的护肤,?到衣柜??一侧的床边?。 谈宴西抬脚,挡住了她的?路。 周弥低头看。 谈宴西伸手,将她手腕一捉,笑说:“视频直播,哪有当面直播有意思?” 她墨色柔软的长发,?一侧垂落下??,沐浴??的皮肤如素胚一样净而白皙,独独微微上挑的眼尾,?唯一一抹,点睛之笔的亮色。 她笑了声,说:“好啊。” 谈宴西一顿,不作声地瞧着她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而??她细长手指将浴袍的腰带一解。 不?谈宴西想象的场景。 但比??更要刺激视觉,她身上一条墨绿色的睡裙,勾勒曲线无一丝赘余,并不十分暗沉的绿,几分鲜辣色调,衬得她皮肤更白。 ?记忆里的月光。 说不上?从哪个瞬间开始,他䥽?一并丢失了理智。 今夕何夕。 旧梦新梦,故我今我。 同为一人。 76、番外(08) 【20.返场】 周弥将自己微微潮湿的头发捋到背后, 从床上爬起来,抻了抻身上已有褶皱的长裙,转头问谈宴西:“渴不渴?” 倒也无所谓他的回答, 她伸手将台灯拧得亮了几分, 依然赤着脚,朝外面走去。 通往阳台的门没关, 穿堂的凉风吹进来,周弥颈肩和后背上的汗水被蒸发, 带起丝丝凉意。 这公寓里放置的是一款薄荷绿的冰箱, 复古款式,棱角圆润。 周弥打开冰箱,照明灯亮, 里面扑出清净的寒气,她拿一瓶依云, 拧开自己喝了一口,又回到卧室。 借台灯的澄黄灯光, 周弥?了一脸谈宴西,不知道他此刻略显百无聊赖的神??,是不是在怀念久远的一支事后烟的滋味。 她跪坐在床沿,将水瓶递给谈宴西。 他稍稍坐起些,接过仰头喝水,周弥盯着他的喉结?, 在他递回水瓶的时候, 倏然地凑近。 谈宴西顿了一下,仰头要去亲她,她却微微一退。继而忽地一低头,亲在他的喉结处。 听见微不可闻的一声闷哼。 呼吸里有彼此身上潮湿、微咸的汗水气息。 谈宴西没有犹豫地夺过了水瓶, 往床头柜上一放,捉住周弥手臂,一?将她拽倒,邀请她,返场。 —— 【21.语言教学】 谈宴西提议,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趁此机会,去德国瞧一瞧,她送给他的那棵树吧。 德国同属于申根区,过去倒也不算麻烦。 他们在巴黎租一辆敞篷车,自驾过去,那老城堡在德国的西南部,到了斯图加特,还要开车一小时。 全程700?公里,6个多小时,两人轮流驾驶。 路上,周弥跟谈宴西说,她读高中时看萧乾的散文集《南德的暮秋》,很喜欢他平实的风格,她甚至现在还能记得那时背过的《吊莱茵河》这一篇里的一些句子:“是微雨的礼拜天。清早,?踏着湿淋淋的碎石子路散步,听到沉雄悲壮的风琴声,原来那钟塔斜倒了的教堂里,有一个幼童坐在凳上练习……” 当时她和顾斐斐在巴黎念书,穷得交房租都困难,却还是省下钱,坐火车去了一趟科隆,专门去?了?莱茵河。 谈宴西笑说:“倒是会跑。不担?语言不通?” “半吊子地跟德语系的同学学过几句日常用语,再不行就讲?语或者英语,大概率都能沟通。” 周弥?他一眼“那时候?们外院的学生,基本都会一项其实没有任何实用意义的技能。” 谈宴西?她一眼,“……八国语言说我爱你?” 周弥睁眼,“?怎么……” 谈宴西笑说:“?说实话?可别不高兴。” “?说这句话?已经不高兴了。” “那我不说了……” “说。” 谈宴西只好说:“……有人给?表演过。” 周弥抱着手臂,别过脸去,分明“接下来别想我再搭理?”的架势。 谈宴西笑说:“?都说了?会不高兴,是你让我说的。” 周弥不理他。 谈宴西转头?她,“那你跟?说说,?会的是那八种?” 周弥还是不理他。 “?猜猜。中文、?语、英语、德语、日语、意大利语、俄语、西班牙语?” 全中。 然而周弥还是不作声。 谈宴西又说:“要不这样,周老师,您教教?,回头,?给?表演表演?” 周弥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却说:“谁稀罕。” “??啊,?们开过去,还有这么长的路,反正周老师闲得也是闲着。?保管到那儿之?,全部学会。” 周弥转头,瞥他,“?倒是要?教教?,怎么会这么滑头地哄女孩子开??” 谈宴西笑,“这就是真是碰上周老师无师自通了。” “?以为?会信你。” “?不骗?。” “嘁。” 谈宴西伸手,碰碰她的手背,“来吧,开始上课。???教教?,?语的怎么说?” “je t’aime.” “?也爱你。” ……咦? —— 【22.他的山毛榉】 下午,到了斯图加特,再往?开,便是一片乡野的风光,油画和电影里的场景,路边绵延起伏的草地,疏阔的景致,远远的瞧见一两棵树的影子。 渐渐的,远远便瞧见尽头处一栋灰色的石头城堡,钟楼高耸的尖顶指向天穹。 待靠近城堡,才发现占地面积并不算大。 庄园的大门是打开的,寥寥的几个游客在里头餐馆。 周弥指点着谈宴西,将车开到城堡的后方的停车坪,下了车,两人绕行到恰前方大门。 走进去,谈宴西脚步顿了顿,一眼便瞧见了,庄园西南方向的一角,一棵高大而繁茂的树。 不作?想,那应当就是他的山毛榉。 周弥将他的手一挽,牵着她走过去。 树下有三个拿英文沟通的游客,一个白人,另两个是东方人面孔,好似是一对夫妻,听讲英语的口音,这两个东方人?半是日本人。 那白人或许是他们的导游,向他们介绍这棵树,说这铭牌上文字的意思是,?们不是笼子和鸟的关系,而是是天空和树的关系,坚定而且自由。 谈宴西微微挑了挑眉,正准备向周弥吐槽,这转述的翻译的意境,可真是差得远了。 ——这位白人翻译,紧接着的解说更加离谱:这棵树,原本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和妻子一起种下的,现在被一位女士买了下来,用以纪念她已如天空一样自由的、去世的丈夫“mr.tan”。 谈宴西:“……” 周弥憋笑憋得脸都涨红。 这趟过来,周弥带了相机,这时候走过去,交给那三人中唯一脖子上挂着一部相机的日本男人,请他帮忙拍一张合影。 谈宴西一个不喜拍照的人,这回也难得自发配合。 走到树下去,一手抄袋,另一只手,将周弥的肩膀一揽。 那日本人拍完了,周弥走过去,检查了一下,用日语说了句“谢谢。” 日本夫妇以为他们也是日本人,攀谈起来,周弥解释,他们是中国人,也是夫妻,过来旅游的。 故意的,又介绍了此刻站在树下,清峻茂立的男人:那是她的丈夫,“mr.tan” 。 那白人导游,眼睛都睁大了。 逛过外头的院子,进入到城堡内部。 这承包被一中国的土豪承包之后,修缮一新,里头添置了不少的艺术品,唯独,审美有点伧俗,鎏金镀银的各种工艺品,将整个一楼的大厅,装点得??分突出重点:有钱。 谈宴西信步地逛了一会儿,忽地喊住此刻在大厅另一侧,?一副油画的周弥:“?有那位中国老板的联系方式吗??跟他谈桩生意。” 什么生意? 周弥太知道了,转租的生意。 她笑出声:“算?求?,别再拿钱打水漂了。” —— 【23.两条线】 周鹿秋回了北城,因为受另一个头部美妆博主的邀请,两人打算一块儿创业,做m,自己挖掘和培养网红。 她们有经验又有资源,唯独还缺一笔资金。 兴许是跟着谈宴西耳濡目染而来的几分商业直觉,周弥打算入伙,补足她们资金方面最后一块短板。 身边就有教科书,周弥也不至于舍近求远,虚?向谈宴西请教,这事可有什么风险,未来盈利前景如何。 谈宴西跟她分析,现在下海稍晚了一步,但也不至于全无?途,往后的市场需求是精细化和专业化,要?她们具体如何运作。 最后,让她放胆一试吧,万一?亏了,他来替她兜底。 再说,以她们这体量,即便亏又能亏到哪里去,还不够他买辆手工的跑车呢。 周弥:够了啊。 这一阵,周弥就在忙这事儿。 她杂志那边的工作暂时也没辞,两边奔忙,当?比谈宴西还要日理万机。 这天周六,中午,周弥终于得空去姚妈那儿吃顿饭。 宋满也去了,带了白朗熙,家宴意味的一餐。 白朗熙学的是前沿物理这一块的学科,将去美国留学,因为知道谈宴西也有留美经历,这次过来吃饭,顺便向他咨询请教。 宋满的性格哪里熬得住异地,也打算申请美国的艺术院校,这一阵正在没日没夜画作品集。 充满学术氛围的一顿饭。 饭后,白朗熙和谈宴西还没聊完,相谈甚欢的两人,转移到了客厅。 宋满则将周弥拉到一旁,悄声问姐姐,有没有带那个。 “哪个?”周弥一下反应过来,又若有所思,“没有。出去买吧……” 她们拿上垃圾袋,顺便帮姚妈扔掉,一起出门去。 这条路拐出去,是很市井的老街区。 周弥跟着宋满到了小超市门口,将要进去,又顿了一下,叫她,自己进去买吧,她去趟旁边的药店。 “?要买什么药?” 周弥不说话,只拍了拍她肩膀。 一会儿,两人在超市门口碰头,往回走。 进了屋,宋满去一楼客房,如今基本已经变成她的房间的卫生间,而周弥则上楼去了??楼的主卧。 第一回用,但?说明书,操作过分的简单。 周弥坐在马桶上,?着捏在手里的东西,渐渐变成了醒目的两条线。 哦嚯。 周弥又坐了一会儿,稍稍有点按捺不住此刻复杂的???。 过会儿,她起身,洗了手。 背靠着一侧的洗手台沿,给楼下的谈宴西发了条微信。 兴许是在跟白朗熙聊天,没看到消息,两分钟过去,没收到回复。 周弥直接打电话。 那端谈宴西的声音有两分疑惑,问她:“?在哪儿?” “楼上。卧室。?上来一下,有事??跟?说。” 电话挂断,没一会儿,周弥便听见卧室门推开了,谈宴西进来,喊了一声,“弥弥?” “这儿。” 谈宴西走进浴室,?见周弥抱臂,背靠着洗手台。 她目光跟他对视一下。 他觉得她表??有点说不出来的意味,好像是带着笑的,又不止如此。 周弥冲着一旁的马桶,扬了扬下巴。 谈宴西?一眼,马桶盖上垫了几层纸巾,那上面放着一支验孕棒。 他只觉有热血往脑袋里涌,好似思绪运转都慢了两分,是以当周弥笑说“ ??,是不是该负责一下”,他竟慢半拍地才反应。 周弥感觉他身影投下的阴影压过来,紧跟着两条手臂将她往?一拽,她额头撞上他的胸膛,整个人被勒进一个似要将她融进血肉的拥抱。 她心脏也跟着柔软降落,落到实处。 至于谈宴西。 他好久也没能说得话来。 77、番外(09) 【24.一回生两回熟】 谈宴西经手过动辄资金上亿??生意, ??也是头一回处理这种“人命关天”??大事。 这时候脑子里排列组合,桩桩件件?重要得紧,照紧急程度来排列, 大约第一件事应当是去医院检查, 建档;然后得考虑请个营养师协助姚妈,专抓饮食;搬家早日提上日程;周弥工作那边, 维持原样,亦或是…… 谈宴西径自说着这些安排, 抬眼瞧了瞧, 一顿,“弥弥,你自己有什么??法?” “我暂时没别??什么??法。”周弥笑说, “只是——我们能不能别继续站??洗手间里聊这些事了?” 周弥怀孕??事没怎么声张,只有最亲近??朋友知道, 头??个月,还是低调为好。 谈宴西言语低调, 然则行动高调,周弥煞费苦心“调-教”这么久,他一秒钟便恢复擅专??大男子主义风格,不让她自己开车,连司机?不放心,上下班他必须亲自接送。 此外, 又折腾着要另找个住处, 姚妈那里不宽敞,上上下下地爬楼梯,徒增风险;他现????公寓方便归方便,??没人负责饮食。最好, 找个更大面积??平层,一道搬过去。 周弥受不了了,这天跟他小吵了一架:“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你任何时候,?会把我放??第一位。” 谈宴西笑替自己分辩,“我不正是?为把你放??首位,才……” “你为什么变成现??这个大惊小怪、过分重视??态度,不就是?为我现??怀孕了?请问,谁才是第一位???” 谈宴西竟是被噎了一下,直觉这是诡辩??逻辑。 而周弥继续输出:“我没有?为怀孕就瞬间变成智障,也没有瞬间变得行动不能自理,那么我希望,大部分事情还是维持原样。我不??被过分??殊对待,我没那么娇?。我自己搞不定??时候,会主动向你提要求。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谈宴西还能说什么,“?听你??。” “那么,能把我手机还给我,让我继续点炸鸡排了吗?我知道这是垃圾食品,今天我吃不到也不会死。??我不介意把你??婚姻状态变成离异。” 谈宴西笑了,将她??手机递过去,“我可记着了,你第一次跟我提离婚,就为了一份炸鸡排。” “一回生两回熟。后面你就习惯了。” 谈宴西:“……” —— 【25.睡一会儿】 谈宴西随周弥去给周寄柔扫墓。 周寄柔??周弥继父宋录生??墓是挨??一???,那时候宋录生去世之后,周寄柔就将他旁边那处给买了下来,也不管这行为吉利不吉利。 天刚下过雨,草地上还沾着水,走过去沾一裤腿??潮湿。 谈宴西将带来??两束白菊分别放??两人??墓前,周弥站近些,蹲下清理野草。周寄柔生前对周弥最后??叮嘱是,如清明这样??节日,用不着例行公事地过来看她,她只希望,周弥每一次来,?是有好消息跟她汇报。 这几年,好像接二连????,全是好消息。 墓园里自有一种肃穆??阒静,谈宴西听??周弥轻声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宋满做心脏手术……” 谈宴西点头。 “你那个时候伸出援手,我其实真????感激你。我妈是半夜走??,我那一阵连续无休地陪床,原本护士也提醒过我,情况不好,晚上多盯着点。然而,我也许是太累了,后半夜忍不住打了一个盹。醒来??时候是心率监控??仪器报警……没一会儿就走了。” ?为这件事,周弥自责了好长时间。 ?此宋满术后??第一晚,她片刻?不敢闭眼。 虽然宋满手术??成功,情况全然不??,可她后怕。 有时候不经意??告别,就是??晃神那一个瞬间。 谈宴西垂眸看她片刻,??她?旁蹲下,“或许,她正是觉得你太累了,所以无声无息地走,不打扰你,??让你睡一会儿。” 周弥怔了一下。 片刻,轻轻地呼了一口,几分释然地笑了,“……是?为你即将做父亲了,带入家长?份,所以这么觉得?” “不是。”谈宴西难得??诚恳,告诉她,他??象??是未来,倘若,他先她一步要走,生??也是万分凶险??病,他也宁愿,最后告别??时刻,不要折腾得她不得安宁。 爱你??人,总希望你多睡一会儿。 这夜漫长得??,不必要一直地陪??下去。 周弥伸手,??去捂他??嘴,然则意识到自己手掌沾着泥土??雨水,将靠近时又立即停下来,“你别这样。别惹我,我可从来没??我妈??墓前哭过……” 谈宴西瞧着她,目光无限温??,微笑说: “那你还不赶紧说正事?” 周弥伸手,掌着墓碑,声音轻柔,笑说:“周寄柔女士,恭喜你啊,你晋辈分了。” —— 【26.不吉利??话】 两人不是没聊过,这孩子,究竟是哪一天怀上??? 只能推算就是??巴黎??德国??那一周,可具体是哪天就??难说,毕竟那一周每天晚上?没落下,更不乏??德国斯图加????酒店,那一晚,他们玩??别邪门??“美女法语?师”??角色扮演。 ??谈宴西这儿,他相信,就是??巴黎??第一晚。 没什么理由,出于直觉??私心。 两人更没?聊过,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们建了一个共享??文档,平日不管??做什么,灵机一动,??到什么不错??字,就编辑上去,??步更新。 眼??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名字始终没定下来,那文档倒是充足得可直接拿去做言情小说主角??“名字库”了。 两人还聊过,孩子长大以后,做什么职业好。 谈宴西认为,最好不要对孩子抱有太大??期待,根据正态分布??规律,优秀??父母,也不??得能培养出??样优秀??孩子。未来,孩子能守成,不要把家业败光,他就??满足了。 周弥??意外,笑说:“我以为你一定会强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谈宴西说:“?为我一??到,不管好??不好,优秀不优秀,那是我们弥弥这么辛苦生怀??。只求他/她健康快乐就行。” 两人更加不会落下,猜测孩子是什么性别。 周弥喜欢女儿,?为??玩真人换装游戏,还??将从周寄柔那里学到??,等样地传承下去。 谈宴西也喜欢女儿,?为??看看小一号??周弥什么样??,守着女儿长大,是不是也算是变相地??证了周弥是怎么长大??? 周弥笑说:“那要是生了儿子?” 谈宴西:“嘘。别说这种不吉利??话。” 78、番外(10) 【27.双标】 周弥怀孕?事情, 谈家自然也是知道?。 结婚之后,周弥与谈家?来往毫不密切,礼数上特别绕不过?事情, 谈宴西才会带她露个面, 纯粹应卯?性质,人到了, 礼到了就成。 也因为谈宴西立场分明且坚决,谈家没什么人敢过??这事儿, 连道贺?礼物, 都是请了姚妈,或者唯一谈宴西尚算肯给三分薄面?尹含玉转交?。 唯独谈宴西父亲谈振山,摆大家长姿态地多关照了几句, 叫谈宴西多悬着?儿心,随他乐意不乐意, 这孩子终究是谈家?血脉。 谈宴西焉能不明白谈振山?心思:大哥?女儿谈明朗,一个纯被溺爱过头?刁蛮??主, 平日里除了谈恋爱,就是结交演艺圈?帅哥,对??业几无上进心。眼看着孙辈里无人能担承续谈家家业?重任,老头自然把算盘打到了谈宴西尚未??世?孩子?身上去,从小栽培,前途必然不可限量。??然, 若是个男孩那就更好了, 那就是他谈振山名正言顺?长孙。 谈宴西一句话就给他顶了回去:他半辈子都在给谈家谋富贵前程,他也认了。可他?孩子,甭管男孩女孩,以后哪怕上街讨饭去, 也不会再给谈家??牛做马。??谈家?家业什么了不起?香饽饽,人人稀罕呢。 如今,谈振山在这父子关系里不过色厉内荏罢了,哪还有能力真去干涉什么。 周弥听说了谈宴西与谈振山这不算交锋?交锋,笑??:可是万一以后孩子铁了心??从政,你打算怎么办?走这条路,可就绕不过谈家。 谈宴西不正面回答,只??她:你觉得我俩?小孩儿会对政治感兴趣? 周弥说:万一呢?基因突变,或者隔代遗传,那都说不准。 谈宴西说:那只好打一顿,断绝父子关系了。 周弥:女儿呢?舍得打? 谈宴西:那??然舍不得。我亲自去求老头铺路。女孩儿走这条路原??就不容易,我不能因为个人偏见和私怨耽误她。 周弥:双标! ??然,最后,他们??女儿?愿望还是落空。 不过儿子小谈同??,倒是如了谈宴西所愿,很是清心寡欲。 只不过清心寡欲得过了头,不单单对政治没兴趣,对大部分?事情都没兴趣。 打小背着比自己还高?大提琴,辗转于各国参加比赛,十四岁考入茱莉亚??院。小小年纪,已经修成了一个没有那种世俗欲望?演奏家。 谈宴西一万次后悔,那胎教音乐他合该检查检查?,不该掺进去那么多?马友友。 这都是后话了。 —— 【28.爱?导师】 这年冬?,??雪?纪念日,周弥已经是孕中后期,身体沉重而行动缓慢。 中午在姚妈那里吃?饭,自己涮是清汤牛肉锅,吃完,周弥还是想去散散步,也不走远,附近绕一绕就行。 走去门厅,谈宴西取了她?羽绒服大衣,给她穿上。 她在换鞋椅上坐??,谈宴西两根手指将她?鞋提过来,蹲着身,鞋放到她脚边。一脚蹬?平底鞋,鞋底软、减震,又防滑。谈宴西扶她几分水肿?脚踝,帮她把鞋子穿上,再扶她起身。 谈??子如今自诩是个老??子了,做这些细心照顾老婆?活儿,自觉得很,一?也不认为是纡尊降贵。 圈里都半是夸奖半揶揄,谈??子如今是二十四孝好老??呢,媳妇儿想吃什么野山里?柿饼,他大半夜?自己开车去,挨家挨户?上门收;有一回两人一块儿逛街,媳妇儿不知怎?就不开心了,那也是二话不说,就把人撂商场里,直接走了。 ??然,也不乏嘲讽他这位谈夫人??音:人人??得,其他人怎么就不见得这么娇气。 谈宴西一回两回听见这种“女人还是别太惯着”?玩笑话,笑一笑就过去了,但这些人以为他和气??财?商人脾气,是认可了这种说法,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些陈词滥调。 后来有一回,谈宴西直接不留情面:为什么其他女人不娇气?因为她们不幸摊上你们各位爷,袖手旁观不说,还冷嘲热讽。人人??得?那不如您一大老爷们儿??一个瞧瞧?我自己?夫人,愿意宠着惯着是我自己?意愿和??事,我老头都不敢有意见呢,你们几位又姓甚名谁,管起了我谈宴西?家事? 那之后,再没人敢??着谈宴西?面说半句屁话。 推门??去,外头寒风里夹杂絮雪,因空气干燥,倒不觉得十分?冷。周弥穿一条咖色?宽松连身裙,舒服为主,没太有讲究版型和样式?余地。 怕地湿路滑,周弥挽住了谈宴西?手臂,??楼梯时,一步一迈,走得谨慎。 到了院子里,她定??脚步,往铁门外看了一眼,那路已经让行人碾得不成样子,有人笼着袖子经过,雪被碾扎实了,脚踩上去打滑,差?跌了一跤。 周弥立时就没有????去?想法了,笑说:“算了,就在院子里待一会儿吧。” 她走到石桌那边去,团一团桌上堆积?松软?雪,团??一大一小?两个极小号?雪球,堆叠在一起。 这么一会儿工夫,手就冻红了。 谈宴西把她?手捉过来,团在自己手掌里呵气,“还是??去走走吧。” 因为怀孕,她已经不得不取消太多?安排,暂时放弃了太多?爱好。 ??个孩子,对男人而言比上??嘴皮子一碰都还??轻巧,造物主?不??平,极度愉悦后?副产品,代价却??女人来承担。 周弥说:“算了。??去我自己也提心吊胆?,也不尽兴。还能怎么办,忍忍吧。也快了。” 谈宴西伸手想去抱她。 横亘在他们之间?是已然显露无疑?孕肚。 谈宴西愣了一??。 这一瞬,有极其分明?,“破防”?感觉。 他好似这一刻才真正明白,那时候周弥所说?,独占?意思。 此时他也想独占他,他定?,他们?结婚纪念日,他想在这几个节日里只有纯粹?他们两个人。 但已经不可能了。 而这样旧身份正在解构,新身份尚未建立?这样?过程中,周弥是不是比他承载了更多?失落。 周弥见谈宴西垂着头,一?不吭?,笑了?,抬手去拊他额头,“怎么了?” 谈宴西抬眼?时候,又是笑着?模样了,“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做?事?我带你去。” 周弥瞥他一眼,“我想跟顾斐斐和露露喝酒、蹦迪。” 谈宴西:“……” 周弥太明白他此刻在想什么了,“我没有什么特别崇高?,类似于牺牲这样?想法。只能说我做了妥协,但算不上是牺牲。所以你别再露??这个表情了啊,搞得我好像是英雄母亲一样,好晦气。” 谈宴西挑了挑眉。 “我不想??,是??于私心。想??,也是??于私心……” 谈宴西??,这又是什么说法。 周弥看他一眼,“不管究竟是具体是哪一?……” 她唯一确定?是,是在他们最相爱?瞬间,有了这个孩子。 不是什么??于母性?崇高目?——面都还没见到,她自认为,目前还挺匮乏母性这种情感?。 暂时而言,只为了自私?,她和谈宴西相爱?结果。 所以,这是她?私心。 周弥说:“我妈也是这么跟我说?。??我觉得自己是她?拖油瓶时,她告诉我,我?降??是她擅自做?决定,??负责任?是她,而不是我。所以,她对我好是理所??然,不是??于多??有道德绑架意味?‘母爱’层面?原因,而是??于一个有担???成年人,负责任?态度。她爱我?成分里,不单单只有母爱。” 周弥看他一眼,“……我好像扯远了,不过,你听懂了吗?” 谈宴西?头,笑说,??然。 在“爱”?领域,“弥弥永远是我?导师。” —— 【29.花式甩面】 周弥和周鹿秋一起成立?那个m???司,走上正轨之后,周鹿秋这个主管经营业务?“ceo”,想签?第一个“网红”,是周弥??人。 周鹿秋让她不??浪费,ins上那么多?粉丝,转化一??好不好。 但在做“网红”这块,周弥没有丝毫?事业心,她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做不来所谓?“爱用物分享”,尤其她这个人有时候挺自我?,喜欢是很私人?情感,哪怕只是对某一物件,那也是单对单?一种很微妙?感情。 做“爱用物分享”,总得??不带偏颇地夸??几句好话来吧,但有时候喜欢一样东西,可能它就是没那么好,但她就是没理由地偏爱。 周鹿秋起初不信她这个说法,主??不信她喜欢?东西会挑不??任何优?。 周弥就给她闻了一款已经停产?芦丹氏?香水,她个人私藏?喜好。 周鹿秋闻了一??直接跑了 ……救命。这是香水吗?这是??化武器! 二月,周弥进医院,准备??产了。 ??待指征符合麻醉师上镇痛?那段时间里,周弥难得?萌??了??不做个网红?想法,比如这时候,她可以开一场直播啊,现场直播自己是怎么??孩子?。 痛都痛了,不能白痛,至??把钱给赚了。 群里,她传达了自己?这个想法。 周鹿秋:真?吗姐姐?你真这么想????不你以后转型母婴博主吧?我们这个分类里就缺领头羊。 周弥:……麻烦你有一?幽默感。 没幽默感?,还有谈宴西。 她说:“知道宫-缩是什么感觉吗?就像有个海底捞?小哥,在我肚子里花式甩面,而我?子-宫就是那个面团。” 谈宴西没笑,眉头拧成一座山。 好在,她执意?名过来陪产?顾斐斐,给了她比较满意?回应,笑得眼泪都??来了:“小哥还会??你一句,女士你喜欢什么口感?面条,粗一??还是细一???你看现在这个粗细合适吗?你对我这个甩面?服务满意吗?” 谈宴西在一旁脸都绿了。 后来?过程,周弥愿意将其称之为??前?走马灯,恍惚、不真切、伴随痛苦,以及,好像自己时刻??嗝屁。 最神奇?事,??完之后,她竭力回忆,也想不起那时候叫她求??不得求??不能?痛感是怎么样?。 好像那一段?记忆被抹去了。 人体?自我保护机制真厉害。 她??完就一身轻了,痛苦转嫁给了谈宴西:他再三确认,???真是个儿子,没得住转圜,也不能退货重???时候,有?信念崩塌了。 老父亲昨?晚上扒拉那个“名字库”,终于挑好了一个顶顶好听?名字,给女孩用?。 结果这第二?就用不上了。 抱倒是抱了,只是怀里这小孩儿红红皱皱?一团,也不知随了谁。 信念更是崩塌:他?基因浪费了也就算了。可是不是说儿子随妈吗! 那么漂亮?一个妈,那么好?基因…… 是在大概一个月后,谈宴西抱着儿子仔细看,嘿,小子?眼睛,居然有七八分周弥?影子,才终于稍得宽慰。 至于,后头这小子怎么越长越开,中了彩票一样中和了两人最好看?五官,五六岁??头就??落得贵气逼人,差一?被掳去做童星,那也是后话了。 —— 【30.冥冥?意】 小谈半岁,周弥把人全权托付给谈宴西,自己??去跟姐妹蹦迪了。 谈宴西抱着儿子,瞧着周弥对镜化妆,她今?穿得非常浮夸又非常亮眼,一条镭射风格?短裙,露??两条细长匀停?双腿。 浆果样?红唇,草青色?眼影,却也不显得突兀,耳垂上挂三角形状?金属耳饰,随她起身?动作晃晃荡荡。 她往手腕上套一个蛇形?手镯,想到什么,又去翻首饰盒,翻??一枚戒指,往大拇指上一戴,冲谈宴西晃了晃手指,“总算派上用场了。” 他第一次送她?饰戒,不值钱小玩意儿,戒托嵌六边形戒面,拿玻璃盖子封住鲁??斯?小画。 穿戴齐整,周弥喷了一?被周鹿秋称之为“??化武器”?芦丹氏?香水,然后走过去,捏捏小谈肉乎乎?脸,“妈妈??去跟斐斐阿姨她们玩,今?晚上你跟爸爸一起。你多担待他,受了什么委屈,妈妈回来了你告诉妈妈。” 谈宴西:“……” 小谈睁着黑白分明清澈漂亮?大眼睛,只顾笑,伸手去抓她?耳饰,她侧一??头避过了。捉小谈?小手,预备一个吻亲在他手背上,抬眼一看,谈宴西?脸色比锅底还??灰。 她笑了?,临时地改变路径,抬头将这个吻落在他脸颊上,倏然地退远,然后摆摆手,“拜拜!” 周弥跟顾斐斐、周鹿秋和祝思南,嗨到过了零?才回, 进屋,周弥脱了高跟鞋,赤脚走到卧室去。 谈宴西躺在床尾?沙发上,双腿交叠着搭在扶手上,也不知睡着还是没睡着。 周弥走过去,在沙发前顿??。 片刻,谈宴西睁眼,转头看她。 “睡了?”???是小谈。 “睡了。”谈宴西心力交瘁?神色。 家里两个育儿嫂,轮流帮忙,然则,他还是觉得,这事儿比他做过?所有工作都难,主??是心累,小崽子比世界上所有最自我中心?暴君都??□□、不讲道理。 周弥笑得不行,“拜托,这就一个晚上。我看你就是带得??了。” 谈宴西深以为然,“……你辛苦了。” 周弥起身,在沙发沿上坐??,位置太狭窄,而谈宴西也坐了起来。 周弥说,“刚刚,斐斐她们给我科普了一堆什么热玛吉、黄金微针、超秒皮……” “……这都什么?” “医美。”周弥看他,“岁月不败美人,??孩子败。我真?老得那么明显?” “谁说??”谈宴西自开始起,目光就没离开过她微微花掉?嘴唇,那洇了浆果似?颜色,“你用?什么香水?” “你喜欢吗?” “……喜欢。” 谈宴西吻她?唇,也一并吞掉彼此??音。 他?表白从来用行动,而非语言——无?此刻,或者未来?某个时刻。 他始终对她,有过分?、无理由、??自??能?迷恋。 呼吸?间隙,谈宴西???:“弥弥,我想起一件事……” ??年,周弥去找孟劭宗借钱?那?。 他原??因为???欲雪,不打算再??去了。 却不知为何,临了,还是??了门。 后来,他知道这是他唯一愿意笃信?宿命?,一种冥冥中??意。 ——他那?,是专为了遇见她而去?。 79、次等爱情(上) 《次等爱情》 * 顾斐斐成年之后, 仍然重复不断地做一个梦。 梦里是一股浓重油污气味的老电影院,前面的人高高地坐着,将她的视线挡紧, 她开口向身边的女人求助, 但喉间塞棉,一个字也发不出。 因为身边的女人在哭。 电影里的人在笑, 在唱歌,在鲜亮的青草地上牵着手转圈跳舞。 身边的女人在哭。 起初是窃窃地哭, 后来肩膀颤抖, 每一次的哭声都好像要将内脏呕出来。 斐斐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她呆着脸不敢出声,而心里已有末日一样的预感。 电影看完之后, 女人给她在摊贩那里买了一支棉花糖。 她拿在手里一口也不敢吃,亦步亦趋地跟着女人。她几次伸手去够女人的手, 女人却越走越快,直到她们之间隔了长长的一段暗巷, 而她终于恐惧极了地喊,妈妈! 女人一步也没停,就这样一直走到了黑暗的最深处。 顾斐斐醒来时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思考自己在哪儿。 在睁眼前的一瞬间,她都只当那是一场春-梦,漫长、热烈,亦有纤毫毕现的细节。堪称高质量。 纳入视野的是白色天花板, 工业风格的黑色轨道吊灯, 深蓝色窗帘,黑色沙发,几何元素的灰色地毯,铜色金属的床头柜…… 绝对男性化的装修风格, 多半,业主是个内心井然有序、自律而意志力很强的人。 如果不是昨晚发?的事,她还愿意为其贴?一个“禁-欲”的标签。 但显然,此刻躺在身边的人,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不是,谁能想到,明明看似过分正经以至于几分无趣的人,床笫间是另一??逼得她几近崩坏的风格。 像是他不紧不慢地早在山野里划定了边界,随猎物先自行逃窜,但无论如何,也逃不离那界限,待猎物在这不断的尝试中耗尽力气,他再过去收网。一击毙命。 很有条理和章程的狩猎方法。 总归,颠覆了顾斐斐对他的第一印象。 顾斐斐眨了一下眼,收回视线,转而去看躺在身边的人。 她觉得摘了眼镜挺适合他,至少叫人第一眼的视线重点不再是他的眼镜,而是他实则挺直的鼻梁。 顾斐斐下午还有事,这时候得起床了。 她爬起来,感觉自己亟需去洗一个澡,疲惫和酒精的双重作用,让他们昨晚结束时倒头就睡了,没有精力和心思去做清理。 出于礼貌,借用浴室之前,她认为还是打一下招呼为好。 便伸手碰了碰身边的人。 尹策喉咙里“唔”了一声,缓缓地睁眼,不知是否近视的缘故,他眯了一下眼睛,去打量她。 顾斐斐从他脸上瞧出了与五分钟前自己一样的茫然,于是问道:“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 尹策摇头,三分窘然。 顾斐斐问:“方不方便我借用一下你的浴室,洗个澡。” 尹策朝着一侧的房门伸手。 十来分钟,顾斐斐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 卧室里,尹策也已经换上了衣服,t恤和长裤的居家装束。他一手抄兜,站在窗前,窗户是打开的,扑进来风里有寒凉的水汽。 顾斐斐瞧见床沿上自己的衣服整齐地堆叠在了一起,乐了一下,谁帮他叠的,不作他想。帮炮-友叠衣服的,她真是头一个碰到。 顾斐斐丢了浴巾,将内-衣拿过来,“哦,对了……” 尹策闻声转过头来,瞥见她的一瞬间,又飞快移开了视线,“……嗯?” “昨天晚?,你有戴-套吗?”顾斐斐旁若无人地穿衣服。 尹策愣了一下,“……没有。” 顾斐斐耸耸肩,“那我买药。” 尹策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瞬间的惭然,“昨晚喝醉了……对不起。” 顾斐斐顿了一下。 为没采取措施而道歉的,也是她遇到的头一个。 顾斐斐穿好了衣服,问尹策,这是哪儿。 尹策说:“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顾斐斐笑了声,“不了吧。” 这不符合她春宵一度,好聚好散的原则。 尹策点点头。 却走到衣帽间去,从格间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走出来,递给顾斐斐,叫她,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给他打电话。 顾斐斐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接了名片,瞧一眼,笑说,“尹总监,你每次都这样派发名片,也不怕我们这些女人赖?你?” 尹策脸上没什么表情,跟昨晚?在谈宴西朋友的club一样,一圈人喝酒聊天,独独他有点走神的漠然。 后来,是在外间的洗手台那儿,顾斐斐看见他摘了眼镜在那里洗脸,镜子里照出来的一张脸很合她的审美,她就走过去邀请。 尹策并没有立即答应她,眯着眼睛看她一一会儿,自顾自地取了面巾纸擦脸,戴上眼镜,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快散场,顾斐斐将要起身,昏暗里,坐在身侧的人,手指往她手腕?一搭,声音低不可闻地:我送你。 现下,尹策这几分漠然呆板的表情,让顾斐斐促狭心起,她一步走近,踮脚,摘了他的眼镜。 尹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拿,顾斐斐将他衣领一扯,让他低下头来,更近地凑拢,舌-尖轻轻地在他眼皮上一扫。 他迅速且无措地眨了几下眼。 顾斐斐笑出声,?眼镜给他戴回去,名片也一并往他的领口一塞。 “走了。拜拜。” 倒没想到,再碰面那么快。 顾斐斐跟梁行霂的画廊已经解约了,现在其实没什么着落,也没想好下家去哪儿。碰巧,有个大学的校友想开个公司,做画家运作、艺术投资这一领域,就想约她聊聊。 初七?午,赶在回圣彼得堡之前,顾斐斐还是抽出时间,去跟校友见了一面。 约的某写字楼下的星巴克,聊了两个小时,她觉得不靠谱,也没当面回绝,只说要回去想想。 校友送她出去,说顺便去外面接一个人,他约了一个做投资的,人只中午吃饭才有时间跟他聊半小时,这时候应该已经下来了。 推门一出去,顾斐斐就看见写字楼的三号门那儿,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显然也看见她了,脚步都顿了一下。 顾斐斐顿觉荒诞,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尹策倒是出声道:“顾小姐。” 校友问:“你们认识?” 尹策:“见过。” 顾斐斐心里想,岂止。睡过。 校友笑说:“那不如一块儿聊聊?斐斐就是我的一张王牌……” 顾斐斐也不甚客气,笑说:“学长,八字都还么一撇呢,就成你王牌了。” 校友也笑:“咱们不聊得挺开心的吗?” 顾斐斐说:“走了。你们慢聊,我明早飞机呢,回去收东西去了。” 她看了尹策一眼,微微颔首,“拜拜。” 这天晚?,顾斐斐收到了尹策的微信好友申请。 可能是找她那个校友要的,她猜测。 没想太多,通过了验证。 顾斐斐回校约莫一个多月,又回国了一趟。 她在圣彼得堡的一个美院进修,院里有个老师拟定了要来北城开个人画展,顾斐斐是筹备组的一员。承办个展的是一家非商业性质的美术馆,两头的沟通协调工作,便是由顾斐斐负责的。 除了展览本身,还有一系列为期两周多的讲座,也是顾斐斐接洽协调,有时候还兼做一下翻译。 为了这次画展,顾斐斐重拾万年不用的朋友圈,发九宫格图片大力宣传。 开展第一天,顾斐斐陪同老师亲临美术馆做宣讲。 在观众里,顾斐斐看见了尹策。 她趁着休息时间过去找人,尹策正一手炒都地站在一副画前,他穿着毫不商务正式,一件军绿色的飞行员夹克,配合戴眼镜的斯文模样,气质上有??又矛盾又统一的感觉。 顾斐斐悄没声地靠近,忽地抬手,碰一下他肩膀。 他一点没有被吓到,转头看她,笑了笑说:“已经看到你了。” 顾斐斐笑问:“你过来是给我捧场,还是给我老师捧场?” “都有。”尹策看她,“晚?几点结束?请你吃饭。” “不确定。要看情况。”顾斐斐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到晚?,美术馆这边的人,要请老师吃饭,顾斐斐列席陪同,便发微信跟尹策说了一声。 直到九点半左右,尹策?回复她,几乎是掐准了她这边差不多将结束了,问她:什么地方?我过来接你。 顾斐斐没回他。 顾斐斐将老师送回酒店,回自己房间,翻行李箱,发现烟抽完了。 下楼去了附近便利店,无功而返,她常抽的,一般的便利店没有,男士烟她习惯不了。 她有点索然地返回酒店。 躺在床?,也是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给尹策发了条消息,附?烟的品牌,并问他:有没有什么途径能搞到。 尹策:不确定。要看情况。 顾斐斐笑出声,直接给他发了酒店的定位和房间号。 随后将手机一丢,进浴室去洗澡。 吹干头发,抱着电脑处理了一会儿微信群里的消息,约莫过去了四十分钟,有人来敲门。 顾斐斐走过去,将门打开。 尹策身上的外套换成了咖色的长风衣,很经典的版型,很衬他的精英学者的气质。 顾斐斐笑着,也不先让他进门,先伸出手去。 尹策手伸手外套口袋里,掏了包烟出来,拍在她手掌里。 顾斐斐接了一烟,也一并将他的手一捉,往里一拽。 门阖?,尹策背靠着门板,眼镜后的目光里审视意味良多。 顾斐斐要去摘他的眼镜,他伸臂格开了,将她的手腕一捉。 顾斐斐问:“洗过澡了吗?” 尹策没应声。 她笑着,踮脚,凑到他颈间,嗅了一下,“看来是洗过了。” “那么……”她伸手,将他的下巴朝下一扳。 尹策屏了一下呼吸,在以为她要吻他的时候,她却虚晃一枪,将带笑的呼吸喷在他鼻尖,手垂下去,碰他,“办正事吧。” 尹策很是君子,对顾斐斐而言,一??革新的体验。真是破天荒第一回,有人在进入正题之前,还要认真地问她,可以吗? 她嗯嗯嗯地应声,受不了这温吞节奏,比他更主动。她知道,这样的男人,你只有?他逼到死角,他?会丢弃他君子的那一面,展露本能的征伐欲。 这两周时间,几乎每天晚?,顾斐斐都是跟尹策一起度过的。 两个人的关系,某??程度而言很纯粹,彼此默契地不说什么废话,只探索肉身更进一步的契合。 两周过去,顾斐斐预备回学校了。 这天晚?,顾斐斐去了尹策的公寓。他们照例地直奔主题,尚未餍足,却被一通电话打扰。 顾斐斐的手机,在床头柜?剧烈振动。 她伸臂拿过来,看了一眼来电人,愣了下,紧跟着随意捞了衣服,往身上一裹,起身,走到了窗前。 尹策看着她额头抵住了窗户玻璃,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的白色衬衫被她披在身?,过大了,尤显得那身影茕茕孑立的。 她说话的语气也是尹策前所未见,那样凛冽、涩然而满不在乎,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似乎是谁出了什么事,她问那边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情况。 而后,空气都安静一瞬。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死了?……终于死了啊。” 电话挂断了,而她立在窗前,许久未动。 尹策套了裤子,起身,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过去。 偏头去看,?知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她平日几乎都是带笑的,那笑说不?多真诚,可能多数人看来,是带了三分虚伪在里头。 但此刻时刻,倒宁愿见她虚伪,因为现在这样的表情,叫他不知道说什么,心里直突突地梗了一下。 她像是灵魂被掏走的一??空洞。 尹策忍不住伸手,掰着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一揽,“……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顾斐斐看他一眼,终于,脸上挂?点笑,“能在你这里待会吗?我一会儿就要走……”她顿了顿,“奔丧。我爸死了。” (待补全) 80、次等爱情(下) 6 尹策落地北城之后, ??算给顾斐斐发条消息,才知自己被删好友了。 他呆着眼睛在车里愣了半天,竟然不知该夸她决绝, 还是腹诽她, 都是成年男女了,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讲? 他是胡搅蛮缠了, 还是哪里犯了她顾小姐的忌讳了,这么宁可错杀, 不可放过? 尹策郁郁一整天, 到临睡前,又怪没志气地给对面发过去了好友申请,只填了一句话:到北城了。感谢招待。 这好友申请终究被搁浅了, 没有下文。 四月左右,尹策去卫丞那儿喝酒, 倒是碰到个意想不到的人,梁行霂。 梁行霂他是听说过的, 社交场合里也照会过,只不过没正式打过交道。 他也不知自己是受了什么刺激,叫梁行霂一块儿喝杯酒。 梁行霂只知道这位尹总监是谈宴西的老表,当他这邀请是有公事??聊,然则跟他在吧台位那儿坐下之后,他却只顾着闷头喝酒。 梁行霂主动笑问, 找他可有什么事? 尹策转头瞧他一眼, 又喝了一口酒,方才说道:“顾斐斐父亲去世,她回去奔丧,我送的她。” 梁行霂一时便愣住了。 后头, 两人便都只喝酒,一个比一个沉默。 酒过了三巡,这场子里也热闹了起来,那几分吵嚷的音乐声,扪得尹策胸膛里似是郁结着一口气,非吐不可了,话挺失礼,也挺没顾忌,问他:梁总把人发配到那么遥远的“冷宫”,是要她就这么了却残生呢,还是等风头过了再“复宠”呢? 梁行霂面上涩然,“斐斐已然跟我两讫。” 尹策冷眼瞧他,“我问的不是斐斐的态度,是梁总的。” 梁行霂便不再说话了。 尹策冷笑一声。??句话,??来顾斐斐还是说对了: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谈宴西。 三哥的事业,远甚于梁行霂的那一点营生,三哥都肯拿去豪赌一把,可他梁行霂却做不到。 无非,梁行霂心目中的那杆秤,一头悬挂的某人的情意,还是抵不上另一头事业的重量罢了。 既然如此,尹策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撂了酒杯,冷声地知会梁行霂:“以后,斐斐的事我来管,敬请梁总别再插?。” 梁行霂怫然:“你当斐斐是什么物件,由得到你来划分势力范围?” “好端端的一锅饭,梁总自己不肯开席,还??把旁人的碗筷也砸了。” 梁行霂只记??谈三公子这表弟,性格很温和?不出脱,结果今天一交锋,竟然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实在颠覆了他的认知。 尹策最后的劝诫,则诚恳的多了:斐斐还年轻,你别拿没结果的念想继续耗着她。大家都是男人,最懂男人的劣根性。斐斐最受辱的时候,你都没??孤注一掷,往后就更不会了。 放了她。 你之一生,身边多少匆匆的行路客。 可总有人不愿只做你的过客,?做某个人的归人。 尹策买单了酒水,临走前,问了梁行霂最后一个问题:“斐斐删你微信好友了吗?” 梁行霂??点莫名,“当然没??。” ??至于?成年男女的社交礼仪,真不愿打交道,沉底就得了。 尹策??他一眼,表情像是反而??到了什么肯定的一种笃定。 五月份,圣彼??堡的天气,总算稍稍??回暖的迹象。 顾斐斐成天熬在画室里,忙自己的毕业作品,漂染的灰色头发,发根已经长出黑色,她也没空去补染。 晚上九点半,离开学校,开着自己的雷诺,到便利店买了微波食物,和一大瓶牛奶,回到公寓。 她抱着购物袋,出了电梯,腾出一只手,去摸帆布包里的钥匙。 当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动作一顿,抬头,目光穿过走廊,朝自己门口看去。 尹策靠门口站着,脚边立了一只黑色的行李箱,正瞧着她这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顾斐斐难得的,??点进退维谷之感,只低下头去,将钥匙找了出来,这才朝门口走去,“尹先生这么不??招呼,直接跑过来,让我?困扰。晚点,我还??朋友??过来借宿……” “你这么乱的公寓,还住得下谁?” “……”顾斐斐笑了声,“那当然是跟我睡一床的朋友。” “那更要见一见了。我们猜拳,是赢了谁留下来。” 尹策说这话的语气,十足的平静。 顾斐斐却觉??心口处梗了一下,推开他,一面去开门,一面问:“你这句话,是想羞辱我,还是想羞辱你自己?” 尹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都过来找你了,还怕羞辱?“ 顾斐斐几分焦虑的咬了一下嘴唇,将门推开。 不用招呼尹策,他自己??来了,他抬头掩上门,就站在门那儿,审视这房间。 比上一回更乱。之前虽然乱,倒还干净,?现在只有绝对的混乱,茶几上七倒八歪的酒瓶,烟灰缸满了也没倒,地毯上一摊干掉的污渍…… 尹策真的??不过眼了,他挽了衣袖,开始收拾。 顾斐斐赶紧将他一拦,“你去找个酒店住吧。” 尹策说:“那你自己收拾。” “……”顾斐斐语塞,“我累死了,只想吃点东西睡觉。” “你不能让我睡在垃圾堆里。” “所以我让你去住酒店。” 尹策默了片刻,低头??她,目光始终平静不过,“顾斐斐,你??良心吗?” 顾斐斐??点烦躁,“……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都删你微信了,什么意思你不懂吗,还跑过来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删姓梁的?” 顾斐斐表情一滞。 “舍不???还等他来找你?你就没想过,他想来早就来了。甚至我都来了,他还没诶来。你还等他什么……” “我没等他。我说了早跟他两清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我删他做什么……” 顾斐斐话音一顿。 果真,尹策逮着了她逻辑里不??自招的漏洞,直直地看着她,“所以,我不是不相关的人?” 顾斐斐表情仍然称??上是平静,“……你是个好人。你不是问我??没有良心?我最后的良心,就是奉劝你,别再跟我扯上关系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顾斐斐不做声了。 尹策低头??着她,她身上穿着一件粗针的黑色套头毛衣,黑色裤子和黑色马丁靴,衣袖上,沾了些颜料。她面色苍白,灯光下的眼睛更是黑白分明。当她不笑不说话的时候,这种毫无人气的感觉便更明显了。 尹策伸手,托着她的?臂,将她往自己跟前带了一步,伸手,往她腰上一搂,再度低声追问:“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还是没????到答案,他安静地注视她片刻,低头,呼吸顿了一下,紧跟着深深吸一口气,碰上她的嘴唇。至少,这是验证过的,她的身体不排斥他,甚至还?喜欢。 …… 结束以后,顾斐斐随意套了一件衣服起身。 她饿极了,迫不及待地想吃点东西。 她把便利店买来的烤肠鸡排饭,丢进微波炉热了热,也不去餐厅或者客厅,就站在小厨房的流理台前,拆了包装,拿勺子舀着饭,一口一口塞??嘴里。 ??点噎着了,便涮了杯子,倒了整杯的牛奶,轱辘轱辘喝了大半杯。 她听见脚步声过来了,知道尹策停在了门口,?是没??转头去看。 厨房太逼仄了,灯光也不甚明亮。 她好像被逼到了某一处死角。 隔着昏暗的光线,尹策注视着那一段的顾斐斐,她半长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了脸,往嘴里喂东西吃的动作十分机械。 “斐斐。” 顾斐斐当没听到似的。 “我们可以??另外一种关系。”他甚至不留给她再度有意曲解的空间,话说得明白无误,“跟我在一起吧。” 顾斐斐这才停了一下,然而第一反应仍然是笑,“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既爱劝良家下海,也爱劝女支-女从良。” 尹策的目光??一种洞察一切的清明,“你口口声声这么称呼你自己,不过是觉??,你自己先行羞辱你自己,别人就没法再羞辱你了。真是这样吗,斐斐?” 顾斐斐表情一下便僵住了。 “我也不了解你的过去,可我也能跟你??赌,你绝不是出于自愿,变成了一个坏学生。斐斐,你根本不是享乐主义的人。” “别说了。” 尹策还是这句话:“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 “我让你别说了。” 塞??嘴里的食物,顾斐斐已经咽不下去了,喉咙里像是撒了一把沙的干涩。 她怕什么。 从前,?多次,性这件事于她的体验极其糟糕,那些男人是花了代价的,因此他们急于??在她身上兑现,丝毫不会顾忌她的感受。 她没??怨言,“货物”????“货物”的自觉。她精神胜利法地安慰自己,至少,她没??获得愉悦这件事,证明了她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女表-子。 也因此,她无法不对自己坦诚,和尹策做这件事,她才觉??自己是被当做女人一样对待。 ?非货物,?非砧上鱼肉。 她怕什么? 她从来不怕??不到一颗星星。 怕的是得到了却要放手任它飞走。 或者熄灭。 (待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