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斋》 第1节 贵妃鱼 天下初平,百废待兴。 洛阳城外,烟柳桃花深处,不知何时突然立起几座青竹小楼,有院落房屋环绕,唤做莫言阁。这莫言阁除了卖酒水斋饭,还提供住宿。对于商贾和因城门关闭而滞留城外的人们,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方便。 难得的是,莫言阁不但饮食精巧,茶香酒冽,而且干净清雅,价格公道。日常天久,渐渐有了名气,就连洛阳城内的住户也乐于光顾。 不过这莫言阁有三怪,第一,人们似乎从没有见到过莫言阁的主人。第二,莫言阁的伙计除了为客人点单,从不多言。第三,这莫言阁有一道无价菜肴叫莫言斋,以蝇头小字书于菜单之末。每当客人好奇问起,伙计们只笑答此斋不常有,故以小字写在不起眼的位置。一来二去的,人们也渐少问津了。 这一日,莫言阁突然闯进几个凶神恶煞的人物,簇拥着一个锦衣绣袍的年轻公子,虽是装扮儒雅,却掩不住那份飞扬跋扈。伙计慌忙迎了上去,但见从这公子身后钻出个哈巴狗嘴脸的家伙,阴阳怪气道:“听说你们莫言阁菜做的不错,我们公子要尝尝新鲜。” 伙计忙点头报上菜名,才开口,那哈巴狗就尖着嗓子打断了伙计:“少废话,上最好的来,我家公子见识的多了,不合口就砸你的馆子!” 这小伙计眼珠一转,哈腰低声说道:“公子稍等,小的马上安排。”便飞似地奔向后堂去了。 这一行人等了快半盏茶的功夫,正待发作,忽见从二楼袅袅娉娉的走下一个绿衣佳人来。看的众人都发了呆。 这美人儿朱唇微启,莺声雀语的说道:“我家夫人楼上请。” 锦衣公子顿时没了火气,只觉得骨头发飘,身体不听了使唤,晕乎乎的随美人儿上了楼梯。一帮流氓打手也眼歪嘴斜的跟了上去。 但见楼上一大一小两张桌子,颜色碧绿,质地非金非玉,刚刚好坐下这一行人。屋子的另一端悬着水晶珠帘,隐约有一红衣女子端坐帘后。 美人儿安排众人坐下,就听帘后女子缓缓说道:“公子久等,民妇夫郎远行,不便直面诸多壮士。但亲自下厨备酒菜,请公子品尝。”这夫人声音温柔,听地诸人骨头都酥了一大半。只见绿衣女子笑盈盈的拍了拍手,不知从哪里钻出两个唇红齿白的小伙计,肩上扛着硕大的托盘,手里还提着酒坛。但见伙计手脚麻利,一会儿功夫,诸打手面前就酒满菜全了。又有一个粉衣少女,将一个白瓷大盘放在锦衣公子跟前,随后变戏法似的摆上一个白玉酒杯和一只白玉小碟。 绿衣女子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个通体晶莹的酒壶,满满的斟了一杯,笑道:“公子请。” 这公子定睛细看,白瓷盘内整整齐齐码着十几片浅粉色肉片,每一片都薄的透了明,正待发问,那绿衣女子就像看透了公子的心思,轻轻夹起一片放入小碟内说道: “我家有套莫言斋,自开张来从未有人就机会尝到。这莫言斋不是一道固定的菜肴。是指我家夫人亲手烹制的任何斋饭,公子不用说出您的口味喜好,夫人自己来猜测。我家夫人为公子准备的这道菜唤作贵妃鱼。” “如果这个什么贵妃鱼不合我们公子胃口?”哈巴狗钻了出来,伸着脖子问。 “是啊,如果不合我意,又如何?”公子斜了眼睛,盯着珠帘后红色的身影。 “公子想怎样就怎样,不过公子只可提出一个条件。还望公子留情。”夫人娇声答复。 这公子不由哈哈大笑。随后将肉片放入了口中。 那薄薄的肉似乎入口就化,清香四溢,又似乎有微微的辣味,转瞬而逝。公子不由想起一天前在暖红阁的一夜销魂,那花魁二九酥体……哈巴狗一见公子的表情,便心下明白了几分,这不是仅仅对了胃口,忙凑在公子的耳边嘀咕了一阵,这公子眼睛一睁,啊了一声,盯着帘内女子道:“夫人手艺不错,不过鱼不是本公子最爱。”停了一刻,听无人搭腔,又接着说:“故,本公子要常来这楼上,夫人你要亲自斟酒陪饮。”哈巴狗忙又接了一句:“这菜也要每次都有。” 绿衣女子似要说什么,夫人却干一口答应:“公子赏光,不过妾身不便见太多男子,不知明日公子是否可以轻衣简从而来,妾身和阿蛮当尽力以博公子欢心。”言罢用手一指绿衣美人儿。却原来这个绿衣女子名唤阿蛮。 公子又打量一眼绿衣美人,哎呀,美啊。暗想,明日?呵呵,这不明摆着说明日楼上幽会么?不由满心欢喜,大吃畅饮,又约了明日午时再来,得意洋洋的走下楼来。临行还有意无意的掐了绿衣阿蛮的玉臂一把。 这公子一行才离开莫言阁,楼下的众人就议论开了。 一白须老者拉着一个看似新来的伙计小声说;“你家要有祸事了啊,尹侍郎的独子,外号淫(尹)毒(独)虫。仗着姐姐尹昭仪得宠,无恶不作,坏了很多好人家。看他这样,怕是打上你家主意了。” 谁知这伙计不以为然地答道:“老人家放心,善恶有报,等我家主人回来……”话还未了,就被阿蛮打断:“夫人叫你。”又扶了老者坐下,轻轻道:“谢谢老人家,我们会小心。”老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第二天,这公子仅带了一个随从外加哈巴狗似的家伙,不到正午就来到了莫言阁,横冲直撞地直奔楼上。却见阿蛮已笑盈盈立在那翠绿的小桌前。桌上放了昨日一样的酒菜。坐定细看,那贵妃鱼的颜色似乎比昨日更红了些。珠帘一挑,红色身影婀娜步出。众人但觉得眼前一亮,这夫人只可用千娇百媚,别样风流来形容。和阿蛮一红一绿,看的尹大公子是气血翻腾,上半截酥软,下半身发硬,差点没气儿。夫人素手芊芊,捧上一杯美酒,尹大公子一把连杯带手的握住,这妇人却也不避,尹毒虫只觉的那美人玉手柔若无骨,正想把嘴巴凑上去,突然觉得那红色的衣袖如鲜血流动,袖管之间隐约可见的不是那如雪肌肤,倒是一节森森白骨,不由惊得哎呀一声,松手跳了起来。 “你袖子里是什么?” 夫人一脸诧异,挽起鲜红的纱制衣袖,但见皓臂赛雪,哪来什么白骨。 公子转向哈巴狗和随从,但见二人一脸不解,这女人的胳膊挺嫩不假,可公子也当是阅女无数,为何如此吃惊啊。 夫人贴着惊魂未定的尹公子压低声音道:“还要看看奴衣底有什么?”又端过酒杯,送到公子唇边。美人身上淡淡的香气混着酒香传来,这公子不由抿了一口。酒入口中,心里立刻安定下来。 哈巴狗和那随从似乎听到了夫人的低语,龌龊的笑了起来。 贵妃鱼似乎鲜香胜过昨日。一会儿工夫,盘内十来片鱼肉就统统到了公子的肚中。酒也喝了不少,这尹毒虫又开始手脚不老实起来,夫人给阿蛮使个眼色,两人架了尹公子转入珠帘不见了踪影。 哈巴狗想跟着,可又不觉的不妥,正犹豫,伙计上了新酒菜,又听得后边二女和那公子笑语不断,便安心吃喝。不知过了多久,见那阿蛮扶了公子出来,那夫人不见踪影。只听阿蛮说夫人累了,看那公子一副昏昏然然的样子,加上天色已不早,哈巴狗和随从怕城门要关,匆匆忙忙架了半醉半醒的公子去了。 初夏才至,皇上亲临洛阳巡游,百官二品上随行。尹尚书的机会来了。 这日他换了布衣,单身前往洛阳城外,一探虚实。 三问两问,很快尹尚书就在绿柳丛中找到莫言阁的门面。客人还真不少。 才入门,伙计就迎了上来。尹尚书单刀直入,要点贵妃鱼。见一美貌女子站在楼梯,笑盈盈向他招了招手。 这贵妃鱼果然奇妙,只是肉色鲜红如血,十分奇怪。尹尚书清了清嗓子,问身边侍酒的女子:“很是好吃,只是不知这是什么鱼,肉色如血?你家夫人又是如何烹制这鱼的?” 这自称阿蛮的女子笑了笑:“尹尚书真是不同于公子。” “你如何知道我是尚书?” “夫人说了,知道贵妃鱼的人只有尹公子。这贵妃鱼一日只能供一次。这个,公子和常来的家奴都知道。方才在楼下,伙计也和您讲了。敢来和尹贵公子抢食的,怕只有尹大人了。而且,阿蛮想,一两白银一片的鱼肉,也只有大人您点的起。” “大人知道,洛阳伊阙是前朝龙门所在。没有跳过龙门的鲤鱼,鲜血聚于头顶,称为点额。这肉就是点额鲤鱼的鱼背脊骨上的肉。夫人用百花蜜酿酒和姜汁腌了,在干花的烟里熏过,用并州薄如纸的刀儿片成薄片。如果是我家主人操刀,这鱼会味道更好。” 尹尚书似乎认为有哪里不对,可这啊蛮说的有理有据,又不能驳斥。 忽然听楼下混乱,有人喊道:“老爷,快回家接旨,您升右丞了。” 一时间尹尚书竟不知所错,掏出银票扔在桌上,飞快地去了。 说来也怪,自打这次,这尹公子便山珍海味难下咽,只愿吃这贵妃鱼。每每来莫言阁,总大醉而归,根本记不清珠帘之后发生了什么。而那尹侍郎竟然突然间官运亨通,不出一月就当上了兵部尚书,传闻是托那尹妃的福。一月前,皇上突然大幸尹昭仪,日日不离,并封了贵妃。新帝登基前就没了原配夫人,这皇后之位就一直空悬。看来,这尹妃要封后有望了。只是这贵妃近来日莫名地日渐消瘦,不由让尹尚书这老狐狸担心。听说儿子又到一个什么莫言阁的地方日日喝的半醉,真不争气。好在这不长进的儿子近日只顾喝酒,没有闹出大乱子,让他这个当爹的擦屁股。前一阵子,这宝贝儿子又逼死了一个姓张的酸秀才的老婆。要不是自己派人打点压下了案子,险些告到吏部。女人啊,祸水。不过听儿子的跟班讲述,尹尚书隐隐感到这莫言阁有几分蹊跷。只碍于身在长安,不便到洛阳探访。 初夏才至,皇上亲临洛阳巡游,百官二品上随行。尹尚书的机会来了。 这日他换了布衣,单身前往洛阳城外,一探虚实。 三问两问,很快尹尚书就在绿柳丛中找到莫言阁的门面。客人还真不少。 第2节 才入门,伙计就迎了上来。尹尚书单刀直入,要点贵妃鱼。见一美貌女子站在楼梯,笑盈盈向他招了招手。 这贵妃鱼果然奇妙,只是肉色鲜红如血,十分奇怪。尹尚书清了清嗓子,问身边侍酒的女子:“很是好吃,只是不知这是什么鱼,肉色如血?你家夫人又是如何烹制这鱼的?” 这自称阿蛮的女子笑了笑:“尹尚书真是不同于公子。” “你如何知道我是尚书?” “夫人说了,知道贵妃鱼的人只有尹公子。这贵妃鱼一日只能供一次。这个,公子和常来的家奴都知道。方才在楼下,伙计也和您讲了。敢来和尹贵公子抢食的,怕只有尹大人了。而且,阿蛮想,一两白银一片的鱼肉,也只有大人您点的起。” “大人知道,洛阳伊阙是前朝龙门所在。没有跳过龙门的鲤鱼,鲜血聚于头顶,称为点额。这肉就是点额鲤鱼的鱼背脊骨上的肉。夫人用百花蜜酿酒和姜汁腌了,在干花的烟里熏过,用并州薄如纸的刀儿片成薄片。如果是我家主人操刀,这鱼会味道更好。” 尹尚书似乎认为有哪里不对,可这啊蛮说的有理有据,又不能驳斥。 忽然听楼下混乱,有人喊道:“老爷,快回家接旨,您升右丞了。” 一时间尹尚书竟不知所错,掏出银票扔在桌上,飞快地去了。 尹尚书现在是尹右丞,想到这个,老狐狸不由一阵得意。只是这官运近来来的有几分奇怪。躺在床上,尹右丞一会儿想到女儿,一会儿想到儿子,最后想到莫言阁,白日里吃的那贵妃鱼的味道似乎还在口中……不知何时,身体发飘,似乎飞了起来。低头看脚下,见波涛汹涌,水花飞溅,自己竟骑在一头金色大鲤背上。这大鱼高高跃起,忽然化身为龙。尹右丞不由伸手拉住了龙角,大龙被拉痛,愤怒的甩头。尹右丞一声惊叫,睁开双眼,原来是场怪梦。可脸上觉得凉意,用手一摸,竟是水珠。正奇怪,听屋门被家人一阵乱敲,有人痛哭道:“贵妃薨了。圣上急诏”尹右丞惊了一身冷汗。急急忙忙穿戴齐整,让家人备车马。临行叮嘱,且不可让公子出门去那个莫言阁。 皇上的脸色有些发青,似乎琢磨什么。尹右丞不由想到了夜里奇怪的梦,自己可以骑在龙身上,拔了龙角,那叫御龙……文武大臣都静悄悄的,傻子也看的出皇上似乎担心什么,看来,尹贵妃的死不是唯一让皇上脸色难看的原因啊。 半晌,金口才开,只三个字:“回长安。” 山雨欲来啊,尹右丞不由打了个寒战。 十天之后,洛阳城外,游人如织。莫言阁生意很是火爆,人人似乎都很兴奋。今日莫言阁老板娘请客,酒水钱全免。为什么?人人都知道,那尹右丞倒了台,洛阳城里城外老百姓们欢庆三天。那尹公子竟被判了凌迟。午时三刻,尹毒虫就地伏法。这百姓看完了毒虫受刑,正在高兴头上。 说来这个尹右丞倒的十分古怪。贵妃突然大薨,宫里传闻,贵妃死时骨瘦如柴,死时突然大叫一声“父亲是(食)”,话未说完便断了气,真是咄咄怪事。皇上本欲抚恤右丞,当夜得一怪梦,醒来竟授意吏部清查尹氏。吏部查出诸多案子,贪污受贿,强取豪夺最令人发指的是,这尹毒虫竟密食婴儿以壮阳。证据俱全,皇上大怒,体谅尹右丞有建国之功,年事已高,免死发放岭南。而那尹公子,罪恶滔天,和几个恶奴判了凌迟极刑。 有有人传言,查抄尹府时,那尹公子被囚家中,满地打滚,口中只叫着贵妃两字。 上了凌迟台,开始竟似毫无惧意,还狂叫贵妃,侩子手一道剜去喉头,方没了声响。只是眼看自己一片片粉白肉片被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里,突然睁大双眼,如见了鬼般。按皇上圣旨,这尹公子被片做一千五百片,一片不多一片不少,方才断了气。洛阳百姓纷纷出钱买这尹毒虫的肉,奇怪的是,有人在前一天出一千五百两白银将肉全部订下,一两银子一片啊。 行刑后,百姓将尹毒虫一行拆骨掏心,竟有当场啃食者。 上闻言,叹。即日下诏,从今后,有鱼肉百姓者,千刀。 莫言阁楼上,一个红衣女人懒洋洋的半躺在香塌上,绿衣阿蛮给她斟满一杯酒。酒色碧绿,香气醇冽。阿蛮笑盈盈的问:“夫人,按您吩咐,把东西买下来了。一千五,一片不少。”女人眯起眼,想了想,问:“那尹毒虫来咱们这里吃了几次?三个多月,一百次吧?一盘十五片,好胃口呐。”随后轻轻笑了。 “啊”,阿蛮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尹老头也吃了一次呐,十五片,不过付了五百两银子,夫人怎么想?” “不操那个心想了,夫郎明日回来,这尹家老少,骨阿肉啊的事儿,他看着办好了。咱们要好好享受一下了,呵呵。对了,阿蛮,熏鱼的罂粟花没了,明天要去后院一趟了。” 次日,洛阳闹市,一口大锅架在闹市中心,锅里熬着热乎乎的肉粥,锅前方的木板上贴着大字“施尹氏肉粥,有仇怨者方可食”。过往的人们起初不敢靠近,忽见一个半疯癫的秀才上前舀了一勺,对天大呼:爷娘啊,娘子啊,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啊,报仇了。有人认得是张家秀才,方才大悟。争先抢粥。 远远的靠墙站了一男一女,听那红衣女子娇滴滴的问:“仇恨真的如此可怕,竟真人吃人起来。”那青衣男子微微一笑,缓缓答道:“尹家小子本已不是人类,食民者必被食。你看这漫天怨气,如果不以这种方式散去,怕战乱又将至了。娘子,我们该回了,这次远行,我有很多有趣的发现要告诉你。” 转眼但见二人身形渐远,出了洛阳城去了。 贵妃鱼完 莫言斋之 不茗茶 又是一样的梦,王贡生揉了揉眼旁的太阳穴。似乎自打八岁起,他便常做这样的梦。说来倒也不是恐怖,梦中的他还是垂髫,一个人站在一间黑暗的大房子里哭,窗外火光熊熊,王生心惊胆战。哭到伤心处,总有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头,一个好听的女声说:“莫哭,莫哭。”随后他便会惊醒,看那满窗夜色,难以入眠。 睡不着的时候,王生便读书,好处么,春闱他榜上有名,得了贡生的头衔。后天就要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了。如名列三甲,王贡生便可衣锦还乡,老父老母当无比欣慰。 而且听老人讲,殿试之时,有达官贵人家待嫁之女,或派遣贴身家人,或亲自上阵,躲在屏风后挑选合意之人。王生尚未婚配,说不定,很快,这好姻缘也有眉目。想的这里,年轻的王生竟有些脸红。二十岁便有机会名入三甲,这样的青年俊杰怕是很抢手的吧。 长安昨晚才下了雨,空气十分清新。商铺正忙着打开门脸儿,四处充满初醒后的生机。王生东张西望,尽管来长安有一阵子了,种种原因,他从没有好好的了解这里。长安的街道不是正东正西,就是正南正北。王生索性随心随性的瞎逛起来,反正迷不了路。这样七拐八绕的,竟远离了繁华之处,走到了一个冷冷清清的小胡同里。突然,王生听到背后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腿。王生不由转身定睛一看,哎呀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是一条小牛犊般大的白狗,正用碧幽幽的眼睛盯着王生! 看王生坐在地上,这狗竟然也坐了下来,眼睛任直直的盯着王生,看的王生两腿打颤,心里发毛。王生想试着站起来,才动一下,这大狗就噌的站起来,冲他呲了呲白牙。这下,王生彻底不敢动弹,保持原来的姿势,心里暗暗叫苦,只盼菩萨佛祖降世了 正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忽然吱呀一声,不远处一扇黑漆小门大开,听得门里一阵清脆笑声传出:“呵呵呵,吓倒了。阿宝,快过来!”这大狗立刻站了起来,摇头摆尾的朝小门跑去。 王生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打着外袍上的尘土,除了尴尬外,又不由有几分生气。谁家的小丫头,大白天放狗吓人?但见一个绿衣美女轻飘飘从门里走了出来,笑嘻嘻的施了个礼。那大狗紧紧跟在女子身后。 “奴家唤阿蛮。这是阿宝。” 王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姑娘和阿宝真是人有人的模样,狗有狗的做派,小生实在是见识了。” 这阿蛮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公子想说人模狗样吧?失礼失礼。” 言罢又拍拍大狗的头:“不过我们阿宝是狼。” 这阿宝似乎听懂了姑娘的话,点头哼哼着。 这王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狼?!” 看到王生的反应,阿蛮忙道:“王公子受惊,如果有机会,可到洛阳城外莫言阁。阿蛮请客,算是赔罪吧。” 言罢,转身便走,跨入黑漆门就不见了,隐隐约约听这阿蛮唱道:“初定天下何为贵,明君贤臣百姓安,恩义亲情重若山……” 好个奇奇怪怪的女人,竟和狼为伍,这歌谣也稀奇古怪,她又是怎么知道我姓王?王生一肚子狐疑,却又不敢追问,怕狼啊。他再也无心再四处闲逛,干脆回客栈去了。 第二日殿试,王贡生十分顺利,虽不是字字珠玑,却也算策对如流,竟点了二甲传胪,暂入翰林院。虽然不是状元,但也算得上光宗耀祖了。 当日,送喜报的人便动身前往洛阳王员外家去了。与此同时,道喜请酒的同僚络绎不绝,竟忙的王生团团转。 翌日,圣上传旨,赐宴新科含元殿。王进士披了宫袍,端坐殿下。酒宴刚开,也许是龙颜大悦,竟玩起猜谜的游戏来。那谜面花样繁多,卷帘格,徐妃格,藏头诗……,猜错的便罚酒一杯,一些只知道圣人典籍的人不由多少有几分嗔目结舌。大伙儿渐渐都有了几分醉意,忘了拘谨。只见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端出一个托盘来,言道;“诸位大人,这是最后一道谜,由安然郡主做得。郡主教:此谜无对错,只要言之有理即可。” 听得是郡主制谜,年轻的进士们都打起了精神。 王生听人提过这个安然郡主。 第3节 安然郡主是大长公主的独女。大长公主薨,安然郡主毅然守孝五年,这样一来,竟蹉跎了妙龄,如今已经到双十年纪了。虽然年岁不小,但端庄有德,再加上皇帝可怜其母大长公主,早年丧夫,在战乱年代吃苦不少,好不容易待到天下安定,配了新婿,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年,便一病而亡;所以对这安然郡主格外关照。这样一来,对与这些初入仕途的年轻进士而言,这公主到是一个绝佳的婚配人选。 但见这小太监打开托盘上的黄绸,盘里是一个碧绿荷叶包,小太监接着将托盘放在几上,先做思考状,然后,打开了荷叶包。但见里边是一个硕大的贝壳。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这安然公主的谜,既无谜格,也无固定答案,若在平日,怕早有人骂乡野粗人之作了,可到了公主这里,竟然人人称赞。有人扯上诗经楚辞,圣人经典,有人说是君子胸怀,广阔如海,这王进士突然想起胡同里碰到的那奇怪女子唱的歌谣来,不由脱口而出:“何中一贝,何为贵,明君贤臣百姓安。” 这答案对了皇帝的心意,顿时赞口不绝,封赏有加。酒宴结束时,那小太监似乎对着王进士嫣然一笑,那哪里是个太监,分明是一佳人。难不成,这就是那……?王生摇了摇脑袋,想必自己喝地太多,眼花了。 事情还真让王进士猜中了八九分。左仆射郑大人来提亲了。这左仆射郑万卿便是安然郡主的继父。大长公主薨后,他五年未娶,一直留在公主府。夜宴上的小太监是安然郡主的贴身丫头碧墨。 眼下郑大人正细细盘问王生生辰八字,祖籍故里。不知为何,王生总觉得这郑大人有几分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王生不由头痛起来。王生有两不大不小的毛病,除了常有那怪梦外,便是对八岁之前的事情毫无记忆。问起父母,只是说小时顽皮,从树上摔下,失了记忆。这种事情,王进士自然不会对郑大人提起。 这郑大人反复盘问几遍,似乎才放心王生的身世背景。并约定,待王进士禀明父母后,便奏明圣上,钦定姻缘。 几日后,王进士得意洋洋,衣锦还乡。入了家门,拜了父母,亲戚朋友一起祝贺。又听到安然郡主之事,左右无不羡慕。这真是喜从天降啊。到了掌灯时分,众人才渐渐散去。王进士刚刚想躺到床上歇口气,就听丫鬟叩门道,老爷夫人有请。王进士匆忙来到后院父母居处。但见双亲欲言又止,半晌母亲从内室捧出一个小小的黑漆匣子,放在王进士面前。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吾儿今日得中,吾二人欢喜不尽。这些年来,吾夫妻二人一直瞒我儿一事。今天,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王生刚要说话,被父亲挥手阻止。 儿听我言。我与你母本居长安,虽处乱世,却丰衣足食。只是年近不惑,膝下并无所出,除了希望有这一儿半女,我二人是百事无所求。十二年前,初雪。我二人才从送子观音庙回来,半路有一红衣丽人送一八岁小童,并给了我夫妻二人这个漆盒。丽人吩咐此儿日后大贵之日,可将此盒交付。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开盒。那丽人举止言谈并非人间之态,我夫妻二人便认为是观音显灵,看这孩童容貌俊雅,乖巧伶俐,只是不记得自己的任何身世。这小童便是你了。我二人怕你是被拐骗来的孩子,可那丽人并没有收取我们半分银两。为避开左邻右舍议论,当夜我二人带你迁至洛阳。十多年来,从未有人打听过你的事情。儿啊,你虽不是我们亲生……”说到这里,二老不由哽咽。 王进士呆了,可看到两位老人伤心,不由双膝跪倒。这十二年来,老人对自己尽心尽力,百般呵护,王进士从未感到自己不是二人亲生。想到这里,王生到头就拜:“双亲在上,一日为父母,终身为父母。父母之恩,重如山。”听王生这话,俩位老人不由心下自觉安慰不少。 回到自己房间,王进士当然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挑明灯盏,轻轻打开黑漆盒子。但见盒内猩红的锦缎上放着一小把青丝。这青丝想是剪下很久,已失了碧油油的光泽,细看还夹杂了几根白发。除此之外,别无它物。王进士一阵奇怪,拿起青丝又放下,正不解何意,突然就着烛光见那红锦下的盒壁上有两小团墨迹。仔细一看,却是“莫言”二字。“莫言?在哪里听过,啊……”王进士记起了那个带了白狼的丫头。 城门刚开,王进士就急急忙忙奔莫言阁而来。也许是太早,莫言阁客人不是太多。王生想找个位子坐下,一个小伙计却将他带上二楼。但见那日的绿衣阿蛮立在一旁,捧了一把白玉小茶壶,冲他面前的青竹桌椅呶呶嘴儿。王进士心下明了,坐了下来。那阿蛮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杯子,倒了大半杯茶放在王进士面前。 但见这茶色金黄,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王进士顿时有几分自失,那香气竟可用温暖来形容,如母亲的爱抚。 阿蛮方才发话,笑地十分妩媚:“公子到底来了,阿蛮不食言,请你品茶。这是我家夫人亲手焙制的,名唤不茗茶。要一十二年才配出这一斤来。” 王进士一肚子疑问,一时没了头绪,不由先抿一了口香茶。茶才入口,但觉得香入骨髓,神轻气爽,香茶入腹,心头发暖。王进士想都没想,又来了一大口。顿时觉得似乎烦恼全无,飘飘然如神仙。一会儿功夫,茶杯见了底儿。 阿蛮赶紧加满杯子,看王生如着了魔般一饮而尽,便笑嗔:“公子牛饮,不知茶会醉人吗?这茶可是十二年才有啊。” 王生方觉失态,不由大为尴尬。正在这时,见珠帘一挑,一个红衣丽人从内堂娉娉婷婷而出,笑叱:“阿蛮无礼。”王生暗道,这怕就是父亲提到的红衣女子,细想却又不是,这女子看来不过二十出头,十二年岁月,无论如何要留下痕迹。正不知道要说什么,那女子先开口道:“王进士来是为了那黑漆盒子吧?这个答案只有你自己知晓。”女子盯着王生又缓缓说:“妾身愿将这价值千金的不茗茶送给你。这茶可以清心明目,安神养心,或许你会记起从前的事情。如果一个月内,你的疑惑还未解开,你我莫言阁再见。”说罢这一席话,红衣女子转身道了一句“阿蛮,送客吧。” 阿蛮提过一包碧绿丝线扎好的茶包,递到王生的手中道:“夫人之言,公子记好。阿蛮送你下楼。”王生本不是那厚脸皮的人,只好施礼离开。 阿蛮在楼上看着王生失望而去,轻声问:“夫人,这不茗茶王生可喝得?” 那夫人答到:“无妨,他喝了只有好处,但有人喝了就热闹了,呵呵” 王进士抱着茶叶,满腹心事的回到家中,才入大门,小斯急冲冲跑了过来:“郑大人到了,在前厅候着呐。” 王进士慌忙将手中的茶叶递给小斯:“送到我房中收好了。”便匆匆前往大厅。小斯掂了掂茶包,自言自语到:“怕是好茶叶。”往后院去了。 王进士到了前厅,见父亲已坐在那里陪着,忙施礼:“郑大人,高堂在上,某失礼,久等了。”落座后竟发现还没有茶水奉上,忙呼家人上茶。过了一会儿,见丫鬟送上茶汤,王生突然闻到那熟悉的香气,这不是自己才带回来的不茗茶吗?正想责问丫头,抬头看到郑万卿,不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郑大人似乎也被茶香吸引,才抿一口,便连称好茶。王生看看父亲,老人家却是皱了皱眉,将茶碗只在手里端了一端,便推至一边。 郑大人边饮茶,边提及婚事,王进士暗道,为何如此着急,几日都等不得,亲临我家中?嘴上却不便说什么。谈了一阵,老父吩咐下人安排酒菜,席间甚欢。临行,这郑大人有意无意的几次提起方才饮得茶叶来,王生心下明了,吩咐家人取了一些,交与郑大人道:“这是一点心意,据说此茶十二年方有,王某有幸得了一些,大人莫嫌弃。”这郑大人正中下怀,收了茶叶,喜滋滋的去了。 郑大人走后,王生询问家人,为何用他才带回的新茶,丫头道,不知为何,家里竟找不到可以待客的好茶,加上王生连连催促,情急之下,就用了王生才拿回的茶叶。王生便一时做罢。只是老父说是那郑大人反复询问王生小时候的事情,让王生微微感到奇怪。 回到自己房中,王生沏上不茗茶,想起近来这诸多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只有这香茶入口,让他轻松。 说来也怪,自打饮了这不茗茶,王生晚上睡得十分香甜,怪梦也少发了。而且从前的事情似乎渐渐有点清晰起来,隐隐约约的,如同隔了一层薄雾。记得莫言阁的女子说过,一月为期。王生索性耐下性子来,只在夜深人静,拿出那青丝反复琢磨。 过了十来天,京中突然传来消息,郑大人病危。王进士奉了父母之命,加上翰林院召众进士长安编制新典,一路快马加鞭,来到长安。 见到这郑大人的面,王生不由一惊。但见他面如死灰,张了一张大口,似乎被人掐了脖子,上不来气儿。那郑大人见了王进士,只是喉中呜呜作声,却说不出话来。盯着郑大人的脸,王进士突觉头痛的厉害,就像有东西在脑海里要跳出来似地。不得不简单问候两句,就匆匆忙忙告退出来。在拐角处,王生正碰上郑大人家服侍汤药的丫头,便悄悄问:“大人为何这般光景?”那丫头摇摇头说:“病的突然。从洛阳回来几天,起初像是感了风寒,后来就这样了。大人前几天还说胡话。” “说什么了?” “大人说;烧起来了,阿敏……”说到这里,那丫头似觉失言,忙住了口,拜了拜说:“王大人,奴婢还要去为我家大人送药。”便飞似地跑了。 回到住处,郑大人那青肿的脸就一直在王进士眼前挥之不去。因为头痛的厉害,王进士干脆沏了满满一壶不茗茶,躺倒在床榻之上。昏昏沉沉之间,忽然听有人大喊“火起”,睁眼一看,但见屋外火光熊熊,浓烟正透过门窗缝隙蔓延。王进士顿时大惊,一骨碌跳下床来,拔腿就往门边跑。可门竟反锁了,根本打不开。王生拼命地摇门,大呼救命。正在绝望时,门突然打开了,门外是一脸诧异的书童:“爷发噩梦了?” 王进士定睛一看,但见漫天繁星,哪来的半点烟火痕迹。这一惊,竟然让王生从前的记忆如绝了堤的水,全涌进了脑子。但见这王生呆立半晌,突然疯了似地冲出房门,书童被撞倒在地,大呼小叫起来:“来人啊,快拦公子爷!”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王生要亲自问问那郑大人,十二年前,做为父亲的他,问什么忍心将唯一的八岁儿子反锁在房内,放起冲天大火。王生还要问问那郑大人,自己的娘亲到底到哪里去了。 记得三岁那年,父亲说是男儿有志闯天下,去投了军。娘亲单名讳敏,靠纺织卖菜支撑生活。日日耕作,夜夜纺织,满头青丝早染霜。这样一过便是五年,听说新皇登基,天下要太平了。母亲便日日守在门边盼望,逢人便打听父亲的消息。有人说是在长安见到了父亲,母亲就带着八岁的王生千里迢迢到了长安,母子二人真是形同乞丐。母亲带了父亲的画像,四处询问。忽然有一日,有人安排他们在城外一处偏僻的草堂内安身。母亲高兴地告诉他,很快就可以见到父亲了。当天夜里,王生半夜惊觉,醒来不见了母亲。忽然听门外有声音,趴到门缝里一看,皎皎月色,小王生看的清清楚楚,来人正是自己的父亲。虽然父亲离开的当年,自己只有三岁,可对父亲的容貌却记得清楚。心里不由一阵高兴,拉着门脆生生叫爹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小王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父亲竟然一把将他推到在地,关门上锁。月色映衬下,自己父亲的面孔青白,如同鬼魅。王生吓的大哭。稍时,屋外火光冲天,浓烟钻入房中,小王生呛得连连咳嗽,身体渐渐麻木,怕不是要活活烧死,便是呛死在屋里。恍惚中,似乎有一红衣人,轻飘飘穿过浓烟烈焰,将小王生揽在怀中。小王生顿时感到心里一松,彻底没了知觉。 等王生回复神智,已经到了洛阳王员外家,并且将从前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已入子时,长安大街上,疯子王进士狂奔在夜色里,郑大人青白的脸和十二年前父亲鬼魅似的模样在脑海里重叠,眼看离公主府越来越近,突然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旁边的小巷里跳了出来,拦在王进士的面前。那正是阿宝。此时的王进士竟忘了害怕,大声呵斥阿宝让开。阿宝哼了一声,用绿莹莹的眼睛死盯着王生,看着阿宝的眼睛,情绪激动的王生渐渐冷静下来。就是见到那郑大人,自己又能怎么样呢?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加上大火一定将所有的证据烧了一干二净。人家现在是公主驸马,左仆射大人,正二品,如果想扳倒他,对于才入仕途的自己来说十分困难。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 王进士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但见一抹绿色身影出现在阿宝旁边,那正是前些日子见到的阿蛮。“夫人说公子应当记起从前的事情了,命我来带公子去城外见你母亲。”听到母亲二字,王生如同捞到救命稻草,心下狂喜,转念一想,不由疑惑:“城门已关,你我如何出城……。”阿蛮笑笑,用手指指阿宝。那阿宝竟然比方才又大出一倍,点头示意王生骑在自己背上。 王生才坐好,就听耳边风声,转眼已身在城外。落地张望,四周群山环绕,自己站在一处空地。除了一棵大树,没有别人。这树长的有奇怪,树身发黑,枝叶稀疏。树身上有个大洞,想是年代久远,洞内已经被泥土填满,竟然长着碗口粗的一棵小树。王生看看阿蛮:“我母亲在哪里?” 阿蛮伸手指指大树的树洞。王生愣了一愣。 “十二年前,你父亲贪图驸马的名头,将到长安寻亲的结发妻子骗到偏僻之所,亲手掐死。我家夫人带阿宝出游,正巧碰到,你父亲听有人来,匆忙之间,他找到一个一个藏尸的好地方。你和你母亲安身的草堂外有棵百年老树。树身有一个虫蛀大洞,你父亲将你母亲的尸身塞入洞中,用泥土封好……” 阿蛮话未说完,王进士一声哀号,扑到在树前。 对王生而言,这短短一月之间,人间百味竟然尝了大半。痛哭半晌,王生哽咽着说:“那人杀妻害子,不是我父亲,我要报仇。”阿蛮半晌没有搭腔,叹了口气:“公子只怕已经报了这仇了。我们回去吧,明日一早,公子当带人按这图起出你母亲的尸身,好好安葬。以后的事情,公子自己保重。”言罢,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递给王生。 王生接过地图,倒头连三拜:“大恩不言谢,夫人,姑娘的恩义,王某记下了。” 洛阳莫言阁的大厅里,一如既往,几乎客满为患。人们正议论这几天长安出的几件大事,第一件,那左仆射郑万卿暴病而亡,听传言,郑大人是憋死的,死时口鼻中长满黑白相间的毛发。第二件,安然郡主竟然自愿远嫁青海,人人为其感到可惜。这郡主却说助西域太平,是自己的大任。第三件,二甲传胪王进士情愿随郡主行,日后驻凉州。这王进士上书言道,天下已有明君,自己愿为贤臣,助君王安定西域。 莫言阁上,两个丽人正打双陆,玩地兴高采烈。一青衣男子挑帘进屋,笑道:“夫人的不茗茶可还有?为夫还未尝过呢!” 但听一丽人笑嘻嘻回答:“这茶是从那妇人口中长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十二年,死不瞑目,担心幼子,埋怨丈夫。再说,这茶眼下已绝了,郎君当真想喝?” 男子呵呵一笑,坐在椅子上往后仰了仰身体:“还是换明前雨后吧。我到愿这不瞑茶,永不再现人间。” 不茗茶完 第4节 话外 不茗茶的原型是少年时在青海西宁听到的一个案子。 说是有一家人,妻子莫名其妙的失踪了,留下一儿一女都十几岁了(这家是回民,可以生两个孩子),多少懂了点事,就和姥姥舅舅说妈妈失踪的蹊跷。公安查问了几次都没有结果。事情过了一年,做父亲的就又结婚了。八十年代那时候,西宁市很多回民家庭是独居小院,有点像北京的四合小院。有一天下大暴雨,打雷闪电的,院子里一棵老树被雷劈着了火。邻居和消防员来救火,那当父亲的拼命阻拦,后来看拦不住,就成乱没了踪迹。火扑灭了人们才发现,老树中空的树洞里藏了一具女尸,由于是头朝下藏在树中,虽然腐烂,头发还在。经过鉴定(是牙医还是dna就不知道了)就是一年前失踪的妻子。听说那个丈夫一直没有抓到,少年时,颇为这屈死的妻子不平。 这两天就又想起这个道听途说的案子,以不茗茶祭。 莫言斋之 两道驴 提起黄员外,渔阳郡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说其人家底本不丰厚,只凭着为人诡诈,善于投机,在天下大乱之时,狠狠地发了一笔意外横财。这刚一太平,财运亨(横)通的员外便广置土地,豪宅,又在城内经营了几家店铺,和一家名唤三全居的酒楼。 这三全居有一道招牌菜,唤作三全驴,要两钱银子才能买一小盘。想想这两钱银子,在当朝能买四十斗白花花的大米(注:一斗相当于今天的150斤),真可谓是天价。然而,正是这天价的驴肉,为黄员外引来了许多的食客。因为这三全驴实在是色,香,味俱全,不枉了三全的名字和两钱的银子。据说只要尝过此菜之人,无不交口称赞。偶尔的,有好事者问黄员外,如何能制得如此好肉,这员外只呵呵一笑,答道:祖传。 靠着这三全驴,三全居也渐渐地远近闻名起来,终日里生意兴隆,财源滚滚。黄员外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这日,黄员外独自坐在三全居楼上的临窗雅间,垂下帘子,喝着小酒,品着自家的驴肉;看那客人进进出出,想着白晃晃的银子流入腰包,哎呀呀,这才叫快意人生。 正惬意,忽听见伙计扯着嗓子喊:“有贵客两位,楼上请”。黄员外忙挑了帘子张望;原来这黄员外和伙计们有个暗号,如果有看似财大气粗,或者举止不凡者,伙计们需放高嗓门,一律称为贵客。如此一来,黄员外便心里有数,可以立刻亲自指点众伙计,好好招待这些“贵客”。细想起来,这还真有点运筹帷幄,磨刀霍霍的味道。 只见伙计引了两位华服客人走上楼来,为首的是个三十左右的高个儿男子,紧跟其后的是个不过十八九的清秀少年。只见那年长的男子自己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端正落座,那少年却懒洋洋地爬在了桌上。 黄员外起初认为是主仆二人,可细看行为举止,却又不像了。 那年长的男子,面部轮廓如刀削斧凿,加上长眉入鬓,目若寒星,若不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添了几分喜气,还真让人有点数九寒冬的感觉。旁边的少年却长的讨喜,细长的丹凤眼,悬胆鼻,菱角口,一脸儿天生的笑相。 那讨喜少年从袖中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锭来,托在掌心,另一手扶头,笑眯眯的看着招呼他们的伙计道:“我家公子爷为你家的三全驴而来。”见了那黄澄澄的金子,不光是伙计,就连帘子后的黄员外也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今天算是碰到真正的金主了。伙计偷眼瞄了瞄帘后的黄员外,见那员外冲他直挥手,心下会意,便退了一步站在一旁。 黄员外三步并做两步,陪着笑脸来到二人面前:“小店不光是这三全驴肉,还有其他各式佳肴,我给您先来两份驴肉,外带几个看家好菜,一壶陈年好酒如何?” 那少年倒也不反对,只将金锭掂了一掂,放在黄员外面前。 黄员外看了看那金锭,小心翼翼的问:“二位可要什么茶?小店有滇南普洱,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君山云雾银针……” 但见那年长的男子微微点点头:“看你的行事和打扮,想必是这里的老板,你看着安排吧。” 这黄员外不由心下窃喜,这可真是来者不拒,要是能将这一锭金子统统揣进自己口袋,那该多好啊,只恨自己家定的价格太低。这样不问价钱,不看菜牌的客人,要天天都有,就发了。 不大工夫,茶酒都至,外带新鲜果品,黄员外亲自招呼:“二位,您的三全驴要稍费些工夫,请先用茶;这是各色果品,用冰镇了保鲜后,千里迢迢从西域运来,贵客慢用。” 那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将那黄员外命伙计将装满葡萄蜜瓜等等各式果品的果盘放在桌上:“老板安排的好,这果品想必价格不菲。”黄员外听出了话外之音,不由有几分尴尬,还未开言,就听那年长男人道:“阿宝,这叫慧眼识客。”黄员外忙点头称是。 半盏茶工夫,热气腾腾的驴肉上桌了,色泽红亮,香气扑鼻。黄员外躲在一边,仔细观察两位客人的反应,说不定有机会再加一份……,黄员外正想地高兴,却见那阿宝只尝了一口,便皱起眉头。另一位只闻了闻,淡淡一笑,竟然连筷子都没动。黄员外不由好生奇怪,这可是破了天荒第一遭。但听少年叫道:“老板来。”黄员外忐忑的来到桌前,见少年全没了笑脸,盯着黄员外一言不发。眼里竟然仿佛有莹莹绿光,看的黄员外是心惊胆颤,背上不由冒了冷汗。倒是年长的男子发话了:“老板莫怪,这阿宝被我那夫人宠坏了。”那少年听到这话,笑容竟像变戏法似的回到了脸上:“夫人做的驴肉可比这个好吃多了,这都值两钱银子,夫人的怕是要黄金百两了。老板,不如我问夫人讨点驴肉买你,扣除这饭钱外加赏钱,只要两钱金子好了。”年长男子连忙呵斥:“口没遮掩。”可眼中却有掩不住的笑意。 这黄员外可有点挂不住了,这少年分明是要吃白食,这吃白食也罢了,竟如此评价自己的招牌驴肉,不是来砸场子的吗?不由也发了狠,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尝了我家三全驴说不好的,您还是头一个儿。不满意也罢,这驴肉算我请,不过既然客官提到的驴肉,在下倒是乐得见识。”心想,普天之下,绝不可能有比自家的驴肉更鲜美的了,因为……。那年长男子呵呵一笑,“老板客气,这菜钱我们照付,我家夫人的手艺吗……希望老板不要见笑,明日我派人来三全居来接老板,算是感谢今日尽心招呼吧。”言罢,和那少年起身告辞,竟丢下那锭金子在桌上去了。 黄员外是一夜不眠,翻来覆去地琢磨不透这白天的两位客人是何方神圣,更好奇两人提到的驴肉,不知天亮后,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何等的奇遇。 第二天,这黄员外便挑了七八个身强力壮,粗通武艺的家丁做为随行,早早到了三全居候着。直到了近午时分,才看到一顶两抬青顶小轿从远处缓行而来,到了门口,但见一个黑衣打扮的人递上名帖,说是奉主人命,有请黄员外赴宴。这员外上了小轿,那七八个家丁前呼后拥的跟在后边,热热闹闹地上了路,一行随着那黑衣人东拐西绕,也不知到了哪里。忽然轿夫停下了脚步,就听那黑衣人道:“黄老爷请下轿。”黄员外双脚着地,舒展舒展手脚,但见眼前好一座气派大宅,暗青色围墙高高耸立,围墙前整整齐齐再重着槐树和柳树,郁郁葱葱中可隐约望见高楼广厦。门前立一对硕大的汉白玉狮子。沿着青石台阶看上去,便可见高高的石条门槛儿和黑漆大门,门上钉两个金灿灿兽头门环。 那黑衣人朝黄员外打个恭:“诸位稍等,待小人通报家主。”便上了台阶,来到门前,扣了扣门环,半晌那大门才开了个小缝,见那黑衣人闪入门内不见了。又等了一会儿,两扇大门突然吱吱嘎嘎完全大开,里面迎出一队人来,青一色黑衣打扮,为首的,穿着雪白织锦圆领袍的少年,正是那日的阿宝。这阿宝寒暄客气一番,便引黄员外一行传过前厅,往后院走去。 一路行来,但见这宅内雕梁画栋,阁殿飞虹。丫鬟仆妇,往来穿梭。黄员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此时竟目瞪口呆,心下暗想,那皇帝的宫殿也不过如此吧。 穿过山廊,眼前出现一座精巧别致的小阁,旁有假山,山上飞瀑。那阿宝笑笑道:“此处名涑玉,主人和夫人阁上设宴,只等员外,请。”便穿过阁后的翠竹,不见了踪影。黄员外命家丁在阁下等着,壮了壮胆,上了阁来,见雕花红木桌上酒菜齐全,昨日见到的男子悠闲地坐在一旁。见黄员外到,忙起身问候。刚刚坐下,见一个粉衫小丫鬟捧了一个青瓷大盖碗,放在黄员外面前,才打开碗盖,一股异香就扑鼻而来,但见碗里码着切好的肉块,色泽竟如暗红色水晶。那男子指指碗中肉块道:“贱内从昨夜起,卤了这肉几个时辰,员外赏脸尝尝。”黄员外夹了一箸,放入口中。只见他瞪大双眼,连连点头,半晌才说出话来:“这果真是驴肉?” 男子哈哈一笑;“地地道道的驴肉。这是内子家传的手艺,唤作两道驴。”黄员外连吃几箸,真是美味。自家的三全驴的确比不过,心下不由暗暗盘算,好生奇怪的名字,不知这什么两道驴的如何烹制?如果自家馆子能做这等美味……。抬眼看看那男子,那人正微微笑着打量他,似乎看透了黄员外的心思。 “哎呀,失礼失礼,只顾贪嘴,这半天了,竟忘了先询问贵人尊姓大名”黄员外心虚打圆场。 “鄙人姓莫,名言,号讷生”男子淡淡答道。 “这两道驴非人间之味,……”黄员外心下琢磨,该如何打听这两道驴的做法,干脆单刀直入“想必这烹制方法十分复杂,不知是否可以透露一二?” 那莫生呵呵笑起来,“不复杂,不复杂,两道,两道工序:先杀之,后烹之,远远比不上黄员外的三全驴,不过莫某人倒是有个疑惑,黄员外的三全驴的做法和那浇驴肉到底有何不同啊?” 一句话,让黄员外变了脸色。却原来何为浇驴肉?就是将那选好的驴子洗刷干净,用家什固定了四蹄,那驴儿便动弹不得,然后活活剥开一块驴皮,露出血淋淋的新鲜嫩肉来,再用沸腾的上好老汤一勺勺浇在这剥皮的嫩肉上,可怜那活驴儿声声惨叫,直到肉熟骨现,再割下烫好的驴肉装盘上桌。是残忍之极的吃法。 “不知员外是用何方法哑了驴儿的口?你在后院浇驴,前厅竟听不到半点声息?”莫生依旧笑眯眯的看着黄员外。 “毁……毁去声带即可”话一出口,黄员外自己都一惊,自己如何就乖乖承认了? “哈哈,聪明。莫某人佩服。” 黄员外实在听不出这莫老爷是赞他还是损他。 “内子的做法不如员外的精巧,只是得益于祖上传下的三百年老酱汤。黄员外想必听过,如果卤肉的汤汁被反复使用,烹制肉食,从不熄火或者日日沸煮半个时辰,是可以保持不坏的,而且味道也越来越鲜。黄员外如此直白,解答了莫某的疑问,莫某也不是小气之人,愿予员外这百年卤汁一罐,助员外将那三全驴停了,变做两道。员外好自为之。” 傍晚时分,黄员外手里提着一只黑砂大罐,安安全全回到了自己宅院,第二天,三全居的三全驴就换成了三全卤,黄员外就是不喜欢着两道的名字,奇奇怪怪的,还是三全顺口;再说了,也和自家的名头相符。 这个三全卤(两道驴)依旧两钱银子一份,看情形,似乎店里的人更多了,掏的起的单点,掏不起的也偶尔拼钱要个一份,半份儿的,捎带地还点些酒水菜肴。黄员外大喜过望,这才是捡来的便宜呐,天助我啊。 不过二十来日,黄员外就小发了一笔,这日正得意,忽听伙计喊:“女贵客带随行四位,雅间请。”环佩叮当声中,四个衣着鲜艳的婢女拥了位夫人往雅间去了。那夫人戴了幂(当朝女子敝面用的轻薄纱罗),看不清样貌,只见那曳地长裙鲜红如石榴花,上用金线绣了云头图样。不多时,伙计出来悄悄对黄员外说:“大金主,不过别的都不要,就要咱家从前的三全驴,说只要肯供,十倍百倍的价也无所谓。”黄员外愣了愣,自从有了三全卤,很少有人问起三全驴了,偶尔的有几个,也被黄员外找个借口,换成三全卤打发了。黄员外可没忘那莫生,不知为何,一想起他,黄员外就有几分脊背发凉。其实后来,他曾专门带那日同去的家人,试着摸回莫府,可转遍渔阳,就是找不到。回忆起来,那莫生的家宅,连门匾都没有,奇怪的很。但由于那三全卤卖地实在是好,又有没有什么怪异之事发生,黄员外也就放了心,不再深究。话扯远了,但说任凭那黄员外巧嘴如簧,这贵妇人就是铁了心,非要吃三全驴不可,不然就走人。黄员外实在是舍不得这笔送上门来的巨款,一狠心,道声夫人稍候,转身往后院去了。 黄员外带了厨子,挑出一头黑白相间的小驴来,那驴子似乎通几分人性,也不踢叫,打着哆嗦被上了枷锁。厨子去准备热汤刀盆,黄员外顺势拍拍驴头,笑道:“今个儿对不住了……”话音未落,突然脚下一滑,一头载到在驴子面前。幸好没人看见,黄员外心想,正要爬起身来,突然发现自己被上了枷锁。更让黄员外惊掉下巴的是,自己面前分明立着另一个黄员外,正笑眯眯瞅着自己。如果那是自己,那……黄员外定睛一看,吓得大叫,可声音出口竟然是驴子的嘶叫。更恐怖的是,黄员外看的自家的厨子正提了滚烫的老汤和炉子向自己走来,口里还嘟囔着:“方才该弄哑了……哎……” 热腾腾的三全驴上了桌,只听那夫人长叹一声,对旁边立着的一个绿衣侍女说:“郎君说对了呢,这员外还真是贪心,”又看了看桌上的肉,笑着问:“阿蛮啊,你说阿宝吃不吃这驴肉呢?” 几个月后,那黄员外做了一件让渔阳人惊讶的事情:变卖了家产,安顿了妻小,一个人不知所终。 渔阳城里的大街上,少了三全居,多了个疯子,整日里唱“畜道,人道,人道,畜道,两道何异同?哈哈哈!”有人认得那人正是从前三全居的厨子。日常天久,这三全居,黄员外都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不变的,只有黄员外的家人,还在一如既往的给这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子提供衣食住处。 两道驴完 主菜:这个没有名字…… 第5节 那是1936年左右,解放前的事情了。 陈敏真本来是成都人,颇有家资。后来随父母到上海。因为受了新思潮的影响,女校毕业后,非常自立的找了份工作。 那时候,有文化的女孩子本来就少,长的漂亮又有文化的就少之更少了,又加上陈敏真家境不错,认识了不少当时的沪上绅士名媛,有钱有势的人家。陈敏真出手大方,为人又谦和,在圈子里挺受欢迎。这些朋友当中,和陈敏真关系最好的是孟爱琴,俩人是女校的同学。孟爱琴本来家世普通,她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跳出自己的背景去。在这一点上,陈敏真帮了她大忙,介绍她入了有钱人的圈子,让孟爱琴毕业没多久,就嫁给一个沪上大佬,做了太太。 孟爱琴一直很感激敏真,所以一有什么新鲜的吃食,好玩的都不忘敏真。两个人称得上是闺蜜加死党。尽管陈敏真的一些朋友,甚至父母都不喜欢孟爱琴。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陈敏真也结了婚,还生了孩子,岁月的痕迹满满爬上额头眼角。可是孟爱琴却一如当年,红润水灵。 这天,陈敏真半开玩笑半当真:“爱琴是妖精吧,就不见老。” 孟爱琴笑了笑,捏了陈敏真的脸颊一把:“哎呀,真的松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陈敏真;“还不快补啊?” “补?怎么补?” “哎,你还真不知道啊?他们没和你讲过?” “什么啊?” 孟爱琴不说话了,半天才问:“你想不想保持青春吧,那可是抓住男人的宝。” 陈敏真无语,孟爱琴知道她的丈夫的事儿,敏真怀疑他开始在外边偷腥了。 看敏真的样子,爱琴斩钉截铁:“下周到我家来,我请你吃饭。” ************************** 陈敏真看着眼前的肉汤和剁地小小的肉块,肉有点像牛肉,汤是清清的,,有浓浓的中药味道,还有股说不上的肉香,终于迟疑的下了勺子,汤浓肉嫩,抬头看看孟爱琴,正啃着一块骨头,吮吸有声,偶尔有一两小块脆骨入口,就听到咯咯吱吱的咀嚼声。爱琴发现敏真直勾勾看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笑活侬没吃相?咱们姐妹,不在乎呐。多吃一点,这个不容易得到的。” “这是什么肉?” “嗯,先吃,回头给你方子。” 陈敏真也不好再问,到晚上回去前,孟爱琴递给敏真一个信封“方子在里边,回去慢慢想。” 敏真等不到回家,在半路上让司机停车,就着路灯,掏出信笺,仔细阅读,顿时绝的胃里翻江倒海,哇的吐了出来。 那信笺上白纸黑字写的分明: 人参果 御厨佘隆名肴,取十五之新生男婴,新生,必是出生不过三日,以密法养至百天,备十三味天阴药材,于男婴内服外津,汤沐三日,上锅清蒸。滋阴养颜,绝世名肴。敏妹如若要保青春,此物最佳。沪上商贾官宦多知此物,只密而不言,一是此物难得,二是终归是人类自食,为舆论不齿。但实告敏卿,若不是卿之众友,琴何曾知道天下有此一物?容颜不衰,玲方有奋斗的资本。哀哉。 敏妹自己决断,如有意与此物,只需告知,有专人经营。 琴知今日一餐,恐将姐妹生分之危,愿敏妹夫妻恩爱,子女孝贤…… 渐渐的,敏真,爱琴真就少了来往。 解放前夕,孟爱琴随丈夫逃到台湾,陈敏真留在大陆。文革十年受尽凌辱折磨,丈夫也在牢内病死。幸好子女出息,晚年安慰。后来台湾大陆两地寻亲,陈敏真和孟爱琴居然又见面了。二人都已经年近八十,孟爱琴依旧面色红润。陈敏真心下大惊“还吃那个?”爱琴摇摇头:“年轻时候的事了……再说,想吃也早没的吃了,那个厨子,据说解放的时候,被乱枪打死了。只有他知道秘法。” 陈敏真叹了口气;“知道吗,自打那天从你家回来起,我就再也没有吃过清炖牛肉,太像了,忘不了啊。” “那我们去吃罗汉斋吧,我请客”孟爱琴挽了陈敏真,微风里,白发如雪,往事如烟。 莫言斋之番外篇 在世佛 剑南蜀郡本可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如今,却因连年争战,变的百里荒野,饿殍满地,好不凄凉。不过,百姓们的生命力总是顽强的:草民,草民,说白了,便是那荒原上的野草,无论曾经如何被烧杀蹂躏,只要有了丝丝春意,就可以现出新绿来 开国不过五六年,蜀郡一带就有了几分昔日的繁华。百种行当再经营,千里沃野重耕忙。 不知何时起,郡城里来了个云游的老僧。说来有趣,这老僧从那有钱粮的人家讨了斋饭,自己不吃,统统送给揭不开锅的人家。终日里笑眯眯的在郡城的大街小巷闲游,天一黑就不见了踪迹,也不知在哪里安歇。按下这老僧不提,单说郡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周员外家, 这几天,莫名其妙的一连病了几口,见神见鬼的。那周家本是经营药材的,名医良方自然不少,无奈针石用尽,就是不见起色。万般无奈下,只得请了道士来门前做法驱邪。 那道士在周家里里外外转了半晌,就在大门前摆起家什香烛,口中念念有词的作起法来。家人的病能不能好还不知道,但是这场面可是摆的足够了,看热闹的比庙会都多。人们小声议论,不知道这周家是不是真有了妖怪,撞了鬼;这妖怪啊鬼啊的又是啥样子,那个老和尚也挤进了人群凑热闹,这下有人更来了精神,僧道都有,好戏在后。可那老僧,只站着看了一会儿,便垂了眼皮,低头退到人群后边。 道士折腾了半天,众人见既没有狂风黑雾,也没有鬼哭狼嚎,失了兴趣,就慢慢散了。只有那和尚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做完法,道士烧了符水,让周家病人服下,就来到周家后厅赴宴,正吃的高兴,忽然听有人喊:“不好了,有几个昏过去了。”那周员外和老道士丢了筷子,慌忙忙去查看,只见侧厅几个灌了符水的病人口吐白沫,眼睛上翻。看情形不妙,这道士一时也没了主意。突然听有人高唱佛号走了进来,正是方才人群里的那个老和尚。众人大惊,这和尚是如何进来的?正要喝问,只见这和尚从袈裟里摸出只白瓷小盒,打开盒盖,将里面墨绿色的膏药挑出来一点,涂在一个病人的人中上,又扶起那人在背后重重一拍,就听那本无气息之人“哎呀”一声苏醒过来。这下众人也顾不上盘问老和尚了,七手八脚的过来帮忙。不一会儿,救得众人苏醒。老僧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瓶递于周员外道:“烦劳员外,将白茅根,甘蔗煮水,和这瓶药丸给众人服下,一人一粒,不可多用。”又双手合十对目瞪口呆的道士说:“此非仙师有误,鬼怪已被仙师驱走,只是这周家后院东侧的那口井水不干净,井边长了许多曼陀罗花,仙师哪里知道,用那水化了灵符。” 回身又对周员外道:“仙师已经将邪气祛除,众人当无恙。请员外将那井封了罢。贫僧告辞。如有任何变故,差人到城外三里法华寺找贫僧即可。”言罢便飘飘然然的去了,谁也拦不住他. 这周员外和众家人顿时心下认定,这老僧不是得道高僧就是神佛附体。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于是那求神拜佛的统统都奔那法华寺而去,众人到了法华寺门口,但见残垣断壁,大雄宝殿都快塌掉半边。周员外动了向佛之心,便带头筹款重修了庙宇金身。 老僧的传说也随着来法华寺信众的增多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神奇。渐渐的,还有和尚从远方跋涉而来,要在老僧座下修行,还有找老和尚辩经讲禅的。这老和尚是来者不拒。加上来法华寺求拜多有灵验。如此,香客僧侣络绎不绝,本来已经败落的寺庙不久便香火鼎盛,远景闻名了。 很快人们便得知,这老僧有个规矩,凡是跟他修行满一年者,到了八月十五月圆之时,有资格和他一起到后山上坐禅悟法三日。据说如果功德圆满,在之后的不久,就可以化身成佛。 第一年,五个徒弟中有三个在回来后的七天里坐化了。当夜,众师兄弟在梦里听的仙乐飘渺,见那三人通体金光灿灿,披着百宝大红袈裟缓缓飞升而去。天亮一看,那三人端正正坐在大雄宝殿如来像前,早没了生气。众人忙拜了又拜,方敢移动尸体,才一碰,就听悉悉索索,三具尸体竟然如泥胎般往下掉渣,然后轰的一声全都化作了尘土。天下有这样的奇事?消息如风一样传开,这是肉身成佛了。试问这世间修道的,有谁不想尽快成仙成佛呢?这脱了凡胎,不是常人,永享天下之乐……于是人们像疯了一般涌向这法华寺。 到了第二年,竟有一百五十人随老僧去了后山。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七天后,有十五人坐化。那剩下没有能修成佛的,有唏嘘不已的,有暗生嫉妒的,只有盼来年了。 也有人怀疑,如何这老僧不化身成佛?胆大的直接质疑,老僧只呵呵一笑,转身而去。但见老僧身后及头上金光万道。众人大惊,高呼这是佛爷在世啊,还要谈什么脱了皮囊? 也有人怀疑,如何这老僧不肉身成佛?胆大的直接质疑,老僧只呵呵一笑,转身而去。但见老僧头上金光万道。众人大惊,高呼这是佛爷在世啊,还要谈什么脱了皮囊? 从此后,如果有人胆敢质疑这在世的佛爷,那便是不要性命,信众将群起而攻之,直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俯首认错,连连自责方才罢休。 那悟禅三日竟然成了悟禅大会,人是越来越多,不但有僧侣,还有很多居士。按老僧的规矩,本来只有随他修行满一年的僧人才可以参加,只是后来,那不够资格的人竟都悄悄尾随在后,老僧笑笑,便也不禁了,还在后山上修了可容千百人的大殿。 这一年的悟禅会,竟然来了个妙龄少女。生的眉若春山远,眼如秋水澄。这下众人议论开了,女人本身就是罪过,长的漂亮,那是罪过中的罪过,还想修成神佛?众人正欲赶那女子,听那老僧高高坐在那莲台上道:“哪里有什么女子?这里本无男女,只有修行之人。”大伙儿便不再做声,随了老僧浩浩荡荡的往后山去了 夜已深,滴漏点三更。众人都已入定的入定,打盹的打盹。冷冷月色里,有一人轻飘飘来到殿外,双手在月下结了持水合掌手印,但见一股青烟袅袅从那人掌心升起,钻入大殿去了。 第6节 过了半柱香功夫,那人方才轻悄悄溜回殿内。但见众人东道西歪,都如同服了蒙汗药般昏睡沉沉。那人停了半晌,来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僧人跟前,呲出森森白牙,那牙有半尺来长,锋利无比,冲那昏睡僧人的后脑狠狠咬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绿色身影闪在那人背后,伸手一把捉了那人后颈,那人头向后一仰,立刻动弹不得。门窗花格里透过来的月色照在那人脸上,嘴巴以上的面容,分明是那在世佛老僧。那老僧呲了鲜红的大口,露着森森的牙齿,咆哮了两声,忽的扭身化作一只吊睛巨虎,挣脱了束缚,噌地跳出殿外。 那绿色身形也一闪,追了出去 夜色里,一个绿衣女子迎面正对了一条大虫,毫无惧意。那女子正是那日悟禅会上的美貌姑娘。那女子右手在月色里一挥,手里立刻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刀来,笑道:“老和尚有牙,阿蛮有刀,公平。”老虎低吼一声,躬背呲牙,朝那女子扑来,女子俯身躲过,又轻轻跳过那虎尾的一扫。如此这般,有来有往,斗了十几个回合,突然那老虎跳到那女子身后,凑了个空儿,对着后背扑了下来,眼看就要碰到那细细嫩嫩的身子,忽觉得颈上发凉,定睛细看刀已横在项上。阿蛮发狠道:“老秃头,今日是你的死时。”正要动手,忽然金光万道,空中有人喝道:“阿蛮,住手!”话音未落,眼前已立着一个红衣女子。那老虎见了这女子,竟然呼的俯下身来,凶相全无. 红衣女子上前,低头想了半晌,拍了拍老虎的头,方才缓缓说:“你去吧,人世不是你的地方。”那老虎如得了赦令,俯身如同行礼般拜一拜,跳过山石,没入草丛不见了。 阿蛮一跺脚:“夫人如何放了恶虎去了?” 红衣女子望着远方,目光迷离,过了许久才说:“阿蛮,何为善恶?” 阿蛮不由一愣,没了声音,突然眨了眨眼睛回答:“世间的事,还是世间的人回答吧。” 夫人呵呵笑了:“鬼丫头。” “只是这老虎害了许多性命,还用点了死人心头血的泥人儿骗人……” “阿蛮,这千百年来,你可曾听过吃素的老虎?” 吃素的老虎?阿蛮不由笑了。 第二日清晨,人们不见了老僧,有人说半夜迷迷糊糊见到殿外金光万丈,有仙女来接老僧上天去了。众人惋惜不已,对着空中连连叩拜 在世佛回天界去了,信众更苦心修练,希望有一日能白日飞升,早享极乐。连后山的大殿也换了飞升殿的名号,每月十五,有许多人去殿里打坐悟禅,只是这肉身化佛的奇迹再也没有出现过。至于那法华寺的香火,自然是越来越繁盛了。 在世佛完 如愿果 太阳暖洋洋的,乞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重新将自己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衣服要破,但是不能油黑发臭,手脚要粗糙,最好有几个疮疤,头发要乱,但不能让人觉得有成群跳蚤出没。总之,贫穷可怜相儿要十足,但不能浑身发臭流脓,让人看着恶心生厌;不然未近人身前,就会被驱赶或躲避,当然收入也会少很多。 乞丐又摸了摸怀里的那张不大不小的破纸,那上面大概写着:自幼耳聋,口不能言,被双亲弃至大街等等;但事实是:乞丐既不聋,也不哑,更没有被抛弃。可怜的乞丐曾经双亲健全,只是半年前都被他一先一后的气死了。说实话,这等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对了,想当年,自己也曾富贵过,想到这里,乞丐不由一阵的得意。出门还有家丁簇拥,人人都称他为万公子,到哪里都有笑脸相陪,那千红楼的花魁,那聚财庄的众赌徒们,哼,现在都对他冷了脸儿,世态炎凉啊。 突然,乞丐的眼发了亮,准确的说是发亮又发直。因为在离他不远的台阶前,刚刚落了一顶雕花小轿。轿帘儿一挑,钻出个蒙纱带幂的妇人来,看她衣着华贵,一定是个有钱人家。身边却没有带几个家人随从,好像只有一男一女。妇人的样貌看不清楚,不过那个丫头,的的确是丽人一位,看的乞丐心里痒痒的。 这种有钱还带人不多的妇人,对乞丐来说,只怕是最好不过乞讨对象了——容易接近,出手也大方。 乞丐装作有气无力,手里举着那张标明自己可怜身世的破纸,半瘸半拐的蹭了过去。装聋子哑巴有好处:不用说话,也不用唱那莲花落,省劲儿,还更容易被人可怜;但也有坏处,不能见缝儿插针,骗得那施主们多掏几文铜子儿。乞丐到了妇人面前,双膝一软,扑通爬在地上,吓了随从们一跳。倒是那妇人,平平静静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乞丐倒头就拜,当然那张破纸是不能忘的,一定得举好了,不能随着身体的起伏晃动,这样才让人看的清楚。乞丐曾经试着将纸放在地上,结果被人在纸上结结实实的踏了一脚,给的几文铜钱还不够他找那城东的穷酸秀才再写一张。 就听那妇人低低的咕哝了句“有趣”,随后转身对后她身后的白衣少年说了什么,乞丐竖起耳朵,虽听的不是十分清楚,但那“赐钱两吊”是绝对没错,呵呵,两吊!发了,乞丐一阵狂喜,早知道,再多磕几个响头。那妇人吩咐完少年,仿佛又瞄了一眼地上的乞丐,才带了丫头,轻飘飘往潜龙寺大殿方向去了。乞丐突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战。 只见那白衣少年皮笑肉不笑的蹲在乞丐的跟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吊铜钱,在乞丐面前晃了晃,打手势让乞丐跟自己来。乞丐犹豫了一下,少年又做吃饭的手势,这个乞丐看的懂,忙从地上爬起来紧紧跟上。七拐八绕的,来到一个小小的侧厅,乞丐不知道这潜龙寺的后边还有这么一个去处。推开门,桌上已经摆好了素斋。 这饭菜安排的真快啊,乞丐暗自琢磨。 那少年看左右无人,拉了乞丐道:“别装了,你不聋不哑。” 乞丐一脸无辜。 少年笑的不良:“有好几种方法可以让人变聋,反正你已经聋了,一定不怕都试试。” 乞丐瞪了眼:“不聋又怎的?你小子欺负贫困可怜人,哎呀,没良心啊。”说着便满地打滚,哭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少年皱皱眉头,爬在桌子上喘气儿。干脆堵了耳朵看那乞丐任劳任怨的在那里用身体擦地板 “夫人施舍你如愿果。” 乞丐马上收了声,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啥?” “如愿果,”少年一脸羡慕的说,“吃了可以让你脱胎换骨,事事如愿。” 说着递给乞丐一个小小的锦缎盒子。 “呸,真有这好东西,还不让你先吃了。”乞丐一边嘀咕,一边打开盒子。一枚鲜红的核桃般大小的果子呈现在乞丐眼前。闻一闻,没有什么味道。 “信则有。”少年依旧笑嘻嘻的。 乞丐想想,反正是白给,便把这叫什么如愿果的东西收了。甩开腮帮子海吃一通,才打着饱嗝,满意的离开 摸摸怀里的铜钱和锦盒,拍拍饱饱的肚子,今天才是赚到了,潜龙寺是个好地方啊。看看四下无人,乞丐又掏出锦盒拿在手里玩弄,天底下真有这样神奇的宝贝?怎的就能到我手里?闭上眼,乞丐仿佛又回到从前,那前呼后拥,花天酒地的称心日子……乞丐一横心,奶奶的,豁出去了,打开盒子,拿着那果子就咬,顿时鲜红汁水四溅,咦,没有果核?咋咋嘴儿,似乎有点酸甜的味道,还成。乞丐三下两下就把本就不大点儿的果子吃完了,然后静静躺在地上,许了个愿,等天上掉黄金。太阳不错,热乎乎的,等着等着,乞丐就睡着了,等醒来,天色已晚,黄金是半点儿没有,只是脚边多了几十文铜钱。这世道,有一天他横尸街头怕是也没人管的。 乞丐爬起身,一边骂那少年骗子,一边晃晃荡荡往自己的破棚子走。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似乎是一条青石铺就的路,一边是店铺,一边是灰色的高墙。 突然,一个东西越墙飞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乞丐面前,听那东西扑通落地的声音,似乎十分沉重。乞丐本想骂人,可是打眼一瞅,那落在面前的仿佛是个小小的包裹,透过布缝儿,里边隐隐的有东西反射着黄色的微光。于是立刻扑上去连撕带拽的打开一看,不由啊的叫出声来,那是结结实实,黄澄澄四大块黄金!乞丐怕是在梦中,连掐自己两下,疼!突然听到围墙里大乱,有人声嘶力竭的喊“有强盗……”。 乞丐忙抱了金子撒丫子就跑,自打出娘胎以来,乞丐从来没跑这么快过,也不知狂奔了几里,听听身后静悄悄没了声音,乞丐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了。娘的,这包袱还真沉。休息一会儿,乞丐回过神来,又打开包袱看了一遍,四块都还在,用牙齿咬咬,不是那么硬,还有点儿带金属味的甜头儿,是金子没错。 这还真是天上掉金子啊,哈哈哈,看来咱真是吃了如意果了。 狂喜过后,乞丐心里开始打算,方才那家怕是遭了强盗,这金子就是脏银,如果被官府逮到,自己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了。这一带是呆不下去了,不如带了金子,到别地享福去。 主意一定,这乞丐便趁着夜色,往邻县去了。 乞丐现在又是当年的万公子了,豪宅良田,娇妻美妾,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如愿果还真真神奇。不过,三个月来,乞丐,不,是万公子发现,他的愿望不是随时都可能实现的,每个月只有月初第三天里的最后一个时辰,他许的一个愿望会变成现实。万公子的愿望太多了,只好排个队,分个先后次序。 眼下就是许愿的时辰,先许那个愿呢?俗语道,保暖思淫欲,虽然手头女人不少,可万公子的眼前,最近总晃着在潜龙寺那俏丽丫头的身影。就是她了。许完愿的当晚,万公子搂着三夫人做了许许多多的好梦,美的口水都流了一枕头的,日上了三杆,方才起身 听外面管家压低了嗓子叫公子,万公子披了衣裳懒洋洋开了门。 “门外有个乞丐老头……” “去,去,去,让他滚!”没等管家说完,万公子就不耐烦了。 “是,公子爷,不过那老头带了个漂亮姑娘说要卖给公子……” 第7节 “哦?”万公子突然想起昨个儿的愿望来,一边穿衣,一边道“带来瞧瞧。” 很快,两人就被带到万公子面前,看老头那穷酸打扮,难怪管家说他是要饭的,不过那姑娘,哎呀,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吗?虽然衣着褴褛,模样可分毫没变。许德愿实现了,呵呵…… 万公子乐的几乎忘了自己姓名,盯着那姑娘问“老头,你要多少银子?” 老人哆哆嗦嗦的回答:“家乡遭灾,公子肯给小的孙女一条活路就是恩德了。” 万公子眼睛一眯“给你一百两银子,随管家去写文书吧,人,我要了。”心想自己如此大方,一定讨的那妙人儿欢心。果然不出所料,那丫头听到万公子的吩咐,眼波流转,微微一笑。人道千金难买美人笑,这区区百两银子又算的了什么? 不管那目瞪口呆的管家,磕头如捣蒜般的老头儿,万公子携了佳人,得意洋洋的往后堂去了。 万公子吩咐下人服侍这新得的美人儿去后庭沐浴更衣,自己懒懒的半躺在贵妃塌上,目送佳人背影,突然觉的这美人儿的一举一动,有种说不上的怪异。是什么来着?对了,有点僵硬。也许是没见过这样的豪宅和场面,吓到了?万公子得意的笑了。 安排了酒宴,布置完房间,又交代了自己大大小小几位夫人,全宅上上下下,万老爷要娶新夫人,今夜就是那洞房花烛夜。万公子眼下美的鼻涕泡都出来了。 挑了盖头,喝了交杯酒,那美人儿一直低头不语,很害羞的样子。灯下细看,真真是形容如画,不过脸色微微有点发白,定是家里贫苦饿的,日后要好好补补。 芙蓉帐里暖,巫山云中浮,(以下去百字),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万公子伸了伸发酸的腰腿,看看身旁的人儿正睡的沉。一头秀发铺在枕上。万公子伸手摸摸佳人乌发,奇怪,那头发竟然随手而落,满满的抓了一大把下来。万公子大惊,扳过那女子身子一看,只吓的是魂飞魄散,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床上分明是一具冰冷僵直的女尸,像是刚死不久,正直勾勾看着万公子。这女子生前怕是长的还不错,如今却是点点尸斑布满半个脸颊,形容狰狞,哪有半点佳人模样?万公子打赌从没见过这女人! 闯进来的丫头仆役看到这诡异的情形,也尖叫的尖叫,逃跑的逃跑,乱作一团。 万公子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盘算如何先处理了这女尸再说,就听管家狂呼“公子爷,官府拿人来了!” 话音未落,就有凶神恶煞的差人从外边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也愣了愣,不由万公子分辨,夹了他就走,万公子只有狂喊冤枉的份儿了。 大堂上惊堂木一拍,青天大人他查的清楚。原来近日里颇不太平,三个月前,邻县发生了一桩血案。陈进士家,半夜里有一伙贼人翻墙而过,抢了黄金珠宝,还杀了陈家待嫁的二小姐和两个丫鬟。 这陈家本就是有些势力的人家,更要命的是,那死掉的陈二小姐本已许配了镇国公的儿子。这可是捅了天大的篓子,附近各州县都在严查,好容易捉住犯案的一干贼盗,追回脏款,无奈少了四锭用作聘礼的金子。更添乱的是,月前本已经下葬的陈二小姐的尸身三天前被盗了,那陈家疯了般悬赏破案,捉拿犯人。可就那么巧儿,今天一大早就有个老头儿来报案,说是本县万员外就是众官家要捉之人,还递上了一锭黄金作为罪证。那金块背后,清清楚楚刻了镇国两字。官府不敢轻视,忙派衙役去探,正捉的那万公子和女尸在床。回头找那老头,竟然不见了踪迹。 仵作验了尸体,直道怪哉,为何这尸体三月不坏?而且有过交合痕迹。等到陈家来人一认,不由大放悲声,这是二小姐死不瞑目啊,可怜她大家闺秀,死了还要受这般侮辱。很快有人认出那万公子本是邻县的乞丐,本来家有万贯,但因为嗜赌好色,耗光了家产,甚至卖掉了夫人,气的双亲一命呜呼。 官家认定证据确凿,怒他品行为人不齿,报上刑部,就断了个腰斩。这万公子欲辩无门,说天上掉金子,女尸爬上床,谁信啊?可叹那如愿果有效的日子太远,挨不到那天就被拦腰截了。 万公子断气的当天,阿宝将一个锦盒递在一红衣女子手上:“夫人,那个东西在这里了。” 那红衣女子打开看了一眼:“呵呵,看来,明年,后院的如意树又可以结果了。” 将盒子递给身后的阿蛮,夫人停了一停,道:“把剩下的尸首埋了,算是谢他,这样的心还真不好找。”” 万公子受刑后,众人恨那他无德,任其暴尸荒野,忽然有一天,不知谁将他埋在乱坟岗上,连墓碑都没有。 如愿果完 榆叶饼 天下四大喜,张家公子一下子就碰上了俩儿: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今,洛阳城里城外,没有人不羡慕张家的。 要说这张家原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有几亩田地和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面,卖些个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张老爷,就是这少年得志的张公子的亲爹,本是张家一代单传的独子。在张公子呱呱坠地的时候,一激动,就雄心壮志的要为老婆儿子多赚银子,远行去了江南经商。这一去就渺无影讯,如今已近二十二载了。可怜张氏孤身带了独子,支撑生计。 初开始,有人想占这孤儿寡母的便宜,谁知这张氏凶悍无比,胆光天化日敢动手动脚的,一定被骂的狗血淋头;若是上门生事的,那张氏就唤齐了仆妇伙计,一边派人报官,一边抄了家伙拼命;有人夜里想去偷鸡摸狗的,才爬上院墙,就大叫一声,一头栽下来,半死不活了。醒来说见张氏手攥着洗衣的棒槌,坐在后屋前的榆树下冲他怪笑。众人听到这鬼话,无不当笑话来讲,真是悍妇如鬼啊。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人敢打这张家的主意。 这张氏,对外十分凶悍,对公婆却是百般孝敬。那张氏的公婆在世的时候,可怜她花样年华守了活寡,心下不安,要给张氏一纸休书,谁知那张氏如铁了心肠,跪在二老面前,泪如雨下道“生死不离张家。”二老动容,从此不再提休书之事。后来二老思念儿子,不久下世,里外丧事全是张氏操办,做的十分周全。 每每黄昏,有了闲暇的时候,那张氏就带了米酒,独自靠在院里的榆树下,喃喃自语,仿佛和那榆树说话一般。家人道她心里孤苦,也不以为怪。 如今,张家公子发达了,不但榜上有名,而且还娶了名门的小姐,张氏可算熬出了头,那些在背后叫张氏母大虫的,如今也要恭恭敬敬叫声张老夫人。 张公子成亲这天,张家院内,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宾客满堂时候,一对披红挂绿的新人正准备对着老夫人行礼,却是横竖找不到人。仆妇亲戚忙了一阵儿,终于在后院的大榆树下找到了她。张氏晃着酒壶道“让佳儿佳妇来拜一拜这榆树”,明显已经醉了。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想试着哄着老夫人回到大堂,却是拖拽不动。 消息传到前厅,张公子无奈,只得对新娘子低低道“母亲吩咐,拜拜无妨。”喜婆丫头搀着新人到后边拜了张氏老夫人和榆树,一场尴尬方才化解。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张氏是高兴糊涂了,还有人说张氏刁钻,这新媳妇,怕是日子难过。 忙忙乱乱的一夜过去,天才蒙蒙亮,新媳妇就起了床。张公子心疼娇妻,一边帮她理顺如丝长发,一边替她宽心。 那新妇轻轻说“起晚了,怕不止是婆母会笑话。对了,我昨天悄悄问过丫头小寿,说是婆母最爱城外莫言阁的榆叶饼。” 张公子心头生暖“娘子心细,一会儿就让人去安排。” 于是,等娇妻悉心一梳洗完毕,张公子就唤来家仆,吩咐一番,方才挽了夫人,亲亲热热的往母亲寝居走去 张氏居处,房门闭着,。门外那大榆树下,还丢着酒具,想是昨天酒喝的不少。张公子不由多看了两眼榆树,总觉得这树有点和往常不一样,可一时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有不同。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二人身上,有别样温馨的感觉。张公子不由靠着榆树,开始给自家夫人讲起童年趣事儿来。一次春天嘴馋,爬树摘榆钱儿,踩断了碗口粗一段树枝,摔了下来,幸运的是,被榆树的枝子给挂在了树上,人没落地,母亲见了大怒……逗的夫人咯咯直乐。故事讲了一个有一个,看看天色不早,母亲还未起身,看来真醉的不轻呢。张公子带了夫人正准备离开,忽然见早上派去定榆叶饼的家人带着一个穿浅绿衫子的姑娘往这边来了。张公子认得,那是莫言阁的阿蛮 阿蛮看到榆树下的夫妇二人,便笑嘻嘻过来,给二人行了礼:“主人让我来送百子糕,福字饼当贺礼。顺便问候张老夫人。当然,榆叶饼也备着了,正巧碰到公子的家人要出要去我们那里。榆叶饼还热着,公子和夫人也尝尝吧。” 张公子感谢了一番,看看已到早餐的时候,便请阿蛮一同到前厅用饭。那阿蛮也不推辞。 稍时,前厅已备好粥饭糕点,因为那榆叶饼要趁新鲜时候吃,下人便装了一盘放在桌上。 张少夫人好奇,先取了一块榆叶饼,看这饼只有手掌大小,颜色微微发绿,小小的咬一口,酥酥的,甜甜的,还真是好吃。原以为榆叶的味道不会好。 “这榆叶饼是莫言阁特制的,选了嫩榆叶和了白糖揉碎取汁,加酥油,面粉烤制的。只是这份儿和老夫人平日里吃的有点不同,不是用张公子家的榆叶做原料。”阿蛮一直笑眯眯的。 “老夫人的榆叶饼特殊,过两天才能送来。今日阿蛮要取些榆树叶子。” “母亲常定莫言阁的榆叶饼,一定要用家里后院榆树叶做的她才吃。每次饼的数目都是九块,而且绝对不准别人碰。我偷梁换柱,得了一块,才咬了一口,就被母亲揪住,老人家大怒呢。说实话,其实和这个没有区别。”张公子悄悄地对新媳妇说。 新妇一一点头记下,一边好笑自己夫君小时顽皮,一边不由想起昨夜拜堂时的尴尬,心里暗暗奇怪,为何婆婆如此钟情这后院的榆树。 吃过早饭,还不见张氏身影,丫头说老夫人昨晚上在院里喝了一宿酒,怕是还没睡醒。一时等不到老夫人,阿蛮就取了树叶先回去了 阿蛮一走,张公子就回房去睡下了,也许是这两天真的累着了,头一挨枕头就着。少夫人为他盖好锦被,就轻轻地从房里退了出来。 张少夫人心里有点不安,婆婆昨夜不会是喝坏了身子?想着就安排家人去卖几两葛花,准备亲手泡些醒酒茶备着。 却说这房中的张公子,睡梦里仿佛看到有人轻轻走进自己,看那人容貌,分明是年轻了二十几岁的母亲,而且腹部高高隆起,看样子离临盆不远。那女子面带泪痕,坐在床边,拉着自己的手,悲悲切切的叫自己“夫君”。张公子大惊,莫不是见鬼了?想要喊却喊不出来,昏昏沉沉又觉得自己不在床上,因为他可以看到床榻只上那人清瘦的面容,不是自己,又有八九分相似。看那男子有气无力,说话艰难,怕是时日不多了。 第8节 张公子心下正疑惑,忽然四周墙壁塌陷,床下竟然开始长起萋萋碧草,那草越长越长,竟然慢慢包住了整张雕花木床,和床上的两人。张公子觉得自己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周围碧绿一片,隐隐的有孩童的笑声和歌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歌声里,绿色渐渐淡去,一个垂髫小儿淘气的从张公子面前跑了过去,后面一个怒气冲冲的小丫头紧追不舍,手里还攥着一枝已经结了小小青梅的树枝。张公子定睛细看,那小女孩面目眉眼竟然是母亲的样子。女孩跑着跑着,突然停下,回头看了张公子一眼,就见那双眸子深黑,像是两个深潭。黑色扩张开来,如冰冷的潭水,缓缓淹没了一切。周围很快暗了下来,张公子只觉得自己在那黑暗里漂浮,挣扎,没有光线,没有声音,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 远远的,一点两点,明灭不定,绿幽幽的光点飞来,自己的双脚也似乎踏到了地面。踩了踩,是土地,张公子不由松了口气。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而且飘移不定。张公子看清了,那飘来的都是点点灵火,吓的他拼命挥舞双臂,正举足无措,突然看到前边不远有一只灯笼。张公子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忙忙奔了过去。还未到跟前,张公子就吓的大叫一声,却没有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来。 那灯笼是叼在一个男人的嘴里,而那男人四肢着地,身躯竟然是一段木头。更可怖的是,那男人的脸正是张公子自己的脸,脸上两只空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张公子两腿发软,眼睁睁看那男人一步步爬来,到了自己跟前,伸出尖尖指甲,往自己头顶扎了下来。剧痛,鲜血流过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那人把嘴凑到自己头顶的伤口处,开始吮吸。 眼看小命休矣!张公子彻底绝望了。正在这时,突然周围一亮,黑暗如冰雪融化般消融,一个青衣男子将他重重一推,张公子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咦?这地上软绵绵的?张公子猛的睁开了眼,见自己趴在床上,罗帐半垂,阳光透过窗格投在地上,斑斑驳驳。啊,却原来是南柯一梦。张公子摸了摸头顶,还好,没有洞。擦把冷汗,披上外袍,踱出屋外。 还没好好喘口大气儿,就见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跑来“公子,不好了,老夫人,她……她……不见了!” 这真是一个噩梦才醒,又来一个,张公子连滚带爬往后院奔去,满脑子却都是方才发的怪梦。母亲的房门大开,新妇不知所错的站在门口,看到张公子来了,忙跑了过来。 “夫君,婆母在桌上留了封信,要夫君亲启……” 张公子一把抓过信来,信封上的的确确是母亲的笔迹。 “妾身怕婆婆宿醉,醒来难受,泡了醒酒茶送来,到了门前,才发现门是掩着的,叫了几声没人答应。丫鬟进去看,就发现婆婆不见了,床铺整齐……”张少夫人像是也吓的不轻,虽然话语还算流利,只是掩不住的声音发颤,面颊通红。 张少夫人说什么,张公子是一句没听进去,他反反复复读着母亲的信,这可能吗? 按母亲信上所言,张公子的父母本是青梅竹马,一十五岁那年,母亲嫁给了父亲,夫妻恩爱无比。十九岁上有了身孕,夫妻二人兴奋不已,早早就给孩子起好名字。 怀孕五月有余,母亲突然有了疾病,眼看母子都将不保。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无计可施之时,忽然城里来了个老道,据说可起死回生。父亲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去求那老道救命。老道告诉父亲除非以命换命,又算了算说救了母亲,儿子也许可以存活,如福德深厚,这孩子还有可能健康长寿。父亲非常欣喜,一条命,如能换回两条,就赚了。老道施法将父母的寿命换了。母亲日渐康复,可父亲消瘦干枯,慢慢没了生气。 母亲不知从哪里得知父亲换命延寿一事,终日以泪洗面。正巧父亲的好友从西南经商回来,探望父母,见二人可怜,便将一小段千年榆木送给母亲,说是听西南蛮人说,烧成灰服下可以延寿。看看父亲气息将尽,母亲横了一条心,给父亲服了这千年榆树灰。谁知父亲服下后,寿命倒是延长了,只是每七天就要吸食一个活人的脑浆,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夫妻虽然高兴全家得以存活,可是毕竟良心不安,终日里求神拜佛,希望终有一天能有个解脱。 一日路过城外酒家,碰到一莫姓男子,一眼看穿夫妻的秘密。那莫姓男子可怜他二人,又顾及腹中小儿很快就要出生,便给那父亲一月期限,每七日送榆叶饼九枚,压住父亲体内妖性。等到张氏小儿落地,那父亲就化成一棵榆树,立在母亲的寝居前。那莫生又挨不住母亲苦苦哀求,答应二十二年后,有让他夫妻有团聚的时候。从此后,每五日,母亲就在夜里采了屋前树上的榆叶,天亮派人送到那与莫生相见的酒家,做成榆叶饼,依旧七日九枚。二十二年后,儿子成家立业,母亲来到院里的榆树下,手扶大树,仿佛又回到当年出嫁时,鼓乐喧天,红烛高照,一对儿如璧佳人,恍惚间,那少年郎君正伸出双手,深情轻唤:娘子…… 张公子终于收起了娘亲的信,抬头望望后院那参天榆树,才发现为何晨间,自己觉得这树不同于平常——那本是一棵的榆树,一夜之间已经化作了两棵,相缠相绕,不分你我。如果不仔细看,还根本看不出来。 隐约的张公子听到密密枝叶间,仿佛有袅袅歌声传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疑猜。十四为君妇,羞颜半尝开…… 榆叶饼完 英雄泪 如血残阳,透过门窗,投在几前,映的他手中的宝剑闪着妖异的光。 晚儿默默地点了最后一点胭脂在唇上,艳红颜色,鲜艳欲滴;回了头,轻轻问:“郎君,晚儿今日妆面如何?”他无语。 “战袍已补好,在前厅横几上”。 他点点头。 晚儿整整衣衫,留恋的看了一眼夕阳里的世界,还有他,安静的闭上双眼。 剑落,血如泉涌,最后的一点生命也慢慢消失的时候,晚儿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和父亲兄长把酒言欢,无忧无虑。 那年,晚儿还是待字闺中的方家小姐。姿容天然,知书达理。及笄之年,求亲的人几乎踏平了方家门槛。 这个方家虽不是皇亲国戚,却也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人家。方家老爷,除了好两口小酒,也就没有其他的毛病了,总之,为人也称的上豁达正直。 方老爷中年丧妻,留下一儿一女,都生的神仙般人物。长子早早入了仕途,正春风得意,方老爷不用操他的心,只是这宝贝女儿方晚儿的终身大事,眼下真是让方老爷寝食难安。 方老爷中年丧妻,留下一儿一女,都生的神仙般人物。长子早早入了仕途,正春风得意,方老爷不用操他的心,只是这宝贝女儿方晚儿的终身大事,眼下真是让方老爷寝食难安。 这宝贝女儿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对那来提亲的人家,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统统用一个不字打发。这方老爷本是恪守着婚姻大事,宝贝女儿自己做主的原则,可再这样发展下去,怕是天下的适龄青年都要被要被女儿拒个遍了。而且外边已经流传着这样的歌谣:王侯不入眼。平民不敢攀。方家窈窕女,只能嫁神仙。这可让方老爷多少有点不舒坦,可女儿性子倔强刚烈,一时也拿她没有办法。 这日重阳,方老爷带了家眷,雇了车马,一路往郊外的梅花山上去辞青。食蓬饵,佩茱萸,登高畅饮菊花酒,快意啊,快意。方老爷一想起酒来,心情就特别好。要是今天宝贝女儿还能一个不小心碰到个如意郎君,那就此生无忧了。才达山顶,方老爷就见山上已有许多的车马,人们提壶携楹,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方老爷吩咐家人,找了个空地,停好车马,正准备铺设酒菜糕果,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方老爷吸吸鼻子,四下张望,看到离自家车马不远,停着一辆钿车,张着青绿色的纱幔,想是谁家的宝眷。车前席地坐了两个男子,一玄衣,一白衫,正从食盒里一样一样往外拿吃食。两人身边的地上,放了一个大酒坛,一个穿翠绿衫子的女子正从坛里舀出酒来往壶里灌。方老爷看的眼馋,肚子里的酒虫直往上钻。那玄衣男子抬头看了方老爷一眼,笑了笑,回头对穿绿衫子的女子嘀咕了俩句。就见那女子起身向方老爷这边走来。到了跟前,盈盈下拜,空谷新莺般道:“奴,阿蛮。我家阿郎请您赏脸共饮菊花酒。” 一席话,正中方老爷下怀。方老爷慌忙答应,唤了随从,携了家什,高高兴兴移了过去。众人寒暄一番,方才坐定。方老爷才知道这那玄衣男子姓莫,白衣的少年,叫做阿宝。喝了两口酒,见大家相谈甚欢,那莫生便道:“我家娘子怕已经在车里闷得慌了,方老爷想是也带了家眷,不如请来一同畅饮如何?”方老爷乐的点头称是,叫了家人请小姐出来。这边,莫生也扶了夫人下车,但见这夫人,举止风流,姿容艳丽,是个少见的美人儿,与方家小姐是一见如故,一行人越喝越高兴,很快就忘了拘谨,话题也越扯越广。不知怎么的,竟然扯到方小姐的婚事上了。 莫家夫人一拍手,指了指白衣的阿宝笑道:“方姑娘看我家阿宝如何?”那阿宝正往嘴里塞鸡腿儿,一听此言,差点没被噎着。方晚儿瞅了一眼阿宝,忍着笑道:“翩翩公子,世上无双。只是晚儿好吃素,怕宝公子委屈。”一席话逗的大伙都哈哈大笑,阿宝眯了丹凤眼,呲了呲白牙。莫夫人拉了方小姐的手,似笑非笑的盯着晚儿的杏眼看了半晌,点头道;“是了,这丫头心高着呢。”说完,在方小姐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那方小姐顿时双颊通红。 方老爷不由心下疑惑,正要询问,莫夫人就先开了口:“方公不必担心,小姐的姻缘不远了。方家郎子,必然不会是普通人。”言罢,吩咐阿蛮拿了一只小小的玉杯,满满的斟了一杯酒递给方晚儿“祝方小姐姻缘早定。” 方晚儿红着脸接过杯子,见这酒颜色艳红,香气甘洌,也没细想便一饮而尽。只觉得这入口的酒微微发咸,饮下后回肠荡气,心间豁然,又突然一阵别样悲凉孤寂涌上心头,不由脱口问道:“这是什么酒?” 莫夫人没有搭腔,倒是绿衣的丫头伏在晚儿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英雄泪”。晚儿不由身体一僵。抬头望望阿爹,已是半醉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怕是根本没注意到。 大伙又喝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便收拾了东西,相互辞行散了。临行前,那莫夫人又回头看看方小姐,压低声音道:“平庸之人,也有平庸的好处。盖世英雄,胸纳了天下,没处容得儿女情长。轰轰烈烈,往往不得长久。方小姐慎之。”言罢便登车而去。方晚儿愣了一愣,一路上不由心事重重。 四个月后,方家小姐出嫁了。这姻缘来的又快又巧。方小姐的兄长回家探望,带了一个姓王的游击将军。此人年纪轻轻,就已战功赫赫,可谓是少年英雄。方小姐一见倾心,不顾父亲的阻拦,定要以身相许。方老爷无奈,只得备齐了嫁妆,让女儿风风光光的上了花轿。女大不由爹娘啊。 小两口过得还算是甜蜜,突然平地里起惊雷,西部边陲出了叛乱,王将军请缨平叛,随老元帅出征去了,这方小姐是日日登楼远眺,天天祈求平安,望断了肝肠。 一日喜讯传来,叛军打败,元帅班师回朝了。方晚儿欢喜的彻夜未眠。到了第二天,却死活没有看到夫君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他自愿留在边疆重镇,以防叛军残部反扑。对于长期守城的将领带家属同驻一事,当朝并无严格禁令。方小姐干脆一横心,要随夫守边,谁也劝不了。消息传开,有人大赞方家小姐贤名,也有人骂她一去就要惑乱了王将军守城的决心。辞别了老父,兄长,方晚儿长途跋涉,车马劳顿,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 王将军见了晚儿,只是淡淡的问候,并没有太多的惊喜。晚儿明白,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操劳,暗暗下了决心,自己绝对不可以给夫君填一丁半点的麻烦。每日帮他擦亮了盔甲,挂好了刀剑。甘心卸铅华,素手调羹汤。日子平淡,但也不算沉闷。 忽的一天,狼烟四起,那消失数月已久的叛军,竟然联合了西域外部,一路势如破竹,张牙舞爪的杀回来了。前两座城池皆在十日内被攻破,守城的主将投了敌军,如果王将军驻守的这座也被占领,叛军就有了立足之地,对以后的战局极为不利。敌方用了重兵,双方实力实在相差太大,王将军一面派人向朝廷求援,一面死守城池。一有机会,便在半夜偷袭,杀了不少敌人。只是转眼三月已过,城内粮草所剩不多,救援又迟迟不到。城内百姓开始吃草根树皮,恐慌蔓延开来,军心逐渐涣散。 城内百姓开始吃草根树皮,恐慌蔓延开来,军心开始涣散。没有饭吃,如何打仗?一日忽然收到消息,如果能再坚持一月有余,大军将至。上命:死守。希望倒是有了,可是希望不能当饭吃啊!没有饭吃,一个多月,平常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也熬不下来,更别提要奋勇厮杀的将士们了。战马早吃光了,士兵们连皮制的腰带都煮了硬塞下去。后来连死人都被做了肉糜,以至于城里现在没有一具有肉的尸体。真的没东西可以填到嘴里了. 看着城外越积越多的敌人,越来越猛的攻势,和自己手下瘦弱,奄奄一息的军士,王将军心下明白,这城池怕是守不住了。如果城破,这太平盛世怕也恐难保长久,到时候又是哀鸿遍野了。王将军夜不能寐,几乎愁白了头。这一切,晚儿都看在眼里。 看王郎血染了刀剑,撕裂了战袍,晚儿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城助夫奋战杀敌。又坚持了十来天,有军士私下已经开始商量弃城。王将军发觉后大怒,咯吱吱几乎咬碎钢牙。只是眼下就是拿了那些军士杀了,也起不了多大的警戒作用,而且有作战能力的人已经少的可怜了,再处罚一批,无异于自找死路。王将军长叹,军心已散啊。突然间,他的目光落在羸弱的妻子身上,一个可怕的想法跳了出来。王将军忙摇了摇头 敌军又一次进攻,拼杀至傍晚方被击退。看着没了力气和斗志,气息将尽的将士们,王将军心一横,手按着宝剑直奔自己家后堂。不多时,就见王将军横抱了爱妻血淋淋的尸身奔上城头。 “诸将士!近几个月来,大伙忠肝义胆,奋勇杀敌。无奈军资匮乏,此紧要关头,为我太平江山,后方家人父老,王某虽不能割肉饲军,愿以妻献众!我王某誓与这城池,与众多好男儿同生共死!” 众将士大惊,皆流泪大呼“不可。”王将军命人架起一口大锅,亲自点了灶火,众人不忍再看,皆跪倒。忽然有人大呼“杀敌!”顿时有千百人响应,声音撕破了暮色,回荡在天地当中。 其实这是史实张巡杀妾飨士发完了英雄泪再说这个故事 —————————————————————————————— 第9节 一个月后,援军如期到达,大败叛军敌部,开城之时,原本上千的守城将士只剩百十来人,粗粗估计一下,竟然杀敌过万,真的是以一挡百。一时间,王将军及部将成了天下英雄。 有人上奏说王将军为守城带众食人,城中妇孺老弱被杀了个干净,上不已为罪,这王将军杀妻报国成了千古的佳话。皇上可怜方晚儿为国死的惨烈,封了一品诰命夫人,以公主礼重葬,又封其父兄为忠义侯。真是好不荣耀。 夜茫茫,霜月如钩,王将军独自坐在房内,对着亡妻的妆奁,手抚着早已血迹斑斑,残破不堪的战袍,一杯一杯的往下灌酒。战袍上针脚细密,恍惚间又看到盛装的妻子回头问:“郎君,晚儿今日妆容如何?”眼眶便里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忽然耳边传来妻子的声音:“英雄好男儿,也有眼泪吗?”一只冰冷的手抚上面来,为他擦去泪水。窗外,一抹红色身影闪过,王将军又那里注意的到。 荒郊,方晚儿那壮丽的陵前,一个红衣女子带着一匹硕大的白狼,静静立在风里,黑发搅了红绫,映着残月飞舞。 女子默默取出一只大觥,满满斟了烈酒,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羊脂玉小瓶,打开瓶塞,滴了两滴液体在酒里,那酒顿时变作鲜红。女子将酒洒在陵前地上,低语道:“最是无用英雄泪,做醋不够酸,酿酒又不纯烈,只能拿来敬了芳魂。”酒尽言罢,默然半晌,飘然而去。 英雄泪完 英雄泪后记 英雄泪其实是史实的投射。 唐,安史之乱。张巡死守睢阳城,以军士6800余人,杀敌13万。粮草尽,众将士无开弓之力。张巡杀爱妾飨军士,太守许远也杀仆童随之。(后军士为守城,先杀食城中妇女,后老弱幼童及男子。城中仅存400余人。不过张巡有效地抵挡了叛军,保证了后方的安全和以后的胜利。)张巡被俘后,眼角绷裂,嚼碎牙齿(这个有点夸张吧?牙好硬呢),鲜血满口满面。拒降被杀。的确是英雄。后来有文人还为张巡写了文章正名,说是小妾自杀殉国的,不是张巡故意给剁了的。不知道当时的妇女是不是都有那么高觉悟。反正那个被杀吃了的妾,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生前的故事自然更没有人去考证了。一个女人而已,而且连妻都不是。妾,和私人所有的物品也差不多吧。 试想有一天,我中国被外围攻,生死存亡关头,不知猫猫有没有这肝胆,舍身成仁,为国捐躯? 可是,猫猫还是怀了一点点私心,难道女人就该先被吃掉?如果一日他手持利刃要我大义了,怕猫猫会一脚踹过去,要死也要搭个伙儿,什么来着?但求同死么。 哼。 翻开史书, 汉末臧洪为袁绍所围,城中食尽,“杀其爱妾,以食兵将。兵将咸流涕,无能仰视。”(《后汉书》卷五十八《臧洪传》); 刘宋元嘉十八年(441年),酒泉守将沮渠夫周“杀妻以食战士”(《通鉴纪事本末》卷十八《魏灭北凉》)。 安史之乱时,唐将张巡镇守睢阳城,被叛军围困,城中粮尽,张巡“乃出其妾,对三军杀之,以飨军士。曰:诸公为国家戮力守城,一心无二,经年乏食,忠义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肤,以啖将士,岂可惜此妇”〔《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四《忠义传下张巡》。) 南宋绍定六年(1233年),唐州被困,“城中粮尽,人相食,金将乌库哩黑汉,杀其爱妾以啖士,士争杀其妻子”〔《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七。) 看来杀妻妾飨军历史久远。这就是猫我誓死不搞穿越的原因,一不小心,早上醒来就发觉被枕边的人给剁吧剁吧救国救民了……救命啊…… 不死丹 冬至将近,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下来。莫言阁也开始忙忙碌碌,伙计们早早搬出炭盆家什,又给客房和前厅都换上了保暖的门帘。按阿蛮的吩咐,要入得莫言阁的客人,如浴春风般的舒服。这丫头指手画脚了一会儿,便借口要随公子爷和夫人去城里绸缎庄,没了踪影。丢下阿宝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家什和手忙脚乱的伙计们哀叹命苦。 眼下阿宝正用自己经典的姿势趴在靠墙角的一张桌子上,闷的发慌。 客人们的八卦新闻,只有阿蛮和莫家娘子才喜欢听,什么王员外的大舅子的表姨又嫁人了,什么涧河西的张老翁添孙子了,烦的阿宝恨不得拉长了耳朵,堵住耳朵眼。谁让阿宝听力比平常人灵敏的多呢? 正苦恼着,忽然听到外边有人喊:“神仙来了,快来看神仙啊!” 阿宝一骨碌爬起身来,和众人一起挤到门廊里张望。 就见来了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大冷的天,却打着光膀子。一手还提着水罐,不停地往身上浇凉水。说来也怪,那水到了那人身上,就如同碰到了炭火,嗞嗞有声,很快变作一股水汽蒸发了。远远看去,如同那人周围有云雾笼罩一般。 阿宝哼了句:这样就是神仙?有病发烧。旁边一个大婶儿听到搭腔道:“年轻人不识金香玉,这可是广宇真人的大弟子,能口里喷火,热油里捞钱,天寒地冻都不怕,是火神仙君!”听的阿宝一愣一愣的。 “广宇真人?” “城里玄云观的主持。这都不知道?”大婶一副看吃奶娃娃的神情,实在让阿宝受不了 更受不了的是,那个什么火神仙君竟然一步步往莫言阁走来。 伙计们见神仙爷来看,慌做一团,擦干净桌椅,小心侍候。阿宝斜了一眼这古古怪怪的仙君,暗道:到我店里还敢浇水作怪,就一脚踢你出去。 那仙君坐定发话,再过两日就是广宇真人的生日。真人要放斋宴客,听得莫言阁有几样素斋做的不错,让弟子先来勘探。 大伙忙到厨下打点,不多时就饭菜齐备。仙君尝了尝,点头称好,立刻定了些素斋,吩咐后日巳时前送到玄远观去。吃饱喝足,丢下一贯铜钱,晃晃荡荡的去了。这一贯钱哪里够定钱?阿宝正欲拦人,伙计却笑嘻嘻悄悄对阿宝说:“主人出门前吩咐,今天有神仙上门,给不给钱都不要计较。” 嗯?我怎么没听说?阿宝将信将疑,看着那仙君远去的背影,听周围人们纷纷祝贺,这广宇真人都看上的馆子,生意铁定越来越好,不由白牙一呲,什么神仙真人,惹恼了统统让他好看。想着,阿宝伸手沾了些酒,在桌上写了个“倒”字,就见那远处的仙君脚下一滑,扑倒在地。 阿宝正窃喜,却听众人乱作一团,有人嚷嚷“没气了”,抬了这仙君匆匆往玄云观去了。 阿宝吓了一跳,坏了,闯祸了。不由尾随众人身后,去玄云观看个究竟。也许还有机会救活这倒霉仙君,弥补自己的过错。 到了玄云观,众人将那所谓的仙君身体放在前边的天王殿,早有道童报得广宇真人得知。阿宝凑空近前看了一看,那火神仙君闭了双眼,脸色通红。阿宝吸了吸鼻子,心下释然,还有一丝活人气息。就见从后边匆匆忙忙赶来一拨道人,为首的是个带着金冠的,留三缕长髯,颇有道骨仙风。 这人正是广宇真人。真人仔细看看所谓的火神仙君,又动手摸了摸,说道:“好事情,内丹已成,尸解入仙道了”。众人啧啧称奇。羡慕不已。那真人一挥手,几个弟子上来,听真人低声吩咐了两句,抬了仙君身体往后殿去了。 阿宝心下疑惑,念了个隐身诀,跟在几个弟子身后,穿过玄云殿,大罗殿,直奔后边的一个小院。只见弟子们到了一处房舍,门匾上书“归元”二字,推开门,丢了那火神仙君的身体在地上便去了。 阿宝乘机闪了进去,见这房中只放着几个打坐的蒲团,正中摆着一只不大的丹炉。阿宝本想设法弄醒那个什么仙君,忽然听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忙轻轻一纵,躲在梁上,屏住呼吸。 门儿吱呀一声打开,走近来一个人,正是那广宇真人。那真人看看四下无人,关好了门,走到地上躺着的仙君身体面前,先是伸手探了探脐下三寸处,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来,一刀割了下去 梁上的阿宝看的真切,本以为要看到鲜血淋淋的场面,谁知那刀生生切开了那个仙君的小腹,却没有半点鲜血,任那黄色的脂肪往外翻着。广宇真人将什么东西捏在两指之间,放入那仙君的腹腔,停了一会儿,真人呵呵笑起来,只见他从仙君的腹腔中抽出手来,手指间一点红光闪闪,竟是粒火红的丹丸。那丹丸也甚是奇怪,一会儿就又变做黄色,然后,白色,青色。难道是夫人提过的不死丹?阿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就见那真人忽然的收了手中的丸子,将那仙君切开的刀口用手一拢,那伤口就自己愈合,一会儿功夫,就化成一条浅浅的印痕。真人将双手抄入袖中,冷冷的说:“在上面多久了?” 阿宝一惊,一定是刚才走了气息,被发现了。这老道的丹丸有点邪门,不如赶紧回莫言阁去。正想化身出门,就见那老道从袖中抽出一只手,抛了方才那粒丹丸在空中,那丹丸顿时悬在半空,射出四色光芒。阿宝哎呀一声落地,化作一匹雪白的狼。 广宇真人蹲下身来。仔细打量了地上的白狼一番,点头道:“修行时侯不短。”说着冲那丹丸招招手,那丸子就如同有生命般缓缓落在真人的手心。真人又从怀中掏出一根血红的绳子,将白狼捆了个结结实实。白狼试着挣脱,可那绳子是越挣越紧。广宇真人道:“留你几天性命,三日后,取你的元丹。”说完便出门去了。 却说莫言阁内,兴冲冲的阿蛮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陪着莫氏夫妇回来,却四处找不到阿宝。伙计讲了一遍发生的事情,当说到看到阿宝跟众人往玄云观去了,莫生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道:“广宇真人手里有一颗快成了的不死丹。这次阿宝的确要吃点苦头。” 阿蛮着急了:“什么不死不活丹的,找阿宝出来是第一。” 夫人看看阿蛮;“广宇真人有了这丹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便低头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过两日就是广宇真人生日,照外边传说,从汉代起,这真人就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真实年龄了。我们应当送份儿大礼。” 莫生看看夫人,掩盖不住的笑意浮上嘴角;“就送不死丹,如何?” 阿蛮一撇嘴;“既然从汉代就活着,还要什么不死丹,本身就已经老不死了……” 夫人招招手,让阿蛮附耳过来,嘀咕了半天,阿蛮还是嘟着嘴儿:“对付这老道还真是麻烦。” 夫人点点阿蛮的额头:“有欲则有求,有求不免贪婪,这个办法保证阿宝三天内回来”阿蛮方才眉开眼笑。 第10节 两日后,广宇真人辞了宾客,看看天色已晚,便打发弟子散了,准备清修。这清修,自然是要安静的。方才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门外有一女子,声音清丽:“主人为真人祝寿,请真人移驾。” 话音才落,耳边顿时仙乐飘扬,屋门自己大开。门外竟然多出许多台阶,蜿蜒向上。有身著五彩的仙女,手里提着明珠引路。广宇真人仔细观察,并不见妖气。摸摸胸前,丹丸还在,便跟了女子们一步步走上台阶。越走越高,低头望下一看,但见云雾茫茫。不多时,就来到一圆形月亮门前,但见那门如羊脂白玉,莹莹闪着光芒。真人到了门前,这两扇门忽然大开,广宇真人入内定睛观看。 真人到了门前,这两扇门忽然大开,广宇真人入内定睛观看。 这是一个不大的庭院,院子中间有一棵水晶枝干的大树。树叶如翠玉,树上有五色花朵,慢慢开放,瞬息花瓣落地,叮咚有声,碎成千片后,那点点碎片就地竟然化成点点光点,飘悠悠飞上天空,化作空中五彩繁星,闪烁不定,又似乎伸手可及。 广宇真人看的惊讶,一个绿衣的仙女上前拜了拜真人道:“仙家上座”。须臾间,院子北边,两股清泉冒出,竟然化成长几和坐榻。长几两侧又有座席,各有一男一女端坐。广宇真人先伸手摸摸那水化的桌椅,竟然一硬一软,看看手,是干的,而那水似乎还在长几和坐榻内流动,心下大奇。 那一男一女自称莫氏,为真人祝寿,并且愿不死丹成,早日升仙。广宇真人心下暗惊,不由又摸摸胸口,还在。有这个,任你是神是鬼,都要畏了三分。 那男子拍了拍手,有青鸟飞来,送上奇异瓜果,甘洌美酒。又衔了一个小小水晶瓶放在女子手里。那女子将瓶中之物往空中一扬,但见千万滴水珠飞散,如雨点般下落,快着地时,突然往一处集中,顷刻间化作一晶莹剔透的女子。 那女子且歌且舞,长袖一挥,便有千万片雪花飞扬。真人正看的发傻,就觉得胸前的丹丸颤动,似乎要马上飞出来一般。原来这真人怀中的不死丹,本是要用五个人的真元,加阴阳二气方才能炼成。这五人不但要天赋异禀,并且出生在五个不同的方位和特定的时间,命分五相,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人共要内修九十年,七返九还,方成内丹。因为内丹大多无形,而且在人体内,不好取出。而且,人又有多长的寿命,可以熬九十年?所以知道的人都当这不死丹只是个玩笑般的传说罢了。 却不知这广宇真人用什么邪法,短短九年时间,从四个活人体内取得内丹。可怜那修道的四人,本是希望有个善果,谁想到会被开肠破肚,丢了性命。 广宇真人用手按按胸口,暗自琢磨,眼下这五行内丹里,只差水行玄冬未得,水变幻无形,实在不易修得。而此刻这丹丸如此反应,莫不是有玄冬在附近?还未细想明白,就觉得胸口的衣服被什么狠狠一拽,那丹丸竟然跳了出来,嗖的一声飞向舞蹈的女子,绕女子转了两转,扑的一声穿过那女子的胸膛。女子顿时化作一滩清水,消失了。 莫姓男女抚掌大笑,丹成! 再看那不死丹五色变幻不定,的的确确是成了。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广宇真人大喜过望,飘飘然,忘乎所以了。就见那莫姓男女拱了拱手,道:“金丹已成,仙长还犹豫什么?” 广宇真人连连点头,握了丹丸在手,深吸了口气,一口吞下。随后就觉得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恍恍惚惚的,不知过了多久,广宇真人看到了一点光亮。神仙世界么?广宇真人仔细打量,不由吃了一惊。自己被高高架在宝座之上,根本动弹不得。底下有众多的香客在顶礼膜拜。弟子们则在忙着记录众人施舍的明细。自己不是吃了不死丹了吗? 疑惑间,听一女子悠然回答广宇真人:“真人如今寿命要胜过日月超出天地了。只是真人用人炼丹,虽然是快速得道的好办法。但是,这样的修行,成不了上仙。只能委屈依附在这金身。这样的不死也很有趣呢!呵呵”。 广宇真人大叫,可是没有人搭理,远远地,女子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真人已经脱离了人界,那凡人又如何听的到广宇仙人的呼救?那丹还真好用,真人怕是永远不会有无色,无嗅,无味,无知觉的时候了。” 原来,那天夜里,广宇真人的弟子们看到真人在点点星光里,平步上了青天。到清修之处一看,真人身体还在,只是气息全无。本以为师傅入定神游去了,可当晚,人人梦到师傅说自己已尸解成仙,并吩咐弟子们火化自己的身体,并以烧得的骨灰塑造金身。于是,第二天,弟子们立刻照办,而且将真人升仙的事儿也传开了,传的是神乎其神。这样香火才好,施舍才多。 广宇真人成仙的第二天一大早儿,阿宝就灰溜溜的回了莫言阁。大伙只当没看见。只有阿蛮不依不饶的追着阿宝问被打回原形绑起来的亲身体会。 楼上,莫夫人看着吵吵闹闹的阿蛮和阿宝,有点暗淡的自言自语:“天人也有五衰相啊。” 被进来的莫生听到,引来呵呵一笑:“我挽娘子老翁样,彼此彼此。” 二人相视粲然。 不死丹完 莫言斋之九清心粥 孟冬时节。这天清早,纷纷扬扬飘起大片雪花来,直到晌午才渐小。 莫夫人抱着个精致的小手炉,半躺在香妃榻上,睡眼惺忪。还真是不喜欢冷天呢。正抱怨着,就听阿蛮在楼下嚷嚷:“夫人,快下来,公子和阿宝带好东西来了!” 莫夫人爬在楼梯的扶栏上一看,院子里的雪地地上躺了一只死鹿,莫生和阿宝正拍打身上的雪花。 “才出门没走几步,就碰上郑猎户,花了大价钱卖了这个。今儿天寒,不如烤鹿肉吃如何?”莫生说罢又看看天,估计这雪要停了。 看楼下三个人兴奋的孩子似的,莫夫人也打起精神,一边笑骂着:“可怜的鹿,碰到一群魔星”,一边下楼叫来前边的伙计,将鹿抬去洗剥。不一会儿,切好的大块鹿肉还有烤架就送了过来。阿蛮自告奋勇去提炭,莫夫人挽了袖子,将鹿肉穿在签子上。正高兴着,忽然听到前边莫言阁里乱哄哄的,莫生使了个眼色,本来正流着口水的阿宝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往前边去了。 只见客人都站在莫言阁门口,围了半个圈子,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阿宝探头看去,原来门外雪地上躺着个老太太。不由冲伙计喊道;“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几个伙计正有点不知所措,听阿宝发了话,忙七手八脚的把老太太抬了进来。阿宝看看还有呼吸,一边叫伙计去拿棉袍和热手巾来,一边让人到后边去告知莫生和夫人。 就见阿宝抬起老人的头放在自己膝上,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包打开,里边排满了长长短短的针灸银针。阿宝抽出一根细针,在老人的人中扎了下去,又轻轻提捻了几次,稍时,老太太便长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旁边也有人认出这老太太,是郑猎户的母亲。 老太太环顾四周,第一句话竟是:“有谁知道吾儿在哪里?”阿宝心下觉得蹊跷,两个多时辰前他和莫生才从郑猎户手里买了猎物,给了许多银两,看着那猎户欢天喜地的去了,为何他的老母亲现在出来寻人?正琢磨着,看到阿蛮从后边出来道:“夫人让把老夫人请到后厢房休息。”众伙计便抬着架着老太太到后院去。等安顿好老人,生旺了炭火,众伙计也散了。 夫人吩咐阿蛮了两句,便坐在床边,扶着老太太问:“老人家受了凉,身子虚,怕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床了。我叫阿蛮去取点热粥来,一吃就舒服了。” 老太太摇摇头:“老身只挂念儿子,歇歇就好。这可是莫言阁?” 夫人点点头。 “夫人好心,帮我找找儿子吧。”老人拉着莫夫人的衣袖,满脸的哀求和焦急。 “老人家,这个我自当尽力。可老人家为什么一定要到莫言阁来找儿子?又是如何认定自己儿子失踪了?” 老太太摸了把眼泪道:“老身家贫,只有大福一个儿子,和先夫一样,靠打猎为生。儿子很是孝顺,平日里,只要得了猎物,第一件事,一定是先回家报个平安,看看老身可需要什么,然后才去城里卖掉猎物,购置家用。今天早上,儿子兴高采烈的回来,说是捕到一头大鹿,看天寒,琢磨给老身做套棉衣,便和邻家小五一同出去了。等到将近晌午,老身听到门响,以为儿子回来了,出去一看,门口放着几锭银子和儿子捆鹿的绳索,唯独不见人影。老身又等了一会儿,不由心里嘀咕,到邻家打听,却说儿子碰到莫言阁的宝老板,卖了个好价钱,早应该回家来了。不知为何,老身总感到不安,身边有没有别人,就自己出来打听儿子的行踪。” 夫人抬眼看看阿宝,轻轻为老人掖了掖被子道:“老人家莫急,我这就叫人去城里城外打听。按阿宝所言,两个时辰前还见到郑猎户,应该没有大事情。雪大迷了路也是有的。” 正安慰着,阿蛮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来,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到了跟前,老太太才看清,那粥色洁白,粥上点缀着细细的粉红色和绿色的丝状物。夫人笑:“夏天收了点荷叶,荷花,切成丝,热粥一熏就又鲜艳起来。这个是清心粥。将莲子打碎了,和着藕粉熬的,老夫人尝尝 冬天有这样新鲜的吃食,老人也有了食欲,吃了两口,心里竟然安静了下来。又得到夫人的许诺,帮她打听儿子下落,便放心吃完热粥,昏昏沉沉的睡了。 就见夫人伸出芊芊玉手,在老太太的心头一按,随后仿佛捉到了什么,用两个指头捏住,如抽丝般提了起来。阿宝,阿蛮定睛一看,只见夫人指间多了一根晶莹剔透的粉色丝线,线的两头似乎系在什么上边,绷的紧紧的,不由大奇。夫人笑笑道:“这就是母亲心头上系着儿子的丝线,凭着这个,我们也许可以找到郑猎户。” 说着就起身唤了阿蛮,披上斗篷,出门往城里去了。 看来今天的烤鹿肉是泡汤了,阿宝不由长叹一声,到后边找莫生去也。外边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阿蛮和莫夫人顺着细细浅浅的丝线,来到一衣料铺前。夫人仔细看看这店的门脸儿,门面挺大,招牌上写着“适宜”两字。阿蛮和莫夫人踱入店内,看那丝线伸向店内后院去了,便四下打量,想是因为下雪,这会儿店里人不多。那老板娘看到来了两位衣着一般的女客,也没有太大的劲头,倒是一个小伙计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阿蛮上前应对,莫夫人便懒懒的翻着布料样品,目光却落在柜台后边的一个绸缎包裹上。那包裹没有完全系牢,敞开的一角露出里边包着的布料来。 “那包裹里的料子可是要卖的?”莫夫人来了兴趣。 伙计慌忙回答:“那个是成衣,定好今儿来取货的。不如看看别的吧?” 莫夫人“嗯”了一声,又看了两眼那布料说:“这料子还真是好看,店里还有吗?” “一模一样的,怕是没了。如果夫人出的起,咱们倒是可以找找看”坐在一边老板娘搭了腔。 阿蛮从身上戴的荷包里掏出一颗半个鸡蛋大小的珍珠来,在老板娘的眼前晃了晃:“金子……没有,这个算是‘出的起’的?” 第11节 老板娘眼都绿了,直勾勾盯着珍珠咽了口吐沫。嘴里却说:“真的假的,我得验看了才知道。” 夫人蛮缓缓道:“你那料子到底好不好,手工又如何,我也的好好看看才知道。” 老板娘被将了一军,掂记着阿蛮手里的珠子,忙让伙计递过包裹,抽出一条曳地长裙来。但见这裙上有织金宝相缠枝花纹,点缀着米珠。随着老板娘手的转动,那裙子的颜色也由金到粉到白,微微变幻。何为织金?就是将真正的黄金先打成金箔,再捻成线,将这金线缠在织梭上,织成布匹。如在织金织物里,再加上鸟羽线,就成了这织金变色的罗裙,工艺极其复杂。而更妙的是那缝纫,几乎看不到布料接合处,想是用了织物本身的丝鸟羽线缝合。 莫夫人连连称赞,人们说的天衣怕就是这个了。伸手拿了裙子,便舍不得放下。 “老板娘,谁家娘子如此幸运,得到这样的衣裙?” “这个,恕不能相告”老板娘面有难色。 “那好,不为难你,但这裁缝总可以让我见见吧?做衣服不见裁缝,不是笑话吗?” “这是自然,自家的布料自家的裁缝,夫人要看好了,这就叫裁缝来。” “好,我要一样的布料,今天有,今天就定。” 阿蛮顺手把珠子放在老板娘的手心里。慌得老板娘忙念佛:“阿弥陀佛,好说,好说,夫人后边请。”接着又忙乱乱叫伙计:“快让古缝到后厅来,有贵客要裁衣!”伙计一个答应,跑的无影无踪 莫夫人和阿蛮在后厅坐下,茶上来了。品一口,还不错。不大一会儿,一个穿着雪白衣服的青年男子从走了进来。容貌俊雅,谈吐大方。对着阿蛮和夫人施了一礼。便开门见山:“在下古复生,是 这店里的裁缝。夫人要什么样的料子和样式,需要一一对古某道来。” “古裁缝,就是那织金变色的罗裙如何?” “织金料,同样的没有了。” “哪里进的货,我出高价。”莫夫人不依不饶。 “这个……,是古某亲手织就的。”古裁缝一脸严肃。 阿蛮和莫夫人不由上上下下又打量了这古裁缝几眼。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大男人织布的样子. “花色不同的也行,织金和我那件白狐裘外袍是最配的,你说是不是啊?阿蛮?”夫人冲阿蛮挤挤眼。 “绝对的绝配,夫人好眼力啊。”阿蛮有点夸张。 古裁缝的脸似乎阴晴不定,等了等说:“夫人稍等,古某这就去取面料过来。” 不多时,古裁缝捧来了一卷布料,一样的织金,不过是耦合色的料子,上边有大朵大朵的银色和金粉色牡丹。莫夫人看了看道:“这个就好。” 古裁缝笑笑,拿了尺子纸笔,道声“得罪”,便动手细细丈量,记好尺寸。量完,又和莫夫人约定三天后再来修改,五天当成衣。莫夫人道:“古裁缝手下真是快,三五天就好,回头也给我这丫头也做一条。” 取了定单,莫夫人头也不回的出了“适宜”。阿蛮紧跟几步“夫人,那郑猎户的下落还没有搞清,你怎么做起裙子来了?” 莫夫人看看阿蛮,叹了口气:“不用找了,郑猎户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阿蛮听夫人话语不祥,便也不再追问。一路上只看着夫人心事重重,默默地回到莫言阁。 莫夫人在门外看了看还睡着的郑老太太,皱起了眉头。看看天色不早,转身到了后院,看阿宝正拽着莫生喝酒。莫生看到夫人闷闷不乐,心里奇怪,正要询问。就见阿宝拉着阿蛮和莫夫人哼哼着说:“烤鹿肉今天是没吃上,我和公子爷用小酒小菜代了。明天是不是还有机会吃啊?”本来拉着脸的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好,就明天吃”,又吩咐阿蛮道:“好好照顾老夫人,把那莲子清心粥每日一次让她服着,如果她问起儿子,就说五天以后,一定会回来。”阿蛮不知道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一一答应 莫夫人拖了莫生到一边:“夫君知道这洛阳城里,有谁家买的起雪狐裘,织金缎,却又不敢声张的?” 莫生沉吟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的看着莫夫人“夫人明天要摆鸿门宴吧?”又回头看看抱着酒壶的阿宝“阿宝,明天有好戏等你演。” 阿宝直了眼,什么?好戏不是看的? 第二天下午晚些时候,莫言阁的后门停了一顶小小的便轿。轿帘一挑,钻出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来。那人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由两个黑衣家仆引入了后院。来人正是洛阳令董书成。这洛阳是本朝的陪都,所以这个令官儿比一般的同级官员实质上高了许多。(嗯,大概相当于北京市副市长或者市委书记一类的)今天一大早儿,就有人送来名帖,说是吏部尚书之子设便宴请董大人赏光。这赏光是客气话,吏部尚书可是董书成眼下一心想巴结的。想是那雪狐裘起了作用?送金银珠宝,那是一傻,一是太容易被查到,二是十分的俗气。这雪狐裘可是宝贝,而且眼下是冬天,这叫什么来着? 这叫什么来着?雪中送炭。呵呵呵。听说那吏部尚书的儿子,最近迷上了个花魁,今天,董县令又带了个好东西孝敬。摸摸手里提的织金变色的长裙,哎,真是花了功夫,先要买通那花魁的妈妈,丫头,搞来花魁的几件衣裙,还要找上好的裁缝,布料,按那旧衣裁剪的得体……这官儿当的,不但要操心公务,还要操心那花魁的尺寸。对亲爹亲妈也没这么操心过。要说这尚书公子还真是聪明,选了城外这么一处好地方请客,秘密。董大人一边想,一边乐,远远看到那吏部尚书的公子正坐在后厅里等着他,不由脚下加快,小跑着过去。 尚书公子客客气气寒暄一番,说是昨天得了一头雄鹿,今天请董大人一同享用。稍时热乎乎的烤肉上来,就见那公子一手持刀,一手抓肉,如同胡人一般。董书成无奈,也学着下了手,那公子便吃边道:“痛快!”董书成连连附和,公子豪爽,有侠士风范,听的公子大乐。 菜过五味,看那公子打了饱嗝,董书成小心翼翼的问:“那裘皮还暖和?”公子愣了愣,正要说话,就见一个穿了浅浅绿衣的绝色佳人捧了一碗清香四溢的粥放在董书成面前,低低说道:“鹿肉大热,请大人用清心粥。”说罢又妩媚的看了那尚书公子一眼。董书成尝了一口粥,清新之气直灌心肺,的确好喝。抬眼看那尚书公子,正饶有兴趣的看他喝粥,不由几分尴尬。 “董大人,那雪狐裘实在是上品,毛色极佳。不知大人如何得到如此佳物啊?”公子的眼睛还是没离开董大人手上的粥碗。 董书成不由一阵得意,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自己是如何费尽心思,从猎户口中探得雪狐消息,又如何找到众多雪狐。当说到为了保持新鲜毛色,将雪狐活剥了皮,就听咔哧一声,那公子捏碎了酒杯。董大人心下愕然,倒是尚书公子呵呵先笑了:“大人莫怪,只是听到精彩处,心里紧张,只当手里捏的是狐狸。大人不说还真不知道,这雪狐裘是得之不易啊。日后见了家父,一定将大人的心意好好带到。”董大人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临行前,董大人又送上了织金缎,那公子是眉开眼笑。 目送董大人离去,尚书公子独自立在雪地里,眼里闪着森森的寒光,渐渐的,公子的面目起了变化,那哪里是什么尚书公子,分明是莫言阁的阿宝。阿宝提着那织金长裙到了到了夫人住处。夫人打开裙子,又仔细看了看,唤来阿蛮道:“如此妖物,烧了罢。” 三天后,莫夫人带着阿宝和阿蛮又到了“适宜”,古裁缝在后厅早已等候多时。莫夫人穿上已经成型的衣裙,左顾右盼。古裁缝在一边抱着双肩,嘴角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突然阿宝和阿蛮一左一右走到了古裁缝身后,各将一只手放在古裁缝的肩上,古裁缝打了个激灵。莫夫人忽然将身上衣裙一撕,露出里边似火红衣,端端正正站在了古裁缝面前。地上被撕坏的织金衣裙渐渐冒起青烟,竟是一张人皮。 古裁缝见势头不好,将身体一缩,就地化了一道白光冲出屋外。阿宝也将身一晃,追了出去,稍时,就见半空中掉下一只雪白的狐狸。阿蛮上前提起尾巴,看那狐狸眼里满是仇恨和不甘。 前边听到动静的老板娘和伙计跑过来,看到这一出,早吓得背过气去。阿蛮趁势伸手在两人头上点了一点,口里念道:“睡去,南柯一梦,醒来全忘记。” 等阿宝落地站稳,莫夫人指了指后院说:“去看看,那枯井边,土地松软的地方,当有三具尸身。郑猎户在那里了。”阿宝扭身出去,果真发现三具尸体。有两具没了全身的皮肤,还有一具正是郑猎户。夫人敲敲那狐狸的脑门“复生,复生,你可是那众多雪狐中侥幸逃生的一只?”言罢,从阿蛮手里接过狐狸,放在地上,有找了件外服披在狐狸身上。过了一会儿,那狐狸渐渐变成一个白衣俊雅青年。 “你杀董书成找来剥狐皮的两人,情理上倒也说得过去,为什么害那郑猎户?” 那青年伏在莫夫人脚下,痛哭起来。 “我本是修道的狐狸,从来没有害过人。几年前带家人来洛阳山上定居,偶然有猎人看到。都怪那郑猎户多嘴,说漏了我家人的行踪。我的家人修行都不深,那董书成带领道士和衙役将他们统统活捉,生生的剥了皮。叫我如何不恨?” 阿宝听到这话,将头扭到一边。阿蛮也有些恻然。 莫夫人看看阿宝,阿蛮,拉起已经泣不成声的青年:“也难怪你想报仇,只是这郑猎户罪不当死,可怜他家中还有老母亲盼他回去,要他奉养。复生,你害了人性命,怕是难逃天谴。” 青年止住悲声,一字一顿道:“郑猎户的死,我甘愿受罚。只是其他人,哼,死有余辜!我打听到董书成要做织金衣衫,就化身为裁缝,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凑巧碰上那郑猎户要做棉衣,给他了个痛快。我也可怜他的老母亲,所以送了银两去他家。只要报仇,天谴我也认了。又有谁可怜我的老父老母,弟弟妹妹呢?” 莫夫人看了看满腔仇恨的青年,闭上了双眼。在这个世上,狐狸的命和人命,本来就不相等,又哪里能谈的到公平与不公平?过了一会儿,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古复生,你听好了,你的仇怨,自有人报,少则三日,多则半年。你说害死郑猎户,你愿被罚,眼下就是你受罚的时候。”言罢,将手抚在古复生的前额,就见有金光射出,那古生的形容开始变化,稍时就于那死去的郑大福一般无二了。而地上郑大福的尸体却化成了古复生的面孔。莫夫人笑道:“还真像。古复生,从今天起你就是郑猎户,娶妻生子,奉养老母。等你老母亲辞世,我会解了你的符咒,还你个自由”。 抬头又看到阿宝,笑嘻嘻的说“阿宝啊,要不是你那天说用小菜代替了烤鹿肉,我还想不起这个桃李相代的法子呢。对了,你熟悉山野,眼下有没有和复生般配的?找一个来吧。” 啊?阿宝心里一声惨叫,让我给他找狐狸老婆?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好了。 莫夫人带着一行人回到莫言阁,郑老太太看到儿子,抱着儿子痛哭了一场,口里道:“娘以为你回不来了”。随后母子二人谢过莫夫人和众人,回家去了。路过阿宝面前,那郑猎户皮笑肉不笑的悄悄说道:“别忘了给我找媳妇。”阿宝一阵抽搐,咬牙低低的回复:“先藏好你的尾巴再说。” 第12节 一个月后,莫生带来消息,首先是那“适宜”衣料店,青天白日的,裁缝死了,又多了两具无名尸体,老板娘吃了官司,由于那老板娘失去了记忆,官家又一直没查出什么,加上也没有苦主告状,拖到今日就放出来了。 其次,洛阳令董大人在百官宴上失态,惹恼了吏部尚书。不知为什么,董大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奇怪的话,说到后来,还一口咬定,吏部尚书的公子私纳花魁,收受贿赂,吏部尚书拂袖而去。董大人受了惊吓,回家后就有了恶疾,好像是皮肤奇痒,不停地抓挠,以至于体无完肤,不久就一命呜呼了。有几个衙役和他家的几个打手也染上了类似疾病,不过不同的是,身上抓过的地方就长出白毛来,没过多久,人人就像穿了个白色皮袄,笑煞众人。 莫夫人听到莫生的讲述,笑的上不来气,啊,这清心粥还真是有用,那董大人把什么都清出心里去了,连送礼行贿也不瞒着。清出的毒发在了体表,竟然成了皮肤病。这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清心粥完 鸳鸯蒸 谢家有女,年近及笄。眼看小女儿珍娘生日将近,谢老爷和夫人便早早将请帖发了,邀齐了众多的亲朋,为珍娘行及笄之礼。除了宝贝女儿的成人礼,谢家还为女儿筹划着另一件人生大事,那便是珍娘和崔氏公子的婚事。 谢家的女儿,绝不能嫁到一般人家去。因为这谢家,从晋代起,就是士族,门楣颇高。俗语说,婚姻之事,一定要门当户对。而那崔氏的声望背景,和谢家正是不相上下。这样的因缘方可称为天作之合。 谢氏夫妇已经见了崔家的少年公子,清秀儒雅,和女儿的确般配,便和崔家商量换帖纳彩,单等女儿生日一过,便将一桩十全十美良缘芥蒂。 要说这谢家的珍娘,也是书画粗通,温文尔雅的个妙人儿。女孩儿渐渐大了,不免心思也多了起来,就如初春含苞的桃花,微风一拂,便颤颤的绽开一抹明艳。听到家里人议论自己和崔生的婚事,珍娘是一半儿害臊,一半儿想听,心里忐忑,不知道这公子样貌如何,品性可好。千万个疑问,又无法对爹娘开口。不自觉的就偷偷找了些才子佳人的书来,一边翻看,一边幻想自己将来和夫君花前月下的光景,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珍娘的生日就要到了,这一日清早,谢夫人突然收到家书,说是谢夫人的母亲突然得了重病,想见见谢夫人和珍娘 谢夫人匆匆忙忙的备了车马,带了女儿往娘家赶去。珍娘自十二岁后,极少有出门的机会,一路上,忍不住挑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但见街上人来人往,商品琳琅满目,看的珍娘眼花缭乱。忽然,一个不大的字画摊子吸引了珍娘的目光。虽然离得远,珍娘还是看的出字里的傲骨,画间的恬淡。一个穿着月白布衫的俊秀男子坐在字画堆里,正捧着书看的津津有味,全然不顾自家的生意。珍娘不由看的有些发痴。当车子路过那青年的摊位,也许是碰巧,那俊雅的书生抬眼和珍娘来了个四目相对,珍娘不由心里突地一跳,忙放下帘子,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挑了帘子回头再看,就见那书生似乎也正伸了脖子往自己这边张望,不由心里又突突的跳了一阵。 到了外婆家,规规矩矩问候过舅舅舅母,又和母亲看过了祖母。老太太见了女儿和最疼爱的外孙女,格外开心,似乎身子也轻快了许多。舅母怕珍娘母女来的匆忙,在家没赶上用早餐,忙唤了下人拿了茶点招待。珍娘母女看那几样点心,件件做的精致,尝一尝,比自家的要合口很多,不由称赞了一番。舅母笑道:“这个也不是自家做的。前些日子听人说,莫言阁的吃食精美,就派人买了几样,一尝还真是名不虚传,就常常去下定了。好吃的话,等会儿叫人专门再定些带回去,让谢郎子也尝尝。”说着就吩咐家人往去莫言阁去了。 :00 珍娘陪母亲和舅母做了一会儿,母亲看珍娘无聊,就打发珍娘到后边花园里转转。珍娘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便兴冲冲的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小惠往后花园去了。才跨进园子,迎面碰到小表弟,手里提着一只蛐蛐笼子乐颠颠的走过来。珍娘撇了撇小嘴,早听母亲说这个小表弟平日里不好读书,只知道一味儿的斗蛐蛐傻玩儿,不由拦在他面前问:“这么早就被先生放了课?还是偷偷跑出来玩的?手里是什么?” 那小表弟一看是珍娘,忙藏了蛐蛐笼子在身后,嘻嘻笑着道:“没什么,今天先生有病,不上课。”珍娘才不相信这鬼话,拽了表弟的衣领说:“当我是瞎子聋子?我看不到也听到了,那不是蛐蛐是什么?叫那么大声。回头告诉舅妈去。” 小表弟躲闪不过,涨红了脸,突然对珍娘道:“我见过你未来的郎君了,放开我,就告诉你他的事儿。”珍娘突地红了脸,口里道:“胡说,当心我拧你的嘴。”手下却松了松。那小表弟趁势一挣,从珍娘手里脱了身,扭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珍姐姐的夫君是个丑八怪,丑八怪!”跑过假山就没影了。珍娘的脸红了又白,站在当下一动不动。一旁的小惠见了,立刻将珍娘的心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拽了拽珍娘道:“这小孩子的话姑娘也相信么?我怎么听说崔家公子一表人才?姑娘不放心,不如直接问问夫人好了。”珍娘听在耳里,虽然知道小惠说的有道理,但是奈何方才小表弟的话就想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无论如何也抹不掉了. 谢夫人和珍娘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才准备动身回家。临行前,舅母提了两个食盒递给谢夫人说:“莫言阁的老板娘听说是给谢家定的点心,今天一早特地让丫头送来的,说是竹子编的那个食盒里的是专门给珍娘的。”珍娘母女忙谢了,接过食盒,上车启程。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长了许多,珍娘和小惠做在车里,依旧挑着帘子往外看,路过昨天的书画摊子,珍娘不由又多看两眼,小惠在一边拉了拉珍娘;“姑娘看什么呢?”珍娘红了红脸,背开小惠的视线道;“好字画。”小惠笑道:“姑娘喜欢,回头小惠出来给姑娘买几幅。”珍娘心里一动,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珍娘见过爹爹,和小惠提着莫言阁的食盒回到自己屋里,便闷闷地躺在床上。小惠打开食盒,见最上面的一层上,压花的米纸下,放着一碟点心,一半雪白,一半玫红,十分艳丽。碟子下压了个小小的纸鹤,拿了递给躺着的珍娘,打开来一看,写着一行小字:鸳鸯蒸,与沾了花雕融的糖水同食。珍娘心里有事,本没有胃口,见花雕两字,心里好奇,从没听说什么点心要和沾了酒吃的。便来了兴趣,问小惠家中可有花雕。小惠看看心事重重的珍娘,眼珠一转,回答:“这样的好吃食,一般的花雕怕配不上。姑娘你等等,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等珍娘答复,扭头就出去了。 珍娘看小惠出门了,从枕头下抽出前几天从家里书阁里翻出的书来,才看了两行,表弟的话就又浮上心头。不求崔家公子神仙人品,只要有那卖字画的少年一半人才,自己就心满意足了。想道这里,眼前不由又浮现那月白色的布衣少年来,珍娘叹了口气。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屋门吱呀一声,珍娘慌忙藏了书卷,看到进来的是小惠,托着个小碗,腋下还夹着一卷卷轴。珍娘嗔怪道:“死丫头,去了这么久。” 小惠笑嘻嘻的放了盛着花雕蜜露的碗在桌上,把手里的卷轴往珍娘手里一递。珍娘愣了愣,接过卷轴,打开一看,就见是一副深谷幽兰图。兰花枝叶飘逸中藏了刚健,那笔法似曾相识,看看落款,用小篆写了“报书安贫,梁”五个小字。看看小惠鬼兮兮的笑脸儿,珍娘心下明了。脸红了红,把画卷一收,扔在桌上。小惠见势,忙移开画卷,端上那鸳鸯蒸,放好碗筷,似笑非笑的说了声:“姑娘慢用,我去给姑娘取茶水来。”帮珍娘取了一块鸳鸯蒸,沾了点碗里的花雕,放在小碟里递给珍娘,就退了出去。珍娘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白的一半有浓浓的杏仁味道,而红的半边是玫瑰的香味,又有点酸酸的,和着酒和蜜糖,说不上的奇妙。抬眼看小惠出了门去,珍娘忙拾起画卷打开又看,见画上那从兰花下边多了一团湿漉漉的污迹,用手一摸,粘糊糊的,还有酒气。想是刚才将画扔到桌上碰洒了碗里的酒和蜜露,不由有几分心疼。试着用手绢沾了水擦,却越擦越大,正要发脾气,忽然觉得那污痕到有几分像个窈窕的仕女。珍娘不由停了手,盯着那污迹发呆。 看着看着,那污迹似乎渐渐变大,尽然开始有了眉眼。珍娘揉了揉眼睛,就见那污迹分明已化成了个女子的模样,而且看那面貌分明就是自己。珍娘心里一惊,正要丢那画卷在地上,忽然那画上的女子动了动,伸出玉臂,一把抓住珍娘往画里狠狠一拽,珍娘一个踉跄,站稳了再看,身侧一从兰花,面前似乎有一层透明的琉璃,琉璃外有个和自已面貌无二的女子,正站在屋里看着自己笑,不由大惊,难道自己在画里?珍娘拼命拍打面前那层琉璃,却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就见那女子将画卷慢慢卷起,珍娘眼前黑了下来,身体似乎也动弹不得了。就听那女子在屋里大声唤小惠的名字。不一会儿小惠被别的丫头叫了来,那女子对小惠说:“这画哪里来的,哪里去。对了,我方才不小心溅了酒在画上,回头给画画的人多给几两银子算赔偿罢了。”珍娘感到身体一震,想是那女子将画卷丢在地上,不由头晕眼花,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珍娘幽幽醒来,眼前似乎有了点光亮,但身体还是动不了。耳边传来小惠的声音:“梁公子莫生气,小惠惹恼了我家姑娘……”,珍娘定睛细看,见那日的俊美少年正憋红了脸儿,桌上扔着一点散碎的银子。看看四周,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摆设极其简单。就听少年接口说:“拙作不人贵人眼也罢了,把污了的画卷退还也忍了,为什么拿这些银两来?无功不受禄。天色不早,请小惠姑娘收了银子回去吧。”小惠垂了眼,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收拾了银两默默地出去了。那姓梁的美少年叹了口气,将退还的画铺平,又看了看,伸手探了探那团污痕,自言自语道:“可怜深谷兰绝世,风雅舒然少人知。有了这污迹,一时半会儿你是没人要了,还是我与你相伴吧。”珍娘对着那少年美目,觉得被他手指轻轻一拂,耳边又听到如此言语,脸红心跳,手脚酥麻,无奈动弹不了,只能看那美少年将画挂在里屋卧房墙上,轻叹一声,扭头出去了。一直到天色暗了,珍娘才见少年手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回来。一点昏黄灯光,映的少年如诗如梦,珍娘不由看的痴了。 少年将油灯放在床前的小几上,正要宽衣解带,忽然目光落在挂着的画上,那一点污迹似乎比白天扩大了许多,而且形状如一个女子,眉眼清晰,不由“咦”了一声,连道:“奇怪。”上前摘下画放在桌上,伸手铺开笔砚,点了水,一边细细的磨墨,一边琢磨,稍时墨备,少年拿了支叶脉细笔,沾水点墨在笔尖,小心的画了起来。珍娘只觉得笔锋正沿着自己的身体轮廓不急不缓的运行,笔到之处顿觉轻松。一会儿时间,一个窈窕佳人便在少年笔下诞生,少年看看又看,似乎这佳人在哪里见过,抬手去拿朱砂为佳人点上樱唇,手里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白天将朱砂红放在外屋,便转身去外屋寻找。趁这个空当,珍娘试着动了动身体,就听扑通一声,自己落在了地上。由于身体被固了半日,这一动,酸麻疼痛,珍娘不由哎哟一声瘫倒在地面上。外屋的梁生听到动静,不知从哪里抽出根棒子,装着胆子挑了帘子喝道:“谁?”珍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忍了疼痛,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就着昏暗的灯光,梁生定睛一看,一个女子正战战兢兢坐在地上,几乎缩做了一团。梁生大惊,只远远的站着问:“你,你是鬼还是妖?”珍娘见梁生仿佛被吓了一跳,忙抬头回答:“我是谢家珍娘,也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 梁生听到谢家珍娘四个字,方才突然想起为何自己觉得这女子形容如此熟悉,的确是昨天看到的车中妙龄女子。看看这女子衣有缝,身有影,娇柔可人,一副无害模样,心底不由松了口气,可还是奇怪一个孤身女子是如何进到自己的房间,可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一时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梁生笑了,是鬼怪又如何,是活生生的人又如何?君子坦荡荡。便清了清嗓子,对地上坐着的女子说:“地上凉,姑娘今晚委屈在梁某这里歇一歇,明天梁某送姑娘回家。”说完就放下帘子,留珍娘一个人在屋里。珍娘抚着麻木的腿,艰难的站起身来。看那梁生在外边熄灭了灯火,才半蜷了身子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到天亮就要回家,自然是好事。可是,如此一来,自己怕是再没有和梁生单独相处的机会了。想着梁生谦谦君子,心里实在是爱慕。辗转了半宿,看看天亮,听到外边有了动静,知道是梁生醒了。珍娘爬起身来,只匆匆对着镜子挽了个发髻,才惊觉自己身上的丝绸衣服不知何时变成了粗布的,有忽然想起那个和自己面貌一模一样的女子,不由心里害怕起来。正想着,梁生端了洗面水进来放在面盆架子上就又出去了,珍娘越发觉得这梁生可人,竟然把回家的心意淡了。 辰时才过,梁生就带着珍娘到了谢府大门附近,看到谢府有人出来。梁生便冲珍娘施了一礼,多少有些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珍娘看着梁生的背影,忽然心里一空。谢府出来的人正是珍娘房里的两个丫头,准备卖些刺绣的丝线,迎面碰到珍娘,两个人不由多看了珍娘两眼。就听一个道:“稀奇,和咱们姑娘真像。”另一个说:“只是眉眼相似罢了,看那穷酸的样子,哪有我们姑娘雍容大方。”两人竟然嘻嘻哈哈的从珍娘面前走过去了。珍娘忽然下了决心,三步并做两步朝梁生追了过去,人道是,只慕鸳鸯不慕仙,珍娘觉得只要能和梁生一起,就是天塌地陷也无所谓了. 三天以后,珍娘和梁生便定了终身。才子佳人似乎有了最好的结局了。无奈何,实际的生活有时候和书上是大相近庭的。那梁生本来一个人自顾自的勉强有个温饱,如今加了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谢家小姐,有时候连饱饭也吃不上。梁生为了养家糊口,又教了几个学童。每日里除了卖字画外,回来还要挑水劈柴,洗衣做饭,时间长了实在是吃不消,不免要珍娘分担。那珍娘从小娇惯,女工女红是一概不会,连稻米和高粱都分不清,如今要自己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操劳持家,也实在是难为她了。眼下又正是腊月,珍娘纤纤玉手早裂了一条条血口子,细细嫩嫩的小脸儿也被冷风吹的皴了起来。梁生看在眼里,也是有心无力。起初珍娘还可以忍受,有梁生温柔体贴,心里还是舒畅的。只不过再好的东西,习惯了就觉不出好处来。渐渐的珍娘对梁生的呵护也习以为常了。话说回来了,一个贫穷布衣,又哪里赶得上公子王孙,毕竟能力有限啊。 转眼一年过去,原本春风杨柳般的珍娘如同换了个模样,随随便便扎了个髽髻,斜系着一条围裙,粗拉拉的手儿,偶尔的,还会为了一两个铜子儿叉了腰骂人。这一日天好,珍娘和邻居几个妇人去城外挖些野菜,准备回来用盐水腌了下饭。路过烟柳从中的一处房舍,众妇人来了精神,七嘴八舌讨论开了。原来这里正是莫言阁。有妇人说,听说这莫言阁的吃食十分的精致,贵的要一两银子一份,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有人说,看普通老百姓来的也不少吧,反正自己是去不起酒馆。珍娘听这众妇人羡慕又嫉妒的说着,心里不由又想起当年在家衣食无忧的日子,还有当年吃的鸳鸯蒸来,那酸酸甜甜还有醉骨的香气味道,如今只在记忆里是越来越浓。 忽然就听一个妇人道,知道谢家小姐吗?去年那及笄礼办的,哎呀,排场啊。听说这两天就要出阁了,是那崔家少年公子,好俊的人品。两家专门从莫言阁定喜饼来着……珍娘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细问,忽见莫言阁外的绿柳下,两个女子正笑嘻嘻冲她招手。也不知是为什么,珍娘心里就动了动,找了个借口,离开那几个妇人,往女子这边过来。到了跟前,珍娘见这两个美人儿衣衫华美,珠翠压鬓,不由自惭形秽。年纪稍大些的女子自称莫娘,小些的叫阿蛮,俩个人递给珍娘一个翠竹小食盒,便袅袅婷婷的回莫言阁里去了. 饭后,猫猫指手画脚的吆喝 “莫家的,开会,开会!” 阿宝第一。笑。 “阿宝?” 笑。 “好狗狗?” 冷…… 呜呜呜,嗷嗷嗷,人家是狼!大大的,凶凶的! 飘走,不理你死猫! “犬夜叉了!” 还是狗?飘! 阿蛮,莫氏夫妇。 猫猫笑的谄媚。 夫人如花…… 如……花?!!!! 莫夫人脸黑了。 莫大人,莫言大人…… 你是好人! 莫生哼,骄傲的看猫一眼。不理。 莫,公,公和你同姓同名啊 第13节 莫生脸绿,莫夫人瞪猫猫,阿蛮不由自主看看莫生的下半身…… 救命啊……被追打中的猫猫连滚带爬的来更新了 珍娘好生奇怪,打开食盒一看,竟然是一碟鸳鸯蒸和一个小小的瓷瓶。珍娘愣了愣,也无心去挖什么野菜,一手提了空篮子,一手提着鸳鸯蒸一步三晃的回到家来。梁生还没回来,珍娘扔了篮子,坐在桌前望着那翠竹食盒发呆。看着看着,珍娘突然看到那翠竹的篮子提手的竹篾里隐隐约约的有一点白色,珍娘忙取了做鞋的锥子,挑了挑,发现是一条白丝布条。拽出来一看,上边写着:鸳鸯蒸,鸳鸯更,真假终难分。一个富贵一个贫,苦撑,苦撑。一瓶儿蜜露断相识,梁生不毁,珍娘不真。珍娘又将最后两句读了几遍,心里突突直跳。梁生不毁,珍娘不真!珍娘一把将食盒里的瓷瓶扔在地上,那瓷瓶骨碌碌转了两转,居然没有碎,补上一脚,那瓷瓶便打着转儿滚到床下去了。珍娘收了鸳鸯蒸,挽了袖子,抱着柴草,默默地坐在厨房里烧火。烟火呛得珍娘眼泪汪汪。 等梁生回来,小米饭已经做好。梁生就着咸萝卜,边吃边赞,最后连碗边上的硬米粒也扣下来嚼了。珍娘看在眼里,一口都不想再吃了。吃完晚饭,珍娘取出那一小碟鸳鸯蒸,切成几小块,只取了两块用破了口的盘子盛着放在梁生面前。梁生愣了愣:“这是什么?哪里来的?”珍娘笑笑:“碰到旧相识,送的。叫鸳鸯蒸。” 梁生不知道珍娘还有旧相识,两人当年拜堂时,珍娘只说是谢家放下来的丫头,自己打听了打听,谢家的确放了一批契满的丫头出府回家,但没有叫珍娘的,倒是谢家的小姐命讳一个珍字。问起珍娘,珍娘只说自己本名叫珍娘,因为和小姐重名了,就该做别的了。而且一年来,也没有听说谢家走失或偷跑任何的丫鬟。梁生本就是豁达之人,便干脆不再追问珍娘的来历了。有的的事,就是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或许还会平白的添些烦恼,只要实实在在的人在身边就够了。梁生的原则是,珍娘不提,自己不问。 梁生拈了一块半红半百的鸳鸯蒸,放到嘴里,眯起了眼睛。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还香浓的味道呢?梁生不由啧了一声,舔舔嘴。 “娘子,这个真是好吃啊,神仙生活不过如此了。”梁生很满足。 珍娘将令一块含在口里,抿了一抿,是这个味道,只是少了酒香甜美,便轻轻回答:“如果有花雕和蜜糖就好了 收拾了碗筷,珍娘拿了衣衫缝补,梁生移过微弱的灯火放在珍娘面前,又捧了本书坐在一边。珍娘突然问:“为何不试试功名?”梁生身子僵了僵:“自由自在,比官场束缚要好。”珍娘没说话,忽明忽暗的灯影里,清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两人一夜无语。 三天后,黄昏将近,珍娘提了一篮子湿漉漉的衣服从河边往家走,忽然听到大街上鼓乐喧天,人们纷纷退在一旁让出一条路来。就看到红色旙旗,金丝华盖,香车宝马。仆妇丫头,铺天盖地而来。鼓乐仪仗的后边,一个华服美少年骑着白马得意洋洋。周围的人们无不点了脚尖,伸了脖子观看,赞叹羡慕之声不绝于耳。珍娘好奇一问,却是谢家小姐出阁,新郎到谢府去迎亲。珍娘白了脸儿,随着迎亲的队伍到了谢府门前,就听百十个人站在金碧辉煌的轿子边和着那少年大声吟颂催装诗,声声句句如同千百个锤子,狠狠砸在珍娘的心上。过了一会儿,先是谢家几位公子出来护送,接着一群衣饰华丽的丫头拥了个凤冠霞帔的佳人,以扇蔽面,踏着红毡上了轿。珍娘的脸由白变青,扭头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回到家里,梁生不在,珍娘取来扫地的笤帚,在床下一阵乱扫。一个瓶子滚了出来。拾起,打开,甜香扑鼻。珍娘取了最后两小块鸳鸯蒸,闻闻,还没坏,闭了眼将一瓶蜜露全洒在那点心上。 梁生回来了。两人吃饭,无语。珍娘端了鸳鸯蒸,全部放在梁生面前,梁生看看,咦,有蜜露啊。用筷子拨了一半给珍娘,自己慢慢吃掉了另一半。珍娘看梁生将那一小块沾了蜜露的鸳鸯蒸放入口中,张了张嘴,终归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收拾了碗筷,梁生依旧是梁生,没有什么发生。珍娘忽然舒了口气,又隐隐的有了一丝失望。 天又亮,梁生早早出门,珍娘坐在门口,默默地补着衣服,目光涣散。到了晌午,忽然邻居吴家小四一头闯进院门“珍娘,梁生出事了!”珍娘一惊,扔了手里的活计,随着小四跌跌闯闯奔到城南的池塘边,见人们正围了圈儿议论纷纷,“可怜”之声不断,珍娘扒开众人往圈子中间一看,就见梁生浑身湿透,面色灰白,上前一看,早没了气息。珍娘愣着,不哭也不叫。耳边只听人道:“年轻轻的,失足落水,嗨……。”梁生没了,珍娘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有人可怜这苦命鸳鸯,送珍娘和梁生的尸体回到那俩间破房子里。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珍娘借口避开怕她想不开,一直不肯离开的邻居嫂子,从厨下摸出那一点蜜露鸳鸯蒸,一口吞了下去,又翻出前日里灭鼠用的药粉,笑笑,珍娘就是珍娘,呵呵呵呵。回到里屋,珍娘替梁生换了干净衣服,伸手摘下墙上那幽兰图卷起放在枕边,半蜷了身子,闭上眼。也许一会儿梁生会端了洗脸水来吧? 黑暗。 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传来,珍娘听的清楚,只是眼皮沉的睁不开,看不到是谁。 “这一局,夫人输了。那丫头终是熬不过。” “我输了?阿宝,阿蛮,你们说!” “嗯,夫人我去取茶来。” “这个,天还真热……” 珍娘暗道,还没死吗?忽然觉得背上被人重重一拍,跌下床来。 睁眼一看,竟然是自己在谢家时的卧室,枕边的哪有什么画卷,只有一本读了一半的书。忽然听门吱呀的开了,小惠探身进来,托着一个小碟子,夹着一卷卷轴。珍娘愣了愣,做梦吗? 小惠看小姐发呆,忙开口道:“去买上好花雕和蜜糖,还有这个。”说罢就将夹着的画卷塞在珍娘手里。珍娘盯着小惠:“我怎么回来的?梁……”忽的掩了口。小惠笑嘻嘻回答:“坐车回来的啊,咱们不是才从太夫人家回来吗?姑娘真会开玩笑。”小惠手脚麻利的摆好碗筷道:“姑娘来吃鸳鸯蒸。”珍娘不理小惠的招呼,慢慢打开画卷,正是那深谷幽兰图,几个小字,珍娘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抱书安贫,梁。”心里一颤,难道梁生没有死?一切只是一场长长的梦? 珍娘掐了自己一下,很痛。珍娘收起画卷,坐在了桌前。 “姑娘怕是睡着了。”小惠夹了鸳鸯蒸沾了花雕和蜜糖放在小碟里。珍娘尝了一口,“是啊,做了个说不清楚的梦。” “小惠,你今年十七了吧?” “嗯,跟姑娘十年了呢。”小惠甜甜的笑。穷人家的孩子,为了温饱七岁就给别人当了丫头。幸好是进了谢家,还遇上了好脾气的小姐。小惠很满足。 “喜欢那卖画的梁生吗?”珍娘抬了头,看着小惠的眼睛问。 小惠突地红了脸。珍娘看的清楚,伸手将自己手里的筷子递给了小惠,“你也尝尝,好吃呢。”然后便靠在椅子上,脸上慢慢漾起一丝笑容. 一年后,谢家小姐出阁了,好威风,好热闹。一对青年挤在人群里看的开心。那年轻的男子正是梁生,呵护着兴高采烈的娇妻“小惠啊,你慢点,哎,别往前挤了……”。半年前,谢家老夫人做主为丫头小惠和梁生办了喜事。小惠聪明勤劳,持家有方,和梁生的小日子过的蒸蒸日上,令周围邻居十分羡慕。 鼓乐里,在骑着高头大马的谢家兄弟的护送下,装饰华丽的婚轿不急不缓向崔家行去。 远远地,两个窈窕女子悠闲地站在树下观望。 “阿蛮,你说夫人我真的输了吗?”年长些的靠着大树,一边问,一边扇着手里的扇子,笑的十分的得意。 鸳鸯蒸完 莫言斋之十一 琥珀醇 新年将近,莫言阁忙的不可开交。住客少了,下定办酒的人却比平常多出两三倍来。一大清早,阿蛮和莫夫人就捧了订单账本,钻在后边书房里不出来了。还真是可惜了这晴朗朗的好天气。 偷偷摸摸绕过书房,阿宝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么暖和的太阳,在冬天里很少见呢。眯了眼,肚皮朝下背朝天,阿宝爬在曲廊的长座上悠哉游哉。还没舒服多久,就听一个声音道:“有点人样,不坐躺也行。今儿天好,出去走走。”能把人话说的这么冷冰冰的,而且思维这么跳跃的,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莫生。阿宝斜了眼,打量了打量站在不远处的人影儿,心里顿时一百个不情愿。出去走走倒是好主意,但最讨厌和穿了玄色衣服的莫生出去,搞得活像黑白双煞。还没等阿宝答复,人就已经被莫生拽到了院门口,想去换身衣服都来不及。阿宝只好暗暗地叹了口气,和莫生出门去也。 走在路上,阿宝刻意和莫生保持一定距离。莫生今天似乎心情还不错,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的还掏了银钱买上些东西,大多是香料一类,统统交给阿宝拿着。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回去巴结老婆的,莫夫人喜好调香,前些日子还制了一道叫什么换生的,熏得阿宝和阿蛮又打喷嚏又流泪,只有莫生连连称妙。如果今天是和夫人一起出来,这许多包裹事物一定是被莫生紧紧的抱在怀里,哪里轮的到阿宝?想到这里,阿宝不由嘟囔了句:“惧内”。莫生仿佛根本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只是阿宝的手里又多了一包松脂和桂花,害的阿宝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如果前面的人不是莫生,阿宝怕是会冲上去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了。 跟在莫生后边没头没脑的走了一会儿,阿宝忽然吸了吸鼻子,眉头顿时皱了一皱。一股浓浓的粉脂味道和说不上的暧昧气息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浓,后来,简直是铺天盖地。定睛仔细一看,两边都是大小院落房舍,许多挑着艳丽灯笼,挂着硕大的牌子,牌子上多是花阿,翠阿之类的命号。莫生在一处房舍前停下脚步,阿宝愣了愣跟了上去,见那房舍名“掬香”。莫生站了一会儿,扭头对阿宝道:“晚些时候再来。”便改了前行的方向,往回走了。 回到莫言阁,阿宝放下莫生买的东西,拍拍身上的衣服,又闻了闻,苦着脸冲到房里去换衣服了。一个大男人闻起来百香在体,实在是很丢面子的事,如若再被那阿蛮笑话个十天半个月的,阿宝就可以用悲惨来形容自己了。 收拾的清清爽爽的,阿宝看看午膳时间已到,高高兴兴踱到后厅,却见只有莫生在那里。 “我们先吃,阿蛮她们在书房吃过了。” 阿宝坐下,伸手抓了牛肉过来就啃,莫生无可奈何的指了指桌上的筷子。阿宝装着没看见,阿蛮不在,可以这样自由自在的机会不多噢。 莫生便饶有兴趣的看阿宝大快朵颐,看阿宝无比自在的时候,冷不丁道:“一会儿去个好地方,穿的贵气些。” 阿宝才咬了一大口肉,嘴占着说不出话,什么?又换衣服?去哪里?莫生这家伙的笑,总是让人寒寒的。 莫生似乎读到阿宝的心思,直了直身子,一字一顿的道:“平康巷,掬香居。” 啊?平康巷!那不是青楼教坊吗?莫生要逛窑子! 阿宝的下巴要掉下来了。那自己要不要去? 第14节 最终,阿宝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自己还没见识过这人类的最古老行当之一的烟花之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回头告诉阿蛮和夫人,不,保密吧,可以要挟莫生呢。嘿嘿嘿。 阿宝换衣服的速度很快,这次,穿暗红的丝制长袍,想他莫生总不会翠绿翠绿的出去吧?挂了白玉腰饰,呵呵,很有人的模样。出门去,就见莫生穿着米白色貂绒掐边的衣袍,上嵌着大粒的宝石,悠闲地在院里坐着,先暗地里舒了口气,又奇怪这莫生为何打扮的如此张扬。 两人一路行来,惹得过往行人纷纷回头瞩目,穿成这样,还不用车马,人家不看你看谁?时不时的还有女子暗送秋波,阿宝低低垂了头,用莫生当自己的挡箭牌。不多时,两人就到了掬香门前。莫生突然伸手一把捉住阿宝,一拉一送,阿宝就先跨进了大门。可怜阿宝还没站稳,就被几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围住了。阿宝忙往背后一指:“我们公子爷来……来……”,这个,说什么好呢?狎妓?买笑? 莫生慢悠悠的跨进院子问:“你家妈妈呢?”那几个花花绿绿的女子立刻将注意力转到了莫生那里,都过去施了施礼,便站在一边。就听后边有人用甜腻娇柔的声音道:“贵公子到,出来迎的晚了,还请公子们不要怪罪。”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赭石颜色衣裙的淡妆中年女子出现在院中,一双媚眼飞快地打量了打量莫生和阿宝,一丝欢喜之色飞上眉眼。这便是掬香的老鸨了。 “公子们快里边上坐。”中年妇人一招手,站在两边的花花绿绿们便拥着莫生和阿宝入了前厅。原来这些只是丫头们,真正的掬香姑娘们还没露面呢。阿宝看莫生似乎对这些十分熟稔,心里暗暗惊奇。 再说这老鸨儿,阅人无数,一眼看出这两人非同寻常,华服如此,定不是平常百姓之家,却又不用车马,简从而行,似乎是为了避人耳目,可用简朴车轿远比抛头露面的走来要好。除非,这二人不担心会碰到认识的人……老鸨一时琢磨不透,不由填了几分小心。 那莫生做定,抿了口香茶,才缓缓道:“来这掬香,只为花魁云娘。”老鸨脸色微微变了变,笑的却是更媚人了些:“这个,云娘今儿身上不方便,不如公子看看别的……”,姑娘二字还没出口,就见莫生将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有在老鸨眼前晃了晃一个小小的金牌。莫生倏的收了金牌,老鸨的脸色这次可彻底变了,别人没看清楚,她可是认得明白,那牌上一条小小的五爪金龙。老鸨唤过丫头低低吩咐了两句,又说了声:“贵客稍候,容我去去就来。”便绕过屏风不见了。 半盏茶功夫,老鸨从后边出来,对着莫生和阿宝一拜道:“二位随我来。” 莫生和阿宝随老鸨和丫头转到后边,但见盆景花木,假山池塘,处处透着雅致。转了一转,来到一间挂着帘子的小楼前,门是敞着的,老鸨挑了帘子,道声:“云娘好生服侍。”就见一个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的美貌女子春风拂柳般从里边出来。但见云鬓高盘,眉眼如画,伸出雪白的手臂挽了莫生进到屋里。阿宝目瞪口呆,心道,如果夫人知道,怕是天要再塌一次了。正想着,就觉得一个温软的身体贴了过来,仔细一看确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女子,阿宝一把推开,恼怒道:“再碰爷,活活吃了你”!那女子一阵娇笑:“公子如何吃我丽姬啊?从哪里下口?”被那女子如此调戏,气的阿宝露出森森的尖牙,吓了那女子一跳。就听屋里莫生道:“阿宝进来。” 阿宝收了牙齿,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转身进到屋里。就见莫生半躺在长榻上,那云娘正在摆弄一架古琴,调弄鞍柱,琴弦定音。莫生拍拍身边的软榻示意阿宝坐下。不多时,那女子就抚弄起那七弦的乐器来,叮叮咚咚的,听的阿宝眼皮打架。从前听夫人弹过一次,莫生还吹洞箫相合,好像比这个要好听一点点,睡着的比较慢。正要仰面躺倒见周公去也,那莫生凑过来道:“五音,宫商角徵羽。每个音都可以表达一个意境。比如说,正宫调周正醇厚,如君子。仔细听,看看你能发现什么?” 阿宝打起精神,又听了听,那女子明明弹的是凤求凰,可琴音隐隐透着古怪,是哀愿?但有锐气,是恨意?又有缠绵。阿宝想不出非常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莫生也不点破,只是闭了眼睛静静地听着。阿宝看看莫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凑过去低低道了声:“夫人要等急了。”莫生却是不理。正主儿不急,阿宝我操的哪门子心,反正将来倒霉的又不是我,阿宝一边嘀咕,一边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那琴声唧唧咛咛,听的实在是不耐烦,心道这花柳之地真是无趣之极,看看莫生正听的入神,阿宝干脆趁现在脚底抹油,开溜。 出了掬香居,离了南曲一带,远远地甩开了教坊街。阿宝长出一口闷气,自由自在走走,真是舒服。东转西转了半日,阿宝才回到了莫言阁,迎面碰上莫夫人和阿蛮。原来莫夫人和阿蛮狠狠地忙了一天,才发觉天色已晚。出了书房,里里外外找不到莫生和阿宝,莫夫人见自己房中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打开里边全是些干花,香屑,松脂类的,想是莫生搞来的东西。便放在一旁。 又等了许久,看看申时已过,仍不见二人踪影,莫夫人唤了阿蛮便要出门看看。正巧阿宝进门。阿蛮盯着阿宝的打扮开口就问:“相亲么?”阿宝不答话,阿蛮却像发现了什么,夸张的吸了吸鼻子问:“这香气像是女人身上的。”阿宝突然红了红脸。莫夫人靠在门框上笑了笑说:“和讷生(莫生的名号)去了教坊了吧。哪一间?”。 阿宝心知瞒不过,点点头道:“南曲,掬香居。只是听琴曲儿。”莫夫人没等阿宝说完就不见了踪影,阿蛮追都追不上。阿宝一把拉住有些发傻的阿蛮道:“夫人像是不想我们跟着掺和。我看天塌地陷的时候不远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安全地方先躲躲再说吧。”说着就拽着阿蛮往后边去了。 再说掬香居里,莫生正品着香茶听的入神,忘了时间。女子想是弹得累了,停了手,莫生睁开眼,笑问:“我们投壶斗酒吧。云娘歇歇。”一旁的丫头看天色渐渐暗下来,便关了屋门,点上灯烛,摆了酒菜和投壶用的羽箭用具,莫生及云娘正玩的高兴,就听门外老鸨的声音传来:“贵公子,夫人来了。”原来方才,莫夫人本被拦在了门外,那老鸨听得莫夫人是寻那下午来点云娘牌的公子,忽然分外恭敬。莫夫人又使了银子,说只寻人,并无意来闹事,老鸨看她一个娇滴滴的妇人,想也闹不出多大麻烦,而且还是那公子的夫人,自己得罪不起,便引莫夫人来到后院。一路上看那夫人对周围的百般香艳场面脸不红心不跳,老鸨暗暗惊讶,换做一般良家女子,早就窘迫的不知所错了。 且说莫生听到老鸨的通报,不慌不忙轻轻揽过云娘,贴着耳边低低说了什么,就见那云娘灿然一笑,回到古琴边抚起琴来。外边莫夫人听到琴声,不由愣了愣,站着听了一会儿,便摆摆手,让老鸨去了。 莫夫人看老鸨走远了,方才推门进去,见莫生举着酒杯半坐半躺,那酒的香气十分浓重。房间的另一头,烛光里一个淡妆的美人正坐着抚琴。莫夫人也不说话,只上前去,一手夺了莫生的酒杯,一手暗地里狠狠地掐了莫生一把。然后自顾自喝起酒来。莫生想是被掐疼了,看着夫人,倒抽了口凉气。琴音一停,莫生不慌不忙的道:“巳儿,你听云娘的琴音真是妙呢。”莫夫人目光闪了闪,放下酒杯,对着那抚琴的女子道:“云娘的酒也很妙,色如琥珀,一闻就醉骨呢。”云娘听道这话,脸色变了变,但很快落落大方的答道:“这酒名就叫琥珀,是云娘家乡的特产。夫人若真喜欢,云娘这里有整坛的供着。”言罢,眼波流转,看着莫生道:“听公子爷说夫人也会抚弄乐器,刚才怕是让夫人见笑了。” “我只学过一点琴艺,只因为没有娴静的心境,弹的远不如云娘姑娘。回头要请姑娘到家,好好教教我呢”莫夫人说的很是真诚。 莫生一拍桌案道:“好,云娘不是官籍,出入这教坊街也方便。我看不如就明天吧,不知云娘可愿赏光?” 云娘站起身来,淡淡一笑:“公子爷的吩咐,有谁敢不听呢?”又指了指那琴道:“夫人要学,不如今天就开始。” 莫夫人也笑笑,并不恼怒,挽起衣袖,坐到琴后,伸手试了试音,便弹了起来。就听那琴音本是正宫调,忽的转到清角而且不断升高,直直的如一把冰晶扎入云霄,莫生面前的琥珀酒顿时如泉水般喷出,洒了一桌子一地,溅的莫生满身都是。莫夫人停了手说道:“再弹下去,怕是要毁了这琴了。”莫生见势站起身来,对云娘拱了拱手道:“明日一早,有车马来接姑娘。今日有劳,这是姑娘的酬金,莫某和内子先行了。”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笑着唤了莫夫人推门出去了。 云娘没有跟出去相送,只坐在莫生做过的榻上,捻着那只剩一点残酒的杯子若有所思。等莫生和夫人的身影绕过假山消失了,一个女子闪进了云娘的房间。烛光将女子娇媚的眉眼照的清楚,正是白日里和阿宝纠缠的丽姬。 那丽姬懒懒靠在门上玩弄着自己佩戴的香包上的流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云娘可真要去见那夫妇?” 那云娘用指头沾了一点酒,舔了舔,笑:“他喝了咱们的琥珀,神仙也救不了,何况他那装神弄鬼的夫人?如此的男人,丽姬姐姐你不稀罕,我可是要抱得紧紧的。” 那丽姬呵呵一笑:“云娘一向好手段,不过提醒一句,今儿白天我会了与他同来的少年,不大像是一般人呢,有趣的紧。云娘要是得了手,不要忘了帮姐姐一把。” 云娘媚然一笑道:“那是自然。”说着慢悠悠打开莫生放在桌上的锦盒,见里边是桂圆大小的一颗猫儿眼宝石,拿起把玩了一会儿,便放了回去,啪的一声合上了锦盒。丽姬见状,知道云娘已经心下有了主意,便道了个万福,出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再说那莫生和夫人出了门去,夜色已临,两人来到暗处,莫夫人忽然咦了一声,从手腕上撸下一只嵌着珠子的镯子。那镯子上的珠子被月光一映,发出弱弱的紫色光芒。就着这光,只见那莫生衣上沾了酒的地方,隐隐约约有淡淡的烟雾冒出,还发着一点蓝绿色莹光。莫夫人一把扣住莫生的手腕,皱了皱眉头。莫生贴着莫夫人的耳鬓,笑嘻嘻的说:“夫人说酒妙,还真不错呢。”莫夫人丢了莫生的手,哼了一声说:“夫君如此多管闲事,总有一天碰到克星。”莫生死皮赖脸拉了夫人:“莫某的克星不就是夫人你吗?巳儿啊,你说明天会不会很有趣呢?”莫夫人白了莫生一眼,恨恨的说:“不止是明天吧?回家。”言罢,伸手从袖间掏出一支短短的玉笛递给莫生,莫生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忽然见只怪鸟飞来。二人跨上升入夜空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一早,有几个黑衣仆从打扮的人称是莫生的家仆,将云娘和一个丫头接上桐油漆顶小车,悄悄出城去了。一路上,那丫头挑开车帘张望,就但见路边老树参天,前后古道延长,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要去往何方,不由心里惴惴。回头见云娘一手将琴横抱在膝上,另一只手正用尖尖的指甲敲着身旁的一个大酒坛,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便安下心,默默地坐在一边。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车子停下。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一个女子用清丽的声音道:“云姑娘,请下车。” 云娘挑帘一看,面前一处硕大宅院,青石为阶,黑漆大门,门前一对白色的狮子镇守。门前门上却无牌匾楹联。一个着墨绿衣裙的女子自称阿蛮,施了个礼,用杏眼将云娘前后上下看了看,才笑盈盈做了个请的姿势,将云娘和丫头让进了偏门。云娘随着那女子七拐八绕的来到了一处清雅小阁,上书“藏秀”,周围以碎石铺地,另有苗圃,想春夏之时应种有花草。 云娘正打量这院落,就听小阁里有男子道:“云娘安好?”门一开,一身雪白的莫生出现在门口的阳光里,看的云娘的丫头有点发呆。云娘忙道了个万福,握了莫生伸出的手进了屋。门外的丫头慌忙跟上,那绿衣的阿蛮也跟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屋内光线很好,摆设简单,正中间的古藤长几上放着一张古朴的琴。莫夫人着了家常的衫子,坐在一边的软榻上,见到莫生引了云娘进来,忙起身相迎。闲话几句,云娘便仔细给莫夫人讲起琴音和指发来。莫生只在一边兴致勃勃的听着。过了一会儿,莫夫人想起什么,叫阿蛮去取酒布茶,那云娘忙道:“昨天夫人说我们那里的酒还入的了口,云娘特地带了一坛来,夫人不要嫌弃。”莫夫人笑笑回答:“多谢云娘周到,不如眼下就取一点来。”回头对身边的阿蛮吩咐几句,道声失陪,居然和阿蛮出门去了。莫生呵呵一笑对云娘说道:“我这娘子对于吃喝之物十分的讲究,一旦涉及此事,大多亲躬。这是自己挑酒具去了,要有的等了。”言罢就势将云娘揽在怀里,那云娘只吃吃笑着道:“不怕你那夫人吃味么?看她倒是个厉害角色。”莫生也不搭言,只闭了眼睛闻了闻云娘的颈间:“云儿有酒香。”云娘眨眨眼:“莫郎是喜欢云娘啊,还是喜欢那琥珀酒?”莫生抱了云娘在膝上半真半假的说:“都喜欢。一样都少不了,不如云儿就伴我左右如何?” 两人调笑正欢,忽然听门儿一响,阿蛮和一个少年捧了酒具吃食进来,正碰上云娘和莫生团坐一堆,那阿蛮的脸色难看起来,少年则是一副要有好戏看的表情。莫生一指那少年道:“云娘记得么?这个是阿宝,昨日里去你那里听琴的。”云娘美目一转笑道:“难怪我丽姬妹妹牵肠挂肚的。”闻听此言,阿宝的脸也立刻变的和阿蛮一样了。正在这时,莫夫人进来了,阿蛮和阿宝忙垂了头,准备找机会溜出去。莫夫人溜了莫生和云娘一眼,竟然面带微笑,大大方方吩咐阿蛮倒酒。云娘定睛一看,见桌上放着琉璃酒具,上镶嵌了珍珠,里边盛着琥珀色的美酒。接过酒杯,闻闻,似乎就是自己带来的琥珀,但有有些不对,尝了尝,的确是琥珀,但又有点淡淡的松香和说不上的后味。莫夫人笑道:“这个是云姑娘的琥珀,不过我又做了点手脚,加了一点点自家的的松花粉蜜露,似乎更清甜了些。” 莫生取过酒杯也尝了一口,点头道:“是琥珀,但更有些甜味,似乎酒劲儿也大了,巳儿怕不只是加了松花蜜露吧?” 莫夫人往凳子上一坐,笑眯眯的不说话,只挥手让阿蛮阿宝出去,这两人的脸都快成苦瓜了,莫夫人可不想在云娘走后,自己还得对着两根苦瓜。 云娘又呆了约一个时辰,看看莫夫人已经初步掌握了凤求凰的基本指法,便约了下次到府的时间,又饮了几巡酒方才告辞。 以后的一个月里,莫生和云娘时有来往,云娘使尽了手段,迷得莫生七荤八素。到了月底,莫生竟然给那掬香的老鸨一大笔银子,要将云娘娶进门做二房。那老鸨本有些不舍,只是一来这云娘本也不是她一手养大,没有卖身的文契,二来这莫家给的银子实在是不少,而且那莫生又神神秘秘的,怕是个惹不起的主儿,便一口答应了。回忆起一年前,收了这个丫头在掬香居还真是明智。虽然来历不明,但姿容技艺都是上成。周围也没有听说有姑娘偷跑的事情,而且想那一般人家的姑娘,哪有自己往妓馆里跳的?这捡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于是老鸨隔天就为她取名挂牌,唤作云娘。同来的另一个就叫丽姬。这一年来,这两个丫头也为这掬香居填了不少银子和名气。想到这一层,老鸨也为云娘做了两身新新的衣服,停了牌子,单等莫家来接人。 莫家的迎亲车马十分简单,没有鼓乐,莫生也没露面。只是那名唤阿宝的少年扶了云娘登车而去,除了丽姬恋恋不舍的送了送云娘,掬香居的众人没有一个在意的,婊子出嫁而已,来来去去都是这个套路,嫁了算是幸运。 云娘完全不在意婚事的简单,人情的淡漠,这些都无所谓。终于可以到他身边日日相绕了,想到莫家娘子无可奈何的神情,呵呵呵,真是开心。嗯,也许目的还没有完全达到,但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迎亲的车马到了云娘熟悉的莫家府邸,有丫头扶着云娘下车,在脚下铺上红毡地毯,跨过马鞍,远远地见一身红衣的莫生立在中堂。等和云娘行了礼,去了遮面的团扇,那阿宝和阿蛮递上红线拴着的两半葫芦。云娘低头见自己和莫生手里握着的葫芦瓢里满满的盛着琥珀酒,闻闻味道,云娘心下了然,准确的说,是莫夫人改良的琥珀酒。不过今天的酒色比平日都要红些。莫生笑笑道:“巳儿给这今天这琥珀酒改了名字,称为琥珀醇。”言罢一饮而尽。云娘也跟着喝了,酒入口先是淡淡的甜味,而后居然转为辛咸。云娘皱了皱眉头。 莫生拉过云娘,打横着抱了放在床上。自己也半躺了下来,才放下床帐,那莫生就哈欠连连,竟然到头睡了。云娘被弄的莫名奇妙,推推莫生,如一块石头,没有了反应。俯下身看看,真的是入梦去了。云娘抬头看看屋内一对儿红烛高烧,下了床,查看查看门外窗下,没有什么人,才将一颗心儿放下,轻轻回到床上,躺在莫生身边,先将雪白的腿搭在莫生腰上,然后将身子贴上去。就见那本来又长又白的双腿渐渐并做了一处,竟然如藤蔓一般绕在莫生的腰腿之上。云娘又舒开双臂,紧紧绕住莫生的胳膊,咯咯娇笑一声,将殷红的唇贴在莫生唇上,不一会儿工夫,就仿佛有什么事物从莫生的胸腔里被吸了上来。就在这时,那莫生忽然睁开了双眼,就势噗的一声将一样东西吐在云娘的口中。云娘没有提防,咕咚就咽了下去,才发觉竟然是一口琥珀醇酒,顿时间心腹如火烧一般,不由松了莫生,一头栽在床下,满地打滚。那莫生毫无表情的从床上坐起身来,将右手一伸,掌上忽然多出一条光线,那光线越来越长,变成一柄寒气袭人的宝剑,莫生站起来,对着地上的云娘恨恨挥下。正在这时,一道红光架住了莫生手里的剑,莫生有几分恼怒,定睛一看,却是莫夫人。 “巳儿,为何阻拦?” “夫君为何非杀不可?” “妖妇。”莫生只冷冷的说了两个字。 莫夫人看看地上翻滚吃痛的云娘,伸出中指在莫生的剑上一擦,鲜血立刻涌了出来。莫夫人蹲下身子,扳过云娘的头,将自己的鲜血滴在云娘紧咬的牙关里。不一会儿,云娘就安静了下来,伏在地上喘气。莫生上前仔细检查莫夫人的手指,见伤的不深,才放了心。 “妖妇?”地上的云娘咳了两声,撑起身体。 “呵呵,没有你们这些薄情寡义之人,又如何有我这妖妇?” 莫夫人带着几分无奈道:“云娘,你已经杀了上百个男子,还不解恨吗?。” 莫生收起剑,双手抱肩而立,阴森森的盯着地上的云娘。 “琴音里也满是杀气,可惜如此佳人。”莫夫人看看莫生的脸色,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第15节 云娘两眼凄迷,望着远方,仿佛忽略了眼前的莫氏夫妇,用低低的声音呢哝着讲起自己的往事。 云娘的故事很老套。情窦初开,遇到那心目中的良人。本以为可以双栖双飞,谁知他家里已有了妻室。那男子口口声声心里只有云娘一人,给了许多的许诺,云娘心甘情愿的嫁给他做了妾,气的父母不愿再认这个女儿。那大夫人因为他常在云娘身边,一时也拿云娘没有办法。谁知云娘怀上孩子的时候,他又在烟花之地迷上了翩翩。从此不再过问云娘。那大夫人终于有了机会,在云娘生下孩子之后,大夫人买通丫头仆人和接生婆,将才生完孩子的云娘在黑夜扔到了荒山,对外只说云娘难产死了。他竟然不闻不问。那郊外夜风刺骨,鬼火幽幽,野兽出没,身体虚弱的云娘喊天唤地,渐渐声音嘶哑,看看四周不要说人了,连鬼影也没有一个。只得一路向前爬行,一个不小心,滚下山坡,掉入一个坑里,失去知觉。 身体虚弱的云娘喊天唤地,渐渐声音嘶哑,看看四周不要说人了,连鬼影也没有一个。只得一路向前爬行,一个不小心,滚下山坡,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云娘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脸,悠悠醒来一看,惊讶的发现是一只眼睛亮晶晶的狐狸,看看四周,身后有一个大墓。狐狸拽着云娘的衣裙,仿佛想将云娘拖到墓冢后的一处洞口。那洞口不大,像是盗墓人打的坑洞。云娘心中恐怖,挣扎着要甩开这狐狸。那狐狸呜咽几声,消失在夜色里。 云娘松了口气,艰难的移动自己已经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不由回忆起受的委屈,又是伤心绝望,又是满腔愤恨,可一时又有无计可施。不知自己生下的孩子如何,是男是女……正愁肠百结,忽然见那狐狸又回来了,口里衔着一个馒头,想是附近人家来上坟的祭品。狐狸将馒头放在云娘的手边,便坐下静静地看着云娘。难道这狐狸并无恶意?云娘心里一动,正巧腹中饥饿,也不管那馒头又脏又干,抓在手里,乱塞在口中。云娘要活命。狐狸看云娘吃完,等了一等,又试着拖云娘到那洞边。云娘一横心,也许这是一条活路,就随爬到洞口。狐狸带云娘爬过一条通道,在通道的一处地方,云娘看到了三具小小的动物遗骸,这里恐怕就是那狐狸的家了。看到那狐狸凄凉的眼神,云娘隐约猜到这狐狸也是失去了孩子,和云娘有几分同病相怜呢,难不成也是被抛弃了?又往前爬了一小会儿,云娘便至身于一处宽敞之地,仿佛是墓的前室。此时的云娘实在是耗尽了气力,侧躺在地上,慢慢在黑暗里昏昏的睡去了。也许一切都只是一场可怕的梦。 等云娘又一次醒来,周围依旧黑暗,但是云娘仿佛可以看到一些东西了,看来眼睛已经适应了环境。动了动手脚,发现手边又多了几个果子,想是那狐狸带来的。后几天里,那狐狸不断带来奇奇怪怪的山果和一些干草。云娘饿了就吃果子,冷了就抱着狐狸蜷在干草里取暖。这云娘到底是年轻,几天后,身体就稍稍恢复了一些,不过还是十分的虚弱。为了生存,本来胆小的云娘开始从墓里搜寻,希望能找一点有用的东西,即使是破布也行。那墓虽然被盗过,但还有一些字画和散碎的金珠没有被盗墓贼带走。估计那盗墓的只注重大件金银珠宝,不认识那书本字画。云娘就收了放在一处。 让云娘万分惊喜的是,在陪葬的东西里,居然找到了火镰蜡烛。如此一来,不但有了光亮,而且狐狸带来的野味就可以被烤熟炖透,吃下肚子,这对身体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的云娘来说的确是天赐宝贝。只是那狐狸对火始终有着几分惧怕。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娘的身体也渐渐好了一些,只是心情抑郁,加上月子里感了风寒,周身胀痛,怕冷怕风。身体的痛苦,让云娘心底的恨意怨念更深了。不知从何时起,到了晚上,有一两个时辰,云娘会周身疼痛如火烧,手脚关节似乎融化消失了似地,这样的状况一连持续了几天,一日云娘从梦中惊醒,忽然觉得身体哪里不对,定睛一看吓的大叫,原来自己的四肢竟然如藤蔓般婉转延伸。那狐狸也吓的躲在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云娘才恢复了正常,心里又惊又怕,不明缘由。试着动动四肢,觉得身体轻盈,百痛消失。忽的想起,有几次那狐狸曾带回一种黑色浆果,味道甜美,这身体上的奇怪之处,都是在吃了那浆果后才有的。便对狐狸比比划划,希望那狐狸明白自己的意思。那狐狸盯着云娘半晌,忽然起身往洞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云娘。云娘会意,跟了上去。 这一人一狐出了大墓,在月色中前行,云娘觉得脚下生风,如同驾了云雾,那狐狸竟然被落在后边。于是云娘和狐狸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小小深潭,潭边有个洞穴,从洞里斜斜爬出几根藤蔓,上边结满黑黑的浆果。云娘上前探头往洞穴里打量,只见洞内布满那诡异的藤条,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竟不敢往洞里去一探究竟了。回头一看,那狐狸口边全是黑色的汁液,正满地打滚,仿佛痛苦之极。想是方才在云娘往洞里打量的时候,吃了不少那浆果。云娘正想上前,就见那狐狸皮毛裂开,从里面渐渐褪出一个女人来,肌肤光滑,容貌娇媚,只可惜拖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那狐狸左看右看,乐不可支,忽见自己的尾巴又皱起眉头来。又连连拽了几把浆果塞到口中,弄的满身满脸的黑色,等了许久,狐狸尾巴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看那狐狸化的女人赤裸着身体,云娘不由脸红了红,赶紧脱了外边的衣服为她遮盖。狐狸看看那洞,嘻嘻笑道,听山里传说,一足山魈的老窝里有时会长黑色浆果,据说吃了就可以现出深埋心底的欲望。狐狸看看云娘笑道,云娘心里怕是只想着缠人呢。云娘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狐狸和云娘怕被山魈回来看到,便匆匆离开了山洞。回到大墓里,云娘翻着自己前一阵子从墓里收集来的事物,想找些值钱的东西,发现一卷残朽不堪的竹片,隐约还看得到字迹。那狐狸拿了一看,咯咯笑的开心,和云娘一起真是好运,这竹册上有行气养生妙法,说不定可以去了自己的尾巴。云娘苦笑,自己真的好运吗?安下心和狐狸仔细读那竹简,渐渐意识到这仙法有些邪气。如若阴体修习,要取补阳气,把握不好度数,极可能伤及人命。那狐狸本就不是人,没有什么好坏道德的观念,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生存利益至上;云娘却是留了心,报仇的念头从此笃定,暗暗打算,细细筹划,恶念一发不可收拾。云娘和丽姬揣了竹简,携了些墓里值钱的物件,和山民换了两身衣服,出离深山,混迹人间。 对于云娘而言,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从前的夫家,问问当年生的孩子在哪里,还有……到了山下城里,设法仔细一打听,原来云娘当年生了个儿子,孩子曾被大夫人养着,在三岁那年,不知为什么,生了场怪病死了。如今只剩翩翩的儿子还在家里活蹦乱跳。云娘恨上加恨,串通了丽姬,惑杀了那负心男子,耗尽那人家财,看那大夫人衣着褴褛哭哭啼啼,翩翩被安上了虐杀丫头的罪名,和儿子抱头痛哭,生离死别,云娘只觉快意,原来复仇的味道如此之好,真叫云娘上了瘾。 渐渐的,云娘发现自己可以控制四肢的变化,在夜间紧紧束了人的肢体,吸食元阳。如果只食一点,那男人只是消瘦虚弱而已,调养得当也许有恢复的机会,但如果日日夜夜吸取无度,不久那人便阳气耗尽,灯枯而亡。而云娘则容光焕发,又年轻了许多。云娘又和狐狸一起钻研,居然可以取出人的欲望入酒,此酒色金红,饮之可迷魂,将心底那一点点贪淫无限的扩大,迷失了心性,任云娘和那狐狸摆布。 云娘和狐狸于是终日混迹于花柳之地,如有已有妻妾,还想娶云娘回去的人,那云娘一概答应,从新婚之夜起就一点点吸出那人的生气,再搅的那人家宅不宁,这样云娘便觉得心头舒畅无比。等到那男子丢了性命,云娘便抽身而去,到另一处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寻找猎物。 莫生是云娘的完美猎物。那琥珀整整的给莫生喝下去了四五坛,自己以为万无一失,将那狐狸的警告置之脑后。如今落在莫生手里,要杀要刮,随他去吧。 云娘言罢,惨笑着闭了眼,人生不过如此,活着死了,又有多大的区别? 莫夫人看看莫生,见他依旧阴着脸儿,怕是那杀心丝毫没有动摇,不由愣了一愣,轻轻地问:“这罪不可恕,是对郎君而言,还是对天下的男子而言?” 莫生不答。 莫夫人看看等死的云娘,背对了莫生道:“莫郎已经娶了云娘,这就是家事。既然如此,就让巳儿动手吧。” 言罢双手先合十,又摊开,一股寒烟从双掌升了上来。莫夫人随后将双手放在云娘的头顶,就见那云娘从头开始慢慢结冰,继而咯吱吱起了细细的裂纹,忽的化作千片万片,莫夫人甩开衣袖,顿时屋门大开,那片片的碎片飞上夜空,忽然化作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莫夫人靠在门口,仰天看那大雪自由自在飞舞说道:“莫郎你看,好干净的雪。” 红烛光下,莫生的神色飘忽难辨。 “莫郎,你可知巳儿都在那琥珀中加了些什么?” 莫生依旧沉默。 “前几次只是两味,那是天下女子的痴情和嫉妒,今天晚上的,又填了哀怨,另和了伤心泪。只是,这些都不是巳儿我的。”莫夫人忽的转了身,笑靥如花。 “听说城里来了个戏班,有几个俊俏的小生,明天和阿蛮瞧瞧去。郎君取了新妇,巳儿我也该找个面首不是?”话没说完,转身出门去了,丢下莫生独对高烧的红烛和漫天的飞雪。 天明,莫夫人一早就要出门,阿蛮只说头疼,倒是那莫生紧跟其后,寸步不离。阿宝看的奇怪,正想追上去,就那方才还被头痛折磨的要死要活的阿蛮拽了回来,阿蛮附耳悄悄笑道:“夫人去相面首,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阿宝恍然大悟,看着莫生的背影,咦,那头上也许会很快翠绿一片呢,不由心里大乐。还没笑出声来,就见阿蛮将一瓷坛酒,一个大瓶子,一只锦囊统统塞在自己怀里道:“夫人说让你给那掬香居的丽姬送去,顺便带两句话。第一,当知人间尺度,不要害命。第二,如将锦囊内的珠子埋到土里,日日用这坛里的酒和瓶里的雪水浇灌,到明年开春,可见故人。” 阿蛮嘟嘟囔囔说了这许多,阿宝只听清了“掬香居的丽姬”几个,一脸的坏笑顿时僵了。 户外,天地白茫茫,想是夜里落了大雪。如此世界,看来真是美丽又纯洁。 琥珀醇完 莫生情,生情最难捱 (莫生的招供) 初见。心下早知晓她的来历。 听曲,琴音里含着哀怨与杀气。 怨妇化了妖女,呵呵,天下缺金,缺银,缺君子,就是不缺这个。 饮一口那琥珀,雕虫小技,凭着这酒就想迷了我的心性? 你云娘杀人如麻,无论多少的手段和理由,都难为你脱罪。 怎么,巳儿来了?还要学琴?如此更妙。明日在那无人之地,就是这妖姬的死期。 嗯?巳儿,你为何扣着我的脉皱眉?不过是欲酒下肚,我心冷漠,那个对我无妨。 巳儿,你还真是要学琴么?你不是一直嫌琴音不如羯鼓来的痛快么?难道那云娘让你转了心性? 那妖姬居然敢送来自酿的琥珀,来者不拒,饮之!嗯,这酒已被巳儿你做了手脚,呵呵,后来你告诉我是加了一味东西叫嫉妒,不然如何有这样的酒劲和微酸味的后味儿。不过,这微甜的味道……当时我就想到,巳儿你将那痴情入了酒?只是不知这又是为何? 不懂巳儿你的意思,什么七情六欲皆为宝,动之有度,人类方有生命,在大地上生生不息,你不知道多少人一心想绝了这些无用的东西,脱出那所谓的六道轮回么?你眨了眨眼,回答道,传说上古女娲造人,吹了口气,人才有了生命。那气息里含有百种情感欲求,有了这些,人才可称为全生者,云云云云。巳儿的脑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不少。 不知从何时起,日日夜夜,总见那云娘。 云娘,你实在是幸运,吃了山中的地气珊瑚珠,有了重生的机会。既然重生,为何放不下你过去的记忆和感受?仇恨满满的心底,竟然也会如此凄凉空洞。看你轻颦巧笑,低眉莞尔,本也是一如水佳人……如果你没有杀如此多的人,也许……我会放过你……奇怪,为何我会心软? 云娘啊云娘,也许在我身边,你可以修正了心性,日后嫁个良人,重新开始生活?我莫某也许不能体谅你的委屈和感情,但对于祸乱天道的一向从不手软,也许,为你,这次开个先例。你的机会只有一次,只有一次。 呵呵,妖妇,到底是妖妇,终究改不了你的心性。我说过,机会只有一次。 巳儿你为何拦我?这云娘满腔仇恨,害人无数,你难道不知? 好你个云娘妖妇,巧舌如簧。被人所伤转而伤人无数,难道就有理,难道就可恕了?任你说的天花乱坠,终是死罪难免! 巳儿的一句话,问的我无语,是为天下的男子不平而已?还是…… 难道,我真的对这妖妇动了情?不然为何看她在巳儿掌下化了飞雪,我心失落?妖妇被除,我当顿觉舒缓,亦或淡漠无感才对。 第16节 也许,是巳儿的琥珀醇让我动情?也许,我本就有情而不自知?不然为何巳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让我牵挂?那我对云娘又是……还好,从此在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那云娘的影踪了,也就少了这许多也许。 慢着,巳儿你在袖中藏了些什么? 难道,你留了那云娘一丝魂魄?这我绝不允许…… 嗯?你刚才说什么?面首? 巳丫头,你敢! 抬头,巳儿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门外。见那飞雪片片,洁白晶莹,我心一时迷惘。想那云娘的魂魄只剩下了一缕,料也成不了人形。也许做了花木亦或宠物,被他人精心照料,百般呵护,才是最适合她的生活……也罢,巳儿,希望日后你这点苦心不要被白费。 且慢,何时我莫生的心思也如妇人般,婆婆妈妈,烦乱无序起来? 莫生情,生情最难捱,这东西还真是理还乱,的确沾不得啊。 吸口清冷的空气,望着那玉屑连天,苍苍莽莽,真不知如此大雪,何时才能停? 双生扣 话还没说完,就听赵老爷一连声的吼道:“快带来!”事到如今,管他是哪路神仙,只要能救人就成。 很快的,一个怀里抱着个小男孩,穿的干干净净的老太太,被搀着拽着颠颠的来到赵老爷面前,赵老爷顾不上寒暄,伸手挑了帘子就要将老太太让进产房。那老太太放下孩子,先是探了身子往里看了看,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不慌不忙的说:“有老身在这里,这大的小的都能救。不过老爷要先答应老身一个条件。”这个听起来可有点乘人之危了,不过眼下赵老爷可顾不上这些,只一连串的回答:“快说,只要做的到,赵某一概都答应。” 老太太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带着的小男孩道:“不难,不难,如果夫人这一胎是女,要给我孙子做媳妇。赵老爷答应了,就写个字据,给个凭证吧。” 赵老爷听得此言,不由一怔。但耳边传来产房里乱哄哄的声音,有人尖声道“夫人昏了……”赵老爷把心一横,说了个“好!”情急之下,居然解了身上御赐的玉佩塞在老太太手里,又吩咐下人取笔墨来。老太太仔细看了看玉佩,笑呵呵的揣在怀里,也不等赵老爷写好字据凭证,扭头就进了产房。 不到半个时辰,就听房内婴儿啼声震天,丫头产婆笑盈盈出来报;“恭喜老爷,添了两位千金。”这赵老爷好不容易压下乱哄哄的心绪,写完了凭证,此时一听自己有了千金,而且是两个,顿时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就起身进到内室,将两个粉团子似地婴儿左右开弓抱了,看着床帐里的夫人直乐,一大两小都平平安安,呵呵,上天慈悲啊。正咧嘴乐着,就听外边有声音说:“书信凭证老身收了。恭贺赵老爷弄瓦(纺砖)之喜。十六年后的今日,老身家自有人上门迎亲。赵老爷要悔婚,老身所救之命就不能都保全了。”这赵老爷方才有功夫想起那个古怪的老太婆来,忙出来寻找,就见桌子上的书信字据和那老太太连带小男孩一起,全部无影无踪了。赵家老爷顿时心下惴惴,一连几天都觉得如梗在喉般不自在。但日子长了,眼看着两个小丫头一天天长大,根本没有任何不平常的事情发生,赵家老爷也渐渐安起来心。到了两位千金五岁时,赵老爷接到圣旨,右迁回京。于是一家人收拾细软,高高兴兴的移居到长安了。 一晃就是十一年过去,眼看着两位千金的生日就要到来,那古怪老太太的话又涌上了赵老爷的心头,老太太说的明白,十六年后女儿生日,她家里就来迎娶。要说女儿出嫁应该是喜事,可是不知为什么,赵老爷就是觉得不自在。这一日休浴在家,赵老爷换了平常的衣服出门散心。 长安城热闹非凡,赵老爷溜溜达达到了一家小酒馆,准备坐下来喝两口。抬眼忽见对面桌子坐着一对夫妇,男的大约三十出头,女的像是二十四五的样子,穿着虽然普通,可桌上摆的三四个菜式却是奇巧。赵老爷皇宫的官宴也赴过,要说在这吃食上经历的也算不少,可对面那对夫妇桌上的东西,却可以说是都没有见过。看了两眼,赵老爷唤来了伙计,低低的问对面桌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小伙计陪着笑脸回答,那是他们两位自带的,本来这外带菜是不许入小店的,不过这对夫妇肯付席位费,而且出手也算大方,老板就破了一次例。 听了这话,赵老爷心里挺不舒服,既然来了人家菜馆,就应该随和些。这对夫妇如此做法,多少有些矫情,想到这里,不由又溜了对面的桌子几眼。如此动作,全被对面的女子看在眼里。那女子笑笑,侧头在那男子耳边说了几句,那男子便起身往赵老爷这边过来了。到了赵老爷跟前,这男子拱了拱手道:“鄙人姓莫,字讷生。内子有意请兄台移尊同坐。我二人只是挑剔饮食罢了,还望兄台莫嫌我夫妻二人造作。”赵老爷被人道破了心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还了礼,没有太推辞的坐了过去。夫妻二人唤了小二添了酒杯碗筷,三人便边用酒菜,边聊起天来。赵老爷对这夫妻二人,起初还有些提防,但一来二去的,听二人谈吐不凡,并不像市井之徒,又加上那酒菜实在是好滋味,心里渐生好感,不由对二人放开了些胸怀。酒菜将尽,这夫妻二人又从身边的食盒里取出几样果脯蜜饯来摆在桌上。其中有一样引起了赵老爷的注意,那深红青白两色的果条被打成了双环同心结模样,上面沾满了晶莹的糖粒。莫生的娘子指了指这果条双环同心结道:“这个是妾身做的,名唤双生扣,青白的是冬瓜条,深红的是山楂。”赵老爷顺手拿了一个仔细看看,真是精巧可爱,放入口中,嚼了一嚼,酸甜适口,连连叫好,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的跳出自己的一对双生女来,连带着十六年前的约定也浮上心头,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临行前,那莫夫人将桌上的双生扣统统给了赵大人,说是给赵家的千金尝个新鲜。赵大人谢过,让伙计取了油纸包好,提在手里往家走去。 才进家门,就有家人来报,说是有个姓白的书生,已经在客厅恭候多时了。自称是大人旧交之后,还持有大人的亲笔书信。赵大人想想,自己并不认识白姓人家,但人都在屋里等着了,也不便推辞,便让家人将那包双生扣送到女儿闺房,自己掸了掸衣衫,来到客厅。 客厅右手下座上,正坐着一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男子,一见赵大人来了,慌忙起身行礼。就见这个男子身材硕长,面容俊挺,举手投足颇有风度,只可惜身上的衣着十分寒酸,肘后衣边都打着补丁。赵大人让下人看了茶,便询问这年轻人的来意。就见这青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连带着一块晶莹的玉佩,毕恭毕敬的递到了赵大人手里。赵大人看的清楚,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书信尚可作假,这御赐的玉佩可假不了。赵大人将书信和玉佩先放在了一边,方开口问书生和十六年前的老太太的关系。那书生脸上一红,垂首回答:“是小生的祖母,仙逝已久,弥留之际,给小生这书信玉佩,说是当年和大人订了婚约.” 赵大人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你家住何方?高堂安好?有无兄弟?作何经营?”青年一一做答。原来他原籍川蜀,自幼父母双亡,只和祖母相依为命,一无兄弟,二无姊妹,祖母辞世后,便单身一人独居在堂庭山南,守了几亩薄田度日。听到这些,赵大人抚着胡子道:“赵某孤陋寡闻,不知这堂庭之地。既然贤公子已是孤身,不如先小住两日。女儿婚约大事,要些时间,容我和夫人好好筹划筹划。”这赵大人如此言一出,仔细体味起来,多少有些犹豫的意味。那青年倒也淡定,施礼谢过赵大人美意,居然就在赵家住了下来。 白蕊一点妹妹的额头:“不长脑子。”回头拉过丫头,细细的盘问,就听那丫鬟说,客人是个年轻男子,似乎是空手独自而来。白蕊不由心下起疑。原来这婚事一说,纳彩问名六礼要周全,规矩甚多。到目前为止,还从未听家里人提任何相关的话题。而且,自己的两个哥哥此时正在外地,爹娘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筹划儿子的婚事。如果不是哥哥们的婚事,那就应该是来提亲的,但这提亲要持雁礼,又为何空着手?看姐姐低头琢磨,红萼便一把拽过玲儿,说了声:过去瞧瞧,大咧咧的拖着丫头走了。白蕊张嘴喊了声妹妹,那红萼根本没听见,因为白蕊的声音太小了。 再说赵大人的两位千金红萼和白蕊正在花园里无忧无虑玩的高兴,见家人捧了个油纸包过来,说是老爷带回来的吃食。两个姑娘顿时好奇心大动,打开纸包一看,红萼顿时拍手道:这个东西真有趣。白蕊先拈起一个放在掌心里仔细赏玩,而红萼已经开始大嚼,一连吃了几个。正在这时,就见小丫头玲儿匆匆忙忙的从前院过来,见了红萼和白蕊,也顾不上行礼,压着声音说:“前边来了个客人,我去送茶时好像听他和老爷说什么婚事呢。”红萼瞪圆了双眼:“谁的婚事?二哥吗?” 红萼和玲儿来到客厅,悄悄地躲在屏风后边听自己父亲和那书生说话。听了一阵,红萼瞅个机会,探出小半个脑袋,溜了外边客厅一眼,嗯,那青年书生长的还算对得起大众,不过穿戴打扮也太寒碜了点,真对不起他的脸。听爹爹说要什么商量女儿的婚事,而且要留这个穷书生住两天,红萼一吐舌头,爹爹是要将姐姐或自己许配给那个穿的像鹌鹑似地书生吗(红萼想不起鹑衣百结这个词了)?想到这,用手提了裙子,慌慌张张的往后花园跑去。回到后院,红萼见姐姐已经回房,便又追到两人住的绣楼上。原来这对孪生的姐妹同用一座小楼,有时玩的晚了,就同榻而眠。如果吵了架,便各自回房,关了门窗生气。不过一般是白蕊先息事宁人,谁让她是姐姐呢。 到了姐姐的房间外,红萼猛的推开屋门,看姐姐正在绣花儿,便一屁股坐在姐姐身边,抬眼看到桌上的双生扣,顺手抓过几个一边大嚼一边说自己在前边听到和看到的事情。白蕊劈手夺过道:“留了一些在你房里,这个是给娘留的,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呢。”红萼翻了个白眼,小气鬼,没了爹爹不会再买啊。看看姐姐爱搭不理的样子,忽然觉得没了添油加醋讲下去的兴趣,凑过去悄悄问:“姐,你说爹会不会答应啊?要是同意那穷书生,那……我们……”,话没说完,白蕊就打断道:“别瞎操心。爹娘哪儿会把我们往火坑推?如果要允了亲,也是为我们打算好了的。再说,我是姐姐,论出嫁……怕是长幼有序。” 听到这话,一向伶牙俐齿的红萼居然有几分语塞,不由抱了白蕊道:“我才不要姐姐嫁个穷小子呢!”白蕊叹了口气 赵老爷和夫人房里,夫妻二人相对无语。过了许久,赵老爷先开口道:“那婆子当年救了你和俩个小女的命,如今悔婚,有些说不过去。”夫人皱着眉头没有回答。赵老爷有些发急:“夫人倒是说话。” 赵夫人缓缓的出了口气道:“是不假,那老爷你何来的犹豫?” “这……,那白生家世清贫,而且……来历身世十分蹊跷,咱们的白蕊许给他,我放心不下:可这要是不答应,按那老太太当日所说,她救下的命不能都保全了啊。” “妾身想,其实这白家家贫倒也无妨,但总觉得那老太太和白生有些古怪,怕不是平常人类。依我看,不如先礼后兵,我们先多给些钱帛,配个美貌丫头给他,也许就能打发了。如果不成,就找个和尚或道士来看看。如果这些都不起作用,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白天很快就过去,赵家府邸开始渐渐安静下来。 夜深了,屋内,红萼和白蕊仿佛都有心事,躺在一张床上,谁也睡不着,可也不想说话。烛火已经熄了很久,床前的罗帐没放下,月光照在几上,如水般清亮洁净。红萼勉强才闭上了眼,忽然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红萼赶紧睁眼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就见白天姐姐放在桌上的双生扣,一个个自己立了起来,蹦蹦跳跳的从桌子上下来,排成一队,然后就好像冥冥中有双看不到的巧手在解开扣结一般,一个个自己慢慢伸展着松开。接着,红色和白色的果条分开成两组,又很快重新抱团儿组合,不一会儿,显出两个人形来。红萼想喊,没有声音,想动没有气力,只好屏住呼吸看那两个人儿渐渐现出了眉眼,看红的那个的衣着打扮仿佛是自己,但举止行动,眉目表情,分明又是自己的姐姐白蕊。而白的那个正好相反。两个女子相对笑了一笑,忽然挽了手,将身体扭曲在一起,又变成了一个古怪异常的人来,那人的一张脸大半红小半白,红的仿佛是个老婆婆,而白的半边只有眉眼,竟然有七八分像是白生的! 红萼张着发不出声音的嘴,直打哆嗦,与此同时,耳边却传来了姐姐的惨叫,那声音刺耳,红萼不由一个激灵,忽的坐了起来。侧头一看睡在里边的姐姐白蕊,也早坐了起来,脸色苍白的盯着桌上,难道她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两人对视一眼,拉了手,顿时感到对方柔荑冰冷,满掌冒汗。下床观望,就见月色皎洁,桌上的双生扣好好的放在盘里。红萼擦把冷汗,脱口而出“什么怪梦,吓死小姑奶奶了。吃的也会作怪……哎呀,坏了,我白天可是吃了不少呢!我莫不是要死了!”白蕊皱了皱眉头,想是嫌妹妹说话粗俗难听,自顾自的捂着心口坐在窗边,心里一阵一阵的害怕,等丫头们进来,才定了一定心神,看看桌上的双生扣,忽然一把抓起扔出了窗外,就见月色中,那一个个青白深红的果脯扣子落在地上,仿佛钻入了地里一般,倏的没了影。 小姐闺房闹鬼的事很快就传开了,红萼到还好,只是那白蕊受了惊吓,半夜里又感了风寒,有些卧床不起了。 第二天,夫人老爷就去道观里请来了高人做法,大伙都出来看热闹。那白生也受了老爷夫人的邀请坐在院里,带了几分冷眼瞧着。赵老爷一边看那道人做法制符,一边偷眼看那白生,就见他怡然自得的很。心里不由失望不安。 第三天,赵家又请了一帮和尚,做着法事,念着真经。那白生还是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舒服着呢。这样一连折腾了几天,赵老爷都有些吃不消了,心里合计,也许是自己多疑了?问问下人,那白生并无异常之处,而且在赵家倒也算守礼,每日除了读读书,不随便乱转,惹是生非。众人都说这白生颇知进退,倒也不讨人嫌。 眼看女儿生日一天天逼近,赵夫人只得到了女儿闺房,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女儿们。那病中的白蕊似乎并不吃惊,只说了句但凭父母安排。倒是红萼吵吵嚷嚷不想让姐姐嫁给那白生。赵老爷看情况逐渐发展成这样,只得着手准备女儿的婚事。赵夫人还不太甘心,想劝那白生入赘在家,但白生坚决不肯。夫人无奈,厚厚的给女儿备好了嫁妆,那心情竟如要经历生离死别一般。 等离女儿十六岁生日还有七八天时,赵家发现,那一穷二白的白书生竟连个车马都雇不起。赵家心疼女儿,自己备了送亲车马。看白蕊还是病怏怏的,赵夫人心下实在是不忍。红萼看着姐姐惨白的脸,失神的眼睛,忽的一咬牙,一把拽过那大红的喜服,披在了自己身上试了试。 “我代姐姐远嫁。” “你说什么?” “娘,你看姐姐那不死不活的样子,这样嫁了有好结果吗?” 白蕊也不回话,只抓着衣服不松手。红萼一跺脚道:“从小我就比你能作弄人儿,爹娘有时被闹急了,骂我小祸害。祸害活千年,一定比你结实。” 赵夫人听到这话,看看一对儿双生女儿,不由抱着两个女儿哭的天昏地暗。赵老爷听道这个消息,叹了口气,想想白蕊的身体的确不宜婚嫁,便点头应允了。 到了出阁那天,红萼抱了抱母亲和病中的姐姐,红着个眼睛,坐上了自家的车马,头也不回的随着白生去了。 赵氏夫妇眼巴巴望着载了女儿的车马越行越远,心里凄然。这女儿嫁的,窝囊啊。 谁也没注意的是,屋里的白蕊清瘦的脸上居然慢慢漾出喜色来。在红萼出嫁的一天后,白蕊的身体有了些好转的迹象,少许的红润回到了脸上。 刚刚能出门活动,白蕊就发现家里上下都面有忧凄之色,追问下来,就听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那送亲的车马才走了半天,忽然刮起怪风,众人都掩面伏地躲避,等风停了,居然找不到红萼和白生,地上只有两三条嫁衣上的布条。大伙面面相觑,惊魂未定的在附近找了一天一夜,最终无获而归。 赵家上下闻听无不悲痛,赵老爷和夫人顿足痛哭道,就知道那姓白的小子不是好东西,可怜红萼不过二八年华啊。顾及到病中的白蕊,便命令众家人先不要走漏风声,以免让白蕊病上加病。 所以,等白蕊听这个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 第17节 白蕊的面色一下子又惨白了起来,因为,妹妹的结局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那日,白蕊听妹妹叙述在客厅发生的一切时,心里顿时惴惴,因为正如她自己所说,嫁人之事,往往是长幼有序,这长幼有序,不由让白蕊对这桩婚事格外的上心。所以,白蕊支开了妹妹,以给母亲送双生扣为名,来到父母住处探听虚实,正要叩门,就听到屋里父母说话,不由附耳在门上听了听。闻得父亲说那白生来历古怪,要是将白蕊许配给他,放心不下等等,顿时心乱了起来,又有几分害怕。后来,又看那白生态度坚决的回绝了父亲的馈赠,知道自己八成是非嫁不可了,便郁郁寡欢的回到屋里。看到妹妹红萼,也不知为什么,就有怨气在心里涌动。从小到大,事事都是妹妹占着上风,自己一向都是忍当头,让为先,一笑了之,可这一次……这一次,自己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淡然应对了。 到了晚上,那双生扣儿作怪,白蕊看的清楚。坐在窗边时,白蕊还双腿打颤。奇奇怪怪的事情似乎都在向白蕊传递消息,这白生绝不是一个平常的书生。不由越想越怕,手足冰冷,天亮时,竟然周身忽寒忽热的生起病来。 这来的蹊跷病,到让白蕊有了主意。作怪的双生扣无疑是个提醒儿,妹妹红萼和自己从面貌上一般无二,那白生只偶见过她一次,应该根本分不出来,即使分出来了,想他也不会在意。至于妹妹的心性儿,自己也再熟悉不过,白蕊要赌上一赌。果然不出白蕊所料,平时装装可怜,本来四五分的病,硬是做出了十分的模样来,又悄悄使了银两给瞧病的郎中,还真有些效果。不要说红萼,连爹娘都开始担心白蕊是否可以活的长久了,白蕊再轻轻一推,便引着红萼往姊妹代嫁的方向上走了。至于爹娘,他们那里是绝对不会反对的,除非他们不在意白蕊的死活。白蕊的计划执行的万分顺利,一切都似乎如愿以偿了。可听到妹妹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后,白蕊的心就如被油煎水煮似地难受,此时此刻的白蕊,真觉得自己的魂魄被活生生抽去了一半,眼前仿佛浮动着无数个白影,大叫一声,失去知觉。 昏昏沉沉的,白蕊隐约看到妹妹红萼一脸哀怨,远远的站着,伸着手要她搭救,白蕊想拉住妹妹的手,却如论如何也够不着。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觉的有人用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温度和气息居然是如此的熟悉,让白蕊一把捉那手,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红萼!” 幽幽的睁开眼,白蕊看到自己面前坐着的正是自己的妹妹,穿着打扮恍若神仙妃子,顿时泪如雨下。 “我们是在阴间相会了么?” “不是,姐姐,我们在你房里,我回来了。”红萼没有哭,倒是笑的开心。 “嗯?那……那白生?” “和爹娘在楼下院子里,还有三位贵客。我回来时,姐姐正好昏倒,那两位客人怕是懂些医道,说是姐姐急火攻心,一会儿就会醒来。还真说对了。姐姐现在有力气吗?随我下楼去见见爹娘和客人吧,好让大家都放心。” 白蕊撑起身体,勉强还能动弹,便理了理发髻,整了整衣衫,一把紧紧攥着妹妹的手,下了楼。 就见楼下有几个人,上手客位的是一对年轻夫妻,旁边还立着位娇艳的少女,而自己的父母,则端坐在正中,另外还有那白生,穿着华美的衣饰,低头站在一边。 白蕊向父母道了个安好,又问候了客人。 那自称莫姓的年轻夫妇和同行的少女也还了礼。莫氏夫人将白蕊,红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说:“好一对双生姊妹花。”白蕊脸上红了一红,倒不是害羞,而是……内疚。红萼笑嘻嘻往姐姐身边靠了靠。站在一边的白生瞥了一眼这姊妹两个,轻轻哼了一声。莫生看在眼里,嘴角往上扯了扯,说道:“白公子,给大家讲讲吧。天下哪有你这样糊弄老丈人和丈母娘的?” 白生无奈,对着赵老爷和夫人浅浅的一躬,正要开口,就听那莫夫人咳嗽了一声,那白生翻了个白眼儿,无可奈何的双膝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赎罪”。随后才慢慢讲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赵夫人的祖母是前朝的女官,曾经在宫中教授礼仪多年,深得皇后信任。偶有一日,机缘巧合,救下一只将死的白猿。那白猿本是蜀地的贡品,聪明而通人性,只是野性不改,时而攻击宫人,终于惹恼了皇帝的宠妃,鞭责后,弃之待死。见那猿猴的脖子都被铁链磨破,身上伤痕累累,口中哀啼,女官实在不忍,就向皇后求情。也许是皇后慈悲,也许是皇后恨那宠妃嚣张,竟然答应了女官,还送来伤药。等白猿伤好,女官索性解开那黝黑锃亮的铁链,放白猿去了。白猿记得恩惠,多年以后,知道那女官唯一的后人,也就是赵夫人生产有难,便来搭救。这白猿本以为赵夫人只怀了一胎,心想拼了千年修行,定能保母子平安。谁料想到内室一看,这赵夫人怀的是一对儿。而且当白猿赶到时,赵夫人的双生女刚刚胎死腹中。白猿无奈,只有用上自己的全部真元,又偷了自己外孙的百年寿命,救活了三条人命。也许是出于对外孙的亏欠,白猿要赵老爷立下字据,缔结姻缘。后来,那白猿回去不久就丢下年幼的小孙子,死了。 听到这里,那赵老爷不由叹道:“真是仁义灵物啊……”,忽的住了口,瞪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白生。 白生也不避讳,点点头,挺直了腰杆道:“不错,小猿就是我了。”赵老爷和夫人对视半晌,一时语塞。白生便不再搭理这夫妻二人,只继续往下说自己的故事。 这小猿独自长大,吃尽孤寂无依的苦头,看着约定的时间将近,就出了深山。他生性顽皮,喜欢开玩笑,听说人类喜欢衣着光鲜,就故意穿的破破烂烂到了赵府。本来是打算将自己的身份来历据实相告,但赵府家人态度傲慢,赵老爷又暗地里有悔婚之意,顿时心里恼他多疑又无信,一想到祖母连命都搭了进去,还损了自己的灵力,就十分生气,不由和这赵家打上了别儿,非要娶一个姑娘回去不可。要知道,当年,那老祖母可是将自己宝贝孙子近三百年的长生道分给了赵家夫人和两个丫头,,不然,这小猿哪儿能这么快就长成了一个青年人,这速度还真是和普通人类差不多了。 等婚事将近时,这赵家大女儿又施诡计用妹妹代替自己出阁,人类真是狡诈可怕。白生说着说着,不由又斜眼看了身边的红萼白蕊一眼。 白蕊张了张嘴。红萼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白生的话:“小猴子,你也不地道,花花肠子不比别人少。装了穷酸模样糊弄我爹娘。再说了,我爹到底不是嫁了个女儿给你吗,我姐姐糊弄人又怎的?她太好,你个猴儿配不上,只能拿我将就你了。这天底下又有几个女人愿意嫁猴儿?我都没喊委屈,你个猴子抱怨什么?” 白生被抢白了一场,一时又窘又气,瞪着红萼和白蕊说不出话来。 莫夫人听那红萼左一个猴子右一个猴子的叫白生,不由抿着嘴暗笑。赵家夫妇见状,忙呵斥红萼无礼。 白生在狠狠地瞪了红萼几眼后,终于能说出话来了:“我怕你,行了吧?你我也无夫妻之实,你要委屈,回家就是了。” 那红萼听白生说夫妻之实,脸顿时红了红,哼了一声,转身对着自己正迷惑的双亲嘟嘟囔囔的诉说了半天,气呼呼的白生在一边时时加上些解释和补充,这赵氏夫妇终于听明白了。 原来这红萼替姐姐登了车,看看离家远了,方才敢放开嗓子哭个痛快。哭累了,就在车里睡去,正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车子外边乱哄哄的,蹭到车门口一看,外边怪风四起,睁不开眼,忙退回到车里。正在这时,忽然车帘一掀,那白生露出脸来,没了往日的清雅淡定,倒多了几分妖邪模样,吓的红萼直往车里边躲。白生呵呵一笑,忽然手臂暴长,一把捉住红萼,扛在肩上,大红的嫁衣勾在了什么地方,哧啦一声被撕下几条儿,白生毫不在意,只足下生风的跳入了山林。红萼尖叫踢打,连牙带爪的往白生背上招呼。那白生想是吃痛,往红萼脑后一拍,红萼就失去知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红萼终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石床上,身下是厚厚的兽皮垫子。环视四周,不由大吃一惊。那分明是一个石洞,但有奇花异草,洞壁有许多用镂空的石扇做的窗户,石窗外绿树清瀑,真如神仙府地。有两只小猴看红萼醒了,忙端了水过来,又捧了衣服,红萼伸手摸一摸,那衣物香软华丽,回头见两个小猴用爪子盖了眼睛,将红红的屁股对着自己,想是让自己换衣服的意思,不由大乐,将恐惧忘了个一干二净。红萼换了衣衫,小猴又拿了水果。红萼取了一个,咬着果子出了山洞。阳光明媚,暖暖的真舒服啊。还没轻松一会儿,就看到那白生远远地过来,红萼心里忽然凉了半截,居然忘了这个妖怪了。 看那白生逼近,红萼开始慌乱,听人说妖物都是吃人的,不知自己是要被活生生的撕成块还是……,看看周围无处可藏,红萼索性心一横,当初替姐姐出阁,就没想着有好结果,不就是一死吗,小姑奶奶豁出去了。便面对了白生,一手暗暗攥了石块,一手拔下头上的金钗,冷眼看那妖怪要如何动作。 那白生从红萼的表情和动作上看出了什么,先愣了愣,眼珠一转,便笑嘻嘻的凑了过去,将脸靠近红萼的胸口低低道:“娘子穿的真好看,不如你我就天为屋顶地为床……”。红萼大窘,这白生的话她是听明白了,虽然自己一向大大咧咧的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但这也太无耻了吧?涨红了脸,往后退了退,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忽然看到白生贴过来的身子顿住不动了,眼睛直直的盯着红萼周围。 原来不知何时,红萼身前的地面上,冒出了许多尖刺,这些尖刺,红白两色相间,纠结拧在一起,仿佛无数的同心结连成圆圈,将红萼围在当中。白生愣了一下,随后试图跳过尖刺圆圈,但那刺儿竟然如有生命一般,随着白生跳起而暴长,根根正对着白生。红萼心下大喜,细看这尖刺围墙的底部,根根红白相间,仿佛无数个双生扣连在一起,难道爹爹早就知道自己会有难?看来自己的老爹找到得道的高人了。红萼的胆儿也大了,做在圈里,拍着手笑的嚣张,还连连挑衅的冲着圈外的白生做鬼脸。白生气的七窍生烟,嘟囔了句“好男不和女斗”,准备找个地方消消气再说,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意,回头一看,一个白衣少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用绿莹莹的眸子盯着自己 “我家公子和夫人有请。”少年懒洋洋的说。 “这个,素昧平生,恕白某不能从命。” 少年呲牙,笑笑,直接忽视白生,指了指坐在尖刺后的红萼道:“无所谓,只要有她就成。” 白生将身子挡在红萼面前。少年“吃”一声笑了出来:“我不像你,抢媳妇儿,刚才还真是猴急模样。夫人要我送她回家。” 红萼听到回家二字,来了精神,扯开嗓子喊:“快打发了那个妖怪。杀了最好!” 那少年微微一愣:“小猴儿,你媳妇儿要谋杀亲夫,真狠。” 白生苦笑:“少废话,要人,还要看你有没那个本事。”说着就动气手来。少年见招拆招,边打边笑,还忙着连连劝白生休妻。那红萼见白生出手灵活,身形诡异,不由暗暗替少年捏把汗。等两人斗了一阵子,红萼才渐渐看出点门道来,和白生比,那白衣少年的动作乍看之下仿佛有几分呆滞,但瞧仔细了,其实招招都点在白生的要害。尽管白生表面上看来灵活无比,上下飞腾,其实有一大半是在躲闪少年的攻击。又斗了十来个回合,白生终于不支,败下阵来,却不逃走,只坐在红萼身前不远的地上,静静看着那少年不说话。 那少年呵呵一笑道:“还真护着你老婆。”言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哨子,放在口边一吹,就听一声虎啸震耳,回荡山间,风吹草低,忽然跳出一只猛虎来。白生和红萼都大惊,那吊睛猛虎傲慢的看了白生一眼,轻轻跨过红萼面前的尖刺,张口叼了几乎昏过去的红萼,纵身跳过山石,没影了。白衣少年呵呵笑着道:“媳妇儿丢了,快追吧!” 白生方才回过神儿来,当下脸色惨白,顾不上答理那个一脸坏笑的少年,纵身追了过去。那少年只不远不近的跟在白生背后。出了山口,远远的,白生看到那猛虎将口中的红萼甩进路边停着的小巧钿车里,便慢悠悠的走了。白生刚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嬉皮笑脸的白衣少年。少年二话不说拽着白生上了车,放下车帘,就听耳边生风,转眼就到了赵家门口,那少年先跳下车子,和等在门口的一个绿衣女子说了几句话,便眨眼没了踪影。 那个绿衣丫头伸手扶了红萼下车,又一把拽住白生的衣袖,说了句:“你媳妇回门,你也进来看看老丈人和丈母娘吧”,便将白生拖进了赵家的后院,白生试着挣脱,那姑娘的手就像粘在了白生的衣袖上,挥不掉,甩不开。拉拉扯扯之间,已经到了前厅。只见厅里的赵氏夫妇正和一对年轻男女谈笑风生,见白生来了,众人纷纷点头招呼。白生避不过,只得上前和大家见礼。 刚刚落座,忽然一个丫头从后边慌慌张张的跑来,说是白蕊昏倒了。那对年轻男女便随赵氏夫妇一起到了后边绣房。女的跟着赵夫人上楼看了看,说道:不打紧,于是只留了红萼在房里等白蕊醒来。看赵氏夫妇担心的样子,众人便陪着一起坐在楼下等消息。 说道这里,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讲清楚了,可大伙儿心里还是有点乱,好像有什么事情尚且需要做个了断。赵氏夫妇看看自己的两个女儿,又看看白生,这个……,到底还要不要这个白猿做女婿?赵老爷偷偷瞧了夫人一眼,发现自己夫人也正偷眼瞧着他,一边的白生当下看的明白,心里暗道,人类复杂诡异,赵家老爷无信;两个女儿,一个表面温柔,心机可怕,一个脾气刁蛮,周围长刺,他小猿哪里消受的起,可惜自己百年的灵力,费在了人的身上。想着想着便上前一拱手道:“人兽有别,赵家女嫁的不甘,小可也就不再勉强。欠赵家的恩情,祖母和我也算是还清了。自此别过。愿赵氏一门福寿安康。” 赵氏夫妇听白生如此一说,到忽然下了决心,就见那赵夫人对老爷微微点了点头。赵老爷正视白生道:“贤婿此言有差,你祖母为了报恩,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一点上,人类也未必能做的到.她救了我家三口,不但还清所欠,而且对我家有大恩德。说起来,你也是我赵家的救命恩人,以赵家女儿的终身托付,也并不为过。”如此一说,就是承认了这个猿猴儿女婿了。那白生一时间愣了。 一直没出声的白蕊见此情形,忽然扑通跪在赵家夫妇面前说道:“爹娘,女儿身体已经康复,既然妹妹和白生没有做夫妻,还是让红萼回来吧。白蕊我愿嫁。” 旁边的红萼有些着急,拉了地上的白蕊:“姐姐,你的心思我早知道,不必内疚。我已经穿了嫁衣,就是白家的人了。祸害对妖怪,也算般配。” 白生哼了哼,嘟囔了句:“那也要看我娶不娶的起。” 默默坐在一边的莫夫人忽然开了口:“白生,你那祖母如此安排,有她的原因。一来怕你在世上孤寂,二来怕你会伤人性命。因为,当初为救赵家姐妹,她抽取了你的长生之力,又搭上了自己的灵元。事后,她料定自己命不长久,便担心你孤身长大,性格会因种种磨难而改变,难保将来不会到赵家要回属于本属于自己的寿命和灵元。如此一来,那双生姐妹一定有性命之忧。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和赵家结亲,一来你将来也有人陪伴,二来也算是对赵家姐妹的保护。可怜她一片苦心啊。” 白生翻着眼睛说:“你又如何知道我祖母的心意?怕我伤人,就拿纸笔来,我马上立个字据不就行了。” 莫夫人笑笑没说话,倒是一边的阿蛮忍不住了:“小猿果真目无尊长,不识教化。你的祖母,说起来,和我们也算是旧相识……”,正要说下去,却被莫生打断:“看来事情有点混乱了。”莫夫人也微微皱了皱眉“你看……”。 莫生挺了挺脊背,回答:“夫君我一向不擅长理这家务事。”这个皮球还真踢得好。 第18节 莫夫人扶着头想了一会儿,便对一屋子人道:“双生绿绮焦尾琴,一曲两音不共吟。得借灵猿三分力,巧结魂扣奏同心。赵家会留一个女儿,白生会得一个媳妇,但不是白蕊,也不是红萼。” 此话一出,赵家几位,包括白生在内,都大为惊讶,不知这莫夫人有何打算。倒是那莫生闭着眼睛面带微笑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说完便起身拱了拱手,说了声得罪,只留下了赵家姐妹和白生在屋里,将其它人都请了出去。 阿蛮从外边关上了屋门,然后笑嘻嘻的立在门前,俨然一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架势。 就见那莫生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玉笛,放到口边轻轻吹了起来,那曲调柔和婉转,赵氏姐妹连同白生很快在乐曲里自失起来,听那曲调驱使,乖乖面对面盘腿坐了个圈儿,莫生收了笛子,和莫夫人站在两姊妹身后,忽的抽出一把精巧无比的金色匕首在自己和莫夫人的中指上轻轻一刺,两滴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两人将手向空中一甩,那两滴鲜血忽然飞离了二人的指尖,在空中混合成了一滴,也不下落,竟然如一颗火红的明珠般悬在了在半空中,发出青白紫红的光芒,罩住了赵家姊妹和白生的身体。在这两色变幻的光芒里,三个人的身后都现出了华盖状的东西,下面隐约有三团烟雾在浮动。赵氏姊妹的呈半透明装,而那白生的,则有淡淡的青色。莫夫人和莫生对视一眼,忽然同时抓住赵氏姐妹身后的小小华盖,一把拔起,就见那赵氏姐妹都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身后的半透明烟雾开始有散开的迹象。 ———————————————————————————————— 大母神救世……肝肠内脏生十神…… 十神感哀大母神,以血滴入土祭之。……地感天气而撼,裂深渊万丈,生命之气遁出……顿分阴阳,有了形体。皆半人半蛇。二物相视嘻嘻而笑,化身男女,初时,蛇行于野……。 ————————————————————————————————————正如绣云娘子所说,这个就是莫氏夫妇了。女娲肝肠化生了十神、神血入土,大地温育成生命,地裂,生命跑道了地面,分成两个:阴为女,阳为男,像蛇一样行走,渐渐如常人,混入世间了。 莫夫人噌的将手里的华盖递给了莫生,然后广袖一挥,那两股烟雾就和在了一处,被莫夫人拢入袖中。于此同时,那莫生轻轻转动手里的两个华盖,那两个华盖顿时化成无数大小不一的光圈,层层相套,闪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莫夫人转到白身身后,莫夫人顺手先将白生那淡青色的雾气拢入了另一只袖里,然后双手捻了白生的华盖,也转了转,顿时无数光圈飞出,不一会人,那华盖便消失了,同时,在赵氏姐妹和白生中间,开始浮动着一个硕大的千层同心圆,莫夫人上前用小指头勾出几十个光圈来,用手指对着红萼一弹,那光圈统统飞到红萼的头顶,光芒渐渐淡去,化成了一顶新的华盖。 莫生面对着剩下的光圈,缓缓合拢了双掌,忽的用力将双掌一分,那些光圈顿时旋转着分成了两组,莫生又将双手往白生和白蕊身后一推,两个光圈立刻化成两个一般大小的华盖,罩在两人头顶。莫夫人先从袖中如抽丝般引出三缕儿烟雾,甩到白蕊的华盖下,又将剩下的烟气全放在了红萼那边。最后,才打开另一只袖口,看那青雾回到了白生的身后。等这一切做完,莫氏夫妇一起拍了拍巴掌,空中的血色珠子忽然收了光泽,啪的一声裂成四瓣,两瓣飞入了白蕊的身体,剩下的分别没入白生和红萼的百会穴,不见了。莫生大喝一声:“醒来!” 那三人马上都睁开了双眼。 赵氏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笑的十分开心。 莫夫人指着穿着如神仙妃子的那个道道:“红萼,白蕊,这个身体有了你们大部分的魂魄和从白生那里得来的八十年阳寿。留在这凡尘最合适不过。” 回头又看了看白生和原是白蕊的女子道:“白生,你剩下的长生力被平均分成了两份儿,你自己留一半,另一半在这个女子身上。她有红萼和白蕊的三缕魂魄,加上我和莫生的半滴鲜血,当能和你一生相伴。呵呵,这还真有点虽不同生,但得同死的意思呢。” 等莫夫人说完,莫生便打开了屋门,却看到赵氏夫妻远远的立在院子里。见门开了,一对女儿从门里出来,赵夫人忙唤了声:“白蕊,红萼……” 就见两人笑嘻嘻对视一眼,一起答应了两声。 莫夫人拖过原是白蕊的那个,塞给了白生道:“这个是你媳妇儿。”那丫头顺势大咧咧的挽了白生,没有一点儿女孩儿家应有的羞涩,窘的白生直往回抽手。 另一个则走到赵氏夫妇面前,笑着深深施礼道:“父母在上,女儿有礼。”赵氏夫妇迷惑不已,看穿着打扮还有笑的肆无忌惮的样子,这个应该是红萼,但这文雅的谈吐,周到的礼数又像是白蕊了……,正猜疑着,就听面前的女子道:“此时此刻,女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白蕊呢,还是红萼。”赵夫人顿时有点目瞪口呆。倒是赵老爷哈哈大笑;“两个都是我女儿。跟了白生的就是红萼,这个待嫁的,当然就是白蕊。”话音才落,两个姑娘一起拜倒,红萼白蕊的自称了一通。阿蛮听的头大,悄悄靠近夫人,说了一个字;“晕。”莫生点头赞同,莫夫人不由嗤嗤的笑了。 赵老爷看这结果似乎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忙拉了夫人和女儿们对着莫氏夫妇施大礼,口口声声称神仙。 莫氏夫妇轻轻闪开,那莫生淡淡的说:“大人过誉,我们夫妻是一般人,碰巧认识几个修道的朋友罢了。” 随后,赵家又要设酒宴款待,莫氏夫妇推辞不受,拜别了赵家众人,出门去了。那绿衣的丫头早已引来了一直停在树荫下的车马,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临行,莫夫人又反复叮嘱白生,不要忘了常回来看看自己的岳父岳母,方才登车远去了。 车轮辚辚,莫夫人舒了口气,环顾四周,忽然问:“阿宝去哪了?前脚把白生送到,后脚就没影了。” 阿蛮笑嘻嘻道:“怕是和郑狐狸,老和尚喝酒吃肉去了”。(见《清心粥》,《在世佛》两章) 莫生闻言,忽然来了兴致,呵呵笑道“我们也去。” 就见那车轮马足忽然生云,一下子没了踪迹。 双生扣完 算是二合一吧。一个是人,另一个么,只有三分是人。人的躯壳,猿的寿命,配个猿也凑合过的去吧。 莫氏夫妇的阴阳血稍稍有点创造生命的功能,补全三个人失去的魂魄。 如果简单将红萼配了小猴儿,相信大家都看的明白,也看的轻松高兴。无奈猫就是不信那狗狗娶了猫猫,人类嫁个八百年的老猿会幸福……也许人猿泰山另当别论。 谁是红萼,谁是白蕊?谁嫁了小猿?没有人说的清楚。 承认猫这次玩玄的,不如就当红萼嫁了猴子,在山中开始了幸福的神仙生涯。 青蛮剑成 青蛮剑 暗夜,昆仑之巅。 龙吟虎啸声声,一道白虹直冲天际,火石电光,忽然照亮了大半个夜空。本来是墨色的天空变的血红,顿时鬼哭神嚎,天降血雨。 大雨滂沱中,一个中年男子光着上身,怀里抱着一把寒光闪烁的长剑,仰天长啸,一边狂奔一边高呼着:“剑成!妹妹,剑铸成了啊!哈哈哈……”顷刻间消失在血雨中。 一日后,帝都。 青黑色的大殿里,百十根巨烛静静地燃烧,身披铠甲的将军和手持玉笏的文臣谋士一言不发的站成两排,一抹黑色的身影高高的独坐在中间的高台上,峨冠博带,不怒而威。 一阵脚步传来,一个人影扑到在大殿的阶前:“王,今夜大地震动,全部源自昆仑一带。查的,一日前,昆仑白虹穿空,天降血雨,鬼神惊动。”那人话音才落,就听台下站着的文臣里有人惊呼:“不祥之兆,此乃乱世之象,天怒杀戮,要降大祸了啊,大王当停止征战……”此言一出,顿时文武众臣如同滴水入了热油,嗞嗞啦啦的炸开了。 “胡言乱语!封口,拖下去杖一百。”高高在上的人影冷冷的下了命令,烛光照的那人面容雪白,冷酷无情。 马上有青衣人上前按住方才呼叫“不详”者,用布条堵了口,拖拽下去。大殿上顿时又静了下来。只听见呜呜的哀求哭叫声音,不紧不慢的报数声,还有庭杖打在皮肉上的发闷的噼啪声,在大殿里回响。当数到四十时,那呜呜声终于完全消失。一个青衣人上殿道:“禀大王,端木纳言已经气绝,是否继续行杖?” 黑衣人眯起本来就细长的眼睛说了句:“罢了。”青衣人躬身退下。黑衣人慢慢从坐席上站起来,看起来是那么高大,威严。他看了看下面惊神未定的众人,走到大殿的一角,就听龙吟声起,长剑出鞘,顺势一挥,冷风扫过,殿角的烛光晃了晃。剑垂。 稍时,先是“咔哧”一声,然后轰然的,那碗口粗的巨烛连带巨大的乌金托架倒在地上,成了两截,断口平滑,俨然是那一剑所伤。 那黑衣人转过身来,环顾四周道:“平天下,合八荒,是顺天之道。是天道的,就不会是祸患。诸多异象正是上天告诉我们,战机到了!无乱则无序,无戮则无安,这乱不是天决定的,序也不是天能做到的,是人。从明日起,集粮饷,召大军,备战!” 话音初落,众人相觑,忽然有将军高声回应:“诺!为王马首是瞻。”大殿里先是静了静,然后响起同样的声音,众口一心,响彻殿内殿外。黑衣人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阳光刺眼,中京帝都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大街小巷,一个消息飞快地流传着,大王要出征安西国了。 原来这一代,诸侯混战将近百年,强存弱灭,最后只剩下五个诸侯国,分据东西南北和中原五个方向。 中京是中正国的都城,而这中正国就位于中原地带。中正的国君单字赢,执政不过十二年时间,但律法严明,治国有方,比他的本已干练的父亲更擅长持国之道。两代能君,使得本来被众强国夹在中间的中正强盛起来。 安西,顾名思义,在西边,控制着西去东来的贸易交通要道。才立了新主。听说这新主还没等自己的老爹的棺椁还没入土,就开始大兴土木,广纳美人了。前一阵子,还诛了一位三朝元老的九族。最近又开向天下始征收高额的过关税,而且口出狂言,自称天下之尊。如此胡闹,终于让其他几位邻居看不下去了,众王要联合出征,教训教训这新君。 第19节 这一役因此也算是师出有名,又是四国同心讨伐,焉有不胜之理?加上王有令,战胜,军士可得金帛若干,想那安西富庶,平常百姓家也略有资产,的确是发财的好办法,所以愿意参战的贫苦年轻人为数不少。人们正吵吵嚷嚷的排成几队,等待登记报名。忽然马嘶车鸣,号角连声,有百十人高喝:王至。百姓纷纷让道。黑压压的仪仗通过后,才是四驾的乌金车辚辚驶来,华盖下端坐着中正的君王,着缁衣,配长剑。车马近,众人拜倒,人群中,只有一个中年汉子独立,怀里抱着一个长条形的事物,由白布层层包裹着。侍卫警觉,正要呵斥,就见那汉子身形一晃,平地窜起,白布碎,长剑出,忽然间一天的青光。侍卫无能阻者,纷纷被剑气所伤,一时间大乱,有人高呼:“刺客!” 那汉子东杀西斩,一时间,人仰马翻,鲜血飞溅,转眼就冲到了穿着黑衣的国君面前。那国君不慌不忙,嘴角带笑轻轻喝了句:“樊将军何在?” 就见一黑甲人冲挡在黑衣君主的身前,手持长钺,怒目圆睁。汉子清啸一声,挥剑劈头刺下,黑甲将军用长钺一挡,顿时如金石相击,火花四溅,那将军手中长钺居然被劈成两段。将军大惊,将身一闪,剑擦肩而过,战甲裂,鲜血出。汉子收剑,抬眼看那君王,那君王已经站起身来,将长剑推至背后,“嗡”一声长剑出鞘,寒光照眼。汉子微微退了一步,一咬牙,挺剑直刺向王者心头。啷的一声,汉子的剑碰上了王者的剑,忽然如龙吟虎啸,汉子手腕发麻,连退了几步,面带惊讶的看着王者手中长剑。就听王者道:“樊将军,接剑!”那一旁的黑甲将军一个箭步冲上,接过王者手中宝剑,也顾不上行礼,直接朝汉子杀去。汉子回过神,和黑甲将军斗在一处,只见剑光,不见人影,忽然红光一现,两人的动作慢下来,那汉子一手扶着臂膀,一手任继续握剑勉强抵抗,血从指间汩汩流出。 “暂留活口”王者令。 黑甲樊将军应了声“诺”,忽然剑剑朝下,对着汉子的双腿攻去,汉子忙挥剑去挡,就见那剑锋一转,嗖的冷冷指在汉子的喉头,原来这将军方才晃了个虚招,而眼下,那剑尖离汉子的要害不过三寸。汉子睁圆了双眼道:“士可杀,不受虏,我今不死,暴君他日必亡”。 “为何行刺?”樊将军咬牙。 “吴山被活埋的五万将士。” “你是何人?” “公孙弈。” “公孙弈?公孙蛮是你什么人?”黑衣君主忽然开了口,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感情。 “妹妹。没了我,她一样杀的了你,总有一天,天下的人都要你死!” “是吗?”黑衣君王的语调里听不出一丝的恐惧。 而那樊将军听到汉子的话,倒是微微一颤,回头看看身后的国君,那国君面无表情的对着樊将军点了下头,说了句“去命,留剑”。樊将军手往后撤了撤,带着七分的力度,平平刺向汉子的咽喉。 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樊将军的衣甲和汉子手里的宝剑,那剑忽然嘤的一声,隐隐的闪出青光。樊将军上前,试着从汉子手里取剑,却是如生了根,丝毫不动。心下大奇,无奈横剑割断了汉子的手指。剑出,汉子的身体渐渐倒了下去。 君主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说:“厚葬。”便收了樊将军递上的两柄长剑,整衣驱车而去了。 入夜,无月,漫天繁星更盛,点点闪烁不定。玄黄殿,中正王赢依旧一袭黑衣,坐在殿下的长廊上,手里抚着一柄剑。那正是白天从刺客手里得来的长剑,细细把玩,见剑柄上刻着两个篆字“青蛮”。 “青蛮?”赢低低读了两个字几遍,忽然一双清亮的眸子又浮现在脑海,思绪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个下午,自己初归中正故国,那天的太阳很好。想着,赢微微的笑起来,这几年,自己早已忘了怎么笑了,原来这么容易。 转动手中的青蛮剑,在夜色星光下,那剑闪着妖异的青光。中正王轻轻用手弹了弹剑身,忽想起白天那汉子的话:“没了我,她一样杀的了你……天下的人都要你死”不由皱了皱眉,低低的自言自语道:“阿蛮,要我死吗?”忽然站起身来,仗剑歌舞:“威加四海兮,青锋拂。安定天下兮,抱太平。太平太平兮,吾一夫。吾独一夫兮,立八荒…… 那剑随着君王的高歌而泠泠作响,仿佛在和声吟唱。舞动中,青光四射,剑影重重。那青色的剑影里,分明有个女子的身影在浮动,随着君王一起舞蹈。也许中正国君看不到这诡异的景象,站在一边的小太监可是瞧的清清楚楚。小太监不由连连咂舌,闹鬼了。 还真是有些闹鬼了,这一夜过后,王一月不朝,日日只抚弄青蛮剑,终于,中正王病倒了,然而就是连在病中,他也还抱着青蛮,面容安详,这可太不正常了。看看大王针石无效,又不准大臣宫人近前,小太监有点着慌了,找个借口,悄悄的溜出宫去,叩响了大司马正伯子后院的小门。 听小太监咕咕哝哝的一讲,大司马的脸色顿时暗下来。 “此话当真?” “小的亲眼看见,千真万确!” 大司马沉吟半晌道:“走,去祭天司。” 祭天司里,巫祝静静的听了大司马正伯子的叙述,先用蓍草占了一卦,有些迷惑的说:“震下乾上,无妄,看这卦象,似乎是吉象,但又藏凶险,凶吉一念间啊……”说完这一番话,那巫祝神色凝重,想了一想道:“大司马先去宫里。我带弟子沐浴斋戒,准备打鬼去邪。”正伯子点头称是。 到了王宫,大司马正伯子和其他几位来探病的三公九卿全被关在了正阳殿外,谁也不知道大王如今到底境况如何。 殿里,阳光透过了窗格,散在地面上。中正王赢叫人搬了自己的床榻放在阳光下,静静的躺在那里,身边是那青蛮剑。 那年,自己才十二岁,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而且瘦小的可怜。这全拜赐与在武北国当人质的六年苦难生活。父亲薨了,只留下两个儿子。比他大七岁的哥哥根本不是当君王的料儿,从十五岁起就迷上了修仙得道,去年乘着老爹病重,瞅个空儿扔下江山重任,逃入深山去了,谁也找不到他。 万般无奈,贞皇后和几位大臣一商量,给武北国一大笔金银珠宝,外带美女百人,良驹千匹,又打通了关节,收买了妃嫔,才有机会接回庶出的小儿子回来。临出武北国时,那北国君主专门派人来看了看这病怏怏的孩子,那两人早被中正国的金银买通,回报北国君主道:“小猴子似地,成不了大气候。这中正国怕很快就成咱们的了。”武北国君哈哈大笑,发了文碟,放中正国君的庶子回国去了。 双生扣 (下半部分改写) 莫生挺了挺脊背,回答:“夫君我一向不擅长理这家务事。”这个皮球还真踢得好。 莫夫人扶着头想了一会儿,便对一屋子人道:“双生绿绮焦尾琴,一曲两音不共吟。得借灵猿三分力,巧结魂扣奏同心。赵家会留一个女儿,白生会得一个媳妇,但不是白蕊,也不是红萼。” 此话一出,赵家几位,包括白生在内,都大为惊讶,不知这莫夫人有何打算。倒是那莫生闭着眼睛面带微笑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说完便起身拱了拱手,说了声得罪,只留下了赵家姐妹和白生在屋里,将其它人都请了出去。 阿蛮从外边关上了屋门,然后笑嘻嘻的立在门前,俨然一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架势。 就见那莫生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玉笛,放到口边轻轻吹了起来,那曲调柔和婉转,赵氏姐妹连同白生很快在乐曲里自失起来,听那曲调驱使,乖乖面对面盘腿坐了个圈儿,莫生的曲调忽然变幻,隐隐的有光芒从笛子的指孔中透出,那光越来越强烈,照在赵氏姊妹和白生的身上,三个人的头顶顿时浮动着许多水平分布的光环,光环中心圈着淡淡的烟雾。赵氏姊妹的呈半透明装,而那白生的,则有淡淡的青色。莫夫人广袖一挥,那两股半透明的烟雾就和在了一处,被莫夫人拢入袖中。随后,莫夫人轻轻一挑赵氏姐妹头顶的光环,那上百个大小不一的光圈便亲飘飘飞落在赵氏姐妹和白生中间,层层相套,闪着淡淡的光芒,莫夫人又转到白身身后,将白生头顶那上千个光环抛到了同一处,顿时,一个硕大的千层同心圆开始浮动旋转。莫夫人上前用小指头勾出几十个光环来,用手指对着白蕊一弹,那光环统统飞到白蕊的头顶。 莫生面对着剩下的光环,缓缓合拢了双掌,忽的用力将双掌一分,那些光环马上被分成了两组,莫生将双手往白生和红萼身后一推,两组数目相同的光环立刻出现在两人头顶。莫夫人从袖中如抽丝般引出先前拢在袖中的透明烟雾,平均分成两份,一半萦绕着白蕊,一半围住了红萼。等这一切做完,莫生收了笛子,光环烟雾顿时没了踪影,那三人也马上都睁开了双眼。 赵氏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笑的十分开心。 莫夫人指着白蕊道:“红萼,白蕊,这个身体各占了你们一半的魂魄和从白生那里得来的八十年阳寿。留在这凡尘最合适不过。” 回头又看了看白生和的穿着如神仙妃子的那个女子道:“白生,你剩下的长生力被平均分成了两份儿,你自己留一半,另一半在这个女子身上。她当能和你一生相伴。呵呵,这还真有点不同生,但共同死的意思呢。” 等莫夫人说完,莫生便打开了屋门,却看到赵氏夫妻远远的立在院子里。见门开了,一对女儿从门里出来,赵夫人忙唤了声:“白蕊,红萼……” 就见两人笑嘻嘻对视一眼,一起答应了两声。 莫夫人拖过一个,塞给了白生道:“这个是你媳妇儿。”那丫头顺势大咧咧的挽了白生,没有一点儿女孩儿家应有的羞涩,窘的白生直往回抽手。 另一个则走到赵氏夫妇面前,笑着深深施礼道:“父母在上,女儿有礼。”赵氏夫妇迷惑不已,看这文雅的谈吐,周到的礼数是白蕊了,但笑的肆无忌惮的样子,又应该是红萼……,正猜疑着,就听面前的女子道:“此时此刻,女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白蕊呢,还是红萼。”赵夫人顿时有点目瞪口呆。倒是赵老爷哈哈大笑;“两个都是我女儿。跟了白生的就是红萼,这个待嫁的,当然就是白蕊。”话音才落,两个姑娘一起拜倒,红萼白蕊的自称了一通。阿蛮听的头大,悄悄靠近夫人,说了一个字;“晕。”莫生点头赞同,莫夫人不由嗤嗤的笑了。 赵老爷看这结果似乎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忙拉了夫人和女儿们对着莫氏夫妇施大礼,口口声声称神仙。 莫氏夫妇轻轻闪开,那莫生淡淡的说:“大人过誉,我们夫妻是一般人,碰巧认识几个修道的朋友罢了。” 随后,赵家又要设酒宴款待,莫氏夫妇推辞不受,拜别了赵家众人,出门去了。那绿衣的丫头早已引来了一直停在树荫下的车马,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临行,莫夫人又反复叮嘱白生,不要忘了常回来看看自己的岳父岳母,方才登车远去了。 车轮辚辚,莫夫人舒了口气,环顾四周,忽然问:“阿宝去哪了?前脚把白生送到,后脚就没影了。” 阿蛮笑嘻嘻道:“怕是和郑狐狸,老和尚喝酒吃肉去了”。(见《清心粥》,《在世佛》两章) 第20节 莫生闻言,忽然来了兴致,呵呵笑道“我们也去。” 就见那车轮马足忽然生云,一下子没了踪迹。 双生扣完 继续 青蛮剑 这庶子和十几个身怀绝技的高手护卫做了商人打扮,出了武北的王城,直奔中正而去。这一路行上,大家事事低调,处处小心,因此,这归国的路途虽然遥远,但还算平安。 这天下午,这一行十几个人终于踏上中正的国土。大伙儿舒了口气儿,停了车马,准备在附近找个地方歇歇,找口水喝。听说迎驾的车马已经到前面资城了。从这里到资城不到半天的路程。天黑前是绝对能赶得到了。众人鞍马劳顿,休整一番也未尝不可。大家很快就注意到前边不远处有户人家,为首的护卫记让上前叩了叩院门。不多时,门一开,一个老妪带了一个小女孩出现在门内,那孩子看来只有七八岁,一副讨人疼爱的模样。记让施礼说明了来意:只要讨些茶水解渴。老太太忙带着小女孩到了厨房,烧了一大锅水,泡了好茶,用一个巨大的水壶装着,送了过来。这十几个汉子正坐在院外的树下乘凉。记让接过茶水,闻了闻,说了声多谢,却不喝,而是冲老太太身后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小女孩探了个小脑袋,好奇的看着记让。 “小妹妹,你喝一口?” 女孩儿摇摇头:“婆婆说这茶是给客人的。再说,我也不渴。” 这本是一句很正常的话,可有重任在身的记让却起了疑心。就见他将那茶端到老太太和小女孩面前说:“主人不动,我们不能失礼。主人请!” 老太太也不生气,接过茶喝了一口,转身递给小女孩说:“阿蛮,尝尝婆婆的茶好不好喝?” 小女孩抿着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老太太,又看了看记让,固执的说:“不喝。为什么非要我尝尝?婆婆用的不是家里最好的茶叶吗?”正在这时,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瘦弱男孩从众人中站了起来,几步上前,夺过老太太手里的茶碗,咕咚咚的灌了几大口,然后用袖子抹了抹嘴说:“小姑娘不想喝,为什么逼她?”说完将剩下的茶水端到了记让的面前。记让看了一眼那男孩,淡淡的对众人说:“喝吧,休息好了就继续赶路。”小男孩却离开了众人,在不远的太阳地里找了个地方,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天真蓝啊,阳光,暖暖的,想睡觉呢。男孩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但他明白,到了前面的资城,自己能这样自由自在的躺在清风里,白云下,静静地享受温暖阳光的机会绝对不会太多。正惬意,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吃蜜枣吗?很甜的”。 睁开眼,正对上那对乌亮亮的眸子,闪着笑意。一伸手,掌心里多了一个有点发粘的大枣,小男孩一把将那大枣放在嘴里,真的很甜。不远处的记让有点担心的往这边望了两眼,看那小女孩正握着一把蜜枣吃的开心,没有什么异象,便不做声了。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问。 “震。” “震?这个名字很威风。我叫公孙蛮,婆婆和哥哥都叫我阿蛮。” “你有个哥哥?去哪了?” “哥哥在昆仑山,婆婆说他在学铸……”小阿蛮忽然住了口,眨了眨眼睛,“反正他不在家就是了。婆婆就说我是个话篓子,有时候,连哥哥都讨厌我呢。” “阿蛮一点都不讨厌。” 讨厌?他比任何人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这六年里,甚至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被人厌恶。 “那好,我说,你听,我没说完之前,不许打断。” 叫震的小男孩点点头。 “婆婆说,她的家乡很美丽,那里有个习惯,王公贵族生了孩子,不论男女,都要送到其他地方去磨练,十六岁才可以回家。婆婆还说,她的家乡有一柄神剑,连水都劈得开。等我长大了,婆婆就带我去看那柄奇异的宝剑……” 阿蛮坐在震的旁边,心思却仿佛飞到了远方。 “喂,你看那云,像不像只兔子?”震看阿蛮失了神,干脆打断她的思路。 “你说你不打断我的……咦?真的像。云一定很轻,很软,还很香甜……”。 “香甜?” “好像娘亲做的糯米团子。” “阿蛮很馋啊!”震笑了。 两个人很快就沉醉在各种各样的奇幻想法中了。 “上路了。”记让总是这样的扫兴。震登车,离开,他的宿命在等着他。远远的,还看到那小小的阿蛮冲他挥手。震握了握手心里的几颗蜜枣,今后,他将独自面对庙堂上下的纷争和杀戮,以及无边的黑暗……想到这里,刚刚出现在脸上的一丝阳光开始渐渐消失,散去。 震登基了,唯唯诺诺的一个小君主。贞太后和外戚们很满意。为了保住这太后的位置和权势,贞太后一门可是费尽了心机。当初让这个庶出的孩子回来,不过是不让旁系继位当权罢了,眼下看来,这步棋还是走对了。可惜,贞太后没有高兴太长时间,这小君王渐渐长大了,不过短短五六年时间,这看似听话的小东西变成了个祸害。 十七岁,手段厉害,表面上波澜不惊,背地里暗丰羽翼。隐忍间布下罗网,谈笑里做成棋局。一朝时机成熟,网收,子落。 一年里,诛杀贞氏满门,软禁太后,清理朝堂。少年君主为自己更名为赢。因为他不想输。这个世道,强则生,弱即亡。 大权在握,他要按自己的想法治国。 第一件,改律法,整军队。 第二件,招贤士,广纳言。 第三件,开荒地,减课税。 第四件,…… 这桩桩件件做下来,国力越来越强盛,竟然超过了先君在世时的繁荣景象。他开始计划中正国和自己的未来。 二十四,搜罗能工巧匠,锻造无双兵器。 二十五,求遍天下名剑。征吴山小国,获镇国之宝赤阿剑,分金断水。后,坑杀五万吴山军士,自此,吴山亡。 二十六,联合四国,征战八荒,败了武北国。他开始想要这天下。 如今,是灭安西的时候到了。 他踌躇满志时,忽然得了这青蛮剑。恍然回到了从前,在阳光下,那小小的人儿对他说“香甜”。四顾身边,唯一的亲人已经被自己鸩杀,那是他多年前不知踪迹的哥哥。即使兄长他人在深山修行,早已勘破了这红尘,但终归是个隐患,难保不会被人用了身份夺权篡位,在这个时代,中正国被四个虎视眈眈的强国包围着,内乱起则国速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每天都如箭在弦上,绷得紧紧的,早忘了香甜是什么味道,温暖是何等感受了。 赢又握了握手里的青蛮剑,闭上了眼睛。 祭天坛,巫祝带着众弟子舞蹈,号角声声,鼓点铿锵,忽然一阵狂风夹着石块席地扑来,掀翻了桌案祭品,巫祝脸色大变,停了打鬼驱邪仪式。长叹一声,喃喃道:“看来,只有试试那个方法了,成败祸福,听天由命吧。” 三日后,终南山顶的空地上,祭天司巫祝率青年男女共九百人,割臂滴血入一新掘的大坑,又杀牛羊各一头,丢入坑旁的熊熊篝火里。而后众人批发涂面围火歌舞,顿时天际云起,密林深处青红两色光芒闪烁不定,忽然一声霹雳,篝火灭,血池干,那火中的牛羊也不见了踪迹。 第21节 巫祝见状喜忧参半,率众而归,静等消息。 又过了一天,王宫里传来喜讯,王痊愈了。这病来得快,去的更快。据说一天前,宫里来了个玄衣的男子,穿堂入殿,无人能阻。那人来到中正王寝卧之处,开口就要王手里的青蛮剑。王大怒,不予,那男子笑笑,只说了一句话,王便忽的坐了起来,和那人对视僵持了许久,终于点头。那人提了青蛮剑,仰天大笑道:“横扫四野,一统八荒。十六载国,赤炎红光。”言罢,便出寝殿不见了踪影。 一月后,王征讨安西,不久就踏平四国,一统天下。 昆仑山,铸剑庐。一男一女并肩立在残破不堪的正堂,面前的横架上,放着青蛮剑。 “郎君要如何处置这青蛮剑?” “天下合,青蛮断。” “可怜那吴山郡主公孙蛮。她哥哥为了报国恨家仇,用自己亲妹妹的全身鲜血铸剑,又将魂魄锁入这剑中,这剑断……巳儿试问郎君,可容我收了这公孙蛮的魂魄,和我二人一同混迹人间?” 男子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女子从怀中摸出一个水晶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翠绿的莲子。男子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一点亮光出现,渐渐伸长变宽,竟然是一柄寒气袭人的剑。手起,剑落,那青蛮剑一声啸叫,断成了两段,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那女子赶紧抛出那绿色的莲子,就听咝咝声中,青色烟雾全部被那莲子吸了个干净。然后,那绿色的莲子落在地上,滚了滚,钻入土里不见了。 女子从地上拾起断了的青蛮剑,对着自己和男子的手臂一划,滴滴鲜血滴入土壤,一支蓝色的莲花骨朵瞬间破土而出。那男女两人又对蓝色的花苞轻轻吹气,那骨朵儿便飞快的膨胀,变的有车轮大小,忽然“啪”的一声裂开,露出里面蜷身而卧的一个丫头来。 女子笑道:“这千年莲子很好用嘛。”一边说,一边伸手摘下几片花瓣盖在花里那丫头的身上。花瓣着了丫头的身体,忽然化作衣裙,在蓝绿两色间变幻不定。 “阿蛮醒来。”女子轻轻弹了弹那丫头的前额,看那丫头缓缓舒展了身子,马上就要睁开双眼,女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贴近男子的耳边问:“你到底和那中正王说了什么,他肯给你青蛮?” “很简单的问题,要天下,还是要青蛮?你说他会怎么选?” 与此同时,那花中的丫头也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 细雨,剑庐,三个人影在一座新墓前立了片刻,便倏然消失了。 那墓碑上刻着“青蛮剑冢”四个篆字。 风吹雨微斜,无声亦无痕。 青蛮剑完 雪石榴 季生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看了一天书了,多少有些头发沉,眼发酸。再过两个月,就是科考的时候了,季生有些欲试锋芒的冲动。本朝不同于前几朝,并不重举荐来选拔官员。取而代之的是春试秋贡的科考制度。这种革新,使不少平民出身的子弟,终于有机会位列三班,和士族大家一争高低。季生就是这受益人之一。 季生八九岁时父母双亡,被舅舅舅妈收留,和表兄弟一起长大。舅舅舅妈念他小小年纪就孤苦伶仃,又加上这季生也算天生聪慧,写了一手锦绣文章和被喻为铁骨金钩的好字,年纪轻轻的便小有名气,所以对他甚是怜爱。 要说这季生品貌都还不错,只是有些年轻气盛,不谙世事。因为写了好字,不少人上门索求代笔,这季生看那人如果是真心爱字的,二话不说,提笔写了双手奉上,如果只是附庸风雅的俗人,便找个借口推脱了,有时会惹得客人不悦而去。季生的舅舅劝了他几次,季生只笑眯眯听着不说话,但遇到了事儿上,这小子依旧我行我素。季生的舅舅见状只能叹气,不再唠叨规劝,只说了句:“防小人吧”。季生只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心里去。 眼看春闱将近,季生的舅妈乔氏为季生早早备下了盘缠,准备送他到长安去赶考。此时,她正提了一盒糕饼,往季生住的后院走来。 才进门,就见季生在小院里扶着头溜达,一看便知是读书读累了。想想这孩子一向有些傲气,雄心勃勃的准备一试夺冠,无形中就将那压力加在了身上。正要开口说话,就被季生抬头看到。等季生施礼问安之后,乔氏便笑咪咪的拉着季生在院里坐下,说明天是十五,家家都到白马寺去进香,不如你也去求求菩萨保佑得个好功名? 季生一笑,说:“舅母,这临时抱佛脚的事儿呢有多大作用呢?而且,这功名如果能从佛祖菩萨那里求来,大家就都不用看书了。” 舅妈听这话,忙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反正明天舅妈要去,你就陪我去去,就算是透透空气吧。” 季生一向不拂逆舅舅舅妈的话,虽然不是十分情愿,但也点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清早,季生早早随舅妈一起来到了白马寺。据说这白马寺早在汉代就有了,两个印度来的僧人用白马驮了经文到了中原弘传佛法,汉家天子便立寺与此,算是有些历史的古刹。乔氏虔诚的从天王殿一路磕到了大雄殿。季生在一边百无聊赖,干脆找了个借口,在寺里闲逛起来。 十五是烧香拜佛的好日子,这白马寺竟然快敢上了热闹的集市,季生想找个人少的地方都没有。东转西转的,忽然穿过一个小门,来到一个清幽的去处,仔细一看,却是座坟墓,看看碑记,原来这里就是那传经的印度僧人竺法兰之墓了,摄摩腾想是葬在另一边?人人都去拜佛,很少有人能思源至此。而且,这僧人又如何比的上神佛来的灵验呢?季生想到这里,叹道:难怪你老人家今天也能清静呢。想着,干脆坐在那竺法兰墓前,仔细揣摩墓碑上的书法来。一边看一边夸赞道:“好字配高僧,妙啊,不知那摄摩腾法师的碑文又是如何?一会儿看看去,回头告诉竺法兰师傅您知道。”正念叨着,就听身后“噗嗤”一声笑,轻轻地有人道:“哪里来的书呆子,和死人说话。”回头一看,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有一个女子婷婷而立,年纪不过十八九,衣裙如雪,挂着翠玉珠子做的璎珞,正手扶着花树笑的放肆。微风一吹,那衣带裙角都几乎可以碰到季身的身体。 季生顿时脸上发红,尴尬的后退两步道:“女孩子家偷听男人说话,这……这”,这了两声却到底也没说出个什么。那女子笑的更加开心。忽然听远远的有一男子喊:“阿雪,不要逗人,快过来。”那被唤做阿雪的女子方收敛了些,转身朝远处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着季生乐。季生被笑的有几分羞恼,可又无计可施。等那雪衣女子不见了踪影,才哼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嘟囔着:“谁家的疯丫头。”忽然想起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舅母回头找不到自己,一定会着急。便按原路往回转,才出方才来时的小门,就远远看到舅母乔氏正和一个年岁有四十开外的妇人说话。那妇人看季生过来,开口道:“这就是我那大侄子了,好俊雅的人品。”季生上前行礼,乔氏道:“正找你呢。这是原先的老邻居了,小时候还抱过你呢。现在在石侍郎的府上做事。你就称她为常妈妈吧。” 季生应酬着叫了声常妈妈,那妇人连连答应,很是开心。正笑着,就见几个女子拥着一个丽人过来,季生打眼一溜,看面貌,仿佛就是方才倚着那花树笑的女子,可不知何时,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浅浅的粉色,而且神情也严肃高傲了许多。那常妈妈慌忙道:“石家小姐怕是要回去了,我也先过去了。”便匆匆的迎了上去。那女子一行路过季生面前,微微放慢了脚步,斜眼看了季生一下,便头也不回的去了。季生忽然觉得这板了面孔的石小姐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倒还不如那花枝乱颤的样子可亲。乔氏看季生发呆,不由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道:“回去了。那石小姐是石侍郎的千金,出了名的第一美人,听说是准备进宫的。我们这样的人家,攀不上。”季生忽然红了脸道:“舅妈,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别的走神了而已。” “那就再好不过了”乔氏叹了口气,带着丫头和季生出了寺院。天气很好,乔氏忽然来了兴致,建议四处转转,中午就到那有名的莫言阁去用素斋,不急着回去了。丫头乐的直拍手,季生也笑,只要舅妈高兴就好。新年才过,虽然不是花红柳绿,但也轻悄悄的有了春天的气息。细想起来,人这一生里,能够和真正关爱自己的亲人一同无忧无虑畅游郊野的日子也不是很多,只可惜舅舅和表兄出门做生意去了,不然该是多么温馨啊。 游游转转的,时间就从眼皮子下溜走。看看已是晌午,几个人才发觉肚子在咕咕噜噜的抗议,便驱车来到莫言阁。 大堂里人很多,不少是冲着今天的素斋而来的。莫言阁的素斋是一绝,用豆制品压制做出鸡鸭鱼肉的样子,不加姜蒜一类的调料,那味道也能极其鲜香,只可惜不是初一十五,神仙佛祖生日,这莫言阁就不供素食,所以一年里有几天客人是会爆满的。又加上是中午用饭的点儿,乔氏几个差一点没找到桌位。好容易坐下,点了菜,要了茶,乔氏才缓了口气。那季生坐的靠近柜台,就听后边有两人说话。 “素斋有肉味,不如吃肉。素的吃一天,狼都变牛羊……” “夫人又没让你吃,自个管不住嘴,吃多了,还抱怨。” 季生觉得有几分好笑,回头一看,那说话的是一男一女,一白一绿的站在柜台后边。看季生回头看他俩笑,知道是方才说话被听到了,那女子大大方方点点头,而那白衣少年却一扭脖子,将脸对着门外,装着没看到季生。那绿衣女子看了看季生,忽然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少年,嘀咕了几句,那少年转过脸仔细的看看,又吸了吸鼻子,悄悄回了句:“还真的是。这个八卦一定要告诉夫人。”然后似笑非笑的往楼上瞄了一眼。绿衣女子转出柜台,上楼去了。 看这对男女有些鬼鬼祟祟的,季生不由有点心里不安。吃过饭,才见那绿衣女子下楼,手里托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盘子,直接朝季生和乔氏桌子过来。女子将盘子放在桌上说:“奴家阿蛮。方才我们都认出季公子了。因为我家夫人喜爱季公子的字,说是字字金钩铁骨,所以今天看到公子大驾光临,就赶紧上去通告。我家夫人就让我送这个下楼给公子和乔夫人尝鲜,还望不要推辞嫌弃。”季生听阿蛮的这番话,似乎解释通了方才二人的古怪行为,便放了一颗心下来,不再深究。只定睛看这盘中事物,见是一颗颗剥好的石榴籽。这石榴籽不是红色的,倒是雪白中透着晶莹的,颗粒硕大,乔氏和季生各捏了一颗放入口中,一嚼,居然没有硬的籽核,而且甘甜无比。本来这个时节有石榴吃就是一奇,而这雪白的无核甜石榴更是奇上加奇了。阿蛮笑道:“这个是贡品雪石榴,故不同于别个。天下也只有白马寺里有,花开如雪,结实晶莹。只供皇家,不入民间的。公子也是有缘,我家主人刚巧有幸得到一个,用酒洗过存放了很久,今天夫人就亲手剥了一小碟出来,算是一点小小心意了。”说罢也不等季生和乔氏说话,就笑眯眯的回到了柜台后,和那白衣的少年忙手里的伙计去了。季生递给一边的丫头几粒说:“你也尝尝。”又叹了声:“可惜舅舅不在,不知这石榴放不放的住。”乔氏笑了,这孩子有这个心,就比什么都强了。 从莫言阁回到家,乔氏感到微微有些累,便回自己房间歇着去了。季生打开书本,正看的入神,听到有人敲门,便无可奈何的出来答应。却是自家老管家乔伯带了常妈妈和一个个从没见过的小丫头立在门外。 “这个是石侍郎家的丫头,带了自家小姐的一幅画,说是来求题字的。” 季生微微有些窘迫道:“不敢言求字。”心里道,自己这字倒是有些名气,但这小姐早上才和自己在白马寺打了两个照面,晚上就送画来请自己题字,也太巧了些。正琢磨着,就听那丫头说:“烦劳季公子。我家老爷和小姐早听说公子的字被称为铁骨,很有些名气。但碍于面子,一直没有上门开口求字。如今知道常妈妈和公子家相识,就拉了常妈妈来请公子帮忙。” 一边的常妈妈也敢紧搭腔:“老身早上和乔夫人说话,被小姐看到,回去和老爷一提,就被遣来求字了。看在老身这老脸的份上,还有劳季侄儿了。” 季生听那常妈妈提到舅母,微微叹了口气,这个面子不好驳。只怕这石侍郎根本不是真正欣赏自己的字,不过是要用来装门面而已。这倒也罢了,但关键是,今天忽然派了一个丫头,一个老妈子送自己女儿的画来,让他一个大男人题字,里边有些蹊跷,不知这父女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由开口问:“题字不难,不过季某眼下有个疑问。石大人为何突然要用我这一届布衣的字来配小姐的画呢?” 那常氏看看丫头,就听那小丫头一挺腰杆道:“实不相瞒,这画是要往宫里头送的,至于为何非要公子的字,您看看画就知道了。” 丫头取过一卷横幅来打开,见那画上是一枝傲雪的寒梅。 “小姐画了四君子,那兰,菊和竹都已经找到名士题字了,唯独这梅,小姐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今天回家忽然说,冷梅要用铁骨来配,老爷立刻吩咐我和常妈妈来了。公子的字不是铁骨么?” 季生呵呵一笑道:“过奖。”心里倒多少想明白了。这诸多名士肯为石侍郎千金的画题字,正说明这小姐才学品德的高贵,才能引起正在求贤纳士的皇上的注意。这石家父女在为进宫打铺垫。 想到这一层,季生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到不因为别的,只是微微感到这一心想变凤凰的石小姐多少和梅花或四君子有些不搭边儿,尤其是那石小姐要他题的诗:何畏雪冷霜侵,暗香玲珑冰心。不因蜂蝶横斜,只待傲骨知音。实在是……,便别别扭扭的说“在小姐的画上题字是殊荣,只是我季生不是什么名士,一届草民,低微的很,怕不配在这画上题字,有辱厚望。还请石侍郎和小姐三思……” 常妈妈听出季生的话味来了,那脸顿时有些不好看,出来时在老爷小姐面前夸了海口,这可如何回去交差?那小丫头也愣了愣,忽然哼了一声道:“我家老爷和小姐说配就配。公子还是掂量掂量厉害关系,不要推辞了。我明天来取画。”放下画,拉了常妈妈便走,出了院门,那常妈妈暗暗扯了扯小丫头的衣袖,忽然转了个方向,往乔氏住处走去。季生看了看门口角桌上的画,又看看远去的常氏和小丫头,对老管家说:“乔伯, 我看他们是要搬我舅妈来了。” 第22节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乔氏就来了。 季生将舅母让到房里,没等舅母开口就说:“这石大人和千金是有心机和手段的人,和他们纠缠,将来不会有好结果。” “舅妈知道这个,才担心啊,我看等不到将来,你得罪他,眼下就不会有好结果的。” 季生揉了揉鬓角。 “舅妈,大不了这功名不要了。” 乔氏长叹一声,看看季生坚持,也不再勉强,只说了声:“再仔细想想吧。不过无论你做何决定,舅妈都支持。也许你这孩子,还真不适合官场呢”。 季生苦笑了一下。送走乔氏,已到掌灯时分。季生将画展开,又看了两眼,犹犹豫豫的伸手要拿架上的笔,但见那红梅藏雪,枝干遒劲,傲骨两字忽然跳入脑海,便收了手,倒头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昏昏然睡沉了。 再说那常妈妈和丫头回到石府,见过了老爷小姐,支支吾吾的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讲。石老爷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不识抬举。”石小姐笑了笑:“爹爹不用生气,等明天把画取回来再看。张公公还在,此时不宜和那书生计较。不是昨天在白马寺看到他,女儿还真想不起来用他的字。这梅花是关键,听张公公讲,圣上的母亲,也就是薨了的孝贤太后,当年就最擅长画梅花。所以,如果那书生不肯题字,女儿我也自有办法,多给张公公些好处,就说女儿我敬爱梅花高洁,不肯轻易让这画流出闺阁,故画上一直没有任何名士题字。如何?”石侍郎哈哈大笑。石小姐用袖子遮了口,笑道:“收拾那书生的办法很多,他不是要考功名么?回头爹爹可要好好帮帮他了。” 第二天,到了巳时,那季生还在昏睡,常妈妈和小丫头在门外等的不耐烦,乔伯无奈的进到屋里去叫季生起身。季生揉揉眼,看看自己衣服穿的整整齐齐,身上盖着被子,不由笑了,如何就这样和衣而卧了?才起来不久,头还昏昏的,那小丫头就冲了进来,打眼就看到桌子上的画,除了梅花还是梅花,一个题字都没有。小丫头恨恨的推了季生一把,很快的卷起了画,和常妈妈气呼呼的走了。 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季生苦笑了一下,也许这祸事就要来了吧。昨天这趟白马寺去的真是好,搞出来这许多古怪事儿来。想着想着,读书的心思顿时淡了,于是便出了门去,准备四下走走,散散心。这季生怀着心事,低了头,缓缓的在大街晃荡,忽然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正是石小姐,便施礼道:“石小姐,小生冒失冲撞到小姐,还望海涵……那个……题画一事……” “我是姓石,不过,什么画不画的,你说什么呢?搭讪也没有这样没头没脑的”姑娘瞪了眼睛看着季生。 季生正要再解释,忽然发现,其实眼前这个姑娘和那记忆中的粉衫子石小姐有很大的区别,俩人只是粗看起来眉眼有几分相似罢了,细细一瞅,皮肤体态,言行举止,都相差甚远,这个姑娘的气质比那石小姐要清雅许多,而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傲模样。季生忽然想起了竺法兰墓前的白衣姑娘,顿时大窘,原来她和石小姐是两个人。忙连连道歉。 那姑娘一笑;“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书呆子。” “失礼失礼。” “书呆子,不再家看书,出来乱跑什么?” “姑娘说的是,这就回去。” “喂,你还真走?故意撞到我身上,占了便宜就跑?” 季生红了脸:“姑娘,我实在不是有心……”,话还没说完,就见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男子,笔直身材,拉过白衣女子道:“阿雪,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 那女子用手一指季生:“他故意撞到我身上,还搭讪,我不理他,他还没完没了的追着我说话。” 季生急出了一身汗,知道什么叫有口说不清了。那男子生气的一把揪住季生,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马上有人认出季生,喊道:这是前边乔家的外甥,出名的才子季生。那男子呵呵一笑:“还是个读书人。” “哥哥,去他家评理去。” “好,不送他去官府,就和他家人评理去。”言罢,拉了季生,由人带着,往乔家去了。看热闹的人们乱哄哄的跟在周围。季生气的脸都白了,那阿雪却掩着口偷偷的笑。 乔伯忙将气呼呼的男子和季生还有阿雪让进前厅,关了大门,将好奇的人们都挡在外边。乔氏慌忙出来,一见这个情形,有些发愣。这姑娘看起来实在是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说自己外甥调戏姑娘,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季生甩开那男人的手,气呼呼的说了一遍经过。那男人撇了撇嘴,哪有女人诬陷男人占自己便宜的,一定是你小子看我妹妹漂亮,想调戏她,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们就去见官。季生也上了脾气,见官就见官!那阿雪忽然贴近男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男子瞪着阿雪看了半天,指着阿雪的鼻尖“你,你……你”的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忽然转身对乔氏深施一礼道:“乔家夫人,我和妹妹自由孤苦,相依为命,将她惯坏了。今天是我们失礼,将来会到府上谢罪。”又冲着季生拱拱手,道声得罪,一把拉了阿雪就要出门。 那阿雪不干了,红了脸看看季生,忽然跪倒乔氏面前道:“乔夫人,小女子方才的确失礼,诬陷季公子了。季公子是个君子。我其实心里很是敬慕季公子的人品和才华。在白马寺见到公子,我就……夫人,哥哥,……我……”。这胆大的丫头当着众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有些惊世骇俗了。那男子大为窘迫,一把拉起双颊通红的阿雪,扭头就准备走。季生和乔氏是愣在了当场。就在那男子要出门的一瞬间,季生忽然冒出来一句:“二位家住何方?我知道姑娘你姓石,名阿雪了”。 男子停了停脚步,道:“白马寺外二里地,石家就是了。回头我一定登门赔罪。”说完就扯着妹妹阿雪跨出了大门。 乔氏望着那兄妹二人出了门,忽然记起昨天在白马寺的情形,打量了打量也红着个脸的季生,笑了:“等你舅舅回来,我们就告她个造谣诬陷的罪名,如何?”季生慌忙摇头。 乔氏一抿嘴,忍着笑接着说;“明白了,还是和你舅舅商量去提亲吧。这丫头模样像那石小姐,但心地单纯,也不造作,我看是桩好姻缘。”季生的脸更红了,施了一礼:“舅妈做主。”便溜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一个月后,季生的舅舅和表哥回来了,做成了一笔好生意,又听说那石阿雪和季生的事,乐的哈哈大笑。备了雁礼,派了媒人,很快就找到了石家,为阿雪和季生定下亲事。单等季生参加春闱后,迎娶那阿雪进门。 二月九,十二,十五三日春试(阳历三月二十左右),头两天,季生是洋洋洒洒,下笔如有神,到了第三天,思路文笔更加顺畅,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季生吹了吹墨迹,又读了一遍自己的策论,不由得意。当下心里估计,这美文加好字,放榜时一定有喜讯传到。正准备收拾笔墨,忽然一个差人打扮的人来到季生的面前,指着季生的砚台道:“给我看看。” 季生一头雾水,伸手将砚递给了那差人,那人如变戏法般从砚台下抽出一张纸笺怒气冲冲的道:“这是什么?你可知道夹带作弊的处罚?”季生大惊失色,自己何时在砚台下藏过纸条了?正要申辩,就被几个差人架起,扔到了几位考官的面前。季生连叫冤枉,考官们都皱皱眉,轮流看了看差人递上的纸条和季生的答卷,大多都说可惜。先让人将季生上了枷锁,带到外边。讨论了一阵子,大概看这季生作弊的情节不是很严重,又可怜他文笔书法俱佳,便从轻发落,不体罚收监,只判他终身不得参加考试罢了。 这季生受了冤枉,真是一头凉水浇下,几乎站不住脚,去了枷锁后,在众人指指点点中,踉踉跄跄的往住处走,回到旅店,倒头就睡,两天滴水不进,终于病倒了。季生越想越冤枉,越想越生气,病的也越来越重,最后不要说回家了,连手脚都抬不起来了。同来的书童和朋友看看情况不好,就一边派人往季生家送信,一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天,季生忽然微微有了点气力,睁开眼,惊讶的发现阿雪就在身边流泪。 “阿雪……你怎么来了?冤枉啊……” “八成是有人陷害,我让哥哥帮你去打听。”阿雪一咬牙。 “阿雪……别哭……如果我……你一定找个好的,舅舅,舅妈……” “胡说,你马上就好。”阿雪又红了眼睛。 季生挣扎着握了阿雪的手,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阿雪忽然觉得那季生的手冰凉,惊的扑在季生身上,那滴滴眼泪落在季生的口中,季生不由轻轻的“咦”了一声,因为那眼泪是……甜的,很熟悉的甘甜滋味,那是……季生仿佛觉得身上一下子轻快舒服了许多,忽然间悟出了什么,正准备推开阿雪,眼皮倒有点发沉,慢慢的就睡过去了。 再次睁开眼,阿雪还守在身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见季生醒来,忙过来询问:“要喝水么?”季生动动身体,觉得浑身有了力气,病居然好了七八分。阿雪扶季生坐起身来:“饿吗?有米粥。”季生点点头,阿雪一笑:“想吃饭,就是病好了。”转身去取米粥。 季生看着阿雪明显的清瘦下来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愧疚起来。 又过了几天,季生完全康复了,乔家派了车马,将季生和阿雪接回了家中。季生本想去伸冤告状,可苦于手里没有证据,倒是自己作弊的人证物证俱全,真是百口难辩。阿雪见状,就守在季生身边,讲讲笑话,对对诗词,这几日相处,季生发现阿雪不但熟知典故,而且擅长工笔花鸟画,不由更生爱慕之情,心情也慢慢好了一些。乔家也忙选了个好日子,让季生和阿雪完了婚。 婚后,阿雪将陪嫁的花种树苗找了块地方统统载好,又养了几十盆盆景,在乔家的资助下开了个小小的门面,花草生意做的十分兴隆。渐渐的,连季生的舅舅和表哥也被请来帮忙了,从此两人再也不用为了生计,做那途次早行之客了。 季生如今的日子,应该是无忧无虑了。不过,有时那受了冤枉之事还会涌上心头,让季生如鲠在喉般难过,书本是一时之间不愿再拿起了,只在苗圃花房里帮帮忙,打发时间。这一切,阿雪都看在眼里。 过了四月,喜讯传出,阿雪有了身孕。乔家上下高兴的如同过节一般,只是阿雪的脸色有点发白。季生想阿雪怕是身子虚要补,便忙着亲手下厨熬制汤品,看他一个大男人找了菜谱研究,阿雪微微的笑了,随后又叹了口气。 这天半夜,季生从梦中醒来,一摸身侧是空的,外屋隐隐的有一男一女在说话,不由起身披衣下床,凑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张望。 就见那男的,正是阿雪的哥哥,女的正是阿雪。季生不由心里奇怪,这兄妹为何半夜相会?而且又是如何进来的?于是也不打搅,只屏住呼吸静静听他们交谈。就听阿雪问:“哥哥为何突然深夜来访?” “阿雪,两件事情。第一,季生的事是石侍郎做了手脚。第二么,我都知道了,你在长安用心液救了季生的命,让他得以存活,你的身体已经受了损。如今又有了身孕,你要是要这个孩子,还想留在季生身边,怕是不能两全。” 阿雪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和季生的缘分快尽了,我今夜特地来告诉你一声,你赶快准备准备吧。”阿雪的哥哥仿佛突然下了决心。 阿雪缓缓的坐在了地上。 那男子接着说:“不用担心,乔家的生意我暗中照看,季生很快就可以再娶新妇……”。 第23节 屋里的季生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拉开门冲了出去,一把抱了地上的阿雪,就是不肯放开。 屋外的三人都吃了一惊,阿雪颤声道:“你……听到了多少?” 季生不答,只紧了紧手臂。 阿雪的哥哥看看季生,叹了口气:“你既然听到了,就不瞒你了。我们都不是人类,阿雪是白马寺的雪石榴,长年在佛经里熏染,有了灵气。阿雪不能在以人类的形态留在这里,如果真为她好,就让她跟我回去吧。” 季生听到最后一句话,默默抬眼看了阿雪许久,终于松了手。跪在阿雪的哥哥面前磕头:“我都听到了。我不管阿雪是人还是精怪,她是我的妻,我不会再娶。孩子不要也行,只要阿雪活着就好。” 阿雪的哥哥点点头:“孩子尽量保。但阿雪一定要带走,明天天亮我就来接阿雪。如果将来阿雪能顺利生下你的骨肉,我会送孩子回来的。”说完又看了阿雪一眼,叹息一声,不见了。 季生抱着阿雪,如同至宝,天仿佛很快就要亮了。 “你不怕我是雪石榴精?”阿雪哽咽半晌,终于找了个话题。 “早有些怀疑,那日长安你的泪水是甜的,让我想起从前吃过的雪石榴……而且平常女儿家,有谁说去长安就去的了呢?”阿雪忽然惊讶的问:“你吃过雪石榴?谁给你的?” 季生点点头:“城外莫言阁。” 阿雪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明天哥哥接我走之后,你赶紧去莫言阁,求那给你雪石榴的人,也许能让我带着孩子平安回来。” 季生点头记下。 “季郎,如果我以后不如现在漂亮,你会嫌弃我么?” “阿雪的美,不在表面”,季生怜惜的说“你不要嫌弃我终身只能是个碌碌无为的布衣平民就好。” 两人向对惨然一笑,无语,只盼天亮的晚些。 天大亮,门外果真来了顶小轿,接了阿雪出城去了。季生也慌慌忙忙出了城,来到莫言阁,伙计们正在收拾店面,准备开张。那日见过的阿蛮招手将季生唤到了后边。季生撩起衣襟,就要跪倒,阿蛮慌忙躲闪道:“你要拜的人在屋里。”说完引着季生进了厢房,只见一个丽人正站在窗下作画,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正在品茶,好不悠闲。 两人看季生进来,笑着打了个招呼。没等季生说话,那女子笑盈盈的说:“为了阿雪吧。上次季公子来的时候,只是身上带着雪石榴花的味道,这次,那阿雪就成了你媳妇了。” 季生尴尬的应了一声。 那品茶的男子皱皱眉道:“这阿雪倒是痴情。只是近来这人间的风月之事,我们是不是管的太多了点?” 季生听那男子如此一说,也顾不上面子了,只管磕头。 画画的女子暗暗推了那男子一把,那男子才伸手将地上的季生拉起来。 那男子淡淡的笑道:“好吧,这事倒也不难办。不过有个条件。” 季生点头:“只要小生做到的。” “你要尽快抄完《二十四章经》。” 季生答应。 说话间,那画画的女子已经收了卷了桌上的画,季生没机会看的太清楚,仿佛画的是个仕女。那女子一边收拾笔墨,一边说:“季先生回去吧。不用着急,半年后,一定会和你娘子团圆。不过,如果要以阿雪为妻的话,以后你不会再有任何子嗣,你可想好了。” “只要阿雪平安回来。” 送走季生,那女子将画揣到怀里,对那男子说:“石侍郎的事情,就有劳莫郎和阿宝了。”说完便唤了阿蛮,出门去了。 季生回去见了舅舅舅妈,只说阿雪家里有事,要回去照料几个月,从前厅出来,一回到自己房里,便立刻关了门,没日没夜的抄起经文。才写完,就平地里刮起旋风,那经文竟忽然不见了踪影。季生连连对天地拜谢,然后就板着指头算日子,只等阿雪回家。 再说阿蛮和那女子来到白马寺,那女子穿过长廊,来到一棵石榴树下。此时已近石榴开花的季节,而这棵石榴树却无精打采,花苞也稀稀拉拉的。阿蛮拍拍石榴树,低低的唤道:“雪石榴,莫夫人来看你了。”一股淡淡的烟雾从树底冒了出来,渐渐变的浓烈,最后现出一个女子的形容,正是阿雪,看起来单薄的几乎透明。阿蛮拉着阿雪的手,带到被称为莫夫人的面前。阿雪拜了一拜,那莫夫人从袖子里取出个小瓶子来,将一粒红色的丹丸丢入瓶里晃了晃,先浇了一半在石榴树的根部,才将剩下的递给阿雪道:“喝了吧。” 阿蛮拉着阿雪的手,带到那个被称为莫夫人的女子面前。阿雪拜了一拜,那莫夫人从袖子里取出个小瓶子来,将一粒红色的丹丸丢入瓶里晃了晃,先浇了一半在石榴树的根部,才将剩下的递给阿雪道:“喝了吧。” 阿雪接过瓶子,一饮而尽。莫夫人又笑着从怀里掏出画来展开,却是一副美人图,可惜没有画上眉眼。莫夫人一手拿着画,一手轻轻将阿雪一拽,那阿雪就扑倒在画上,倏然消失了。等了一等,那画上的美人动起来,用力一挣,居然从画里跳了出来。 莫夫人靠着石榴树看着那跳出来的美人说:“阿雪,你太虚弱,这六个月不得离开树体。六个月后,你现在的这个身体会顺利生下孩子,和孩子一起回到季生身边。方才那水可以保你五十年为人,但从此你无法再生儿育女。五十年后,你将先季生一年而亡。”阿雪闻言,连连拜谢,莫夫人一笑道:“回头多给莫言阁送两个雪石榴就行了。” 回莫言阁的路上,阿蛮问莫夫人:“那阿雪的哥哥是什么?阿雪为何如此像那石家小姐?” 莫夫人答道“这阿雪本没有人型,机缘巧合看到了石家小姐,认为样貌很美,就依样变化。幸好只能学相貌,而心性不会受到影响。至于那阿雪的哥哥么,阿蛮不知道么?”莫夫人双手合十,两脚分立,将身体挺的笔直。阿蛮一见,忽然恍然大悟:“是他啊,不是只护法么,如何连这雪石榴也一道护了?还没护到点子上。” 莫夫人笑道:“阿蛮不要胡说。” 等回到莫言阁,阿宝和莫生都不在,阿蛮问莫夫人两人的行踪,莫夫人随口答道:“想是去长安了。” 过了一个月,长安传来消息,说是最近身体一直不好的皇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有两个西域来的僧人将一部经书放在桌上说是送福泽来了。皇后醒来一看,外边的桌上真放着《二十四章经》,手抄的蝇头小字,却是字字铁骨金钩,力透纸背。正惊讶,宫女进来说是昨天御史大夫献给皇上的,说是为娘娘祈福,,皇上还没仔细看就忙命人送过来了。皇后又翻翻经文,对那字是越看越爱。又想的晚上的梦,连道这经文有灵性,那两个番僧难不成就是竺法兰和摄摩腾两位高僧了,想着想着,身体仿佛也轻快了些。小太监一看皇后似乎有些好转的迹象,忙飞奔了去告诉皇帝身边的内侍。 这皇后和皇帝是共患难的夫妻,感情不错,皇后好些了,这皇帝也高兴。又听皇后说字好,忙拿了经书仔细翻看,忽然想起同这经文一起地上来的还有一份奏折,还没来的急细看,便叫内侍取来,打开一看,顿时气的七窍生烟,连连唤人穿御史大夫入宫。 这御史大人王大人正要休息,忽然宫里来人传他,胆颤心惊的穿好朝服,小心打听被传唤的原由。听宫人说什么二十四章经和奏折之类,不由心里嘀咕,自己昨日告病在家,什么时候给皇帝呈递了这许多的东西? 到了皇上面前,看那圣上脸色不佳,正要开口,就听皇上说,你在奏折上说的科考诬陷作弊等事属实?你也大胆,明言了手里没有证据,需要请旨去查。好,给你三个月,去弄个水落石出。不然,办你个诬陷大臣,欺君罔上的罪名。 看皇帝气哼哼的,这王大人哪儿敢多说,暗叫着蹊跷加倒霉,领了圣旨匆匆的出了宫。刀架在脖子上的事,这御史大夫当然是要查的尽心尽力,一丝不苟,既然这《二十四章经》和奏折一起出现,也许就是条线索。看那字体,御史大人有几分眼熟,忽然想起礼部侍郎处罚的一个作弊的书生来,那卷子自己还看过。于是顺藤摸瓜的追查下去,还真就弄清了一桩栽脏的冤案。由于牵扯到礼部石侍郎,科考的主考官,顺带着自然联系到了那刚得宠的石昭仪,这王大人不敢怠慢,忙将证据呈给皇帝。这皇帝一看,还真有这么回事儿,便恢复了那被诬陷的考生的功名。怀了一点私心,只罢了石侍郎的官儿,其家族男子永生不得入仕。对事情的根源到也没有深究,只是渐渐的对石昭仪有些冷落了。 且说这季生恢复了名誉功名,一时间,上门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还有来提亲要季生纳妾的,季生只笑笑摇头不允。六个月的期限一到,季生就日日站在门口期盼,终于这天黄昏日落,一顶小轿停在门前,随行的正是阿雪的哥哥和莫言阁的阿蛮。那阿蛮将轿帘一挑,扶下来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轻飘飘来到季生面前,唤了声:“季郎”。季生初开始愣了愣,盯着那妇人的脸仔细看了一看,那眉眼间隐隐有些阿雪的样子,听声音到也的的确确是阿雪不错,但这妇人却远没有从前的阿雪美丽。 看季生迷惑,阿蛮笑道:“阿雪耗了些灵力,要是还想有从前一般样貌,怕是不能够了。这个真是你的阿雪,要不要,自己看着办吧。” 那妇人看季生犹豫,不由伤心道:“分别时,郎君说过,阿雪的美丽不在表面,如今可就忘了?”季生听到这话,忽然喜笑颜开,抱了那妇人,看看怀里的孩子,悄悄的问:“男的女的?有名字吗?”“女儿,等你起名子呢。”看那妇人笑的得意,季生忽然放了心,因为这天下,只有自己的阿雪才能有这样放肆的笑模样。回头正要谢过那阿蛮和阿雪的兄长,却见两人已经走远了。只隐隐约约阿蛮说:“阿雪,回头不要忘了送两个雪石榴来”。十月,白马寺。一夜之间,那本在结果的石榴忽然一夜间又开了花,花色如雪,世人争相入寺观看,一时间被传为奇谈。花树下,一对男女并立,女子抚着石榴树道:“莫郎,看来这雪石榴很是开心呢。谁说这人间的风月事无聊呢?”男子不答腔,只微微的笑了。 雪石榴完 猫不多写现代的故事,因为,猫的现代故事写实居多。不过,发个酸溜溜的乱编现代小故事也不错,这个故事,猫猫知道某人一定看的懂,看了,不要剪猫猫的胡子啊。不知从几岁起,她就有了这样的梦境,在一个月明的夜晚,她坐在古香古色的阁楼上,看红灯高挂,看歌舞升平,窗外是湖水,身边是微笑的他,扳开了她的手,指着她手心里的莲花痣说:“轮回千年,勿忘心莲”。 在梦境的反复中,和母亲嘴里唤着的“丑丫头”声中,她长大了。她知道,她不美丽。她普普通通。 2003年,她单身来到北京。 工作,学习,交朋友,一个人在北京讨生活。一离开父母,她就莫名其妙的交上了桃花运,好的烂的都有。也许是单身女子的缘故?对此,她轻颦浅笑,巧妙回绝,避的干净。不是她眼高,而是她在现实生活里做梦。 第24节 从她上了大学开始,先的梦境再也没有出现过,但她就是忘不掉。也许,真的有宿命姻缘?她痴痴的想。埋头默默的打拼。 混在北京多年,她运气还算不错,跳了两次槽,工作越来越顺,薪水越来越高。渐渐居然有房有车了。尽管房子是四十平米的小居,车子是中低档的旗舰。但作为一个女人,清清白白的靠工资供了出来,也不是太容易的。 她身边的女性知己也多了起来,都是三十岁左右的白骨精们。律师,注册会计师,销售总监,节目主持人…… 大家开玩笑说是sexandcity单身阶段的再现。 单身的小资女人们会做什么呢?健身房,旅游,美容,购物,下馆子,还有……喝酒泡吧。 北京的夜生活也算得上丰富,三里屯的hiddentree,后海,工体,南锣鼓巷里的各色酒吧她和朋友都去过。但有一处,她常常自己去。那是后海的莲花,楼上,临水,外边挂着圆圆的红灯。 她等,她做梦。现实是,她已经晃晃悠悠的过了三十。 单身。 北京。 父母着急了,开始为她安排相亲。她去见,但回绝的不露声色。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就已经修炼成了妖精。 不过,妖精也有栽的时候,她碰到了有些傻气的他。他年轻,他也很英俊,他职业不错,家庭背景也好。虽不是家赀万贯,但薪水也算的上说的出口。 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做梦的她躲,但他不离不弃,不依不饶。 她出国,他追上。在国外最难的时候,他一直默默的支持她帮助他,却什么也不说。她开玩笑说自己找了个老外男朋友,周末同居的那种,他眼里带着伤痛,嘴里却祝福。 日久见人心。她知道,他爱她,爱的发狂。 女人啊,你还要什么呢?看看自己已经快三十有三,大家都说他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当她终于肯向他敞开她的心扉,才真正感到到他原来是如此的真诚可爱。 于是,这天,她喝了酒,牙一咬,将自己托付给了他。 他们回国,订婚,所有的人都羡慕。半年后,他们买了房子,准备结婚。 结婚的头一天,他们两个人的朋友为他们各自举办了一场告别单身party.她鬼使神差的将party地点定在了莲花。 入夜,临水,楼上,一群打扮的各具特色的女人中,她身穿着画有百蝶的衣裙,露着香肩,媚眼儿如丝。引得多少目光,她心知肚明。 小醉,听女友们玩笑,明天你就是一个marriedoldbitch,大家狂笑,她也哈哈哈笑地没心没肺,真是欠打。 还要喝!她挣扎着去楼下吧台,伸出双手比划,十个shots!!仿佛很有豪侠风范,却不知自己活像个风月场上的疯婆子。 那调酒师笑着答应,看到她伸开的双手,忽然笑容僵在了脸上。她被朋友拥着,托着一大盘酒上楼,忽然背后传来那调酒师低低的声音:“轮回千年,勿忘心莲。” 她手一抖,酒全洒在地上,杯子碎做千片万片。朋友都忙来扶她,醉了,你醉了。 她点头,是醉了。刚才都幻听了。她握紧了拳头,藏好了那莲花痣。 上楼,头也不回。 她的婚礼豪华排场,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在她耳边说:“千年万年,永远爱你一个。” 她笑。 知道么,千年万年有多久?又有多少变化?这世界。 她吻了吻他:“我也爱你,现在……也许是我下半辈子的永远。我们走着瞧。” 日期:2010-9-37:57:00 阳光一向温暖,北北格外娇娆。 匈奴狼 白山黑水,苍苍茫茫,。 山谷中,回荡着高昂清婉的笛声。寻声望去,一个小小的少年,批发左衽,正坐在峭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吹着短短的骨笛,身侧不远处懒懒的卧着一条雪白的大狗。天风搅乱了少年的发,也将笛音传的更远。 纷乱的脚步里,一个青年急急忙忙的朝少年走来,还没靠近,就大声喊道:“盟罗,赶快回去,匈奴左贤王来了!” 少年不得不停了骨笛,皱了皱眉头,卧着的大狗忽地站了起来,足足有半人多高。那下垂的尾巴,高傲的头颅和闪着寒光的碧色眼睛,无一不在传递着一个信息:这其实是一匹狼。一匹雪白的狼。 那狼看了一眼来人和少年,转身绕过山岩,缓缓的走远了。 青年很快来到了小小少年的面前,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臂,飞快的往山下奔去。 两人匆匆来到营地大帐外,青年攥着少年的手,低着头站在守帐卫士的身侧,屏着呼吸静静的听帐里的动静。 “尊贵的左贤王,是不是可以宽限半个月?冬天采矿……”小心翼翼的声音,出自他们一向威严的父亲。 “奴隶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这批箭必须按期完成”说话的人声音不高,但语调却不容置疑“你和你那两个小子带个头,马上去山里,半个月后单于将派人来验收。另外,大王子默度会来监工。” 帐外的两人都微微攥紧了拳头。 帐子里的父亲低低的答应了一声,那左贤王轻轻的哼了一声:“如果到期完不成,不光是你们,连大王子也要一道受单于的责罚。”说完,便往账外走去。 外边的青年忙拽着少年跪倒,将身子匍匐在地上。 左贤王的靴子在两人面前停了停:“你们就是阿古录兄弟了?” 青年赶忙应了一声,抓紧了少年,将身子伏的更低。 “抬头。” 青年垂下眼皮,慢慢抬起了头,少年却将褐色的眸子对上了左贤王的眼睛。 “啪”的一声,鞭子落在少年的脸侧和身上,少年的脸立刻出现了一条血印。 “奴才不能这样看主人,你的父亲没有教导你么?”说话的是左贤王身后的随从,用手里的鞭子指着少年的鼻子。 第25节 青年一把将少年的脖子摁了下来,低低道:“垂眼!” 左贤王“哧”地笑的轻蔑;“这狼崽子还有点倔。” 那随从接着道:“倔强的骆驼或许还有价值,倔强的奴才只能挨鞭子。记着。” 青年摁着少年趴在地上,答应着,直到听左贤王一行上马飞驰而去,才松开手。 少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的瞪着冲远方的左贤王:“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做匈奴人的锻奴?” “因为从前,我们部落战败了。以那后,阿古录族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匈奴主的奴隶。我们根本没有反抗这命运的能力。”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从大帐里走了出来。 “父亲!”青年和少年一起弯下腰行礼。 中年汉子轻轻摸了摸少年脸上的伤口:“盟罗,你一直被护在我和你哥哥的羽翼下,没有离开过族人。从今天起,你要学会如何藏好你的尖牙,不要让它还没长好就折断。我们阿古录人会有自由的一天,因为我们也是……”中年汉子望着远方的原野,深深的吸了口清冷的空气“……狼的子孙。” “父亲,我看到附离了。” ” “附离?哪一个?”因为附离专指阿古录族人中如狼一般的勇士,中年汉子有点迷茫。 “我的附离,两年前我救的小狼啊”少年忽然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用手比划着说“它长大了,有这么高。” 青年在一边点头。 “哦?”汉子吃了一惊,随后陷入了沉思。 “父亲,你在想什么?” “嗯……,呵呵,我在想,两年前,我的小盟罗也不过一点点,如今他就这么高了”汉子将手放在了少年的肩头。少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汉子一手揽了少年,一手拉着青年道:“我们父子要齐心渡过难关了。单于派了长子来督造我们造箭,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他要多少?” “破甲狼牙箭,鸣镝箭共百万,半个月内完成。” “什么?”青年瞪大了眼睛,要知道一个熟练的工匠在材料都齐全的条件下,一天顶多能造二十几只箭。这个先不说,那箭头需要将矿石采出,砸碎,磁选,浮选……,半个月就要百万箭,简直是不让人有活路了。 “尽力去做吧,老人在家照顾牛羊,十二岁以上的男子,包括强壮些的女人也一起参加凿石锻造,只能这样了。”汉子叹了口气。 “匈奴单于为什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造这么多的箭?”青年若有所思,按制,一个普通兵士当配破甲狼牙三十只,鸣镝六只,弓箭手另当别论。但无论如何,这百万破甲狼牙和鸣镝足够装备匈奴的几十万大军了,莫非…… “不要问也不要想那么多”汉子看出了儿子的心思“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造箭。这两天你们哥俩要小心,大王子默度会来监工”。 青年和少年一起点了点头,默默的回自己帐篷里去收拾东西了。 露天矿场,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混合着人们的吆喝声,在山谷里回荡。正往坑外拖矿石的盟罗用袖子擦了把汗,抬起头,远处高高的峭壁上,一抹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盟罗低低的笑,那是他的附离。它曾经很小,被自己裹在皮袄里,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四处张望。它很顽皮,咬坏了自己的皮袍和哥哥的箭囊。到了三四个月大,它长齐了四十二颗牙,野性也开始显露,向往自由的生活。终于一天,它彻底的消失在旷野上…… “喂,小子,想什么呢?”盟罗的思维被打断了,回头,见一个戴着皮帽子,耳朵上垂了一只金灿灿环子的华服男人正背着手看着自己。盟罗的第一反应是,他是匈奴人,而且非富即贵。 盟罗没有回答,只赶快低了头干活。矿石很重,并不容易拖动,盟罗咬着牙用力。忽然觉得肩头一轻,盟罗惊讶的转过头,居然看到那个匈奴人正帮他推石料车子。那人看盟罗回头看他,喝到:“专心用力!”两人一起很快将那车铁矿石拖拽上了斜坡,出了矿坑。 “想歇歇么,小子?”那匈奴人拍了拍手。 “不敢”盟罗垂下眼皮,考虑自己要不要爬在地上叩拜。 “我比你还急,完不成这批东西,最倒霉的怕是我了。”那人居然笑了起来。 “你?” “所以,我和我的人来帮忙。”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盟罗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多了几百个匈奴打扮的人,散布在矿区的各处,正帮着自己的族人干活。 “嗯。我看你好半天了,你有十三四岁吧?叫什么?” “盟罗。” “你是阿古录酋长的小儿子?” 盟罗正要点头,忽然看到不远处哥哥朝这边走来。那个匈奴人顺着盟罗的目光扭头看了过去,嗯了一声道:“那是格罗吧。” 哥哥走近了,看清了盟罗身边的人,忽然脸色大变,一边给盟罗使眼色,一边匍匐在地低低的道:“大王子。”盟罗呆了一呆,终于也跪伏在了地上,他就是来监工的大王子? “你们都起来。”大王子微微皱了皱眉头,说着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格罗和盟罗站起身来。 “格罗有什么事?”大王子开了口。 “我母亲来送吃的喝的,我来换弟弟过去,不知大王子在这里。大王子殿下,奴才的弟弟无知,如果刚才奴才的弟弟有任何失礼的地方,还请责罚在我身上吧。” “你很爱护弟弟,幸运啊,盟罗。”大王子说完就沉默起来,仿佛在想自己的心事。 “尊贵的大王子殿下,奴……才幸运吗?”盟罗每每用奴才来称呼自己,就有几分难受,但事实是,他,阿古录盟罗,从一出生就是匈奴的奴才。 “有好哥哥和慈祥的母亲,我猜你的父亲也很关爱你们”大王子淡淡的说,“你们两个都去吧,不要太久”。他摆摆手。 格罗和盟罗应了一声,弯着腰退下。 盟罗见到母亲,自然非常开心,但不敢耽搁太久,没等到父亲来就先回到各自的工地去了。 后边的时间里,那个大王子一直和盟罗在一起,起初,盟罗非常拘谨,一直小心翼翼的,无论大王子说什么,盟罗都只用一个“是”字做答。慢慢的,盟罗觉得这个大王子人还不坏,而且不像其他匈奴达官贵人那样端着主人的架子,便微微有些放松了。到了晚上收工时,盟罗发现,其实不只是自己,周围的族人似乎都开始和大王子带来的人亲近起来。不过,亲近归亲近,有一点所有的阿古录族人心里还是很清楚的,这些匈奴人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无论眼下这些主子看起来有多么的和善,主子永远是主子,大家必须小心应对,千万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十多天就溜走,交工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父亲和大王子的脸上都开始现出着急的神色,想是按期交付这百万支箭有很大的困难。盟罗看的明白,可惜眼下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闭上嘴干活,对于少年盟罗来说,这算得上是一件苦闷的事。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已很没有用。好在眼下,他有个很好的述说对象,白狼附离。那白狼总是在夜晚,循着少年盟罗的短笛声穿过山野,立在茫茫夜色里倾听他的心事。 这夜,没有月亮,等累了一天的人们入了梦乡。盟罗又揣着骨笛,偷偷溜出了帐篷。山上风很大,盟罗看看四下无人,便轻轻吹起了笛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连吹了好几个曲子,就是看不到那抹白色的身影。盟罗失望的叹了口气,收起笛子,慢慢的走回营地。守卫见是盟罗从外边回来,也没阻拦和盘问,便放他入了营地。惦着脚走路的盟罗,在经过父母的牙帐时,惊讶的发现那帐篷里的灯还亮着,正准备绕过帐篷,忽然断断续续的听到父亲的声音传入耳内:“静姬,……想……盟罗……南……”,不由大为好奇,便悄悄的凑近,将耳朵附在帐篷上听了一听。清脆些的是母亲的声音。就听母亲说道:“这么晚大,王子还叫你过去,到底是为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带盟罗回中原的。” 回中原?盟罗心里一惊,不由得从帐篷的缝隙中往里看了一看,父亲是背对着他的,看不到表情。母亲带着深深刀疤的侧脸却被灯火里照的清楚。 第26节 “单于是有心废掉大王子,立新阏氏的儿子为继承人。这次造箭的任务,根本不可能按期完成,这只是单于为废除大王子而制造的一个借口而已。大王子眼下在拉拢一切可能团结的部众,甚至奴隶,尤其是我们这些懂得制造兵器的锻奴。他许诺如果他能当上单于,我们阿古录部族就可以脱离奴隶的身份。” “你打算怎么办?” “机会难得。大王子默度有王者的资质和风范,我们值得为他冒一次险。当然,前景未知,成败难测。所以,我想让你带盟罗和小部分选出的少年男女立刻上路,悄悄迁回你的故乡中原,如果我这里胜利了,你们就回来,如果失败了……还请你为我们部族照顾好这一点血脉。”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停了一停又接着说:“还有你自己,如果我出了事,你就再找个人吧。” 母亲低下头:“你出了事,将来我到地下陪你。我这丑样子,只有你敢要。” 父亲的手指抚过的母亲脸上的刀疤笑:“静姬,不是你自己故意毁掉这张脸,你也许是匈奴王的女人,比跟着我这个奴隶头子要强。” 母亲靠在父亲的肩上:“我是被匈奴人掳掠来的汉人,在他们眼里,我连奴隶都不如……不说这个了,你下定了要帮大王子的决心?” “嗯。” “那好,我听你的安排……” 盟罗看父母相拥了偎依在一起,没有了声音。又等了一会儿,父母帐篷里的灯熄灭了,盟罗才悄悄站起身来,心事重重的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帐篷去了。 天还没完全亮,盟罗就被母亲唤起,没有过多的解释,盟罗和父亲与哥哥就分别了。盟罗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跟着一脸平静的母亲和部族里的十几对少年男女,外加十个护卫悄悄踏上了南下的路。 一路上,他们不敢靠近有人烟的地方,更不敢靠近大道。白天隐蔽休息,晚上匆匆赶路,真是格外的艰辛。母亲一有时间,就教大家说几句汉语。盟罗因为自小就学过一些,所以比一般的阿古录族孩子学起来要快许多。 风餐露宿了近两个月,盟罗他们终于靠近了汉地边界。听母亲说,从前汉人由于内乱,国力不如匈奴强大,经常被匈奴人欺负。直到三十年以前,一个叫赢的王一统天下,帅大军北上,将匈奴人击败。这汉地边界才得到了安定。可惜赢的王朝只持续了一十六年,赢一死,汉地就陷入了战乱,如今新的朝代建立,国力还弱,不能和匈奴人武力对峙。所以,边界上虽有通商往来,但大多数汉人对关外来的外族人,尤其是匈奴地界过来的人,还是非常警惕的,所以到了汉地,大家要小心,少开口,更不要惹事。众人都点头一一记下。 盟罗的母亲静姬又从包袱里找出了两套汉人的服装,一套自己穿着,一套让盟罗换了,将盟罗的头发仔细梳好,看了看,笑道:“好个俊小哥儿。今天边界开市,和娘去商榷上转转,买几套汉人的衣服,顺便打听一下你父亲那边的消息。等一会到了集市,你不要说话,装哑巴好了。” 静姬又命令族人原地安扎等待,才和盟罗骑着马赶往商榷。天过晌午,两人才到集市外,看到有些商人已经做完了交易,准备回去了。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盟罗好奇的东张西望,很多汉地的东西他都从没有见过,它们看起来都很精巧漂亮。不过这些商品以日用品居多,衣物却少见。静姬好不容易用皮毛换了些布料衣服,顺便刻意的和一些商户交谈。一些匈奴人见静姬是汉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匈奴语,深感有趣,倒愿意多聊几句。而大部分汉人看静姬一个女人家,脸上带着刀疤,还会那蛮人的语言,反对她十分的疏远。直到收市,静姬才勉强购全了需要的东西,准备离开。盟罗有些恋恋不舍,忽然发现,收拾东西的母亲脸色惨白,心里猜测,母亲莫不是有了父亲的消息?难道父亲和哥哥出事了…… 回营地的路上,盟罗拉着母亲的马道:“娘亲,告诉盟罗吧。父亲和哥哥不在,我就是家里的男人,母亲不要瞒我。” 静姬看看儿子,将目光投向远方暗色的天空,半晌才缓缓的说:“阿古录的营地着了大火,人们传说你和我及其族里的一些弱小被大火烧死。造的箭也被烧毁不少,大王子监工不利,被送到月氏国当人质去了。一些阿古录族人受了罚,你父亲和哥哥被抓了起来,不知道……生死。” 静姬垂下了头,不让儿子看到自己眼眶里的眼泪。 盟罗抓紧了马缰绳,母亲的话如同炸雷,轰的他心惊。自己该怎么办?冲回去救哥哥和父亲?就凭自己? “盟罗,我们回去吧,族人还在等我们。我答应过你父亲,要保住阿古录人的血脉。”静姬终于抬起了头。 “知道了,母亲。”盟罗咬着牙答应,和母亲心事重重的回到营地,一宿不眠。天快亮时,盟罗心里有了个主意,他要去月氏找到大王子默度,这个人也许是救出父亲和哥哥的唯一希望。留下了一封书信给母亲,盟罗偷偷溜出了营地,跨上马往月氏奔去。 天亮,静姬发现盟罗留下的书信,急得直跺脚。拽了马去追,喊哑了嗓子,但见黄沙蒙蒙,原野苍苍,那里有盟罗的影子。静姬疲惫的瘫倒在地上,一天之内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又找了两天,不见盟罗。静姬看看身边可怜巴巴的阿古录族少男少女,不得不打强打起精神,先将衣物分发给孩子们,又仔细吩咐,等到了边关城下,大家应当见机行事,散开分批入关。然后留了两个护卫,将剩下的几人派出去继续寻找盟罗,并商量好三个月后,在关城商榷相会。看那几个护卫跨马扬鞭渐渐远去,静姬只能默默拜求上天垂怜了。 静姬一行入关还算顺利,到了下午,孩子们就都围在了静姬的身边。站在大街上,静姬和孩子们分外惹眼。静姬回头望了望关门,擦干眼泪,慌忙带着孩子们绕到偏僻的小巷中,避开人们好奇的视线,开始细细打算下一步如何行动。逃出来时,盟罗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些上好的皮毛和宝石,统统交给了静姬。如今,静姬需要用这些东西做些经营,养活自己和十几对孩子。 眼下看来这城里是不能呆的,最好先到乡下去找个落脚的地方。静姬定了定心神,正准备和那两个护卫商量,将孩子们分成三组,带出城外。忽然面前的一扇小门吱呀的打开,里面闪出来一个绿衣的美貌姑娘。 那姑娘看着静姬微微的笑道:“还记得我吗?” 静姬盯着那姑娘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看那姑娘模样,应该不超过二十岁,静姬想想被掳到匈奴已近四十年,如今都快五十的人了,不由笑了。 “小姑娘认错人了吧,民妇命苦,背井离乡近四十年,如何认得姑娘你呢?” 姑娘招呼道:“先进来,外边不好说话。我知道你叫静姬,许多年前随做生意的父亲路过昆仑山,在山中一户人家借宿。当年你只有十三岁对吧?” 静姬一惊:“你是……难道你认识公孙蛮?” 那姑娘点点头:“我就是公孙蛮。” 静姬惊的倒退两步,那公孙蛮是那家的小女儿,当年比自己还大四五岁,和兄长一起住在昆仑山草庐中,是个温柔和善的姑娘,自己还和她同榻而眠了一晚。那可是近四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自己已经年近五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而这公孙蛮她居然容貌如初?难不成……自己真的运势真的衰微到这种地步,这青天白日的,也能见鬼? 那公孙蛮伸手将有些哆嗦的静姬拉到门口道:“静姬莫怕。我不过是遇到了异人,驻颜有术罢了。快带他们随我进来吧。” 那静姬感到公孙蛮玉手温热,看看她面色红润,身后有影,不由定了定心神。回头一看,那两个卫士听不懂汉话,正莫名其妙的盯着公孙蛮和自己,想想自己一时也没有安身的地方,便打了个手势,带着众人跨入了小门。 院子不大,一溜儿青砖瓦房看起来干净整齐。那公孙蛮笑眯眯的拉着静姬穿过长廊,来到前边。远远的,静姬看到一对青年男女正坐在树下对弈。静姬回头让卫士带着孩子们站在原地,自己随着公孙蛮来到那对男女的面前。 那对弈的男女停下手头的棋,一起抬头看着静姬笑了笑。就听那男子道:“我姓莫,字讷生。”又一指对面坐着的女子道:“她是我娘子。” 那女子招呼静姬坐在身边说:“叫我巳儿好了。阿蛮说你和她是旧相识了,前天在商榷看到你,吓了一跳,你们真是有缘啊”。 静姬答应着,偷偷用眼瞅身边的公孙蛮。 “静姬,那天跟在你身边的俊俏小哥呢?”阿蛮忽然问。 静姬忽然红了眼圈:“那是我小儿子,找他父亲和哥哥去了。” 那莫生和夫人听到这话,互相看了一眼,忽然皱了皱眉头。一边的公孙蛮将这夫妻的表情看的清楚,脸色不由微微变了。莫生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开口道:“静姬,我们这里有房舍,足够你们居住。你的事情,我们略知一二。你先暂住下来,一边等关外的消息,一边慢慢寻找可以长期定居的地方。另外,我们在郊外有几亩田地,需要人来照料,不如让你带来的少年男女们学学纺织耕作,帮我们点忙吧。” 那静姬听了这话,真有些绝处逢生的感觉。看看身边的公孙蛮,看来今天自己遇到的不是鬼,而是神仙呢。于是赶紧谢过莫氏夫妻和阿蛮。只见莫生拍了拍手,不知从哪里闪出来四五个家人,居然说着匈奴语。静姬忙冲护卫和孩子们点点头,众人便由那四五个家人带着往后边去了。 莫生的夫人看看静姬和阿蛮说:“你们两个多年不见,怕是有很多话要说吧?” 阿蛮道:“夫人说的是。但阿蛮眼下更担心静姬的家人。” 莫夫人看看阿蛮,轻轻的道:“知道了,阿蛮。不过,有的事情如江河入海,不可逆转”。 阿蛮低下头:“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试试”。 莫夫人没有回答,只将一颗黑字落在了棋盘上,莫生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说:“夫人要做双活么?怕是难啊。” 静姬是个聪明人,从这三人如打哑谜般的对话中,似乎听出了些端倪。愣了半天,忽然笑了,拉了阿蛮的手道:“我还要叫你阿蛮姐姐吗?如今我看起来要比你大三四十岁呢。有的事情……是要认命的。不用替我担心。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聊聊,不要打搅莫公子和夫人的棋兴”。阿蛮挽了静姬道:“还是叫我阿蛮吧。我们今天还像当年一样,同榻而眠,好好叙叙旧。如今这世上,我的旧相识怕也不多了呢。” 两人正要走开,就听那莫夫人忽然说了一句:“阿蛮,十日后,寅时,月氏匈奴边境。” 阿蛮看着静姬笑了笑,低低的回答:“多谢夫人。” 绕到后边厢房外,阿蛮和静姬两个坐在廊下促膝而谈,时而微笑,时而叹息,忽然阿蛮问静姬道:“如果你的丈夫或者儿子去了,静姬要如何处理他们的后事?又打算怎么办?” 静姬身子一颤,考虑了很长时间才说:“我眼下先要安顿好那十几对孩子,还顾不上琢磨别的事情。不过,如果……如果他们出事了,我还是希望能按阿古录人安葬勇士的方式处理。” 第27节 “阿古录人的方式?你是说……” “对,阿古录的天葬,将尸体奉献给狼神。阿蛮也许不会理解。”静姬垂下了头。 “知道了,静姬。” 关于匈奴狼 大王子默度的原型是匈奴冒顿单于,而阿古录人的原型是比冒顿晚了几个世纪的阿史那人。他们和古罗马人一样,以狼为祖先和自己民族的图腾,从柔然的煅奴发展壮大到强悍的突厥。 明月沾 金城郡靠近关北,山环水绕,民风淳朴。 郡守姓陈,名守翼,祖籍蜀南,早年曾因战乱南迁。后来机缘巧合,被侥幸放了个郡官儿,举家移居金城。 平心而论,陈郡守的仕途绝对算不上顺达,一个郡官儿的帽子被他居然顶了近十年,迄今为止还没有一星半点被擢升的趋势,这在当朝也真是少有。想必多半是因为这陈郡守为人呆板儒弱,万事不愿出头,更不懂机巧变通,故而一直不太受上边的重视和下边的推崇的缘故。 在金城多年,陈郡守膝下的儿女都已渐渐成人。三年前,长女远嫁,去了青海。次女才配得个当地的小吏。只有儿子陈江明,小字阿勇的,刚刚弱冠,婚事还未商定妥当。 这个陈江明,虽不是潘安样貌,却也有颜辅精神,画得一手好画儿,又精通骑射,擅长剑术,而且为人仗义正直,故还不到弱冠年纪,就已经声名远播。 可惜这样的优秀人儿,竟然得了湿阻之症(肝炎一类的疾病)。起初,陈江明对自己的病根本不在意,只不过是那肝区偶尔的隐隐发痛发胀,稍稍忍忍就过去了,似乎并无大碍。于是照样喝酒夜游,不知节制调养,直到后来,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且肝部痛的也越来越厉害,才有几分慌了神儿,赶紧看了几个郎中,连吃了上百剂汤药。也许是拖延了病情,这些汤药似乎都不大管用,由于这湿阻之症有传染之嫌,又不可饮酒劳累,渐渐的,陈江明的一些朋友开始和他开始疏远起来。陈江明不由的情绪低落,心情抑郁,觉得自己本来仿佛是初飞的鹰,正满怀激情的自由翱翔,忽然莫名其妙的就折了双翅,坠落到在荆棘丛里,身心都在受着煎熬。 一日,陈江明的二姐归宁回家,看到弟弟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拉他去外边散心。值得一提的是,这陈江明的二姐最近新迷上了天元教,对此笃信不疑。这天元教是一门新兴的宗教,现世不过几年,便已经在民间十分的流行,信众竟然过了百万。 按照这天元教的说法,此一时间,天元毁灭,恶鬼出世,混入人界,一个不小心,人就要被鬼所惑,迷失了真性。而且,事事都有因果,人人都在轮回,唯有天元常在,即日日修习天元心法和内功,才可避免种种苦疾厄难。 细说起这天元心法,仿佛有几分像是佛教的打坐凝神,去除色相。而这天元外功则有几分像是道家的气功,从下丹田开始修习命功,加上一些舒筋展体的动作,导气入周身巡行。常常练习,会有种种异象出现。有人感到下腹丹田如火,有人见金色神佛,有人说开了天眼,可见妖鬼,等等诸多古怪之见闻幻象,在此不可一一而述。 当人们有了这些神异的亲身体会,一发对这天元教更加的深信不疑,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有传言道:信奉此教者可以飞升成仙,出世为佛,人们不由更加痴迷。时不时的,信众们便聚会讨论所见所感,慢慢的,这些信众就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团体,每个团体还发展出了自己的头目。这些头目大多有非凡的修习成绩和惊人的独到见闻,深得众人的佩服。 陈江明的二姐陈江蕙天资不错,入教不久便成了一个头目,定期组织周围的信众集会交流修炼心得。几天前,一个修行多年的姐妹说打坐时见到陈家的老太太,也就是陈江明和陈江蕙的老母亲,穿着男装,一身是血,手里还提着一颗人头,坐在地上怪笑。经过大家的热烈讨论,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陈老太太上辈子是个男人,欠了人命,这辈子带着深重的罪孽投胎做了女人,那陈江明的病说不定与此有关。正巧陈家传来消息,老夫人忽然得了重病,加上有准确消息说那天元教教主不日将亲自到金城县传教,陈江蕙赶紧匆匆带了天元教的经文,在教主驾临的当天赶回了家中。正赶上弟弟坐在院子里发呆,陈江蕙一把拽了弟弟,出门到大街上等天元教主的金驾。 才出府门,就见大街上人头攒动,处处洋溢着激情,人人眼里都闪着好奇或期盼的眼神。不一会儿,听仙乐飘渺,几对童男童女吹着笛子,撒着鲜花缓缓走来,后边高高的车撵上垂着金色的帐子,里边跌坐着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面带微笑,面如满月,双耳垂肩,结着莲花手印,一付安详自如的神态。 信众顿时骚动起来,有下拜的,有踮着脚尖一脸崇拜的盯着那教主的,有往前挤着要靠近车撵的,陈江蕙自小就泼辣,连推带搡的扒开众人,拖着弟弟挤到了车撵旁边。就听那江蕙扯着嗓子喊:“教主法力无边,快救救我弟弟。”想是陈江蕙的声音极嘹亮,那车里的教主居然掀开了帐子,垂眼看了看陈氏姐弟,和颜悦色的说:“知道了,只要好好修习,种种恶疾苦难都可以消除,去吧。”那陈江惠闻听此言,顿时如醍醐灌顶,连连拜谢教主指点。 回到家里,陈江蕙立刻亲自教授弟弟修习心法功法,起初那陈江明只是为了让姐姐高兴而马马虎虎的应付,谁知才修习两三天,就觉得周身舒畅,劳累无力的感觉全都消失了,方才有几分认真起来。陈江惠见状大喜,干脆派人回自己夫家传话说娘家有事,自己要多住一两个月,自此专心指点弟弟练功。说来也怪,一个月后,陈江明的脸色渐渐好起来,而且病痛也轻了许多。自此这陈江明对天元教无比推崇,和姐姐一起专心修炼,甚至开始说服周围的人信奉天元一教。渐渐的,连陈郡守也受了了儿女的影响,试着修习起来心法和内功。想是年岁大了,精力到底不济,在修习心法打坐时,这陈郡守总会睡着,幸好修习内功需要动来动去的,陈郡守才能有些清醒的时候。这样坚持了半个月,这天早上,陈郡守忽然发现了一个惊喜,自己居然长出了几根黑发。如此一来,这陈郡守也开始一心一意的信起天元教来了。 唯有那陈老夫人因为病痛,不大勤习那些功法心法,陈江蕙想起教友之言,不由心里有几分发急发狠,联合了老父和弟弟,好好的对陈老夫人进行了几天的思想教育:什么有罪就要认识到,就要认真的赎改,眼下的病痛怕就是因为前生的杀人罪孽而起,说不定陈江明的恶疾也与此有关……陈江明虽然有些不爱听姐姐将自己的病痛说成是母亲的罪过,可无奈姐姐说的活灵活现的,还有教友为人证,不由一时之间难以反驳。好在自己觉的身体似乎在好转,渐渐有些精力来照顾病中的母亲了,便常守在母亲的病榻前,安慰因为姐姐的话而伤心的母亲。陈老夫人看到儿子的变化和孝心,不由身心轻快,病也好了几分。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江明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风采,这不由使周围的家人对那天元教有了几分好感和好奇,纷纷询问,甚至以至于加入了天元教。两个月后,当尹江蕙离开娘家时,这陈府上下大多数人都已经是天元教徒了。按天元教的说法,一旦开始修行,自此便和那庸碌的平凡众人有了差别。超凡脱俗的感觉,让陈府的人们感到舒服,甚至为之而着迷。而且大家开始认识到,吃苦受累吃亏被骂都会有福报,会把骂人行恶的人身上的福德移到自己身上,便一改从前一些恶习,少有口角,也不计较私利,变的任劳任怨起来。这种种变化被外人看在眼里,纷纷大为惊叹,也开始愿意相信天元教有神力的说法了。 在这些教众眼里,有了天元教,一切的事情都似乎变的越来越如意,越来越完美,做工的涨了薪水,儿女们有了出息,病人恢复健康,求学的得了功名,经商的财源广大……这些好事情都归功于天元神力。如果有了不顺心的事情,发生在练功的人身上的就是神佛的考验,而发生在平凡人身上的,就是上天的惩罚,要他们偿还冤孽。这样的天机,只有奉行天元教才可以参透。如今,陈家上下就深深悟透了这样的天机,人生的境界得到了飞跃,这可要完全归功于天元神教。 想到这一层,陈家专门腾出了一间厢房,挂了天元教主的画像,日日放上清水鲜花,珍奇水果,专心供奉。转眼五六年就过去了,天元教如今是如火如荼,遍布全国,陈江明也发展成了教团的一个知名头目,常在家里集会讨论教义。 天元教发展到这个地步,自然引起了当朝最高当权者皇帝的注意。起初,这皇家听到的传闻都是关于这天元教如何神奇的,到了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不时有些关于教众古怪或过激行为的事情上达圣听,据说有人疯癫乱语,有人弃世自尽,还有人出手伤命,自诩为除魔。加上这天元教发展迅速,遍布四海,又发展有自己的组织,这多少有些让皇帝觉得心下不安。终于,当一个准备参加科考的考生在长安吊颈自尽的事情传出后,皇帝对这天元教的容忍终于达到了极限。 这个上吊的考生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拜把子兄弟,当朝骠骑大将军的亲外甥。这骠骑大将军为人刚直,一生不信鬼神,早年受了姐姐的托孤,照料外甥,并许诺要让这外甥名登科榜。也许是期望或责任太大,使得这将军对这个外甥的管教过分严格,以至于这外甥到了十五六岁的年龄,开始事事与将军作对,既然这将军不信鬼神,这外甥就做了天元教的信徒,而且万分的虔诚。这一次,当将军逼着他上考场的时候,他便干脆在考前做了个了断,上天当神佛去了。此事一出,不但那将军大怒,皇帝也发了脾气,要下令禁止天元教。 此消息一出,顿时京师哗然,那长安天元教众居然敢到街头闹事,还有些读书人上书请愿,这真龙天子的火一下子就被煽了起来,正烧着时,又来了浇油添柴的,关外的匈奴居然派使节送来书信,婉责汉家天子亵渎神佛。这下惹出了祸患,可叹人们能参透天机,却看不清一点,这人间的天下,一向只有真龙,没有什么控制在天之龙的神佛。当皇帝的,大多痛恨被人指点掣肘,于是当下就认定天元教主私通了匈奴番邦,有造反的心思,一定要除掉不可。还未下诏,那天元教主便飞快的拖家带口,卷着巨额财产,偷偷的溜出了关去,在那匈奴地界当了个小小的藩王。当朝天子得到消息,顿时暴怒,当下对这天元教众要来个赶尽杀绝灭,皇后忙规劝道,这天下初安,不可手段过于激进,杀人太多,失去民心,落入了匈奴单于的圈套。平心而论,这天元信众也不都是恶人或者叛国贼子,大多都是求平安幸福的老百姓罢了。不如先下道圣旨,规劝一番看看。皇帝想想也有道理,便发了皇榜文书昭告天下,天元教实为乱世邪教,伤害贤良,惑人视听,为天朝所禁。天元教主叛国出逃匈奴,罪大恶极,当诛灭九族。至于诸多信众,上天好生,故只要愿意悔改,不再聚众修习,信服此教,便可既往不咎,如明知故犯者,杀无赦。 这皇榜一出,天轮教众们便开始分化,一大部分人立即退出了天元教;还有一部分人依旧追奉天元教,但不再公开宣扬教义或参与集会,只自己偷偷的在家修习;只有一小部分人抱着宁死不屈的英雄主义精神,勇敢顽强的准备和皇权天威做斗争。陈江蕙和陈江明就是这部分人的代表。 就在皇榜文书发放的当天,陈江蕙带着“神谕”回到了娘家,见到了弟弟江明。江蕙道:“教主从那边传消息过来,天元教要有劫难。上天将给教众许多的考验,这样,真修行的和假修行的就可以分的一清二楚。因为只有真修行的人才能通过这些考验,从而彻底超脱凡俗,达到神界。教主告诫说,以后的日子会极其艰难,关卡重重,不过每挺过一关,修行上就会有一个飞跃。”那陈江明闻言连连点头道:“姐姐说的不错,我也得到消息了,而且还听说教主有意要我们组织各地教众上长安请愿……”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江蕙打断:“那边不是说了么,其实这不是教主的意思,而是天意。我这次来就是要顺天行事,和你商量如何率众到长安去的。”说着,姐弟两个便喝退了仆从,紧紧的关了门,嘀咕起来。外边的丫头注意到这两人的异常举止,附耳在门上听了听,打了个寒战,赶紧去前面找老爷和夫人。因为陈郡守几天前就吩咐下来了,看好公子,一有动静就立刻来报。 要说这陈郡守,是没什么大本事,官儿也做的不大,但毕竟混迹官场已久,政治敏感度自然高过一般老百姓。早在长安出事的时候,这陈郡守就意识到天元教怕是要有大麻烦了,因而一直提心吊胆的,等到皇榜出来,还没舒一口气,陈江蕙这个惹事精就回来了,陈郡守赶紧让丫头留心打探消息。此刻听到丫头的来报,陈郡守吓的脸色发月,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想到长安闹事!一边的陈老夫人听了,腾地站起身来,一个人往后边去了。 到了后边,老夫人推了推房门,是从里面插上的,便拍着门道:“开门。”那陈江明听到是母亲来了,赶紧起身应门。老夫人进屋见了儿子和女儿陈江蕙,气的拍着桌子道:“你们不要命了,没听那皇榜说“杀无赦”吗?” 陈江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陈江蕙却看看母亲不冷不热的道:“我们专心修行的,自然有神佛护体。娘不用瞎操心。” “天子无戏言,娘为你们好,劝你们不要再信什么天元教了。我看那教主投奔了匈奴……” 老夫人话音未落,那陈江蕙就如同被马蜂蛰了一般跳了起来:“好你个老妖婆,诽谤我神教,试图动摇我们修行的真心,你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我们都要因为你的罪孽而受苦。”陈江蕙一边说,一边用双手狠狠一推,陈老夫人就打了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陈江明赶紧拉住姐姐,那陈江蕙双手被制,就用头去顶老夫人,老夫人敌不过年轻力壮的陈江蕙,气的眼泪汪汪,忽然门咣当一声打开,一个妇人冲了进来,一个巴掌甩在陈江蕙脸上。屋里几个人都顿时呆了,定睛细看,原来,那妇人竟是远嫁青海的老大陈江玲。 这陈江玲的夫婿柳郁就在骠骑大将军麾下任职,两个月前因为战功,擢升了宁远将军,差人给岳父家里报喜。这差人到了府上,听到陈府上的种种故事传闻,觉得神奇有趣,回去便一五一十的说给宁远将军和夫人听。宁远将军虽然远离京城,但消息十分灵通,而且为人机敏多谋,听了差人叙述,立刻私下告诉夫人,赶紧回娘家一趟,劝说家人尽早从天元教脱身,不然可能不久就会大祸临头,搞不好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也未必可知。夫人一听,心下大为着急,忙备了车马往娘家赶。青海到金城郡有些距离,陈江玲在路上花了些时间,所以今日才刚到家。进门见过父亲,听说母亲到后厅去找弟弟妹妹去了,忙匆匆来到后边,正巧撞见妹妹欺辱母亲,不由怒上心头,直接动了手。这陈江蕙自小就欺猫侮狗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姐姐陈江玲,如今即使挨了一巴掌,也绝不敢还手,只恨恨的低声嘟囔了两句,便老实老实退到了一边。 陈江玲见压住了妹妹,便搀扶了老母亲,冷冷的抛下句:“江明,随我来。”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屋门。陈江明是大姐江玲看着长大的,骑射的本事也都来自陈江玲和舅公,所以对江玲一向敬畏有加,便乖乖的跟在后边,穿过侧廊,来到母亲的房里。陈江玲安慰了母亲几句,唤江明到跟前问:“你的病如何了?还常看郎中么?” “这个……,我好了,就不用求医吃药。而且近来也忙的紧……” “是么?真好了?”江玲伸手扣住了陈江明的手腕,将双手的脉相都查了查,顿时皱起了眉头。原来这陈老夫人娘家世代行医,陈老夫人的哥哥,也就是那位传授江玲骑射之术的舅公,就是个针灸名家,擅长子午流注开穴法,江玲未出阁时,曾深的这位舅公的欢心,跟着学得了些望闻问切之术。而当年的陈江蕙只顾玩儿,没有心思修习这些枯燥的东西,陈江明年岁又太小,故三人中,只有江玲得到舅公的真传和指点。 后来这位舅公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天一个人浪迹天涯去了,如今已经多年没有消息。 江玲出嫁后,这些年在青海,常用从前学得的医术替人诊脉看病,渐渐积累了些经验。 今天查看江明的脉象,心里不由暗道不好,那湿阻之症不但没有被除去,而且已经开始往水鼓之症上转化(肝硬化及腹水),如不好好调理脾胃,除湿静养,江明怕是命不长矣。 陈江玲忍住了心酸,定了定心神,看看面前的弟弟和母亲,心里暗暗有了主意。 “江明,你姐夫身边需要一个教骑射的教官,我举荐了你去。过两天就和我去青海。这事情没的商量。” “谢谢姐姐看重,只是眼下小弟有要事在身……”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你也想清楚了,你那教主在匈奴享福,你要去卖命。你死了也就罢了,老父老母一定会受你牵连,如果被皇上判了死罪,你又情何以堪?天下有那门子正经的宗教会让人杀父虐母?你给我老老实实去青海,将来安顿了父母,你要为那天元教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不拦着。那天元教不会叫你只顾着自己吧?如果这样,你又修的是哪门子神仙呢?” 陈江玲一席话说的江明哑口无言,看看一边坐着的老母亲,花月了头发,正满面忧色,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里一软,便点点头答应了。陈江玲又亲笔写了封书信给妹夫,细细陈述妹妹如今的情况,以及其中的利害关系。随后唤来家仆,在耳边吩咐几句,才遣他去妹夫的府上送信。第二天,天才亮,忽然有几个差人上门捉了陈江蕙从后门出去了,那陈江蕙吓的又哭又叫,陈郡守正要叫人拦下,陈江玲却冷冷道,吓吓她也好,父亲不必担心,别看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其实都是咱家小郎子手下的差人,不会真伤到江蕙的。晌午时候,陈江蕙的夫家送来消息,说是陈江蕙已经被看管起来,有一段时间不能出门见客了,如有得罪,还望见谅云云。陈江玲松了口气,又住了两天,留下自己的贴身丫头娟儿夫妇照顾父母,拖着弟弟陈江明往青海去了。 一到青海地界,陈江蕙先是让陈江明休息了两天,然后便安排他每日去校场一个辰,其余的时间以静养为主,又亲自安排陈江明的饮食,将生冷油腻,辛辣甘甜的都戒了,不准饮酒,还常煮了爵床羊肝汤和一些健脾养肝的药茶,天天哄着陈江明服用。起初,江明觉得有几分难过,没了教友,少了朋友,作息饮食都多少和在家时不一样,这样的生活还真是让他不习惯,不免有想回金城郡的念头,无奈姐姐姐夫看的紧。好在日子一久,江明开始结交军士,尤其在结交了一个有几分胡人血统的白姓御侮校尉后,才渐渐觉出大姐这里有趣。要说江明和这个白校尉的友谊开始的也纯属偶然,这两人本是泛泛之交,但一次,陈江明曾经在白校尉家人有难,急需用钱时,倾囊相助,不计回报。这个白校尉感念江明为人侠义,愿意深交,两人后来就成了好友,除了晚上休息,月日里几乎形影不离。这个白校尉,也许是家中经商的缘故,知道天南海北的许多稀奇古怪的趣闻,听江明提到天元教,点头道:“听来是个神教。不过,我的家人相信的是真神。我听我叔叔说他经商遇险曾在洛阳郊外的树林里被天神搭救,一男一女,男的穿着白色的衣服,女的穿着绿色衫子。叔叔说是安拉保佑。”江明点头道:“你的真神和我们神教一定有渊源,说不定就是一个神呢。白校尉不如也练练心法和内功试试?”白校尉笑笑道:“让我问问我的真神吧。”陈江明闻言也不再勉强,只是一有机会就给白校尉讲述神教的妙处,操演心法内功。那白校尉只笑着听,静静地看,并不做评价。除此之外,两人谈论的就多为时事,还常常切磋剑术,这样一晃就是半年过去,江明似乎也有些将天元教聚众到长安等等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一日天好,陈江明约了白校尉和几个朋友到野外野游,众人正高兴,忽然看到远远的几个人骑马而来,等那近了,陈江明不由暗暗吃了一惊,为首的一个,正是从前在金城郡认识的王姓男子,外号王小胖儿的,也是天元教的一个头目。那王小胖儿到了江明跟前,滚鞍下马,上前抱着江明,一脸的悲喜交加,刚要开口,忽然看到江明周围五六个校尉司戈打扮的人,便住了口。江明见状,忙给大家介绍,说是金城旧友,在此相遇,真是有缘。众人都附和道好巧,客气了一会儿,江明便找个借口,脱开白校尉等人,和王小胖儿几个找个地方,单独聊了起来。就见那小胖儿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起往事。 原来江明离开金城郡后,郡城里的天元教头目们就组织了第一批教众共十人,到长安请愿,结果还没入长安城,就被官府捉了,有教众当场自尽,英勇殉教,可歌兮,可泣。后来,各地又有几次教众入京的事发生,听说大多结果惨烈。一些头目开始被通缉,如今下落不明。即使形势险恶如此,仍有教众愿冒死为神教和教主洗清冤枉,绝不背弃神教。说到这里,那几个和王胖子一道儿的人都神情凄惨起来,却又流露出几分骄傲,那表情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王胖子哭着说着,越来越激动,忽然一把拉住江明道:“教主从那边传话来,要我们分头到各地寻找失踪的修行人,一起度过劫难。我们从你二姐那里知道了你的下落,专门来寻你的,才到这里就能和你巧遇,真是神教保佑。江明兄弟,此次,我一路上能有幸召集到这许多教众,还都是托你的名头,大家都愿随你到长安去救世。兄弟,事不宜迟,快随我们上路吧。”众人都满怀希望的看着陈江明。 第28节 陈江明静静的听完这一席话,并没有立刻表态,只微微点了点头。王胖子看江明这幅模样,心里凉了半截,冷冷哼了声道:“明白了。陈兄弟,大家看错你了。好自为之。”众人也忽的开始小声议论。江明无奈的抬眼看了看王胖子,小声道:“让我想想。”王胖子拱了拱手说:“好,兄弟们在前面的客栈歇脚,等陈兄一日。”说罢便唤齐了教众,跨马扬鞭,一溜烟的去了。陈江明耷拉着脑袋回到白校尉几人身边,大伙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事儿,只是不便多问,于是纷纷说,出来太久,匆匆打转马头,一起回了 住地。 到了晚上,这白校尉越想越觉得白天碰到的几人行迹古怪,忽然记起陈江明提过的天元教,仿佛恍惚明白了什么,急急忙忙赶到江明的住处打探。这陈江明本来住在宁远将军府里,一个月前因为府内翻修,加上将军的妹妹突然来访,江明深感不便,就搬了出来,住在离白校尉不远的一处房舍里。在陈江明搬出来住这一点上,将军夫人起初不同意,可在府上一时又找不到比那房舍更舒服的住处,想想这房舍离将军府非常的近,几乎出门便到,似乎和住在府内差别不大,于是就答应了。白校尉由仆从带着,来到江明的寝室前,但见屋门微掩,并无灯光,查看马槽,只少了江明的坐骑,不由大惊。赶紧冲到宁远将军柳郁处禀报。将军夫人闻言,心里恍然大悟,难怪下午弟弟江明有点魂不守舍,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顾天色已晚,忙派了家人四处寻找,乱哄哄一直闹到天亮也没有结果。 将军安慰道,不妨事,如今到长安的各个通道上都已戒备森严,罗网暗张,他们断然是还未进长安城,就会全部被捕。我托信给长安那边,多留意江明,不让人为难他就好了。这小子也真胆大,敢犯天威。皇上仁慈,一时宽厚,觉不等于不会杀人,这次,最好不要闹出大事来,不然搞不好谁也救不了他……话没说完,就见那陈江玲忽然泪如雨下,哭着说道:“不用皇上杀他,江明已有了水鼓之症,沿途劳累奔波,加上饮食不当,搞不好就会血管崩裂,腹胀如鼓,吐血不止,和那些人在一起,他绝对没有活路……以为到了青海就可以躲过劫难,全怪我没有尽心照顾他……” 柳将军见爱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叹息。那白校尉见状,便自奋勇,愿意告假半月,专门探寻陈江明的下落。柳将军仔细想了想,才勉强点头应允了。次日,白校尉取了文书,换了便装,便踏上了往长安去的道路。 却说这个陈江明,见到王胖子一行后,便心神不定,眼前总晃着那些教众期待的目光,到了天色暗下来时,终于下来决心,简单收拾了行囊,将自己剩下的衣物折叠整齐放好,又仔细的将一个镂空掐金丝白玉小牌子揣在怀里,那是自己的小外甥女给的护身符。然后才偷偷的牵了马,往王胖子住的客栈方向奔去。王小胖和其他的教众正殷殷期盼江明,一见他来了,顿时兴奋不已,听江明说是偷偷跑出来的,忽然想起江明的姐夫是宁远将军一事,当下决定即刻上路。一行人匆匆离了客栈,往长安方向去了。 这一路上的苦楚劳累自是不用细说,除此之外,众人还要将招子放亮,小心翼翼的隐瞒行程和意图,不免精神紧张。好不容易到了洛阳地界,那长安遥遥在望了。陈江明近几日忽然感到说不出的不适,只是忍着不说,这日天寒,几人奔波半日,腹中实在饿的发慌,却看不到一个茶铺饭店,正难受着,忽然看到远远的有户人家,陈江明忙催马过去,想求口热水。有人应门,自称姓石,上下打量了打量陈江明几人,也不很热情,倒是给了茶汤,又端出两盘糯米做的糕点和几碗热粥来,说道,吃完就走吧,家贫不便留客。 众人都饿了,见有热粥和糕点,真是大喜过望,也不在乎这家人态度冷淡,忙谢过,便坐在门外树下吃喝起来。陈江明明显是饿坏了,平时又喜食甜品,竟然吃了大半盘凉点心。等到上路时,觉的肠胃不舒服起来,是痛也又不像,没走多远,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众人一见顿时都慌了,忙扶江明下马,将他盘腿放好,又是念天元教义,又是让江明快修心法,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远远的瞧见这混乱,也过来了,看江明面如白纸,狂吐鲜血不止,知道不好,跺着脚道:“快找郎中!”说着又招呼众人,想把江明抬到自己家里去,那王胖子忽然一摆手道:“慢着,前面就是丰台县,我们有高人在那里,带江明兄弟去那里。”众教徒一听心下明白,七手八脚将陈江明横架上马,跟着王胖子狂奔而去,那石姓的男子想拦都拦不住气在后面大骂:“早看出都是天元教的,这群疯子,这是要杀人啊!”说着就回去备车,报官去了。 那陈江明面朝下趴在马上颠簸,吐血不止,却上不来气,很快就头晕眼花,手脚冰凉,在失去知觉之前,只听那王胖子念道着:“兄弟,丰台有我们天元神人,修行深,一定救得了你……”,还有教众高声的念着天元教义。然而,此刻的陈江明已经听不到这些了,他眼前仿佛看到了年迈的爹娘,看似凶悍的姐姐姐夫,爬在他膝上等着听故事的小外甥女,还有白校尉的笑脸,以及青天浮云……这是要死了吗?真不想就这样死了……终于,江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滴两滴,什么东西,凉凉的,咸咸的,滴在陈江明的脸上,唇边。陈江明幽幽的出了口气,睁开了双眼。下雨了?天是晴朗朗的,想是自己的幻觉吧。起身环顾自己周围,荒草残垣,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陈江明试着动了动手脚,忽然感到身上冷飕飕的。低头看看自己,外边套着的棉袍没有了,只穿了件黑色夹袄,青蓝色单袍。前襟还湿着,用手一摸,粘糊糊的都是血。江明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直吐血来着。看来,眼下这血是不吐了,陈江明挣扎着站起身来,觉得有点头晕。忽然看到前面路上尘土飞扬,来了一辆牛马并驾的古怪车子,江明慌忙冲那车跑去,靠近了才看清,那车的后帘子撩开,车里隐隐约约坐着许多人,个个仿佛都面无表情。陈江明忽然心里一阵害怕,而且胸前衣襟里忽然有什么事物沉如巨石,坠的陈江明举步艰难。他便干脆停下了脚步,任那古怪车辆渐行渐远,等那车一消失,陈江明衣襟里的沉重感也忽然消失了。他伸手到怀里一摸,却只有外甥女给的那只玉牌。不由连道诡异,不敢在原地久留了。 冷风刺骨,荒野漫漫,江明哆哆嗦嗦的沿着大路慢慢前行,心里奇怪,那王胖子和几个教众去了哪里,为何丢下自己一人在这荒郊野外。没走多久,就见天际黑色蔓延,转眼便仿佛黑夜将临,周围的枯草在风中飒飒作响。陈江明定了定心神,举目四望,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忽然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似乎是大姐的模样,不由一阵狂喜,直奔过去,那人闪了闪不见了,陈江明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树林,大树参天,从林深处,隐隐有鬼火点点。江明脊背发凉,蜷着身子蹲在了地上。一点金色的光渐渐近了,江明定睛细看,却是一盏灯笼,被一个绿衣的女子挑着,身边还有一个白衣的少年。两人有说有笑的朝自己这边过来。就听那少年道:“夫人的园子里好玩的东西真不少。我说阿蛮啊,那跑来跑去,吃起来和肉一样的东西居然是草,上次我怎么没有看到。” 就听那绿衣女子无可奈何的哼了声道:“夫人要是知道你偷吃了她的肉芝草,一定罚你抄天元神教的经文。” 那少年顿时没了声息,好像是被吓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园子里蹦来跳去的有好几个,夫人才发现不了呢,她才懒得天天来数……” 话音未落,那少年忽然抽了抽鼻子,过了一会儿,才瓮声瓮气的道:“出来吧,那个穿黑夹袄的”。 陈江明心下一惊,不敢动作,那个白衣少年也不催促,只和那个绿衣的姑娘站在原地,静等陈江明出来。此时,陈江明的心思转的飞快,不知怎的,那白校尉的话忽然从记忆里跳了出来,暗想,难不成他们就是白校尉的叔父说的真神?正忐忑不安的,突觉得怀里的玉石牌仿佛在将自己往前拽,今天诸事都多有古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到这里,陈江明把心一横,大了胆子,慢慢的站起身来,对着那一对男女施了一礼,说道:“大仙在上,请求为小生指点迷途。” 那对青年男女看了又看陈江明,对视了一眼,没有搭腔儿。“你如何到了这里?”终于,那绿衣女子开了口。 “不知道。” “还记得你要去哪里吗?” “原来好像是要去长安的”陈江明有点头痛,仿佛有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嗯……”白衣少年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仔细打量了陈江明一遍,笑嘻嘻的问“你抄天元教的那个……经文一定没问题吧?” 陈江明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 少年顿时笑的灿烂,一边拉着陈江明道:“很好。你能到这里,也是有点福缘。跟我们走吧,这里不是你能够久留的地方。” 陈江明连连道谢,那绿衣女子看了白衣少年一眼笑着对陈江明说:“不用谢他,说不定回头他还要让你帮他抄经呢。”说着,便和那少年一起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将陈江明夹在中间。 那陈江明顿时觉得足下生风,一转眼就出了林子。但见阳光明媚,面前立着几座青色小楼和房舍。侧头一看,那女子手中的灯笼早已不知去向了。陈江明被两人拉着,由后边一个圆月拱门进到院内,随后,绿衣女子吩咐陈江明在院子里等着,她和阿宝去去就来。陈江明倒也老实,就在原地等着。不一会儿工夫,白衣的少年一个人回来,带着陈江明穿过两重院落,来到一处厢房,推门带陈江明进去,但见室内窗明几净,放着兰草,春意融融。窗边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茶点,一对青年夫妇正坐在桌边悠闲的品茶。看到陈江明进来,只笑笑欠了欠身,示意他坐下。 陈江明深施一礼谢过,才沾着凳子边坐了。顿时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肺的香气,定睛一看,面前的白瓷盘里码放着几块圆圆的点心,色泽洁白如雪,又似乎有些透明,里面的金黄色馅儿隐约可见。那对夫妇拱拱手,自称姓莫,殷勤的请江明尝尝自家做的糕点。 陈江明小心的捻了一块在手,觉得那点心冰凉柔软,轻轻咬开,外皮微微有些黏牙,很有些嚼头,里边的馅却似乎松软多汁,并不很甜,桂花香气满口满舌,不由大为赞叹,三口两口的,很快就吃完了一个。 那莫夫人笑眯眯的看江明吃完那糕点,慢慢的说道:“这个叫明月沾,本是在中秋时才吃的,寓意合家团圆,赏月时,可配茶或酒一起食用,清雅香浓,各有妙处。” 陈江明听到团圆两字,忽然心头一颤,鼻子也开始发酸,赶紧伸手,又取过一块明月沾,咬了一口,让那甘甜清香弥漫开来,掩盖了心底的伤怀。吃完这一块后,陈江明便开始若有所失的发起呆来。 莫生看陈江明失神,笑了笑问:“小兄弟可还要去长安?” 陈江明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方才还觉得一定要去,此时此刻,不知为什么,到更想回家了。实不相瞒,不知为什么,在下心里有些乱,仿佛有非常要紧的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了。” 莫生点点头:“不着急,你想必是受了惊吓抑或过于劳累了,迟早会想起来的。” 莫夫人没有说话,只默默为陈江明倒上了大半盏金黄透明的茶水。 两人又陪着陈江明坐了一会儿,才吩咐家人准备热汤和衣物,帮陈江明沐浴更衣,换洗干净,又安排了便饭。那陈江明才吃了一半,就昏昏睡去了,近来真是太累了。 从陈江明那里出来,莫夫人叹了口气,道声可怜,唤来了阿宝和阿蛮,仔细吩咐了一番,末了,瞅了精神不错的阿宝一眼,忽然说了句:“那肉芝不听我的话,出来乱跑,着了道了。” 阿宝把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做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像听不懂莫夫人在说什么。莫夫人笑眯眯的看着阿宝道:“无功不受禄,阿宝啊,看来,送陈江明平安回家探望父母的人,非你莫属了。你和你那帮狐朋虎友,猴子鬼怪的聚会就往后推推吧。”阿宝一听,脑袋顿时就耷拉了下来。 一背过莫夫人,那阿宝就拖着阿蛮,掩不住的一脸欢喜道:“夫人比你心眼儿好,没让我抄那见鬼的教义,只送那姓陈的小子回去。”阿蛮白了阿宝一眼道:“教义是死的,教徒可是活的,一天在你耳边念一百遍天元神教,比唐三藏的紧箍咒都厉害,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阿宝呲了呲牙,做了个鬼脸。 两个人在屋外吵吵嚷嚷的打着嘴仗,屋内,陈江明睡得香甜,也是做了好梦,露出一丝放松的微笑。 陈江明在莫氏夫妇处过了衣食无忧的几天,每日早晚都有明月沾供着,想吃多少都行。直到这天清早,莫氏夫妇唤来陈江明,说是他回家的时候到了。莫夫人给陈江明两大包明月沾,又亲手替陈江明披上了一件白色羽绒大氅,才看着阿宝和陈江明一起上了路。 阿蛮在一边暗暗奇怪,夫人为何对这陈江明如此关照,就听莫夫人看着陈江明和阿宝远去的背影低低的说,陈江明的舅公行走江湖,治病救人无数,其姐姐也在青海行善,这陈江明本该有四十三年的阳寿。而且,这陈江明的怀里有块玉牌,有个女童将半颗无暇爱心牵挂在上边,如今那七岁的女童正日夜祈求这陈江明平安呢。 阿蛮闻言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说这陈江明一生不幸吧,却又比有些人幸运得多。可惜……”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惊讶的问:“方才夫人给那陈江明披的不是天羽衣么?”一边的莫生淡淡说道:“只是借他用用,十几年后的今天,他当还羽衣回来。”莫夫人笑了笑道:“生生死死,来来去去。天天地地,自自在在。不好么?” 阿蛮点点头,低声道:“希望在这十几年中,这陈江明能享尽傲游天下的自由。若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放下陈江明不提,就说陈江明的大姐陈江玲,自从弟弟失踪后,她茶饭不思,连觉也睡不踏实,怪梦不断,醒来却都记不太清。这夜,她好不容易昏昏睡去,就见自己仿佛在马车上,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路旁都是高大的树木。忽然马车不见,自己一个人置身在一处残垣断壁之处,那仿佛是个破旧的砖窑,又仿佛是个作坊,立着高高的黑砖烟囱,举目四望,但见周围荒草凄凄,不见人烟。正疑惑着,忽然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几乎吓得跌坐在地。只见不远处,一个东西从土堆里钻出来,正往自己这边移动,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人,头朝下,以手为脚缓缓行来。看那人的脸,分明是自己的弟弟陈江明,一脸是血,嘴里叼着三根白色的羽毛。看到自己,他忽然停了下来,用下巴示意自己过去,一边点头,一边还从嘴里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陈江玲一声尖叫,从床上坐了起来,冒着冷汗。庆幸只是一场噩梦,但细细回顾起来,心里开始极度不安,再也睡不着了。 好容易捱到天亮,陈江玲又听隔壁小女儿高声啼哭,过去一问,说梦到舅舅窝在一个黑暗的地方,身着黑色衣服,外套无袖坎肩,一身是血,自己不由爬在舅舅身上大哭,弄得眼泪滴都在舅舅脸上和口中,哭着哭着就醒了。江玲不由心下大乱,忙备了车马,往金城郡赶去。巧的是,于此同时,金城郡的陈家也正派人往青海送信,请长女归宁。因为近日家中不平静,陈江蕙偷偷跑出夫家闹事,被官府捉了,下在大牢里受苦。老夫人夜得一梦,有许多人坐在一宽大马车内,儿子江明衣着单薄,站在车外,祈求衣食。老夫人慌忙端出热粥,那江明却从袖子中掏出一条死鱼来扔在碗里。老夫人惊醒,心里觉得不妙,旧病复发,卧床不起了。 陈江玲回到金城郡家中,一开始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过了几天,还没喘口气,忽有宁远将军的飞鸽传书来到,说是白校尉有了江明的消息。为了打探陈江明下落,这白校尉装作天元教徒,凭着他自己天资聪慧,将陈江明平日所说所行学了个一丝不差,博得了一些教徒的信任,因而微微探的了些消息。按天元教教内传言,陈江明在去长安的路上发病,吐血而亡。临终前吩咐同行之人,死也要留尸首到长安。教众便冒死将陈江明的遗体送入长安城,放在了皇城前,算是完成了江明的遗愿。 陈江玲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又悲又气,如今的形势,活人都入不了长安,如何抬着一个死人进去?而且那皇城是什么地方?这一派的鬼话,陈江玲是死都不肯相信的。想想自己做的梦境古怪,怕自己的弟弟根本没能到长安就被弃尸荒野了,不由躲开众人,放声大哭。本想报官,可仔细一琢磨,又怕牵扯到牢里的妹妹,而且弟弟江明私自上京闹事,本就是犯了死罪,这官府怕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顿时惆怅无计,看看病榻上的老母亲,也不敢将弟弟之事在家里声张,只能暗自落泪伤心。 这日傍晚,陈江玲从外边亲自抓了几副草药回来,还没进府门,就见两个白衣少年立在门外,其中一个披着羽绒大氅的正是弟弟陈江明。陈江玲也顾不上体面了,一把抱住弟弟,放声大哭。窘的陈江明手足无措。旁边的少年之吃吃的笑,推着陈江明道:“快回家吧,我不进去了。”说完转身绕过墙角就不见了. 陈江明和姐姐江玲一同回了府,陈郡守见儿子回来,老泪纵横,连拖带拽的到了后边老伴儿的房里。陈老夫人正躺在病榻上流泪,忽然见到活生生的儿子,高兴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叫着儿子的名字,又哭又笑。陈江明拿出莫夫人给的明月沾道:“这个是团圆时吃的,请二姐一起来吃。”忽然全家都沉默了起来,原来经过陈郡守和陈江蕙夫家几天的上下打点,陈江蕙虽没有押送到长安,但也不能被释放,怕是要在牢里被关一阵子了。陈江明听了心里难过,却也无可奈何,只说要去探监。陈江玲点头道:“这就去安排,这探监是有时候的,今天一定是不成了,等明天吧。”陈江明陪父母说了会儿话,便退了出来。陈江玲跟在后边,将陈江明拖在一边悄悄问:“天元教有传言说你死在长安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一阵子做的梦也不好,吓死人了,真以为你没了呢。”那陈江明听这话,忽然觉得心里惶惶忽忽有什么东西要破壁而出,盯着江玲不说话。 “干吗这样看我,让人心里毛毛的。” “长安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仿佛我从未到过长安。姐姐做什么梦了?” 第29节 陈江玲皱了皱眉头,只说记不清了,推搪过去,其实是实在不愿提起自己的梦境。陈江明便不再追问,只说累了,去后边休息。发现家里有几个信奉天元教的仆人如同见了鬼似地躲他,不由笑笑,看来大姐的消息是准确的,天元教确有关于他已死了的传闻。当日到底发生的什么事?为何自己醒来时,只有一个人?王胖子和其他教众都去了哪里?陈江明想了又想,理不出个头绪来,看着窗外明月,忽然觉得只要活着回到亲人身边,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天亮后,陈江明匆匆洗漱收拾停当,带了些银两,披上那轻羽大氅出了门,他想去看看牢里的二姐。这两天天寒,这大氅又轻又暖,真是御寒的好东西呢。到了女监,陈江明用了好多银两,才能远远的看二姐陈江蕙一眼。那陈江蕙挽着个棒槌髻,穿着粗布的衣服,低着头出来,一看到陈江明就扑在牢门上大哭,唤着江明的小名儿,只说苍天有眼,江明果然成了神仙了。陈江明哽咽着看二姐被女狱卒带走,心里惨然。离开女牢,穿过男监时,忽然看到黑黢黢的牢门后边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当日和自己一同去长安的一个教徒。正要询问,那教徒大叫一声,先是缩在墙角,连叫有鬼,过了一会儿又做恍然大悟状,就地磕头如捣蒜,喃喃的反复念着陈真仙三个字。狱卒听到动静,过来这牢门上提了一脚,恨恨的道:“闹什么叫,还见鬼见神呢。多亏你那神教保佑啊,从长安逃回来还能被抓。告诉你,不久你就可以到长安见你的那些同伙了,什么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将来统统都要掉脑袋。”陈江明盯着那人的脸,看着他满眼的崇拜,听他呐呐念着天元教义,忽然想起了什么,霎那间脸色发白,踉踉跄跄的出了天牢。 狱外空气清新,不再污浊发臭,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陈江明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在阳光下渐渐透明,开始逐渐消失。正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想起来了?”话音才落,阿宝便立在了眼前。 “我死了么?”陈江明目光发直。 “已经两个月了。夫人用明月沾保持了你的魂魄形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你的同伙们在你死不久就被官府捉住,判了重罪。一方面是由于天元教的缘故,另一方面么,还因为牵扯上了人命官司……因为那报官的人家说,当时和他们同行的有个病人。那人在离开石家门口时,还有一口气。”陈江明神情凄惨,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默默的听阿宝说话。青烟从他周围升起,慢慢的,整个人都透明起来,鲜血从嘴角流下。 “你本该还有十六年阳寿,不过你要为人,会一直疾病缠身,痛苦无比。也许化物而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自由自在。想那百年之后,你的家人也将化尘做土,于你一般,飞扬四海,你又何必伤怀呢?”阿宝如背书半将夫人的绕口原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心里不由暗暗佩服自己有这样绝佳的记忆力。 听到这话,陈江明愣了一下,忽然心下豁达,哈哈一笑,跳起一丈多高,在空中打了个滚儿,竟然化成一只雪白的大雕,扶摇直上,消失在云端了。 当日,陈家寻不到江明,不免有了得得而复失的感觉。这其中的滋味,似乎比从前更伤心伤神。入夜,陈氏夫妻和长女陈江玲都辗转无眠,忽听院中有振翅之声,起身一瞧,见窗外月光里,陈江明臂化双翅飞掠而过,绕宅三周后,才幻化作一只雪白的大雕,直冲天际,消失在夜色里。长女江玲忙起身出屋,看到父母也来到了院子里,满脸伤心和惊异之色。便一手一个,轻轻搀扶了,婉言相劝道:“爹,娘,不要悲伤,江明如今怕是强健并自由的。” 日 风乍起,圆月浮云掩,清光减,斯人去矣,碧海青天里。 十年后,陈江玲的长女出阁之时,忽有一白雕,口衔白玉牌一枚,落在迎亲的马车上, 放下玉牌,清啸数声方去。 又六年后,洛阳莫言阁,凭空飞来一只雪雕,落入院中,化作一件轻羽大氅,后,皇家 闻听此事,要莫言阁献宝,莫言阁主人遵从圣旨。那大氅在入皇宫后的某日,忽化作青烟散去,此事一时间被世人传为奇谈,并有好事者做文以记之,名唤《飞羽传》。 明月沾完 莫言斋之牡丹乱 牡丹乱 牡丹,原生在秦岭,初培于汉中。如今,此花已在洛阳,曹州(山东菏泽)及四川彭州一带广为种植。尤其是洛阳曹州两地,那里有花田万亩,上百的花农在田间劳作,专职培育牡丹,以卖花制药为生。 要说起来,种牡丹也算是个辛苦活了,但在当朝,这可是个相当不错的营生。因为那牡丹的花根,除去木心,经过炮制,就是良药丹皮,有滋阴降火,活血散瘀的神效,需求量一直不小。最重要的是,这朝野上下,喜好牡丹之风盛行已久。不少达官贵人愿意为名种而一掷千金。一株上好的深色牡丹,竟可以抵得上十户中等人家一年的赋税。因此,不少人开始弃农种花,或从事牡丹的买卖经营,以至于民间有“种金种银,挖山搅海,不如牡丹一行”之说。这终于引发了朝堂上的不安,担心这初定天下的根本会因此被动摇,便对牡丹种植买卖行当进行了极其严格的控制。若没有朝廷吏部的许可,任何人不得从事此行当,而且一旦入行,便为世袭,不得轻易转行。如此一来,渐渐的,这个行业的圈子便越来越小,人员也越来越固定,许多花农和经营者都彼此熟识。 在这个小圈子里,最出名的要数洛阳的黄家和曹州的王家了。两家不但精于培育良种牡丹,而且都颇懂得些买卖经营的秘诀,渐渐的分别控制了洛阳和曹州两地的大部分牡丹经营市场。加上几年前,王家的长子峻卿娶了黄家的次女丹娘为妻,这联姻,使两家将牡丹培育买卖这个行当牢牢的控制手中,被世人称为“牡丹皇(黄),群芳王。” 这黄家和王家虽然能在自己的行当里称王,富甲一方,但都是布衣平民,没有什么权势。这有钱没势,就如同小儿捧着金饭碗逛街,迟早有一天要倒霉。这一点两家心里都明白,因此一直在想办法搭上官宦人家,混进权势的保护圈。说起来,这黄家老爷似乎比王家老爷更会钻营,不如怎的,居然搭上了皇家的路子,专门为太子府培育珍奇品种牡丹,筹备一年一次的牡丹宴。 这个牡丹宴从开国时就有。当年立国之日,是孟夏时节(四月中旬到五月初),正值牡丹的花季。经过几个月春风酥雨的温暖和滋润,大过碗口的花朵忽然绽放在世间,那轰轰烈烈的娇艳,溢满乾坤的香气,令人震撼,让人痴迷。新皇见状大喜,认为这牡丹有富贵雍容之象,预示了国运昌荣。便钦定每年的四月二十二为牡丹宴日。 这一天,以皇帝为首,凡正三品上的在京臣属以及内外命妇当齐集在长安含元殿,参加盛宴。皇家从四海征集良种牡丹置于殿上殿下,使得众人如身入花海,顿时陶醉自失,放开心胸,饮酒作诗,品评花种。宴会结束时,大家投票选出当年的牡丹花魁,由皇后教天下,并对敬献者大加封赏。 这样过了几年,不知是哪位大人上书道四海征集民间牡丹,耗时耗力,劳民伤财,还出现了强征豪夺的恶劣事件。不如设立职位,由专人种植经营这国宴用的牡丹,每年到了牡丹宴时,便将这牡丹移入盆中,摆在含元殿以供赏玩。皇上仔细斟酌,认为有道理,但有一时不知从哪里找到合适的人选来充任此职。总不能在国家的科考加上牡丹种植与培育一科吧。想到科考,这皇帝倒忽然有了主意,决定张榜昭告天下,培育出此一次牡丹宴上的魁首之花的人,将被封为昌运使,官拜五品上,专为皇家培育牡丹。 皇榜一张,顿时在牡丹培育行当引起了轰动。由于朝廷制度的限制,从事这个行当的人们,几乎可以说是世世代代都不能入仕,这个机会真是太难得了,人们都开始跃跃欲试。最激动的还是黄老爷,忙亲自到太子府上打探,得到的回话是只要拿出“绿珠”珍品,这个职位一定跑不掉。 黄老爷一阵心喜,看来这个职位是囊中之物了。原来早在几年前,黄老爷就开始暗暗培育牡丹“绿珠”,如今已经小有成就。那“绿珠”花朵浅绿,大过成年男子的头面,是极其少有的珍品。想这世上还有比绿牡丹更稀奇的品种吗?往家走的黄老爷想到这里,仿佛看到了自己正穿着朝服官靴的样子,不由轻轻的笑了起来。 来到家门口,正得意着的黄老爷迎面碰上了老管家黄成。黄成一看到自家老爷,便满心高兴的迎上去道:“老爷回来了?辛苦了。曹州王家送来书信,说是郎子和小姐要回来探望老爷和夫人了。” 这黄老爷心里先是高兴了一下,但马上警觉起来,这个时候本是牡丹经营最忙的时候,那身为长子的女婿如何有时间陪女儿一起,千里迢迢来洛阳探望自己?这里边怕是有些蹊跷。便“嗯”了一声,便接过信,直往后边花厅走去。 到了花厅,黄老爷支开下人,拆开信来仔细一读,不由心里咯噔了一下。信是女儿丹娘写的,说是要先来洛阳看看父母,小住几日,然后再和王峻卿同去长安。这长安两字让黄老爷心下顿时警觉,想那王峻卿是个种植牡丹的高手,本事超过他的父亲,此时他要去往长安,难不成是…… 黄老爷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就在黄老爷猜测女儿和女婿的来意之时,丹娘和峻卿的车马已经在通往长安和洛阳的官道上轻快的驰行了。 马车内,王峻卿正笑眯眯的听年轻的妻子讲自己未出阁时候的趣事儿,看自己的爱妻如小鸟般快乐,王峻卿的心情也出奇的好。丹娘身后的角落里,厚厚的棉垫子上,放着一株枝干壮硕的牡丹,已经大大小小打了八九个花苞。每个花苞上都罩着纱绸做的小口袋,看不出花色来。 “看丹娘眼下如此娴雅,却不知小时候是个顽皮猴儿。你压坏了那倭奴国来的日暮和八千代子,岳父大人没有生气么?” “开始生气来着,后来看我的手和脸都被划破了,哭的都快上不来气,就只顾着哄我了。父亲甚至说:‘这么小不定点,能一下子压倒两株花,丹娘厉害……’。” 听到这里,王峻卿不由哈哈大笑,心道,看来这岳父还真是心疼丹娘呢。 “岳父大人真是为慈父,说起来要好好谢谢他老人家,养出这样聪明能干的女儿。”王俊卿不由看了丹娘身后的牡丹一眼,继续说道:“没有丹娘的帮助,只我一人,怕永远也培养不出这样的奇迹来。” 丹娘的眼睛眨了眨:“没有峻卿你,我一个人也绝对做不到的。花还没有名字呢,峻卿可有主意?” 王峻卿抬眼看看爱妻,又看看妻子身后的牡丹,忽然笑着说:“叫丹卿好了。” “丹卿?丹乃巴越赤石,有红色之意,和这花色不符……我看还是叫夜色吧?” “夜色丹卿如何?”王峻卿揽过妻子,“这是你我一起培育的牡丹,当用你和我的名字来命名。” 丹娘靠着丈夫的胸膛,笑了。 两人旅途还算顺利,不料就在要到达洛阳地界时,遇上了大雨。那雨忽大忽小的下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弄的道路泥泞难行。峻卿想到前面多是山路,怕雨天赶路极容易出事,便说服了丹娘,在附近寻找可以留宿的地方。谁知一连问了几处,都是客满,眼看时辰不早,淫雨连绵中,一行人人乏马倦,峻卿不由有几分着急起来。好容易在天黑前找到一家偏僻的小店,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带着仆人丫头住了进去。 那家店店面不大,主事儿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黄哄哄的插了一头的钗环,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照面,就转到里边不见了。好在几个伙计到是都热情异常,问东问西的招呼着,倒还算是周到。峻卿和丹娘简单吃了几口便饭,洗了脸,就上床休息了。也许是累了,两人一着枕头,就很睡熟了。等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看看窗外,阳光明媚,雨想是早已经停了。丹娘揉了揉鬓角,推着身边的王俊卿道:“郎君起来,如果我们赶紧上路的话,今天下午就可以到我娘家了。” 王峻卿嗯了一声,翻身坐起,忽然说了句:“想是昨天淋了雨,着了凉了。”一边说一边溜了眼屋角里的牡丹,又摸了摸枕下的银两,才放心披衣下床洗漱。两人很快收拾停当,打赏了伙计,和几个家仆一同驱车上路。 走了不远,就见前边官道上架起了路障,一打听,却是昨夜雨急路滑,有赶夜路的马车出了事,官府一大早就封了路面,说是要勘察现场,可能要等到下午才能通行。丹娘听了不由有些着急,咕哝道:“难不成又要在那店里住一宿?”王峻卿听了直摇头说:“今天早上你我都有些头痛,虽然银两未少,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我看还是问问有没有别的路可走吧。”话音才落,王俊卿就挑帘下了车,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高兴的说:“问了一个老人家,说是有条近路,又问了几个人,都说那条路好走,也安全。娘子你看……”丹娘点了点头。 王俊卿命前边的仆人掉转马头,朝老人指点的方向行去。走了不久就转入了一片山林,因为路面微微有些狭窄,车马行进缓慢。峻卿挑开车帘往外张望,低低道:“好茂盛的林子”背对着车帘的丹娘正要转身看个究竟,忽然听到前面一阵骚乱之声,有人高喊: “杀人了,强盗……”丹娘大惊,还未开口就见丈夫王俊卿一脚踢翻自己身后的夜色丹卿,将垫在下面的大棉垫子抽出,往自己的身上盖了过来,在自己耳边低低说了声:“跳车,洛阳城内见。”然后飞快地用固定花盆的绳子的将棉垫捆在丹娘身上,用力将丹娘从车上推了下去。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丹娘还没反应过来就滚下了山坡,身后,人们的呼救和尖叫声传来,恰似万刀,深深扎在丹娘的心头。丹娘惨呼着峻卿的名字,头撞在了一颗大树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山坡上,腥咸的味道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过了许久,一切终于归于沉寂,风吹过树林,发出奇怪的呜咽声,在山中盘旋不去。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一弯新月慢慢爬上树梢,月色如水。半山坡的大树下,静静的躺着满面是血的丹娘,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棉垫。 不远处,一个巨大的白色事物跳出灌木,缓缓的向丹娘移动过来,终于停在丹娘的身边不动了。于此同时,丹娘也幽幽睁的开双目,头像裂开了一般,身体已经说不上是酸痛还是麻木了。这是一场噩梦吧?“峻卿……”,丹娘闭上眼,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第30节 忽然耳边仿佛有人“嗯”了一声,丹娘心里扑通一下,忙再次睁开双眼,却正对上一双碧油油的眸子,定睛一看,不由“啊”的尖叫起来。自己面前,居然懒洋洋地卧着一匹硕大的白狼,正呲牙咧嘴的看着自己,那白牙映着月光,闪着森森的寒光,不由让丹娘浑身冰冷,一时间魂飞魄散,几乎再次昏了过去。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妙龄少女,拍了那白狼的脑袋一下,喝道:“要吓死人么?”那白狼翻了个白眼,起身绕过大树不见了,隐约有一个男子的抱怨声从 树后传来:“……笑一下也会死人?……”。 丹娘见那女子容貌俊俏,声音清丽,不由微微定了定心神,但转念一想,这深山月夜,此女子孤身一人,又与狼为伍,实在诡异,心下又忐忑起来。 那女子仿佛看透了丹娘的心事,淡淡的笑着说:“姑娘莫怕,我叫阿蛮,是洛阳城外莫言阁的人,因为有急事,才连夜抄近道赶路,方才姑娘看到的是我家的……那个……狼犬。亏他嗅觉灵敏,我们才能发现遇难的姑娘你。” “我们?阿蛮姑娘不是单身一人?” “不是,还有阿宝和我同行。阿宝,你好了么,快出来。”随着阿蛮一声娇喝,一个白衣的少年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似乎不太高兴的瞅了阿蛮一眼。才笑嘻嘻的和丹娘打了个招呼。 “姑娘随我们走吧,修养好了,我们送你回家。只是不知姑娘你家住何方,又姓甚名谁?” 丹娘眼泪汪汪的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这个空当里,那阿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筚篥来,连吹数声。不一会儿,就见远远的,伴着火把灯光,有五六个皂衣家仆扯着一张车篷布朝这边走来,到了跟前,几人七手八脚的将丹娘抬上了篷布,然后飞快的往山坡上走去。到了路边,丹娘看到一大一小两辆通体翠绿的马车停在那里,家丁们将丹娘放在较小的马车上,安顿好了,才都上了后边那辆大些的马车,放下帘子,没了声息。 不多时,阿宝和阿蛮也上了车,和丹娘同乘,一行人打马扬鞭,直往莫言阁去了。 丹娘本来想看看外边,再详细询问询问阿宝和阿蛮的一路见闻,从而寻找些有关丈夫峻卿的蛛丝马迹,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两眼发沉,竟然昏昏然睡了过去。 她看不见后边那大些的马车里忽然飞出五六只黑色乌鸦,风吹过,那翠绿的马车顿时变成了片片树叶,飞上夜空,消失在山林中了。 当丹娘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精致的厢房里。罗帐低垂,香衾轻软。头痛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只是身上还有些酸胀,动动手脚,似乎有了些力气,仿佛身体在一夜间康复了不少,丹娘不由心下暗暗称奇。 这时,门轻轻推开了,进来两位佳人,走在前边的那个,丹娘认得,正是夜里见到的阿蛮。走在后边的那个穿着淡紫色长裙,斜披着珠灰色纱帛,飘飘然走到丹娘面前,将手里的一个大食盒放在了床边的小茶几上,才朱唇微启,低低的问道“好些了吗?” 丹娘赶紧点头回道:“好多了,多谢相救,丹娘我真是无以报答……” 那女子打开食盒,一股淡淡的香气飘了出来,阿蛮则上前扶起丹娘,顺手将靠枕垫在丹娘身后,然后从那紫衣女子手中接过打开的食盒,放在丹娘膝上道:“这个是我家夫人做的牡丹糕,尝尝看。”丹娘本来想问问有没有丈夫的消息,忽然看到面前的食盒里摆着五颜六色的小糕点,每一块都是牡丹花的形状,在阳光里显得通透精巧,不由大为赞叹,加上几乎一日没有进食,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便伸手取了一块放在嘴里,牡丹花的香气顿时充满口腔,微微的甜味在唇舌间散开,丹娘眯起了眼睛:“有牡丹花的味道呢……” 阿蛮笑道:“姑娘不知道牡丹花瓣可以食用么?选各色牡丹花,在未全开时取了花瓣,用泉水冲了放在阴凉处晾着,然后用糖腌了,密封在瓷坛子中。等过上三五个月,那坛子里就生出各色的蜜露来。姑娘现在吃的这个就是用这蜜露做出来的。” “难怪叫牡丹糕,……”丹娘恍然大悟,仔细又看了看那一盒子小小的牡丹花状糕点,神色忽然暗淡了起来,喃喃的说道:“多好的颜色啊……” 一边静静坐着的夫人忽然说话了:“丹娘不要多想,我已经打发伙计去你娘家送信,你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你和王公子被截的事情,我们也已经报了官,如今官府正在追查事情的原委。今天早上,阿宝和我郎君也都出去替你打听王公子的下落了,吉人天象,不会有事的。”丹娘抬起眼,满怀感激的看了看阿蛮和紫衣夫人,道了声谢,就又低头看着怀里的牡丹糕发起呆来。 夫人见状便给阿蛮递了个眼色,阿蛮会意,伸手取过丹娘怀里的食盒放在一边,然后小心的扶丹娘躺下道:“再睡一会儿,厨房熬了热粥,等会儿吃一点。过了晌午,我叫人用软椅抬你到外边坐坐。丹娘要宽心,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要想太多。”丹娘答应了一声,目送阿蛮和夫人离开了房间,就在两人就要跨出门槛的时候,丹娘忽然问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那紫衣的夫人回头一笑回答说:“拙夫姓莫,大家都称我莫娘子。”说完就和阿蛮关上门去了。 过了不到两个时辰,黄家老夫人便亲自带着丫头仆人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母女们一见面,便忍不住抱头痛哭,哭了半晌,丹娘擦了擦泪水,抬头不见爹爹身影,忍不住询问。老夫人说道,两天前,东都太子府上捎话过来,说是太子要回长安,要黄家老爷带自己培育的牡丹随行,结果今天一大早,在接到丹娘夫妇遇难的消息之前,黄老爷就收拾行装和太子的车马一起去长安了。丹娘叹息了一番,又惴惴不安的问母亲可有峻卿的消息,黄老夫人摇摇头,丹娘不由放声大哭起来,惊动了莫夫人和阿蛮,众人一番安慰,丹娘才止住悲声。 又过了一天,莫夫人看丹娘的身体已无大碍,就让黄家接了丹娘回家,临行时,莫夫人将一大盒牡丹糕放在丹娘怀里,又低低的吩咐道:“回去之后,只管休养身体,不要多想,不可急躁,更不可胡乱猜疑。王公子的消息迟早会有的。”丹娘只点了点头。 转眼间,丹娘就已经回七八天了。这七八天对丹娘来说,就如同七八年一样的难熬。身体是一天天好了起来,但心却一天天变凉。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关于劫案的消息,难道那天发生的事情都是自己的幻觉?那峻卿又去了哪里?峻卿啊,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给托个梦也好啊!丹娘一边默念着丈夫的名字,一边在魂不守舍的在花园里溜达,自从可以下地活动以来,丹娘常一个人到后边的花园里漫无目的走动,然后就盯着花圃里的牡丹发呆。开始,家里的丫头仆妇见还劝阻,后来看作用不大,就渐渐有些听之任之了。丹娘钻过了假山,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花厅门口。想起那里的暖房正是父亲嫁接育苗的地方,当年就是在那里,父亲亲自传授了黄家培育牡丹的诀窍给自己,而正是这些诀窍,才使两人共同培育出了夜色丹卿,让丈夫峻卿完成了从他小的心愿。想到这里,丹娘伸手推门进到花厅,直奔暖房而去。 俗话说阴茶花,阳牡丹。这暖房是专门培育牡丹的,所以向阳搭建,采光极好,冬天用热水和棉被保暖,春夏便用纱帐替代了厚厚的棉毯。此时正值孟夏晌午,日头还不是很毒,按理说那纱帐应该全部打开才是,偏偏有个小小的角落还用纱帐搭着,下面隐约藏着一株牡丹。丹娘不由一阵好奇,走过去,小心的揭开纱帐一看,不由一阵咸辛之物涌上喉头,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那血洒在面前的牡丹花叶上,红红绿绿的,透着说不出的妖异。 丹娘看的明白,那株只剩稀稀拉拉的两三个花苞的牡丹,分明就是夜色丹卿。那套在花苞上的纱绸袋子已经无影无踪,一个大一点的花苞微微绽出了一点花瓣,绿色花萼包裹下,隐约可辨一抹漆黑。丹娘用颤抖的手拨开绿叶,从花的根部起,从下往上数的第三个枝子上,明明白白绑着一根绿色夹金的丝线,那是原来峻卿用来系花牌用的。丝线是丹娘亲手搓成,八股丝加金线两条……如果说这株牡丹的颜色是巧合,那这丝线又如何解释?丹娘当下又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然后两眼发直,缓缓的瘫倒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傻呆呆的丹娘才被丫鬟发现,那丫鬟连唤数声,见小姐丝毫没有反应,不由慌乱起来,大呼小叫的跑到前边报信儿去了。 日 放下丹娘这头不提,只说在长安的黄老爷,此刻正在太子府的客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可以说是坐立不安。让黄老爷如此焦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几天前,家里传出消息,说女儿女婿的车马在洛阳附近被劫,女儿虽然得以生还,女婿却下落不明;二是因为他正在等待牡丹宴上的消息。眼下到底是哪个原因更让黄老爷心中忐忑,难以安生,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楚。 熬到了三更时分,忽然听外边乱哄哄的有人来报喜,说是绿珠得了魁首的称号,黄老爷大喜云云,这黄老爷才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整整衣衫,定定心神,踱着官步过去,慢悠悠的开了门。 门外为首的是宫里的常公公,后边跟着几个小太监,最后的是自家的两个仆从,都一脸喜色。常公公读了圣旨,一个小太监托出了绯色朝服和银鱼袋,黄老爷笑的满脸的褶子,正五品啊,从此就是官宦人家,真正的老爷了,哈哈哈…… 厚谢了公公,重赏了下人,黄老爷是一夜无眠。天才亮,黄老爷的高兴劲还没全过去,就有洛阳家中快马书信到来,说是小姐不知为何,忽然丢了魂儿,成了痴儿一般的形状。黄老爷顿时心下着急,可又无奈于官场上的应酬,一时无法脱身;特别是太子那边,特地安排了晚宴相邀,想是正在因为举荐的绿珠一举夺魁,使得他在皇家盛宴上赚足了面子而高兴。对此黄老爷不敢推辞,只得暂留在长安太子府上赴宴。 太子的晚宴并不十分奢华,但果品酒菜却是样样精巧,气氛也十分的活跃。歌舞之中,众人连番给黄老爷祝酒,几轮过后,这黄老爷就的舌头就有些大了。乘着头脑还算清楚,黄老爷赶紧告醉,以免酒后失态,冒犯了席间的诸位大人和皇家天威。 太子笑笑,就让人扶黄老爷到后边休息去了。 宫人将黄老爷安顿好了,又取了香茗和果盘放在一边,才轻轻带上门出去。黄老爷一个人躺在榻上眯起眼睛,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睁开眼一看,在榻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黑衣的年青公子,腰间系着碧绿夹金的丝带,正优哉游哉的品茶。黄老爷一惊,一骨碌坐了起来,正要开口询问,那公子到先开了腔:“在下是安国公的长子,姓叶。方才贪杯,不得不出来小憩。大人可就是新封的昌运使黄大人?” 黄老爷闻言忙回礼道:“正是敝人……” 话未说完,那叶公子就笑道:“大人玩笑,我叶某并无功名,大人在这里称‘下官’都会折杀小民,哪儿能用‘敝人’二字呢?” 黄老爷尴尬一笑:“多谢公子指点。” 那公子连道几声“失礼”,便和黄老爷闲谈起来。说了一会儿话,不知怎的,两人就聊起了牡丹宴来。听那公子连连夸奖黄老爷的绿珠奇妙,得之不易,听的黄老爷心里舒服,不免心下和这公子有几分亲近起来,两人越谈越开心,几乎望了时间, 直到黄老爷开始哈欠连连,那叶公子才发觉时候不早,便起身说是天色甚晚,也不必到前边别过太子,就此告辞。临行时,那叶公子忽然问道:“我父安国公在东都北邙有个牡丹园,也藏有几株珍品,黄大人可愿在回家途中顺便一游?”这黄老爷一听珍品二字,顿时来了兴趣,连连称好,那叶公子点头相约,等黄老爷准备回洛阳时,他将在太子府外车马相候,言罢,便在黄老爷的“有劳”声中笑嘻嘻出了屋门。 这黄老爷忽然记起还未问那叶公子如何能告知自己离开长安的时间,便追了出去,那公子已经不见踪影,不知为什么,黄老爷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妥,可又说不上来,看看前面似乎宴席已散,便将信将疑的回自己房间去休息了。 第二天,黄老爷找太子府的人一问,得知那安国公的确姓叶,膝下子女甚多,为人喜爱绘制牡丹,宅中育有良种牡丹若干,在牡丹宴上,曾对黄老爷的绿珠赞不绝口。黄老爷微微放了点心,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程事宜。 又过了一天,黄老爷终于可以登上马车,离开长安了。出太子府时,黄老爷专门留意了一下附近,并无车马相候的迹象。派去安国公府通知自己行程的人早已回来,看来这个叶公子今天不会来赴约了。达官贵人的公子,想是应酬极多,许诺也不少,哪儿能一一记得并兑现呢?更别说是一面之缘,酒后之言了。黄老爷叹口气,吩咐车马上路,才出了长安城,就见后边有一架轩车疾驰而来,车上一人挑帘高呼:“黄大人稍等!” 黄老爷定睛一看,来人正是那叶公子,忙停了车子等着。叶公子很快就来到近前,做在车上嗔怪道:“大人为何就走了?叫叶某好追。” 黄老爷替自己解释辩白一番,那叶公子笑道:“如此,想是我晚了,黄大人莫怪。我们这就上路吧,有一阵子没去东都了,很期待再到那里呢。黄大人可愿与我同车?” 黄老爷闻言,没有推辞,上了叶公子的车,吩咐自己的车马跟在后边,两人有说有笑的往洛阳方向行去。 从长安到东都洛阳城不过一天的路程,到了下午晚些时候,那叶公子便带着黄老爷入了北邙。穿过一处小树林,马车忽然停住一处别院面前。叶公子先下了车,亲自上前去扣了扣门,有两个青衣丫头开了院门,道了声公子辛苦。接着出来了几个家仆,服侍黄老爷下了车。 黄老爷抬头看那别院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离恨地”,不由暗暗奇怪。那叶生笑道:“父亲大人起的名字,说是此地有天香国色之花,世外桃源之趣,每次一来,就不舍得离开,故称‘离恨地’”。黄老爷恍然大悟,不由点头称妙。 两人进了园子,迎面一座假山,上边有碧绿藤蔓缠绕。叶生带黄老爷穿过山洞,忽然面前一片开阔,各种香气扑面而来。黄老爷张大了嘴巴,几乎怀疑自己在梦里。 只见各种各色的牡丹花铺天盖地的一起涌入眼帘,花朵或大过人面,或玲珑精巧,微风吹过,花叶起舞,那无边无际的明艳若隐若现,让黄老爷有要醉倒的感觉。高如大树的是观音斗,花开如雪,瓣落如樱。那娇小明丽的是金狸芳纪,质如丝绸,香气清雅。花色嫩黄,开的密密如繁星的是姚黄;两色同枝,甚至一花两色的是二乔;花如绣球,层层堆叠的是琉璃冠珠……,葛巾紫,夜光白,蓝田玉,烟绒紫,玛瑙荷花,玉玺映月,桃花飞雪,银鳞碧珠。……黄老爷看的是眼花缭乱,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个叶公子。 那叶公子看黄老爷痴迷的样子,轻轻的笑了。 第31节 “黄大人真是爱花之人。其实后边有个去处,藏了几株珍品中的珍品,黄大人可愿赏光?” 这黄老爷连连点头,心道,这里都已是满眼珍异了,难道这叶家还有更奇异的?一边想一边紧紧的跟在那叶公子后边,钻过几株牡丹树,来到一个小小的花圃前。 黄老爷的眼睛睁大了。 自己的面前,生着七大一小八株牡丹,那七株大牡丹分别是绯红,淡绿,暗紫,雪白,明黄,浅粉七色,而那株小些的牡丹,居然一株上打了近七八十朵个花苞,开着八朵明蓝色的花朵,花大过幼儿的面颊。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暗,黄老爷看到 这些牡丹都在暮色里发出明暗不一的光芒,其他七株的发出的光芒都极暗淡且和花色相同,枝叶间似乎还微微有些黑雾在游荡,唯有那株小些的,发着强烈的金光,光芒中,隐隐有许多幻影,忽而似是银龙飞舞,忽而又有百鸟云集,夜风起,那八株牡丹随风而动,花叶发出奇妙的声音,如有人在歌唱,又似低低的叹息。 黄老爷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立刻痛的“哎哟”叫出声来,引的那叶公子噗嗤一笑。 “黄大人如今是昌运使,叶某愿将这八株牡丹奉上,算是贺礼,还望大人笑纳。” 黄老爷咽了口吐沫,诧异的看了叶公子一眼:“公子玩笑,如此珍品,天下少有,黄某看一眼,就已经死而无憾了……公子玩笑……黄某人……”黄老爷有些语无伦次了。 那叶公子哈哈大笑道:“好花配行家,这是黄大人应得的。这些花着实养着费事儿,大人如能替我照顾他们,我叶某将感激不尽。只要来日花开,黄大人能让我在您那里饮酒赏花就好。”叶公子停了停,斜眼看了正低头不语的黄老爷一眼,然后指了指花圃边,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花锄和花铲接着说道:“叶某不懂牡丹的移植之术,还烦劳大人自己动手吧。”俗话说: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黄老爷不免在心里犯起嘀咕来,正犹豫着,忽然闻到一股异香,仿佛是从那叶公子身上传出来的,黄老爷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居然慢慢上前拾起了工具,跳入花圃,从离他最近的深紫色牡丹开始,动手挖了来。 尽管黄老爷小小翼翼,不知怎的,还是伤到了那牡丹的一点侧根,那花木似乎抖动了一下,红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流了出来,而这些黄老爷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他只顾拼命的刨出一株株的牡丹,堆放在一边,最后,只剩那株矮小些的深蓝色牡丹了,黄老爷擦了一把汗水,深吸了一口气,高高抡起了花锄头。叶公子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就在黄老爷的锄头要落下的时候,忽然一阵冷冷的笑声从暗处传了出来,听到那笑声的黄老爷顿时双臂酥麻,手中的锄头无力的垂在了地上。 “如此离恨妙地,真让人流连忘返啊。”笑声的主人说话了,听起来像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那叶公子顿时脸色一变,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高声喝道:“什么人?” “敝人姓莫,名言,字讷生。不知叶公子的名儿又是什么?”一个青衣的高个儿男子从暗处踱了出来,一脸优哉游哉的神情。 叶公子冷笑不答。 “莫某疑惑,叶公子的全名是夜色丹卿呢,还是王峻卿?”听到王峻卿三个字,黄老爷忽然打了个冷战,而那叶公子的脸色更加难看。 “也许还是夜色丹卿合适些,毕竟你只聚合了王俊卿的七魄,没有三魂(请见文末注解:三魂七魄)。脱魂之魄,只是爱恨情欲的集合体,还不算是人。这黄家老爷只是私心作怪,瞒下了黑牡丹的来历,没有报官而已,还轮不到死罪。夜色丹卿,你带着王俊卿的七魄,速速回去吧。三日之内,莫某人定会给你个结果。” 那叶公子听莫生一番话,低头思量半晌,似乎一时难以做出决定。莫生见状,忽然上前,在那叶公子肩头重重一拍,低低说了声:“去。”就见那叶生忽然没了踪影,地上只有一根绿色夹金的丝线,和两片沾着暗红色鲜血的牡丹花叶。 此时的黄老爷如大梦初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锄头化成了一节森森的人腿骨,吓的黄老爷大叫一声,将那骨头扔在了一旁。抬头环顾四周,狂风忽起,刹那间,万顷牡丹,包括黄老爷面前的那株深蓝色牡丹,都灰飞烟灭,随风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已挖出堆放在一边的七株牡丹却变成了七个没有手指和脚趾的人,正在地上大呼小叫,满地打滚。其中有一个长着硬扎扎胡子的人,黄老爷似乎在哪里见过,胆颤心惊的凑近些一瞅,不由“啊”的惊叫一声道:“你……你是……那日卖我那黑牡丹的大汉?” 那人此时痛的根本顾不上回答,一边的莫生只好替他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而且也是劫道人之一。这一点,黄老爷听到女儿女婿被劫的消息后,不会没有怀疑过吧?”莫生说完,冷冷的看了目瞪口呆的黄老爷一眼,然后才走到那七个在地上翻滚嚎叫的人跟前,伸出右手,飞快的在每个人身上都点了几下,那七个人顿时昏睡过去,没了声音。想是莫生不耐烦听那哭嚎之声的缘故吧。做完这些,那莫生张开右手的衣袖,青光万道中,那在地上不醒人事的七个人全都被吸入了袖中。莫生整整衣袖,转身踱回到黄老爷的跟前,盯着黄老爷的眼睛微微一笑。 此时的黄老爷,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老泪纵横地哽咽起来:“惭愧啊,利欲熏心,私念害人啊,丹娘,爹爹对不起你……早该报官的,不该私藏你那夜色丹卿……”。 莫生只默默的听着黄老爷哭诉,并没有接腔,过了一会儿,才上前拉起地上的黄老爷说:“今日你也算逃过一劫。与我一同回洛阳去吧。” 莫生在前面带路,黄老爷深一脚浅一脚的紧跟着,两人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山石边,停着黄老爷的马车。而那车夫正在打盹儿。黄老爷唤醒车夫,和莫生上了车,连夜往洛阳城奔去。 一路上,莫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给黄老爷讲了一遍。 原来,那日王峻卿和丹娘住了给劫匪放风的黑店。两人带着的夜色丹卿和沉重包裹引的那老板娘贪心大起,当下便打发伙计细细打听二人的去向,又半路上安排了眼线,乘着官道被封,将王峻卿的马车引入了埋伏。那王峻卿本有活路,无奈他不愿交出夜色丹卿,挣扎之间扯下了一匪徒的蒙面之物,认出那匪徒正是那客店的伙计。一伙人慌乱之下一刀砍倒了王俊卿,又追杀了几个家人。王俊卿气绝之前,心头鲜血喷溅在那夜色丹卿上,七魄也机缘巧合的随之附到了上边。随后,那帮劫匪找了个偏僻之处,深埋了众人的尸身,得了财务,狂喜之后,才发现那夜色丹卿早已扑到在车里,叶落花残了。很快,那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头子就为如何处置这株牡丹的事情而苦恼起来:要是丢掉,实在可惜,如此珍品必定价值不菲;可若是留着,也是个麻烦。一来,此花已残,又无人会养,不久必定枯死,白费精神;二来,此花品种特殊,极易被官府查到,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还是那店家老板娘来了主意,想到了要上京献花的黄老爷。一是因为他爱花如命,二是么……他的绿珠不见得赛得过这株黑牡丹,因为人世间,纯黑的花朵几乎是不存在的,而这夜色丹卿,居然色黑如漆,真可谓是绝世珍宝。况且这洛阳城中,和官府没有牵连,又识货肯出大价钱买一株半死不活的牡丹花的人,也只有这个黄老爷了。那强盗头子便当日乔装亲自上门卖花,果然得了个好价钱。 后来,身在长安黄老爷得到丹娘和峻卿被截,所带牡丹失窃的消息,当下就猜到那卖花人的来历,只是在牡丹盛宴当口,私心一起,居然没有向官家或女儿透露任何消息。谁料到,才回到家的丹娘无意中发现了藏在暖房的夜色丹卿,当下认定是爹爹筹划了这杀人越货的勾当,急火攻心,当场吐了鲜血。也就那么巧,那血喷在夜色丹卿上,唤醒了王峻卿的七魄。 想那王峻卿突遭不测,一腔恨意正无处发泄,又加上丹娘的哀怨与悲伤,使得没了三魂约束的七魄情感入了邪道,幻化了叶公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替王俊卿和丹娘报起仇来。那离恨地就是王俊卿和几个家仆埋尸之地。黄老爷看到的,全是冤魂的幻化。那叶公子捉齐了七个杀人的强盗,本打算让黄老爷统统拉回家去。而他则到官府通报,让黄老爷吃上大官司,弄个身败名裂……听莫生一席话,那黄老爷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叶公子要给我八株牡丹,不知那深蓝色的……”。 莫生微微一笑道:“黄大人不知道吗,你出发不久,太子府就走失了八岁的小殿下。不过黄大人不必担心,此刻怕是这小殿下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太子府了。说来亏得此儿福泽深厚,有八十八年阳寿挡灾。”黄老爷闻言大惊,低头一思忖,顿时连道“好险”。莫生闭了眼,不再说话。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莫生才睁开眼睛道:“已到洛阳城外。城门早已关闭,大人不如到一家叫莫言阁的客栈小憩,明日一早再进城如何?”那黄老爷俯身下拜道;“大恩无以为报,全凭恩公安排。” 莫生哈哈笑道:“要报恩简单,将你那夜色丹卿与我如何?” 黄老爷又拜了两拜,红着脸道:“恩公要小人的性命都可,只不过这夜色丹卿……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女婿的,这……可待我回去问问女儿……”。说到女儿,黄老爷不由一阵伤心后悔。 莫生点点头:“听说莫言阁的老板娘精通医术,我和她倒也很有些渊源,明日请她去府上瞧瞧令嫒吧。如果令嫒同意将那夜色丹卿相赠,就交给那老板娘好了。”说话间,黄老爷的马车已到莫言阁前,那莫生忽然跳下车去,消失在夜色里。黄老爷看到莫言阁的前堂里出来一对儿青年男女,一白一绿,笑盈盈的朝自己走了过来。 来者正是阿宝和阿蛮,两人按莫夫人吩咐,将黄老爷安排妥当后,来到后边莫夫人的住处。阿宝见了莫夫人,得意洋洋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小瓶道:“上天入地,挖坟刨坑,终于找齐了王俊卿的三魂,夫人这次活活累死我了……”话没说完,就被一边的阿蛮踩了一脚,那阿宝痛的哼了一声,忙改口说道:“其实还好,亏得乌衣卫们帮了大忙。”莫夫人伸手接过瓶子仔细看了看,微微笑着点点头,说了声:“阿宝辛苦,有劳了。”又回头对阿蛮道:“阿蛮啊,替我谢过乌衣卫们。你看用那夜缁缎当谢礼可好?” 阿蛮笑道:“最好不过了。”莫夫人收了瓶子,将一把小小的钥匙递给阿蛮道:“那就麻烦你和阿宝取了那夜缁缎,辛苦走一趟吧?”阿蛮答应了声“这就去。”拽了阿宝就往外走。那阿宝嘟囔道:“乌鸦找死尸,天生的,居然给夜缁缎……。”房里的莫夫人笑着接了句:“怎么就忘了呢,阿宝也来一匹?”阿宝顿时住了嘴,半天才说:“夫人还是给我雪国锦吧,阿宝我还不想和乌鸦们一般黑。”说罢便赶紧和阿蛮出门,奉命行事去了。 天一亮,莫夫人便和黄老爷一起进了城。到了黄家后院厢房,那莫夫人看了看傻呆呆的丹娘,开口问:“丹娘从莫言阁带来的牡丹糕可还有?”丫头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回答。黄老夫人忙说:“自从丹娘丫头这般模样后,就再没有让她见过任何有关牡丹的东西了……”。莫夫人点点头,忽然凑近丹娘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句什么,丹娘眼里忽然一亮,点了点头。莫夫人便又提高声音道:“如此,丹娘愿将那夜色丹卿让我带走了?”那丹娘坚决的又点了点头,呆呆的笑了。 莫夫人握了握丹娘的手,又招呼红着眼儿,苦着脸儿的黄老爷到一边,低声道:“黄大人若想丹娘病好,就要答应两件事情。第一,立刻亲自去收取各色未全开的牡丹花瓣二十斤,送到莫言阁来。我会用这些花瓣和着草药做成糕饼送到府上,让丹娘连食四十九天。第二,四十九日后,你女婿王俊卿当回黄府,从此与你同住二十年整。你可愿意?” “我女婿不是……”黄大人一脸诧异。 莫夫人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只为丹娘。”黄大人听道‘丹娘’两字,顿时一咬牙道:“如此就算是我将功赎罪吧。好,我两样都答应。” 莫夫人得到了答复,便叫人搬了夜色丹卿,起身告辞而去。 于此同时,在县衙门口,七个自称是杀人越货的劫匪正团作一堆,高呼饶命。官家升堂一问,这七人对所犯滔天大罪供认不讳,只是对近几日发生的事情有些稀里糊涂的,仿佛失去了记忆一般,自己也不说不清为何会到了堂前,而且还都没了手指和脚趾。官家按七人所供,查抄了一处黑店,搜出赃物若干。念在几人投案自首,便赐几个主犯得了个全尸。 莫夫人得到了答复,便叫人搬了夜色丹卿,起身告辞而去。 于此同时,在县衙门口,七个自称是杀人越货的劫匪正团作一堆,高呼饶命。官家升堂一问,这七人对所犯滔天大罪供认不讳,只是对近几日发生的事情有些稀里糊涂的,仿佛失去了记忆一般,自己也不说不清为何会到了堂前,而且还都没了手指和脚趾。官家按七人所供,查抄了一处黑店,搜出赃物若干。念在几人投案自首,便赐几个主犯得了个全尸。 而长安太子府那边,也出了件新鲜事儿,太子府上的小殿下失踪,众人大惊失色,四处寻找,到了晚些时候,那小皇孙忽然出现在牡丹园中,说是刚刚在花下睡着了,还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株深蓝色的大牡丹花,引得本来惊慌失措的太子妃破涕为笑,太子也立刻收回了正要送到宫外的悬赏寻人告示。 过了四十九天,活生生的王俊卿果然出现在黄家门前,逢人便述说自己命大,被山上的樵夫救了,今日才康复回家。说来也怪,这王俊卿回来后,终日只喜穿黑衣,通体有淡淡的香气,不久便和丹娘在黄府附近买了一所大宅,将在曹州的父母接到了洛阳,从此没有离开洛阳长安一带半步。 二十年后,丹娘重病身亡,王峻卿抚棺痛哭三日。出殡时,众人忽然寻不到王俊卿的身影,只在丹娘棺旁发现一株枯死的牡丹花。其时,黄家老爷还健在。长叹一声后,亲手将那枯死的牡丹放入女儿丹娘棺中,一起葬入北邙。 又一年,北邙丹娘墓前忽然长出两株牡丹,花色暗红,香气袭人。虽然无人照料,却能枝繁叶茂,花满株植。花农们见状都连连称异,纷纷在附近种起牡丹来。没多久,这一带就成了牡丹的海洋,花开盛季,居然有几分当年黄老爷经历的幻境模样。 牡丹乱完 三魂七魄 中国人说的三魂七魄,民间又做三魂六魄,出自道家。三魂是天魂,地魂,命魂。七魄为: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又作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三魂中:天魂,地魂都在体外,命魂,也作生魂,在人身体里。 第32节 七魄,分天魄,即头顶和眉心的天冲,灵慧; 地魄,即精,英,也是密宗认为的生殖轮和海底轮; 人魄,即喉头气,心头力,连同四肢;和脐间的中枢。 三魂不常聚首,七魄永不分开。 道家认为: 天魂地魂,阴阳相交,生出命魂。 命魂或色魂随人胎生而来,将能量分在人体之中,形成了七魄,控制七魄,又依附于七魄。 三魂共主人的命运。主人命好命坏,由命魂主持,天魂地魂相辅助和约束。 七魄中,天魄为阳,主智慧思想;地魄为阴,主健康,天魄通过人魄和中枢控制行动。魄中最重要的是中枢。为天地相交点,联系命魂,保证阴阳相和,使人有形体气力。 佛经中又将道家的七魄认为七色相,耳识,眼识,鼻识……《地藏十王经》,代表各种情感。 人死,七魄先散,然后不灭的良知天魂上升,指导因果是非的地魂入轮回,命魂徘徊于世间,墓地周围。等到轮回再起,三魂就会重聚,产生能量,吸附灵质。随着新的肉身出现,新的七魄也就产生了。 三魂七魄,如此这般,生死轮回,反复不停。 先发现代版的小故事吧。 姚家孝 张国强紧了紧身上的背包,脚下的山路蜿蜒无尽,头顶的天隐约发暗。偶尔的一两只鸟儿会从树丛中窜出来飞过,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 看来是迷路了。张国强叹了口气,心里开始慌乱起来。 掏出手机,没有信号,其实就是有信号,他又能打给谁呢? 父母?一个正和新婚的小娇妻缠绵,没空搭理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另一个深深仇恨着这个世界,认为所有的人,不论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对不起她。张国强怕自己还没开口,就会被抱怨淹没。 朋友?有过几个。从去年高考后,就渐渐没了联系。一是因为大家五湖四海的,挺难聚。二是因为……这一帮人中,只有他落了榜,回到高中复读。张国强觉得自己和这帮朋友一比,仿佛就是个“loser”。 说到高考,这次他张国强又失败了,离分数线只差2分。 成绩一下来,张国强就开始打背包,他需要一个人出去走走。本来,他是想去黄山的,但是车票,门票加食宿,对他一个学生而言,是一笔相当大的花销。他不想开口问父母要,虽然在钱上,他们对他一向大方。他要去附近县区的桃花山,网上说那里是个好地方。 说起这个桃花山来,也小有名气。不但自然风景优美,而且还有些人文故事。听说附近一带出过一位有名的孝子,后来被邻里推举,做了大官。这位孝子的妹妹更是个奇女子,传上天当了神仙。桃花山四季都有圣景,尤其是春天,这桃花山可谓是烟绿熏入眼,轻粉酥进心。满山开着野桃花。人们传说,如果晚上宿在野桃花树下,就可以梦到一个如春桃般的女子。 可惜眼下是夏末,没了桃花,但山中青翠凉爽,绝对是个消夏胜地。张国强给母亲留了张字条,一个人踏上了去桃花山的旅途。 不过两个小时的中巴,张国强就来到了桃花山脚下。鲜红的售票处几个大字分外显眼。售票处附近,各种小店儿,小摊子,一字儿排开,摆着乱七八糟的旅游纪念品和些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儿。 张国强拿了地图,图上用红线标着上山路线,地图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大概意思是山林深密,请按开发的路线游玩等等安全事项。张国强正仔细研究地图,一个中年的农村汉子凑了过来问:“小兄弟要导游吗?100元,我带你入山,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图上都没有……”。 张国强忙摇摇头。 “80?” 摇头。 “豁出去了,60!……” 张国强开始往入口出走去。 “小兄弟,50,不能再低了……,你一个人,说不定会迷路……” 张国强扬扬手里的地图,连头都没回的穿过了入口处。 背后隐约传来那汉子的叽咕抱怨声。 山路,穿过翠竹,爬上山体。小桥,横在青溪,跨过山涧。 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张国强忘记了一切的不快,他有意避开游人,一个人沉浸在自然中,甚至忽视了脚下和周围。在潜意识里,张国强相信,有路就有人,加上地图和手机,迷路的可能性不大。 结果,5个小时后,张国强一个人站在了山路上。 自己到了哪里了?他掏出地图,又看了看,自己脚下的这条路在地图上根本没有。张国强开始往回转,没走多远,他发现脚下的路消失了,面前是密密的草木从。 怎么会这样?自己是如何走上这条路的?张国强迟疑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回头在路上继续前行。 除了山路,就是山路。 天黑了,好在山里月色清皎,居然像城里的路灯,将一草一木都照个清楚。张国强吸了口空气,觉得自己的腿开始麻木了。 忽然,不远的山腰上有灯光闪烁,仿佛有人家的样子。张国强一下子来了精神,朝灯火的方向挨了过去。 越来越近了,渐渐的,张国强看清了那灯光的来源。那是几间青石为底,黑漆木柱的古代建筑。好像是寺庙的大殿,又仿佛是别的什么。到了跟前,张国强抬头仔细打量,不由倒退了两步,心里一阵子发凉。门楣上的横匾分明写着“姚家祠堂”。 正在这时,那姚家祠堂的门开了,灯光扑洒在门前的青石板上,说不出的诡异。一个白胡子老头从里面踱了出来。 张国强心里紧了紧。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张国强一番,忽然笑了,一副宽厚长者的模样。 “这么晚还在山里走,是不是迷路了?每年总有几个年轻人会这样,怎么就是不听劝呢!哎”。 张国强只点点头,不敢说话。. “小伙子有点缘分,摸到这里来了。我是姚家后代,就是那个出了有名孝子的姚家。这姚家祠堂是这两年在废墟上重修的,老祠堂在文革时早毁了。政府可怜我个老头子,安排我在这里照料祠堂。白天给大家讲讲我祖先的故事,晚上就住在这里,偶尔的还能帮帮你们这些迷路的小年轻。小伙子,进来吧,我这里有空房间。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胆大啊,不怕鬼神也罢了,连野兽都不怕……”老人开始唠叨了。 张国强忽然松了口气。 随着老人,张国强穿过了前堂,来到后边的一个小院。三间青砖瓦房,还有现代的洗手间。到了屋里,老人烧上了水,有些抱歉的说:“只有方便面了,凑和着吃点吧。等会儿洗把脸,就歇了” 第33节 张国强忙连声道:“太好了,谢谢大爷。”随后又支吾道:“那个,您要多少食宿费?我……”。 结果话还没说完,老人的脸儿就拉了下来:“拉到吧你”,老人停了停,拍了拍张国强的肩膀,接着说:“和我说说话就成了。” 张国强泡好了方便面,老人点上了水烟袋,张国强一边吃一边找着话题和老人闲聊,说了几句,就有些冷场,张国强开始找话题:“大爷,给讲讲您家的故事吧。” 老人哈了一声,重重的抽了口烟,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了口。 原来这个姚家在宋代才迁到附近,是个大家。也许是上几代出过当官的,这姚家人就看中个功名。姚大孝子的本名叫姚恩正,有个妹妹唤作姚惠桃,小名桃娘。姚恩正的父亲早死,妹妹年幼,而且母亲身体也不很好,为了照顾家里,姚恩正就放弃了出去求功名的想法儿。过了几年,姚恩正的表兄弟们都封了官儿,姚家只有姚恩正一门儿还是个布衣,平日里没少遭白眼和欺负。姚恩正的母亲气不过,就得了重病了。姚氏兄妹孝顺,四处探访名医,终于有一天,姚恩正求到了一个神医。那名医看在姚恩正在他的医馆子前面跪了三天的份上,提姚老夫人看了病,并且写了个古古怪怪的方子,说是保证药到病除。姚姚恩正拿过方子一看,大吃一惊,那药如何古怪没传下来,就不说了,单提那药引子,要什么阴阳肉。姚恩正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算是有些见识的,可就是没听说过阴阳肉,那名医呵呵冷笑道:阴阳,子女也。 姚恩正顿时恍然大悟。那古时孝贤的故事书上都写过,割两块肉做药引从前就有过,没啥稀奇。只是,自己倒也好办,可妹妹一介女流,如何受得了啊?正在这时,那桃娘从屏风后面说话了,只要能治好母亲,不要说是一块肉了,就是一条命也愿意搭上。这兄妹俩说着就动了手,那个血啊,喷的到处都是的,反正,后来老太太的病真好了。 这割股疗亲的东西本来是都是书上的故事,传闻罢了,这下在姚家成了真事儿了,而且还不只是那儿子动了手,娇滴滴的小桃娘也不输给大老爷们儿。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很快就被正要肃立纲常的皇帝听到了。那皇帝顿时有了奖赏姚家的意思,这一带的乡绅们联合官员,顺势推举姚氏兄妹,称他们为天下孝贤表榜。姚恩正被封了大官儿,桃娘也给了封号,还立了牌坊,那个时候,这个可叫活牌坊啊,那可是比天还大的荣耀。姚恩正一门一下子就兴旺起来。到姚家求亲的达官贵人们也络绎不绝,过了几天,桃娘忽然穿着皇家赐的凤冠霞帔,端正正的坐在了自家的前堂,但见香雾缭绕,仙乐飘飘,姚家桃娘白日飞升,做了神仙了。后来,人们专门为桃娘盖了个桃花祠,塑了神像,称为桃花神姬。听说很灵验哩,香火到解放前都还很旺。听说后来,不少宋朝的妇女都以桃花姬神为表率,割股疗亲的事情出了不少呢。直到现在,这一带妇女还有拜桃花神姬的呢。” 而本来边听边吃的张国强却忽然停止了咀嚼,那样子仿佛是被噎着了似地。老人看了他一眼,张国强忙尴尬的笑笑嘟囔了句:“……大爷的故事讲的真好。大爷有儿女吗?”,心里却莫名奇妙的想起了语文课本中的《狂人日记》。老头儿古怪的笑了笑,抽了两大口烟,闷闷的嗯了一声“还有个孙女儿……今年十岁了……”老人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脸上露出了几分落寞的神色。 张国强打了个哈欠。 老人见状便住了口,停了一停说:“不早了,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儿招呼。”老人磕了磕烟嘴儿,起身准备出门,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张国强说:“晚上不要出去乱跑,山里……不干净,有野物。”不知为什么,张国强被这话说的有些脊背发凉,连连答应了几声。老人点点头,出去了。 等老人的背影一消失在屋外,张国强就将自己撂在了床上。真累。忽然他又想起自己的手机来,看看房间的墙壁,有个电源插座,张国强将手机充上了电,才又放心躺下。闭上了眼睛,山里的夏夜,居然有点凉。 迷迷糊糊的,张国强仿佛听到有人扣击窗玻璃的声音,叮叮叮的,是姚大爷吗?张国强努力睁开双眼,往窗外一看,不由一个激灵,噌的坐了起来。 月光里,张国强看的一清二楚,窗玻璃上贴着个小女孩的脸,,笑嘻嘻的,虽然眉目清秀,但面色却白的有些阴森。 张国强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瑞士军刀。 女孩见张国强醒了,便又拍了一下玻璃,然后将手里的一床毛毯高高的举了起来。等了一会儿,看张国强没有动。女孩子又举了举手里的毛毯,张国强还是坐在床上,没有回应。女孩仿佛忽然生气了似的,将毛毯堆在窗台子上,转身走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张国强才攥着军刀摸到窗边,看看外边,院子里空荡荡,静悄悄的,女孩早没影儿了,只有那床毛毯还在窗台子上堆着。张国强忽然想起姚大爷说自己有个十岁的孙女来了,不由忽然开始嘲笑自己疑神疑鬼。这明明是大爷让孙女送毛毯来了。不过这大爷自己不来,让个小姑娘来,也真奇怪。张国强一边想,一边试着把窗户打开,结果一推,毛毯掉在了地上。张国强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开门出去取,就见那个小女孩正蹲在窗下,抱着毛毯冲他乐。 “山里夜凉,这个给你。”女孩子的声音脆脆的。 “哦,你,你没走?那谢谢你,还有你爷爷。” 女孩子愣了一下,咯咯的笑出了声。 张国强被笑的莫名奇妙,道声谢有这么可笑吗?女孩子将毛毯递在张国强手上,眨着眼睛说:“我笑……我笑你胆小。”张国强有点不好意思,接过毛毯尴尬的咧了咧嘴。忽然想起自己的背包里还有两块巧克力和一包薯片,便说了声:“等等”,飞快的从屋里取了出来,放在女孩子的手上。 女孩子又眨了眨眼睛。 “你干嘛一个人来桃花山?很多人都是结伴来的……” “散心,一个人比较好。” “有不开心的事情吗?人生而已,和我说说吧。嗯,这里有点冷,进屋去好吗?我很想听你讲故事呢。” 张国强忽然觉得这个不过十岁的女孩子的话里有些沧桑的感觉,心里很不舒服。他试着拦在女孩子的面前说道:“晚了,小妹妹你还是去找你爷爷吧。他的故事讲得好,我可不会讲故事。” 女孩白了张国强一眼,灵巧的一转身,不知怎么就绕过了面前的张国强,然后径直往他屋里走去。张国强心里叫苦。 “那你就再讲一遍爷爷的故事。你讲完了我就走,不然你就别想睡觉了。”女孩子不依不饶 张国强无可奈何的跟着女孩进到屋里。 女孩子盘腿坐在了凳子上,眨着亮亮的眼睛,做出一副听故事的样子,灯光下,女孩子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居然让张国强联想起春日里的山桃花来。 张国强的脸红了红,清了清嗓子,一屁股坐在床上:“你爷爷一定给你讲过很多遍了吧,真麻烦。好吧,不过我们可要说好了,听完故事你就走啊,不然……我可会扔你出去的。” 女孩子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张国强极简单的复述着从姚大爷讲的故事,女孩子静静的听,一副认真的样子。不过几分钟,故事就结尾了。张国强伸了个懒腰,准备送客。 女孩子忽然“嗤”的冷笑一声,摇摇头,在凳子上缩了缩身体,根本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故事讲完了,天很晚了。小姑娘你真该走了。求求你了。”张国强忍了忍,当着一个小丫头骂人不太好。 “你相信割股疗亲吗?” “有这样的事吧。挺伟大的。” “你会吗?” “我父母健康的很。你该回去了。”张国强起身打开了门。 女孩子垂下了眼,撇了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大哥哥一定很讨厌我,也很讨厌我家的故事吧。这山里很闷,我没有朋友……”. 张国强的火气忽然小了:“这……不是的,我只是累了,心情也不好。那个,如果我父母有病,会去医院,那里有非常好的医生,不会让人割……嗯……,其实,你还别说,有的医院还真会“宰”病人……收很多很多的钱,就像一刀一刀割你的肉一样,去年我妈住院……”张国强忽然住了口,骂了自己一句,这都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 小姑娘的脸白了。 “不要听我乱讲,其实很多医院是很不错的。我们不说医院什么的了。现在,我真的很瞌睡,明天白天再和你玩,好不好?” 小姑娘抿了抿嘴。 “你不想听真实的事情吗?比如那桃娘,真的成了神仙吗?我知道爷爷都不知道的事。你要不要听?是姚家的秘密哦?” 张国强迟疑了一下。 张国强无可奈何的跟着女孩进到屋里。 女孩子盘腿坐在了凳子上,眨着亮亮的眼睛,做出一副听故事的样子,灯光下,女孩子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居然让张国强联想起春日里的山桃花来。 张国强的脸红了红,清了清嗓子,一屁股坐在床上:“你爷爷一定给你讲过很多遍了吧,真麻烦。好吧,不过我们可要说好了,听完故事你就走啊,不然……我可会扔你出去的。” 女孩子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张国强极简单的复述着从姚大爷讲的故事,女孩子静静的听,一副认真的样子。不过几分钟,故事就结尾了。张国强伸了个懒腰,准备送客。 第34节 女孩子忽然“嗤”的冷笑一声,摇摇头,在凳子上缩了缩身体,根本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故事讲完了,天很晚了。小姑娘你真该走了。求求你了。”张国强忍了忍,当着一个小丫头骂人不太好。 “你相信割股疗亲吗?” “有这样的事吧。挺伟大的。” “你会吗?” “我父母健康的很。你该回去了。”张国强起身打开了门。 女孩子垂下了眼,撇了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大哥哥一定很讨厌我,也很讨厌我家的故事吧。这山里很闷,我没有朋友……”. 张国强的火气忽然小了:“这……不是的,我只是累了,心情也不好。那个,如果我父母有病,会去医院,那里有非常好的医生,不会让人割……嗯……,其实,你还别说,有的医院还真会“宰”病人……收很多很多的钱,就像一刀一刀割你的肉一样,去年我妈住院……”张国强忽然住了口,骂了自己一句,这都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 小姑娘的脸白了。 “不要听我乱讲,其实很多医院是很不错的。我们不说医院什么的了。现在,我真的很瞌睡,明天白天再和你玩,好不好?” 小姑娘抿了抿嘴。 “你不想听真实的事情吗?比如那桃娘,真的成了神仙吗?我知道爷爷都不知道的事。你要不要听?是姚家的秘密哦?” 张国强迟疑了一下。 小姑娘不等张国强回答,直接继续说了下去。 “大概的都对,那姚家有功名的都欺负姚恩正兄妹,连下人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后来姚老夫人病倒了,缺医少药,还遭白眼,姚氏兄妹忍无可忍,一起商量出个办法。那年,正值皇家宣扬纲常之道,父子君臣的,铺天盖地。姚氏兄妹就借机设了个局。名医是假的,割肉是真的。妹妹年纪小,到了动刀的关头,害怕了。哥哥咬牙说:为了娘和将来,你不敢动手,我来。说着就……哎呀,好多血,好疼啊……不过这一招还真是有效,没过几天,哥哥就当了大官。小妹妹也封了郡主。姚家上下那态度嘴脸啊,马上和哈巴狗一样了。呵呵呵呵……”. 小姑娘的脸上出现了狰狞的表情,张国强越听越不对劲儿。 “呵呵呵呵……不光姚家,那当官的,有钱的,全都来巴结姚氏兄妹了。兄妹的那个风光啊,真好啊。官家派的郎中也来了,高高矮矮的一队一队的站在门口,姚老夫人本大半是心病,当时就好了不少。哥哥到底是男人,身体强壮些,好好休养调理就没事了。可小妹妹却因为伤口感染,熬了几天就死了。她太小……那老夫人在女儿去世后没多久,也去了,临终前对哥哥姚恩正说,才想明白,不要金,不求银,功名利禄都虚空,其实只要你们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就是当娘的最大的幸福了,这也是孝道啊。老夫人去世后,姚恩正大哭一场,辞官出了家。结果到了最后,得了便宜的,还是姚家人。姚家说哥哥姚恩正弃官出家,为亡母祈福,又编了妹妹桃娘白日飞升的故事。这些故事大合皇家心意,当下就让名人雅士大做文章诗词宣扬,还盖了桃花祠。姚家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说来也怪,这姚家的香火就从此不太旺盛了,一门只生一儿一女,女儿大多在十岁时就夭折,可怜啊……想那桃娘当年死时,也不过是十一二岁吧,那个时候,人们用虚岁,不过是你这个时代的十岁罢了,还没长成人呢。恨啊,恨啊!最可恨的是母亲为我去了,哥哥也遁入空门….…说我是桃花仙姬?呵呵呵,笑话啊,呵呵呵”。 张国强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然浑身发凉,再看椅子上坐着的小姑娘,盘着的大腿上正往外汩汩的流血。张国强一声惊叫,冲出门去,一边狂喊“有鬼”一边去砸另两件屋子的房门。背后幽幽的声音传来:“我还没有说完呢,那个姚老头的儿子全家都车祸里死了,结果,他孤零零的也没能活多久……”。张国强僵住了,这时面前正砸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面色青灰的姚大爷出现在黑洞洞的门里。张国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顿时不省人事了。 于此同时,远处的天际,微微的开始透出了一点曙光。“嗨,小兄弟,醒醒!”张国强被晃醒了,只觉得头昏,而且脸上生疼,仿佛被人扇了耳光,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了,一个似曾相识农家汉子正扶着自己的头,右手高高扬起。看他醒了,便停了手。 “莫怪,你中了邪,不打醒不过来。嘿嘿嘿,居然跑到姚家祠堂来了。昨天不肯让我带路……” 张国强揉了揉生疼的双颊,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个汉子就是山下缠着自己的那个野导游。 勉强道过谢,张国强撑起了身体,发现自己躺在一边废墟中。 身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边扔着自己的背包和手机,充电器莫名其妙的的插在石头边的一个树洞里。 汉子拽了拽张国强说:“下山回家吧。能走吗?还是等我叫人来抬你下山?” 张国强一把拽住汉子道:“你别走,我和你一起。”说着试着站了起来,还有些力气 “嘻嘻,学生牙子,那也好,我带你下山。” “那姚家祠堂怎么盖在山上?”张国强忍不住问。 “不知道,要问姚家的人了。不过晚了,最后一代直系传人上个月没了。本来还有个儿子和孙女,可惜车祸死了。老头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抗住啊……” 张国强只听的手脚冰凉,汉子也不等他,自己在前面走,张国强紧紧的跟着,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的,往山下走去。走了一阵子,汉子忽然停下了脚步,张国强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游人繁多的主路上了。汉子一指前边不远处道:“下山缆车就在前边了。我要揽生意去,不多陪你。”说完,在张国强将口袋里的钞票掏出来之前,就消失在人群里。 张国强一个人两眼发直的下了山,晕晕乎乎的到了家。 母亲见他进门,一下子扑了上来,张国强忽然觉得家的感觉很好。唠叨抱怨,就都随她吧,有时间还应该去看看自己的老爹,捡了条命回来,那“功名”“成绩”算个屁啊。 回家四五天,张国强病了一场,闹了两天肚子,排出的全是黑乎乎的东西,奇怪的是,从那后,他满脸上本如桃花般鲜艳的痘痘都不见了。这倒是因祸得福了呢。 又过一个月,张国强要出国了。 父亲花钱找中介申请了个学校,先去学英文,考过了语言,就可以上国外的大学的了。 张国强的母亲为他准备行装。无意中,张国强看到了一本相册,母亲便来了心情,非要给他看看。 里边有很多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还有更古老的,仿佛是解放前的。忽然,一张照片映入张国强的眼帘,照片上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身后站着一男一女。那男的分明就是自己在桃花山上碰到的汉子。 “这个是你太姥姥,老舅和姥姥。没告诉过你吧,你姥姥姓姚,文革时为了避祸,改了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你姥姥给我起了个古怪的小名儿,逃夭。还说我婚姻不幸也许是好事,不折寿……不折寿,就天天活受,这就是命啊,真苦。”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许是想起了自己同样命苦,年轻就守寡的母亲。 “老舅?” “嗯,听你母亲说,没由来的,有一天忽然消失了,有人说看到他上山当了道士……”。 张国强忽然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轻轻抱住母亲说:“妈妈,其实你是幸福的。因为……你活着,还有我这个儿子。我会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过好我的每一天,为妈妈你,也为我自己。” (姚家孝完) 神仙祸 腊月初八这天,忽然晚雪早霜,冷得出奇。 天才蒙蒙亮,城外莫言阁外的空地上,就开始热闹起来。那一对儿指手画脚,吵吵嚷嚷的青年男女,正是莫言阁的阿宝和阿蛮。两人儿都起了个大早儿,立在寒风里,先是指点伙计搭起临时的席棚,高挂出“大腊施斋”的牌子,又让厨下做好海量的各色小菜和热热的杂粮粥抬入粥棚备着;另外还要照顾店里,吩咐下属备足炭火,打扫店面,准备开张,真是忙的不亦乐乎。 至于那本该同阿宝阿蛮一起忙碌的莫氏夫妇么……那个莫生就说是会友,一大早就兴致极好的出门去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而那莫夫人,一向畏寒,在今儿这样的天气里,估计她多半是打算要窝在屋里不出头了。如此一来,今儿这莫言阁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全靠阿宝和阿蛮两个打点了。好在那阿宝本来就是越冷越精神的主儿,而那阿蛮体质独特,也是个不知寒暑的,两人在这鬼天气里搭班儿,正好一对儿。 一阵忙乱过后,天已经大亮。两人面前,那刚刚完工的粥棚外面,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排起了壮观的长队。队伍里有乞讨的,有附近穷苦人家的,还有些过路的,看着站在寒风中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人们,阿蛮叹了口气,“天下亡,百姓苦;天下兴,百姓苦。一边的阿宝呲了呲牙道:“兴亡都不好,难道想要天下半死不活?”,一句话将本有万般感慨的阿蛮噎住,她不由狠狠地白了正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的阿宝一眼,低低嘟囔了句”没心没肺……”。 两人正斗嘴,忽见等待施粥的人群一阵骚乱,在人们的叫骂斥责声中,一个妇人带着哭腔哀求:“让我先讨些粥吃吧,等不得了,求求大家……”。有人回应道;“先来后到的,这么多人都排着,你看队伍里有老人和孩子,那一个不是想要赶紧吃口热的暖身的?不是看你个妇道人家,又有身孕,定要让你尝尝老拳……”,众人又不少随声附和的。不知有谁道:“穿的暖和体面的,也要讨粥喝?腕上的金镯子够吃几顿的了,我看她是来捣乱的有钱人……”,此话一落,人群顿时炸了锅,愤怒的情绪迅速弥漫开来,斥责叫骂的人多了起来。不知是谁动手推了那妇人一把,就见那妇人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绊在一块石头上,随着一声惨叫,往那石头尖上到了下去。 不知是谁动手推了那妇人一把,就见那妇人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绊在一块石头上,惨叫一声,整个身体朝那石头尖上重重倒了下去。人群里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 一边观看的阿宝见势不好,忙一晃身形,闪了过去,一把揪住了要跌倒的妇人。 那妇人惊魂未定,喘息了一阵,忽然发现扶着自己的是一个白衣美少年,不由脸上一红,忙站直了身子,深深施礼答谢。只见那少年只咧了咧嘴,也不还礼。 第35节 阿蛮也早跟了过来,站在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那妇人一番,才开口问道:“看你穿着打扮,行动举止,不像是个平常庄户人家的样子,为何一大早跑到这里来讨施舍?” “身体不便还敢插队乱挤,还真不是平常人。”阿宝退了一步,背着手站在一边,低低的咕哝着,还翻了个白眼。 那妇人的脸更红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我只想为我夫君讨口热粥喝……差官们怕是很快就要上路,我身上的银两都给了他们……我……这镯子是夫君家传之物……”说到这里,那妇人已是泪流满面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忽然都安静下来,阿宝惊讶的看了面前哭哭啼啼的妇人,不由脱口问道:“你夫君现在何处?”妇人擦了擦眼泪,往莫言阁前方一指,阿宝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忽然微微眯起了那双丹凤眼。 在莫言阁的门前,拴着两匹正打着响鼻的劣马,在马匹的后边,小小的角落里,窝着一个披枷带锁的男人,乱蓬蓬的头发盖在脸上,看不清面孔。 “你夫君犯了什么事?”阿蛮轻轻的扶着那妇人问道。 妇人看看阿蛮,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夫君姓吕,讳凡玉,是……曾是朝廷命官。” 妇人的声音不高,大伙却听的清楚,人群顿时如水如热油,炸开了锅。 “吕凡玉?莫不是吕青天?” “他怎么被抓了?没听说……”。 “嗨,怕是这次得罪了大官儿了,好人不得好报啊!” “他老丈人不是皇帝的大舅子哥儿吗?这靠山都不够硬啊?唉……不过,这样说来,这个妇人难道是……”。 “你说说这世道……”。 “我看啊,如今的皇帝可是个明白人儿,说不定他老人家发现那吕凡玉只是表面上的青天,背地里把坏事做绝了呢!” …… 听到人们的议论,那妇人的头垂的更低了。身子在寒风里微微发抖,阿蛮见状,指了指莫言阁的前厅,给阿宝使了个眼色,又扯了扯那妇人的衣袖道:“外边冷,有话到屋里说吧,我这就让人给你夫君送点吃的。”说着便扶着那妇人往莫言阁的侧门方向走去。阿宝当下会意,大步的往莫言阁正厅走去。 先说那阿蛮引那妇人从偏门跨入莫言阁后院,绕了几绕,来到一处小小的厢房。推门进去,顿觉暖意袭人,屋里放着几盆花木,都绿油油的。阿蛮安排那妇人坐在软榻上,转身从旁边的桌上拿过一把雪白的瓷壶来,沏上了一杯色泽红亮的茶递给了那妇人道:“吕夫人暖暖身子吧。” “多谢姑娘。只是我不能久留,我那夫君……”. “吕夫人不必担心,阿宝已经去安排了,今天天寒,说不定……一会儿还有风雪相阻,我估计,你那夫君和差官们一时半会儿的可能走不了了。乘这个空当,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休息,孩子要紧啊。” 那妇人将信将疑的看了阿蛮一眼,正对上阿蛮那对漆黑漆黑的眸子,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莫名其妙的安定了下来,接过阿蛮手里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热茶下肚,那妇人脸上顿时有了血色,焦虑和伤怀似乎也被那茶水融化了,本来的那份高贵娴雅此时开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这妇人倒也是个美人儿呢。 乘那妇人饮茶的当儿,阿蛮走到窗前,口里念念有词,忽然将袖子一挥,但见窗外狂风乍起,打着旋儿升上灰色的天空。当那妇人放下茶杯时,窗外已飘起鹅毛大雪。 “阿,真的下雪了!”那妇人冲到窗前,又惊又喜道,“姑娘是神仙么?” “这大雪么……实不相瞒,是山中的猎户告诉我的。莫言阁常有猎户们光顾,这些常在山里讨生活的人,多少懂得看天读地。今天这天冷的古怪,猎户们说怕是有大雪,还真是呢。我阿蛮可不是什么神仙。”阿蛮的嘴角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如果你的夫君是吕大人的话,那你就应该是当今国舅爷孤独大人的千金了?你们夫妻为何落到这等田地?” 那妇人扶着窗棱,望着漫天的飞雪犹豫了一会儿,转过身子对阿蛮点了点头:“我的闺名是孤独芊,我那姑母就是当今的皇后”,说到这里,那妇人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苦涩和无奈。 阿蛮又递过茶水:“果然是孤独郡主,阿蛮这里失礼了。我看郡主似乎有满腹的委屈,可愿说说?说了,也许心里会舒服些。” 孤独芊又看了窗外的飞雪一眼,回到软榻坐定,抿了一口香茶后,缓缓的开了口。 孤独芊接过热茶,又看了窗外的飞雪一眼,似乎拿定了主意,回到软榻坐定,缓缓的开了口。 “一十六岁那年,父亲和姑母为我天下海选夫婿,让我有幸嫁得了个如意郎君。吕郎品貌俱佳,我们夫妻恩爱,相约白头。吕郎其人谦逊正直,又不失机巧,故深的人心。在朝多年,上至朝堂,下至百姓,对他都多有称赞。我那姑父,当今的圣上对他也是一向青眼有加。可不知为什么,两日前,姑父姑母忽然诏我入宫,命太医为我查脉,而后又由我父亲派车马直接接我回娘家,我觉得蹊跷,就偷偷遣贴身丫头回自家查看,不久,丫头就惊慌失措的回来说,见御林军团团围住吕府,将我夫君五花大绑压上刑车,往大理寺去了。我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去问父亲,谁知他只是苦笑摇头说:能保住我和孩子能平安就是天大的运气了,我那夫君是圣上钦定的罪名,无人能救。我追问父亲是何罪名,父亲沉默半晌道:谋逆大罪,本当连诛九族。皇上皇后圣明,只办了你夫君,你我应该感戴天恩,知足吧。这真是青天霹雳,我和吕郎同寝共食,深知他的为人,他绝对不会有如此的非份之想,不由连呼冤枉,苦求父亲救命。我父亲只是长叹,我一着急,就想入宫去求情,结果却被父母关了起来。 到了晚上,丫头打听到消息说大理寺根本没有审理我夫君的案子,而是直接将我夫君发配边关。府中上下都悄悄议论,说是我夫君幸运,只是发配而已,殊不知我夫君冤枉啊。前天夜里,我带了些珠宝首饰,偷偷从府里溜了出来,到了大牢,才知道我夫君已经被押解上路往西去了。我知道从长安押送犯人往西,必经东都洛阳,便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夜重金雇了车马,果然有幸在今早截到了我夫君。想是那差官们因为天寒,城门又未开,便在莫言阁里休息片刻,等太阳出来了,才准备入城去签牒文。在这等天气将他丢在外边,分明是不在意他的死活。我苦苦哀求和我夫君话别,又将带出的所有珠宝都与了那俩个差人也许是看在我身份特殊,又是个妇道人家的份儿上,他二人收了财物,许我和夫君小聚。 我那夫君见我,又是惊喜,又是埋怨,只说让我快回父亲那里去,我看夫君又冷又饿,巧莫言阁施粥,情急之下就挤进了队伍……,至于后边的事情,姑娘就都知道了。”孤独芊说完,深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里的茶杯。 “事情听来十分的蹊跷,令尊……”阿蛮本想说令尊该是知情之人,可看着孤独芊握着杯子微微发抖的双手,硬是将下半句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令尊怕此时也为你们担心。吕大人近来是否在查办什么案子?得罪了什么人物?” 孤独芊低头想了一想道:“要说得罪,我夫君怕是和太子乾有些过节,一月前有人告太子终日沉迷酒色,夜宴不止,强抢民间女子为歌妓等等,圣上迁怒于太子师,朝中无人敢言,我夫君……我夫君对圣上说:这太子师实在是该罚,当老师的,应该和太子寝食不离,发现不当之处,就要以皇上的名义狠狠的责罚,这太子师没有做到这一点,是懒惰啊。圣上不语,过了俩天,就将太子师从大牢里放了出来,并重重责罚了太子,听说还将太子殿下的一个宠姬和一个男妾一起用廷杖活活打死了。太子为这两人之死痛哭了三日,我姑母知道,又将太子宣入宫去痛斥,太子将这些都算在了我夫君头上。阿蛮姑娘,依你看,这次……这次会不会是太子栽赃陷害?” 阿蛮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道:“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郡主先休息一会儿,我到前面去看看。” “姑娘叫我阿芊就好了。谢谢姑娘的茶和……这场及时大雪,只是此时,我只想到前面去和我夫君相伴,我们夫妻相聚得时日怕是……”孤独芊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阿蛮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孤独芊的手臂道:“阿芊姑娘请便。” 孤独芊忙站起身来想往外走,忽然觉得眼皮发沉,口里才念叨了:‘夫君’两字,身体便已经软软的倒在了榻上,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睡着了。 只见那站在一边的阿蛮嘻嘻笑着道了声:“好梦”,便转身出门,往莫言阁前厅去了。 “真是有劳阿蛮姑娘。姑娘不必称我郡主,只叫我阿芊就好了。谢谢姑娘的茶和……这场及时大雪,实不相瞒,此刻我实在是无心休息,只想到前面去和我夫君相伴,我们夫妻相聚时日怕是……”孤独芊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阿蛮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孤独芊的手臂道:“阿芊姑娘请便。” 孤独芊忙站起身来想往外走,忽然觉得眼皮发沉,口里才念叨了:‘夫君’两字,身体便已经软软的倒在了榻上,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睡着了。 只见那阿蛮站在一边,嘻嘻笑着道了声:“好梦”,便转身出门,往莫言阁前厅去了。 没走多远,迎面正碰上匆匆而来的阿宝。未等开口,就被那阿宝就拽到了一边。就听那阿宝压低声音说了句:“我看那两个差人有害人的心思”后,接着就讲起自己在前面的见闻来。 原来阿宝来到前面大堂,正看到那两个押解的差官捧着从孤独芊那里的来的珠宝奸笑。两人一边笑,还一边低低的说这些什么。这阿宝的听觉一向发达,所以无论那两人声音压的有多低,他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就听那两人中的一个道:“这一趟还真算肥,你说这皇亲国戚就是有货,就是大方,看看这些东西。” 。” 另一个掂了掂手里的一只镶宝金戒子道:“皇亲国戚?哎,得罪了皇帝,天王老子也得玩完。哼哼哼,没被株连九族,还真他娘的有运气。要是多有几个皇亲国戚倒霉,你我就发了。” “嗨,株连什么九族,那岂不是要杀到皇帝自己家里了?再说了,这皇亲们就是倒霉吃了官司,也比那平头老百姓判的轻,我们哥俩当差这么多年,见的还少吗?” “哎,不过老实说,这次皇上真是格外开恩,朝里的大人们都说是顾及到皇后,这姓吕的小子倒是找了个好靠山。可惜那郡主了,还真有几分姿色,年轻轻的就要守寡了。” “妇人儿水性,你看她这会儿哭哭啼啼的,说不定过两天就忘了,等那国舅爷给她再找个小白脸儿,她就天天乐颠颠的了。也不知那国舅爷要找啥样的人物?你说咱哥俩咋就没那福气睡睡那郡主呢?娶了她,那可是要啥有啥了,你看看这些个珠宝,当大官儿……” 第36节 “娶她?我看啊,你我可消受不起。你看看那姓吕的下场,他是死定了哦。” “哎,说正经的,太子殿下也给了不少好处,上边也有交代,等出了关,咱们下手可的利索了。” “放心吧,一定神不知鬼不觉,这事儿办不好,咱哥俩还有活路吗?” “知道就好,我说我们也歇够了,该进城了。” “哟,可不是吗,那小郡主也该和她的男人亲热够了。咱们赶紧走,误了事,你我哥俩儿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两个差人说着就匆匆收起了珠宝,拍着桌子高叫伙计结账,阿宝赶紧从柜上取了卤好的牛肉和一壶好酒,迎了上去,满脸堆笑道:“二位差爷,天冷路滑,二位辛苦。这是小店孝敬的,连同刚才二位点的单子一道,不要钱。” 两人差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小哥儿有点眼色。不过爷有公务在身,留不得了。回头再来。 说着就要出门,忽见外边怪风平地呼啸而起,大团的雪花簌簌落下,天地一片混白,刹那间居然看不清莫言阁外的道路。 二人暗叫怪哉,只得无可奈何坐回桌子,好在那卤肉十分美味,酒也异常淳美,不一会儿,两个差官就忘乎所以了。 阿宝见稳住了两人,得意的笑着嘟囔了句:“吃好喝好,小爷一会再收拾你们。”便抽身来到外边,风雪里,那披着重枷的吕凡玉缩做一团,不知是谁给了他一碗热粥,莫言阁的伙计又早按吩咐拿来了棉衣盖在他身上,使他一时间倒也不至于太受那饥寒之苦。 阿宝蹲下身来,推了推吕凡玉。那颗被乱蓬蓬脏兮兮的头发覆盖着的脑袋缓缓的抬了起来,发出了低沉干涩的声音:“要上路了?” “怎么,想早点走么?要不要我去通知尊夫人一声?”阿宝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的很诚恳。 “芊……不必了,不如不见。还请公子带话,要她多保重自己和孩子……如果可能,能否请公子收留我夫人两天,并捎信给孤独大人,就说孤独郡主在这里,那孤独大人定会重谢公子。”吕凡玉认出面前的白衣少年,正是方才扶住自己妻子,让她免于受伤的人,不由对这少年顿生亲近和信任之情。 “重谢?听来不错,吕大人这是托孤么?稍稍有点早了,你看这大雪,一时半会儿的,你们是走不了了,不如喝一杯吧。我听说吕大人是个聪明官儿,前一阵子还是混的不错的,突然落到这个田地,说说看你这是得罪谁了?”阿宝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只小酒壶和两个小酒盅来,在一只酒杯中斟满了深红色的液体递到吕凡玉的面前。 那吕凡玉挣了挣被拷在面前的双手,从阿宝手里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忽然狂笑了起来:“公子还是尽量少和我打交道为妙,我可是犯了谋逆大罪的,搞不好要牵连到公子全家呢。谋逆之罪啊,呵呵呵”。 “哎呀,你是乱臣贼子啊,如此,我便不和你多说了,喝了这酒,你自个儿当罪人(醉人)去吧,我先告辞了。”阿宝一脸的惊恐,却掩不住眼底的坏笑,将吕凡玉手中的酒盅斟地满满的。 那吕凡玉又满饮了一杯,面色开始泛红,只觉得身体内热气流动,四肢说不出的舒服,身上的枷锁似乎也轻了许多,不由脱口道:“好酒啊。”阿宝将酒壶塞到吕凡玉的手中道:“今儿年前酒水免费特供,你这罪人慢慢喝,多喝点儿,这可是我家夫人专为过冬酿的神仙醉,过了这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再看那吕凡玉,抱着阿宝塞给他的小酒壶一边喝一边嘟囔:“好酒啊,我吕凡玉平日里不是个好饮酒的……我说,原来这酒还真是好东西……”。 “吕凡玉,你谋反了吗?”阿宝忽然盯着吕凡玉的眼睛,冷不丁的问。 “谋反?呵呵呵呵,皇家说你反,你就反了。我吕凡玉到哪里去弄那十三副御林铠甲?那东西,不是宫里的就是太子府上的……你说谁谋反?我?……我吕凡玉杀鸡杀狗,就是不敢杀人啊。当皇帝的,都是杀人的高手,杀人啊……”吕凡玉翻着白眼,脸红的仿佛要滴血。 阿宝嗯了一声,在吕凡玉的头上一拍,就见那吕凡玉当下就闭了眼睛,昏睡过去了。 阿宝从吕凡玉手里拿过酒壶晃了晃,笑道:“还说自己不好饮酒?不过你还真说对了,这酒绝对是个好东西,至少你这一路不会被冻饿而死了。哎,我阿宝还真是好心肠呢。”说完这些,阿宝将手里的酒壶就空中一抛,就见那酒壶化成一股热气,消失在大雪里。 阿宝拍拍手,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大雪,笑道:“好个阿蛮,真是及时雪。”转身便往莫言阁后院走去。结果正好和从里边出来的阿蛮打了个照面。 听完阿宝的叙述,阿蛮也简单的和阿宝讲了讲自己从孤独芊那里听来的消息,两人正说着,忽见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飞来,在二人头顶盘旋不去。阿蛮抬头笑道:“知道了,这就来。”伸手拽了阿宝将身儿一闪,就双双到了莫夫人的小楼前。两人推门往里一看,不由微微愣了。 但见屋内本该光洁的地面上青草萋萋,其间缀满了七色花朵,几十只蝴蝶正在上下翻飞。那莫夫人精神抖擞的坐在桌前,正兴致勃勃的在剪纸。见两人进来,她居然连头都没抬,只将手里剪好的东西往地上一扔,顷刻间一株小树亭亭的立在两人面前,树上开满粉色的花朵,暖风徐徐,繁花微微颤动,忽然间,满屋里飞起了粉色花瓣,如春日里的落樱,那花瓣在落地前又化成晶莹的水滴,倏然飞入树梢,不久,那小树便缀满了水晶般璀璨透明的珠子,树冠上挂起了两道彩虹。阿宝和阿蛮两人不觉看的痴了。 莫夫人笑道:“阿蛮,你看比你那只落自家门前的大雪,我这花雨是不是更漂亮些?” “夫人都知道了?原以为你还在……休息呢。”阿蛮伸手碰了碰树上的水晶珠子,就听叮叮咚咚声四起,那树一抖,轻飘飘倒在了地上,变成了一片纸树。 阿宝来了精神,跳到莫夫人身边道:“这个有趣,赶明儿教教我,剪它两只活兔子出来玩。” 莫夫人往外推了推阿宝道:“偷了我的神仙醉,将那吕凡玉灌倒,你这小子还没玩够么?” “我可是为了救他,话说回来了,夫人的酒还真是神物,我看那吕凡玉一年半载的,既不会被冻着,也不会被饿着了。天下只有我家夫人能酿出如此好酒……”. 莫夫人轻轻的拍了拍晃着脑袋的阿宝道:“少说好听的。你们俩儿,一个灌翻了夫君,一个拍倒了娘子,下手还都挺干净利索的。如今倒是要做何打算?” “这个吕凡玉倒也算是个好人,按理命不当绝。我看这事情多有蹊跷,更觉得那郡主可怜。夫人难道不想帮帮这一对儿?”阿蛮坐到了莫夫人身边问。 莫夫人抬眼看了看阿蛮和阿宝,沉默了片刻道:“事情的确不简单。这世上的可怜人有千千万万,背后的原因也有万万千千。看透前因方能预知部分的后果。天自有道,其道无常。得失相依,不可强求。这一次,我拿不准是不是该救吕凡玉,事情实在是变数太大,如果我们横加干涉,不但会给这莫言阁带来灾祸,而且那吕氏夫妇的未来,乃至二十五年后的天下局势都会变的难以预料。” “难道那吕凡玉真的会反?我方才读过他的心思,他的的确确是被冤枉的……哼哼,其实就是真反了又如何?为了王权皇位,父子都有可能反目,想这天下无姓,强者得之,……”阿宝陷入了沉思中。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那吕凡玉被害死,让好人没有好报吗?”阿蛮拽着莫夫人的衣袖,嘟起了嘴儿。 “莫生回来了吗?”莫夫人忽然问。 “他老人家还不知在哪里高兴呢。那两个差人是不会久等的,夫人快拿主意。”阿宝抽抽鼻子。 莫夫人地下头,仔细想了一会儿,仿佛忽然下定了决心道:“就依你们,帮这吕凡玉夫妇一次。不过帮了他们,我们在这莫言阁可就呆不下去了,你们两个可愿意重入湖海之间?” “我们在这莫言阁待了快二十年了吧?容颜不改,人们迟早起疑。”阿蛮点头道。 “说实话,我都快闷死了。江湖可是比这莫言阁意思多了。”阿宝眼睛发亮。 莫夫人笑着说了句:“你们两个,心真野。不许后悔啊。”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剪刀,轻轻一挥,居然将那木头桌角儿剪下一块来。只见那莫夫人剪刀翻飞,不一会儿,那木头块儿就有了眉眼形体。一边的阿蛮拍手笑道:“啊,真像吕凡玉!夫人难道见过他?”莫夫人微笑道:“你们见了,就和我见了一样。”说着,对那小木人吹了几口气,然后顺手往地上一丢,就见那木人儿滚了几滚,叫了声“哎呦,好痛。”话音才落,就长成正常人的大小,体肤毛发和真人无异,分明是那吕凡玉。莫夫人起身来到门口,推开屋门,将那假吕凡玉往外重重一推,与此同时,右手在屋外抓了什么东西拽了进来。阿宝阿蛮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正闭着眼睛睡得香。 阿宝乐了:“这个吕凡玉是真的,方才我给他神仙醉来着。”莫夫人丢了真吕凡玉给阿宝笑道:“你灌醉的,你收拾”,一边说一边对着外面的风雪将衣袖一挥,就见平地里刮起了旋风,那旋风越转越快,居然将那漫天大雪统统被吸了进去,忽然白光一闪,风雪全无,只有那冬天的太阳,不冷不热的照在当头。莫夫人回身低头仔细看了看昏睡着的真吕凡玉,忽然道了声“怪哉”,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才对阿蛮说:“我们去看看那孤独郡主吧”,便转身出了门。阿蛮顺手抓过衣架上的猩红大氅,追了出去。等追上时,那莫夫人已经到了孤独芊休息的厢房前。 阿蛮奇怪的看了一眼很有精神的莫夫人道:“夫人不是最怕冷的吗?”莫夫人得意的从前衣襟里拽出一块赤红的玉牌来:“前日和共工打赌,赢了这个过来。此物名唤“地心”,冬日佩之,可让人有身在初夏的感觉,阿蛮试试?”阿蛮用手一摸,顿觉暖流通融四肢,连连点头道:“好东西。”忽然想起什么,半嗔道:“夫人有了这个宝贝,还窝在屋里不出来,要活活累死我和阿宝么?”莫夫人收起玉牌一本正经的说:“那个……我看到外边就觉的凉……孤独芊有几个月的身孕了?”莫夫人眨眨眼,转了个话题。 阿宝乐了:“这个吕凡玉是真的,方才我给他神仙醉来着。”莫夫人丢了真吕凡玉给阿宝笑道:“你灌醉的,你收拾”,一边说一边对着外面的风雪将衣袖一挥,就见平地里刮起了旋风,那旋风越转越快,居然将那漫天大雪统统被吸了进去,忽然白光一闪,风雪全无,只有那冬天的太阳,不冷不热的照在当头。 莫夫人回身低头仔细看了看昏睡着的真吕凡玉,忽然道了声“怪哉”,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才对阿蛮说:“我们去看看那孤独郡主吧”,便转身出了门。阿蛮顺手抓过衣架上的猩红大氅,追了出去。等追上时,那莫夫人已经到了孤独芊休息的厢房前。 “没有问她,不过看样子像有是五六个月了,这种事情,我可说不好。”阿蛮的脸红了红,伸手推开了屋门。 屋内的软榻上,静静的躺着孤独芊。她仿佛正做着美梦,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莫夫人轻轻上前仔细看了看孤独芊,又伸手替她把了把脉,微微扬了扬眉毛道“有趣的紧。”搞得一边的阿蛮好奇心大起。 “那两个差人应该已经押着另一个吕凡玉上路了,让这夫妻俩儿小睡一会吧,都已是是心力憔悴了。等莫生回来,再将他们唤醒。”莫夫人似乎在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夫人到底在想什么?”阿蛮忍不住发问。 “我在想,要赶紧叫咱们莫大老爷回来。”莫夫人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抽出一方罗帕,折了几下,丢出窗外。但见那罗帕化作一只怪鸟冲上了天际,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第37节 “夫人今天真有精神,又是剪纸又是折帕的,直接唤乌衣卫去就成了”,阿蛮笑道。 “莫生去了幻天,乌衣卫们虽然可上天入地,但终无人之魂魄,去不了那里。咱们也乘这回儿空闲先歇歇,接了这吕氏夫妇的事儿,以后可有的忙了。”莫夫人懒洋洋的将半个身子倚在了靠枕上。 “神神秘秘的,搞得人心里痒痒。”阿蛮爬在了靠枕的另一端。 “阿蛮,你听说过元浩天吗?” “嗯,当然听过了。据说当年他可上天入地,预知未来,当年曾推断出本朝当立,为皇家夺得这天下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护国天师。民间都称他为天纲神仙。” “称元浩天为神倒也绝不为过。他自幼就极有天赋,六岁那年得异人青眼相待,收为唯一的弟子。这勘破天机,预知未来什么的,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啊,听夫人这样说来,这个元天师像是个厉害人物。” “人说天外有天是有道理的。你我所在之天界唤作“得失”,生于百亿年前。于这得失天共生的又有忘忧天,无常天,虚空天等等等等。在这得失天内,又包含着无数个世界。得失天并不是停滞不动的,她在不停的扩张变化,天内的无数世界也不断的灭亡重生……三四十亿年前,当此处大地初现之时,千百种神力或自天外而降,或从地底而生,大母神使其阴阳交集,终于化生出生命之源。后来历经千百万个寒暑,方衍生了世间万物,细数起来那,元浩天的师傅比莫生和我还要活的有年头……” “夫人说天书呢,听来听去,阿蛮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夫人的意思是说,这个元浩天可能要比你和莫公子都厉害?这无缘无故的,夫人怎么想起他来了。” “莫生和我的确要让他三分,至于谁更厉害么……不交手,谁也说好。”莫夫人用一只手支起了下颌,“吕氏夫妇的事情和这元浩天脱不了干系。 呵呵,吕家那个的出关,要按律先过洛阳,发放了牒文,再往西去,过兰州,出嘉峪关.....嗯然后就继续西行,不知去哪了,流放美国?当地正在庆祝圣诞快乐。。。。 “莫生和我的确要让他三分,至于谁更厉害么……不交手,谁也说好。”莫夫人用一只手支起了下颌,“吕氏夫妇的事情和这元浩天脱不了干系。 “难道说这元浩天是太子的走狗?” “他啊,是在捍卫他的天道。”莫夫人答的心不在焉。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听吱呀的一声门被推开了,莫生抱着一盆长的奇奇怪怪的花草跨进门来,人未站定就苦笑着说;“夫人急招,怕是又惹祸了吧。” 莫夫人嘻嘻一笑,溜下香妃榻,凑到莫生面前,接过那盆花草仔细看了看道:“这祸么,不大不小……我们几个闲来无事,救了个人。恐怕要招惹那元公子了。” “元浩天?真有夫人的,我看这小小莫言阁是不保了。” 莫夫人抱着那花草,一脸惊慌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夫君快拿主意。” 莫生无奈的摇摇头道:“巳儿你啊,真不是个省心的。里边睡着的那个就是孤独芊吧?” 莫夫人点点头:“夫君看看,有点意思呢。对了,那吕凡玉和阿宝都在我那边,等一下还要烦劳夫君带他过来。” 莫生轻轻走到孤独芊面前,弯腰仔细看了看,回头对莫夫人说:“的确有点意思。我去看看那吕凡玉再说。”话音才落,便转了个身,无影无踪了。 莫夫人笑道:“这么着急?” 阿蛮推了推莫夫人问:“公子和夫人左一个右一个‘有点意思’,我这里可没那点意思,这吕氏夫妻到底是怎么个‘怪哉’‘有趣’了?” 莫夫人先小心的将手里的花草放在几上,舒了舒身体,才缓缓的解释道:“我说怪哉,是因为那个吕凡玉本性善良,心态平和,本是个福禄长寿的人,却忽然间有了“逆世乱天”的煞气,命中带此煞气的人,他日必为帝王,且南征北战,杀人如麻,福祸难以预测;我说有趣是因为那个孤独芊有太后之相,却怀着一个女儿……而且那孤独芊命里根本无子。除此之外,吕凡玉夫妇的命相中还充满变数,其古怪是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我方才提过,此间名唤‘得失天’,阴阳两相反复循环,当两相失衡时,混乱就将出现。元浩天想是获悉了这极难察觉的突生变劫,想阻止它的发生吧。说来惭愧,我们只顾混在人间,悠闲度日,根本忽略了这天机之变。” “虽说那朝堂之上,一个变故,就可惊天动地,影响千人万人的命运,可大多数时候,对于小门小户的普通人而言,看的见,摸得着的就是那点儿‘小事’。元天师顾了大的,就顾不了平常人家的琐事。咱们闲混人间……”阿蛮话还未说完,就听门外传来阿宝的抱怨声:“好人真是不能做,莫老大你忍心让我一个人拖着这罪人(醉人)啊!”莫夫人笑着指了指里屋的孤独芊,阿蛮会意,起身进去了,才将那孤独芊唤醒,就听门吱呀一声响,进来三个人儿,正是莫生,阿宝和通红着脸儿的吕凡玉。吕氏夫妇两人团聚,悲喜交集,不由抱头痛哭,居然不顾有外人在旁边。二人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双双拜倒莫生一行人面前谢过救命之恩。莫夫人还没开口,就听那莫生淡淡道:“不用了。吕大人,孤独郡主,在下这里有几句话要说。” “吕莫罪人一个,不敢被称为‘大人’。神仙恩人请讲,我夫妻二人洗耳倾听。” “恕莫某人冒犯,朴藏君可知你祸从何来啊?” “这个,一时还不知详情……想是我为人拙劣,得罪了朝中大员了吧。” “朴藏指的是太子殿下吧。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落井下石而已。朴藏得罪的是当今的天子。” 吕凡玉闻言不由一惊:“愿闻其详”。 “恕莫某人冒犯,朴藏君可知你祸从何来啊?” “这个,一时还不知详情……想是我为人拙劣,得罪了朝中大员了吧。” “朴藏指的是太子殿下吧。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落井下石而已。朴藏得罪的是当今的天子。” 吕凡玉闻言不由一惊:“愿闻其详”。 “护国天师元浩天夜观星象,日悟乾坤,洞觉了天机之变。恕莫某人直言,朴藏君命里有乱天之嫌,皇上示意,太子栽赃,你的性命是丢定了。皇后诏郡主进宫,是为了让太医查脉相,辨男女。幸好郡主你怀的是个女儿,不然那孩子的性命也一定不保。” 吕凡玉和孤独芊听的目瞪口呆,愣了半晌,那吕凡玉石才的有些语无伦次的问:“恩人所言……皇上他……我吕某人乱天?”停了一停,忽然仰天大笑道:“真有什么天命?人一生下来就被注定的东西?狗屁,都是狗屁!” 莫夫人微微皱着眉道:“吕凡玉,你骂的也对也不对。人的未来的是可以被改变的,但不会完全的被人所控制。这不随愿的部分,是因道而变的,人们称之为天命。天命并不固定……”,莫夫人忽然收住了话头,转身对着门外笑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有失远迎,元阔仙莫怪。” 就听门外一清朗的声音答道:“巳娘子果然灵敏。”屋门忽然被一阵清风吹开,一个白衣飘然的青年男子出现在门口。莫生和莫夫人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吕凡玉的面前。而站在一边的阿蛮和阿宝,不由都愣了愣,原以为那元浩天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却不想是个儒雅潇洒的年轻美男子。 元浩天拱了拱手,深深作了个揖,才跨进门来,笑道:“巳君和娘娘何时改名换姓了,莫言莫言,呵呵是不可说之意吗?哦,还收了两个徒弟?狼有天魄,花有剑魂,都是神仙人物啊。”阿宝和阿蛮双双翻了个白眼,一个看天,一个瞅地,就是不正眼看那翩翩美男子元浩天。 莫夫人也笑笑道:“阔仙不问民间事,我等小人物实在不足挂齿,劳神了。” “元某惶恐。敢问二位背后的,可是吕大人和孤独郡主?” “不知阔仙为何事而来啊?”莫生笑嘻嘻的发问,直接忽略元浩天的问题。 “无它,只是赞叹娘娘巧手。吕朴藏是朝廷要犯,事干重大,望二位前辈容晚辈带朴藏回去。”元浩天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小木人,双手递给了莫氏夫妇。 莫夫人接过小木人,用两个手指轻轻一捻,那木人儿忽然变作千万片木屑,飞在空中,飘舞了一阵儿,化成了一圈围墙将吕凡玉夫妇团团围住。那元浩天呵呵一笑,道了声:“好手段。”话音才落,就见他黑发飞扬,身后渐渐现出一条淡青色的龙影来,那龙一声清啸,冲向那围墙,上下飞舞,试图越墙而过。而那墙也随龙舞而增减不定,僵持了一会儿,那龙忽然首位相连,将围墙团团围住,咔哧一声,烟雾四起,顿时墙塌龙散。那元浩天大笑几声后对着莫氏夫妇道:“娘娘真是神仙手段。不过此次那吕朴藏我要定了,二位,得罪。”说着就将双掌一合,口中念念有词。 那莫生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拨开那元浩天的双手,似笑非笑的说道:“如此,就只好奉陪了。不过这里还有许多住客,碍手碍脚。不如我们到洛水转转如何?如果阔仙赢了,那吕凡玉就任你处置。” 元浩天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那莫生又说:“我需嘱咐阿宝阿蛮几句话。”元浩天很痛快的答了声“请便”,便悠然的踱到了门边。 莫生走到阿宝和阿蛮面前,低低吩咐了几句,随后向站在门口的元浩天做了个请的手势。只眨眼功夫,这两个人就连同莫夫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阿宝和阿蛮转过身来,看了看还在发呆的吕氏夫妇,等了一会儿,那阿蛮才开口道:“公子交代,他们回来之前,吕公子和郡主不可离开此室半步,性命攸关,切记切记。我们有要事在身,需出去安排安排,失礼之处,还望二位见谅,少陪了”。说完,两人便也无影无踪了,屋里只留下了吕氏夫妇两人。 又过了一阵子,就听外边乱哄哄的,隐约有人带着哭腔道:“跟公子夫人这么多年,实在不忍离开……”,又有人附和道:“是啊,为何说走就走了?要关了这莫言阁吗?” 就听那阿蛮朗声答道“诸位,事出无奈。请诸位收好银两,自谋生活去吧。另外,还要烦劳各位伙计,从即时起,关闭店面,告知所有住客:愿于三个时辰内离开莫言阁,随宝公子迁入随安居者,得纹银十五两。” 第38节 众人又一阵议论,吵吵嚷嚷的,纷乱了很久,一切才都安静了下来。屋内的吕凡玉夫妇推开屋门,探头往外打量,不知何时起,院子里已经空荡荡的了,那阿宝和阿蛮都早已不知去向。前边院客房和大厅隐隐仿佛还有脚步和人们说话的声音,孤独芊拉着吕凡玉的衣袖惨然道:“看来,我们连累恩人了。郎君作何打算?” 吕凡玉皱了皱眉,忽然揽过孤独芊,用下巴低着她的额头,久久没有出声。听着丈夫的心跳,孤独芊轻轻的闭上了眼,如果不知道未来,就安心的享受眼前拥有的吧。 “芊儿,我们的孩子是个女儿呢。” “聪明又可爱。”孤独芊的脸上现出了温柔的神色。 “大名儿叫天莫,这小名么……就叫幸儿吧。” “吕天莫?像个男孩子的名字。”孤独芊撅起了嘴。 “不,她随你的姓,叫孤独天莫。能跟在你父亲和你的身边长大,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吕郎,你这是……”孤独芊睁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吕凡玉。 “孤独家教出的女儿,个个都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们的女儿姓了孤独,会对她将来大有好处。这一次,芊儿你必须依我。”吕凡玉的眼睛望向了远方。 孤独芊看着丈夫变得刚毅的面孔,身不由主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在远方,洛水之上,浩瀚烟波之中,莫氏夫妇和元浩天正对峙而立。三个人都静静的,任凭那水雾苍茫,沾湿了衣襟和发梢。渐渐的,三人头顶开始翻滚起黑云,云间透着妖异的鲜红,忽然,几道闪电刺破云雾,咔嚓嚓劈在岸边的地面上,随后而来的炸雷,发出轰然的巨响,震撼了大地。那元浩天轻轻纵身跃起,居然将两道闪电抓在手中,然后一个转身,优雅的落在水面上,再看那两道闪电,已经化成一对银蓝色双钩。莫生见状,忽然微微一笑,开口对莫夫人道:“我们二人对阔仙一个,恐怕说不过去,不如巳儿观战如何?”莫夫人看了一眼莫生,点头道:“郎君说的有理,两个是斗法,三个就仿佛斗殴了。”说着就退到了岸边。元浩天对莫生和莫夫人拱了拱手,算是谢过。 寒风起,吹乱了水面上莫生和元浩天的衣襟和黑发。元浩天道了声“得罪”,双钩共横,直扫莫生腰际,莫生将身体向后一弯,轻巧躲过元浩天的攻击。待他直起腰时,右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柄金红色的长剑,剑尖上提,斜斜的刺向元浩天的喉间。元浩天微微偏头,手中双钩收拢,架住了莫生手中长剑。钩剑相交,轰然一声,火花四溅,映红半边江水,两人不由同时后退了两步,忽然又双双飞身而起,在半空重新战在了一处。那元浩天双钩上下舞动,如两条闪着青蓝色光芒的游龙,招招迅猛,直取莫生要害。那莫生只是挥剑抵挡元浩天的进攻,仿佛有些身处下风,然而一招一式之间,却又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元浩天的攻势越来越凌厉,半空中只见白影和青光,忽然一声清啸,那元浩天连人带双钩化作三条闪电,朝莫生头顶劈下,莫生将剑一横,咔嚓一声,一个惊雷轰然炸开,水面上激起了百丈高的浪花,那三道闪电被莫生的长剑一荡,横穿过水浪,,忽然聚在了一处,直冲上了云端,消失在天际。刹那间,大地震动,洛水倒流,呼啸着扑上两岸,如脱缰野马冲向远处的村落。 一边观战的莫夫人叫声“不好”,刺啦一声扯下自己的衣袖,甩了出去,那衣袖顿时化成一双火凤凰,张开双翅和尾羽,试图挡住汹涌的洪水,就在这时,空中传来隆隆巨响,仿佛天地都随之震动,千条闪电撕开乌黑的天幕,一条金龙横空飞出,直扑向下面的莫生,那龙尾无意间一带,点在水面,那水面上居然燃起了蓝绿色的火焰,莫夫人的两只火凤受了惊,忽的一振翅,露出了一个缺口,燃着火焰的洪水便轰然倾泻而下,莫夫人大惊,飞身扑向那诡异的滔天巨浪,在水火间现出人身蛇尾的形状,张开双臂,盘起金色的长尾,将那洪水挡在了身前。 于此同时,但见莫生将双手在身前一划,呼的化成一只七彩大鹏,扶摇直上,直冲向那金龙的双眼。那金龙似乎没有料到这突然而来的攻击,慌忙低头躲闪,匆忙之间,虽然保住了双眼,却被那大鹏抓伤了额头正中,鲜红的血顺着前额流了下来。那金龙顿时长吟一声,恼怒的甩了甩头,忽然张开鳞甲,放出千百道闪电。这些闪电划开天际,往莫言阁的方向延伸,不多时,但见在远方,莫言阁所在之处升起了滚滚浓烟,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幕,那金龙随后伸出前爪,口中喷着青雾,瞪着血红的双眼,扑向正聚精会神抵挡洪水的莫夫人,七彩大鹏见状,不顾一切的俯冲下来,虽用翅膀替莫夫人挡住了龙爪的一击,却没有挡住龙口喷出的青雾。只见那青雾笼罩了莫夫人和她面前的水墙,顷刻间那水墙就结成了坚固的冰幕,而水墙前的莫夫人也化成了一座晶莹的冰雕。七彩大鹏见状发出一声尖啸,在空中打了个滚儿,当下现出莫生的容貌,腰际以下却是金色的长长蛇尾。 但见那莫生甩了甩右臂上淋淋的鲜血,披散了长发,露出獠牙,两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他长尾一甩,正中金龙,那龙顿时成了火龙,翻滚着轰然落地,现出满面是血的元浩天来。莫生顺势又是一击,元浩天打了个滚匆忙躲过,那长尾重重落在地面上,大地一阵颤动,居然裂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元浩天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冷冷一笑,忽然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从他脚下的裂缝中,涌出红色的熔岩,那熔岩聚成了一条长鞭,飞向莫生,莫生青紫了脸庞,伸出双手,指间忽然出现了千万个光点,那些光点渐渐聚成一处,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光球,将莫生包住。莫生慢慢闭上了双眼,身体开始透明,而那光球却在不断的扩大,光芒所到之处,万物顿时灰飞烟灭。元浩天见状大惊,脱口而出:“你……你能灭世?”正在这时,空中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巳君手下留情,巳娘娘身上有‘地心’”。 那莫生忽然睁开了双眼,收起獠牙蛇尾,变回了正常人的模样,仰天冷冷道:“久违了,玄光姬。”那光球也顿时黯淡下来,逐渐缩小并且开始消失。元浩天则立刻收了法术,叫了声“师傅”,低头单膝跪倒在尘埃中。那声音继续道:“巳儿身上的寒冰之毒已经开始消褪,并无大碍。还望巳君看在这一点上,肯将小徒交与我来教悔。” 莫生看了看不远处的莫夫人,见她周身正发出淡淡的红光,忽然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踱过元浩天身边时,莫生停了下来,淡淡的说了四个字:“天本无道,道在人间”,元浩天不由愣了。 踱过元浩天身边时,莫生停了下来,淡淡的说了八个字:“天本无道,道在人间”,元浩天不由愣了。 云收天青时候,莫氏夫妇双双回到了莫言阁,只见残垣断壁,楼阁房舍大都化为了灰烬,阿宝和阿蛮见莫生和莫夫人回来,略带愧意道:“两个多时辰前,忽然天降闪电万道,莫言阁走水……”,莫生淡淡答道:“知道了。吕氏夫妇呢?”。阿蛮咬了咬嘴唇,接着说:“吕凡玉没了。”莫生背过身去,没有说话。莫夫人拉过阿蛮说:“带我去看看孤独郡主吧。” 两人一同来到后边那唯一完好的几椽厢房,见其中一间的房门开着,孤独芊正坐在地上发呆。莫夫人皱了皱眉低低问:“怎么一回事?”阿蛮道:“按公子交代的,我们安排了众人,又吩咐吕氏夫妇不可出此屋半步。莫言阁走水时,这边的厢房并没有起火。也许是那个吕凡玉看到天火,慌了神了吧,居然想跑出屋去,结果被那古怪雷电烧化,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莫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家公子从幻天带来的花草呢?”阿蛮应了一声“我去取来”,说罢就进从里屋,捧出那花草来递给坐在孤独芊身边的莫夫人。那莫夫人将花草抱在怀里,低低对孤独芊说了几句话,孤独芊忽然惊讶的看了莫夫人一眼,随后小心的接过了莫夫人手中的花草仔细端详。就见那花叶细长如兰,一面漆黑,一面雪白,花叶正中,隐隐的挑出一个绿色的花苞来。孤独芊闭上眼睛,仿佛专注的想着些什么,忽然她脸上露出喜色,猛的睁开双眼,那绿色的花苞开始吐出淡淡的烟雾,在花叶间萦绕不散,烟雾中,一个素衣男子正微笑而立,默默注视着孤独芊。 “郎君,你在这里啊……”孤独芊抱紧了那花草,微微笑了起来。莫夫人说:“如我方才所言,此花名摄神,可以读识人的思想,放出幻影来,解你相思之苦。只是此物来自幻天,非人间之物,如果日夜与之相伴,此物便会吸取人的寿命,此一点,孤独郡主必须牢记。”孤独芊仿佛没有听到莫夫人的话似地,只自顾自笑的开心,口中呐呐道:“君记否,桃花雪,陌上逢……‘骏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车。美人一笑褰珠箔,遥指红楼是妾家’……没了郎君,生不如死”。(诗出唐李白赠美人)莫夫人叹口气对身后的阿蛮道:“我们出去吧。”到了门外,阿蛮咬咬嘴唇低声说:“吕凡玉一死,那孤独芊就乱了心脉,怕不是个长命的,可怜她腹中的孩子还有她的父母双亲……”。莫夫人看了看渐晚的天色道:“连夜送信去孤独大人府上,说是孤独芊在这里,让他速速来接。至于那孩子,阿蛮不用担心,那可是个福大命大的小东西。”莫夫人忽然笑了。 两天后,孤独家来了车马,接孤独芊回了长安。据说,那孤独芊回到娘家后,就一直神智不清,在生了一个女儿后不久,便香消玉坠了。那女儿在孤独家长大,出落的妩媚动人,机敏聪慧,不到十六岁就艳名远播,被皇帝招入宫中去了。 而那曾经喧闹的莫言阁,在经历了一场大火后,开始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据说莫言阁起火那天,天崩地裂,洛水倒灌,实在是恐怖至极,好在没有任何人受伤。同日,天师元浩天不知所终,有人说,大地震撼时,在洛水边看到天师白衣如雪,和一妖物奋力搏斗,捍卫了天地。后来,妖物灭尽,乾坤清朗,天师便和一女子飘然远去了。 初春,冰雪消融时候,在南下的官道上,飞驰着一辆马车。车里阿蛮和莫夫人正大呼小叫的玩骰子,车窗边坐着莫生和阿宝,捧着酒杯喝的高兴自在。那阿宝悄悄溜了一眼精神很好的莫夫人道:“莫老大,我说那个姓元的可真阴,居然偷袭,嗯,想必是他自恋的很,被你抓破了脸,恼了。夫人可是怕冷怕的要命,要不是‘地心’那个宝贝儿,可就麻烦大了;而那个吕凡玉,哎,你相信他真是因为胆小才跑出去的吗?” 莫生笑笑道:“吕凡玉是自尽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信了自己的‘天命’了,多半是不愿意连累别人吧。元浩天只看到了吕凡玉有乱天灭世的命相,却忘记了人的命运中的很一大部分是握在人类自己手里的,被称为人间道,其变幻最难预料。元浩天想不到自己也会成为这灾祸的起因之一,更没猜透孤独芊和吕凡玉的帝后之相来自他们的女儿幸儿。在三十年后,那丫头将权倾天下,最终将成为一代君王。” “提到乱天灭世”,一边的莫夫人忽然发了话,“这里的某个人是不是该去面壁思过几年。” 莫生呵呵一笑,俯身贴近莫夫人的耳边说:“兴灭一向共存,没了巳儿,某个人就失衡,不得不现原形了。” 神仙祸(完) 四海君莫言 菊魂酪 圆月悄悄爬上了椰子树梢,深蓝色的大海呼吸得安详。月光里,一群女人拿了各自的活计,或站或坐,齐齐聚集在村前的小广场上,一边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嬉戏,一边嘻嘻哈哈的闲扯。此刻,这个小渔村里的男人们大都已经歇了,天不亮就要出海,他们睡得都很早。广场的一角,已经补好的渔网张开着,在银亮亮的月色里微微的闪光。一连几天的丰收,使得人们的心情格外好,玩笑也开的格外多。一两个年轻的妇人,此刻正微红着面庞,尴尬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口里嗔怪女伴们的同时,脸上却现出掩盖不住的喜悦和幸福。 忽然,远远的传来一声尖哨,女人们都愣了一愣,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月色下,她们看到村口升起了黑色烟雾,渐渐那烟开始蔓延,海风带着呛人的焦糊气味扑面而来,红色的光焰从黑烟下升起。 “啊……走水了!”不知是谁尖叫起来,女人们顿时乱作一团,有的忙着招呼孩子,有的往自家方向奔去,有的顺手抄了器皿准备冲往村口,还有的则在原地发起了愣,可还没等她们散开,一件让她们更加慌乱甚至感到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一群衣着古怪,面目狰狞的陌生男人高举着火把将小广场团团围住。火光下,他们手里的长刀闪着妖异的红光,他们的脸上带着残忍阴森的笑容。于此同时,广场外,浓烟四起,女人们清楚的听到自家男人愤怒绝望的吼叫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很快的,空气里就充满了皮肉焦糊的味道和浓浓的血腥气。 孩子们开始哭了,一些拼命往大人身后躲,不知是谁家的男孩子哭喊着爹爹试图冲到小广场外边去,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几柄尖刀就已经刺穿了那孩子的四肢,在孩子惨叫哭喊声中,那小小的躯体被高高的架起,然后重重甩在了地上。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叫着冲了出来,扑到在地上那抽搐着的孩子身上,几个持刀的男人咯咯的笑了起来,忽然,其中的一个男人放低了手中的火把,开始烫那将死孩子的小脚。女人尖叫着试图用双手挡住那火把,完全顾不得自己会皮焦肉烂。那些鬼一样的男人们笑的更大声了……不知何时,圆月已经被乌云遮住,银色的皎洁消失不见,那小广场,在火光中,很快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三天后,桑海国王城上苑,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在熙熙攘攘的繁华背后,又仿佛隐藏着几分不安。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人们都在议论着最近发生的两件大事,一是该国的长硕公主准备下嫁东部近邻泽后国;这第二件么,就是三天前该国东南部的数十个渔村在一夜之间统统遭到烧杀掳掠,村民死状可怖,惨不忍睹。晌午未至,这桑海国热议时事的最佳去处汇海阁就早已是人满为患了。 汇海阁内,除了那一团一堆的客人,穿梭来往的伙计,还有和着弦子高唱的说书人。那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叮叮当当的水壶茶杯撞击声,还有各种难以描绘的杂乱声音,可真是闹的人耳朵疼。相比之下,汇海阁的三楼却是清静的奇怪:只见那长长的竹帘低垂着,里面隐隐传出来丝竹之音,还透着丝丝缕缕醉人的酒香。帘后,宽阔的大厅里,只晃动着四个人影。 那个盘腿坐得笔挺的男子,一身黑衣,满面冷峻,正低垂着眼睛抚弄横放在膝上的古琴。他的身边,是一个娇艳女子,懒洋洋团做一团,一手打着拍子,一手握着酒杯,神情甚是悠闲。那娇艳女子的的右手边,站着的是一个身穿浅绿色衣裙的清丽少女,正微微闭了美目,聚精会神的吹着一支雪白的笛子。三人背后的美人靠上,则姿势不雅的爬着一个白衣少年,一脸无精打采加无奈,半眯着眼睛仿佛在睡觉。 随着乐曲变得越来越轻柔舒缓,爬着的白衣少年的神情也越来越不耐烦,忽然他翻了个身,跳了起来,提高了嗓门嚷嚷道:“我说莫老大,你有完没完?闷在这鬼地方叮叮咚咚的快一个早上了……” “阿宝稍安勿燥,等一会儿这街上可是有热闹看呢。”那娇艳女子在安抚那失去耐性的少年的同时,顺势捻着小小酒杯起身黏在了在黑衣男子的肩上。白衣少年听那女子这样一讲,赶紧趴在扶手栏杆上,一边往下张望,一边问:“什么热闹?从那边开始?等多久?” 绿衣的女子收了笛子,瞪了被唤作阿宝的少年一眼,开口道:“总吹嘘道‘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听觉敏锐’,却连楼下人们的议论都没听到。午前,桑海国长硕公主的婚车要经由这里出城,到时候人们不但能一睹公主芳容,而且还可以看到桑海国君的龙颜。” “这也叫‘热闹’……没劲儿……半夜潜入宫里转转不就成了。”阿宝撇撇嘴,小声嘟囔道。 只见那绿衣女子翻了个白眼儿说:“对狼弹琴。哎呀,对了,半夜入宫,说不定就遇上个‘丽姬’啊,真人啊什么的,的确是‘热闹’呢。”(见《琥珀醇》狐狸精丽姬及《不死丹》广宇真人) 阿宝瞪大了眼睛正要反驳,一边的黑衣男子忽然推开膝头的古琴,起身开口道:“阿蛮的清心曲已经小有成就,不过这浮生醉还是少了些空灵洒脱,多了些忧伤无奈。风略碧水皱,梦回青蛮寒。”说到这里,那黑衣男子顿了顿,而绿衣女子清亮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一下。 “嗯,既然阿蛮和夫人都说有‘热闹’看,里边一定有点文章。我说那个莫老大啊,阿宝我不懂什么曲曲调调的,懒得聊这些个婆妈东西。我们还是讲讲这个‘热闹’吧。”阿宝跳到黑衣男子身前,顺势用胳膊把横在一边的古琴又往外狠狠地推了推。 黑衣男子微微笑了,背着手踱到窗边,看着窗外慢悠悠的开了口;“这个桑海国,背山环海,物富民丰。桑海之北,大多是山地小国,对桑海并没有构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而桑海之东的泽后和桑海之南的委女两国,才可以称得上是心腹之患。泽后国民风彪悍尚武,委女国则狡诈贪婪。百年来,这三国之间一直纷争不断,但由于实力相当,三地各有得失。几十年前,为了共同的海上利益,桑海和泽后开始联合,一起征讨委女国,据说联盟大军最终攻破了委女京城,委女国国君被迫在大雨中跪降,委女国被分而治之。后来不知为了什么,桑海国和泽后国居然起了纷争。这纷争似乎越演越烈,以至于最后发展成了战争。两国大大小小你来我往的在委女国的国土上打了十几场,结果是两败俱伤。委女的一些宗室后裔便乘机复了国。不过复国后的委女元气大伤,国土不及从前的二分之一,而且有许多良港都被桑海和泽后占据,人们认为,除非有大的变故,否则百年之内,这委女怕是很难和桑海,泽后再次分庭抗争了。至于桑海和泽后两国,在委女复国后的不久,也终于休战了。主要原因么,怕是泽后的上一任国君不听大臣劝阻,居然在一场战争中亲自披挂上阵,结果受了重伤吧。此一役后,两国便断了往来,直到近几年,两国各有新君登基,才恢复了一些贸易往来。如今这桑海和泽后又忽然间缔结了姻缘,的确是件值得琢磨的事情。而那个要嫁到泽后的长硕公主的来历背景,却是整件事情中最有趣的部分。” 黑衣男子说到这里,忽然转过脸来,理了理衣衫,坐在了窗前的一张椅子上。抬眼环顾,那个白衣少年此刻早已满脸的兴奋,靠在屋内的柱子上,急不可耐的连声催促着:“快说,快说!”而那绿衣阿蛮也不知从何时起,被那个娇艳女子拉到了身边坐下了。 黑衣男子点点头接着说:“这桑海国一共有三位公主,有两位都是现桑海国君的同父异母姐妹。唯有这个长硕公主,是桑海国国君的表姐,一向深居简出,行踪神秘,很少和人打交道。长硕公主从小孤独(父母双亡),深为桑海的顺贤太后所怜惜。从两岁入宫后,就一直被太后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三年前顺贤薨,这个公主便自请为太后守灵,并称将终身不降(下嫁)。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公主的父亲本是桑海君王的长子平陈君,也是王位的首选继承人,而至于公主的母亲,身世不详,有传言说,公主之母是平陈君在征讨委女国时纳娶的。三位公主中,泽后新君偏偏指明要迎娶这位长硕公主,是不是有点意思?”黑衣男子的嘴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正说着,就听外边号角声声,鼓声震天。街上一片骚乱。黑衣男子站起身来快步踱到窗口,往外望了一眼,点头道:“来了。 正说着,就听外边号角声声,鼓声震天。街上一片骚乱。黑衣男子站起身来快步踱到窗口,往外望了一眼,点头道:“来了。”话音才落,但见不远处百杆旗帜,描龙绣凤,迎风招展,万辆车乘,镶金嵌玉,宝光耀眼。浩浩荡荡的仪仗和护卫簇拥中,一架通体明黄色的高轩马车缓缓行来。风吹金铃,宝帐高挽,车里端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穿金丝嵌宝龙袍,目光冷峻。而他身边的女子,面若芙蓉,眉眼含情,嫣然一笑,倾国倾城。周围围观的人们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直到那华丽的车马从自己眼前完全驶过,方才能发出纷杂的赞叹声和议论声。有人说:看来君王很重视这位公主,不但亲自出宫送行,而且居然让她坐在了王驾上。也有人道:难怪泽后王指名要长硕公主,真是天人啊。还有人摇头:此等姿容,难保不是祸患,泽后要倒霉了…… 这乱哄哄的声音,随着清风扶摇而上,全部传入了坐在汇海阁三楼上的四个人耳朵里。靠在扶栏上的阿蛮,皱了皱眉头,轻轻说:““听说泽后新君荒淫好色,不理朝政,才登基几个月,就恶名远扬了。为了国家利益,这公主不得不嫁与这样的一个人,真是无奈。如果真有一天,城倾国破,也是那国君的昏聩所致。公主又何错之有?难道就因为她身为女子?天下人就只会欺凌弱者。” 第39节 “阿蛮也是女子,可是凶悍的很呢。试问天下,谁人敢惹?”阿宝从莫姓的黑衣男子身后探出头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阿蛮正要回嘴,她身边的那个娇艳女子忽然轻轻的说:“利益当前,抉择在人。得失之间,叹之‘无奈’。这公主的身世极其此次联姻背后,想来颇有故事。可惜眼下对许多事情都未明了,个中缘由,实在是难以猜测。也许不久后,桑海的确会有灾祸……”。 黑衣男子微微点头,接过那女子的话道:“天下最难预料的,莫过于人心机巧。说到这灾祸,只怕泽后和那委女也逃不脱。我看,将来的几天里,这桑海上苑会很平静。想要看热闹的话,我们不得得出去转转。东南沿海一带颇不平静,巳儿要不要去看看桑海百姓口中的‘海鬼’啊?”那被称为巳儿的女子闻言低头想了想,说道:“莫郎是要把这公主的事情交给阿宝和阿蛮么?” 黑衣男子点点头。那被称为巳儿的女子忽然微微会心一笑,扭头对还有些不明状况的另外两个道:“阿宝,阿蛮,你们两个陪着长硕公主嫁到泽后去吧。至于我和莫生么,要去渔村里逛逛。回头比比看我们谁遇上的稀奇事儿多。”话音未落,她便拽着黑衣男子,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丢下还阿宝和阿蛮俩个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哎,莫老大和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陪着嫁到泽后’,还要比比‘稀奇事儿’?鬼鬼神神的,不知道又画了什么圈子要咱们跳。”阿宝撇了撇嘴。 阿蛮摇摇头道:“没听莫公子说:人心机巧,天下难测。他和莫夫人比‘人心’更难懂。让你我陪嫁就陪嫁吧,也许真有很稀奇的事儿呢。”说着,她探身往外边大街上望了望,接着说道:“那公主的车马仪仗走远了。” 阿宝跟着凑过去看了看道:“走的还真快。”说完他眼珠一转,忽然笑了:“嗯……你我跟那公主去皇宫混吃混喝,算是个美差。加上没了莫老大和夫人在跟前晃悠……还真是难得的自在,呵呵,快追!”说着就将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白光冲上云霄,不见了。阿蛮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也化身青色光芒,追了上去。不多时,两人就赶上了公主的送亲队伍,正要隐身混入,忽见七色烟雾从那公主所乘的车内散出,飘飘袅袅,笼罩在队伍的头顶极其周围,阿宝和阿蛮竟然难以穿过那烟雾屏障。二人见状,不由连称古怪,忙换了个法术,变作两只黄鹂儿,试图落在那公主的车驾顶上。却见那七色烟雾呼的聚成一团,仿佛猎鹰的形状,直直往两人化作的黄鹂儿扑来。两人慌忙当空翻了个身儿,收了法术,轻飘飘落在附近的一棵大树顶梢。回头再看那烟雾,却发现那烟已消散不见了。 阿宝拉了拉阿蛮的衣袖悄悄道:“难怪莫老大要你我‘陪嫁’,这个公主果真有些邪门儿,你看,那烟雾是什么东西?”阿蛮吸了吸鼻子道:“不知道。你闻到什么了吗?”“是一种花香,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花……看来,用法术是难靠近这公主了”阿宝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 阿蛮闻言低头想了想,忽然带着几分无奈道:“只好试试这一招了。”她边说,一边将衣袖一挥,转眼间就换上了桑海宫女的装束,然后飘然落地,朝那送亲队伍走去。阿宝在树梢远远观望,但见那阿蛮趁人不备,居然顺利的靠近了公主的车驾,不由呵呵笑道:“得手。”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嬉皮笑脸的咕哝了句:“阉人不扮,女人免谈。”话音未落,便化身一只白鸥,朝海港的方向飞去。于此同时,那长硕公主也躬身拜别了自己的兄长桑海王,在左右的搀扶下换了车辆,直往桑海平潮港赶去。泽后王派来的迎亲楼船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日期:2011-4-273:59:00 于此同时,那长硕公主也已躬身拜别自己的兄长桑海王,在左右的搀扶下换了车辆,直往桑海平潮港赶去。那里,泽后王派来的迎亲楼船已等候多时了。 平潮港口,张灯结彩的码头上,静静停着庞大的泽后船队。一眼望去,仿佛见不到首尾。其中,一艘红色三层楼船格外引人注目。船上每一层都装饰着大红绸缎,高挂了八宝宫灯。四角有金甲侍卫把守。长硕公主的车马便停在这楼船前面,在乱哄哄的议论和赞扬声中,浑身金碧辉煌的长硕公主被众人簇拥着踏上了猩红色的喜毡,缓缓往楼船边走去。混在宫女中的阿蛮也紧紧跟在公主的身后,一边前行,一边四处张望,试图发现阿宝的行踪,无奈此时的平潮港,人山人海,比起帝京上苑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种情形下找人,真可谓是大海捞针。阿蛮最终只得作罢,低了头暗自琢磨登船后的事情,正想着,忽听前面一阵骚乱,有人惊呼“落水”,阿蛮只觉得脚下木板微微颤动,再看身前的公主也风拂杨柳般左摇右摆,忙闪身上前,轻轻巧巧扶正了那公主的腰身。顿时,一股淡淡清香扑鼻而来,阿蛮忙屏住呼吸,抬眼瞬间,却正对上公主的一双寒潭般秋水,仿佛能直直看到阿蛮的心底深处,阿蛮莫名一颤,想抽身后退几步。那公主却将双臂环在阿蛮肩头,往下压了压,不容阿蛮离开。阿蛮无奈,只得和那公主相依着站定,那公主微微一笑,抬头,脸上忽现出一副惊容未定的模样。此时,好几个宫女方才反映过来,顿时蜂拥而至,和阿蛮一起架着公主退到了安全的地方。侍卫官员乱哄哄的勘察了一阵,才来报说是登船用的木板腐朽,经不起金银重压云云,查点物资人员,独独少了公主的一个贴身宫女儿悠儿,怕就是方才落水的宫人了。长硕公主闻报面有悲色,下令要所有人员统统去寻那悠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仰马翻的闹了将近两个时辰,却毫无结果。人们暗称蹊跷,这出行不利,开始闹的人人心慌起来。那泽后国前来迎亲的官员便旁敲侧击的催促起航,公主无奈,只得含着眼泪点头登船起锚了。 日暮时分。船队已经远远离开了平潮港,平稳的驶向目的地泽后国。那三层楼船灯火通明的甲板上,一个女子抱着一张古琴,紧紧的跟在一个老妇人的身后,行色匆匆。夹着腥咸的味道的海风,吹得女子和那老妇人衣发飞扬。 “你叫阿蛮来着?听说你今天在码头护公主有功。”老妇人低低的问。 “阿蛮有幸。” “梁女官可是对你称赞有加,听说你十岁入宫,曾经服侍过周太妃。” “阿蛮惭愧。”阿蛮低了头。 那老妇人忽然回头,盯着阿蛮清丽的面庞看了一会儿,叹息道:“能平安服侍周太妃的,想来必定机灵能干。此去泽后,人地生疏。公主多年简居,身边缺少人手,我年级大了,力不从心。悠儿又……唉……公主话语不多,你要心思灵秀些……。” 阿蛮边听边点头,仿佛将那老妇人的话一一记在心间一般,那老妇人见状不由微微的笑了。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长硕公主的寝室门口,又看了一眼阿蛮,吩咐道:“先在门外候着吧。”说罢,便轻轻推门进去了。不一会儿,就见那两扇雕花点金大门缓缓打开,两个年幼的宫女出来引阿蛮进到屋里,便悄悄退了出去。 轻纱帐幔后,烛光灯火里,长硕公主慵懒的半躺在软榻上,正和那个带阿蛮进来的老妇说话。只见那公主已经卸尽了铅华,穿着素色的衣袍,一头乌发简单的在脑后扎成一束,全不见白日里的妩媚奢华,到多出了几分飘逸灵秀。 日期:2011-4-274:03:00 阿蛮上前深深施礼,俯仰之间,又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香气,直沁肺腑,不由回想起白日里码头上的情形,心下顿时莫名不安起来。那长硕公主扭过脸来,浅浅的笑道:“阿蛮?” “见过长硕公主。”阿蛮低了头。 “我闲散惯了,这里没有别人,阿蛮也随便些,礼节就免了。把琴拿来。”长硕公主的声音并不清丽,相反的,倒有些低沉,带着磁性。 阿蛮将古琴递了上去,老妇人接过琴来放在公主的膝上。那公主伸手拨了拨琴弦,漫不经心的说:“阿蛮懂音律么?听我皇祖母顺贤太后说过,当年的周太妃精通丝竹,曾一曲压六宫。”那公主也不等阿蛮回答,忽然自顾自的低低吟唱起来:“庭山远幽,菊野金秋。有子同舟,回旋逆流。佳人笑兮,扑朔迷离。美目盼兮,随波而游。斯人远兮,辗转不休。斯人近兮,家国堪忧……”,那琴声古朴,歌声悠然中又带凄婉,阿蛮只觉得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被搅了起来,竟然一时失了神儿。那公主打眼瞥见,忽然停了吟唱,将琴推在了一边,随后往软榻的垫子上靠了靠,递了个眼色给站在一边的老妇人。那老妇人当下将公主面前小桌上的大漆食盒往阿蛮面前推了推道:““这是公主亲手制的菊花酪,明目去火,试试吧。另有金帛若干,算是对今日码头之事的赏赐,已经让人送到你房里去了。” 阿蛮俯身称谢,起身往那食盒里看了一看,但见那盒中整整齐齐的盛开着几块打制成八瓣三重菊花样的半透明糕点,糕点中金黄银白的菊花瓣隐约可见。阿蛮随莫氏夫妇多年,各种精巧的糕点自然见过不少,可即使这样,此时见到这长硕公主的菊花酪,也不由暗暗称赞其精巧可爱。 长硕公主伸手取了一块递给阿蛮,自己又取了一块,张口轻轻咬了一口,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徐嬷嬷,你说这菊花酪,还要数我母亲做的最好,是吗?”老妇人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轻声道:“公主,不早了。” 软榻上长硕公主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忽然轻轻说了声:“我累了。阿蛮先去吧,从明天起就过我这里来。”说完将衣袖一拢,翻身面朝软榻里边,仿佛睡去一般。 阿蛮闻言,便行了礼,退了出来。海风扑面而来,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头脑顿时清醒不少,回想起方才在长硕公主屋里的情形,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捻了个剑诀,低低唤了几声阿宝,却没有回应;又凝神呼唤莫氏夫妇,也如石沉大海,没有音讯。阿蛮心里不禁有些着急起来,想了一想,忽然有了主意。只见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纸鹤来,往风里一丢,那小小纸鹤便倏然化作一只羽毛丰满的雪鹤,直直向明月飞去。阿蛮目送那雪鹤在月色里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了。在她背后,圆月之中,楼船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白影。那影子先是静立在楼船之顶,过了一会儿,影子动了动,一股黄色雾气升起,渐渐笼罩了明月,雾气散去,那影子也消失在楼船的黑暗中。 夜色里,隐隐约约传来了琴声,一个微微有些磁性声音低低吟唱着“吴山苍苍,剑水泱泱。家国城邦,其恨悠悠。斯人来兮,水火之殃。斯人去兮,我心永伤……”,那凄婉的曲调仿佛永远不会散去一般,久久的萦绕在楼船之间。 于此同时,在桑海国东南沿海的某个渔村里,残垣断壁之间,正游荡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冷月如刀,割的那焦黑的废墟,说不出的凄凉。“这是前日才遭劫的村子,男女老幼百十号人无一幸存。”那个女子深深叹了口气。她身边的男子没有应声,只微微眯起了眼睛。女子环顾四周,又抬头仔细看了看天空,忽然伸手捋下了左腕上的镯子,用力向空中一抛,只见那金环儿转了两个圈儿,竟然变得如圆月般大小,环子上镶嵌的珠子也开始发出淡紫色的光芒。那紫色光芒越来越亮,笼罩在那渔村的上空。光芒里,烧毁的房舍慢慢变得完好,草木也重现生机,半透明的烟雾从地面上升起,凝聚成一个个人的形状,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在屋里歇着的,也有坐在门口纳凉聊天的,有织补渔网的,还有嘻嘻呵呵打闹的孩子们。渔村完全恢复到了劫难前的模样。忽然间,这和谐温馨的画面被浓烟烈火吞没,火光里,妖异长刀闪着血色,人们在哭喊求救,一具具身躯渐渐倒下,没了生命,劫难又一次上演。红色冲入了天空,笼罩在村子上空的紫色光芒开始暗淡下来,终于黑暗吞没了一切,隐隐约约有千万凄厉的声音在哭喊“报仇……”,腥风扑面而来,忽然就听“当啷”一声,那高高悬在空中的金钏儿掉在了地上,滚了两滚,不动了。月光倾泻了下来,四周依旧是焦黑残破的一片,寂静又凄凉。 “人类对付同类的手段花样可是越来越多了,鬼怪也望尘莫及。”那个女子微微挑了挑眉毛。 “千百年来,混迹世间,这样的事情该是司空见惯。言归正传,夫人可有什么发现?”男子说的是云淡风轻,问的更是漫不经心。 “桑海上苑有传言说,这两天官家发现了几个幸存者。据这些人回忆说:‘海鬼’自南方海上而来。你我方才在海边查看的结果也证实这一点,所谓的‘海鬼’的确来自委女国的方向。不过眼见也未必是实……”那女子话还未说完,就被远天传来的一声鹤鸣所打断,循声望去,但见一只巨大的雪鹤正打着旋儿从高空坠向远处的海面。 “阿蛮!”女子一声惊呼,足尖一点,急忙往雪鹤坠下的方向飞身而去。她身边的男子也似乎吃了一惊,一提衣襟,也纵身赶了过去。 只见海面上,月光下,那雪鹤直直落入水中,在水里挣扎了一阵,忽化成了一只纸鹤。与此同时,那女子也接近了海面,只见她衣袖舒展,化作一条长长的丝带,试图将那纸鹤从水中卷起捞出,谁知本来平静的海水忽然起了巨浪,浪里不知有何物竟将那纸鹤一把拽入了海中。女子见状不由面露焦急之色,翻身灵巧的跃入水中,消失在浪花里。她身后,那名男子紧紧相随,跃入浪中。很快,两人便一起消失在了漆黑的海底深处。 她身后,那名男子紧紧相随,跃入浪中。很快,两人便一起消失在了漆黑的海底深处。 又过了一会儿,就见大海忽然翻起了万丈巨浪,水幕之下,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青绿色光芒里,巨大的鱼群如受惊的鸟儿,涌上海面,四散开来。各种奇怪的声音从深水里传出,听的人毛骨悚然。不知多了多久,忽然,一股鲜血从海底涌了上来,在海面上慢慢散开。月色里,猩红色的水面上,顷刻盛开了万朵晶莹剔透的莲花。花蕊中,渐渐升起萤火虫般的亮点,一点,两点……那亮点越来越多,颜色也不尽相同,一时间,竟如万点七彩繁星,闪烁着飞上夜空,向四面八方飘散开,渐渐没了踪影。那些亮点全都消失的时候,海面上的莲花也开始枯萎,缓缓的沉入海底。东方开始微微泛白,水面上也完全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在那遥远的泽后西岸,庞大的迎亲船队已经顺利进了港。披红挂绿的码头上挤满了前来迎接长硕公主的仪仗和大大小小的官员。衣衫单薄的宫人们,瑟瑟发抖的环绕在雕龙画凤的车马周围,低了头,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五色旌旗幡帐在海风里发出呼啦啦的乱响声。楼船才下锚停稳,长硕公主便雍容的出现在人们面前,只见她身后除了一名老妇,再没有别的宫人相随。那老妇扶着长硕公主走下楼船,举目环顾,见那车马人群中,根本没有泽后王的身影,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而那长硕公主却好像一脸平静,在鼓乐颂贺声中,众人复杂的眼光里,优雅的上了轩车,被礼官及卫士护送着往国驿馆方向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行色匆匆的泽后国礼官和一个小宫女儿出现在泽后王宫里。在几个小太监的带领下,他们穿宫巷,来到西花园的一座小楼前,低头弯腰地站在门外等待。 雕花点金的门内,隐隐传出了丝竹之声,还有暧昧的调笑声,此刻,那泽后国的年轻君主正懒懒的半躺在软椅上,揽着美人,靠着佳丽,一脸的逍遥自在。听到小太监的禀报,他微微直起了身子,朝门外扬了扬下巴。小太监会意,倒退着出来,招呼礼官入内。 三叩九拜完毕,那礼官正要开口,泽后君主却挥了挥手道:“略去细节,长硕一行安顿好了?” “微臣按大王的意思办了。” 泽后王眯起了眼睛:“结果如何?” “臣派去伺候长硕公主更衣沐浴的宫娥亲眼所见,公主的确是一位绝色佳人。那名宫娥正在外边等您传唤询问。”礼官的头埋的很低。 泽后王右手握拳,撑住了自己的下颌,等了一会儿,忽然道:“不错,告知公主,旅途劳顿,先休息两日。后天,本王将亲自接她入宫。你下去吧,传那个宫女儿进来。”他一边说,一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礼官磕了个头,退了出去。花园里阳光明媚,礼官整了整衣袖,深深的叹了口气。想当年这新君做太子时,倒也勤勉简朴,人人都道泽后将来会有个清明君主。谁知道他一坐上君王宝座就……,哎,广纳宫娥佳丽,日夜声色淫乱也就罢了,如今,大婚前,一不招待送亲使节,二不安排联络桑海君臣,居然先要验看桑海公主身材如何……真是丢尽了泽后的国格了。这哪里是一个君王的作为呢? 离泽后王宫不远的国驿馆里,此刻正热闹着。桑海王为长硕公主安排的陪嫁十分的丰厚,除了各色珍宝细软,还有工匠百人,美女过千,另送上桑海水稻良种“三蕙”。大大小小的担子堆放在国驿馆的后院库房,乃至有很多还留在船上没有卸下。前前后后的房间里也都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国驿馆南便的别院里,沐浴更衣完毕的长硕公主正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暖暖的阳光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出淡淡的光辉。如果不是她正低低的唱着些什么,真仿佛是一具汉白玉的神女雕像,静静的躺在绿竹边上。她的身后,坐着一个白发老妇,正拨弄放在膝上的一张古琴,微风吹过,长硕的歌声伴着琴音飘散开来,仔细听来,却唱的是那夜在船上的曲子:“吴山苍苍,剑水泱泱。家国城邦,其恨悠悠……”,不知为何,那歌声此刻听来似乎比当日要凄清婉丽了许多,让人闻之叹息。正在这时,就听驿馆前院一阵纷乱,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打乱了琴曲,长硕的歌声也嘎然而止。 “什么人敢大白天在国驿馆里鬼号?听的本将军心烦!”说话间,就见院门一下子被推开,一个白袍将军跨进了半个身子。 “包将军息怒,此次是桑海长硕公主下榻之地啊,将军……”满面通红,手忙脚乱的跟在后边进来的,则是泽后国的礼官。哎呀,这大王要宫娥“服侍”桑海公主就已经很不成体统了,如今这位殿上将军又如此冒冒失失,胡言乱语,真可谓是国格丢尽了。礼官眼下挖地洞的心都有了。 那个包将军瞪了礼官一眼,低低道“不早说”,忙双手抱拳,一边深深施礼,一边嘟嘟囔囔的替自己辩解道“啊,是桑海长硕公主在此休憩,末将失礼。末将包附离,是泽后御前一品侍卫。近奉大王命令,到此保护公主。方才是玩笑,实是公主琴音精湛,末将……闻声而来,得罪之处,望公主赎罪。” 第40节 阳光里的长硕公主忽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说话,倒是她身后的老妇将膝上古琴一推,带了几分怒意道:“泽后将军如此失礼,言语冲犯也就罢了,为何礼数也不周?知道是桑海公主在此,只作揖就罢了?” 那白袍将军眯起眼睛,看了看公主身后的老妇,似笑非笑的答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殿上跪我主,家中拜爹娘。尚未未大婚,桑海公主还不是我泽后王后。” 老妇正要斥责,忽见那长硕公主忽然直直的从竹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扶头,面色苍白,不由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和那个什么包将军争辩,扶了公主连声唤人。顿时有几个泽后装扮的宫娥冲了过来,架着公主进屋里去了。 那白袍将军和礼官都有些措手不及,当下呆立在院中。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小宫女从里面出来,施礼道:“二位大人不必担心,公主只是旅途劳累,太阳晒猛了,眼下已经没事了。公主说想休息片刻,二位请先回吧。” 礼官谢了小宫女,拽了拽白袍将军,两人一起往外走去。那白袍包将军沉吟半响,忽然问道:“这公主似乎身子不是很硬朗,为何贴身只有一个老妇服侍?没有别的宫娥丫头吗?” 礼官摇了摇头。白袍将军那张本来自来笑的脸忽然阴了起来,低下头仿佛在琢磨什么,连礼官和他告别的话都没有听见。 送走了礼官,那白袍包将军便提了一只肘子,抱了一罐子老酒,在长硕公主下榻的小院安营扎寨,大吃大喝起来。起初,过往的宫女都掩了口鼻纷纷躲闪,过了一阵子,见那将军吃饱喝足后,亲自提着长枪,肃立门前护卫,不由顿生了几分好感。仔细打量,见他虽然面貌称不上英俊,但身姿却颇为挺拔潇洒,上前搭腔,又发觉此人谈吐有趣,进退有度,心里都暗暗喜欢。结果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里,那个包姓的将军便和诸多宫人都混了个半熟。这包将军便以奉命保护长硕公主为由,开始细细向宫人们询问公主的衣食起居,以及从桑海到泽后的沿途情况。到了傍晚,这包将军又唤人点了五六盏灯笼挂在别院门口,自己则同白日里一样,抱着长枪立在门前,整整一夜,寸步未离。天亮时分,早起的宫人见这白袍将军彻夜未眠的样子,不由纷纷交口称赞他尽忠职守,泽后王用人有度,并且私下劝包将军抽空小憩一阵,包将军回头看看紧闭了一夜的院门,只是呵呵一笑,摇头不允。待到别院院门大开时,已是日上三竿,那将军正在院门口踱步,忽然见昨日里伺候在公主身边的老妇一手捧着食盒,一手提着茶壶,笑盈盈的从院里出来,一步三摇的走到自己跟前道:“闻听将军辛苦,公主亲手制了茶点,差我送来犒劳将军。” 包将军闻言慌忙施礼谢过,双手捧过食盒打开,见盒子里整齐的码着八块半透明的菊花状糕点,不由赞道:“实在精致。公主费心,包某惶恐。” 老妇微微一笑,亲手沏了茶递给包将军说:“将军一夜未眠,想必劳累。这个菊花酪生津降火,同碧螺春一起用,可解疲倦,而且滋味极佳。”包将军连连点头,伸手接过茶来,又顺势拿了一块点心,边吃边赞,那老妇则笑眯眯在一边看着,直到糕点茶水都已告罄,才满意的回院子里去了。 待到老妇走远,包将军忽然一脸坏笑的捏了捏左手的衣袖,自言自语的咕哝道:“哄小爷吃这个?呵呵,还真不知道小爷不是吃素的。”说完他眼珠一转,忽然伸了个懒腰,提高声音嚷嚷道:“爷守了一夜,困了,来人啊!”那声音洪亮之极,半个驿馆都仿佛在颤动。话音才落,几个军士便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只留了四人守在门前,其余的拥了包将军去一边休息了。 正午时分,太阳白晃晃的耀人的眼,长硕公主下榻的别院里又传出了吟唱之声。翠竹边,那名老妇正抚着琴,花阴里,白衣的长硕翩翩起舞。不知为何,那舞姿虽然优美,却隐隐的让人感到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为何,那舞姿虽然优美,却隐隐的让人感到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突然,这歌舞琴韵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长硕忽的收了步子,静静的立在了花木的阴影里。只见一个宫女急急的从外边进来行礼道:“公主,泽后王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安排明日入宫事宜。人正在别院门口候着。”长硕公主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身边的老妇人见状忙起身招呼宫人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见在那个老妇人的带领下,两个穿着月白色圆领长衫的中年女官低着头走了进来。仔细看去,这两个女官都淡施粉脂,全身上下除了一块白玉做的腰佩外,别无其它装饰,看起来很是素雅。 两个女官给长硕问了安,并以一种让人感到舒服的方式夸赞了长硕的舞姿,想是她们方才在门口等着的时候无意瞥见了的缘故;寒暄客套了一会儿,两人便开始简单扼要的讲解起泽后王宫的布局和规矩,以及次日入宫的安排,行程礼仪等等等等。时不时的,长硕身边的那个老妇人还会问上一两个问题,两个女官立刻细细给予解释。等到两个女官起身回宫时,天色已晚,两人留下了五六个宫女,说是泽后王专门挑出来供明日使唤的。那老妇人谢过泽后王的圣恩,打赏了众人,又亲自送了两个女官出去。门外,暮色里,几个侍卫跨刀而立,老妇人环视周围,忽然问道:“包将军呢?” “告徐嬷嬷知道,将军昨日一夜未眠,今天晌午睡下,到现在都没醒。”一个站的离她最近的侍卫答道。 “真是有劳了。”被称作徐嬷嬷的老妇人忙点头称谢,一丝不易觉察的满意之色浮上了她的眉梢眼角,转瞬而逝。 当长硕下榻的小院安静了下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漏点三更,也许是应为那包将军不在的原因,昨天夜里门上挂着的五六盏大灯笼也都不知去了哪里,整个院子笼罩在树影花荫里,到处是诡异的斑驳。微凉的夜风吹过,月色中,一个如同飞鸟般的黑影飘然掠过院墙,无声的落在一间厢房的门口,倏然之间就不见了。不知从何处升起了淡淡的烟雾,笼罩了别院的四周。厢房的灯忽的亮了起来,将一个年轻女人的影子投在窗格纸上,低低的,有说话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轻的几乎听不见。忽然,屋外,院子里的大树上,传出两声老鸹叫,那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从一个垂死之人的喉咙里发出的一般,厢房门就在这叫声中吱嘎一声打开,泄出的灯光里,一脸惨白的长硕公主的出现在门口,满面恍惚的抬头往树上望,只见从树叶的暗影里,一只硕大的乌鸦噌的窜了出来,拐了个弯儿,直直冲上了夜空。那公主仿佛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很快就回过神儿来,居然往前跨了一大步,站到了门槛儿外,对着那乌鸦渐飞渐远的背影发呆。 “啊,那不过是只夜鸦。外边凉……快关了门回房吧。”苍老的声音响起,那个叫徐嬷嬷的老妇出现在门里,只见她先是望了望已经在月色里变成一个小黑点的乌鸦,又探出半个身子,上上下下的环顾了一下院子,然后才小心的将长硕公主扶回了屋里,关上了门。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那密密的树叶里,仿佛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微微往暗处缩了缩,就在她关门的瞬间,忽然消失不见了。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那密密的树叶里,仿佛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微微往暗处缩了缩,就在她关门的瞬间,忽然消失不见了。 雾气更加浓重,远远的,仿佛隐约间还有那乌鸦的叫声传来,长硕厢房里的灯光跳了跳,熄灭了。于此同时,那个飞鸟似的东西忽然又出现在厢房的门口。树木的暗影中,它缓缓张开那黑色的羽翼,无声的往东南方飞去。而它的身后的别院,则很快被吞没在厚厚的烟雾中。夜似乎又持续了很久,终于,东方的天空开始现出丝缕光亮。那别院周围的烟雾似乎畏惧光明似的,顷刻间就消散殆尽。在这淡金色的晨光里,国驿馆开始热闹繁忙起来。 卯时刚过,辰时未至,大小的车辆便已经在门口排成了长龙,路边也肃立着持兵戴甲的侍卫和盛装的宫人。众人在微凉的风里等了一会儿,忽见有十几个太监拍着手急急的跑了过来,跟着,又有两队宫女提了香炉缓缓行近,当下便心中有数,那泽后王的车驾怕是已经离驿馆不远了,便纷纷打起精神,屏吸而待。果不其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泽后王声势浩大的车马仪仗便在那铺天盖地的鼓乐声中隆隆而至。待到驿馆门前,队伍车马刚刚安扎妥当,身著朝服的礼官,便手捧着黄金的如意,从泽后王的车驾后走出,站在驿馆门口开始大声吟诵赞礼。很快的,伴着众人的高声附和,宫娥们群星捧月般拥出了盛装的长硕公主,小心的踏着猩红的织锦,慢慢向备好的凤銮走了过去。就在这时,队伍中间的王驾上,一个锦衣男子忽的站起身来,一边用眼睛盯着被宫娥们拥着的长硕,一边俯身对车下候着的太监说了句什么。那太监顿时面露惊讶之色,但还是很快的对着那群拥着长硕公主的宫娥们使了个手势,只见那些个宫娥停了停,忽然转了个方向,扶着长硕往那个发号施令的男子这边走来。才到车下,就见那男子慢悠悠伸出右手,冲着长硕微微笑道“公主,请”。长硕抬眼看看,见这男子服饰气质,心里当下猜到,这个怕便是那泽后王了,便也不惊慌害臊,反手握了泽后王伸过来的手,轻盈的一跃,端正正的站在了他身边。泽后王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了打量长硕,忽然低低靠近她的耳边道:“闻听女官回报,公主舞姿独特,身段轻盈。本王何时有幸一睹风采啊?”就听那长硕低低道:“近在今朝。”泽后王闻言哈哈大笑,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紧紧握住长硕的柔荑,点头示意车驾掉转方向,直直往王宫方向去了。 晚些时候,泽后宫中,交泰殿上,摇摇晃晃的泽后王举着金觥,喝的醉眼迷离。他身前,长硕那窈窕的身影,正如春天的燕子般灵巧的上下飞旋。那公主口中低低哼着素日里吟唱的曲调,将那长长的水袖在空中舒展开来,伴着珠翠环佩的叮当,鲜红的衣衫便如蝶翼般张开,露出金色的内裙。在那香衣舞鬓,轻歌婉转间,泽后王心猿意马,他挥手屏退了所有的宫人侍卫,骨酥体软的独自瘫卧在了高高的座榻之上,有些两眼发直。忽然,那公主回首凝眸一笑,刹那之间,有千片万片的七色菊花花瓣从她袖中飞出,飘飘洒洒,飞散在大殿的梁柱之间。泽后王顿时喜笑颜开,丢了酒杯,踉踉跄跄的左扑右抱,结果一个不慎,险些扑到在长硕公主的足下。那长硕咯咯一笑,轻轻将腰身一拧,一把拉住了泽后王的手臂,伏在他耳边低低唤了声:“大王”,泽后王摇了摇脑袋,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长硕见状,又面带微笑的柔声呼唤了几次,见那泽后王仍没有反应,便忽将那噬魂笑容冷在了脸上,一手按紧了泽后王的肩头,另一只手则在空中轻轻一挥,就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如变戏法似地出现在了她那高高举起的素手中。 长硕眯起美目,握紧手里的弯刀,对着泽后王的后颈就劈了下去。清啸过后,火星四溅,不见鲜红一抹,倒是听得“当啷”一声,那泽后王就地而滚,居然单膝跪在了长硕的身侧。突然而来的变故,让长硕不由暗吃一惊,定睛在看,但见地上正滚着截乌金断锏,扭头再看身侧跪着的泽后王,那人头依旧还好好的长在他项上,少了的不过只是半截衣领和一只衣袖而已。心神方定的泽后王抬眼见长硕横了美目打量自己,便嘿嘿一笑,顺势晃了晃右臂,只见在那残破的衣袖中,隐隐露出了半截墨色的事物,想必正是那另一半长锏了。定是方才长硕的弯刀劈落时,那泽后王本能的横过藏在袖中的长锏,护住了自己的颈项,方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抽出衣袖里的断锏掂了掂,泽后王带着惊讶的口气赞道:“好厉害的弯刀!”一边说一边“呼”的起身高喝道“来!”就听呼啦一声,大殿四角,柱后梁前,齐刷刷闪出无数弓箭手来,个个束发黑衣,利箭在弦。仔细看去,这些个弓箭甚是古怪,弓体乌黑,箭头鲜红,箭上还全绑着黄色的纸符,而殿外,此时也忽的火光四起,但见无数的铁甲卫士,手持了火把硫磺,将大殿团团围起。 长硕环顾四周,面无表情,更无一字言语。而那泽后王,此时已经退到了弓箭手的攻击圈外,见长硕如此,不由低头看看手中的断锏,忽的笑了,优哉游哉的道:“玄龙锏随我多年,断了真是可惜。公主的弯刀真是天下无双。说来孤王对长硕公主的本事早有耳闻,仰慕已久,自然不敢疏忽怠慢。这弓箭上是本王为公主特制的破邪朱符,公主要不要试试?对了,本王另在殿外还为公主备下了硫磺火铳。哎,不过看在你我夫妻的份儿上,本王不忍公主受苦,还是有意和公主好好聊聊的,公主倒是作何打算啊?” 长硕低下了头,静静的站着,依旧没有出声。大殿里也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幡帐发出的呼啦啦声。泽后王仿佛是手握胜券一般自信的站在大殿门口,一副并不急着让长硕做出决定的样子。 沉寂之中,忽然,不知何处从何处隐隐传来了低婉的歌唱声,长硕似乎惊醒了似的,猛然抬起了头,将手中弯刀一横。那泽后王见状,正冷笑着要下令放箭,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个人影越过众人,冲向长硕,居然在眨眼之间徒手握住了长硕的手腕。这一举动不由让泽后王及众人当下大为惊讶,慌忙仔细打量来人,却发现他正是那御前护卫将军包附离。 那长硕被人捉了手腕,似乎有些恼怒,忽然出其不意的回手将弯刀猛向下一推,那包将军想是躲闪不及,只听刺啦一声,侧肋的衣甲被削掉了一大片,鲜血顿时渗了出来,顺着弯刀滴在地面上,也溅染在长硕雪白的手上。那长硕忽然愣了,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手上和地上的鲜血发呆。远处的琴声忽然间急切起来,长硕的脸色变得惨白,那包将军见状,竟不先去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乘着这个机会,用手指蘸了鲜血在长硕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低低念了句什么,就见那长硕忽的瞪大了眼睛,一股黄色的烟雾从她口鼻间以及头顶袅袅升起,而后便张牙舞爪的扩散开来,如同一朵盛开了的巨大菊花,一时间一股奇怪的气味开始在大殿上弥漫。众人不由看的有些发呆,而那泽后王则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抬起了右手猛地向下一挥,众弓箭手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刹那间万箭齐发,那包将军和长硕公主的身影立刻被笼罩在箭雨中,那菊花状的烟雾和古怪的气味都刹那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当泽后王的右手再次抬起时,大殿的地面上早已厚厚的覆盖了一层弓箭,众人这才发觉,那包将军和长硕早已踪影全无。泽后王使了个眼色,顿时就有几十个弓箭手立刻掏出怀中匕首,冲上前去,几脚踢开弓箭,但见那地上只留有几滴鲜血和半片残甲,那鲜红衬着雪白,耀目的提醒着人们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泽后王的脸色难看起来,正要开口说什么,忽见一个太监从殿脚下一溜小跑上来,进了大殿,扑在地上急急道:“报大王,桑海国陈兵海上。有来使呈信函一封。”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似乎让泽后王微微愣了一下才高声喝令太监将信函呈上,只见他亲手将那信函拆开。只才读了两句,就忽的将信折起,沉吟起来。良久之后,才见他抬头道:“去传戚魏晨,沈光到西侧殿候着。”太监闻言忙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等看那太监转身飞快的去了,那泽后王才又一打开手里的信函细细读了一遍,然后面无表情的对殿上正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们喝了声“去吧”,那诸多的黑衣卫士便转瞬间消失在了大殿边上的暗影中。斜眼看了看狼藉不堪的大殿地面,那泽后王冷哼了一声,转身独自往西侧殿走去。 交泰殿的西侧其实是一间雅致的小书房,当戚魏晨和沈光一文一武两位大人匆匆赶到时,泽后王正坐在里边的长几前提笔沉思。两人见状不敢打扰,都垂首悄悄退在一边。一个小太监见两人在外厢房站定了,便捧了一封信函递给两人,说是桑海来书,大王令二人详阅。两人不敢怠慢,慌忙接过来传阅,还未待两人的眼睛一从那信纸上完全移开,那泽后王便冷不丁的问道:“二位有何见解?孤王是不是该去赴桑海王的海上之约?” “那桑海王在这信上明言道有机要之事须和大王面议,并自带精锐水军压境,颇有威胁之意,这意思是说大王您不去不行。依微臣看来,这其中多有凶险变故,大王不可轻易决策。”首先开口的是徐光。 “嗤……那小狐狸前脚才嫁了妖精妹妹,后脚就带着水军来了,我看他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肠。”站在一边的戚魏晨轻蔑的笑了。这戚魏晨算的上是青年才俊,又是从小和泽后王一起玩大的,说话行动比一般大臣随便的多。想当初那泽后王登基后,成天只是自顾自的和女人们摸爬滚打,众大臣们大多敢怒而不敢言,唯有这个戚魏晨居然敢扯了嗓子在殿下高叫:“色是杀人刀”,被泽后王重责了一顿板子。伤好之后,虽然行为举止收敛了不少,可依旧时不时的忍不住要露出些牙爪来。 泽后王斜眼看了看戚魏晨,忽然放下手中的笔,懒洋洋的靠在了椅子上道:“孤王是问你们这海上之约去不去得,你们俩个的回答都太长了。” 徐光愣了愣,沉思片刻,忽然扑通跪倒磕了个头道:“微臣愿代大王前往。”与此同时,就听那戚魏晨也跪在地上开口道:“大王定夺。魏晨一直为大王勤练水军,当年跟随先王征讨委女的将领们也还大多健在。大王若是去,魏晨跟随左右。大王若是不去,魏晨愿随徐大人一起代大王前往赴约。”泽后王听到两人的答复,忽然咧嘴笑了。只见他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道:“即刻传书桑海,孤王我按时赴约。戚魏晨点派水军相随,另设伏兵两支,一支驻守京城附近,一支装作渔民商贾随行海上。徐光代我管理京中事物,如有不轨者,杀。另,案上有我手书,如果有任何不测变故,依照书信行事即可。” 这一席话出口,地上跪着的两人都不由暗暗吃惊起来,怎么今日眼前的这个泽后王突然间全无了那荒淫无主的昏聩模样?这改头换面的速度真快的让人有些始料不及。难怪人言君心难测。 磕头领了旨意,两人一从西侧殿出来,那徐光便不由老泪纵横,连连叹道社稷有福,忽又担心泽后王此行凶险。而那戚魏晨却哈哈大笑,恭恭敬敬的扶了颤悠悠的徐光一把道:“我和大王一起长大,就知道他没有那么不济。徐大人放心,有我戚魏晨在,大王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等两个人走远了,那侧殿里的泽后王忽然挥手喝退了宫人,对着身后的帐幔低低道:“你们也分两路,一路驻守京城,时时报知京里动向,另一路随我赴约,听号令行事。另外,那个长硕要加紧追寻。” 厚厚的帷幔动了动,隐约的仿佛有什么人应了声“诺”,只见平地里怪风突起,吹的那幔帐一阵乱飞,帐子前的泽后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泽后桑海的会盟之地是在两国海域交界处的一个小岛上。此岛本名远归,曾独属于泽后国。桑海壮大之时,硬是将这小岛划了一半过去,并改称之为天瑞。当泽后王的船队抵达这天瑞岛时,桑海王正悠闲自得的和一个老道人在海滩上下棋,两人身侧则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正举着一把巨大的油伞为两人遮挡阳光。此种光景,让站在甲板上的戚魏晨忽然感到比要独自面对百万伏兵还要紧张,他不由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长剑,那是临行前泽后王钦赐的,并恩准他从此可带剑伴驾,从泽后开国来,有这等殊荣的臣子,绝对是屈指可数的。 “魏晨羡慕岸上人的清闲吗?”泽后王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穿了过来,回过神儿来的戚魏晨慌忙回身准备跪倒,就听那泽后王接着说道:“不在朝堂,这繁文缛节的就免了。魏晨想什么呢?” “回禀大王,微臣正琢磨桑海王的棋。” “呵呵,不过去看看,哪儿知道这棋下的如何啊?你留在这里,留心岸上动向,听我号令。孤王我去观棋。” “大王……” 泽后王摆了摆手,转身往船舱里去了,戚魏晨正要追过去,却被舱门口的一个女官拦了下来,只听那女官道:“大人留步。大王早有安排,人人各司其职。”戚魏晨愣了愣,回头又看了一眼岸上对弈的桑海王,忽然大步的往船头甲板上去了。 泽后王的御驾出现在海滩上时,不要说是桑海王那边,连戚魏晨都有点看的瞠目结舌。只见一群体态妖娆,身着胡服的女子抬着步撵婷婷袅袅的下了船,那步撵上一男一女嘻嘻哈哈的调笑着。女子裹着一件长袍,身上并无佩饰,只是头上插了一根长长的步摇。海风一吹,长袍飞起,顿时露出一截细白的腿来。而那男的,正是泽后王,一脸色迷迷的样子,哪里有国君的威严,倒更像是个市井流氓。 等泽后王的步撵近了,就见和桑海王对弈的老道低低说了句什么,那桑海王忽然朗声大笑,站起身来,对着步撵上的泽后王拱了拱手道:“泽后主,连真人都慕你的逍遥快活啊。” “呵呵,又哪里比得上桑海君运筹帷幄呢。”泽后王指了指棋局。 “哎,谦虚谦虚。说起这运筹帷幄么,棋局算计么,只怕孤王我不是泽后主的对手。” “哈哈哈,孤王只好这天下绝色,至于什么棋局,孤王怕是比不上桑海王的。嗯,说到绝色,桑海长硕公主的确天人,不但容貌天下无双,武艺也是深不可测。泽后有幸。另外在此,孤王还要再次谢过桑海王的礼品陪嫁,百位工匠,珠玉美人都且不提,但是水稻良种三蕙一样,就够我泽后受益匪浅。”泽后王笑的一脸真诚。那桑海王的脸色却是瞬息万变,有什么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记得当日泽后主同孤王提起这桩亲事时,孤王曾告知过泽后主,长硕父母双双亡故,她在顺贤太后身边长大,自幼脾气性情就与众不同,还请多多照看。至于王妹习武一说,实在是匪夷所思。” “孤王我倒是很欣赏公主的与众不同,记得当日桑海君还提过那长硕公主的母亲乃是委女国人?也许是有什么人教过公主武艺也未必可知。”泽后王往前探了探身子,他身边的女子也随着泽后王的动作屈腿坐了起来。 “提到委女国,这正是此次会盟要谈的重中之重。”桑海王推开面前的棋局,转身面对着泽后王一字一顿的说,“孤王要请泽后主见两个人。” 第41节 桑海王的话音才落,就见他身侧的年轻男子将手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一队持枪戴甲的军士压着一辆囚车忽的从不远处的小树林里闪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队伍令泽后王身边的胡服女子们纷纷往泽后王的身边靠了靠,步撵上的那个女子也微微直起了身子。 那队军士在距泽后和桑海王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打开囚车,从里面拽出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来,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军士架着拖了过来,扔在泽后王和桑海王面前的空地上。桑海王看了看地上团成团的两人,冲军士们摆了摆手。那两个军士上前摁着那两人的肩膀,抓住他们的头发,迫使那两人扬起脸来。与此同时,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了个小太监,呈上了两柄闪着妖异光芒的长刀来。 泽后王斜眼瞄了瞄那两柄长刀,嘴角的肌肉忽的抽动了两下,随后便往身边的女子身上一靠,满面疑惑的看向桑海王和捋着胡子的老道人问道:“这是何来?” “泽后主想必对近来我桑海边境被袭一事有所耳闻吧?那些偷袭者及其凶残狡猾,而且神出鬼没,不知来历,被我桑海百姓称之为海鬼,民愤极大。有传言道这海鬼来自南方委女。但传言往往不能尽信。俗话道:擒贼擒脏。如果真是那南边来的,也要有人证物证,方能定论。本王派了军士前去,一来安定民心,二来就是想活捉一两个海鬼来仔细审问。无奈那海鬼个个身手诡异,而且宁可自尽也不愿被俘,一时倒也无奈起来。机缘巧合,孤王得太虚真人相助,终于在几日前。得了三个活口,这长刀就是从这些人身上收缴的武器。本王遣使节送刀去委女,那委女国称世上可打制此种千层刃长刀的,只有泽后闵溪一地”,桑海王似笑非笑的看着泽后王道,顺便挥了挥手,令那两个小太监将长刀放在了泽后王面前的地上。 泽后王皱了皱眉头,冲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靠得最近的一个走了过去,弯腰拾起长刀,高高举过头顶,小心翼翼的跪在了泽后王的面前。泽后王将那长刀提在手中仔细把玩,他身边的女子也俯身过来观望,两人看了一阵,那女子忽然嗤的笑了。泽后王沉了脸呵斥道:“君王面前,不可无礼。”那女子慌忙下地跪拜道:“妾身不敢,不过大王知道,妾身是闵溪人氏,对着家乡的工艺虽不是内行,却也知道一二。妾身看来,说这刀是闵溪千仞,实在……有趣。” 泽后王扬了扬手里的刀道:“孤王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呢。平日里你在泽后宫中持宠生骄也罢了,如今桑海君主面前也敢胡乱夸口,你真不知何为欺君之罪吗?” “大王恕罪,妾身句句是实。此刀煅烧时火温过高,淬火时水量也未能控制准确,故刀身有不能被肉眼觉察的裂痕迹,而且韧度欠佳,妾身可轻易将此刀折毁。闵溪为君王锻造兵刃,如造得此等物件,岂不是要掉脑袋了吗?大王明察。” “哦?那你就折了这刀!如果这刀不断,你就求桑海王赐福吧”,泽后王说着便将刀掼在了女子面前的地上。那女子娇滴滴的道了声:“妾身次造。”随后拾起长刀,对着太阳看了一阵子,忽然从发间抽出那支长长的步摇,深吸了口气,对着那距刀尖四五寸的地方重重一击,就听当啷一声,火星四溅中,那长刀真的被折成了两段。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都愣了,倒是那桑海王忽的哈哈笑道:“泽后君还真说对了,你身边的确是卧虎藏龙啊。呵呵,本王本就不信委女国之言。看来,这刀的确不是泽后所产。几日前,本王曾令平真寺在上苑审过这几人,并没有得到什么可信的口供。无奈只得再次求助于太虚真人。真人得丹名“落忧”,服下此丹便口吐真言。今日当着泽后君的面,本王我就亲自审一审这两个海鬼,找出根源来。我桑海国要倾举国之力,踏平贼寇之地。” 泽后王听了这番话,忽然直起身子道:“那个“落忧”,真有如此神效?” “本王已在死囚身上试过,泽后主不信,可立刻让人一试。” “这个倒不是,只是此丹神奇,让人来了兴趣,真人神通,以后定要多多向真人讨教。”泽后王拱了拱手,顺便示意那仍跪在地上的女子起身过来。 “稍时待这两人口吐了真言,便是有了确凿证据,泽后君可愿出兵帮助讨委女?”桑海似笑非笑的盯着泽后王的眼睛问道。 泽后王微微眯起眼睛,转过视线,看了看地上的人,忽然问了句:“方才桑海君言道有三人被俘,不知另一人现在身在何处?” “在上苑受审时,胡言乱语,试图挑拨你我两国之间的关系,被本王处死了。”桑海王掸了掸衣袖,漫不经心的回答。泽后王眼里忽有什么一闪而逝,他低头沉吟片刻,忽然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冲着桑海王拱了拱手道:“桑海泽后本是一家,攻打委女一事,孤王我自然义不容辞。” 桑海王哈哈大笑,抚掌道:“痛快”。随后冲方才捧出长刀来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在笑声中,那小太监迫使地上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服下了白色的丹丸,顷刻间,就见那两人一边打滚一边哀嚎着些什么。桑海王点了点头,高声问:“你们可听到这两人说什么了?”那几个军士和小太监异口同声道:“攻伐委女,为国报仇。”那声音随风传开,很快便仿佛更多的附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响彻了云天。坐在步撵上的泽后王不由攥了攥拳头,脸上却带依旧带着笑容。 坐在步撵上的泽后王不由攥了攥拳头,脸上却带依旧带着笑容。只见他朝身边的几个宫女们挥了挥手,那几个胡服宫娥立刻从怀里掏出几面五色小旗来,面对着远在海滩上的泽后船队挥舞了一阵子,不一会儿,就见一位金甲将军威风凌凌的出现在领头船只的指挥台上。那将军正是待命已久的戚魏晨。他将手里未出鞘的长剑朝天一举,眨眼间在泽后船队的每个甲板上,无数持枪戴胄的军士便齐齐的现出了身形,而船侧的舷窗里则伸出了黑黝黝的炮口。那些军士们用手中的长枪击打着银晃晃的盾牌,发出如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听来竟似那惊雷般的撼天动地,仿佛海水也为此起了波浪。桑海王见状扬了扬眉毛,拱手对泽后王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你我即刻南下如何?” 泽后王也立刻拱手回答道:“甚是。” 两人相视呵呵而笑,正要一同发号行军令,忽见南方海天相交处黄云滚滚,云雾里隐隐的仿佛有百只楼船,丝竹歌吹之声随风传来,仿佛有人在唱:“庭山远幽,菊野金秋。有子同舟,回旋逆流。佳人笑兮,扑朔迷离。美目盼兮,随波而游。斯人远兮,辗转不休。斯人近兮,家国堪忧……”,这歌吹轻柔蚀骨,众人只觉心里痒嗖嗖麻呼呼的,方才众军士们那撼天震地的备战杀气就在这歌声里淡化起来。 “有妖气”桑海主身边的太虚真人扬了扬拂尘,似乎漫不经心的说,然而这短短的几个字却让众人暗暗吃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那本还远在天际的黄云已经扩散到了不远处的海面,烟雾里的百只楼船转瞬间便泊在了眼前。仔细望去,但见那些船雕梁画栋,贴金嵌玉,仿佛根本不是人间之物。船上点着黄色的灯笼,张着碧绿的帐子,除了打头一艘的甲板上坐着一个白衣人外,其它的却如同传说中的鬼船;甲板船舱,里里外外,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而那甲板上的白衣人,也有些说不出的诡异,此刻那人正低头抚弄一张瑶琴,乌发披散下来,盖住了整张面孔,看不清容貌,仅能从服饰上猜测来人似乎是个青年男子。日期:2011-7-15 “大王,这….一定不是人,奴才明明还听到有丝竹和女人歌唱的声音….”桑海王身边的小太监压低了嗓子有些声音发颤的嘀咕着,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桑海王阴沉的脸色给吓得咽了回去。那泽后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地上,并将右手伸到了左衣袖里,他身边的那名女子紧紧相随。而那玉虚真人也拦在了桑海王的身前。岛上海中那些桑海泽后国的军士们也都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指挥台上的戚魏晨已是长剑鞘,圆睁了双目盯着船上的那白衣人的一举一动。那白衣人忽然停了琴音,低低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听来极有磁性。笑声中,他慢慢的抬起了头。 “长硕!”桑海王和泽后王几乎同时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还没等众人回过神儿来,那个白衣长硕就开口道:“兄长,夫君别来无恙?” “你到底….”泽后王话说了一边忽然住了口,那脸色极其难看。 “夫君是问长硕是人是鬼呢,还是男是女?这男女么,夫君你不是早让人瞧清楚了吗?你那礼官啊,丫头啊,在驿馆里真是替你尽职尽责哎,夫君又真在乎长硕是男是女吗?你不过是要这个人成全你的事情罢了。” 泽后主的脸色更难看了,还未来的急开口,忽见挡在桑海王身前的玉虚真人冲他摇了摇头,然后扭头低低在桑海王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那桑海王立即面带微笑高声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你到底是何方妖孽?胆敢冒充我桑海公主,当今泽后国的王妃?如果从实招来,还可留你活命。”听桑海王这么一说,那泽后王的脸色也微微明朗起来,他眯起眼来重新将那个白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点头冷笑道:“险些被这妖物骗过。”说着便对身边环绕的诸多宫娥挥了挥手。只见几个站的离海岸近些的胡服宫娥忽然足尖一点,跃出人群,齐齐半跪在了海边。她们从腰间解下佩饰,三扭两拧的,眨眼间就组装成了小小的弩状兵器来架在雪白的手臂上,然后拔下发簪折断,从中空的小管里倒出许多红色的针来。而那个玉虚真人也轻轻摆了摆手里的拂尘,一股带着海腥的凉风拂过,四周所有的军士们不由都觉得精神一振,方才听曲儿时的那种异样心情一扫而空。 那船头甲板上自称是长硕的白衣人见状,轻蔑的笑了,那笑声低沉而古怪,仿佛来自那深深的海底一般。白衣人一边笑,一边将手伸向了面前的瑶琴,他苍白的指尖一碰到那丝弦,琴音便如流水般传出,听来竟如同一个少女在低语,黄色烟雾开始浓重起来,烟雾里隐约出现了人影,仔细看来,竟是桑海王,正握着一把种子笑的得意。转瞬间,那桑海王手中握着的种子便生根发芽,竟然是那作为长硕陪嫁的“三惠”稻,那稻子越长越高,慢慢现出金黄的颜色来。忽然一阵风过,那些金色稻穗尽然如同蠕虫般开始扭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和仿佛是人类的哭泣声,突然,每个谷壳都噼噼啪啪的裂开来,如同无数大张着的嘴巴,黑洞洞的看不到底。黑暗弥漫开来,无数的饥民在夜幕里哀嚎。那哀嚎声越来越大,黑暗转眼被火把照亮,烈焰里,现出无数鲜血淋淋的妇孺,无助的伸着手臂。长长的妖刀,狰狞的笑声,桑海小镇上地狱般的场景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人们面前。火光渐渐暗淡,从黑暗中隐隐现出一个人影来,用冷冰冰的声音问道:“办的如何?”那声音听来分明是自泽后王的。人们正看的心惊胆颤,不明内里,忽听耳边一声娇喝:“动手!”顿时红雨漫天,那些半跪在岸边的宫娥们万针齐发,铺头盖脸的朝那船上的白衣人飞去,顿时间,那幻影烟雾,百般异象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眼看那白衣人就要被万针穿体,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无数褐色的鸟儿来,张开了双翼,尖叫着形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肉屏风,硬生生的替那白衣人挡下了红色针雨。那些红色芒针一沾上鸟儿的羽毛,便噗的一声化成一股小小的火焰,焦糊的味道很快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鸟儿们发出尖锐的哀嚎声,却一点散开的意思都没有。而那些哀嚎,入耳听来,真可谓是撕心裂肺,竟然有几分像人类绝命时的呼救,人们不由纷纷捂住了耳朵,看那些着了火的鸟儿落在甲板和水中。奇怪的是,芒针发了几轮,鸟儿的尸体也厚厚的覆盖了甲板和海水,而那肉屏风却是一点空隙也没有。眼看几个宫娥身上携带的芒针就要用尽,一旁观战的泽后王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身边的那个身着长袍的女子见状,忽然一声唿哨,飞身而起,直奔海边而去,岸边的那些个胡服宫女见到那女子的身形,当下便收了弓弩,起身列队立在一边。而那些褐色的海鸟也瞬间四散开来,在白衣人的楼船上空拍着翅膀盘旋不去,如同黑褐色的云团。 那身着长袍的女子身形极快,眨眼功夫,居然娇笑着站在了白衣人的楼船甲板上。她从发间抽出了那支长长的步摇,看似漫不经心的轻轻向那自称是长硕的白衣男子面门前点去。那白衣人也不躲避,胸有成竹的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将那长簪夹在了指间,却不想那女子将手腕一撤,居然从簪子里抽出一根非金非玉的三棱针来,众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那白衣人猛的倒退一步,雪白的衣领上已是鲜红一片。于此同时,那女子忽然猛地跃起在半空中,长袍被她一把撕裂,露出后背来。众人不由大吃一惊,不是为那雪肤冰肌,而是为那女子色彩斑驳诡异的纹身。那本该是洁白如玉的背上,居然纹了一个鬼面罗刹,张了血盆大口,口中隐约可见一俏丽女子残破的脸庞。女子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舔食着三棱针上的血。她背后的罗刹鬼的色泽鲜亮起来,仿佛有了生命,忽然那女子一声惨叫,扑落在地。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就见有什么东西从那女子的背上慢慢的爬了起来。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就见有什么东西从那女子的背上慢慢的爬了出来。 站在桑海王身前的玉虚道人见状,不由神色古怪的看了看背手站在一边的泽后王,随后压低声音对凑过来询问的桑海王道:“贫道曾听一位道友提过人身罗刹,听说此物一旦炼成,便可调遣百鬼千妖。故此,尽管祭炼此物需杀人无数,有违天道……”,玉虚真人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听的周围众人惊呼不断,腥风扑面而来。真人和桑海王一清抬眼望去,不由也一同倒抽了口凉气。 只见那蜷卧在甲板上的女子,此刻已经完全醒了过来。她低垂着头颅,长长的发披散开来,盖住了整张俏丽的面孔和雪白的肩膀。在她裸露的背上,立着个半身的四面罗刹。那罗刹,面孔青绿,口里滴滴答答地淌着红色的液体,八条手臂上绕着色彩斑驳的毒蛇,形容着实恐怖。女子一边背着罗刹飞快的在甲板上爬行,一边发出古怪的笑声,忽然女子立起身来,直扑向受了伤的白衣人,那些空中盘旋的褐色鸟儿见状,纷纷发出嘶哑的鸣叫,却又仿佛顾及什么,不敢俯冲下来。那白衣人此时已是面色惨白,他一边躲闪那人身罗刹的攻击,一边冷笑着高声喝道:“徐夫人何在?”就听天空中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应道“得令”。随后便有隆隆的战鼓之声传出,本来还算平静的海水腾起了波澜。浪涛里,白衣人带来的那百余只楼船上的黄色灯笼纷纷离开了船体,升上天空,随着噼噼啪啪的无数声脆响过后,所有的灯笼都炸的粉碎,黄雾笼罩中,仿佛有无数的军士从天而降,出现在那百艘楼船上。那些褐色的鸟儿们也停止了乱哄哄的鸣叫,忽然纷纷往泽后和桑海王所在的海岸上飞去。 当这些鸟儿靠近了泊守在岸边的泽后国战船时,船上的军士们不由大吃一惊,却原来这鸟儿是在是生的诡异,个个都有人的面孔。众军士正在发愣,就见那些古怪的鸟儿忽然咯咯怪笑着冲了下来,见人就乱抓乱咬,转眼间不少军士就血流满面。戚魏晨见状心中大急,高叫道:“切莫让此怪物上岸”,随即下令军士们放箭射杀,那鸟儿受到攻击,更加凶猛。虽然箭飞如雨,却无奈鸟儿数目众多,很快的,有不少的鸟儿已经越过战船,飞到了岸上。 以下是星火流明的续集,不是青灯猫猫的………………………………………………………………………………………… 岸上的泽后王面容看似没有变化,却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从天而降的军士,衣袖中的双手不禁握紧,眼中难掩兴奋之色。 倒是那桑海王身边的玉虚真人自从那群怪鸟出现后便有了愁容,这下看见这群军士,更是身子不觉一颤。这一切被桑海王看在眼里,也不明究里,本想探询,却碍得实下情势紧迫,便也按下不提。 岸边的士兵虽然拼死抵挡,可那些怪鸟不似战场上的敌兵,也不与兵士们纠缠,一股脑儿都向着泽后王冲去。泽后王身边的兵士们边高呼着护驾,边护着泽后王向内退去。泽后王对那群怪鸟却视若无物,只是盯着那船甲上的军士。 原来船甲上十几个诡异的军士抽出乌黑色的刀,将那罗刹团团围住,那刀色与军士的盔甲竟是一色,每个军士均面无表情,甚是妖异。那罗刹如遇大敌,几番冲撞,却被周围的军士斩断了身上乱舞的毒蛇,终究被其中一个军士拧断了脖颈。顿时一股青绿色的烟雾从断颈中漫出,伴随着仿佛无数尖叫哀嚎之声,众人不觉为之侧目。 那泽后王不忧反喜,暗道:“果然如此,确是不虚此行。”另一边,桑海王身旁的玉虚真人竟出了一头冷汗,惊道:“阴兵天降!”桑海王听到这,也是一惊,想是从前听玉虚真人形容过。 两国的士兵见此情形一阵慌乱,原先的怪鸟已然不好应对,这玉虚真人口中的阴兵竟轻而易举解决掉了那跋扈的人面罗刹,要是也冲上岸来,那可如何是好? 眼见着将是一场腥风血雨,却听得一阵山呼海啸,那群怪鸟连同诡异的军士皆不见了踪影。倒是从海底打开了一个缺口,走出三人,为首的是一白衣老者,后面跟着的一男一女正是先前消失在海中的莫氏夫妇。 却见那白衣老者开口,声音虽不大,却无比威严:“白儿,你也太胡闹了!”那船甲上本来神色得意的白衣男子此刻也不敢怠慢,即刻跪了下来:“师尊,我本是。。。” “不用说了,事情的来由莫兄已经和我详谈过了,此事了结后随我回岛便是!”那白衣老者转而向着莫氏夫妇欠了欠身:“管教不严,让莫兄笑话了。” “混元上师过谦了,路经此地,我们夫妇本就是要去拜访的,只不过生性喜欢管管这人间的闲事,却是劳烦上师了。”黑衣男子依旧一副不变的神色。倒是他身边的娇艳女子接过话头:“上师一心潜修,必是没理睬这尘世之事,我们只是来寻两个调皮的孩子罢了。”女子一颦一笑确也是美艳无比,两国的兵士仿似忘了刚才的惊心一幕,都从对白衣老者出现的震撼转移到了这位美人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名匍匐在船甲上的黑衣女子捧着一柄乌黑色的古剑:“福儿有罪,请老主人责罚,但请放过小主人。” 岸上的泽后王此刻却是异常平静,内心却盘算着些许,正是暗流涌动。而桑海王见到那出现的黑衣女子却是一惊:“竟和那人如此之像,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不是真的!” 一旁的玉虚真人此刻却发话了:“大王不必惊讶,确是那人无差,可惜我们算错了一步。” 说到这里,玉虚真人忽地跪了下来,朝那白衣老者一拜:“师尊。。。” “哼,你也好意思叫师尊,自己的同门都肯相残,也不知黄儿现在如何。”白衣男子此刻已站起身来,虽然受了点轻伤,但也无大碍。 “你难道是?”玉虚也是一惊,仔细打量白衣男子。 “一切恶因结恶果,一切恶果皆由恶因。当年还是徐夫人的福儿贵为桑海国先王宠妃,却一心向道,不远千里乘船来岛,不想凡人思道,却引得你这个道人思凡,竟跟着回行的队伍当了桑海国的国师。这么多年你为了地位恶事没有少做吧?”众人皆是一惊,却见床舱中走出三人,中间被搀扶着说话的人正是长硕,想必是受了重伤。她身旁的两人则是包附离和阿蛮。 第42节 “阿蛮你可是派头越来越大,本事越来越小,见了莫生和夫人也不出来,寄个信还往水里扔。”这时从莫氏夫妇身后闪出一白衣少年扔下一条气息奄奄的却甚是巨大的水蛇:“看看,我可不像你,抓到他可费了我不少周折。” “你...”一时被阿宝气的说不上话来,只好向着那娇艳的妇人说道:“夫人,我本是要出来的,只不过黄儿她一直不肯。” “也不是要责怪你,放你一人陪嫁本就有失稳妥。”这时莫生开了口:“桑海王,你陈兵海上,欲图谋泽后国,我们本不想理会,可你那陪嫁之物‘三惠’却甚是害人,种下之后竟会化为成群的蝗虫,倒时定是饿殍遍野,我们夫妇便不得不管一管了。想来这里面玉虚真人帮了不少忙吧?” “哎,孽障!”白衣老者只是一声重叹。两国的兵士闻此皆是一惊。那玉虚真人听到此处也不禁面带愧色,不再言语。倒是那白衣男子见到长硕是又惊又喜,忙到:“黄儿,原来你没事。” 那长硕向着白衣老者欠了欠身,便走到白衣男子身边说道:“哥,我没事,也多亏了这位阿蛮姑娘,这位就是我从前和你说过的附离。” 白衣男子打量着包附离笑道:“果然是妹妹相中的郎君,当真不错。” “兄长见笑了,黄儿当天的打扮我确是认不出来,才生了误会,不想与黄儿吴国一别,竟过了这么久才相见。”包附离也不局促,转而看着身旁的黄衫女子,眼中满是柔情:“当日都是我的不是,可惜王命难为,我以后都会好好对你的。” 再看那长硕已然换了容貌,一副小家碧玉之像,倒是惹人怜惜,对着情郎只是笑笑,可转而说的话却是严厉:“桑海王,如今你也知我身份,我也不必遮掩,倒好把这曲直说个清楚。当年我和兄长本为师尊座下黄白两朵菊花,常年受师尊道教熏陶,便也渐渐有了灵性,化作两童子,常伴师尊左右。只因我动了凡心,偷偷下山,到了吴国,与当年的长硕公主相伴,游玩甚欢,可惜她早已香消玉殒。你可知我当日为何乔装打扮,肯委身和亲?” “孤王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长硕也就是先王不小心留下的野种,能为了我桑海国统一邻国做个诱饵已经是她的造化了!”桑海王见事情败露,不愿意在兵士面前失了颜面,只能强作镇定。 “真是可惜了长硕的一番苦心,当年后泽国攻打小小吴国,长硕便是死于那次战乱,她死前说看出我并非属于这凡尘,希望我能助桑海国,也免了她生前的夙愿。只可惜你这当兄长的,一心只有权位。”黄衫女子转而看向泽后王:“这点泽后王倒也不落下风,苦心攻打吴国想必是想找到通往仙岛的捷径吧,那被这水蛇精驱使在桑海国边境肆意烧杀的人面罗刹想必也是为了你的大计准备的吧。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为了这阴兵令符吧?你们这些一国之君只知道些权力之争,忘了什么叫苍生,什么叫民心,倒不如长硕一个女儿家!” 说到这,黄衫女子又吐了一口血,想必伤势还未痊愈。“说到你了呢。”另一边的阿宝踢了踢脚边已化作人身的水蛇精,转而向着莫生调侃:“莫生,碰到一个比你还会说大道理的了。” 那莫生也不恼:“尘世的人心这姑娘可比我们看得通透,你说呢巳儿?”“莫郎说的不无道理。”身边的娇艳女子笑道。 桑海王听到这面子上也挂不住了,便欲携着玉虚真人离开,这时白衣老者发话了:“玉虚你我好歹师徒一场,有些话为师我也不想明言,只想你明白,伤天害理之事做多了,必遭天谴!”玉虚真人本欲转身离开,闻此身子一震,缓了片刻才跟着桑海王和众多桑海国的兵士离开,一路情势自是不必多言。 这边一直没有发话的泽后王突然放声大笑:“看来你们打探的很清楚嘛,不错,我正是为了这阴兵令符而来,人面罗刹是我做的,那又怎样。包附离,可惜我一直栽培你,你却不知好歹,跟了这些废人。当初就是为了绝了你情爱之恋,杀了你全家上下,没想到还是被这丫头给毁了。” 包附离听到这身子一震:“你,你,竟然是你杀了我全家,难怪我怎么也查不出,众人也对此闪烁其词,昏君,拿命来!”说着便抽刀冲向泽后王,却见那泽后王并不慌乱,手指聚了一团紫气弹向冲过来的包附离,想必也不是凡间之物。众人眼见包附离要命丧于此,事出意外也来不及出手,却见一个黄色的身影闪过,挡住了那紫气,连同包附离被撞到了船甲一侧,正是那身受重伤的黄衫女子。 包附离见状甚是惊讶,赶忙检查黄衫女子的伤势:“黄儿,你没事吧?”那黄衫女子想必是受了重伤,已然昏了过去。 这边泽后王竟化作一条紫色的龙状,不更确切的说是一头紫蛟冲向了立在一侧的黑衣女子,不多想必是冲着那乌黑的古剑去的。 白衣老者此刻也静不得了,换了下身形,便与那紫蛟在空中混战到了一块。“莫郎,你说我们要去帮忙吗?”娇艳女子问道身边的男子。“我想是不必了,混元的功底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莫氏男子答道。 果然不消多时,那紫蛟已处下风,白衣老者也不愿纠缠,口中似是念了些口诀,手中化了一个符界,空中平白落下一道惊雷,正落在那紫蛟身上。那紫蛟显是吃不得这一击,从空中摔落了下来。那白衣老者也收了身形,落在原来的位置;“果不其然,当日放走你这孽畜,竟至如今之祸,是吾之过。” 那紫蛟已然回复了泽后王的身影:“既然做不了仙界的真龙,那我就做这人间的真龙。什么王命天降,都是狗屁,我们蛟族本就是仙界贵族,为什么要受你们这些臭道士摆布,我只可惜没早点抢到那阴兵令符,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倒是这人间天下就都是我的了,哈哈哈。。。”那泽后王狂笑数声,突然戛然而止,原来是被包附离手起刀落斩断了头颅。 “哎,不知自己的斤两,便欲逆天而为,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白衣老者摆来摆手边准备将自己的几个徒儿带走。这时原来昏迷的黄衫女子突然说话了:“符离,我这次随师回岛疗伤,想必要些时日,你可愿意等我?” “嗯,黄儿爱我护我救我,我便要一般对你!”那包附离果真也是个情种。 黄衫女子也是欣慰地笑笑,向着莫氏夫妇:“前日受师伯等相助,才得以脱身,不知往后该如何相报?” “也无需其他,倒是听阿蛮说你做的菊花酪味道甚是不错,我倒想尝尝。”娇艳女子神色柔和的说道。 “那是自然,往后我会叫福儿常常送去的。” 这下尘埃落定,魏晨带着桑海国的兵士们黯然离开。白衣老者也带着白儿、黄儿准备离开。而莫氏夫妇也带着阿宝、阿蛮等回客栈去了。只剩下包附离一人留在船甲上,对着黄衫女子离去的身影恋恋不舍。却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黑衣女子:“小主人命我送来这几块菊花酪。”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这时海上那丝竹歌吹之声随风传来,仿佛有人在唱:“庭山远幽,菊野金秋。有子同舟,回旋逆流。佳人笑兮,扑朔迷离。美圌目盼兮,随波而游。斯人远兮,辗转不休……” 几日后,客栈内,黑衣女子又送来了几份菊花酪,娇艳女子尝了一口:“今日的菊花酪味道格外奇特呢。” “回夫人的话,今日的不是菊花酪,乃是菊魂酪。往后也不会有了。” “难道你家小主人香消玉殒了?那日还是好好的,凭着你家老主人的功底,不应该呀?” “当日离去后,泽后国因群龙无首,不久便被桑海国吞并了。可惜,天欲其亡,先令其狂,利令智昏,鼠目寸光,那桑海王暴政于民,不久政权便被推翻了。后来桑海国主要由两股势力把持,昨日其中一位将军在江边战死了。” “若是我没猜错,这位将军应该姓包吧?” “夫人蕙质兰心,仙界一天,地上数月,小主人也不曾想到,终因伤心过度,随他去了。” “哎,也可惜了这一对痴男女。阿蛮,把这份菊魂酪好好收着。这份芳魂,也算对得起天下苍生了。” 菊魂酪(完) 下位星火流明另一个版本的结局……………………………………………………………………………………………………………………………………………………………… 岸上的桑海王倒是感到惊惧,颇是有点失了仪态,一旁的玉虚真人也是护着桑海王向深处退去。倒是那泽后王看似镇定,但等那漫天飞来的怪鸟稍近,只是一眼,便好似想到了什么,也不觉一惊,有点慌了神,手一挥:“动手!” 不知何时,在岸上的草丛中齐刷刷闪出无数弓箭手来,个个束发黑衣,利箭在弦。仔细看去,这些个弓箭甚是古怪,弓体乌黑,箭头鲜红,箭上还全绑着黄色的纸符。 瞬时万箭齐发,只见那一只只怪鸟一旦中了那诡异的箭,顿时通体燃烧起来,发出刺耳而凄惨的叫声,伴随着那人脸的怪像,仿佛是真的人被活生生烧死一般。 不消多时,那些冲到岸上的怪鸟也受不住这等威力,渐渐消了气势,只是盘旋了片刻,也都飞回了白衣人所在的船舰上空,发出阵阵令人惊惧的哀号。 泽后国和桑海国船舰上的兵士看到这一幕也都是惊讶不已。可待众人将目光从那群怪鸟身上转移到船甲上时,看到的情景更是令他们吃惊了。 却见从距离白衣男子所在船甲较近的几只黄色船舰上跳出十几个诡异的军士,将那罗刹团团围住,抽出乌黑色的军刀比那与那人面罗刹战到一处。那罗刹看似占尽优势,但凡打斗之处,必中那些军士的要害。可奇的是,那些军士虽受了伤,但却没有流血倒地,只是有些黄色的烟雾从体内散了出来,不消片刻又回到他们体内。倒是那人面罗刹,虽然霸道,但终有不防备之处,渐渐开始也受了伤。待到那人面罗刹体力不支之时,一个军士边找准机会,手起刀落,断了那罗刹的头颅。 只听得仿佛无数冤魂得到解脱一般的叹息,那剩下的残躯中升腾起一股猩红的烟雾,海风拂过,两岸的兵士闻得也不禁阵阵恶心。倒是那盘旋在半空的怪鸟此刻却渐渐不再喧嚣,慢慢的四散开去。众人见此,心下也是安定了许多。倒是那泽后王看了,脸上的神采顿时黯淡了下来。 哪里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已起,那船甲上的白衣人先是满意的笑笑,继而神色一凛,取过身前的要求瑶琴,弹奏了起来。只听得那琴声不似方才婉转,都是声声急切,都像带了杀机一般。再看那数百只黄色的战船,已然向着岸上驶来,船舰上的军士已经抽出了乌黑色的军刀,俨然一副准备厮杀的模样。 众兵士皆惊惶不已,想那人面罗刹凶狠霸道,已然不是那些诡异军士的对手,何况自己这般凡人之身,两岸尽是骚动不安。哪怕魏戚晨再三申令,也不见效果。再看那岸上的桑海和泽后王也是失了镇静,身边的玉虚真人也没了清高,想必这番情景也非他能够想象。眼见着就是一番腥风血雨,这两国兵士都会命丧此地。魏戚晨心里暗道一声:“这下完了。” 却听得远处也传来了一阵笛琴协奏之声,那乐声似有安人心智之效,众兵士听得,都觉得心底仿佛安定了许多。奇的是,那些黄色的战舰也不再前行,船上的军士们已然收了手中的乌黑色军刀,仿佛一具具木头人,站在船舷上,一动不动。 那白衣人显然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想太多,便凝神静智,又匆匆抚起身前的瑶琴,其乐声急切杀气不逊于前。倒是那远处传来的协奏之声无些许变化。那白衣男子见此也急了,哪知正待他发力之时,身前的瑶琴竟然崩断了一根弦。一股黄色的气雾从那些诡异的军士身上散漫开来,被海风一吹,也消了踪影,再看那些个船舰之上,只剩下一副副盔甲和军刀,突兀的散了一地。 那白衣男子露出少有的惊讶神情,也不顾岸上的局势,朝着舱内:“徐夫人,红莲那边有回信了吗?” 只见舱内走出一女子,容貌甚是美丽,只是岁月苍老了些许:“先时发去的暗号,至今还未收到回信,想必......” 那桑海王见到白衣男子身边的徐夫人,更是一个趔趄,险些滑倒,幸被身旁的玉虚扶住身子,这才站稳了身形。那桑海王一脸苍白,对着身边疑惑玉虚真人暗道:“那船上的徐夫人像极了先王的宠妃福贵妃。当年桑海鼎盛,先王文治武功,内治外修,曾东游蓬莱,当时携同徐夫人,据说拜访了岛上的仙人。先王回国后,随行并无徐夫人,先王称徐夫人不幸落水,封谥号,厚葬,是下虽有议论,却被先王压了下去。当年,孤王正值弱冠,所以记得明了。若此人真是福贵妃,怕是我们这次招惹到了仙人。” 第43节 不等那女子说完,这时,海上的浓雾中慢慢划出了一条小舟,船头站着一男一女,女子抚琴,男子弄笛,想必方才的协奏之声必是处于这二人之手。 此刻那船头的娇艳女子一笑:“那嗜血红莲只是受了重伤,你们倒无须担忧。倒是怜心你身为蓬莱的弟子,视桑海、泽后两国百姓如草芥,竟下得了如此杀手,确是负了蓬莱给你取名的一片苦心。” “哈哈哈”白衣男子仰天大笑:“我当你们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过是拿那老家伙来压。他若在世,我还忌惮他几分,此刻他早不知西游到极乐世界何处去了。倒是你说我视这桑海、泽后众生如草芥,你倒不如问问这两国的国君是怎么疼爱百姓的。” 桑海和泽后王听得此处,脸上神色皆是一变,但又转瞬恢复往常之态,想必心下都有所隐瞒。 “你就算狂妄自负,也该听听你妹妹的吧。”说话的正是从小舟船舱内走出的阿蛮,只见她正扶着一位体态娇柔的黄衫女子,想必是受了伤。众人定睛一看,都觉惊异,那人竟是前日走失的长硕。 “就是就是,为了你这宝贝妹妹,小爷我可是吃了不少苦。也亏你这当哥哥的,未达目的,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顾了。”跟在后面走出来的白衫少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往水里扔着石子,心不在焉的说着。 “要不是你们多事,那泽后王的脑袋此刻早就是我囊中之物了,长硕也不会如此狼狈。”那白衣男子看见长硕,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只是嘴上功夫却不肯放松。 “哥哥,当日你对我的承诺都是骗我的吗?”说话的正是长硕,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禁惹人怜爱,和那日在泽后国王宫天壤之别:“毕竟闵郎他……” “妹妹你是真的傻呀!”白衣男子闻言不禁叹息道:“你可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吗?” 另一边的泽后王听到长硕的话,身子不由的一震,辛酸往事涌上心头。当初,桑海国强盛,一度欲侵吞泽后,自己作为质子,被圈禁在桑海国的乌山镇。但也就是在那小镇的日子里,自己知道了弱者受到的屈辱,知道了成王败寇的真理。在那段心酸的日子里,只有隔壁的一个叫蕊儿的小姑娘陪伴着自己,不嫌弃他的身份。他叫她蕊妹,她叫他闵哥。他们在小河里泛舟玩耍,他的蕊妹给他唱着古曲:“庭山远幽,菊野金秋。有子同舟,回旋逆流。佳人笑兮,扑朔迷离。美目盼兮,随波而游。”在无数个夜晚,她把他搂在怀里,讲她家乡的故事,她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东方海上,他的母亲就来自于那个地方,可惜已经去世了。可当他问及她父亲时,她始终不肯说。就这样,她陪伴着他,度过每一个难熬的夜晚,让他始终不放弃回国的希望,始终拥有着一个王子应有的信心。 后来,终于,他回到了泽后国,多年的苦难造就了他过人的才干,他成了泽后王。他一心图治,想要改变泽后国羸弱不堪的现状。于是他整顿军纪,攻打桑海国。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乌山镇,他要他的敌人们再也找不到让他受过屈辱的痕迹,他要让曾经的蕊妹做他的王妃。可是当他杀到乌山镇时,蕊妹已经没了踪影,有人说已经被杀了,有人说她自杀了。他找遍乌山镇,却找不到她的尸身。他愤怒了,他失去了理智,他在乌山镇屠城三日,血流成河,所有对他做法提出异议的人都被杀了头。失去了最爱的人,一切的战争又有什么意义?他率军队回到了泽后,从此沉迷声色,不理国事,纵后宫粉黛三千,也不及当年蕊妹一笑。从此他的心中,只有天下的权势,没有任何情情爱爱。 可是近日,这长硕口中的闵郎,难道她就是当年的蕊妹? “泽后王,你可知道当年的长硕是怎么对你的?你一定疑惑,为什么堂堂桑海国公主,会寡居于小小乌山镇吗?”白衣男子似乎看出了泽后王所想:“这可和你那好盟友桑海王脱不了关系呢。” 泽后王先是一惊,继而疑惑的看着身边的桑海王。桑海王欲言又止,好不尴尬。 “呵呵,看来你们都不愿意说。好,那就我来说,我来揭开你们这一个个正人君子背后是怎样的肮脏不可告人!”那白衣男子想必是情绪有所激动:“你们可知道我母亲是谁?当年桑海国先王携福贵妃东游,到了我蓬莱岛,口头上说是拜访仙人,实则是垂涎我蓬莱。也就是我母亲,天真善良,为那桑海先王痴迷不已,不但每日送去自己亲手做的菊花酪,还与桑海王吟诗作赋,畅谈人生。母亲诞下我和长硕后,那桑海王竟然说要回国,还带着长硕走了,留下了母亲和我。我现在才知道,他是怕我夺了他的江山啊,他带走长硕,不过是拿来当他桑海国以后可能会用到的和亲公主罢了。” 那白衣男子说到这,向着那桑海王轻蔑的一笑。桑海王听到这,也不禁撇过脸去,不做声响。 “母亲没日没夜的等着桑海先王回来接她,每天带着我坐在岛边上唱着:‘庭山远幽,菊野金秋。有子同舟,回旋逆流。佳人笑兮,扑朔迷离。美目盼兮,随波而游。’可等来的却是桑海和泽后国的联合大军。母亲彻底的失望了。她把我送到蓬莱仙人的洞口,苦苦哀求能收下我。那老头也算有点良心,看我们母子可怜,便也收了我为徒。母亲独自一人,前往桑海国战舰,求桑海先王能放过蓬莱岛的百姓。可那桑海先王眼中只有权势,只有烧杀抢掠,他拒绝了母亲的请求。那一夜,我虽然还小,但是一切还是历历在目,大人、小孩,所有的活物,全都没留活口,那腥红的鲜血,那森森的白骨。被称为仙岛的蓬莱那夜的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惨烈的尖叫和呻吟,仿佛人间地狱。”白衣男子说到这,不禁捏紧了拳头;“从此以后,我便发誓要报仇,为了那负心的桑海先王,为了我那可悲的母亲。为了千千万万惨死的蓬莱百姓,我要让桑海和泽后国付出同样的代价!泽后王,你知道长硕为了消除你心中的仇恨,委身和亲付出了多少吗?她是求着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来主动和亲的。一个女孩子,放下自己的唯一的羞耻,只愿和自己的心上人平平安安的幸福生活。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在意的,你的心中只有仇恨。很好,我要的就是你心中的仇恨,我就是给长硕下了符咒,让她行刺于你。这样你们泽后和桑海两国就会起争端,继而开战。泽后王,你不是炼了人面罗刹在桑海边境屠戮吗?桑海王,你不是让那玉虚设了蝗虫变成的‘三蕙’让泽后饿殍遍野吗?我就在这海上,看着你们厮杀,看着血流成河,看着哀鸿遍野,听着尖叫和求救,一如桑海和泽后先王玩弄我们蓬莱一般。哈哈哈~~~~” 那白衣男子说到这,仰天长啸,继而望向莫氏夫妇:“两位上仙既然不让心怜得偿所愿,那心怜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一个复仇者,如果连仇报不了,又怎么有活下去的理由?只请照顾好长硕,算是心怜来世再报了。” 那白衣男子言罢,便拾其船甲上的一把乌黑色的军刀,向着脖子便是一抹。长硕在小舟上见此不禁惊呼:“哥哥,不要啊!”可是已然来不及了,一股鲜血如柱般喷洒而出,那白衣男子颓然坠落到海水中。 那长硕此刻也失了心智,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扶着她的阿蛮,一股脑儿的冲向白衣男子坠落的海面,一个黄色的倩影就这样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中。 这接二连三,事发突然,连莫氏夫妇也没反应过来,众人也是一惊。再看那海面上原本散漫的血迹开出了一朵朵或黄色或白色的菊花,随着水波荡漾开去,漂流着,向着蓬莱的方向去了。 那岸边的泽后王身子颓然一倒,幸而身边的宫娥扶着,这才勉强支撑住。 舟上的黑衣女子从头到尾都是一语不发,这下里,见众人都呆立在原地,便走到泽后王身边:“小姐生前所做的菊花酪留下了几份,说是要留给闵郎品尝,大王请收下吧。” 那泽后王颤抖的接过八瓣三重菊花样的半透明糕点,糕点中金黄银白的菊花瓣隐约可见,放在口中,仅是轻轻地咬了一口,便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一行清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须臾,那黑衣女子又来到了小舟上的阿蛮身边:“小姐说,那日抚琴便看出阿蛮姑娘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情,这块菊花酪,便送与姑娘了。” 阿蛮接过糕点,只是不言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往事若泛起,怎会那么容易平复? 小舟上,娇艳的女子这下只是叹了口气:“这长硕和她母亲都是多情的种子,女人为了所爱之人竟能做到如此。倒是这些个男子,眼中只有权势和天下,却不知天下之大。最珍贵的,是所爱女子的微笑。你说呢,莫生?” “巳儿说的,自都是对的了。”那莫氏男子看着身边女子的笑容,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众人再抬头看那一朵朵的菊花时,已然不见了踪影,想必是飘远了。只听得仿佛有人在唱着: 庭山远幽,菊野金秋。 有子同舟,回旋逆流。 佳人笑兮,扑朔迷离。 美目盼兮,随波而游。 …… 后记:所谓“天下”,不过奢求,所爱一颦,所恋一笑,但若有心,即是所有。 《菊魂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