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第1节 第一章、伏杀 我的生活大约并不是健康的,我这么认为。 然而外人看起来,或许会艳羡无比。这倒绝不是因为我的容貌、我的家世,恰恰相反,我其貌不扬,家世清寒,加之性格恶劣,从前人人都避而远之。人们对我突然另眼相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交了一个男朋友,而且是一个有钱的男朋友。 说来奇怪,人们借以提高自己身份的,常常并非是自身的质素、修养、谈吐,恰恰相反,都是外在的一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譬如,一个有钱的男朋友。 有人疑心我是施了什么媚术,有人觉得是那男人瞎了眼睛……总之,众说纷纭,一时之间,人们对我道路以目。 而我照样旁若无人地来去。就算千夫所指,我也断不会无疾而终。 我最烦心的,就是每晚接到那个男人的“爱情热线”。 男人绕起舌来,原来一点也不逊于女子。他滔滔不绝地告诉我有关他的一切:他的爱好、他的朋友、他的父母兄弟……这倒也罢了。最让我要掩耳尖叫的是,他每天翻来覆去,居然说的也就是这点破事,没有任何新鲜话题。自从有一次我轻轻地把电话放在一边,半小时后才恍然想起这个电话,拿起来一听,他居然毫无觉察地继续在口若悬河……我下了结论,原来我这么冷静的人还是会有被人逼疯的可能。 而我也确实不知道这男人如何会爱上我……为何又认为我也已爱上了他。我不过是在妇产科实习的时候遇到他——他是一名主治医生,年逾三十尚未娶妻。他主动向我示好,我并无任何反应,他便把我的“和颜悦色”当成了默许——两个星期后,他在我父母来学校给我送衣服时恭恭敬敬地介绍了他的“身份”——我的“男友”,在父母“惊喜交加”的眼神中他受到了鼓励,表示完全不“嫌弃”我的“鄙陋出身”,想要“接受”我。 而我在父母眼中一向是滞销货色,现下有如此良机出仓,岂不欣喜若狂? 于是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和这个男人订了婚。 我反应依然平淡。嫁给谁不是一样,如果能让我已年迈的父母放心,我倒也没有理由反对。尽管我连这男人的名字还没记清。 我不是屈从于这个世界,这个男人,我只是屈从了我那满心为我着想的双亲,想要他们安乐。 然而这个男人又实在超出我的接受能力。又一个星期的晚上,他约我出来,含情脉脉地蹲在我脚边:“凉玉,我以后可以叫你亲爱的么?” 彼时不幸的我正在喝水,一听这话,“噗嗤”一声,我疑心矿泉水从我的鼻孔里喷了出来。他居然也不介意我这般狼狈情态,眼神无辜地说:“干嘛呀?” 他胖胖的脸仰起,噘起厚厚的嘴唇,想做出小孩儿的娇憨神情,声音也甜的发腻。成功地引起我想扁人的冲动。 然而我也不愧是泰山崩于前依然面不改色的沈凉玉。我挡住他凑过来的嘴:“等等,你还不够了解我呢。” “没关系,我爱你。” “我貌丑。” “没关系,我爱你。” “我脾气臭。” “没关系,我爱你。” “我平胸。” “没关系,我爱你。” 男人泫然欲泣:“凉玉,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但事实上,我非常相信这个男人……是个白痴。但我已不能再拒绝他的嘴了——不然那也太矫情了。 男人肥大的舌塞进了我的口腔。然这接吻也不过像我清晨起床后睡意朦胧的漱口,事后并不能清楚回忆。完毕之后,我叹了口气:“你叫那个……李什么晨来着?” 男人叫李汉宸。 我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三遍之后,跟着他走进了他父母的别墅。 这场家宴非常重要——当然是对李汉宸而言,因为他要把我介绍给他的全家,让他们也“接受”我。 我也曾听他介绍过自己的家庭,然而从来也未曾专心聆听。拜我攻读医科而培养出的胜人一筹的记忆力所赐,我大概对他家的人口有个了解,然而事先他也没有预告我,今天的家宴是如此隆重——除了我这个“外人”,他两个弟弟的女朋友也在。 跟着他穿过一个独立的花园,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我确知这个男人出自于一个文化层次并不高的家庭。这种出身一直影响着他的审美能力,因此他才对满室浮华的装饰那样得意洋洋,迫不及待地想向我这个“土包子”炫耀他家的“品味”。我垂下眼帘一言未发,耳边却乍然响起一个狐媚至极的嗓音:“哎哟,大嫂来了啊!” 我抬起头,打量从大厅的楼梯上款款而下的伊人。同样生为女性,她却胜我百倍地懂得怎样突出她的性征:翠绿的旗袍,丰满的胸部高高隆起,越发显示出纤腰的不盈一握;开衩下面雪白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看不清五官的真面目——因为全被湮灭在夸张的浓妆之下,鲜滴滴的嘴唇娇俏地噘起,一双极不安分的大眼顾盼生辉。 “是二嫂?”电光石火之间,我判断出了来人的身分。李汉宸有两个弟弟,一个28岁,经商,另一个比我还小一岁,还在读书。这浓妆艳抹的女郎当然不像是弟弟的女友,更像是商人的伴妇。既然她叫我“大嫂”,我也不用“惺惺作态”,反口便叫回去。 女郎大约也吃了一惊——虽然浓妆之下她的表情看不真切,脚步却实在的顿了一顿:“大嫂真聪明,不愧是读书人啊,和我们家大哥一样,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哈哈……” 我瞥了李汉宸一眼,这才发现他紧盯着我,脸上有不明来意的喜色。我眼珠一转,方醒悟过来,刚才我对“大嫂”称呼的默许让男人显然又自作多情起来。为了摆脱掉这种令人发毛的注视,我索性转脸直面着他:“你的父母兄弟呢,还不赶紧替我引见一下?”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脸上的喜色更浓,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极厌恶这个动作):“还是你聪明。”一溜烟往楼上冲去,一边大叫:“妈妈!凉玉来了……” 我注意到他一直未和旗袍女郎招呼,楼梯上经过她身边时也视若无睹,那女郎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好像也熟知他对她的态度,不然也不会只叫我了。不过她似乎也不以为忖,扭腰下来,拉了我的手往沙发上坐,一边娇笑:“大哥30岁了,还像个小孩,遇事就叫妈妈。” 她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嗤笑。我不但不生气,反而非常赞同。记忆里李汉宸说过:“……我最爱的,就是搂着妈妈一起看电视……”30岁的胖男人搂着妈妈的样子,这画面的确有点让我消化不良,如果背景再配上他当时说这话的娇气嗓音……我就不明白,男人怎么也会扮演小孩发嗲的角色呢,如果是七八岁清秀的小男孩倒也罢了,但如果是三十多岁五大三粗的男人……我打了个冷战。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我略一分辨:笨重的那个是李汉宸,他前面的一个脚步透着小心谨慎,应该是他妈妈了,后面一个声音虚浮,似乎走路时加以蹦跳,显见是个小女孩儿。 抬头看时,果然除了李汉宸之外,还有一位富态的老年女性,华贵的衣服不能隐藏她出身贫贱的事实,她的脸上没有一般贵妇人的红润气色,反而是长年操劳的黑黄形容。另一个果然是个清丽可人的女孩,正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我。 老太太也在打量着我,一时并未开口,老脸上神情严肃。我知道这是等着我在主动招呼。按理我是晚辈,本就该上去拜见,居然叫李汉宸把母亲叫下来,实在是不成体统。但我天生不知礼数,也厌恶这些所谓“常理”,居然也僵持着和她对视。李汉宸虽然情商低下,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于是笑嘻嘻地出来圆场:“妈,这是凉玉。凉玉,还不叫妈妈。” 老人脸上的神情如泥塑木雕,动也未动。我也没什么兴趣凭空多一个“妈妈”来,于是只是轻轻颔首:“幸会。我是沈凉玉。” 这声无礼的招呼预示了这场晚宴的不愉快。除了李汉宸兴致勃勃以外,他父母和两个弟弟的表情都很冷淡。弟弟们的两个女友——旗袍女郎和可人女孩也只能低头吃饭不开腔,整个饭桌都非常沉闷。 我本来对此趟之行就意兴阑珊,这下倒遂了我的意。但我也并没有故意和李汉宸分崩离析的打算,于是偷偷盘点着这个将来我要进入的家庭:李汉宸的父亲名叫李翰海(倒是个不俗的名字,和他铁匠的出身全不相称),现在经营着一家全国连锁的服装专卖店,这名字说出来你也许会吃惊,因为你很可能也穿过这个牌子,至少也看人穿过。从铁匠到服装业富豪,创业固然艰辛,其一大半功劳倒是归功于妻子方如花——她原本是一个裁缝,因为衣服做的好,远近闻名,后来自己办起了服装厂,三十五岁生下李汉宸后,视如瑰宝(慈母多败儿,果然这是李汉宸情商低下的原因),后来又生了汉年、汉星,于是把服装厂交给了丈夫,回家一门心思当起了贤妻良母。 因为是年纪很大才生下的儿子,李母对李汉宸非常娇惯,后者也和妈妈最亲(从搂着妈妈看电视可见一斑)。相比而言,李母对第二个儿子李汉年就没那么宝贝,加上他幼年时期异常顽皮,远不如李汉宸乖巧听话,父母对这个儿子便不怎么重视,后来年纪轻轻就弃学从商。李父虽然也是商人,却十分希望儿子成为知识分子,对二儿子更不器重——我看得出来,李汉年对父母也无多少感情,入桌前甚至没招呼他们,就径自动了筷——李父还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无动于衷。 而小儿子李汉星,是李母四十五岁才生下的儿子,比李汉宸整整晚了十年。彼时李父在商场上已卓有成就,把这个儿子的降生视为福贵之兆,分外宠爱——这个也明显看得出来,因为李父看爱儿的眼神,根本不加掩饰。甚至对李汉星的小女友好像也很满意,而不像对旗袍女郎——和李汉宸一样熟视无睹。 以上讯息部分是我观察结果,大部分则是来源于李汉宸——他那反反复复的家经居然我也能背得出大概了。李汉宸和二弟感情倒还不错,和三弟却有些代沟——毕竟有那么大的年龄差距了。李汉年是典型的商人外表,一双不大的眼睛冷冰冰,看人皆带算计;李汉星倒是长得憨态可掬,傻乎乎的模样,和小女友不时窃窃私语,但碍于父母在场,也不敢做出什么亲热举动。 吃完了饭,李汉宸带我去花园散步。静默了一阵,我刚以为他要责怪我不尊敬长辈,不料他甜腻的开口:“凉玉,亲爱的,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第2节 李汉宸等了一阵,看我实在没有问他“为什么”的打算,便“嘿嘿”一笑,自顾自说下去:“那是那次实习操作,你站在我身边,我演习给你看,你身上有一股清寒气质,教我情不自禁被你吸引,后来你不小心碰到了我手,那么热的天气,你的手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出清凉,我只觉得无比舒适,一股甜意从心底涌出,从此便认定非你不可。” 我不知什么缘故,自小身体便不易温暖,就算夏天,手也半温而已,冬天更是冻如冰块。这也是别人不乐与我亲近的原因之一。想不到居然还有人,就看上了这点,这段感情来得如此莫名其妙,让我啼笑皆非地想到:胖子最是怯热,怪不得李汉宸总爱抓着我往他汗津津的怀里塞,原来是为了贪图凉快。 人们的感情大抵是如此。不外于对自身有利。没钱的会爱上富家千金,无势的会对达官小姐一见钟情。李汉宸看上我,当然不是因为我是“玉”,而是因为我“凉”。 我突然起了戏谑之心:“原来是这样呀,可我比你那两个‘弟妹’可难看多了,你不嫌丢人?” “那种残花败柳,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 我知道他说的自是那个旗袍女郎,故意追问:“那老三的小女友呢,她多么可爱?” “唉,只不过故作清纯而已。”他摇头不屑一顾。 我微微惊讶,那小女孩我都未看出破绽,怎么这一贯不识好歹的男人却说得如此肯定?正待细问,李汉宸却凑到我耳边,低低地道:“凉玉,亲爱的,你在我眼中,是最美的。” 长到23岁,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美”。当下不但未添欢愉之意,反而徒增嫌恶之心。我扭过头去。 偏还有人以为我是害羞,将我脸扳转过来,为了证明之前谬论,在我脸上轻轻一吻。 “咳……”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装腔作势但却拯救我于水火的咳嗽声。我们回头一看,原来是李汉宸的父母。他妈妈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去拿点冷饮给沈小姐喝。” 李汉宸闻言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一溜烟地跑开去。我知道这是他父母要探我虚实,当下敛眉垂眼,作洗耳恭听状。 “沈小姐,”果然,他父亲一开口就想给我个下马威,“你爱不爱汉宸明眼人都看得出,汉宸是个单纯听话的孩子,这次居然都没事先告知我们就和你订了婚,一方面说明你很有些手段,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对你用情很深。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只要你肯专心对他,我们也就遵从他的意愿。所以,你们结婚也可以,但要答应我的条件。” “哦。” 长篇大论之后,我没有一秒钟的停顿就漫不经心地接口。李父本已做好了我要为自己大肆辩驳的打算,凝神戒备之时,突然听到这样毫无斗意的一个字,有如万丈高楼一脚踏空,又如雷霆万钧的一拳击打在棉花上。我眉毛都没抬一下,他面色先变了数变,悻悻地道: “结婚之前,你们要做一下财产公证。” “哦。” “婚后,除了房子之外,我们不会给你们有力的经济援助,直到你们的孩子出生。” “哦。” “万一离婚,你只能平分和汉宸共有的家产,我的家产你不得染指。” “哦。” 李瀚海以为我用尽心机嫁入豪门不外乎为一个“钱”字。孰知我想要的,只不过给自己父母一个粉饰太平的假象:一段完满幸福的婚姻,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男人。而李汉宸能够给我这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极限的原因。 至于这内里的疮痍,我已早有准备。千万个女孩都曾作过灰姑娘摇身变为公主的美梦,我却深知这世上决没有一本万利的交易,没有不劳而获的幸福。 在看似波澜不惊的人生表面,往往隐藏着生活的千疮百孔。 就算对我沈凉玉而言,生活也没有任何例外。 “看来我的父母并不像我大哥一样喜欢你。”李父、李母刚一离开,一个阴沉的声音就在我背后出现。 “干卿何事?”我回以同样的冷淡声调。 李家老二汉年,如鬼魅一般在我面前现身。 “你好像并没有刻意地讨好他们?这倒让我真有些意外。”李汉年并没介意我的态度,“桀桀”地笑了一声,“难道你不是为了钱?不要说你真爱上了我大哥。” 我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后半句话里,对“爱上大哥”这种事情,充满了嘲讽,显然是并不认为他的“大哥”会有被人爱上的可能。 “李汉宸呀李汉宸,你二弟对你,可并不像你自己所认为的这般友好哦。”我暗自思量。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对李汉宸其人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他堂堂男儿,除了还能向父母撒撒娇之外,这世上,估计再没人对他有一份真心对待。而他浑然不觉,生活对他而言,美好光明,如此混沌一世,倒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然我是冷眼旁看这世界人情冷暖的人。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若我果真沉醉,又该是何等景象?可惜,真相的帷幕总要揭开,那还不如由我,亲手将它撕碎。 以完全漠视的态度撵走了李汉年,我信步向前。不希望李汉宸马上回来找到我,走入一片浓荫掩藏自己。终于没有人再来干扰我,绿意之下,炎暑中难求的一抹清凉,直抚慰得人昏昏欲睡。一阵微风吹过,传来花草款款甜香,令我的思维渐渐停滞。我坐在一枚石凳上,闭上了眼睛。 事后回想起来,就在这李家唯一令我内心愉悦一刻的同时,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那场令人发指的屠杀正欲进行。 那么这于我如天堂的一刻,对另一人来说,地狱的号角却甫吹响,而他跌跌撞撞,在最不甘心的时侯,远离他所热爱的人间。 而我,他所热爱的人,将成为他远离的见证。 我正昏睡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簌簌”响动,有人一路向我奔来,脚步沉重踉跄。 突来的入侵令我不快,更让我不爽的是,这分明就是李汉宸的脚步声。他居然这样也能找到我! 我正想转身躲避,但清醒之后,细闻那脚步声,竟觉有一分异样。 我立时感到了什么不对,这一迟疑思索,眼前一花,绿荫被人拨开,李汉宸庞大的身躯,就这样直直地撞上我! 他身上浓重的汗臭熏得我头昏眼花,用力将他推开几步,正待喝斥,却一眼瞥见他惨败的脸色,嘴巴张得老大,眼睛几乎挣脱了眼眶,他晃了几晃,手向我伸来,这架势,竟是又要朝我身上贴来。 在推开他一瞬间,我也疾退几步,这一来拉开了我俩之间的距离,反而增大了我观察的角度。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张大的嘴巴里,慢慢涌着血泡,他就如一只螃蟹一般,源源不绝地吐着泡沫——带血的泡沫。 他依然向我伸着手:“……凉……凉……”他喉咙里发出咝咝拉拉的声响,终于不能完整地唤出我的名,身体慢慢倒下。 我在电光石火之间,终于作出扶他一把的决定。他栽倒在我怀中,我双臂搭在他的后背,立刻摸到了湿漉漉、粘稠的液体。 在急诊室实习过的我当然明白这是什么。这时,我在他左背上又摸到了一把温热却坚硬的物件。 我如遇蛇蝎地缩回手,心中暗叫不妙,凶器上这下可留下了我的指纹。看他情态,这匕首扎入之深,已刺穿他的左肺,而周遭血管纵横,看他眼神渐渐涣散,已是凶多吉少了。 我拍打着他的脸颊让他清醒,大声问:“谁?谁干的?” 他双眼已失去焦距,嘴唇嚅动,含糊不清地呼唤:“……凉……凉……” 我苦笑,这男人难道当真如此情深?这当口还叫我的名。这下可好,我可万万不会把你这最后遗言告诉警方,免得惹祸上身。 第3节 他头一歪,终于失去知觉。我支持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也跟着他向下歪倒。情势所逼,我终于放弃我一贯良好的风度,放声大叫:“来人啊!救命啊!” 当警察抬走李汉宸冰冷的尸体时,我心里一阵唏嘘:人生如逆旅,谁能想到一小时前还生龙活虎的李汉宸已变成如此? 低下了头,想到父母将为已踏入婚姻门槛一只脚的女儿这样不尴不尬地抬回脚而忧心,心中好不懊恼。 但李汉宸的死带给我的感受也仅限于此。莫怪我铁石心肠,我对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现在他已死,那我们之间的“情缘”,当然是一笔勾销。我唏嘘之后,竟大感轻松之态。 我看看四周,除了他的父母是真正悲痛欲绝之外,其他人虽然都想竭力扮作伤心模样,却都不怎么成功。我暗自冷笑:别墅是独门独户,入口有最严实的门锁,我和李汉宸进来的时候,还要先按门铃,然后有佣人严嫂接通了可视电话,看清了谁以后方才进入。这也难怪,有钱人的豪宅,谁能轻易潜入?那么凶手毋庸置疑,自是我们当中的一人。 这便是爱慕虚荣的女孩竭力想要入住的豪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平素唯一的爱好是炮制一些文字。失去了一个未婚夫,却得到了我下一篇小说的素材,两相权宜之下,我居然觉得事情还不算太坏。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快点摆脱自己的嫌疑,置身事外。 虽然当时我大声求救,但也无人应声,最后我还是放倒李汉宸的尸体,掏出手机报警。 现在想来,有几个可能。一,有人听见了我的呼救,但不予理睬,这又分两种可能:听见的就是凶手,当然巴不得李汉宸死绝;或者是谁以为我出了麻烦,这深门大院里除了我手上的这具尸体,可没人对我有什么好感,当然不会义伸援手。(难道如果那人知道了是李汉宸出事,就会义伸援手?)据我看来,如果有人听见的话,还是后一种可能更大,因为凶手杀了人以后,应该尽快离开现场,给自己找好不在场证明,不会还在花园里磨磨唧唧。 二,我更认为是根本没有人也在花园,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呼救。李家花园本就大而深,我在里面走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这也可能和我是路盲有关),我的声音又怎能穿透这偌大的花园,传到别人的耳中?事实上直到警察来到李家之后,大家才知道出了事,才找到还守着尸体的我。 (我和尸体一共一起待了三十分钟,这可真有些晦气。) 当然现在只是我凭空揣测,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别人的证词。 我并没有太为自己担心。虽然发现尸体和报案的人往往嫌疑最大,但当时我对尸身上的匕首只是轻浅一触,和紧握匕首杀人的指纹当然大不相同。而且我认为凶手也不会在匕首上留下什么指纹。虽然我当时一度还兴起“不如把它擦干净算了”的念头,但为了不弄巧成拙,我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学医的我对法医的勘验还是有一定信心的,我希望他们根据尸僵的程度可以推断出我说的都是事实。当然,除了李汉宸那句“dying message”。 那个刑警队长显然也把我当成了头号嫌疑人。勘查了现场之后,第一个就把我单独叫进了一间空客房盘问。 “你是死者的什么人?” 我一边感叹人死如灯灭,李汉宸一死,就连名字都没有了,简单叫成“死者”,一边收敛了我一贯散漫的态度(我可不想徒增警察的反感),认真严谨地回答:“女朋友。” 可怜的李汉宸只有在死后,才得到了我唯一一次和他关系的承认。 “不只吧……死者的母亲说,你们已经订婚了?” “嗯。不过订婚又不是结婚,我说女朋友,没有错吧。” 对方被我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不悦的神情。我赶紧端正态度,暗自提醒自己,对警察说话可不能掉以轻心。 “你既然是他的女朋友,更确切地说是他的未婚妻,可是我看你对他的死好像也不怎么伤心?” (不伤心的又不只我一个,一个人死了,真正为他伤心的又能有几个?)“他对我的感情比较一厢情愿,我是看他人老实家里条件也不错,就答应了。” 这应该算是一个非常现实又可信的回答了,那警察果然也算满意,点了点头。 “不过我看他也算相貌堂堂,学历职业也不错,你还对他有什么不满意?”正当我暗自松口气的时候,他又杀了个回马枪。 “哦,也不是什么不满意,只是个性不太适合而已。”我平静地说。 “个性不合”这四个大字,不但是万千情侣演变成怨偶的罪魁祸首,更是情人们喜新厌旧之后抛弃旧爱的最佳理由。就算你遇到再死缠烂打的女子,只要抛出这四字真言,万没有甩不脱的可能。 警察果然也点点头表示理解,我又过关了。 “前面虽然你已对我们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但有几个问题,我还想再仔细地问一下你。” 我点头。 “你说听见死者向你奔来的脚步声,你确定只听到了他一人的脚步?” “嗯。当时周围很静,他的脚步突然由远及近,虽然杂乱,但我也确定没有听到第二个人的脚步。” “那就奇怪了,”警察身子往后一仰,这是人们揪住了别人的小辫子之后发出的得意洋洋的信号,“既然死者当时还没有死,还有气力向你奔来求救,凶手居然就这么放过了他?而他找到了你之后,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凶手的名字呢?” 我的心沉了下去。警察果然精明。事实上,在和尸体一起等待的时间里,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既然李汉宸并未气绝,凶手怎么会轻易放过了他?我甚至寒毛林立地想到,如果凶手就在李汉宸身后,那么看到和他在一起的我,必然担心李汉宸告发了他而将我灭口。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从警察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便非常可疑,无怪乎要怀疑我贼喊捉贼了。 我背脊上有一滴冷汗正在往下流……那警察看着我,似乎已料定我无计可施……一秒、两秒……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愣了。 笑一向是我的特长,我无时不刻不在笑,有时在笑别人,有时是笑我自己。然而这一刻我的大笑完全是缓兵之计,嘴角抽动的同时,我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终于当我的笑声停歇,我已有了说辞。 “警察同志,你忽略了凶器——那把刀,如果我没看错,那把刀应该是李家的水果刀——我在大厅的水果篮里还看到过,凶手选择了这样的一把刀,又在这样一个相对密闭的范围里,杀人倒很有可能是临时起意的哩。至于为什么李汉宸中刀之后仍能逃脱,而凶手也并未追赶,我也感到十分奇怪哩,但既然凶器是那样一把刀,至少杀人的决不是我——很简单,我短袖短裙,衣服上全无口袋,也无其他可携带凶器之处,李汉宸邀我去花园散步有目共睹,我又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携带凶器?后来李家父母支开李汉宸与我说话,之后又和李汉年搭讪了几句——这些你都可以去问他们,虽然他们走后我一人在绿荫之下假寐了片刻,但这样短的时间,我想回到大厅确保那里无人而拿到凶器,又返回这里找到李汉宸杀人,不是太费事了吗?而且你也看到了,李家花园面积不下百平方,里面竹榭亭台,花草丛生,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根本不辨方位——你们进来找到我们,不是也颇费了一番事吗?我看你们应该好好调查一下李汉宸和我分开之后的动向,看看他和哪些人有所接触,凶手应该在那其中才对。” 这样一番长篇大论,初时我自己也未理清头绪,但这样口若悬河,居然也头头是道,连我自己都感到十分欣慰。同时我也不由自主开始思考李汉宸离开花园回去“拿冷饮给我吃”的过程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还惹来杀身之祸? 那警察也被我这一番说辞完全弄懵。好在他还算机灵,片刻呆怔之后假借记录我的证词掩去尴尬。大约他也认为我说的有些道理,一时也未想清我身上还有何其他可疑之处,于是重新抬起头之后,他冲我点点头:“沈小姐,你向我们提供的线索十分有利。我希望你再想起什么之后会随时和我们联系,我们也很可能会再次麻烦到你,所以请你给我们留一个联系方式吧。”我知道自己终于逃过一劫,不禁也松口气,点头拿过了笔。 之后警察也单独将其他人叫进去问话,时间长短不一,我注意到警察也搜索了餐厅、厨房,还问及了佣人严嫂水果刀的问题。不过我倒是错了一点,那把刀的确是水果刀,却是厨房里备用的一把,还未被人用过。想想也是,这些老爷夫人怎么可能自己削水果吃呢? 我在漫长的等待里感到疲倦不堪,于是警察终于离开李宅的时候真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可是这时已至凌晨。李瀚海尽管悲伤,还是口气和缓地吩咐我就留在李宅休息。我也并未推辞,虽然心下对李父并未迁怒于我有些惊奇。李母一直没有停止她的哭泣,以至于中途还晕厥一次,令我也起了一丝悲悯之心(真是难得)。出于同情,我也跟在众人后面安慰了她几声,她却置若罔闻,最后大家也只得由她去了。 我观李汉宸两个弟弟的形貌情态,看不出死者是他们的亲生兄弟。李汉年一直在抽烟,低头一言不发。旗袍女郎坐在他身边,开始还安慰他几句,后来发现并无此必要,也就缄口不言。李汉星则和小女友紧紧依偎,玩着女孩的小手,不时低声交流,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那女孩期间还捂着嘴巴轻轻笑了两声,显见是与死亡无关的话题了。 这一幕也并没让我心寒几分,只是暗自庆幸自己并无兄弟姐妹。若有一天我离世而去,黄土一抔,也无须谁来替我烧纸,假惺惺掉几滴眼泪。当然父母是例外,如果说我还相信什么,也就是父母亲情了,否则我也不会轻易决定,将我一生交付李汉宸厮混,他可实在不是我的那杯茶。 那一夜我倒是好睡,只是夜半忽然醒来,想起李汉宸临终最后几番言语。脑海里滤过几遍,蓦地觉出一人的可疑来,未及多想,便又昏昏睡去,醒来忘记一切,只想快点离开李宅,从此与李氏一家,便是永无瓜葛了。 然而世事难料,第二天刚从医院实习回来,便被李瀚海派来的一辆小车,再度接回了李宅。 车窗外同学的诸多眼光一晃而过,羡慕、嫉妒、厌恶……他们还并不知我那“有钱的未婚夫”已亡故的消息,若是知晓,多半人人幸灾乐祸。可怜的李汉宸,因为不幸看上了我的关系,你的死会让很多人额手称庆。 这次我留了个心眼,特别注意了一下,花园曲径通幽,就算是径直穿过花园,不四处流连,也要花三四分钟,若不是严嫂领我进去,可真找不着道路。 入得厅堂,我又吃了一惊,原来大厅之上,除了李瀚海,昨天诸人皆在。见我进来,李母转过眼来,恶狠狠看了我一眼。她因长时间哭泣而水肿通红的老眼之中,满是怨毒之色,令我暗暗心惊。 “让我来,是因为命案有了新的线索了么?” “那是警察的事,我们可管不着。”李汉年冷笑地说,“沈凉玉,我大哥可真是对你死心塌地,他居然把自己保险的受益人改成了你,他死了,倒让你发了一笔小财。” 第4节 我脑子“轰”的一声,不但未对这笔突如其来的财富有丝毫惊喜,反而懊恼不已:本来李汉宸的死按理我“损失”最大,这下却平白多出了个“动机”来,那些警察少不得又对我生疑。怪不得李母那样恨我,她最爱大儿,我却因他的死而得益,唉唉,真是惹火上身。 “不过案子还没查清,大哥自杀他杀还未定论,你暂时还拿不到这笔钱。”李汉年越发在火上浇油了,我瞥他一眼,见他眼角眉梢,隐有得色,也不知何种用意。 “大宝决不可能是自杀!一定是你们其中的谁杀了他!”一个嘶哑怨毒的声音响起,吓了众人一跳,原来是李母突然站起,哆嗦着手指,把在座其他人都划了一圈,老脸上那疯狂的神色,让其他人谁也不敢与她目光接触,连李汉年也别过了头去。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宝”是谁,不由得暗暗好笑,加上问心无愧,我倒无惧于李母的眼光,看到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更是对李家心生不屑。于是自己找个位置坐了,翘起二郎腿道:“要找凶手,倒也不难,凶手一定就在我们当中。大家把昨天晚饭后的行踪说一说,自然就清楚了。” 对李汉宸离奇的被害,我不否认内心有探究的好奇。倒不是为了替李汉宸找出真凶,告慰他在天之灵什么的,而是对面前的这一张张脸孔后面隐藏的真相有揭开的兴趣。我对人性向来有最坏的臆测,更不认为李家这腌臜之地上还有什么好人(我必须承认包括我在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今天又回到了这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点事情,让自己的大脑不要生锈。 “谁说要找凶手了?你们以为比警察还能干?”随着一声威严的喝斥,一家之长露面了。我悻悻然放下了腿。李瀚海明知凶手就在我们当中,居然还聚集我们,这当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吃完了晚饭,我没精打采地上客房准备睡觉。 “姐姐,”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我,回头一看,居然是李汉星的小女友。她清丽的小脸上有惶恐的神情,跑上来攥住我的手,“杀了大哥哥的人真的就在我们当中么?” 我没有与人亲密接触的习惯,于是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她的小手:“应该是吧。”看她畏缩的模样,又安慰她:“怕的话就回家吧。” “我也想啊,可是李爸爸不让我走。”她哭了,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心中不忍。 “心画,干什么呢?”李汉星出现了。“在说什么呢?” “星星,我害怕。”小女孩跑回男友身边,依偎在他怀里。李汉星一脸宠溺,拍了拍她:“不怕不怕,星星陪你。” 李家的人,对人的称呼都是不肉麻死人不罢休。我翻个白眼,决定还是回房睡觉。 “沈……小姐……”李汉星犹犹豫豫地叫了我一声,我头也不回地应声:“嗯?” “我们……聊聊吧……” 李汉星让小女孩先回房等他。他带着我,一起踱到花园入口。 “想聊什么?”我不想再往花园里走了,白日里的锦簇,这时看来不觉阴森,加上昨天的命案……我又隐隐约约地想到,其实我对李汉宸还是有所信任的,不然我也不会不加考虑地和他进入花园深处……而他父母能很快地找到我们……李汉年也紧随其后,事先也并没让我发觉…… 想到这里,不禁有点毛骨悚然。昨天警方勘查过李汉宸出事的“第一现场”,是离我位置并不远的一处,地上有倒翻的两杯奶昔,血迹一路奔我而来,这也是为什么警方还算采信我的证词的原因——符合现场情况。也就是说,在花园内杀人,又能马上全身而退,非得对花园地形熟悉不可,这样的人,当然是李家的人。 而现在,身边就有一个这样的人……还想把我往花园带…… 我全身的毛都警觉地立起来,对身边的人全神戒备。还好他仿佛也看出了我不想进花园的意图,抱歉地笑笑:“家里虽然大,却只有花园这个地方好说话……算了,在这儿说也是一样。” 我看向他似乎温和无害的面孔。李汉宸的三弟和他长得其实颇为神似,一样胖乎乎的脸,一样傻乎乎的神情。但我并未因此小觑他,凝神等着他下面的话。 “沈小姐……是大哥的真爱哩……”停顿片刻,他却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大哥长到三十岁,除了……只有对沈小姐如此钟情过,虽然沈小姐长得……”他看了我一眼,嘻嘻笑着,“大哥是看中了沈小姐的内涵吧……不因外表而惑,当然是真爱……”他又停顿了一下,忽然用一种充满热情的腔调郑重说道:“我对心画,也是真爱……而且绝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我看看他,十年之后,李汉星和他大哥定有的一拼,一口一个真爱。我很想问问他,你以何判断此人是你真爱?就凭这刻肾上腺素的脉冲式释放?真爱,我嗤之以鼻,真爱几毛钱一斤? 追寻真爱,这实在是人类喜新厌旧的最大谎言。彼时如胶似漆,然而大脑中介质释放一过,对不起,我们结束,我要继续寻找我的真爱。医学院有一教授,离婚六次,至今仍在追寻真爱。而他乃我校诸多男生追捧榜样,只因他“不畏世俗眼光,敢于追寻真爱”。我呸,既要当婊子,也要立牌坊。人类的无耻,真是到了极处了。 我心中诸念一闪而逝,脸上并未露丝毫痕迹。只是对他那句“除了……”留了个心眼,按他所言,我并不是李汉宸第一个“钟情”之人,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李汉宸三十岁了,我不信他能光棍到现在。不过李汉星这般对我宣扬他的“真爱”,也不知是何用意? 李汉星没有得到我对他已找到“真爱”的“热烈祝贺”,似乎有所不满,又或是以为我不信,于是摸出他脖子上挂的一枚配饰,展示给我看,原来是一把小小的同心锁,正面有“永生挚爱”四字,翻过来,有“李汉星、梁心画”的名字,他欢欣地告诉我:“这锁的钥匙只有心画才有,如果有一朝我负了她,我就得被这同心锁锁一辈子。” 我漠然瞅了他一眼,这李汉星心智的不健全,除外李汉宸,是我生平仅见。还好我被李汉宸恶心惯了,对这番陈腔滥调也有了免疫力。没了钥匙,也不见得非得砍了脑袋才取得下这破锁。此厢把自己说得像情圣一般,它朝翻起脸来,恐怕不比翻书来得慢些。 出于礼节,我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了一下他对爱情难能可贵的忠贞的欣赏:“不错不错,你和你大哥一样,是个好同志哩。” 终于摆脱了李汉星,我回到客房。洗了个澡,打开空调躺在床上。享受着学校宿舍无法相比的舒适环境,我不禁想到“还是有钱好哇”。我穷,但我不会对有钱人产生“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就像我丑,但我不会否认美貌的确是女人与生俱来的美德。钱与美貌,本身并不是罪过,罪过的是利用它们来达到自己猥琐目的的人。 太舒服了,自然而然生出睡意,不知不觉竟入了梦,也许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连梦境都是记忆回放:李汉宸吐着血泡向我栽倒下来,李母怨毒的眼色,李汉年阴霾的面容,李汉星向我炫耀“真爱”,李家的人走马灯般在我面前闪过,让我头昏目眩……“叮铃铃……”一阵刺耳的铃声将我从梦境里拯救出来,原来是床头上的内线电话。 “喂?”我不禁纳罕,这又是谁找我?电话里却犹犹豫豫地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喂?沈小姐吗?我是李汉年的女友赵莎莎……” 是她?我脑子清醒了一半,终于知道了旗袍女郎的芳名,“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汉年有点事出去办了,我一个人睡不着,想和你聊聊……” 我看了眼床头的手机,才九点不到,于是含糊不清地“嗯”了声:“想聊什么?” “呃……你和汉宸……大哥交往了多久了?” 我佯装没有发现她对李汉宸称呼上的改变,想了想说:“不久,才一个多月吧。” 我并没有问她为什么问这个。她既然有心对我说什么,我也不用逼她,省得她徒生戒备之心。 和人交谈就是这样,你越不要听他越要让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他偏不告诉你。 “才这么短的时间啊……我就知道……汉宸他一向容易对人一见钟情……”对方顿了顿,似乎想探测我的反应。 我一声未吭。 打电话就是这点好,不用强装笑脸和耐心表情(虽然即便是面对面的交谈我也未必肯强装),但至少我不用看到对方吞吞吐吐,想说不说的模样。而这幅模样总是会让我火冒三丈。 我的沉默让赵莎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你知道吗,在你之前,汉宸还有过别的女朋友,其中一个就是我……” “哦,”我故作恍然大悟地应声,“怪不得他看到你都装看不见你。”人都死了,还说这个干吗?难道是眼红我得到了李汉宸的保险金?向我示示威?我出言挖苦,不是嫉妒,而是想催她说出她的意图。 “……他恨我……你知不知道,有时候那么恨一个人,其实是因为心里对她还有情……” 我没有打断她多情的叙述。 “我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他对我……也是一见钟情……” 看来对李汉宸来说,一见钟情就像吃蚕豆一样。 “可是……后来我们就分了手……他爱上了别的女子……” 不出我所料,李汉宸的感情廉价无比。 “那也是一个医学院的女孩,她很天真清纯,温柔善良,汉宸对她一见钟情……” 第5节 那这个人一定不是我。 才几句话不到,李汉宸就“一见钟情”了三次。我无聊地挖挖耳朵,李汉宸的爱情故事看来和他本人一样乏善可陈。 “他们交往的时间不算短,两人也爱得死去活来,直到汉宸发现,她不是处女……” 这话说的,都“死去活来”了,处不处有什么关系。再说,你又是怎么发现人家“不是处女”的?像你这样的人多点,这世上还有处女吗。 “汉宸对女孩家的贞洁非常看重,不由分说,和她分了手……” 看吧,这世上秉性凉薄的,可远不只我沈凉玉一人。 “喂……你还在听吗?” “哦,在听在听。” “你是处女吧?不然汉宸怎么轻易和你订了婚。” “应该是吧。”李汉宸没有“检验”过我,看来果然是只图凉快。 “呵呵,你是不是有点妒忌?” “我妒忌谁?你?第二任女友?不不,他人都死了,有什么好妒忌的。”就算活着,也无妒忌的必要。这样的李汉宸居然有人爱过,确实有点出我意外。谁爱谁拿去用好了,早点说呀,我决不拦着。 “是啊,他死了……”这一句说得非常惆怅,结尾竟带出哭腔来。我想起什么,问:“那你俩是为什么分手的?你怎么又和李汉年好上了?” “……” 看来不用说,多半也是因为你不是“处”。而和李汉年交往,又是为何?对李汉宸不能忘情?看中了李家的财产不能放手? “我和汉宸分手之后,汉年爱上了我……为此两人还搞得很不愉快……” 我越听越厌恶,这家人闹的,不就一点小爱情吗,犯得着你丢我捡的?这下好了,李汉年杀人动机有了…… 转而一想,那赵莎莎岂不是也有动机?被抛弃后积怨难消,勾搭上弟弟,令兄弟反目成仇,现在还想杀人嫁祸…… 然而,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呢?”我问。 “……我也不知道……汉宸死了,我很难过……他一直不肯原谅我……对我视若无睹……我总想对他解释,又无从说起……昨天……我想和他说一句话……就一句……他最后都没有理我……他不想看到我……”赵莎莎哭了,听起来不像是假的。 “你是说你看到他回来过?那其他人呢?”我一下意识到赵莎莎很可能是最后一个看到李汉宸活着的人,赶紧追问。 “……我回房间洗了个澡,出来后不见汉年,就下楼来找他。他人没见着,就看见汉宸和汉星站在厅口低声商量着什么,看见我来了,两人就不说了。这时爸爸妈妈从花园里出来了,妈妈瞪了汉宸一眼,说:‘怎么还在这?’就上楼看电视了。爸爸则看了汉星一眼,说:‘到我书房来。’汉星好像有点无可奈何,这几天爸爸老叫他去书房,也不知为了什么。然后就剩下我和汉宸。他也不看我,去厨房拿饮料,我看看没别人,就想和他说两句,他一点也不理我。这时汉年不知怎的也出现在厅口,看见我俩僵持,瞪了我一眼,上楼去了。我怕他怪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那你有没有看到,谁跟着李汉宸一块往花园去了?” “没有……我没在意……” 这样看来,如果赵莎莎说的是实话的话,那么她就是和李汉年在一起,在楼上的卧室;李母也在楼上看电视;而李瀚海和李汉星在书房……那么不知所踪的,就只有李汉星那个小女友了……难道…… 当然也不能排除,赵莎莎这番说辞有诈,如果凶手是她和李汉年其中的一人……她告诉我李氏兄弟的恩怨,谁知道是不是想转移视线? 我又想到先前李汉星那番“真爱”的告白,到底又有何用意? 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枚可笑的“同心锁”,那可笑的“永生挚爱”…… 突然我全身一震,如遭雷击——那么明显的线索,我居然没有想到?!我想到事发当夜我夜半醒来对一人的怀疑……“李汉星、梁心画”!梁心画!我问李汉宸谁杀了他,他只能说出:“……凉(梁)……凉(梁)……”李汉宸临死前叫的不是我的名!他是在告诉我凶手的名字!凶手是李汉星的小女友——貌似清纯无辜的梁心画! 而动机呢?动机就是我半夜醒来想起李汉宸曾对我说过的言语。他说梁心画“只是故作清纯而已”。他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为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什么?这简直是一定的!别忘记李汉宸的职业!他可是个妇产科医生! 也许梁心画因为什么病去看过妇产科医生?性病?堕胎?而李汉宸曾对她留下了一定的印象。而当他发现后来和弟弟交往的这个女孩这么面熟……李汉星爱这个女孩,梁心画本可以顺利进驻李家,但李汉宸对她既往的了解却构成了她的阻碍……于是…… 我满脸通红,激动不已,仅仅根据一句话和一个名字得以破案,怕是侦探史上的首例了吧。我现在就去报警?突然又一个念头如冷水一般把我的热情熄灭。为了怕警察怀疑到我头上,我没有告诉他们李汉宸的死亡留言……这时候再说的话……而且李汉宸和我说过的话现在是死无对证,尽管可以让警方来医院查一下梁心画的病史,她也可以一口咬定这些只是巧合……我连连捶打自己的脑袋——几乎在瞬息之间,我侦探的热望便平息了……算了算了,李汉宸,你就白死吧,谁让你死前不把话说清楚点?不管我事,不管我事…… 而且……心里隐隐有一个疑问……按理警察找到凶手应该非常容易,从背后那么近距离的刺杀,凶手身上难道完全没有溅到血迹?而后来大家被警察聚集起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谁换过衣服……身上有血的人……只有我…… 这样无精打采地又过了一天。回到李宅,梁心画就走过来叫我“姐姐”,我没好气地问了她一句:“你都不用上学啊。”她“咯咯”地笑着:“我才高中生,早下课了。莎莎姐才不用上学呢。”我看着她甜美的笑容,怎么也无法把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和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信口问道:“李汉星呢?怎么也不陪你?” “他呀,他又被爸爸叫到书房里训话了,也不知犯了什么大错。”她吐吐舌头,一派天真,“姐姐,你去陪妈妈看电视吧,自从大哥哥和你好了之后,都不怎么陪她看电视了,她就抓着我陪。现在大哥哥死了,我看着她的模样,觉得老害怕的,你去陪着她吧。” 开玩笑,那她还不把我吃了。我抗拒地摆摆手,正想转身去卫生间洗把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赵莎莎曾经说过,她看到李母回来后,是去楼上“看电视”了,这显然是对李母日常行为的一种猜测……而梁心画说李母现在“看电视”都让她陪着……“那大哥哥死的那天呢,你也陪着看电视了?” “对啊,那个时间段有一部片子,妈妈是一定要看的,每次我都要陪她看完才能走呢。那天我就在她房里等她来着,不过还好那天我和她在一起,不然……”她一定是想到了那天的惨案,人瑟缩了一下。 “啊?”我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这么说梁心画是有肯定的不在场证明的,而且这个证明是李母,她总不会为梁心画做假证吧。而李汉星,当时又在书房和李父在一起。那么有动机又没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只有李汉年这一对了,赵莎莎果然没有说实话! 说实在的,李汉年是让我有些发怵的一个人,如果他确实是凶手,我去和他交锋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么?我又暗恨警察,都两天了,还不见你们有所建树,按理除了李家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你们手里的证词和线索应该比我更多更有用才对,怎么还轮得到我在这里妄加揣测? 我这样一想,悻悻之余,又开始意兴阑珊,撇了梁心画,去卫生间洗浴。不料一推开门,里面也有个人,不禁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张秀丽白皙的陌生脸庞,我怔怔地问:“你是……”心想这是谁又带了美女回来。 “哈哈,沈小姐,我是莎莎呀,卸了妆你不认识我了?不好意思,楼上卧室里的卫生间坏了,我就下来用了。” “啊?”这倒是又一个意外。我不是“只认衣冠不认人”的那种人,不过莎莎小姐化妆前后的脸的确有天壤之分。 这样看去,她所陈述的和李汉宸有过的恋情便可靠的多了。李汉宸喜欢“清水出芙蓉”,赵莎莎也的确符合这“标准”,后来为了迎合“新欢”,不得不“改头换面”,甚至连学也不上了……我想到方才梁心画给我的信息,心中又是一动:不对呀,梁心画只说赵莎莎“不用上学”,而我为什么便以为她肯定是后来退学的呢?眼珠转动,我找到了答案:按赵莎莎所说:李汉宸的第二任、第三任女友(也就是我)都是来自于医学院的,显然李汉宸是啃窝边草啃惯了,如果他好的是“清纯、贞洁”这一口,如果赵莎莎是毫无学历的风尘女子的话,他又怎么会和她有上一段情缘呢?心念电转,我想到赵莎莎对李汉宸第二任女友的描述……“哈哈……”我忽然大笑。 赵莎莎被我笑得一哆嗦:“你怎么了?” “莎莎,其实没有所谓的‘第二任女友’吧,你是第一任,这没错,不过,根本不存在另外一个‘天真清纯,温柔善良’的女孩,试想,作为把你的心上人抢走的情敌,你怎么会用这么美好的词汇去形容她呢?而且你连人家分手是因为她‘不是处女’这种极隐私的原因都知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吧,是你自己曾和李汉宸‘爱得死去活来’过,你很想告诉别人你和李汉宸是真的相爱过,可是现在作为李汉年女友的你又怎么把这一切说得出口呢?只好用第三人称叙述,你也读过医学院,对不对?只是现在辍学了。” 赵莎莎愣住了,一抹赧红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蔓延,她秀气的眉毛也蹙了起来。就在我以为她就要恼羞成怒的时候,她突然叹了一口气:“沈小姐,你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嘴角抽了抽,表示“彼此彼此”。 “这件事其实家里人都知道,因为我最初是以汉宸女朋友的身份到这个家里来的,可是汉年看上了我……你也知道,汉宸虽然是个好人,可是却没什么情趣……我没经受得住汉年的诱惑,后来汉宸知道,对我怒不可遏。他不相信是汉年勾引了我,而是认为我见异思迁,背叛了他……我百口莫辩,也曾想过和汉年分手,离开这里,可是我已习惯了汉年带给我的奢侈生活……他们的父母也很反感我,认为都是我在作怪,当然他们也不喜欢汉年……汉年虽然事业上最为得意,却不受父母赏识……他老觉得他大哥是个傻瓜……妈妈却最维护大哥……所以他执意要和我在一起,住在家里,也是为了气大家……” 这李汉年,倒真爱没事儿找抽……不过我反而觉得他不像凶手了……要知道,越是阴损的人,越喜欢从精神上折磨人。杀人?这么痛快的事这种人不爱做。他还怕死呢。 第6节 然而我蓦地想到了什么:“你说你叫莎莎?可是我听梁心画叫你时怎么是‘sasa’?难道这是你的英文名?你本名叫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此念头,大约是觉得李汉年的嫌疑也排除了,于是就剩下赵莎莎…… “哦,我以前的名字汉年说土,就给我重新起了个名字。”赵莎莎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叫赵良生,善良的良,生命的生,有点像男孩子吧。” 我怔住了……良生……难道……李汉宸死前的“……凉……凉……”不是“……梁……梁……”而是“……良……良……”?! 赵莎莎(良生)曾说过,她想趁没人和李汉宸说说话,可他“不想理她,不想看到她”…… 我们不想看到某人的时候会怎么样?肯定会背过身去……虽然按理说真不想理会某人应该会爽快地转身跑开,但李汉宸就是那么一个优柔寡断自作多情的人……他也想知道旧情人想跟他说什么呢……也许赵莎莎也知道他会这样……于是趁左右无人,拔刀向他刺去…… 不过这样说来,二人说话所在并不在大厅里,而是在花园某处。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如果在大厅的话李汉宸只需大叫救命,万不会往花园深处逃跑。而赵莎莎的不在场证明,很可能就是谎称和李汉年待在一起…… 这番推理看来的确也有板有眼……然而我随即就想到了其中的最大破绽! 如果李汉宸要告诉我凶手的话,他只需说“……赵……”就可以,我又不知道赵莎莎的本名,干嘛最易区分的姓氏不叫,叫半个名字?难道是李汉宸对旧女友深情未了,内心日日呼唤,这时被其杀害终于忘情,吐出了昔日恋人的名字……呸呸呸,我又不是韩剧编辑,怎么连这下三滥的剧情都想得出,李汉宸尽管弱智,还真不至愚钝至此。 所以,我的推论肯定又错了…… 两次失败令我心灰意冷,一下子蔫了下去。而对面的赵莎莎见我发呆,浑不知自己刚从“嫌疑人”到“凶手”又被“无罪释放”,还拍拍我的肩膀:“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呢。早点去休息吧。” 我也想“早点休息”,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太过戏剧性,以至于…… 就在我和赵莎莎面面相觑的时候,突然有警察进了李宅,宣称:我就是杀害李汉宸的凶手!我被捕了…… 李母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将我撕成碎片。而赵莎莎惊愕地望着我……李汉年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李汉星和梁心画手拉着手,不屑地看着我……只有李瀚海,他脸上并无意外和惊讶,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李汉宸的保险协议交给警察。 我终于明白了李瀚海将我留在李宅的用意,我也隐隐知道了,凶手的真面目…… 可我仍然有一些困惑,我没有大叫冤枉,因为我看到那个刑警队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冲我眨了眨眼睛,同时,在“抓获”我之后,他又在李家各处兜了兜,号称是寻找我的“罪证”…… 果然,到了公安局,那队长将我带到一间审讯室,向我道歉:“对不起,沈小姐,我们并不是怀疑你是凶手,只是需要你的配合让我们完成任务。” 我没好气地说:“你们是警察,我还敢不配合吗?快点把事情搞清楚,把我放出去,可别毁了我一世英名才好。” 那队长哈哈大笑:“沈小姐好像知道我们真正怀疑的人是谁了?你在李家这几天,可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我知道他是在挑战我的智商,不觉也起了应战之心:“我知道的还不少,不过,你们既然有备而来,应该也知道了吧。” “哦?说说看。”队长饶有兴味,眼睛熠熠发光。 “比如梁心画应该在李汉宸工作的那家医院、那家科室看过见不得人的病;比如李汉年的现女友原名赵良生,也曾是我们医学院的学生,而且她是李汉宸的前女友,后来被李汉年抢了去。”前一个推论虽然曾因为梁心画可靠的不在场证明被我怀疑过,但是凭着李汉宸的那句言语,我意识到这很有可能就是事实,并且,我也隐隐觉察到了它在李汉宸被杀事件里的意义。 “不错,我们也都去调查过,沈小姐,看来你知道的信息还真不少,那么,你怀疑过这两个人?” 我心里一乐,打开天窗说了亮话:“其实李汉宸死前我曾问过他凶手是谁,他含糊不清地说过一个‘liang’字,但我怕你们会怀疑到我身上,就向你们隐瞒了这部分,后来我发现梁心画、赵良生姓名中都有一样发音的字,自然怀疑到她们身上,可是事实证明,李汉宸那个发音,或许也只是在叫我的名字。” 队长一愣,随即大笑:“好啊,你还向我们隐瞒的这么‘重要’的线索。” “这哪是什么重要线索啊,李汉宸没告诉我凶手的名字,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又怎么能告诉我呢?” 那队长听见这句,这才收起了笑脸,问:“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我说过,当时我只听到了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并没人在他后面追赶,而他为何不往大厅逃跑呼救,而向我所在的绿荫跑来?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因为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他知道危险的来源正是大厅!他只能往相反的方向跑! “我一直奇怪,如果是近身刺杀,那凶手的身上怎会不溅上血迹?可是那天警察来了之后,我并没有发现有人曾换过衣服,那又是怎么回事?现在我明白了,因为那人是远距离射杀李汉宸的!” 队长用一幅赞赏的眼光看着我,示意我说下去。 然而我又不想再说了:“该换你了吧?” “呵呵,其实这几天警方并没有闲着,像你前面说的那样,我们将李家每一个人的来历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包括梁心画在医院就诊的纪录,赵良生和李汉宸的恩怨,她俩的确有动机杀人,可是动机,却是远远不够的。 “不要小看我们警察现场调查科的力量,我们验证出,向李汉宸身上刺入匕首的力量,连成年男子都不能做到,更何况你们这些瘦弱女子,而且凶器入口十分光滑平展,显示出凶器是以非常快的速度、力量刺入的,而人力几乎无法做到。这些,都是通过电脑模拟分析得出的。” 我点点头。所以李汉宸连肺也刺穿了,按理他皮厚肉粗,不会这么容易被刺死才对。 “怪不得我看你到处踱步,连楼上也去了,是在看能从什么角度射中花园里的李汉宸吧。” “哈哈,这也被你看出来了。那你现在说说,你觉得凶手是谁?” “那还用说,凶手当然是李汉星。” 李瀚海当然不至于凶残到杀死自己的儿子,那么他处心积虑地留下我,想让我去顶罪,到底要维护的是谁?看看他给谁作了不在场证明吧?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李汉星。 刑警队长也告诉我,那份李汉宸的保险是伪造的,目的当然是给我嫁祸一个“动机”。 李瀚海是铁匠出身,年轻时特别喜欢自己打造一些弹簧机括,我在李家大厅的墙壁上曾看到一把铁制弓箭,与周围装饰不符,一想便知道这是李瀚海亲手铸造,而且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十分得意。想来这样的玩意儿李家不在少数。 李汉星杀死大哥,一半是蓄谋,一半是临时起意。他可能早就改装好了一把能发射匕首的弩之类的发射器。然后杀人要做的,只是找寻一个时机。 这一天终于来了。 当着赵莎莎的面,他跟着爸爸去了书房,而赵莎莎,虽然有李汉年的警示,但他既然径自先上了楼,这多情的女子少不得目送旧情郎走进了花园才离去。 而李汉星,也许用了一个上厕所的理由又回过头,射杀了自己的大哥。 之所以用普通的水果刀,就是为了伪装成临时起意,近身搏杀。 这个射杀的过程也许只用了一分钟。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头,听父亲的训斥。 让我猜猜,李瀚海为什么这些天一直叫李汉星进书房训话?也许就是因为李汉宸告诉了父亲,梁心画并不是个贞洁的女子。 而梁心画可是李汉星的“真爱”,李汉宸这么做无疑是与弟弟结下了梁子。那一天赵莎莎在厅口看见二人“低声”说话,难道不是就为了这事在争论? 而李汉星那番“真爱告白”的意图我也明白了,他是在探知我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情,生怕我向警方说了,这样他也就有了杀人动机。如果我听到他的话出言嘲讽梁心画并不值得他爱,他说不定连我都得杀了。 李瀚海这个老家伙,也许刚开始还不明白这是兄弟相残,但他略一琢磨,就会明白个大概。 第7节 兴许李汉星改装弓弩的技术还是他传授的,他不是最爱这个小儿子么。 既然大错已经铸成,只好保住还活着的儿子。 于是便利用我来做替罪羊。 还好警方也来个顺水推舟。 在接到“沈凉玉就是凶手,因为她可以获得保险金”的匿名举报后,他们也有了充分的理由再次上门。 队长告诉我,自从他们知道杀人另有工具后就一直在严密监视李宅,怕凶手丢弃证据。但是也唯恐已经来不及,没有足够的理由上门搜查。 而他们认定李汉星是凶手的根据和我不同,远距离射杀,一定得经过事先的练习,这不是一日之功。而根据他们的调查,在前一段时间里面,李汉星曾利用周末时间,去一家体育馆苦练瞄准射击。 在李汉星的房间里,警察果然搜查到了我想象中的射击工具。上面还有李汉星的指纹。 愚蠢的李汉星居然还留着它! (也许他想利用它再次杀人?) 这个念头令我毛骨悚然,也许是,那么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 只不过是善意的提醒,李汉星丧身在亲生弟弟手下。 而我重获自由。 尽管如我意料之中,人们对我被“打回原形”庆幸不已,一时之间,挖苦、嘲弄、恶意的“安慰”又铺天盖地朝我席卷而来。 而我守护自己的方式,仍然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无动于衷。 因为我深知,随着时间消长,这一切总会平息,只不过暂时遂了众人的口舌之欲。 能娱乐大众,我何必搅局? 而风平浪静之后,我的生活,仍然继续。 第二章、败局 原本已经躺下,我忽然想起还有一双球鞋晾在楼顶天台。夜深风大,这个懒是偷不得了。 推开天台的门,迎面而来的冷风令我打了个寒颤:“好凉。” 我往晾球鞋的方向走去——却突然停下脚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凭栏处有人影在轻轻晃荡。这么晚了,这是谁? 我的脚步声也惊动了对方,人影转过身来。 “哗。”天台上暧昧灯光照得眼前人脸上明灭不定。即便如此,我也看清了她眼中哀戚与绝望神色。 “你是人是鬼?”因我发出的语意不明的音调,她这么问。声音凄厉。 “与尔同类。”我慢吞吞地回答,四下寻觅我的球鞋。 “你来……也是为了等人?” “不是。”我终于发现了目标,走过去拎起球鞋。 “哦。”她也看清了我找到的物事。似乎松了一口气,“那你快走吧,别妨碍我。” “嗯。请自便。” 我往出口走去。 “呃……等等。”身后人似乎踌躇了一秒,忽然叫住我。 “嗯?”我停住了。但并未转身。 “……你……不问我……在这里干吗?” “你自己说了,你在等人。” “哦……不过我想他不会来了。” “让你在这种地方等待的一定不是个值得你等待的人。” “也许吧。”她似乎在笑,冷笑。 我继续往外走去。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如果他不来,我就死!”最末一字凄厉至极。然后是一片静寂,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哦。”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这里是17楼,我保证你能达成所愿。” 她一怔,嘴角弯成讥诮形状:“你真冷血。还是你不信我真敢跳下去?”身体微微前倾,贴住了仅仅齐腰高的凭栏。 “我不冷血。如果我现在出去叫上一大群人看你跳楼,那才是冷血。到时候不怕你不肯跳。”我淡淡地说。目光对上她的。 她呆住了,半晌道:“没错,没错……我跳下去,对谁也没有损失……” “不但没有,反而值得大众津津乐道。” “他可能根本不会……为我哀悼……” “你将成为他炫耀的资本,除此别无其它。” 女孩纤细的身躯慢慢蜷缩,终于崩溃。 她恸哭:“他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他……” “他未必不知道。他只是不稀罕。” 第8节 这时我已走到她身边,轻轻一拉,她的身体倒向我怀中。 她抬起泪眼看我,一双大眼纯白无辜:“我心已死。” “瞧你,说得像真的一样。”我嗤笑。“下去把脸洗一洗,我买了一块蛋糕当明天早饭,这下便宜你了。” 把她带到空荡的水房,洗好脸,看她捧着蛋糕狼吞虎咽,我笑了:“活过来了?” 她抬头看我:“刚才你真不怕我跳下去?” “不怕。我掉头走掉,谁也不知我在场。” 她仔细端详我的神情:“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冷血?” 我笑:“说了我不冷血啊。” 她吃完蛋糕,两手一摊:“我叫纪真鸿,你呢?” “幸会,我是沈凉玉。” “啊……我听过这个名字……”她有小小吃惊,抬起眼在我脸上又扫视一遍,“你就是那个……” “克死未婚夫的不是?”我淡淡地道。先前我曾卷入一场谋杀之中,还险些成为疑犯……但天知道,那完全与我无关。 我只是无动于衷的旁观者而已。 “呵呵。”她干笑了两声,“希望没有冒犯你。” “不会。” 她看看表:“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你困吗?” “我明天早上没课。” “那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老实说我已经有点疲倦。但她眼中恳切神色打动了我——她需要一双聆听的耳朵……好吧,送佛送到西。 “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来,我就死。他答应我会来的。结果,却没有来。”纪真鸿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看着我,“他没有来。他想我死。” “他并不想你死。只不过你活着,对他没有什么好处而已。你的生死,对他来说,不是难题。”我哀叹。能令女子断肠,无非一个“情”字。而我却不知到底是什么让人们确定自己是爱上了一个人。是依靠那些狂喜,还是倚仗那些恸悲? 在我看来,世间的情爱都是庸人自扰。时空如此辽阔,我们凭什么认定,那人也在此处? 不,我不相信爱情。因我并不相信,这一世,有能与我势均力敌的人存在。因不存在,便无谓错失。 纪真鸿,她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地点,爱上了错误的人。 何必令自己不堪至此? 她可能也看出了我的想法,别过头去。 “凉玉,我该怎么办?” “现在是凌晨,按正常人的作息,我们该在快乐地呼呼。” “那天亮之后呢?又当如何?” 我看着她。风月惨淡,她并不是不知,居然仍然沉迷其中,不肯就醒。 痴儿痴儿。 “有的时候,真想把他现在爱着的人亲手杀掉。这样,他才会爱我。”她笑着对我说。她的眼有异样神采,我知道,那也许并不仅仅是玩笑。 “原来他已名草有主。” “嗯。”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了吧。” “那你再耐心等等吧。不久就轮到你了。” “嗯?” “爱情这玩意儿,全靠激素分泌,一年过去,该到头了。” “凉玉,你没爱过人吧?” “嗯。” “爱一个人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爱另一个人的。” “哦。” “我想把他抢回来。” “想知道我的建议吗?” “你说。” “不要争抢。男人得到了一个就会后悔失去了另一个。耐心等待,等他们无疾而终。这样,他才会在抱着你的时候不想别人。当然,时效也只一年左右。” “……” “别担心,到时候你也会觉得他如同鸡肋。你会转移到别人身上。” “……” 第9节 “友好相爱,平和分手。如果做得好,人生可以有几十段真爱。” “……凉玉,我真受不了你的奇谈怪论。” “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真鸿终于笑了:“凉玉,认识你真好。” “嗯。因为你吃掉了我的早饭。” “那我明天请你吃更好的。” “不用了。我困了,放我回去睡觉吧。” “……好吧。” 离开之前,她握住我的手:“我一定不会忘记这个晚上。你救过我。” “不,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并未忽略掉那一刻她眼中的哀伤。女孩略为憔悴的容颜,微微仰起脸来,视线不知投注在什么地方,嘴角却弯起: “我恐怕,已经无药可救。” 我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所以,第二天睡到中午起来时,尽管感觉到学校沸腾得有些异样,也无知无觉地自顾刷牙洗脸。 “听说……尸体还是光着的……” “是先奸后杀么?” “不知道啊……” “好可怕,竟然有这种事……” 在食堂里居然听到了如上对话,我皱了皱眉,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 好吵。 “你们懂什么?”一个男声如横空出世,“这是明显的伪装,哪有什么色魔!凶手,应该是女子!” “不会吧……” “怎么可能……” “我可是发现尸体的人哦,我亲眼看到了,尸体虽然被脱掉了衣服,身上却没有挣扎的瘀痕,是死后才脱掉的吧,太明显了……” 我挤在买饭的队伍里,没有回头。我讨厌公众场合大放厥词的人。 “是你发现的尸体?” “真的是赤裸的么?” “那你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怎么死的,听说是刺死的?” “具体的细节无可奉告,这是警方的要求!” “切……怎么这样……” “耍什么酷啊……不就发现了尸体嘛,有什么了不起……” 我买好了午饭,想找一个相对清静的地方坐下吃饭。扫了几眼发现完全不可能,到处是……一开一阖的嘴巴。我的头开始痛。只得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如果我的推理没错的话,最大的嫌疑人是死者的情敌——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纪……对,纪真鸿!” 我伸向饭菜的手停滞了。什么?我慢吞吞地回过头去。 这下终于看到了虐待我耳朵的罪魁祸首——一个高瘦的男生,小眼睛,大嘴巴,一看就是外强中干的模样。 我走过去。 “同学,你刚才说嫌疑人是谁?” “……你……你是谁……”我的身高还不到他的肩膀,他却缩起了脖子——我的嘴脸有这么骇人吗? “啊……啊……啊……你是……你是那个……沈……沈……” 原来我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出名,我点点头,提醒他:“沈凉玉。” “你想干吗?我对你没兴趣。我可不想被克死……” 周围起了一阵高高低低的笑声。 我的眼眯了起来。 “同学,你刚才说嫌疑人是谁?”别让我再问第三遍。 “纪、纪真鸿啊……”他大约也感受到了我的怒气,结结巴巴地答道。 “你胡说八道的吧。” “什么?!”他一伸脖子,“我胡说八道……警察都把她叫到校办去了,那里是临时审讯室,我亲眼看见的。” “哦,原来不是你的推理。” “……怎么不是,是我向警方提议她的嫌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我回头看我放在餐桌上的午饭。原来真鸿不止霸占了我的早饭,连午饭也不让我吃得安生。 第10节 我低头思索了一阵,终于迈步往外走去。 “喂,纪真鸿有嫌疑管你什么事啊……喂喂,别走啊……我在问你呢……”身后传来令人厌恶的噪声。接着是一声哀嚎,“完啦,先是看到尸体,现在又和灾星说了话,我要倒霉三年了……” 我并没有去校办,而是直接回了宿舍。 “凉玉,你回来了?有人找。”舍友正从里面出来,看见我,叫了一声,她看我的眼神除了一贯的忌惮之外,现在又多了一点畏惧。我“哦”了一声。 进门一看,一个警察坐在那里。还有点眼熟。 “沈同学,好久不见。” “咦,是你?”原来是上次杀人事件中所遇到的刑警队长,好像姓楚来着。 “没多久吧,才两个月而已。” “呵呵。你好像看到我并不意外。” “嗯。我在食堂里听到了议论,知道如果我帮得上忙,警察会主动来找我。” 对方审视着我:“什么样的议论?” “有尸体发现者说,纪真鸿有嫌疑。” “他真多嘴。”楚队长笑了。 “确有其事吗?” “嗯。死者是本校三年级学生,名叫邱心悦,据同学说,她个性直率可爱,没什么仇家,除了一个觊觎她男朋友的女孩。” “纪真鸿?” “嗯。” “不是发现时是赤裸的吗?排除了强奸杀人?” “嗯。并没有强奸的迹象。衣服是死后被脱去的,没有抵抗痕迹。” “看来只是为了羞辱死者。” “有可能。” “死因和死亡时间可以告诉我吗?” “死因是刀刺中了脾脏。死亡时间大约是昨晚11点到1点。” 我看着他:“大约?” “尸体被丢弃在校园的操场草坪,那里的气温、湿度都会影响对死亡时间的判断,我们回去还会进一步检验……” “是第一现场吗?” “不,从尸斑的形成来看,死者是2点前后丢弃在那里的。” 我摆摆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纪真鸿不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 “这不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么?”我讨厌警察的明知故问,“因为差不多的那个时候,我和她在一起。” “你确定?” “嗯。” “你和她早就认识?” “昨晚才认识的。” “哦?请把具体情况说一下好么?” 和警察打交道就是麻烦。我相信纪真鸿一定已经和他们说过,偏要再听一遍,看看有什么破绽可寻。 当下我把昨晚的事件叙述一遍。 他仔细听完,问了几个问题。 “去收球鞋,是你突然想起来的么?” “嗯。” “想要自杀,是她自己这么说的吧。” “不,我看她的第一眼,已经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哦?”对方吃惊。“可是据你所说,是她叫住你的,然后说她要死。” “没错。” “你说你看到她就已知道,那你不拦着她?” “我拦着她干吗?她也说了,别妨碍她。”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救她?” “是她自己的觉悟。” “……就是说,你救她,并不是见义勇为?” 看来我过高地估计了对方的智商,我不耐烦地换了个坐姿,回答:“非亲非故,我救她干吗?不要也被她拖着跳下去,我还没活够呢。” 第11节 对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了。 “所以,”我下了结论,“她想死是真的,绝不是做给我看看的。我只是突然出现在那个时间,绝对没有预谋。信不信由你。” “慢着,你是如何知道你和她在一起的确切时间呢?你说到其中一次是她看了表,告诉你当时是凌晨1点半,你确定那是真实的时间?” “我们宿舍是11点3刻熄灯的。我躺下了一阵,想起球鞋没收,就起来上天台了,那时大约是12点,她已经在上面了。”我边回忆边说。没错,我并没带表,和真鸿分手后回来就马上睡着了,并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我和她在一起是清醒的,我能大概估计时间的流逝。“在天台我和她纠缠了有半个多小时吧,你知道,人觉悟是有个过程的,而且她也不甘心就这么死掉……”我突然有些心惊,没错,真鸿并不甘心就那么死掉,没有等到那个“他”的到来而去死,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所以我出现时她会叫住我,是因为她想能有个人挽留她。那时我看见她眼里的悲哀真的只是因为她要决心赴死?而没有别的原因?“然后我陪她下来到水房洗脸,拿吃的东西给她……吃完东西后她看了表,说1点半了,问我困吗,因为她还想向我倾诉,我没有拒绝。我们聊了有一阵子,直说到她终于不再那么沮丧,我还陪着她回到她住的4楼,看着她进了宿舍门。那时肯定过了2点了,甚至有2点半了。”我肯定地说。虽然被害人死亡时间可能在12点之前,但之后一直到2点多,真鸿一直和我在一起,是不可能出去抛尸的。 “虽然时间上有点打擦边球,但她的嫌疑几乎是可以排除的……”对方摸着下巴说。 “那最好了。”我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 “事实上嫌疑人并不是单一的,还有……” “停——停——这些话就不用和我说了,这是你们警方的事。”我指指门,“我要出去吃中饭了,你也请便吧。” 对方愕然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会对这案子感兴趣。” “我感兴趣干吗?我又不是侦探。” “可是上次的案件……” “停——停——往事休提。” “哦。”刑警队长终于也露出了不悦的神色,“那我先告辞了。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他前脚走,真鸿后脚来了。 “凉玉,她死了!” 我没好气地说:“不用这么喜形于色吧,警察可刚走。” “警察来干什么,是因为我吗?” “你说呢?” “她死了!”真鸿的双眼闪动着异样的神采,“她死了!” 我看着她激动不可名状的模样:“你不会在警察面前也这副德性吧?” “当然不会,我可没那么傻。” “我看你就是傻子。你以为她死了就是好事吗?死者最大,他永远也忘不掉这个人了。也许他不久就不再爱她。可是她现在死了,他们的爱情成为了永恒。” 真鸿的脸沉了下来:“永恒又怎样?她死了。” “永恒是幻觉。爱情也一样。” “你就泼我冷水吧。” “好,我不泼。真鸿,说实话,真不是你干的?” 纪真鸿慢慢转过头来:“你怀疑我?” “不是。随便问问。” “当时我和你在一起。” “是呀,还真巧。” “我们的相遇,纯属偶然。” “没错,就因为是这样,我才相信你。”我冷静地说。 如果不是我的出现,我想不出如果是真鸿杀人的话,她用什么来证实自己的清白。时值凌晨,她可以对警方说她在等待一个根本没出现的人么?鬼才会相信她的话。 “那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我问。 “不知道,什么怎么办?” “现在情敌死了,你的阻碍没有了……”我想了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死掉的?” “是警察找到我时我才知道的。” “哦。那之前你没想到要找他问问昨晚没来的原因么?” “我是从床上被警察叫醒的,还没来得及问。” “哦。那你现在不想知道么?” “现在他一定沉痛于女友的死,我这时问,不是往枪口上撞么?”她淡淡回答,似乎并不介意我的追问。 我偏要把脸凑过去,小声说:“你看,有没有这个可能……那女孩,是他杀掉的?” “你说什么?!”她转眼瞪着我,“怎么可能?” 我两手一摊:“据说女性被害,70%是身边亲近人所为。” “那也不会是他!” “别忘记,他原本是答应和你见面的,最终却没有出现。难道是杀人抛尸去了?” 真鸿的脸上出现了疏离的冷漠:“凉玉,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只是想象么?”我冷笑,“如果他真爱她,为什么又和你纠缠?负心薄情的故事,我看的太多。” 对方脸上冷漠的面具剥离了,换上了一种惶然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眼珠瞅着我,里面,有种揪心的东西。半晌,疯狂摇头:“不要问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女孩头发有些散乱,眼圈发黑,嘴唇苍白。我怜惜地看着她。她此刻处于一种半癫狂的状态中,我知道。 第12节 也许窃喜于情敌的惨死,也许心伤于情人的违约。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无所适从。她不是不想去找那个男人,可是这样的处境下她意识到那并非上策。她来找我,因为她信赖我。毕竟,昨夜我见证了她的生死徘徊。 然而这信赖,何尝不是因为绝望?她无枝可依,才向我这个几乎全然陌生的人伸出手去。 我微微闭了眼,有点懊恼方才为何不听那警察讲讲其他嫌疑人的情况呢?那男人一定也在其列。我要听听他的不在场证明,也许也就知道了他未赴约的原因。 探究这一切的原因并非是对我真鸿心生怜悯(好吧,也许有那么一点),我从这件事上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味,我有预感,事态将朝着丑恶的一面发展…… “喂!那个那个……喂!叫你呢……” 我仍然无动于衷地往前。尽管我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 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拦住我:“喂,叫你呢。” “我不叫喂。” 来人面孔罩上一层懊恼的神气:“沈凉玉!”正是中午食堂里那个男生。 “怎么,敢和灾星说话了。”我讥嘲他。 “哼!”他看着我,有些忌惮又逞强的样子,“你以为我想和你说话啊,我只不过有正事罢了。” “哦,那么有何贵干?” “我叫祁佐人。我的理想……是做一名侦探!”他咧开嘴巴,洋洋得意的模样。 我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喂!”他看到我漠然的脸色,受挫地大叫,“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是。我只是没听懂你的话。侦探……那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想挖掘真相的人。” “哦。”我摆摆手,“大白天的,我就不陪你做梦了。”说着又要走。 “沈——凉——玉——”他从齿缝里蹦出这三个字来,“你敢再往前走一步看看……” 我走了两步。 “侦探”从后面冲上来:“站住!” 我不耐烦地猛然转身,倒吓了他一跳:“我问你贵干,你说你想当侦探。鸡同鸭讲,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我……我只不过想找到杀心悦的凶手……” “那种事情,交给警察就可以了。再说,又管我什么事,你找我干吗?” “听说,纪真鸿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才有了不在场证明?” 我警惕地看他:“你知道的真多,不是简单的发现人啊。” “哈哈!”他似乎颇为自得地笑了两声,“我可是有内部情报……” 我沉下脸来:“我看你也是有嫌疑的人才是吧。” “不,不!”他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经不起我的诈唬,“我表哥是参与这次案件调查的警察,我义务帮他搜集情报,他向我透露这一点也不要紧的,你可别到处乱讲啊。” “哦。那你说说看,除了纪真鸿,还有别的什么嫌疑人没有?” “嘿嘿,”他神秘一笑,“原来你也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啊?那你猜猜看呢?” “我猜?”我瞥了他一眼,“要我猜至少有三类人:死者的男友,死者的情敌如纪真鸿,还有死者的其他追求者。对不?” “啊?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呆呆地看我,半晌脸上忽然露出激动神色:“沈凉玉,我们联手破案吧。” “凭什么?” “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 “哼。”我冷笑。愚蠢的人们总对所谓的真相怀有探究和好奇,却不知真相永非人们所喜闻乐见……若在平时,我定毫不犹豫地推辞,可是这事却和真鸿有关……不不,我并不是在为她着想,只不过,我既是她未行凶的见证,我就得为我的证明负责到底。可是,正如刑警队长所说,在我和她相遇之前之后的时间,她到底又做了些什么?那个男人为何失约,她又为何倔强绝望到死?在我心里有解不开的谜团,而我直觉,这些都和那个女孩的死亡有关。 抬起头来,男人祈求般地看着我,等待我的答复。他的眼神晶亮,带有异常执着的神气…… “好吧。”我淡淡地说。 “你先把你和纪真鸿相遇相处的情景说一遍。”他居然还煞有其事地拿出个本子准备记录。 “你先说说都有哪些嫌疑人和你所知晓的线索……不,你先说说你发现尸体的情况。” “你……”他看看我毫无妥协的眼,有些恼怒,抓了抓头,将本子往前翻了几页,“我是清晨起来跑步时发现尸体的——我可以说是我们学校锻炼最早的人了,每天至少要跑5圈……”他的废话在我一个凌厉的眼神下止住,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无意中发现一个死角的草丛里有白花花的东西,跑去一看,吓了我一跳,这还是我首次看到真正的尸体……” 我开始不耐烦地东张西望。 “当看清那是心悦的脸时,我几乎要惊叫起来,她的表情很怪,似乎是愤怒而不甘心的样子,又似乎是极悲伤绝望,皮肤惨白的吓人,大大的眼睛似乎要挣脱了眼眶,长发乱七八糟地遮住了一半的脸……”祈某人的声调里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教我不禁把眼光注目在他脸上。 “你……不会也曾是邱心悦的爱慕者之一吧?” “啊!”他似乎是吓了一大跳,眼神从有些迷乱变得心虚,“你……你怎么知道……” “傻子也听得出来。”我耸耸肩,“你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她的头发遮住了脸你还认得出她,她明明是赤裸的你却更在意她脸上的表情……行了行了,说说她身上的伤痕吧。” “她是赤裸的啊,我哪敢多看。” “哦。你真正人君子。”我讽刺了他一句,“至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 第13节 “呃……那个知道,她的腹部有个窟窿,血都凝结住了。” “没看见凶器吗?” “没。” 我低下头想了想,尸体裸露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不是因奸杀人,那为什么要把衣服都脱掉呢?难道真像我前面说的,是为了羞辱死者?不,不会这么简单的。 我又想到那刑警队长,也许通过勘验可以查出原因吧,可惜我就无从得知了。想要从尸体本身获得线索显然不行。 “邱心悦当天具体的行踪你知道吗?” 祁佐人摆出了个“你真是问对人了”的表情:“据她的舍友说她那天和平时过的没什么两样,情绪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晚上八点以后就出去了,好像是和男朋友约会,十点钟回到宿舍,没说什么就躺下睡了,到了11点她舍友也躺下睡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心悦又起身出去了,后来都不知道她再也没回来过。” “嗯。”我点点头,这段陈述和邱心悦的死亡时间倒是吻合的,让我在意的是邱心悦和男朋友(也就是真鸿的心上人)既然是在八点到十点的时间里约会,那么之后他为什么又不赴真鸿的约呢?而11点之后邱心悦是自己离开的(也不排除她接到了什么电话或短信),那至少可以确定是熟人作案了。可惜邱心悦的尸体没穿衣服,她的手机一定也被凶手拿走了。或许可以通过电信局调查出那时她收到了谁的信息?但我想警方是不会从那上面获得什么线索的,如果凶手有意要害她的话,完全可以用公用电话或随时可以丢弃的手机和她联系。 “说说嫌疑人的情况吧。”现在该听听那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的不在场证明了。 “嗯。”祈佐人清了清嗓子,“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心悦的男朋友吕望峰了。他的说法和心悦舍友的一致。他们晚上八点到十点钟都在一起,后来心悦说她困了就送她回了宿舍。本来吕望峰有个哥们昨天过生日,在外面吃饭k歌,一直打电话叫他过去。于是他看看时间还早,就打车去了。一大帮人一直疯到早上才回来。所以,至少有十个人可以证明,从10点半到第二天早上,吕望峰根本未离开过大家的视线。” 我的心沉了下去。真是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这家伙不顾真鸿的死活,原来是和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快活逍遥。 真鸿真鸿,若是你得知真相,怕不会再伤心赴死? 然而这一瞬间,我脑海中仿佛闪过一丝奇怪意念。待我想细细探究,却已无处可寻了。我觉得自己仿佛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暂且放下。 “然后就是纪真鸿了。她和吕望峰走得很近,毫不掩饰和他的暧昧之情。有一次和心悦狭路相逢,大庭广众之下争吵不休。纪真鸿是个个性很强的人,心悦好像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最后竟然被她骂哭了。” “咦?”作为横刀夺爱者,真鸿也未免太强势了。偏是对那男人如此软弱。人间痴情女子,都是如此这般色厉内荏吗?那邱心悦看来更孱弱,换了是我,属于我的东西,哪容他人染指?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问,祈佐人讷讷地道:“其实……其实是这样的,那个吕望峰是先追求纪真鸿的,可是开始不知怎么纪真鸿并没答应。偏偏那时心悦主动向吕望峰表白了,于是他们就在一起了。可是这时候纪真鸿又不愿放弃吕望峰了,于是三个人就……” 我听得目瞪口呆。昨晚真鸿完全没有对我提及这段。从她的描述,我一直以为她是欲求而不得的女子,怎知道其中还有这种曲折?……我想起来了,她曾说过:她想把他抢“回”来。当时我心里还有一丝奇怪……照这么说来,吕望峰当真是个浅薄无比的男人,若是对真鸿有几分真心,怎会轻易改弦更张?但我也明白了真鸿不甘心的原因:因为那本该是属于她的爱情,她怎愿轻易错失?而邱心悦的孱弱也可以想见了:她才是个掠夺者,故而理屈词穷。 想清楚了,我只觉心里的厌烦又加深了几分。这样一个薄幸之人,却可以让两个女孩一个身死,一个心伤,这是什么逻辑?虽说感情上的事没有对错,可也不是这般甘心下贱。人类愚蠢的情感,真是混乱的无以复加。 “好了,你可以说和纪真鸿在一起的情景了吧。”祈佐人见我沉默不语,开口问道。于是乎,我不得不再次叙述一遍,只是在说的时候,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出现:吕望峰让真鸿在天台等他,自己却不来,而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如果我未曾出现,谁来证明真鸿的无辜?我心中一跳,吕望峰果然有些蹊跷。如果真鸿不是为了要等他,那种时候肯定已经休息了,于是便有舍友证明她的置身事外……真鸿,你到底遇上了如何狠心的男人,要拿你做替罪羔羊…… “这样看的话,虽然纪真鸿在11点到12点之间有一段空白,可是她的确没有机会处理尸体啊……看来她也不是凶手。”祈佐人喃喃自语,“这样的话,果然只有那个人最可疑了……” “嗯?”听他这么说,似乎还有一个嫌疑者,而且已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那人是谁?” “呃……”不知为什么,祈佐人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懊恼的神气,“那就是心悦最死心塌地的追求者,直到她和吕望峰在一起了也不肯放弃的狄斌啊……” 这次案件,在我以后所遇上的故事之中,也许还算不上是最令人发指的一件。这个故事,究其本身,并不能逃脱其俗烂的事实。固然在这个故事里,大部分的角色都是真心,然而在那少数的虚情假意面前,那些执着、那些企盼、那些无望的守候和毫无保留的付出,都像云烟一样轻易地消散了,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人物最后可悲的命运,难道不正是源于他们那可笑的真心吗?放下全部身段,诚心诚意地将自己的真心奉上,去任由别人利用、践踏。如果付出就可以有对等的回报的话,那这世上怎还会有人埋怨命运的不公呢?而在这个故事里面,不要说回报罢了,就是想让那被爱的人的心少狠毒一分,也是妄想哩。 这次案件的确算不上最令人发指,却奇怪地让我久久难忘。而我最后之所以作那样的决定,读者到最后也应该明白并且体谅的吧。尽管在此刻,你们还和我一样懵懂未知,冷漠凉薄如我,凡事不啻用最坏的角度来臆测的我,在这个故事的尾声里,其实也和你们一样,尽管怀着一丝不平和愤恨,却也是无能为力的了。 因着祈佐人口中的这个“最大的嫌疑者”,也因着他也未掌握到其的具体信息,我们去找那个狄斌了。 我也恍然有些明白祈某人要屈尊降贵和我联手的原因了。他和狄斌同为邱心悦的裙下之臣,是少不得有些芥蒂的。而对一个男人来说,知难而退比不得美人青睐显然要羞耻多了。因此到了狄斌的宿舍,人高马大的祈佐人居然凭空矮去了一截。从后面推搡着我,示意我来开口。 狄斌是个身材并不伟岸的男生,肤色偏暗,但眉目之间却展现着大气。此时,他冷静地打量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对邱心悦的死,单从他的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悲伤痕迹。 我思量着如何开口询问,同时也暗恨躲在身后的男人,还侦探呢,这点小事都不能搞定。还好,也许是被我审视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狄斌先发话了,质问对象自然是我身后的缩头乌龟。 “祈佐人,你来干吗?” “我……我们是为心悦的死而来……” 我看得分明,随着“心悦”这两个字从祈佐人口中发出,狄斌的眼神瞬息就黯淡了下去。原来,看一个人爱不爱另一个人,只要看提到那人名字时的眼神就可以知晓。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哀痛,不可抑制地从他眼角眉梢泄露流淌。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吃惊地看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深切情意。 哪怕那个人,根本不要他。不在乎他。 然而狄斌又是隐忍的,大大咧咧如祈佐人一定不曾看出来。因为,这家伙居然开始毫无顾忌地问话了…… “昨天晚上11点以后,你在干吗?” ……我毫无任何惊讶地闪身,让狄斌如恶虎扑羊般将某人按倒在地,拳打脚踢。他赤红着眼,嘴里恶狠狠地骂:“你这个混蛋,居然怀疑我会伤害心悦!” 有的人用眼泪发泄绝望,有的人则是用拳头。狄斌无疑是后者。 某人何其不幸,连起码的察言观色也不会,这样也可以做侦探么? 我无意看人暴力相向,于是百无聊赖地走了开去,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将宿舍扫视了一圈。 学校的宿舍条件是优厚的,二人一间。狄斌的宿舍在男生里面应该算是整洁的了,原因嘛……我微微皱了皱眉,明白狄斌有嫌疑的原因了。 他舍友的床铺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东西也寥寥无几,我用手指在那桌上抹了抹,竟沾了一层的灰。看来狄斌的舍友是本地人,不常住校的,瞧这架势,分明好几天没待过宿舍了。 也就是说,狄斌晚上11点之后的行踪,无人证明。 我冷眼旁看狄斌的情态,一时的确看不出破绽。他对邱心悦的感情好像是真的,对她死亡的悲痛好像也是真的,但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一定就不是凶手。我知道有人杀完人后最难过的人就是他了。倒也是一种你所不得不承认的真心实意。 我琢磨的这会儿功夫,那边的两个人打的也差不多了,各自都在喘着粗气,祈佐人摸着脸上的乌青,气急败坏:“狄斌,有话好好说不行么,你打人干吗?” “打的就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心悦的事!” “怎么,你做贼心虚?” “不管你事,你休想用心悦的死来成就你侦探的白日梦!” “我这是要探查真相!” …… 我无聊地挖挖耳朵。多说无益,这种废话就不能少讲几句么? 第14节 “狄斌,你和邱心悦走得很近对吧?那你有没有察觉,最近她有什么心事呢?”先前祈佐人简单地告诉了我一些情况:由于狄斌的执著,邱心悦也默许了他在她身边的存在(这恐怕也是因为邱心悦从吕望峰那里得不到完全的感情吧),在吕望峰不在的时候,也可以经常看到她和狄斌出双入对(恐怕她也希望吕望峰能够出来阻止吧,可是,多情到以至于无情的家伙根本就是视若无睹)。名义上,邱心悦和吕望峰是情侣关系,可是,他们却分别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别人在一起,这种情感的误区难道不是导致惨案发生的原因吗?邱心悦如果真爱吕望峰,她就不可能不为吕纪的交往而苦恼,而能细致地察觉到这种矛盾的,恐怕只有真正关心她的狄斌吧。 “呃?”也许是因为我是女生,也许是因为我问出的问题并不是那么尖锐,狄斌在面对我的时候,脸色明显地缓和了。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你到底是谁?” “我?”我倒不意外他会这样问,于是给了一个他最合适知道的答案,“我是纪真鸿的不在场证明人。” “心悦一直懊恼自己来迟了一步,她觉得,如果自己能早点向吕望峰表白,就不会有纪真鸿的介入。她从来没有想过,我又比吕望峰出现的多早,她的一颗心维系在我身上了么?”狄斌这么说,满脸苦涩。 “她发现最近吕望峰对她越来越冷淡,大半时间他不愿陪在她身边,号称是希望给彼此一些空间,却和那个纪真鸿打得火热。她冲他发火过,哀求过,甚至以分手相威胁,而吕望峰呢?他很平静地说,如果你想分手的话,随便你。” 吕某此人,未见其人,已闻其声。这样的人,也会让人如痴如醉,真是用脚趾头都想不通。 “心悦还能说什么呢?她离不开他,只能绝望地忍耐。” “那这几天,你有察觉她有什么异样么?”我又回到了老问题上。 “异样?”狄斌低下头沉思。“她情绪低落已经很久了,有一次,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还好我寸步不离,才又哄得她开颜……”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就几天前吧……” 又是一个不知进退的女子。 我低头沉思,忽然又想起什么:“你刚才说吕望峰现在大半时间都和纪真鸿在一起?” “嗯。心悦经常找不到他。只好来找我。” 看来吕望峰绝对不会被需要他的人找到。 纪真鸿、吕望峰、邱心悦、狄斌,这四个人连成了一个环,而其中之一的邱心悦死去了,所以,凶手必在剩下的三个人当中,不是吗? 虽然狄斌没有不在场证明,我反而不首先怀疑他。明知自己会有嫌疑却不加掩饰,这太奇怪了。我怀疑的,反而是滴水不漏的吕望峰。 可是,如果他是在宿舍里面睡觉的话,还可以怀疑他是趁舍友不备钻了什么空子,可是如此凑巧的,他居然去参加了朋友的聚会!而且祈佐人还提到,他是“打车”去的,可见那地方离学校还有不远的距离,如果是他,他是如何做到的? 然后剩下的,就是真鸿了。 我当然不愿相信是她,而且我也倾向,吕望峰是要嫁祸给她,否则,如何解释他的违约呢?我笃定的,是我昨晚和真鸿的确是偶遇的事实,换而言之,我相信的并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错的。) 然而我又隐隐感到了我似乎遗漏了至关重要的一环。而且我也很生气真鸿对我的隐瞒(也许不是隐瞒,只是她省略了一部分事情),而这一部分,如果我没估计错误的话,就是真相关键之所在。 默默告别了狄斌,出来后祈佐人问我:“怎么样,有什么进展没有?” “没有。”此刻他对我已无任何利用价值,我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 “对了,你那警官表哥有没有再向你提供什么线索?” “没了,他说只能让我知道这些,余下的看我自己。” “好,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祈佐人似乎还想张嘴说些什么,然我已经撒丫子跑远了。此刻我想找的是,是真鸿,真相就在她口中,我强烈地预感到。 我打她的手机,她没有接。 心念电转,我决定去一个地方碰碰运气。 我上了天台。 并不意外的,我看见了她。不,是他们。真鸿和一个穿白外套的男生,两人正压低着声音争执些什么,我推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们,马上转身看我。 一个凄婉的表情还停留在真鸿脸上,带着稍稍惶恐的神色。那男生倒是若无其事的模样,拉拉真鸿:“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说完飘然而去。 我斜眼看他与我擦肩。男人果然有做大众情人的身段。清俊样貌,倨傲神色,怕是在心思情调上都要高出那狄斌一截。 他恐怕并不知我认识真鸿,只是一见有人来便果断抽身,这种决绝,真鸿哪比得上? 再看真鸿,两只眼睛呆呆望着,失魂落魄的样子,换了我是男人,我也不要她。 不过她倒未曾怪我,半晌终于想起来问我:“你找我?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猜的。” “哦。”她垂下头,长发掩去眉目。 “怎么,问清他失约的原因为何?”我凉飕飕地问。 “……他说……他……忘记了……” 听到这种回答,怕不是我也要恶向胆边生:“你就接受了?” “……嗯……不然还能怎样?”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先追求的人是你?” “还有意义么?都过去了……重要的是,他现在不在我身边。”她幽幽地说。 “眼中钉都拔除了,舍你其谁?”我讽刺她。 她不答,半天忽然说道:“凉玉,昨晚你真不该救我。” “没错,那样的话,邱心悦的死就是你畏罪自杀的理由。”我气极反笑,拍起手来,“吕某人真打的好算盘。” 她吃惊地抬起头来:“你怎会那么想?” 第15节 “不然我怎么想?” “我若自杀,不是望峰能遥控的。” “可是他确实很左右你的生死。” 她看着我,哀哀地叹口气:“凉玉,你不明白的。” “你们的烂情帐,我也不想明白。”我摆摆手,“我只是想知道,我作证的那个人,她真的是无辜的么?” 真鸿对着我,慢慢地张大了眼:“原来你还是在怀疑我?” “在你我相遇以前,你有时间杀人,你我告别之后,你有时间移尸。你曾说过你想杀掉他现在爱着的人,可是真讽刺啊,他分明并不爱邱心悦!” 就在我向她吼出这段话的同时,一个极其可怕荒谬的念头浮上了我的脑海,令我张大嘴巴。 如果是那样!如果是那样! 我真愚蠢啊,这分明是再也简单不过的案件!我却一直被那么浅显的谎言所蒙蔽着,在狭隘的圈子里寻觅着真相,真是浪费时间! 真鸿看着我,似乎也被我的样子吓呆了。我拍了拍她的肩:“真鸿,没问题了,你是清白无辜的。”不待她追问,我飞快地跑开,一边“噔噔噔”地下楼一边拨通祈佐人给我留下的电话号码。 “喂……” “祈佐人,你在宿舍楼下等我!带上你的手机!” 待我从17楼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某人果然乖乖地站在楼下等我,我手一伸:“你的手机!” “干什么?”他问。 “打电话给你的警察表哥,我有事情要问!” “哦。”他找到那个号码,拨通后递给我。 “喂……佐人啊……” 我一愣,这不就是那个楚队长的声音么?我瞪了祈佐人一眼,怎么不早说,我就知道,不然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摆脱了嫌疑,原来是有刑警队长罩着。 “喂,我是沈凉玉。” “呵呵,是沈同学啊。怎么,和佐人合作的很愉快吧,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我?” 我听到这种腔调,陡然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不过此刻也顾不得了,我冷笑了一声,问:“告诉我,经过法医严格的勘验之后,邱心悦的死亡时间有变动么?” 对方明显愣怔了一下:“对不起,暂时还无可奉告。” 我咬牙:“那我再问,邱心悦的头脸,和其他穿着衣服也会裸露在外的部分,有没有被包裹过的痕迹?” 这回对方的声音里带了佩服:“沈同学,看来你也已经想到了。不过,我们还没有进一步的证据……” “那你们一定查过了邱心悦的手机记录了对吧?11点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什么陌生的来电对吧?” “不错。沈同学,你很聪明,我想,你已经又一次看破真相了。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有那么确定,一切都要讲证据……” 我“啪”地挂掉电话,不理会对面祈佐人惊讶的眼神,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转头就走。 “哎,等等呀,我还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和我无关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的表哥吧。”我冷冷地说,“游戏结束了。” 然而我并未料到,我所以为的结束,要以更为惨烈的方式谢幕。后来想想,如果我当时不是那么置身事外,也许,悲剧的色彩就会清淡很多…… 当我发消息约真鸿出来见面的时候,是在三天之后的晚上,此时,校园内血淋淋的第二起学生死亡事件已经告一段落。而作为杀害邱心悦的凶手的自栽,这场死亡事件与之前的相比,反而安抚了校园内惶惶的情绪。凶手名叫白岚,虽然警方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但也许是承受不了杀人的压力,她在邱心悦死后的第二天晚上,就从宿舍的天台上跳楼身亡。而警方在搜查她宿舍的时候发现了电脑桌面上留下了可以看成是遗书的一篇文档,其中详细了说明了她作案的动机和经过。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仍然冷冷地笑着。而跑来找我的祈佐人可能因为我脸上深寒的笑意而久久说不出话。 “听我表哥说,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凶手的真面目和如何作案的了?”他讷讷地问。 “凶手到底是谁,我其实也没有唯一的确定,只是,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参与其中的。” 我说的这个人,当然就是指已经自栽的凶手白岚。 白岚,不错,看似游离于纪真鸿—吕望峰—邱心悦—狄斌这四个人的圈子以外的人,这是我一开始忽略了其存在的原因。但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存在于祈佐人的“侦探手册”上,只是那时候祈佐人甚至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而是用了一个类似于路人甲的称谓——邱心悦的舍友。 我仍然在天台上等候真鸿的到来。时值秋初,风吹在身上却有了一丝入骨的凉意,难怪人说“高处不胜寒”。 我背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我趴在凭栏上没有回头,只抬起头来看着天空。 “凉玉……”真鸿的声音带着犹豫和困惑。 “其实你早知道了吧……凶手是谁。” “……” “你也早知道吕望峰爱的并不是邱心悦吧。” 我悠然转身,直直看她的眼。 “因为我给你做了证,我自己也去做了一番调查。其实在发现狄斌(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顿了一下,见对方显然知道是谁后才继续)因为唯一的舍友不住宿而无人证明其不在场时我就该想到的,所有的推测都是建立在邱心悦确实是11点到1点之间被杀害之上的,可是,如果她的死亡时间并没有那么晚呢? “‘据她的舍友说她那天和平时过的没什么两样,情绪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晚上八点以后就出去了,好像是和男朋友约会,十点钟回到宿舍,没说什么就躺下睡了,到了11点她舍友也躺下睡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心悦又起身出去了,后来都不知道她再也没回来过。’这是和我一起调查的男生给我提供的信息,没错,邱心悦当晚的行踪是这位舍友证明的,因为和警方开始估计的被害时间不谋而合,所以谁也没有怀疑。可是,这位舍友的行踪又有谁来证明呢,事实上当时已经遇害的邱心悦吗?” “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吕望峰知道是谁杀了邱心悦。我更敢大胆地揣测,他自己也牵涉其中。否则,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地掩饰真正的死亡时间,他又为什么这么巧,有那么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呢?这只能说明他就算不是凶手,至少也是同谋之一。可惜,白岚死了。他已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那天我自己无心叫出来的话,让我窥破了天机:我说你想杀了吕望峰最爱的人,可是,他其实并不爱邱心悦,狄斌说了,她常常找不到他,只能来找他诉苦。他们都以为吕望峰是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从你这里得到的信息,吕望峰的心分明也不在你身上,那么,他到底是在哪里呢?” “于是,联合前面的推测,我又大胆假设,这个做伪证的人,这个口口声声说邱心悦是11点之后出门被害的女人,才是吕望峰的新欢。” “只有这样,一切才合乎情理。邱心悦可能是终于发现了真相:她同宿舍的姐妹,原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享用着她的恋人。她怎能不恼羞成怒?也许和白岚当场起了争执,一个失手,白岚就杀掉了她……” 第16节 我斜着眼看着真鸿,在我叙述的整个过程中,她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好半天没听到我再说话,才抬起头来。 “你好厉害,凉玉……”她强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很厉害吗?我自己倒不觉得。我的推理乍一听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是如果就是如此简单的话,有好几个问题根本说不通哩。 “可是,白岚的参与是无庸置疑的,别忘了,吕望峰身在别处聚会,你和我在一起,只有她,有可能处理那具尸体。” “先不说她为何要将死亡时间拖后吧,让我先来猜猜她到底是怎么完成的。” “据我推测,她可能也知道一点微末的法医学知识,知道如果给尸体降温,就可以将死亡时间掩饰成延迟。可是,在学校宿舍里既没有冰箱也没有空调的情况下,她如何来冷冻尸体呢?白岚是化学系的学生,在她死后,听说警方去搜查了她所在的化学实验室。我虽然没有白岚那么专业,但也明白很多化学试剂可以通过其易挥发的特点起到大量散热的效果——酒精,于是我最先想到的是酒精。如果将酒精和水兑匀,酒精蒸发的时候同时也带动水的蒸发,就可以带走大量热量——这,也就是为什么尸体是赤裸的原因了,白岚不想在衣服上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于是脱掉尸体的衣服——很可能还仔细擦拭过尸体,以确保不留下任何酒精的气味。我问过警察,在尸体头脸部有没有发现被包裹的痕迹。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当时白岚一定也用了衣服之类的包好了邱心悦的头脸再用酒精降温,这样,在邱心悦的脸上、口鼻边一定会留下衣服的纤维之类的物质,我相信,如果警方和我一样想到这个方法的话就一定会特意勘验出来。” 说到这里,我想到了那个刑警队长。这人不过三十出头年纪,却已像狐狸一般狡诈了。上一次也是得助于他,我才没有成为嫌疑犯。这一次,我能分析到的东西,作为能获得更多客观信息的一方,他应该更早就洞悉了吧。那么,他是否也会知道我今晚到底干了什么呢?这样一想,心里微惊。 “好了,我说完了。该你说了。”我静静地看着真鸿。 “……呃?我说什么?” “说出白岚伪造死亡时间的真相吧。” “我怎么会知道?与我何干?” “我刚才说过,我的推理乍听很有道理,细细分析却满是破绽。试想,如果是邱心悦发现了白岚和吕望峰的交往的话,没有准备的应该是白岚才是,她怎么会恰好带了一把刀来杀害她呢?难道是在宿舍里?不对,如果宿舍是第一现场的话,警察完全可以从血迹什么的勘验得出。那么,难道是白岚有心要杀害心悦?更不可能,她自己才是和吕望峰打得火热的一方,她不用妒忌邱心悦。” “再有,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告诉我如果吕望峰不来你就死呢?如果他是想拿你当替罪羔羊,你原本不知道此事,那应该是他约你不是你约他啊。你有什么紧急事件非要在那天晚上见到他不可?” 我的声音渐渐尖锐起来。而真鸿脸上的血色也在一点点流失。 “凉玉,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她似乎奇异地镇定了下来。我再次看见,一副冷漠的面具套在了她的脸上。她微微仰起了脸,雪白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呈现诡异的妖娆之色。 “我仅仅是再大胆设想一下,那天晚上他不来而你绝望得要自杀的原因。”我淡淡地说。“是不是这样呢?是不是因为他承诺弄走尸体处理后会再来找你,他会给你做不在场证明?可是,他没有来。来的人,是我。” 纪真鸿的眼珠转动着,长发在风中飘舞。她慢慢张大了眼睛对准了我。我再度看到,她眼中那抹哀戚与绝望的神色。 这种神情,和我那天晚上看到的她,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并没有想到邱心悦会来找我。我并不知道她和望峰的关系已经有那么糟糕,其实,我和她一样,都是得不到他感情的可怜虫。” “凉玉,你知道吗?其实他追求我的时候我是喜欢他的。可是我想好好享受一下被喜欢的人追求的感觉。我怎么会想到,他对我的感情,只有那么浅。”真鸿脸上冷漠的神色未减,却又笼罩上一丝凄凉之气。 “由始至终,我们的感情只存活于我的想象之中。一旦进入现实,它便如肥皂泡一样轻易破灭了。而肥皂泡至少有五光十色。我们的感情,却只带灰白。有时我甚至疑心,我的不肯放手,只因为我恼恨他未曾成全,我幻想中的情深意笃。这一场演出,尚未高潮,就因他的退出,嘎然而止。令我茫然四顾,不知何以善终。” 我兀自冷笑。所谓感情,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求彼时能够入戏。粉墨人间,即使清平盛世,又有什么矢志不渝的情意。有多少人舍得放下身段?有多少人最爱惜的,不是自己? “邱心悦找到我的时候,我刚好和望峰在一起。我还记得她看到我们牵着手时脸色煞白的样子。然后她从怀里掏出刀子,她问望峰,是想她死,还是想和我在一起。” 我想起狄斌说过,邱心悦曾想过自杀。未料到她还有更愚蠢的招数,就是用自己的命去要挟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望峰没有明显的反应。邱心悦却突然冲过来,要打我。她手上还拿着那把刀子,刀锋对着我。我很害怕,不知怎么的就把它抢了过来。这时候望峰也想拉住她,拉扯之间,那把刀子不知怎么的就插入了她的腹部。当时望峰还拉着她的双手呢,她睁大了双眼,我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洋娃娃一样倒了下去。” “好奇怪,血流的并不是很多,可是她好像一下子就没气息了。我想打电话叫救护车。是望峰按住了我的手。他说,你疯了?她已经死了。你这是谋杀!我很惊慌,我觉得我只不过是自卫,怎么就成了谋杀,可是一片混乱中,的确是说不清。 “望峰的脸很黑。他说,搞不好连我自己也逃不脱干系。我问他怎么办,他沉思了一阵,说,这样吧,你先离开,我来处理尸体。” “我们是躲在学校的小树林里亲热的,为了避人耳目,特意找了很隐秘的地方,也不知邱心悦是怎么找到的。听到望峰的话,当时我还很感动,觉得他真的是对我有感情的,否则怎么会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我离开之前,他亲了我一下,说,他会有办法把死亡时间延迟。他让我上宿舍天台等他。他会来陪着我,做我的不在场证明。” 我冷笑。吕望峰哪里是在为真鸿着想。本来邱心悦死了,就属他俩嫌疑最大,他俩互作证人,警察会相信么?而他果然也把这性命攸关的事交给了深爱他的另一个女子——白岚,而他自己,跑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逍遥去了。 “而我等啊等啊,他却始终没有来。我越想越恐惧,就算他把死亡时间延迟,我不是还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么?我也隐隐想到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他自己——他本没有替我着想……他、他真狠心!让我在天台上等他,也许他也期望着我能在绝望之中自己跳下吧。” 真鸿的声音颤抖了。 “可是,你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会上天台来。我的出现,成了你的救命稻草。”我淡淡地说。 “没错。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线生机,所以缠着你想尽量拖延时间。而有了你的证明,我果然也逃脱了嫌疑。这一点,怕是他也没有想到的吧。”真鸿惨笑。 “而我第二天也知道了他的不在场证明,当时真的惊呆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还有一个人为他承担了一切。谁有这么大的勇气,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想到他对邱心悦的绝情,想到他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我恍然明白了,在这一切的背后,还有另一个女孩。” 我点点头。我甚至怀疑邱心悦携刀威胁都是来自她的好姐妹白岚的怂恿。这个我未曾谋面的女性,想来也有一副玲珑心肠。只可惜,她爱上了那样一个人,这份心思,投注在了错误的地方,注定了她的人生,惨淡收场。 “那现在告诉我,”我柔声道,“白岚的死,又是谁干的?” 虽然这么问,但我已知道那不可能是吕望峰直接所为。这个太会为自己着想的男人,他怎么可能冒着风险杀人呢?当然白岚更不可能自杀。笑话,她处心积虑,甚至肯为吕望峰伪证抛尸,不就是为了得到他吗?怎么肯就这样放弃?鬼才会相信! 真鸿无神的双眼看着我:“凉玉,你真想知道全部么?难道你就不怕,”她语气里带上了阴恻恻的意味,“你就不怕,我再次杀人灭口?” “哦。我写了一封电子邮件,24小时后自动发送到那个刑警队长的邮箱里。这样他就可以知道,我是见了谁之后消失的了。”我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说。 实际上,我才不知道那个见鬼的队长的邮箱呢。我也不是为了吓唬真鸿才这么说。她不可能杀我,是因为她不可能杀掉我。我说的当然不是力气和气势,而是别的,我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她有么?我有一颗完好无损的心,她有么? 她不可能杀掉我。因为我是佻达人间的沈凉玉。而她,是已生无可恋的纪真鸿。 “是我做的。那天你说我是清白的并突然跑掉,我就疑心你已经看破了死亡时间的设局了。我赶紧告诉了望峰。望峰想了很久,说,只有舍掉白岚才能弥补一切疏漏。他去骗白岚,说要嫁祸给我,他口授她写下了抛尸经过,说是给我预备的——白岚并不知道我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毕竟,我可不是望峰,和那么一大群人在一起,问问就知道了。然后,他骗白岚说在天台上等他,当然,他自然是不会出现的了,在那里等着她的,是我。我在她猝不及防之时,把她推了下去。”真鸿抬头,嬉笑看我,“凉玉,这招绝不绝,他什么都不用做,却哄得三个女子为了他团团转,而且先后丧命。不过,我也坦然了。我没有输,我们三个人,他其实一个都不爱。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我点点头。警方不能推翻白岚是自杀的原因就是因为从白岚的电脑上查不出破绽吧。因为那的确是她自己写的。同时我也看出了吕氏的狠绝。其心机之深,决不在我之下,只可惜这次,我委实寻不出他的破绽。就算真鸿亲口说明,他也可以百般狡赖。而真鸿是不会说的,我知道。我比她本人更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隐约料定了败局。只是在真的来临以前,还妄图垂死挣扎一下罢了。” “凉玉,这世上,再没有比爱上一个本不值得爱的人更有挫败感的事了。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凉玉,爱上他的人,都要死。为什么,偏偏是如此肆意地玩弄别人人生的人,还痛快地活在这世界上。” “凉玉,我不甘心。我真的是不甘心。那天晚上,你救了我一时,却还是,救不了我一世。” 纪真鸿爬上了栏杆,回头冲我嫣然一笑:“凉玉,再见。” 我看了她一眼,把头别向了黑暗的某处。天台上夜深风大,我感到了一阵深寒,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己的肩。 待我再转回头去时,凭栏处空空荡荡。 第17节 她已经消失。 第三章、浴灵 祁佐人。 我是个爱洁净的女孩,习惯每天都去浴室。学校的浴室是那种老旧的陈设,五六十平米的单间,只有十多个水龙头,为了能洗得痛快些,我都是避开洗浴高峰,趁着中午人少的时候去洗。中午浴室的开放时间是11:30-13:30,我下午有课的话就吃完饭12点左右去洗,而星期五我下午没课,吃完午饭便小憩一会儿,1点再去。因为我知道大部分学生都会在一点半去上课,这样那个时间段里就不会有什么人和我抢占龙头了。第一个星期五,和我料想的一样,我进浴室的时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便占了个最佳位置洗起来。浴室里除了哗哗的水声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声音。我洗好了头发,擦得半干张开眼来,不禁吓了一跳,原来不知道何时又进来了一个女孩。此刻她正站在最角落的一个水龙头下面洗她的长发。她的头发实在是长,如锦缎似的又黑又亮,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长发,估计有一米多了吧,垂下来该抵着腰。她斜背对着我洗着头发,我打量了她的头发好一阵,却完全看不清她的脸长得什么样子。 刚开始我也并没感到奇怪,只对她的长发多看了几眼。后来我逐渐发现了一件怪事:这女孩头发洗得好慢,我洗好头开始洗身体,抹了两遍沐浴露,她居然还没洗完头。我开始并没注意她是怎么洗的,后来我才发觉,她好像并没有用什么洗发露,只是一直在龙头下面冲着她的长发。直到我洗好了走出去穿衣服了,她居然还在洗!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我虽然奇怪,但还没觉得害怕。结果第二个星期五我也是这个时间来洗澡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了。似乎就是在我洗头的时候,这个长发女孩同样没被我觉察地走了进来,同样站在最角落的水龙头下面洗头,我仍然看不到她的样子。直到我洗好走出去,她还在洗。这次我留了个心眼,一直注意着她,她真的没用过洗发水,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冲着长发!我害怕了起来,觉得她很是诡异,吓得连洗澡的心思都没了,马马虎虎地洗好穿起衣服走人。回去了以后我仔细琢磨,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子奇怪。虽然害怕,我还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在第三个星期五,我硬是缠着舍友h,陪我一块去洗。 进去的时候,仍然只有我们两人,我们一边洗头一边还聊着天。洗发水的泡沫虽然让我睁不开眼睛,但我还是留神听着有没有第三个人走进来的动静。没有!真的没有!可是,当我洗好头转过身来的时候,那个长发女孩已经又在那里了!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看h,她却毫无觉察。我不敢大声问她,只是轻轻走到她身边,碰了碰她,示意她看女孩所在的那个角落。这时,最让我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h居然奇怪地问我:“干吗?” “看那里呀。”我压低着声音说。 “看什么?” 她居然问我看什么!难道这个长发女孩就一点没让她惊讶、奇怪?我又低声说了一句:“看那个女孩呀,头发这么长……” “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哪有旁人?” 我呆住了,血似乎一下子全涌到了头上!怪不得她毫无反应,她根本就没看见那个长发女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看了那个长发女孩一眼,这一眼又让我几乎忍不住要尖叫出声了:那女孩似乎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她竟微微侧过身子,长发披散在脸颊上,透过发隙,我似乎看见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在看着我!我已吓得魂不附体,看h奇怪的样子,又无法当场作出解释,只能催着她快洗,快点离开这个浴室! 回去之后,也许是h觉得我神色不对,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再也隐瞒不下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惊疑不定地听完了整件事,犹豫再三,终于告诉了我一件传闻! 原来在五年以前,学校里真的死掉过一个女孩。据说她就有一把黑缎似的及腰长发! 这个女孩死得十分离奇。据说是出于疏忽,被浴室管理员反锁在了浴室里,再打开门时,发现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h认为,我看见的那个长发女孩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死去的鬼魂!不知什么原因,居然会被我看见。是她的死亡有什么隐情,才一直在浴室里面徘徊吗?还是…… 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是真实发生了的!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如果不是鬼的话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呢?难道我被冤魂缠身了?!谁来救救我吧…… “如何?” 我问以懒洋洋的姿态看完这篇文章的凉玉。 “无稽之谈。”她的回答还是那么简单干脆。“你急吼吼地找我来,就为了让我看这个?” 我叫祈佐人。我有一个看似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侦探”。这个想法也许和我的表哥楚秦有关。他刚32岁,因为屡次成功快速侦破案件,已经是一名刑警队长。他是我崇拜的偶像和追随的目标。 凉玉姓沈,是本校医学院的一名学生,和我同届。在一个多月前学校发生的一场案件里面我们相遇。当时我本已掌握了很多线索,她却在短短一天之内率先比我察觉了真相。让我不觉在佩服之余,又起了好战之心。我是不会输给一个女孩子的。绝对不会。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这只不过是一篇无聊的文章,因为它毕竟是发表在校园bbs的‘午夜怪谈’这个类别里么。”我并不介意凉玉的态度,虽然宿舍里并没有旁人,我还是压低了声音,“可是,你知道么,这个故事里提及的五年前的事件,却是真有其事呢……” “哦。” “这篇文章说的并不十分准确。当年的大概情景是这样的:这个长发女孩一天中午和舍友们一起去浴室洗澡。她头发长,洗得就比较慢,舍友们洗好了先出去穿衣服,不知怎的没等她就先回去了。而那天管浴室的公务员正好下午有点事,看看洗澡结束的时间差不多了,不知怎么的以为女浴室里没人了,就把浴室门锁了。那女孩其实还在里面,却没人发觉。直到晚上那个公务员又来开门,发现这个女孩居然赤裸裸地死在了浴室里面。死因是用女性剃毛刀的刀片切开了动脉。经过调查认为,是女孩发现被反锁在浴室之后太过羞愧,就用手边仅有的凶器割脉自杀了。后来那个公务员因为未尽职责被撤职,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哦。”凉玉开始吃我放在桌子上的薯片。事实上,我就是用这个才诱使她来的。 “可是,难道你不觉得这个五年前自杀事件的描述里面,有很多不符合常理的地方么?”我自顾自地说下去,“首先,我虽然不清楚女浴室的构造,但想来应该和男生浴室类似,进门是一个不算宽敞的换衣间,里面便是浴房。虽然人站在门口看不见浴房的情景,却可以听见水声。那么那个管理浴室的公务员,想来就算是个男人,不敢伸头进去看看还有没有人,至少也会站在门口询问一声。就算女孩还在洗澡,水声淹没了他的呼唤,那公务员也该听见水声,怎会就轻率认定了浴室里已没有人?” 凉玉好像完全没有在意我说些什么,继续埋头消灭薯片。 “其次,认为女孩自杀的原因是被反锁在浴室内太过羞愧,这完全说不通。最坏的打算,就算被锁在了门内,也可以穿好衣服耐心等待到晚上开门,如果真的是羞愧的话,至少也要穿好衣服再自杀吧。赤裸着身体,这本来就是很反常的举动,不是吗?” 凉玉“咯嘣咯嘣”嚼着薯片的声音,似乎已盖过我的,我终于开始沉不住气了。 “喂,你倒是发表点意见啊!” 她细长的眉眼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冷冷看着我,慢吞吞地说:“你是怎么知道五年前关于长发女孩的自杀是确有其事的呢?你和我一样,都才大三而已。不是么?” 我顿时气馁。凉玉果然聪明,她知道我是不可能知道五年前学校里发生过的真实事件的。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是这样的,”在她面前,我只有老实交待了,“其实在五年前,表哥还是普通刑警的时候,曾经来我们学校参与调查过这起事件。可是由于某些原因,那次调查不明不白地结束了。那个女孩被认定是自杀。但表哥却认为其中有疑点。他和我说起过此事,所以当我在‘午夜怪谈’看到这篇文章时,立马告诉了他。他也对文章里说的这件事情很感兴趣。于是……” “于是又派你暗中调查了是不是?”她没好气地接口,“那么请问侦探先生啊,这件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您找我贵干啊?” 我嗫嚅着。我当然不会告诉她,表哥建议如果有她帮助的话,相信我的调查就会有成效的多。但我当然不会心甘情愿也如此认为的。我之所以低声下气地来找她帮忙,当然有我自己的理由。 “当时那个事件不能立案调查的原因,一半是因为长发女孩来自农村,家庭贫困,父母年老无知,只来了一个远房亲戚草草地处理了她的身后事,根本没有苦主;另一个原因是,牵涉在事件里的她的三个舍友,其中之一是校长的女儿呢。所以就算我暗中调查,也可能会受到意想不到的阻扰。怎么样,你也害怕吧?” 我当然不期望凉玉会蠢到中我的激将。我还有下文。 “虽然五年过去了,但奇怪的是,那女孩的三个舍友还在这个学校内!校长的女儿,王臻,在父亲的职权之下待在了学校科教处工作;另外两个人,唐欣和奚裴文,则分别留校做了辅导员和继续攻读博士。是巧合,还是另有缘由?” 偷眼看凉玉,她仍冷着面孔。 “更巧合的是,我调查了一下写这篇文章的作者——通过校园网的ip地址,这个人并不难找到的……你猜如何,这个名叫应溪的一年级新生,居然,居然就是唐欣担任辅导员所在的班级!是又一个巧合?还是……” 凉玉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别巧合巧合的了,说吧,你表哥到底想让我们调查些什么?五年前的案件?有更具体的线索吗?还是……仅仅是追究这篇奇怪的文章五年后出现的用意?” 她这么轻易的妥协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些口舌的……但兴奋已经让我顾不得别的:“当然是根据这篇文章出现的原因,追溯过去的真相。我们先去找文章的作者谈谈吧,因为,在她的叙述里面,我已经有了一个很明确的怀疑对象了哩。” “好,听你的。但,记住,你和表哥欠了我这个人情,以后是要还的。” “……知道了。” 女孩将宿舍门打开一条门缝,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你们是……” “请问,”我彬彬有礼地问,“你就是应溪吗?我是本校三年级计算机系的祈佐人。”同时我递上了我的学生证。 “我是啊……可是,我不认识你啊……” 第18节 “这不就认识了吗?”我笑着,“可以进去说话吗?”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进了门,应溪好奇地问。她长得很漂亮,披肩长发,红唇皓齿,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有天真的神采。 我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不禁笑了:“你在学校的‘午夜怪谈’上发了一篇名为《浴室怨灵》的文章对吧?” “嗯……咦,你为那个而来么?”女孩的笑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神情变得不安起来。 “那文章里说的都是真的么?” “你……你也在怀疑我骗人么?”女孩仰起脸来与我对视,小嘴撇了一撇,“我就知道,不会有人相信我的……” “不不不,”我连忙摆手,“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就是因为相信,才来找你的啊……” “……是么?”应溪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你信?你真的信?” ……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主动的么?我看了看被她抓住的手,不禁有些赧然。若换了从前,我一定为如此轻易就得了美女青睐而兴奋不已,可是现在……我调头看了凉玉一眼,恰巧她冷淡的一眼也瞥过来,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我被抓住的手。 “嗤。”我没有错过她嘴里的小声鄙夷。 于是我便有些恋恋不舍地挣脱了女孩的柔荑,面孔上的神色越发正经:“呃……我信你说的,都是真话,不过,你没怀疑过,这件事是有人在作弄你么?” “咦?” “当然,也不是存心的作弄……可能只是玩笑吧……你在文章里说,是你的同学h告诉了你五年前的事,可是,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是如何知道五年前的事的呢?” “呃……你说洪影啊……她说是刚来学校时,帮她搬行李的学长谈起学校轶事时随口说到的,因此详细的情况她也不太清楚。” “那……”我思量着该怎么说会让她好受一些,“我没怀疑关于那个长发女孩的传闻有一部份的确属实……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确也是没有鬼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浴室遇到的所谓怨灵是人假扮的呢……” “啊?!怎么可能?可是,洪影她说她没有看到啊……我向你保证,那绝对绝对不是我的幻觉!” “所以,我才说,这件事是有人作弄你啊……你是如何判断看到的那个长发女是鬼的呢,不就是因为你看到了而洪影没看到么?谁最熟悉你去洗澡的时间呢,不就是你的舍友吗?那个长发女一定是她串通了谁来吓唬你的……” 我自认为做出了正确的推断。女孩红润的脸色苍白了,一双大眼不知所措地睁大着,让我看着不禁有些怜悯,正想安慰。旁边有人咳嗽一声,是凉玉站起来了。 “我们走吧。”她毫无起伏地说道。 “呃?”怎么这么突然,难道……是她不想看我安慰漂亮mm? 我还想再对应溪说些什么,她却一把扯过了我的衣襟。“走!”声线里有近乎命令的刻不容缓。 于是我乖乖地跟着她走出了宿舍。回头看时,应溪还可怜兮兮地站着,眼巴巴地看着我。 “舍不得?”凉玉突然出声。她扯着我下了几层楼之后,立定了: “你真是来调查事件的?不是找借口泡妞?” 什么?我大声抱屈,心里却有小小的欣喜:凉玉……她这是在吃醋么? 没错,我硬缠着凉玉陪我调查这事件的原因,并不是我真的期望能从她那得到什么帮助,我只是,喜欢上她,想和她在一起罢了。 就是这么简单。 “不是已经有了进展么?为什么不让我进一步问清楚那个洪影的情况呢?” “你是真的没看出来?”凉玉看着我,脸上却是明知故问的神情。“那个应溪和你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珠子乱滚,你该不是不知道她在说谎吧?”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会?我觉得她是很坦诚的啊……你是从哪里看出破绽来的?有的人就算是在说实话也会因不自信而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的。” “开始是看那篇文章的直觉。”她又开始往下走,不紧不慢地道,“她找了很多借口,来说明为何恰巧只有自己一人在浴室的时候才会看到那长发女孩,结果反而给人以刻意的感觉。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刚才你问及洪影是怎么知道那个传闻的时候,她大可推托说不知道,可她却惶急中说是从帮忙搬东西的学长那里听到的,你想啊,一,这种新生进校时去帮忙的一般都是大二的学生,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五年前的事的呢?二,五年前就是因为校方的压力连警方也没有作为,这种强权之下,谁又敢在学校里继续说三道四,何况还是对新生?这分明就是骗人了。” “啊?”我听得呆住,“那刚才你怎么不戳穿了她好好盘问?” “现在还不用戳穿,我大体知道她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不过她到底是从哪里获知了此事,倒的确值得深究一下呢……”她摸着嘴唇思索,“不过,这事可以放一放,我有预感,会有谁自动浮出水面呢……” 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有种心慌的感觉:“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是你告诉过我么,”看到我这样子,她倒淡淡笑了,“你说过,应溪的辅导员就是五年前事件里面牵涉到的那个唐欣。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针对她吧?我们何不去问问这位五年前的当事人呢?” 就这样,20分钟后,我们站在了唐欣的面前。 这个27岁的女子看起来相当端庄,端庄到……老土。齐耳的短发,黑框眼镜,朴素的衣着。我们是在辅导员专用的办公室找到她,恰好仅有她一人。听完我们的来意她睁大了眼睛,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面孔上现出了明显的惊惶之意。 “你们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的……” 凉玉看着她愕然的脸,冷笑。抢过她面前桌上的电脑键盘,噼哩啪啦输入校园bbs的地址,找到那篇文章。 我注意到唐欣还是仔细看这篇文章的,可见也是第一次看到。当然,也不排除她是在故作姿态。 其实这篇文章点击率和回复率并不高,早被淹没在千奇百怪的信息下面了,可是,我居然听到凉玉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对唐欣说:“恐怕唐老师还不知道这篇文章已经在校园里引起轩然大波了吧?” “什么?”唐欣大吃一惊地抬起头,连声音都颤了,“怎么会……这是谁写的……” 我顿时起了警觉之心:唐欣话里的意思, 一没有认为这是哪个无聊人的造谣,二没有否认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的存在,她更关心的,反而是这篇文章目前造成的影响和这消息的来源,这说明了什么呢? 我向凉玉看去,却见她凉凉地笑着:“唐老师做了几年辅导员了?还不太会处理和学生之间的矛盾冲突吧……也是,现在的孩子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东西是唐老师的学生写的啊,所以大家才觉得可信嘛……她叫应溪。” 我大吃一惊,凉玉这不是在给那女孩找麻烦么?她话里话外,似乎不断在给唐欣施加压力,莫非她已认定了五年前的事和她有关?可是,她又是如何作出这种判断的? “啊……是她……”唐欣的脸色愠然了,但似乎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孩子,道听途说,就胡乱滋事……” 凉玉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在唐欣脸上转着:“道听途说?这件事情,五年前就理应已经平息了,况且经过了这么久,谁这么无聊拿出来老调重弹呢……”她笑了一下,低声道,“唐老师觉得会是谁?” 这个问题显然让唐欣很意外,她面红耳赤地道:“……我……我哪知道啊……刚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第19节 “哦……”凉玉意味深长地拖着调子,突然话题一转,“唐老师怎么没有问我们是为何而来呢?” “……刚才不是说是因为看到这篇文章了么……” “看到了又怎么样?看到的远不止我们两个,怎么别人不来?” “……呃……那你们到底目的何在?” 唐欣现在已经被凉玉牵着鼻子走了。 而后者此刻露出了一个在我看来十分狡猾的笑意,指了指我: “这位同学,他的表哥是五年前曾参与此案调查的警察之一,现在已经升为刑警队长了。当年他认为此案尚有疑点,无奈人微言轻,最后只好不了了之。现在,这篇文章的出现,引起了他的重视,才派我们来调查的啊。” 我大吃一惊,这凉玉怎么什么都说了。碍于校长女儿也牵涉在内,表哥可是特意嘱咐要暗中调查的啊,老实说,前面直接来找唐欣我还以为凉玉会有好理由搪塞呢,这下好了,什么线索还没呢,她先自爆家门了,人家还会说什么吗? 唐欣显然比我更吃惊,不知所措地道:“当年是那个管浴室的疏忽了啊……学校不是将他辞退了吗……还有什么疑点……” “疑点有三,”凉玉慢条斯理地将我从表哥那得到的信息说了出来,“一,浴室管理员当时的证词非常含糊,且有前后矛盾之处,到最后才承认是自己没有认真检查浴室导致把人关在了里面,可是浴室就那么大,他在门口喊一声难道对方会听不见么?不能不怀疑是因为校方给他施加了压力呢,毕竟,校长的女儿也牵涉其中了啊。 “二,死者薛亚清,致死的原因是剃毛刀片割断腕动脉失血过多而死。但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手腕上的伤痕以外,死者头部还有一轻微撞击伤,因为水淋淋的浴室里难以取证,当时推测是割腕后失血昏迷倒地碰撞所致。这难道不是很牵强的理由吗?光着身子,站着割脉,世上有这么愚蠢的人吗? “三,死者被独自关进浴室是中午1点半左右,下午管理员来开门发现尸体是下午4点半,尸检发现死者死亡时间是3点半左右,当然由于浴室的湿度和温度影响,这个时间并不是那么肯定。就算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吧。那么,在1点半到3点半的两个小时里,薛亚清难道就那么光着身子等着吗?至少先把衣服穿上吧。再说了,3个小时她都等了一大半了,要自杀的话早就下决心了,又何必在还有1小时就熬过去的时候了解自己的生命呢?而据管理员交待,浴室的钥匙就放在浴室门口的一个小传达间里,他在浴室开放时间就是坐在那儿负责收费的,而锁好浴室之后,他就离开了。这个传达间的窗户是可以随便拉开的,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窗户拿到挂在墙壁上的钥匙——因为浴室关闭的时候是没有热水的,所以不用担心什么人会偷了钥匙进浴室。在这样的条件下,在1点半到3点半的时间里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呢,导致薛亚清下了自杀的决心?” 我已经合不上嘴了,就那么点信息,凉玉居然已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么多了。反观我这个“侦探”,做了那么点分析就洋洋得意……而唐欣更是惊呆状,我在她眼里看见显而易见的惊慌——看来凉玉是对的,她果然要对薛亚清的死亡负责。 接下来除了沉默以外没有任何进展,而凉玉也似乎并没有打算唐欣会对我们说些什么。于是我们告辞了出来。走出二十米开外之后,凉玉突然对我打了个手势,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像兔子一样蹿了回去,其敏捷和蹑手蹑脚,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见她贴在唐欣办公室门上倾听(她居然做这种事),一分钟后她回来,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佐人,你猜唐欣和谁打了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心里一甜,嘴巴咧开老大:“一定是王臻吧,你把我们要调查的事情告诉她,她一定会向校长的女儿求救。” “错了错了,”凉玉摆手,“她打电话给那个奚裴文了。看来最强权的却未必是最有主意的。唐欣给了我们下一步调查的方向,就是奚博士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想到直接对唐欣说明一切呢?我刚刚从你的分析里忽然想到,其实那个已被辞退的浴室管理员有很大嫌疑呢。很有可能是他故意将薛亚清独自锁在浴室内,然后等没人看见的时候回来开门图谋不轨,他脱掉了女孩的衣服意图施暴,却遭到了反抗,结果将女孩推倒在地导致其昏迷,这时他害怕了起来,于是用刀片杀死女孩还伪装成自杀,却忘了给死者穿回衣服。” “你怎么会这么想的呢?”凉玉冷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学校一定不会阻挠警方破案的,毕竟,这样就可以让校长的女儿完全置身在外了啊。还有,如果是男人意图施暴的话,尸体上一定会有挣扎和反抗的痕迹的,警方不至于连这个也没看出来吧。你表哥提供的信息是管理员开始的证词很含糊,最后却很肯定地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我想,他一开始一定是提供了对死者的三个舍友——甚至直接说吧,就是校长的女儿王臻,不利的证词,但是,在校方的压力之下最后不得不改口了。所以,我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怀疑过他呢。毕竟,对他来说,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作案不是太愚蠢了吗? “而我首先来找唐欣的理由,是因为应溪是她班上的学生,一般新生怎会随便和自己的辅导员交恶呢?如果不是应溪很过分,那就是因为唐欣实在是个不擅于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啊。而且理应处于弱势的应溪,完全不畏惧得罪她,这又说明唐欣是个软弱可欺的对象——人的这种性格是多年积淀,不会一时三刻形成的,可以想象,五年之前,在王臻面前,她是如何一个地位了。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露出破绽的话,我反倒会奇怪了。说的越明白就会让她越恐慌。”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三个女孩一定是牵涉其中的——你想想,同一个宿舍的四人一起去洗澡,最后就剩下她们四个,有什么理由她们没有再一起回来呢?就算是薛亚清洗慢了一点,她们先离开了,也不会那么久不见人回来而无动于衷啊。对了,管理员是如何断定浴室没人而锁门的,我忽然想到一个很不错的理由呢。”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挂着她那种最常见的笑容——似乎是懒洋洋却让人看了心里发凉的笑容,“你说,会不会是王臻告诉了他,浴室里已经没人了,又自告奋勇要替他锁门呢?管理员根本没有走近浴室,在校长女儿的要求下,他没理由也不敢拒绝吧?——死者被关在浴室里的原因,除了自己舍友的恶作剧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我在张口结舌的惶恐之中,没有忽略凉玉脸上的表情,她细长的眉眼带着清寒的笑意,微翘的唇角笼罩一抹嘲弄讥诮,轻薄的嘴巴里说出这样荒谬然而实在又令人信服的句子……我喜欢的女子摸着嘴唇,继续发出令我战栗和苦涩的声音:“我们给点时间让唐欣和奚裴文商量对策吧。我真好奇,那2个钟头里在浴室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倒底是如何呢?呵呵,有趣啊有趣……” 真的那么有趣吗?我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更笑不出来。 我不再觉得表哥交给我的任务有继续发掘的必要,更后悔当初让凉玉加入调查的决定——现在却已经无法停止了。 她不是一向对真相不感兴趣的吗? 凉玉是这么回答我的: “我最近想写一个系列故事,需要一些有趣的素材。” “具体是什么故事?” “呃……反正是专门写背信弃义的人的。对恋人负心啦,薄情啦,对朋友背叛啦,遗弃啦……这种。” “……这种故事很有趣么?” “反正,”凉玉笑,“从我身边随处可见的事例来看,搜集素材是相当的容易……而且我总能嗅到事态往丑恶方向发展的气味,当然最后事实也从来没有令我失望过。” “写这种故事能让你快活么?” “是写字能让我快活。至于这些故事里人物的命运走向,我才不关心,也根本不需要关心。” 我叹气了。和她接触的越多,对她的感觉就越复杂。和我以前偷偷爱慕过的任何女孩都不同,她有一种对任何事物都无动于衷的冷漠。即便是在调查这案子的时候,她的那种探索,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一时的好奇心。她对孤独地在浴室死去的女孩并无怜悯,对那么恶劣的舍友也没有厌恶,至少我没有感觉出来。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啊? 她对我的态度还是那么不亲不疏,似乎是完全没有觉察我对她的情意——然而真的如此么?我却又觉得她其实已经把一切都看透——还有什么能够瞒得过她那凉薄的双眼么?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之后,我觉得,也许我开始对她的关注是因为喜欢,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敬畏——我甚至有点儿怕她了。我怀念那天应溪抓住我的小手和她那天真无邪的笑颜。她真是在说谎么?凉玉的话我不能不信,但我也不信应溪是为了什么卑鄙的目的而说谎——我们不就是因为她写的那篇文章而慢慢接近了真相么? 两天后,凉玉主动来找我。 “我们可以去找那个奚裴文了。这两天真平静得可以,校长的女儿没有找我们麻烦,看来她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呢。呵呵,这又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呢。” 我们把攻读公共管理的奚裴文博士堵在了食堂里。 出乎我的意料,奚博士并不是我所想的那种形容——上次听凉玉的意思,这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子。但事实上,她看上去相当的温和,以及——端庄。我收回上次对唐欣端庄的评价,和奚裴文相比,她的那种端庄太温吞太没有灵气了。端庄应该是用来形容眼前的女子的——浓浓的书卷气质,俏丽微曲的短发,温柔又不失灵动的双眼,金丝眼镜架在秀气的鼻梁上。完全不像我以为的女博士的呆板,她是活泼又生动的。 看见我们之后,奚博士并没有惊讶:“呵呵,你们就是上次找过唐欣的两个人吧?” 她的坦诚几乎立刻就给了我好感。 “是的。”她这样的反应好像也没有令凉玉惊讶。“您既然知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完全没必要再浪费口水说明什么了——能告诉我们真相吗?” “呵呵,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说话吧。” 所谓安静的地方不过是学校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闹哄哄的环境,适合说出真相么?我有点不安紧张。我觉得奚博士会告诉我们一些什么。那个王臻的恶行?在蛮横无理的校长千金面前,她和唐欣、薛亚清是否都一直忍气吞声?一时的恶作剧,终于导致无法挽回的悲剧。 “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你们真觉得有重新挖掘的必要么?”轻轻搅拌着桌上的热咖啡,奚裴文开口了。“我承认,这件事……当年有我们三个人的不对……但,死者已矣,我们要为活着的人考虑,不是么?” 她的态度那么诚恳,我虽然有些意外她会为王臻说话——在我心里,是早已将王臻看成是罪魁祸首了。在强横的王臻面前,她和唐欣都不敢有什么反对意见的吧,所以就算她们知道些什么,也完全没有必要内疚的。至少我这么认为,我完全明白那种无法说出事实的苦衷。 “呵呵。学姐为什么要读博士呢?公共管理,需要那么高的学历么?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医科的需要读到那个程度。”凉玉没有接奚裴文的话,却提出了这么怪的问题。 她的思维跳跃,我完全不知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只知道,一定又是在给别人下陷阱。她对待别人的方式,根本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有所不同——不管别人是好心,还是歹意,是虚伪,还是真诚,她都是如此。 “呵呵,不想离开校园呗,躲在象牙塔里多舒服。” “能够读博士,成绩一定很优秀吧?是保送的么?” 第20节 “是我自己考的。”奚裴文笑得如沐春风。“硕士读的是别的专业,自觉没什么前途,就转了。” “毕业了可以留校吧。”凉玉笑得更愉快,“和唐欣一样?” “也许吧。” “我们调查的事,让唐老师很不安是么?她也通知了王臻么?”话题终于转回来了。 “没有。王臻是个任性的人。我不想让她把事情闹大。所以嘱咐唐欣不要告诉她。”奚裴文淡淡地说。 我突然明白了奚裴文不想让我们追究的原因,“为活着的人考虑”说的其实是我们吧。王臻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从当年案件的不了了之就可以看出来了。我们公开调查不是在自讨苦吃吗?特别是凉玉,已经涉及过凶杀案,要找她的碴太容易了。 我的冷汗出来了。凉玉,她的肆意妄为,不要把我也拖下水。 我甚至忘记,原本是我求她帮忙的。 “那么可以告诉我们么,”凉玉低低地说,她好像也突然明白了事情的麻烦性,放下了姿态,“薛亚清,是你们三个故意撇下的,对吗?” “是。”奚裴文没有否认,甚至都不为自己申辩一句,“当时大家只是想和她开个玩笑而已,真的。我们对那个管理员说,里面没人了,帮他把门给锁了,真的只是想和亚清开个玩笑而已,谁想到她会那么想不开……”她的音调有点颤抖,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事实和凉玉料想的果然一样。但我更佩服奚裴文的态度,由始至终她说的都是“我们”,没有把责任推在王臻身上,虽然我知道,那件事真正应该怪谁。 而那个人,我们是碰不得的。 好了,该结束了吧。 我向凉玉看去,她也有些微微发怔。她也在为这简单而残酷的真相而感到若有所失吧。 回来的路上,凉玉一直在低着头想些什么。而我觉得很累,也不想说话。 “佐人,”她突然叫我,“我能和你表哥通电话么?” “没问题。”我拨通了表哥的手机递给她。 “你好,我是沈凉玉。关于你让佐人调查的事件,我可以再提几个问题么?” 电话那头表哥不知说了些什么,但好像是同意了。 “浴室的钥匙上面,除了管理员的指纹,还有别人的么?另外,调查过当时下午1点半到3点半,死者三个舍友的不在场证明么?” 我吃了一惊,凉玉还在怀疑些什么? “……哦……嗯……知道了……谢谢……” 放下电话,凉玉的表情仍然是不动声色。看到我迷惑不解的样子,她显然不想解释什么, 只淡淡说:“佐人,你对目前调查的结果满意么?” 我想了想:“还好吧。遗憾的是我们并不能对王臻做些什么。”甚至都不敢让她知道我们在调查,真是窝囊。 “哦。”她未置可否,摸着嘴唇,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难道她还在想用什么办法来惩治那王臻一下么?我这么想,但马上暗自摇头。我可不认为凉玉是个有正义感的人。 再次站在唐欣面前,是我不曾预料到的。我本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至少在王臻得到消息之前过去,所以,对于凉玉要求和我再次找唐欣,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还要干吗呢? 而唐欣显然更惊惶:“裴文没有和你们说清楚么?” “她说,是王臻授意将薛亚清锁在浴室内的。你们两人不敢违背。” 尽管事实上奚裴文并不是这么说的,但我明白凉玉又在试探,不,是确定。 唐欣没有否认,只是低下了头:“我们对不起亚清……” 凉玉冷眼睇着她。 唐欣半天没有听见回音,抬起头来看见凉玉的眼神,明显瑟缩了一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那薛亚清被锁在浴室里面之后呢,尸检报告说她是三点半死亡的,在被锁后到她死亡之前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在犹豫吧……人毕竟是害怕死亡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凉玉又开始摸嘴唇了,“王臻想捉弄薛亚清,就只是单单把她关在浴室里三个小时么?你们是最后离开浴室的一批人,而管理员下午来开门后就会马上把她放出来,根本不会有什么人知道她的狼狈,也就是说,除非是太死心眼的人,谁会因为这点事而自杀呢?” “难道……你怀疑她不是自杀吗……” “不,我只是不相信她自杀是那么简单的动机而已。这个事件里面,你知道最令人怀疑的是什么部分吗?” “……是……什么?” “就是薛亚清为什么要光着身子死去。如果真是因为羞耻难堪而自杀,又怎会光着身子呢?她为什么不把衣服穿上?在自杀前的两个小时里面,她就一直这么光着?” “……” “所以呀,”凉玉下了结论,“她光着的唯一原因就是她根本没有衣服可穿,你们在把她独自关在浴室里时,把她的衣服也拿走了。” 我的嘴巴张大到合不拢了。没错!这的确可以解释很多问题了,光着身子被关在浴室里面,就意味着会在管理员来开门的时候被赤裸着发现。什么人可以忍受这种羞辱呢?好狠的王臻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作弄了,根本是作践啊。 薛亚清自杀的动机,终于找到了。 唐欣嗫嚅着,却最终没说出话来。 “不过,”凉玉来了个转折,“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又来了。因为薛亚清是光着的,警方是不可能没发觉她的衣服不在了的。也就是说,衣服一定还在锁着的浴室内,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唐欣的脸色已经不忍卒睹了。 “奚裴文说过,为了怕露馅,是你们主动帮管理员锁门的,那么按道理来说,那钥匙上必然有你们三人之一的指纹,可是我问过相关的警察了,那钥匙上,最后只查到管理员自己的指纹呢。这说明了什么呢?”凉玉步步紧逼,“说明了,后来又有人进去过啦,放进了薛亚清的衣服,还擦掉了原先的指纹。” “薛亚清头部的撞击,说明她和什么人起了冲突。她在三点半时才死去,说明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轻生的。她也希望你们只不过是个恶作剧吧。她盼望你们能有谁良心发现地去解救她。而终于到来的那人,却并不是这个目的,不是吗?” “首先,这人肯定不是王臻,她本来就是为了羞辱薛亚清,当然不会半途恢复良知。况且,她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当天下午,她参加了学生会的会议并做报告,有几十个学生可以证明。” 第21节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你和奚裴文了。我打听了下你俩的不在场证明,真巧,你们居然是互相作证的呢。那天下午没课,你俩据说在宿舍里,哪儿也没有去。真是这样的吗?” “虽然是同谋,但显然主要是王臻的授意吧,你们俩肯定还是会不忍心的。想到薛亚清将会面临的处境,你们真的会无动于衷吗?她是一个农村来的女孩儿,想来没有什么心计,老实纯朴,你们对她不会一点同情也没吧? “可是这个人进去了,怎么却没有救她呢?还是,这人比王臻更坏,她根本是等着薛亚清被逼死以后,才放进衣服去,好隐瞒掉恶作剧的真相呢……” “不!不!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唐欣突然抬起头来,厉声叫道,“你凭什么那样揣度我,你又知道些什么?你知道和一个嚣张跋扈的千金大小姐整天共处一室,被她欺凌管制是什么滋味么?你知道我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违逆王臻,偷偷跑去救亚清的么?你知道些什么,又凭什么这样指责我!” 唐欣捂住脸,失声痛哭。 唐欣。 亚清成绩一般,相貌平平,人也老实本分,本来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遭王臻忌恨的。可是,谁让她要留一头漂亮的长发呢。大家对她的头发都啧啧夸赞,就是这点小事,王臻却很不满意,几次勒令亚清将头发剪掉。亚清虽然纯朴,脾气却犟,别的事上,她吃亏受罪没关系,却怎么也不愿牺牲掉自己心爱的长发,这才让王臻决定要整她一次。 在王臻的命令下,我和裴文不得不听话。特意挑了浴室快关门的时间去洗澡。有王臻在,管理员当然会放我们进去,而我们三个只是装模作样地洗洗,很快就出来了,亚清的长发洗起来很费时间,她又怎么会知道我们这般心思? 我们拿走了亚清的衣服,告诉管理员里面没人了,还帮他锁了门。回来后王臻若无其事地去开会了。留下我和裴文两个在宿舍里面面相觑。我们感到不安又负疚,难道真的让亚清面对那种尴尬局面吗?是不是太残酷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我终于无法承受这种煎熬,对裴文谎称,我出去走走。 我偷偷跑去浴室,不费劲就拿到钥匙打开了门。然而在我走进去的一瞬间,却看到令我永生难忘的景象—— 亚清光着身子蹲在地上哭着,长发纷乱,散落在地,而她两腿之间,有鲜红的血不断涌出,沾满地面——她竟来了月经! 我惊呆了,哆哆嗦嗦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慢慢抬起头来,长发遮住满脸,她的眼睛,从头发的缝隙里恶狠狠地看着我:“你来嘲笑我吗?” 她慢慢直起身子,长发半遮住赤裸的肉体,鲜血顺着大腿蜿蜒而下……向我走来……这恐怖的景象,到现在还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仓惶后退:“不是我,不是我,是王臻啊……” 她冷笑着——我从来没见过温顺的她如此的笑过:“滚!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我不要你来假扮好人!你来了又怎么样?你敢放我出去么?你敢和王臻作对么?你敢么?” 对王臻的畏惧感因这一句话又升腾了……然而我还是讷讷申辩:“我来……就是放你走的呀……” 她怒吼:“走?我这个样子,怎么走?” 因为是瞒着裴文,我自然不敢带着亚清的衣服出来……这个问题把我也问傻了:“……要不,你先披上我的外套吧……” 她仍在冷笑:“然后呢?回去以后,你怎么对王臻交待?她处心积虑地害我,而你放了我……你要做英雄,让大家都知道你敢和校长的女儿作对?” 我虚汗流了一脸:亚清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明知道我是来救她的啊,为什么还要挖苦我……我甚至想到,既然她都不领情,我为什么要来呢?我后悔了,和王臻作对会有什么下场,我难道还不清楚么? 我哭了:“亚清,求你了,我们回去以后,向王臻好好求饶吧……你剪掉你的头发,她就是不喜欢你的头发,所以才……” 亚清愣愣地看着我。 我抹了一把眼泪,听不到她的回答,抬头看她时,却见她的嘴唇哆嗦着,眼里冒着奇怪的光……忽然,她爆发出不可抑制的大笑! “哈哈哈哈……真好笑!她这么对我,我回去居然是要向她求饶……求她能放过我呢……哈哈哈哈……” 她歇斯底里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浴室里回荡着,她的面目扭曲,头发蓬乱,经血汹涌……她……她就好像一个疯子一样。 忽然她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臂往外推搡我:“滚!你给我滚!” 她的手劲那么大,弄痛了我,我下意识地挣脱着……用力想甩开她…… 没想到,她就那么被我甩得仰后摔倒下去……我听见咚的一声…… 她倒在那里,并没有昏迷流血什么的,我推了她这一下,马上就很后悔,上前问:“你还好吧?”她睁大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上方,根本没有理睬我。过了一会,我看见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慢慢流下来……口里还在说:“滚……你给我滚……” 那种样子,真的让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讷讷地道:“你快点走吧……” 我逃掉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是自杀了。我该陪着她的,我没想到她有这么想不开,真的……她为什么那么倔强呢? 祁佐人。 唐欣伤心欲绝地哭诉着,我却同情不起她来。不管怎样,她都是王臻的帮凶,是她们将薛亚清送上了绝路,让她在对朋友无望的怨恨和愤怒中死去。 “还有呢?”是凉玉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你逃走的时候有没有锁门?听你的口气,你把钥匙留给了薛亚清,她又如何做到将自己锁在里面自杀而将钥匙归还原位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觉得奇怪呢……”唐欣又支支吾吾了,她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而凉玉竟然也没有追究,好像她已经明白了似的挥了挥手:“你能够留校做辅导员,也是因为这件事得到的好处吧?” 唐欣的脸色赧然:“是的。王臻为了不让我说出去,让他爸给我搞的工作。” “她并不知道你曾去救过薛亚清的事吗?” “不知道。” “哦。”凉玉似乎犹豫了一下,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奚裴文呢,她从中又得到了什么好处?能够攻读博士学位,是因为校长的帮忙吗?” “不是的,博士是她凭实力考取的。她对王臻从来没有刻意逢迎过,虽然也屈从于她的淫威——她是不温不火的,她说,这叫中庸。” 我终于明白那天凉玉问奚裴文是否是保送的原因了。她从来就是怀疑和多心的,不是吗? “哦。” 我问凉玉:“钥匙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想,其实还是唐欣的托辞吧——她可能是后来返回,发现薛亚清还是饮恨自尽了,害怕之余,担心惹祸上身,于是拿了薛亚清的衣服来,再锁了门,擦净钥匙上的指纹还回原处。她说王臻不知道她去救过她,怎么可能呢,王臻又不傻,现场被发现时可是有衣服的呀,她也许是告诉王臻,她想去救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自杀了,于是放下衣服,回来商量好一定要咬定是浴室管理员不负责任。这样说来她还是功臣哩,否则怎么这么容易就留校了。” “哦。”我觉得凉玉的解释似乎很合理,但不知又有哪里透着一丝不对劲,正待细想,她却笑着说:“真巧,看,我们遇见谁了?” 我抬头看去,心中一喜。不远处走过的不是别人,是应溪呢。 “应溪!”我叫她。她看见我,好像也有些欢喜的样子,再看见凉玉,脸色却一暗,没有走过来。我正纳闷,凉玉忽然推了我一把。 第22节 “这小妞好像对你有意思呢,去和她聊聊天吧。” 我被她推搡着,也同时不由自主地向应溪走去。在我举步的一瞬之间,我似乎对凉玉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留恋之情,好像这步子一迈出,我们的联系就彻底中断了似的。 这个念头如此荒谬地挤进我的脑海,但我只用了一秒钟就将它驱散了。想什么呢,我和凉玉还会时时见面的呀。下一次,我一定要做真正的侦探了。 我几步来到了应溪的身边,和她并肩走去。待我想起凉玉,再回头看时,她早已不在原地了。 沈凉玉。 我看着祁佐人走向应溪,嘴角闪过不易觉察的笑意。 他眼中的火焰,终于渐渐熄灭下去,不管是对我,还是对真相。 我早就说过,真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不那么喜闻乐见。 我亦如是。 男人们喜欢的,向来都是应溪那样的女子,活泼、娇俏、顺从、楚楚可怜,激起他们的保护欲望和怜爱之心。哪怕她们是满嘴谎言。 祁佐人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都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注定了他不可能作为我的伙伴。 我只需滔滔不绝的分析着,就可以看见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慢慢盛满了不安和畏惧。 他怕我。 我将手插在裤兜里,哼着小曲离开。 以后不到事不得已,他不会来烦我了。 而现在呢,现在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再看见我的时候,奚裴文似乎是愣了一愣,然而随即就绽开了笑颜。 “一个人吗?那个大男孩呢?” “陪女朋友去了。” 她又是一怔,看见我促挟的表情,又笑了: “水至清则无鱼。” 她都明白。 就像我也明白她一样。 我依照普通人的标准去揣测她,当然疑惑。 “为何要让应溪把这件事重新捅出来?” 她笑看我。 “我从没有让她去做什么。她甚至都不认识我。” “就像五年前一样,你什么也没有做。眼睁睁看着薛亚清死去。” “我已告诉过你事实。” “但那却不是真相。” “嗨。”奚裴文笑着凑近我的耳朵: “我们都是旁观者。是非对错,与我们无关。不需做任何评论。” 最初令我迷惑的,是奚裴文到底在这场事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王臻恶意作弄,唐欣良心发现,而她呢? 她继续生活在与世无争的校园,专注学业。起初我以为她的博士学位也来自于沉默而得到的好处,但看来不是。后又以为她也想和唐欣一样,毕业后依靠王臻的关系能够留校,那么捅出这件事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再次找到应溪,询问她消息来源。 那小丫头也许敢和辅导员闹别扭,却万万不会敢找校长女儿的碴,可见对当年的事,根本只是管中窥豹。我只需告诉她在校园版块上发表这种事情的严重性,她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老老实实告诉了我真相。 她说她只是因为犯了小错,就被唐欣叫到办公室责骂,心中气愤,无法渲泄。还好骂到中途,唐欣有人来访,那人笑语盈盈,替她说几句好话。而唐欣似乎十分听从那人意见,终于让她离开。 而她心有不甘,半途决定还是要回去和唐欣辩驳。怎料走回办公室门口,竟听到唐欣在饮泣。 唐欣告诉那人,自己又看到什么景象重现,无法安眠。 应溪躲在门口听不清楚,只听见“浴室”、“长发”、“我对不起她”等等字句,她越发好奇,小脑袋更紧紧地贴在门上,不料一个不小心,手里捧着的书本磕在门上,发出“嘭”的声响。 “谁?”唐欣警觉的声音响起来,应溪不得不敲门:“唐老师,还是我。” 停顿了一阵之后,才听到唐欣说:“还有什么事吗?” 应溪灵机一动:“没什么事,只是我钥匙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在了您这里。” 于是唐欣终于让她进去,她装模作样找了一阵之后,自然是没有。虽然低着头,但还是觉得唐欣狐疑的眼光在她头顶打转,心里暗笑。 于是再告辞了出来,脚步声沉重地走掉,再偷偷回来。听到来访者走到了门边,似乎是要告辞,忽然大声对唐欣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五年前的事不过是意外,是亚清头发太长洗的太慢才不小心被浴室管理员关在了里面,然后她因为羞愧而自杀了。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你察觉到了应溪在门口偷听,不是吗?你看出她是个想找唐欣麻烦的学生,你那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吧。你知道,以她的小聪明,肯定会认定唐欣的内疚不安是因为她要对薛亚清的死亡负责,你知道她会报复。而最简单的报复就是捅出这件事。”只需几眼,就看出了应溪的敌意,她有多么聪明。 “我这么做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我也是参与其中的呀。” “没错,是对你没什么好处。这就是我一直困惑的地方。但刚才,你自己说出原因了——你是个旁观者。你饶有兴趣地观看事物发展,有时稍稍拨弄推动——当时浴室的门是你重新锁上的吧?薛亚清的衣服也是你放回去的?然后和唐欣串谋为彼此做不在场证明?” “呵。你说呢?” 第23节 “你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薛亚清割脉死去?” “她心意已决。我凭什么去撼动她?她已决定不对王臻妥协。”奚裴文笑得云淡风轻。“真愚蠢,为了一把头发断送了自己的命。” “不,她是在以自己的生命对这社会的不公发出呼号。可惜,仍然是无人理会。” “留得青山在,怎怕没柴烧。”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以为凭一已之力,可以改变什么么?” “那也是你不敢违逆王臻的原因么?” “我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你看唐欣,如果她不去救亚清的话也许她还能活下去。她有良心,这良心却不彻底——否则一早就该挺身阻止;她想救人,却不能救得彻底——她根本没有想清策略和方式,反而刺激了她——那才是更令亚清绝望的原因吧——她没有同伴。” “但你分明有那个良心和智慧的。” “我已经说过了,”奚裴文的眼显现出淡淡的厌烦,“我习惯了袖手旁观。” “那为什么不旁观到底?为什么要帮王臻掩盖?” “因为我也身在其中。我要保证的,只是自己的无恙。” 我看着她。 这是一个和我多么雷同的人。 在这场事件里,她能轻易看穿每一个人,利用每一个人。不在乎谁是谁非,只要自己能够置身事外。但又没有真的为自己考虑过什么利益。 她只是觉得有趣。 她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她也懂得我。 “不过,”我倾身过去,轻轻地道,“你是真的希望没有人会发现这一切吗?那为什么,你没有给死去的薛亚清穿上衣服?” 她当然也会知道,这才是最大破绽。 如果真的毫无公理之心,她何必为警方留下这蛛丝马迹? “你有没有想过,亚清到底为什么要赤身死去呢?她反正抱定了必死之心,为何不暂时忍受了被浴室管理员发现的难堪,再回来向世人说明了一切再死?” “……你是说……这是她声讨的激烈手段?而你,只是在成全她?” “没错。”她点头承认,“还有,为什么这个原本已经过去的事情还会重现呢?难道真的只是我人为造成的?你真的以为,我让唐欣不告诉王臻,她就会那么做?”她笑了,脸也慢慢凑过来靠近我的,“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王臻,她还没有露面,不是么?” “当一个人犯下过错甚至罪行之后,是很难不再犯第二次的,除非他刻意地忍耐。而王臻,她显然不是那样的人。”她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我,竟敢去妄自揣测她。我的瞳孔在她的逼近之下,不由自主地收缩。我甚至看清了她脸上的每个毛孔,都在绽放出肆无忌惮的笑意。 没错,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没有受到惩处。 而她的微笑,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像她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是不需要同伴的。 我也微笑了起来。 第四章、顽疾 “如果有一样东西,让人不惜抛弃了身份、财富、名誉、地位,也要去得到,你觉得,那会是什么呢?” “呃……是信念吧。”我沉思了一会儿,答道。 他似乎是对我的回答有所意外似的,倒愣了一愣,既而笑道:“小女孩,你果然不一般呢。” “哦?为什么?”我不动声色地问。 “因为拿这个问题去问与你同龄的女孩子的话,她们绝大多数的回答,都应该是‘爱情’呢。” “哦。爱情,也是信念的一部分吧。因为同样包含了希望和勇气。” “没错没错。”他哈哈大笑起来,“小医生,和你聊天很有趣呢。好啦,你该去工作啦。” 以上,和我进行这番对话的对象,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而从他对我的称呼来看,读者应该毫无疑问——没错,他是一名病人。 这是我来到医学院附属教学医院实习的第2个星期,所在的科室是肾脏内科。内科的实习几乎都是被查房和写病历充斥着,如果还有什么是有趣的话,和这样的病人聊天可谓是其中一部分了。 当然我并没有完全把他当成一名简单的病人看待。中科院知名教授的身份让这位名叫曹岭的科学家成为病房的上宾,并因此可以享受高级单人病房——我爱来找他聊天的原因,一半是因为他学识的渊博,另一半便是为了床畔舒服的沙发。 身患糖尿病数十余年的曹教授,身体已经被病魔侵袭到了绝境——他的肾脏器官已经接近于衰竭。不需要再花大量的笔墨来描述他的苦痛,只需看一眼他黑黄的面孔和疲惫的眼神,就明白他正经历着什么。我退出病房,轻轻叹息。身为医者,却只能看着病人逐渐被病魔吞噬而无能为力,这种滋味也不太好受。 穿过走廊,一眼看见危峻又在和小护士调情。他泡妞的招数好像没有什么翻新,却总是有傻乎乎的女孩上钩。作为和我一起实习的医学生,他对自己的本分工作未免也太懒散了些。 我眼光一转,已看见住院总医师——同时也是我们的带教老师,正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走出来,于是轻咳一声——就看见危峻立马变了一幅脸孔——“28床的生化报告出来没有?” 住院总医师毫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穿过。危峻舒一口气,对我露出感激笑容——然而前者突然毫无征兆地回头:“同学,28床并没有做什么生化检查。” 显然是看穿了实习生小把戏的医生并没有继续说什么责备的话就扬长而去了,留下一脸猪肝色的危峻恨恨地道:“这冷面木头,和我有仇么?” 端木辰,我们的住院总医师的名字,似乎在学校里我就已经有所印象了。而其表情缺缺的面目也确实无愧于“冷面木头”这个称号。我在暗笑危峻给他起的绰号实在恰如其分的同时,不知怎的,内心又有隐隐的不安。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会知道“端木辰”这个名字的原因,便是因为当其还是一名学生在校时有过“少年名侦探”的美誉,据闻还曾屡次协助警方破案。我是知道这一类的人的,如同我之前认识的某人,喜欢当“侦探”的人总是喜欢自寻些是非的。 我讨厌侦探这个滑稽的称呼,连同他们带来的连锁效应。当危峻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向我投来的兴味的眼神,意思是说:“看,他和你是同样的人!”但其实不是,我厌恶人类自我掩饰失败后表露出来的狼藉面目,哪怕我明白其存在的真实和必然性。但,和“侦探”在一起的“好处”就是,他会怀着悲天悯人的自我陶醉感去揭露并且强迫旁人面对。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此次事件发生时,我表现得更加隔岸观火的缘故。因为知道必然会有人来处理这一切的时候,我还是拿出纸笔,做一个简单的纪录者吧。 探访的时间一到,家属便涌进了病房。 从一个病人有没有人来探视,可以窥见其在家庭乃至社会中的地位和身份。曹教授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刚住进来的时候,探访人员络绎不绝,以致给医生的正常工作都带来了影响。当然在其病情逐渐稳定之后,渐渐的,社会人员少了而只剩下家属。要知道,稳定,在医学上是个很有趣的词,它并不意味着所受的病痛结束了(当然有时候是如此),大部分的情况下,它意味着恢复健康是个遥遥无期的工程。稳定,它的大概意思就是,好不了了,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曹教授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病房了。期间,因为对其肾功能衰竭所能施与的药物治疗几无效果之后,他开始了透析。然而,就像打呵欠并不能解决人们的困意一样,这样的治疗也只是延长生命但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的手段。医学昌明到今日,高血压、糖尿病、肾衰竭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绝症,一旦获得便无法根治,就像杀人犯再怎么澄清也是凶手一样。 而经过一个多月的了解和观察,我对曹教授的家庭结构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半年前,曹教授的夫人许善美女士因为肝癌晚期而去世,留下七十高龄的老教授和其的四个女儿。除了身为教师的大女儿曹远清已经离异之外,其余三女都无婚配。作为知名的学者教授,我只能认为他并算不上一个成功的父亲。不是对女儿们过于宠爱就是未善加过问。光鲜名誉的家庭背后是怎样的疮痍场景?就算我不加探寻也能窥知一二。 第24节 这一次的探视,出乎我的意料,曹家的成员居然全到齐了,而一般情况下,她们是分批来探望的。大概是曹教授有什么事情交待,比如遗嘱之类。理智的学者是能善待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现实的。 二十分钟以后,是二女儿曹远琪满面怒气地摔门而出,其声势之大,连在护士台察看医嘱的我都耳膜一震。 “老家伙疯了!神经病!”她这样叫嚣着。旁边病房的人们被惊动,已有不少人在那边探头探脑。我眉头一皱,走过去:“病房需要安静,请噤声。”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口里继续谩骂:“老疯子!”声音倒也轻了不少,只是怒容犹在。此时高级病房里又有人冲出,是大女儿远清,拉着她手臂埋怨:“你嚷什么?”和曹远琪不同,她脸上呈现的,更多是惊惶,仿佛是有什么大祸要临头似的。 “大姐,你说他是不是在发神经?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曹远琪好像也知道了自己的过分,也压低了嗓子道。二人同时看了我一眼,显然是不想说什么被我听到。我便自觉退后,不愿闻人家丑。 二女又在那里轻声嘀咕了几句,曹远清似乎是想劝曹远琪回去再商量,而曹远琪明显不想再面对父亲。我也兀自纳罕:德高望重的曹教授到底是说了什么,竟惹得女儿称其为疯?就算是遗产分配对二女儿不公,也不至于让其嚷嚷“神经病”吧? 很快曹远琪还是怒气冲冲地走掉,又过一会,曹教授剩余的女儿也从病房鱼贯而出。除了小女儿曹远舫表情轻快、满不在乎以外,曹远清和三女儿曹远珉都是面如死灰。 之后的连续几天,曹家女儿们不分白天黑夜地来到病房面见父亲,进去以后便是长久的商谈。我亲眼看见曹远清眼睛红红地从内走出,也见到曹远琪和曹远泯脸上的愤恨、暴躁和无奈,曹远舫倒是只来过一趟,而且很快吹着口哨出来。难道父亲的决定只对其一人有利?而看其表情,又好像是事不关己的轻快。而之后我走进病房,只看见老教授双眼紧闭,靠在床头喘息。他的身体情况更差了,照此下去,便连透析也无法进行。 他也不再愿意与我聊天,和我的对话也寥寥无几。常常是我问三句才答一句。我也是不爱开口的人,于是也就配合地保持缄默。 这一天,高级病房又来了新探视者。 是曹家唯一的第三代,曹教授15岁的外孙女——何晓婕。 女孩儿脸有不豫之色,背着书包走进外祖父的病房。 上次看到她,是和她母亲一起。这次,明显是背着曹远清偷偷来的。 看来兹事体大,竟关系到曹家上下。 女孩儿待的时间并不长,15分钟后,她面无表情地走出。 我倒无意窥探,只是曹教授透析的时间已到,看到她出来,我才松了一口气。 女孩儿临去之时,回头看了病房一眼——这一眼教我暗暗心惊——女孩分明对祖父怀有恨意。 那不是简单的恨意。似乎是深埋在心中积聚已久的怨怼。 待她离去,我立刻走进病房。 老教授靠在床头,面如死灰。 我不方便询问,只有轻声说:“时间到了。”示意老人家去透析室。 老人低下头来,似乎在瞬间苍老了十年。 “我错了吗?错了吗?”我听见他喃喃自语。 现在想来,那是我所听到的,他最后的自白。 第二日上午查完房之后,因病人出入院较多,我忙得手脚不停。 待想起曹教授时,已是近午饭时间。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去看看他今天的情况。 查房的时候他还睡着,不愿惊扰他,大家也就退了出来。 我走到走廊尽头的高级病房去。 轻轻推开门—— 只一眼我便大惊失色——如果你了解我,那你该知道这并不是能轻易使用在我身上的形容词——老教授躺在床榻之上,床铺凌乱,枕头盖住头脸,人一动不动。 我慢慢走过去。 轻轻掀开枕头。 没错,老人家口鼻出血,嘴唇青紫,显然已断气多时。 如果我看的没错,他是被枕头闷住,窒息而死。 我默默看了一会,心里觉得有点悲伤,正待去叫人,却瞥见老人脑袋下面,还有什么物什。 那是一本书,大概原本是塞在枕头下面的,现在枕头成了凶器,这本书便显山露水了。 这是一本叫做《纠正上帝的错误》的书。 我望着那书的封面沉吟了一会儿,又翻看了几页,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把书揣在了怀里。 然后我出了病房去叫人。 医院发生了谋杀案,且被害者是如此德高望重的学者,那场面是可想而知的混乱。 医务人员、警察、家属…… 危峻气喘吁吁地挤到我身边,神色复杂:“凉玉,是你发现的凶案?” “嗯。”我点头。 “那警察头儿又来了。”他一指,我不意外地看见熟悉脸孔。 刑警队长楚秦,因为谋杀案和我相遇,早已不是头一次了。 对方慢慢走到我跟前,神情严肃:“是你发现了尸体?” “且慢。”居然有人横空出世,挡在我跟前,“我是负责这个病区的住院总医师,您询问沈医师的时候,我希望我也能在场。” 是端木医生。我们的名侦探出场。 警官先是诧异,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这个住院总不知你是谁?他怕你害怕,想保护你? 连危峻都吃惊,嘴巴张开老大。 第25节 “悉随尊便。”楚秦无所谓地耸肩,“我们并没有怀疑沈医师,只是想简单询问一下她发现尸体的情形。” 三人走进医生值班室。 “凉……呃……沈医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11点15分。” “这么精确?” “嗯。我当时看了一眼手表。”反正熟人,我不担心警官怀疑我些什么。 “发现他时,是什么情景?” “曹教授的枕头被压在他脸上,我挪开看时,他显然已去世多时了。” “这么说你动过枕头。还有别的吗?” “没有。我发现之后立即出去报告了端木医生,把病房锁上,直到你们来。连家属都没有放进去过。” “嗯,你做的对。”警官赞许一句。他当然不会知道我所谓的“立即”省略了什么。 “那谁是最后一个看到曹教授活着的人呢?”他又问。 “恐怕就是早上查房的医师了,今天是端木医生带着我和危峻——另一个实习生查的房。” “哦。期间没有护士或医生给他量血压送药什么的吗?”警官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好意思,不太了解死者的病情和医院的治疗,能给我解释下吗?” 我看看端木辰。见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样子,也只好自己来:“曹教授是糖尿病并发了肾病,已经到了肾功能不全的中晚期,也就是尿毒症。除了还能用胰岛素控制他的血糖外,几乎已不能用药,因为大部分的药都是通过肾脏代谢的。” 警官点点头,我已尽量说的通俗易懂。 “胰岛素都是饭后打的,加上他不太喜欢被人打扰,除了我,医务人员方面是不会有什么人贸然进病房的。” “嗯。那家属呢?” 我摇摇头:“他们一般都是下午才来探望的。” “有什么人走进死者的病房,不需要登记的吗?” “早上查房的时候是不许家属进来的。但是查房时间一过,病区的门就打开,家属进来无需登记。” “哦。”警官想了想,“刚才我看到,要进病区,并不止一个门。” “没错,”我点点头,“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对着护士台的正门,走廊尽头也有一个偏门,饭车会从那个门上来。” “哦。高级病房正好也在走廊尽头。也就是说,如果什么人从那个门进来的话,也许不会被什么人看见就进了高级病房。” “没错。”我点头,“凶手想避人耳目,一定会走那个门。” 肾脏科在7楼。凶手一定会避开电梯里的摄像镜头,徒步走上来。 会是谁?谁这么残忍地杀死了病入膏肓的老人? 刑警队长问完话之后,我走出值班室,看到曹教授的女儿们,被警察拦在父亲的病房之外。 然而也只有曹远清默默垂泪,远琪、远珉,虽然也面露哀戚之色,但却大有轻松之态。小女儿远舫,根本连影儿也瞧不见。 “咦,好像她们都没有伤心过度嘛。”危峻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边,“也是,前几天还对父亲不满来着……啊!是不是因为对遗产分配不满对父亲动了杀机?” 不,不是遗产分配。此时我已完全明白曹家前些天的纷争是因为什么。可是,我不能说。 但,没错,被我所掩藏起来的原因,里面完全有可能包含了杀机。 因为这个原因,我完全理解了曹家女儿们当时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凶手,的确可能是曹教授的女儿之一。 可是,我却无法向警方和盘托出。 在刹那的思索之后所作出的举动,尽管荒唐,却没有令我后悔。 我要冒一个险:曹教授被杀的原因也有可能与“那个”无关的。 否则,凶手为何没有拿走“那个”? 陷入沉思的我,却突然敏感地察觉某道冰冷的注视。 抬眼看时,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住院总医师正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我。 略一思忖,我嘴角露出笑容:这事还用得着我插手么? “为什么要对警察撒谎?”硝烟平定,住院总站在病房隐匿的角落问我。 “您也没有对他们坦诚相告呀。”我神情自若。 “……那本书是你拿走了?” “是。” 端木辰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我。 “为什么?” 而我奇怪“侦探”也会有这么多的“为什么”,我不是已经解答了么? “所以您才要在第一时间听我对警察说些什么么?” 侦探多疑的本性不会让他错过每一个细节。 第26节 楚秦错了,端木辰并不是在保护我,他只是在怀疑我。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往往也就是嫌疑人,不是么? 但,我的所作所为,也让他迷惑。 “我和您一样,不愿曹教授的名誉受损,哪怕在他死后。”我压低了声音说。 “哦,你也觉得难以接受,是吗?”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难以接受的,是生怕他的举动触犯到自己利益的和一些喜欢无事生非的人。”我诧异,“我并不在其中。否则,我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甚。”看来侦探总喜欢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旁人,这点倒与我不谋而合。不过,这个结论却是他完全没有根据的臆测,恕我不能接受。 “请跟我来。”我带着端木辰来到值班室,从我的储物柜里拿出那本曹教授枕下的书交给他。 “您应该也知道前两天曹家生出的事端可能会与曹教授因为这本书作出的决定有关。” 他点点头:“没错,事实上,曹教授已向我要求,并得到了泌尿外科和整形科的会诊。” “看来,知道此事的人不少了。曹教授的家人,您,我,和会诊医生。” “是。” “他的要求得到许可了吗?” “没有。他身体情况太差,年龄也大,加上……” 加上他的名誉、身份,医生绝对不会支持他的建议。 我将视线投注到已转交在端木辰手中的那本书上。 蓝色的封面上除了“纠正上帝的错误”的大标题外,还有清晰的附加字体—— “中国变性手术之父何清濂的非常记忆”。 没错。这是根据上海某医院知名整形外科主任何清濂教授十余年来的变性手术记录所整理的一篇纪实小说。 大部分需要做变性手术的患者,并非常人所想象的“变态”,他们只是患上了一种名叫“易性病”的疾患。 书里说明了,约有十万分之一的人类,哪怕他们很清楚自己生物学性别,但在心理上却认为自己是异性。他们会持续地感受到自身生物学性别和心理性别的矛盾和不协调,深信自己是另一性别的人,强烈地要求改变自己的性解剖结构,为此要求做异性手术来达到信念。 在看到这本书的一瞬间,我已完全明白曹教授内心的痛楚。 吞噬着他整个生命的,并不是肉体上的痛楚,而是这与生俱来的顽疾。 在临终之前,他是想完成自己夙愿的吧?无奈女儿们完全无法理解。 她们一定都以为他是疯子、变态。 是住院总冷冷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这本书是应该交给警方的,它属于案发现场的一部分。说不定,还是动机。” 我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现在我已把这本书交给您了,怎么处理都照您说的办。” 他会交给警方?开玩笑,要告诉警方的话刚才就揭穿我了。 侦探想玩的花样,无非就是对所有人的愚弄罢了。 我垂下眼帘不去看他。但想也知道他的眼珠正在飞快地转动着。 所谓的动机,就是是否会有人怕曹教授真的去做变性手术而明知他将不久于人世也要急着把他杀掉。 普通人当然无法理解曹教授要这么做的原因,这是毋庸置疑的丑闻。 谁?谁会介意? 之前曹家女儿们气急败坏的景象浮现在眼前。 为了怕父亲晚节不保,连带家族名誉受损,就对反正也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下毒手。 端木侦探一定会这么分析。 但,用那么暴力的方式? 端木和我都清楚,因为曹教授的病情,我们都曾对家属一再嘱咐:饭菜中要少放盐、饮水有限制、哪些食物不可多食,否则…… 要想让这样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不着痕迹地死去,太容易了。 这么明显的谋杀,让警方参与调查,又何尝不是丑闻? 不,我才不信她们会如此做。 端木一定也这么想。 “那这本书先放在我这,我会处理的,你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包括警方。”对方冷冷给我下了命令。 我颔首。 “你去哪儿了?”回到办公室,危峻奇怪地问我。 “有点事。”我含糊不清地回答,坐下来继续整理病历。 “这可是我们第二次遇上谋杀案了。”他的声音里含着一种焦虑,“凉玉,我讨厌这种事情。” “没有人会喜欢吧。”我继续漫不经心地回答。 “曹教授的女儿们都去警局录口供了,警方好像在调查和曹教授有芥蒂的人,以及寻找目击者。” “哦。” 第27节 “我告诉楚队长,曹教授和女儿们吵架的事了。”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这么说警方还是会知道的,不是么?不过,曹家的女士们会把这种“丑事”说出来么?还是统一口径,闭口不谈? 我没有责怪危峻,当时听到曹远琪骂人的人太多,瞒不过警方的。 “凉玉……”危峻好像迟疑着,我看了他一眼,他正用一种焦灼的眼神望着我。 “你没有做过什么吧……” “嗳?” “不要插手谋杀案,警察会处理的。” 我笑了:“我没有啊。”名探已经出动,还要我插手么? “那你和那个冷面木头鬼鬼祟祟地在说些什么?” 我皱了皱眉。 “我干吗要告诉你?”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回答似的,脸上露出呆样来。 他是那样一张脸,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嘴巴也说个不停,但一旦闭上嘴眉眼的线条反而柔和了。唇角往下撇,是受了委屈般的憨态。 像小狗儿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你。 看到这样的脸我顿时又有些不忍心了。 “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这么说,等于好像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一样。 小狗儿似乎是担心又似乎是受到抚慰似的点了点头。 晚上快睡觉时居然接到了刑警队长的电话。 “前几天曹家发生的争执,是关于什么呢?” 如我所料,她们果然隐瞒了警方。 “我也不太清楚。”我简单地回答。所谓言多必失,如果多解释的话反倒容易引起怀疑。 不过对方好像也料到了从我嘴巴里问不到什么,紧接着话题一转: “你们那位端木医师,可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嗯。听说过。”要装作不知道的话就太假了。 “这位大侦探协助警方破案的时候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刑警呢。之前一直听前辈们说过他的传闻,想不到终于有机会亲眼见到啊。” 我没吭声。他这是随便发发感慨呢还是产生了警察和侦探的竞争意识? “凉玉同学,有你和这位大侦探在的话警方大概可以完全袖手旁观了吧?” 我不禁对端木医师产生了怜悯。连警方都袖手旁观了,看来这事只能赖上他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呀。”用非常诚恳的语调说。 “枕头上只有死者自己、家属和你的指纹。警方今天排查了所有和死者有裂隙的人,出乎我们的意料,曹教授生前的名声非常好,人人都敬佩不已呢。” 所以才更不能让那种事让大家知道。 “而且他表面上病情稳定,其实已经命不久矣了,所以警方倾向于是不知道他病情进展的人杀了他,虽然他和女儿们之前发生过摩擦,但我们还是基本排除了她们的嫌疑。” 嗯,非常有见解的推测。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希望他死的越快越好。” 如之前我与这位刑警队长的交锋,对方完全不是那种好糊弄的角色。 “但真奇怪,完全调查不出曹教授的寿命再延长几天会侵犯到什么人的利益啊。” 嗯。因为那是完全不能告诉你们的事实。 “唉,那么这件案子,只能拜托你们啦。”好像是很苦恼的言辞,我却好像看到对方一边窃笑一边拿着话筒的样子。 “哦。我要睡觉了。” “好的,那么晚安了。” “拜拜。”挂掉之后我看看手机。沈家三代良民,还是少和警察打交道的好。 如果没料错的话,对方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不知道是对“那件事”还是对我和端木隐瞒了重要线索这事。 我蹙起了眉。总结一下凶手的可能性,有两种情况。 之一就是如警方所言那样,是完全不知道曹教授将不久于人世的人所为,因为某种原因要杀死他。那么就可以排除了家属和知情者的嫌疑。 另一种就是尽管知道,但是不愿意曹教授在临终之前完成“变性”的夙愿,不得不将他杀死。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凶手并非是仇恨曹教授的人。恰恰相反,是唯恐他晚节不保,名誉受损的人。 不晓得端木是怎么考虑的呢?除了家属,还有别的知情者吗? “曹教授的家属来收拾他的遗物了,冷面木头好像在盘问她们。”第二天早查房之后,我正忙着写病程录,危峻跑来告诉我。 “哦?”难道侦探还在怀疑她们么? 走出去看时,倒不见危峻所说的景象,端木不知哪去了,走到曹教授的病房前,我看见大女儿远清正在收拾。她的眼睛红红的,表情有些呆怔。二女远琪站在走廊门口处打手机,三女远珉也呆呆地看着大姐收拾,小女儿远舫,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第28节 见我来了,曹远清站起来对我点头示意。 “请节哀顺便。”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冒出这么一句。 “沈医生,平时多谢你照顾爸爸了。” “应该的。” “唔……”她突然有些吞吞吐吐,“不晓得你……有没有看到爸爸常看的一本书……”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们也是知道有这本书存在的,也许曹教授曾经拿出这本书来试图说服过她们的吧。而现在这书却突然不见了。虽然曹教授看这本书并不能就说明什么,但被人看到总还是不好的吧。 “什么书呢?”事到如今也只能装傻了。 “……没看到就算了……” “妈妈,收拾好了吗?”突如其来的清脆嗓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掉头一看,是曹远清的女儿晓婕。 小女孩儿站在病房门口,用毫无感情的音调说:“有什么好收拾的,差不多了就走吧。这里味道好难闻。” 曹远清怒道:“胡说什么,受不了就出去等!” 女孩撇了撇小嘴,头也不回地走出。 我心里微动,和曹远清招呼一声,退了出来。 四下张望了一下,不见小女孩儿的影子,想了想,走到走廊尽头转弯的楼梯间。 女孩儿果然蹲在那里。 “为什么要惹妈妈生气?”我轻轻地问。 女孩儿一惊,转头见是我,不高兴地问:“你是谁?” “我是照顾你外公的医生。”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恨外公?” “不管你事。” “他已经被人杀了。你高兴了吧?” 女孩儿“霍”的一声站起来,双眼喷火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道: “管、你、什、么、事!” “难道你不想知道他是被谁杀了?” “那种坏蛋,死了也活该!” 我愣了,女孩儿说的不是“神经病”,也不是“变态”,而是“坏蛋”。 “为什么这么骂外公?”我用温和的声音说,“他生前不疼你的吗?” “他和爸爸一样,是个坏蛋!” 我想到曹远清的离异,忽然之间明白了些什么,柔声道:“外公和爸爸不一样,外公没有抛弃家庭。” “不!外公从来没有爱过外婆,他一直骗我们!他比爸爸还坏!” 女孩儿突然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噎着说:“……我恨他!” 在这么直接的愤怒和怨恨面前,我只能感到无奈。对于曹教授来说,几十年来,对“异性病”想必不是没有反抗过,但在世俗的偏见面前,也只能隐瞒一切娶妻生子。他不爱她?不可能,否则又怎会等到她去世才决定要做手术。但他爱她吗?我不知道人们是如何辨别对方是否能够成为自己的终身伴侣,又是如何决定两个人一生厮守。因为感情?不,一定还有些别的东西。信任?依赖?眷顾?感激?但这些,这个才13岁的孩子决不会明白。她只是单纯地恨他。恨他辜负了外婆,恨他的决定让全家伤心。是了,曹教授一定也明白这点,但还要那么做,为什么? 因为这是控制他终生的顽疾。 看着伤心的女孩儿,我无法说出什么。但我相信她长大以后有一天必然就会明白。人们有时会迫于无奈去伤害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并非是因为不爱她们,而是这世事难有两全。 而我也并没有怀疑女孩儿会是杀害自己外公的凶手。她太小太感情用事。她的爱恨那么自然直接,绝对不会用这么龌鹾的方式。 身后突然有响动。回头,我看见住院总医师毫无人性的脸。 “从小孩子身上,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你该不会是怀疑她吧?”对方这么说。 “没有。”我简单地回答。 “通过和她们简单的交流发现,曹家的大女儿是个传统女性,就算深爱父亲也无法接受那种现实,但若怀有杀意,给父亲送饭菜次数最多的她完全可以运用不着痕迹的方式,所以不会是她。” 侦探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二女儿是个商人,性情粗暴,精于算计,会害怕父亲的行为损害自己的声名,倒是有做出那种事的可能;三女儿是银行职员,目前正和男友谈婚论嫁,也会害怕受到父亲不名誉事件的影响,但她生性胆怯懦弱,倒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送父亲上路;小女大学毕业之后一直赋闲在家,是名新新人类,平时被父亲管束责骂最多,但这次对父亲的决定倒是不以为意,认为姐姐们没必要干涉,自然也不会是她。” “那按您这么说,就是老二了。”侦探就是有效率啊,居然短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曹家的细节。 “不是。” “嗳?” “别忘了那本书。曹教授向她们出示过这本书,如果凶手是她们其中一名,势必会把这本惹人非议的书带走。” 没错,这就是我认为凶手也有可能和“那个”无关的缘故。 “但,我却不认为凶手不知道曹教授有做手术的决定,只是,他不知道那本书的存在。” 我抬起头来。 第29节 知道“那件事”的人应该是少之又少。那么,就还剩下一种可能…… “设想一下凶手进入曹教授病房后的所作所为。他知道病房位置所在,懂得避人耳目。进来之后曹教授应该在卧床休息,但一定有清醒意识,他不可能从他身下猛地抽出枕头将他捂死。应该还做过短暂交谈。教授半卧起身要与他说话,对方装作体贴模样要将枕头垫高,然后忽然翻脸……但是捂死教授后他并没有看到那本书,于是没有带走。” 端木和我一样意识到了这些细节所在,那么,就还有一点…… “那个枕头上本该留下凶手的指纹、汗迹的,因为这些事后都不太好处理,除非他戴了手套。可是,如果普通人戴着手套来看望病人不是很怪异的吗?呼叫铃就在教授手边,他只要觉得情况有异就会按响那只电铃。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凶手戴着手套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么,凶手是这个医院里的一名医务人员吗?” “我是倾向于这个推测。” 曹教授“变性”的想法,我记得端木对我说过,除了他之外,就还只有前来会诊的那两名整形和泌尿科医生知道。 投向端木探寻的眼神。他点了点头:“已经告诉警方让他们去追查了。” 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对警方隐瞒下去。 据楚秦称先向家属求证了事实。虽然曹远清面色灰败,一言不发,但也没有否认。 “已经逼问过两名前来会诊的整形和泌尿科医生,其中一人不得不承认他曾把这件事告诉给另一个同事听。那个同事又把这事像笑话一样在午饭聊天时提起过。我们已经在集中调查当时现场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士。”楚队长这么告诉我。 “啊……”没有道德操守的医师,随便就泄露了病人的隐私。 “另外一方面,在调查和曹教授有关系的院内人员。我认同端木医师的判断:凶手并非与教授有仇隙,恰恰相反,应该是对他爱戴有加的人。” 可以想见,如果周围听热闹的人群中有对教授有特殊感情的人存在,那是令他多么愤怒的一件事。 自己所崇敬的人,被当成小丑一样被嘲笑着,而的确又是那么不能让人接受的事实。 “医院内使用的充气式枕头,可以留下指纹。凶手好像也知道这点。而且用力的时候还会因为手心出汗而留下线索。而拿走枕头的话引人注目不说,还不太好处理,所以可以推断凶手是戴上了手套。我十分赞同端木医师的推理,凶手是即使戴着手套走来走去也不会引起注意的人。另外,在枕头捂住教授相反的那一面,我们测出了一种物质的存在。不是汗液也不是唾液……是一滴眼泪。” 在杀死自己所崇敬的教授时,感受到他徒劳的挣扎,是怎样的心情?但若让教授真的做出“那种事”,还不如快点杀死他。对凶手来说,这看似野蛮的杀戮,反而是一种救赎吧? 因此落下了可能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眼泪。 只是他忽略了,教授不管怎样也要那么做的初衷。完全不顾对方的执著,只完成自己执著的凶手,难道就不是一种病态? 根据已经大大缩小了的范围调查,果然很快找到了那人。 是一名生化指标检验师。像端木说的一样,化验师因为接触病人的血液、尿液,所以不管任何时候都戴着手套,没人会觉得奇怪。他也正是因为无意中听到关于教授病情的议论,不能接受,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保住教授的名誉。 他曾是教授的一名弟子。据他所言,求学期间受到过教授多次悉心指点,不仅如此,还十分关心他生活上的艰难,甚至工作,都是教授辗转托人。 而最令他感动的是,去探望教授的病情时,对方都已不十分记得他了。从教授的言语中他知道,这样帮助过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所以就算说出这些特征,教授也想不起他是谁。 桃李满天下,又怎会记得其中一支的芬芳? 他自己也不会想到,第二次再来见教授,竟是在做出那样可怕的决定之后。 从楚秦的口中得知,到现在为止,凶手仍然没有感到后悔。 和绝大部分人一样,仍然认为“变性”是非常荒谬、可笑、变态的行为。更无法理解“异性病”到底是怎样一种疾患。 因为凶手的暴露,之前泄露教授病情的医师被查处,也因此,教授被杀害的原因无法隐瞒。 如我所料,教授的这种“非常信念”根本不能为大众所接受。 “那可不是信念。那只是一种疾病。”危峻也这么说。 “大凡人太过于执着于某样东西,在旁人眼里都是病态。”我也只能这么回答。 “难道在你重视的人去做一个你明知是错误的决定时,你也不会阻止吗?” “若我果真重视他,必然会尊重他的决定。” 危峻仍然摇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完全同意。 端木后来把那本书还给了曹远清。 “拿回去好好看看。”他这么说。 对方痛哭失声。 “您是怎么看的呢?”曹远清走后,我还是忍不住问冷面木头。 “从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这的确只是一种疾病。” “教授想做什么样的手术来恢复女身?” “他年纪这么大,其实早已失去性征,唯一的要求,是取掉男性性器官。” “在旁人看来,果然是很残酷啊。” “而且免不了受人歧视。” “那您呢?撇去医生的专业精神,您怎么看?”我紧紧盯着他。 这么好奇,实在不像我。但,这是我第一次遇见真正的侦探,我实在是想知道他“那部分”的专业精神。 “我怎么看,其实并无关紧要。教授既然做出了那种决定,要的其实只是自己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就算千万人肯定,也比不上亲人的一票反对。” 言辞上面仍然是滴水不漏的侦探,眼里却透出一丝忧伤来。 当然那也只是一瞬,所以我也马上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第30节 作者有话要说: 《纠正上帝的错误》是杂文家吴兴人根据上海长征医院整形外科主任何清濂教授自1981年来为154名易性病患者施行变性手术的真实事例而写。该书于2005年8月出版,从医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探索了易性病的病因和来龙去脉。 除此书外本故事纯属虚构。 写下这篇小说,主旨并不在案件本身。只是试图去追究一下当个人患上难以启齿的疾病之后,他的亲人、伴侣、朋友可能的反应。 在本文中,易性病虽然不会传染,但却能传播痛苦和不幸。而传播的对象恰恰是那些最关心和爱护你的人。悲剧,就从中体现。 第五章、恶诅 清晨。6:20。 “起来了,起来了。”紧锁着的病房门打开,护士们走进来挨个唤醒病人。有的人好像已醒了很久,正靠在床头发怔。有的人神情木然地起床叠被。“嘭嘭嘭”,有人在大力敲打厕所的门。 “怎么回事?”护士过来阻止。“37床啊,总是在里面不出来。”护士用钥匙开门进去。37床正拼命搓洗着已经发红的双手。“好了,好了,37床,你该把位置让给其他人了。”“不行,我才洗了25遍。”“……可以啦。” 小小的骚乱过后,护士长清点了人数,将病人带入饭厅。护士开始给病人发放早餐。 早餐完毕。6:50。 “大家吃完了吗?我们出操了。”护士长再次清点人数。没有错。掏出钥匙,将病人带出去做早操。 病房的门,饭厅的门,统统被锁上了。空荡的室内,似乎涌动着奇妙的信息,悄悄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7:10。 打扫卫生的秦阿姨照例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日复一日例常的工作让她黑黄的老脸上显出一种漠然的疲倦。 先打开饭厅的门。一股令人不快的气息迎面扑来。秦阿姨并未皱眉。她早已习惯医院里的这种陈腐气味。她慢吞吞地又去开病房的门。和平时一样,让这终日禁锢着的房间汲取一点清新气息。 病房的锁打开。秦阿姨轻轻一推…… “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惊慌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常年照不进阳光的楼房,在这惊叫和脚步的振荡之中,却始终静默着,显出令人窒息的阴霾…… 病房的门难得这样毫无防备地开启。一阵阴风吹过,梁上悬吊着的尸体轻轻摇晃。垂下的长发遮去了面目,但隐隐看到青白的脸色和吐出的长舌。而最触目惊心的,却是地板上鲜红的血字: 绝我生之信念者必绝己命。 又一阵阴风吹过。将病房的门吱吱呀呀地掩上。似是天也不愿看见这幕惨景…… 而窗外,脚步声蜂拥而至,惊惶的人们正闻讯赶来…… 作为实习医生的第一站竟是以精神病院开始的吗?危峻皱了皱眉,眼前压抑的环境已经让他有些不快,再加上他身旁的这位同伴……和他已同班快三年的同学,他却完全不记得她的名字……似乎是有些古怪的女生,印象中他从没见过她和任何女孩走在一起过……而且,长得也不漂亮呢……危峻叹了一口气,接下来整个实习的一年,他都必须和这样一个相貌平淡无奇还一直绷着个脸的女人一起吗?老天,你不能因为我长得帅就这样惩罚我呀…… 身材中等,皮肤黝黑的危峻,事实上生得实在不能说是英俊。然而,那温柔得近乎轻狎的眉眼,丰润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都让他的五官带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令人看过一眼就久久不能忘怀。 “每人一把钥匙,记住,不可以弄丢,否则责任自负。”身着绿裙红鞋,脸色和声音同样阴沉的女主治医师,递过两把钥匙来,“精神病院和一般的医院不同,为了防止病人逃跑、闹事,病房和医生办公室之间用上锁的门隔开。只有医务人员才有钥匙进出。” 危峻点点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病房大门。他知道这钥匙不能遗失的重要性了,如果给某个病人捡到……危峻打了个寒噤。 “好了,”女主治有些不耐烦地道,“现在和我进去看病人吧。” “吱呀”,在钥匙的转动之下,门被开启了, 映入眼帘的,是整齐的几排桌椅,前排的柜台上,居然还有一台电视,“这里是病人的饭厅兼休息娱乐室。” “这门是里外都要上锁的,”服饰颜色搭配不协调的女主治的低沉嗓音在继续,“走在最后一个人锁门,这是规矩。” “……知道了。”危峻向后望去,却见身后默不作声的女生已经掏出钥匙在锁门。 饭厅并不大,十几步开外,又是紧闭的门。 “这扇门后面才是病房。我们病区的病人都不是重病号,所以病房是公共式的。” 再次开门。 门的隔音效果显然不错。和之前死气沉沉的饭厅迥异的,门一开,嘈杂声就兜头盖脸而来。 这声音非常奇妙,有种类似于集市的喧哗—— 有人在大声拍手欢笑。 有人在自言自语。 有人在交谈——如果各说各的也可以算是交谈的话。 开门的这一瞬间,危峻有种错觉,似乎满室的声音忽然停顿,人们纷纷转过脸来,种种古怪、僵硬、呆滞的眼神在自己脸上逡巡——这一瞬间,他似乎有夺门而出的冲动,冷汗已流下,他转过头去,想从身边同样对眼前陌生的同学的脸上找到同样的惊慌来抚慰自己,然而视野所见,理应更加胆怯的女生所呈现的,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靠,”他心里暗自骂了一声,“这么快就融入这鬼地方了么?” 这恼恨却消泯了他暂时的惧意。再定睛看时,病房其实并无任何异样——病人们仍然各归其位,并没有人注意进来的人。 “哈,有新的实习生来了么?”雪白的白大褂将正常人轻易构现了出来。几米开外,一张病床前的几个医生转过头来,为首的一个男医生居然俏皮地吹了一声口哨,“这下咱们的工作负担又减轻了不少。” 他身旁与之并肩的女医生看了他一眼,笑道:“可不,你又能偷懒了……” 这两人的谈笑风生和英俊俏丽终于让危峻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是有正常人的呀……尽管,他看得清楚,这两人,尤其是前者的轻快口气和举止让女主治稍稍皱起了眉。 而另一位戴眼镜、模样沉稳的男医生,微笑着待危峻三人走近:“同学,辛苦了,我叫江林峰,是这个病区的住院总医师,以后你们有什么问题和需要,请尽管和我说。” 危峻知道,这便是要负责他们实习任务的带教老师了。真是个和气的人啊。方才紧绷着的心情放松了下来,他也笑着点点头:“江老师您好,我叫危峻。” 随后响起的,是身边一个似乎是冷冰冰,又似乎是懒洋洋的声音——“您好,我是沈凉玉。” 原来,这便是那个沈凉玉啊。危峻恍然大悟。 先后涉入几场凶杀案,在校园内引起轩然大波的女生,就是她啊。危峻抓抓脑袋,为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呢,他只不过,是和这个人一起实习而已,不是吗?而且,实习的时间,只有……一年……不是吗? 第31节 危峻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一年啊,他该怎么来说服自己,这……“只是”……很短的时间? 就在危峻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尽的时候,他已听到一个苍老的、不辨男女的、尖锐又鲁钝的声音响了起来: “鬼!真的是鬼!……是愿生……愿生她回来了!……” …… 不过是精神病人的无聊呓语,不应该把警察也引了来吧? 当危峻看到医生办公室里出现了身穿制服,脸色严肃的年轻警官时,不禁这么想。 面对着不速之客,女主治也在皱眉。 “警察同志,不是已经说了没事了吗?” “你们为什么把秦阿姨辞退了?” “咦,医院的正常人事调动,也要经过警方的同意吗?” “和她上次的报警事件无关?” 女主治不悦的神色一览无遗:“她老眼昏花,无故报警,为医院带来不良影响,我们没有追究,已经不错了。” “我们来到现场时,虽然没有看到她所说的什么‘尸体’,但地下确有她所说的字迹。‘老眼昏花’,恐怕不足搪塞吧。”人民警察的涵养好的出奇,居然这样笑着说。 “……恐怕是有哪个家伙觉得这样的恶作剧很有趣,才写上那样的话的吧……” “王医生前面刚刚断然否认秦阿姨所看见的景象,现在又臆断那为无聊人士的恶作剧,我想,你这样的话对自己都是没有说服力的吧。”警官摇头,不理会女主治一青一白的脸色,又问,“我刚才听见里面起了很大的骚乱,是什么事情呢?” “没什么事,一个病人滑倒了。” “王医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阻碍警方办案。”警官突然板起了面孔,其面部表情变化之快,连一直望着他的危峻都没有看清,“事实上隔着两扇门,我是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动静的,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听见从里面出来的护士在说:‘24床那个老太婆又看见鬼啦!’‘还是那个死了半年的23床吗?’而据我所知,那天秦阿姨打开病房时看见的,也就是半年前在医院里自杀的23床病人吧?医院病房三番两次地闹‘鬼’,王医生不但不想搞明白事情来由,却一心想扭曲事实、掩盖真相,这又为何?我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义正辞严,危峻偷眼看女主治,后者明显已慌乱起来,脸色涨红不知如何应对。目光一转,危峻惊讶发现,原来不光是女主治,她身后的那三个住院医生,也都各自有不同的表情:江林峰也是一副尴尬无奈模样;女住院医生(此时危峻已知道她姓谢,芳名逸秋)表情疑惑,目光在女主治王亚南和警官身上来回逡巡;而另一个住院——宗旭,方才还俊朗佻达的脸,不知为什么这时竟是一片漠然。在这种情况下,这份漠然,不知怎的,竟让危峻觉得有些可疑。 “这是医院方面的意思,我们也只是照办而已。”王亚南在咄咄逼人的警官面前,终于放下了先前的傲慢姿态。“希望警察同志不要让我们为难。” “嗯。我们也希望警民互相配合。”这句话说得实在有些装腔作势,危峻心里暗笑,看了那警察一眼,不料对方正往自己这边看来,好像认识自己般的使了一个眼色,一时之间便有些莫名其妙。还好那警察很快收回眼光,仍然微笑着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一下那个23床病人之前的病历,这应该不过分吧。” 关于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危峻并不知道。不过这也难不倒他。只稍稍和几个小护士套了套近乎,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来在两个星期前,打扫病房的公务员(便是那个秦阿姨)在本应是紧锁着的病房里看见了半年前在病房悬梁自尽的女病人的鬼魂,同时还有地下留下的血一般颜色的古怪字迹。而24床,一直靠着23床的那个老病人,也已经是第二次一口认定了自己在半夜也看见了魂魄归来的23床。具体场景是这样的(当小护士惟妙惟肖地模仿老病人的声音说给危峻听着,他已觉得自己的寒毛都竖起):当24床从梦中惊醒时,赫然发现邻旁的23床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因为23床的自杀,这张床被认为不吉,此后就一直空着),人影梳着一头长发,同时嘴里小声地哼唱着“飘摇”这首曲子。24床在医院住得久了,自然认得,那人影就是已死去半年多的23床!而“飘摇”,本就是她最爱的歌。哪怕老病人抖抖霍霍藏在被中,也听见歌声在耳边飘荡直至天亮。 “她第一次,也就是在一个星期前这样说时,我们还半信半疑,今天她又这样说啦,而且还很肯定的样子!” “是呀,太吓人了,难道这世上真有鬼么?” 两个小护士互相看了看,同时露出害怕的表情。危峻正待出言安慰(这难道不是发挥男子气概的大好机会么),却听到仿若从地底下钻出的清寒嗓音:“除了24床,还有没有别的病人也看到23床的身影,听到她的歌声呢?” “靠!”危峻吓了一大跳。这面无表情的女生,是何时开始站在自己身后的呢?听着这样的事,再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若非自己还算胆大,怕不是要被吓出毛病来?他好像已浑然忘记,自己在几个小时前被初入病房的场景吓得差点夺门而出的事了。 而小护士们显然是一直看见凉玉的,于是回答:“你们要是在病房看看就知道了,23床和24床恰好在房子的边角里,病房里四角有四根顶梁柱看到没?有这么粗,”说话的小护士做了个双手合抱的动作,“她们的两张床就在这柱子后面,尤其23号那张床,根本就是死角,从外面看过来,就是有人也肯定都被柱子挡住了。” “哦。”女孩低下头沉吟着。危峻心想:嘿,这是在干吗?就听她居然又问:“那24床是因什么病住院的呢?” “她是有比较严重的被害妄想和轻微的抑郁症……” 哈。危峻心想,有被害妄想的人说的话也可以相信么? 不过又听到护士继续说道:“……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治疗已经控制得不错了,只是因为没有家人才一直住院的。” 这么说来,她说的话又有一定的可信度罗? 危峻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见女主治喝斥的声音:“不工作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于是,作鸟兽散。 第二天星期二,是规定主任查房的日子。 方主任的样子和危峻想象中有较大出入。因为着装怪异、脾气暴躁的主治,他便认为资历较深的精神科医生多少都有些神经兮兮的。而笑眯眯的主任却似乎是好脾气的模样。 精神科的主任查房和普通医院略有不同。不是进病房,而是把病人单独叫出来查问。而精神病人的问病史方法也和一般不同,采用的是问答式记录。通过询问病人一些简单的生活常识或逻辑问题,看他们有哪些方面的思维情感障碍。大部分病人只要通过简单的对话,就可以被有经验的医生诊断病情。 第一个病人进来了。这是个面色蜡黄、气色甚差的妇女。 “你好啊。”主任和气地跟她打招呼。 “哼。” “你好像在生气吗?怎么啦?” “我能不生气吗,来了这么个地方。” “你是怎么来这儿的啊?” “抬来的。” “哦?被八台大轿抬来的?” “哼,八台大轿抬我也不来。是他们把我绑住抬来的。” “他们是谁?为什么绑你啊?” “谁知道?他们想害我。他们有病。” “他们为什么害你呀?” “不是说了么?他们有病。” “礼拜几来的?” 第32节 “礼拜五。” “那来几天了?” “一天。你不会算啊。” “哦。叫什么名字啊?多少岁了?” “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 “呵呵。我叫方胜恩。54岁。” “王芳妹。31岁了。” “耳朵里经常能听到什么声音么?” “你的声音呀。” “一个人时能听到什么声音呢?” “别人骂我。” “谁骂你?骂什么呢?” “我哥哥嫂子。骂我在家里占地方。商量着怎么把我赶出去。” “骂你的时候他们人在什么地方?” “在上班啊。可他们不知道,我这里……”病人指着胸口,得意地一笑,“有个广播电台,能收到他们心里的声音呢。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还以为说我的坏话我听不见呢。” 危峻听着主任和病人煞有其事的对话,觉得有点好笑。显然,这是个有被害妄想的病人,有明显的幻听症状。虽然不是精神科医生,但只要凭着从书本上学到的简单知识,他也能下判断了。再继续听下去,便有些不耐烦,而主任却仍然有条不紊地和错漏百出的病人继续对话着。这是主任的假面还是专业精神?危峻不知道。只是奇怪他在精神病院工作这么多年,难道从未对这份工作产生过惧怕与厌倦?也许是看尽人生百态后的波澜不惊。 王亚南主治用一贯平板的声音吩咐坐的离饮水机最近的宗旭给主任泡茶。 危峻转而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位三十好几至今仍未婚的女主治医生身上。今天她穿的又是一身耀眼的红裙,脚下蹬一双足以摔死人的高跟鞋。书上说躁狂症病人的一个特点是喜好夸张的装扮,王医生看起来也很符合该条,可看她冷淡的面孔和声音又觉得她也有抑郁症病人的倾向。危峻暗自笑了,想什么呢。 第一个病人终于结束了,下一个病人被带了进来。 危峻又犯了注意力不集中的老毛病,随着时间的推移,听查房便越来越心不在焉。坐在那里只看见主任的嘴张张合合。也许口渴了,主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 接下来发生的事在危峻眼里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主任的手一抖,杯子掉在地上;主任的口角抽搐,呼吸急促;主任慢慢倒下…… 惊叫声,有人拨打电话叫救护车……危峻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凉玉面无表情走上前去探主任的鼻息,又凑近去嗅了嗅主任的口腔。“苦杏仁味,是氰化钾。”她站起来,摇了摇头,“没救了。” 如果还有比这镜头更荒诞的事情,那便是接下来的景象:原先和危峻一样呆若木鸡的宗旭,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冲上前推开凉玉,伏在方主任尸体(如果可以这么叫的话)上:“怎么会这样!?爸爸!怎么会这样!?” 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了人。 当看见熟悉的警官出现在现场时,危峻脑海里才反映出这样的现实。 那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警官,原来还是个头儿(危峻听见其他警察叫他“队长”)。危峻看着他面色严峻地指挥着手下在办公室里四下查看:主任的水杯、茶叶罐、饮水机、饮水机柜里的一次性水杯……危峻猜想,他们是在寻找毒药出处。 “恕我冒昧,你和主任是父子?”刑警队长问宗旭,“可是据我所知,你姓宗……” “我虽母亲姓。”宗旭神情漠然地说。此时他已恢复了镇定,但从声音仍可听出哀恸。 “哦……这里有多少人知道你和主任的父子关系呢?” “只有王医生……我刚来工作不到一年,不想别人认为是依靠父亲的关系才得到这份工作的。我不想别人对我有偏见。” 女主治点头证实他的说法。 不是依靠父亲,嘿,危峻心想,医院这么大,你就偏分在了父亲所管辖的病房? 想要证实自己的能力,也要别人给你机会。 “是这样啊。”队长摸着下巴沉吟,又转向主治,“王医生,你是怎么看待方主任的被害的?” “啊?我怎么看……我什么也不知道……”失了方寸的女医生道。 “你觉得这和前些日子病房的闹鬼事件有无联系?” “……那个?难道主任的被杀和闹鬼有关?不可能……” “方主任之前是如何看待闹鬼事件的?” “主任……他认为这都是无稽之谈……” “辞退秦阿姨,阻止警方的调查,也是他的意思吗?” “这个……有一些吧……当然这也是医院领导的想法……” “不管主任被害的原因为何,应该都和之前鬼魂的出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凶手,也必然和此有关。”刑警队长下了一个在危峻看来有些武断的结论。然而前者后面的话却更加令他吃惊,“也就是说,凶手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人!” “啊……”屋子里不意外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真倒霉!”在详细地问过每一个人当时事发的经过后,危峻才被允许离开。 为什么别人的实习都是太太平平的,自己却遇上了这码子事? 他不禁把目光转向身旁的女同学。 事情发生以后,他注意到她都有着可疑的沉默。但那种沉默又似乎并不是因为思考,只是一种漫不经心。 因为下班后还是回到学校宿舍,基于是同学,他想不出任何不和对方同行的理由。 而这种同行又实在是尴尬:对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她迈着自己不紧不慢的步伐,而他却不得不跟着她的节奏。 危峻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到今后的实习生活是有多么的无趣。 第33节 “呃……”他已下决心主动打破沉默。 “沈同学,等一等!”背后却传来这样的呼喊。 危峻回头一看,是刑警队长! 被叫的人却仿佛完全没有知觉,仍自顾自地往前走。 “喂,叫你呢。”危峻提醒她。 “嗯?”对方好像刚刚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危峻,又回头看到大步追来的警察。 危峻注意到当她看清来人时,冷淡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些许表情:女孩的小嘴撇了一撇。 她的嘴唇轻薄,大部分时间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眉眼细长,眼神晶亮。 哪怕大部分时间这晶亮的眼神是散漫的。 黑色长发被随意扎起,部分散落在两鬓。 她决不能说成漂亮,但也不丑陋。五官没有什么特别,却又不能被说成平淡无奇。 她不是一个立刻被重视到的人,但也无法让人忽略。 在危峻认真打量起她的这一刻,女孩带给他的,是一种深深的迷惑感。 还好这种迷惑马上被来到眼前的警察打破。 “沈同学……凉玉……”刑警队长叫着女孩的名字,却好像并不是为了显示熟识和亲近,“哎,怎么有你在的地方,总是有谋杀案啊……” 这句话说得颇有戏谑的成分,却又是一句事实。 马上让危峻反映过来:没错!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个女孩造成的! 人们在无法解释所面临的困境时,总是习惯地把责任推究给他人。 而女孩面对这种话的反应,不过是摆了摆手:“楚队长,彼此彼此。” “我昨天不还示意你在这个地方要多留意来着。” 危峻恍然大悟:原来昨天刑警队长那个眼神,是在向自己身后的女同学致意。 他俩显然是通过别的凶杀案相识的。 “关我什么事,留意什么?” “因为那个鬼魂的示警啊,也可以说是预告杀人。” “啊?”这声惊叹,却是从危峻口里发出。 这个警察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沈凉玉呢,还是在有自己这么个旁听者的情况下? 他刚才还说过,凶手应该就是早上查房时在那办公室里的某一个人。换而言之,自己和沈凉玉也有嫌疑的,不是么? “因为那个鬼魂在你俩来这里实习之前就出现了,所以你们俩可以排除。”好像在回答他的疑问似的,楚队长这么说。“而且,那个所谓的鬼魂是半年前就自杀的病人,因此,凶手可能也和那件事有关,而非最近。” “鬼魂到底说了些什么呢?”沈凉玉问。 “不是说,是留了字。”警官出示照片。 “绝我生之信念者必绝己命。”危峻喃喃地念出声来。原来这就是护士们提到的古怪字迹。照片上略为模糊的血色痕迹给人恶心的感觉。 “看来秦阿姨看到的鬼魂也并非是天外飞仙。”女孩道。 “嗯。据她说,尸体的位置和状态和半年前自杀的23床都是一模一样。” “这句话涵盖了两个意思。一,‘我’的确是自杀,但却是被逼迫或诱使的;二,‘我’来报仇来了,矛头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你是说主任?” “嗯。而主任和住院医生宗旭还是父子关系,所以他也脱不了干系。” “嗯。有没有兴趣看一下那个23床病人的病历?”警官晃了晃手里的材料。 “那就看看吧。” “这个23床和你差不多年纪,也曾是你们医学院的学生呢。” “不那么让人愉快的巧合。”沈凉玉翻开病历,“原来还和我同姓……沈愿生……愿生愿生,结果却成了怨生……” 现在还变成了怨灵。危峻心说。凑过去看沈愿生的照片。 照片上的愿生纤瘦、美丽,乖巧文静的模样,看不出是精神病人。 “病历上说她是精神分裂症,有抑郁倾向。药物控制得不错,但每当考试前因为紧张又会发病,所以周而复始地出入院。”警官说。 “嗯……管理她床位的,是江林峰医生。”沈凉玉翻看着病程录。“她最后一次入院,是什么情况?” “那时她已经毕业,在你们学校附属的一家市级医院工作。按道理说发病的隐患应该解除了,却不知为什么,再次发病,而且还特别厉害。抑郁症的症状非常明显,看这,记录了她几乎已进入木僵状态,不言不语、不吃不动。”楚队长指给她看,“一天晚饭时间,病人们都在活动室吃饭,她一人却迟迟不出病房,当值班医生觉得不对劲,去看她时,她已经悬梁自尽了。” “哦。那当日值班的医生是谁?” “那个姓谢的女住院。” 抑郁症的病人本来就有严重的自杀倾向,这并不奇怪。危峻心想。不过……他却隐隐觉得,这几句简单的话里,又有着什么不对劲。 不知道沈凉玉是否也这么觉得,危峻只见她略略翻了翻病历,就递还给了警察。 第34节 “怎么,没兴趣?”警官笑着说。 “不是。肚子饿了。” 倒。危峻心想。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女生这种时候最大的感受。 “请你们吃饭吧。”年长的男人笑着说,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毒药的来源发现了吗?”安静地吃完一碗饭后,沈凉玉问。 “没有。除了主任使用的水杯以外,没有发现别的地方也有毒。茶叶罐里没有、饮水机的水也是干净的,其他的一次性杯子……都没有。” “凶手的目标很明确啊。” “他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毒药放进主任的杯子的呢。” 危峻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警察发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呃……我觉得一个人嫌疑蛮大的,但又不太可能是他……” “说来听听。” “……就是宗医生啊。是他给主任倒的水,所以有可能是他倒水时偷偷放进了毒药。但……他是主任的儿子……” “除此之外,作为唯一的经手者,他这样做所冒的风险太大了。”凉玉不以为然地摇头。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毒是之前一个喝水的人放的。他把毒放在下一个一次性杯子里,而大家都知道主任查房时会喝水的……”危峻又冒出了一个想法。 “那么凶手又如何敢确定在那之前就一定没有别人喝水?不对,凶手的目的是为了愿生报仇,他不会滥杀无辜。”凉玉又慢条斯理地否决了。 “这……”危峻泄了气,“总之,凶手就是当时在屋子里的某一个人,这个范围也不太大,除去我俩,也就一个主治、三个住院了……” “不对,楚队长前面的这个结论是错的。”凉玉摆手。 “哦?”刑警队长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有何高见?” “你们忽略了最显而易见的事实,实际上,下毒的可能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护士,甚至任何一个今天早上来这个病区送化验单的公务员,任何一个只要熟知主任生活习惯的人……”凉玉拿出餐巾纸擦了擦嘴巴,“现在是刚开学,九月份的天气仍然很热,一般人喝的都是饮水机的凉水。可是主任呢,他却是喝茶的,总要用热水才泡得开吧。所以毒应该是抹在了饮水机那个热水龙头上,倒水的时候将毒药冲进杯子里……你们可以去查查看那个热水龙头上还有没有毒药的残余……所以,凶手可能是有机会走进办公室的任何一个人……嗯……就是这样……” “啊……”危峻目瞪口呆,没错,他早上也喝过饮水机里的水,也看到很多人都喝过,自然理所当然地想毒是在别的过程中投放的,是在查房的当时……“对了,水是王医生叫宗医生倒的……难道,是她想嫁祸给他……” “不对,王医生叫他倒水,只不过是因为他坐的离饮水机最近,这是一个随机事件。凶手就是想嫁祸给为主任倒水的人。所以,这次谋杀只能让我们知道凶手把诅咒变成了现实,至于他是谁,我们还是一无所知。”凉玉脸色愉快地下了这个结论。“我们要回学校啦,楚队长,谢谢你的晚餐!” 回去的路上,危峻忧心忡忡。 “你说,凶手的范围既然有这么大,那什么时候才能找出来啊?我们还要在这实习半个月呢,想想真吓人。” “范围不大啊,说是每一个都有可能,那不过是说说而已……”凉玉漫不经心地接口。 “什么?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只不过是觉得那个刑警队长太武断而已。我不喜欢他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凉玉笑得欢快。“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本可以在命案发生之前就阻止这一切的。所以说,警方无能。” “啊?”危峻张大嘴巴。 “真讨厌啊。死了人一定会影响我们的实习,这半个月算是糟蹋了,什么也学不到。” 危峻看看女生。不该相信到这个时候,她还想着学习。 一股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他讨厌她那种自以为是又漠不关心的表情,讨厌她把谋杀看的理所当然、习以为常,讨厌她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没有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该有的天真和畏惧,更讨厌自己为什么也会身陷其中。 “哼。”他冷冷地道,“你既然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协助警方找出真相?” 愤恨挖苦的语气令对方调过脸来。危峻确信她看清了自己眼里的情绪。 “因为那与我无关。”凉玉并无退缩示弱,她声音轻薄,神色安然,“凶手既然那么做了,必然有他实施的理由。我为什么要阻止?这世上的所谓公平正义本来就只是对弱者的束缚罢了,我才懒得插手改变。哦,不过,我可以把它写在我的小说里,这真是一个不错的素材……” “你真是一个疯子!”危峻忍无可忍,冲她大吼一声,转身跑远。 “晕。叫那么响作甚。”凉玉无辜地掏掏耳朵。 如果可以,真不想再看到那个疯子。 第二天早上,危峻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医院。 事实上,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他在精神病院实习——却不想看到疯子? 想想也知道这话有多荒谬。 他无精打采地走进办公室。 “你迟到了。”正翻看着厚厚一堆病历的女生道,“他们已经进去早查房了。” “那你怎么不进去?”危峻冲她扮个鬼脸。 “喂,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那个24床这么笃定沈愿生的鬼魂确实回来过?” “为什么?”明明不想和她说话,却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题所吸引。 “因为……这个……”凉玉停下手里的活,从裤兜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层层打开。 “这是……头发?”三两根黑亮的长发,赫然躺在纸包中。 “嗯。24床确定愿生魂魄归来的确凿证据——这是她在愿生的床上找到的……有人扮演鬼魂夜半梳头,却扮过了头……这么长的头发,又和愿生身形肖似,是年轻女性无疑了。” “啊……快把头发给警方,他们可以通过比照找出那个‘鬼’……” 第35节 “不要。”女生简单明确地拒绝。 “为什么?!” “那样就不好玩了。” “……”危峻再次确认,眼前的女孩不是常人。 她是个疯子! “危……呃……你是叫什么来着……” “危峻!” “对。危峻,你想不想比警方更早知道这个女鬼是谁?” “不想。这个女鬼可是个怨灵。我可不要做下一个被害者。”一口拒绝。 “你真是个胆小鬼。”女孩嘲笑。“女鬼就是女鬼,女鬼不是凶手。”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咦,你昨天还在怪我为什么不协助警方找出真相,今天真相就在眼前,你却不想知道。” “不是……难道我们不能更加安全地找出真相么?” “我们是不够安全。如果让王医生知道我们不进去查房而是在翻看病人的病历,她会有多生气?”说着令人发毛的场景,女孩的表情却是好整以暇。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危峻哀嚎。他有不好预感。这女人没经他同意,已拉他跳入同一个火坑。 “在夜半进入病房,扮演女鬼,你觉得这可能的机会能有多大?”凉玉摸着嘴唇,不知是在自问,还是问他。 “……” “有钥匙的女医务人员只有主治王医生、住院谢逸秋和护士长,还有当天的值班护士。” “王医生是短发,护士长体型偏胖,而沈愿生是长发、瘦削,所以她们都不可能扮的像,只有谢逸秋是长发,身材、年纪也和愿生相仿,难道是她?”危峻惊叫,“愿生自杀那天也是她值班,难道是她有问题!没错!我说为什么会觉得愿生的自杀有点不对劲呢,精神病院里每个病人的东西都会严格检查,杜绝每一样可能会伤人或者伤己的物品。这也是为什么值班医生会掉以轻心的原因吧,不担心病人有自杀的工具。愿生怎么会有能用来上吊的绳索呢?家属不可能给她带这种东西,就算带了也会被护士检查到,可能只有一个,是医院内部人员提供给她的。那就是那天值班的谢逸秋了。” “说你傻你就是傻,扮愿生的明显是要为她报仇的人,照你这么说,谢逸秋反倒成了害她的人。你有点逻辑性好不好。”女孩嗤之以鼻。 “没……错……啊……”危峻抓头,“那……难道是哪个护士干的?” “危峻啊……”凉玉不答,继续翻看手里的病历,“你觉得一个人伪装成精神病患者成功的机率有多少?” “什么!?” “这样做……真的好吗?” “没事的。他们都去听那个国外的资深专家讲座去了,现在除了护士,我们就是这里管事的。”凉玉若无其事地道。“这是个多么自由的下午啊。” 危峻看着她懒洋洋的表情,确信自己和她在一起实习是件极其不幸的事。 “病房里现有36名病人,全为女性,其中和愿生年龄相仿,在18岁到30岁之间的共14名,天,现在年轻人真是精神病的高危人群。”凉玉一边发着感慨,一边指挥着危峻抱好那一堆她筛查后的病历,“走,我们进去,一个一个地看。” “这个短头发,不是!” “说不定她带假发……” “在精神病院?这里比监狱查的都仔细。” “……” “这个矮而胖,不是!” …… 这样一圈看下来,又删减至只剩5人。 “哎,我少考虑了一个必要条件,这两个也不可能!” “咦?这两个都是身材苗条、长发飘飘的少女……我看很像呀……” “胡扯。这两个病人青春期就开始发病了,不要告诉我她们从那时就扮演到现在。装鬼者分明心智健全。” “没错。”危峻恍然大悟,“既然是为愿生复仇而来,又是装成精神病患者的,肯定是这半年内入院的。” “也许没有半年,很可能是近期才入院的。这也是为什么愿生死了近半年,而那个复仇者两个礼拜前才搞鬼的原因吧。” “怪不得你会怀疑病人,原来是从这个角度考虑。可不对啊,病人哪来的钥匙出入?我听护士长说过,病人的每一次出行她都会严格点数的,绝不会有错。” “我什么时候说过秦阿姨看到的鬼和24床看到的鬼是同一人了。” “……可是除去病人以外还能扮成愿生模样的就只有谢医生一人了……也许还有护士……” “危峻,你真笨。24床看到的固然是酷似愿生的少女,可秦阿姨看到的不过是吊在房梁之上,长发披面、吐着舌头的鬼魂。这样的东西,看一眼就夺路而逃了,你能看清那真是什么吗?是男是女都不能肯定呢。” “……”危峻再次被她反驳得哑口无言。 女孩漫不经心、似乎是不加思索说出的每句话,仔细一想,却是极具逻辑性的、最接近事实的可能。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这最后挑拣下的三个人吧。” 温梅,女,19岁,诊断:精神分裂症。主要症状:幻听、幻嗅。被害妄想。自称家中闻见煤气味,称有人潜入其家中要害她。 梁珊,女,21岁,诊断:躁狂症。主要症状:喋喋不休,夸夸其谈,称自己是亿万富翁的女儿。 徐小小,女,22岁,诊断:抑郁症。主要症状:厌食、寡言少语、木讷呆滞。 19岁的温梅是个身材高挑、巧笑嫣然的姑娘。乍眼看去并无任何不妥,除了那眼神。一坐下来,她就用充满警惕的眼光盯着二人。“找我做什么?是不是抓住想害我的人了?” 第36节 “这个这个……”危峻用眼神示意凉玉回答这个问题,不料后者像根本没瞧见似的,任危峻眨的眼抽筋。 “搞什么嘛,”危峻嘀咕,转而笑对温梅,“那个啊,坏人暂时还没抓到,我们已经在加强注意了……” “你骗我,”温梅冷笑,“他们已经潜入医院来了,想伺机在我的饭菜里下毒。还好我一直心存警惕,他们才没机会下手。” “啊?” 梁珊让危峻更为头疼。 只见她穿着一身五彩斑斓的裙子,头发上别着漂亮的水钻。一坐下来,危峻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开始炫耀自己的这一身穿着,然后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对流行的看法,对服饰的追求,一讲就是半个钟头。危峻开始还强笑着倾听,后来只注视着她嘴巴的一开一合,进入失神状态。梁珊脖子里挂着一只不知什么动物的饰物,甩着大尾巴,厉爪挥舞,随着她越讲越兴奋,身子也开始前后摆动,那饰物也似乎扭动起来,向危峻耀武扬威。可怜的男生到最后只听见头顶的风扇咔咔作响,脊背上热汗涔涔而下…… 直到遇到小小,危峻才知道什么叫对牛弹琴。 和梁珊的情况完全相反,危峻使出浑身解数,先是诚恳地表示想和她聊聊,见小小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又开始讲笑话,不知是笑话不好笑还是危峻没有表演天份,笑话讲完,活动室只听见危峻自己在哈哈大笑,不但小小没反应,连凉玉都冷冷地看着他不吭声。危峻气的心里直骂娘……脸上却还不得不和颜悦色,见凉玉完全是袖手旁观的姿态,索性也不卖力了,打开病史牌,用温和的语气问小小一般的逻辑问题,诸如:今天星期几?一斤棉花和一斤铁哪个重?最喜欢什么颜色?为什么?当然没有任何回应。自言自语半个多小时,终于等到凉玉的声音:“行了行了,就这样吧。”才如获大赦,逃一般地退出来。 “我说,为啥都是我在问,你就在一边凉快?这大热天的,里面又没开空调,我容易吗我?” 一进办公室,危峻就把空调开到最低,同时再也忍不住,质问凉玉。 “我动脑筋你卖力啊。”凉玉一脸无所谓,好奇地看着危峻脸上的汗珠,“真有那么热么,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 真的,女孩干净的脸上连一滴汗星都看不到。 “你老人家那是冰肌玉骨。”危峻挖苦道。“难怪叫凉玉。” 女孩这次没有反唇相讥。她低下头看三个病人的病历:“谁是假的?你怎么看?” “我看不出,都快给她们逼疯了。” “还真巧,这三个人分别是江、宗、谢三个人负责的。” “哪个是宗旭负责的呢?还是觉得他嫌疑最大啊。当然,谢逸秋也很可疑。” “别忘记,江林峰曾是负责沈愿生床位的医生。” “……还真一个都不能少。” “还缺少一些信息啊。”凉玉摸着嘴唇。男生已发觉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为了这些“缺少的信息”,下班后,凉玉不知找了什么理由,拉了危峻和三个住院一起,在医院门口的餐厅吃饭。 “危峻,你不知道吧?原来三位老师都是我们的校友呢。宗医生和谢医生只比我们大三届。”凉玉快活地说。 这不奇怪。附属医院的医生绝大多数都是本校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危峻想。他倒是注意到了另一个事实:只比我们大三届?沈愿生不也是我们学校的么?那个警察说了她本来应该刚刚参加工作……算一算……她居然和宗旭、谢逸秋是同届的? 怪不得凉玉笑得像只狐狸。 “在精神病院工作危险么?”凉玉问,“听说去年有个教授看门诊时被病人砍了三刀。” “还好吧,我们病区的病人都没什么攻击性的。”谢逸秋笑着说。 “是啊。”江林峰也笑了,他比另两位住院应该只大了三四岁吧,气质却明显成熟不少,面孔说不上英俊,却棱角分明。君子端方。看着他的脸,危峻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句子。 “江老师,那个23床以前是你管的吧?”凉玉开始进入正题了,“她最后一次住院,是个怎样的情景?按理她刚大学毕业,工作也不错,怎么又突然发了病?” “是因为刚开始工作有些不适应吧,”江林峰扶了扶眼镜,“她是养女,和养父母交流比较少,也没有什么朋友,有压力自己不知怎样疏解,才酿成了悲剧吧。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女孩。”他脸上露出医生对病人常见的惋惜。 也许是说到自杀后又闹鬼的病人,饭桌的气氛明显地低沉了下来。宗旭因为父亲的事本就没什么笑容,一直埋头吃饭。听到谈及愿生,明显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谢逸秋看了他一眼,也没吭声。 “是养女啊。那她还有什么别的亲人吗?”凉玉像没发现大家的异状似的继续问。 “没有了吧。她养父母后来又生了孩子,对她就不怎么在意了。她自杀以后,遗物他们都没来领,还放在医院储藏室呢。” “哦?”凉玉来了兴趣,“那,老师,吃完饭你领我去看看好吗?” “可以。” “怎么去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没?”危峻焦急地问。 吃完饭后他们并没回学校。江林峰带凉玉去看了愿生的遗物后也下班了。宗旭留下值班。但回到医院就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根本没发现凉玉和危峻也在。 “哦。觉得没吃饱又出去买了包薯片。”回答危峻的,是快气炸了他的肺的理由。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又问了一遍,“愿生的遗物发现了什么没?” “衣服、鞋、毛巾、洗漱用具什么的……没什么特别。”凉玉像没发现他的急躁,仍然慢条斯理,“不过,你猜愿生是用什么来上吊的?江林峰说她是把床单撕成一条条的,再绑成一根绳。而那致命的凶器在她自杀的骚乱之后居然不见了。有趣的现象。” “这又是一个疑点啊。”不明白哪里有趣的危峻决定以后对对方的奇言怪论自动无视,“床单做成的绳索,足以支持一个人的重量么?而且护士每天整理床铺,如果事先准备,很难不被发现,如果是刚刚准备的,在别的病人出来吃饭后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出能够成功自杀的工具,而且撕床单没有声音么?就没人听见?” 凉玉看了危峻一眼。后者马上明白自己的分析有多么多余:对方显然早已想到了。然而他还是有些兴奋地下了结论:“那个谢逸秋一定有问题。一定。” “我们去见那个女鬼吧。”凉玉不置可否,只说了这样的一句。 “啊?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嗯。” “能告诉我们你明明不是本市人,为何不住在当地的医院,而要到这里来呢?还有,为何送你入院的不是你的亲人,而是你的男友……梁珊?” “哈,我父母周游世界去了。他们一路先去巴黎,再去洛杉矶,然后是……” “恐怕你父母根本不知道你来上海是为了住精神病院吧。梁珊,知不知道只要测试你此刻的脑电波,就能知道你是否精神异常?”凉玉冷冷地说道,掏出纸包,“还有,这是你留在愿生床上的头发吧。物证在此,梁珊,你抵赖不掉的。” “呃……”趁梁珊面色大变之间,女孩突然又掏出一枚银白色天平状的挂件,丢在桌上。 “你们在哪找到的……咦?”梁珊一见那饰物,便急急地拿起来看,待她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 “你错了。这并不是愿生随身佩戴的那件,只不过我从小地摊上买来蒙你的,比愿生那个要粗糙的多吧?”凉玉微笑,“你,10月7日生,天秤座;而愿生,11月16日生,她的星座就是你佩戴的那个——天蝎!我在她的病历上看过她的半身照。佩戴同种款式挂件的女孩,在同一个医院同一个病房,可不是那么凑巧的事呢。虽然不知道你俩是什么关系,但这是你俩交换的信物,没错吧?” 梁珊冷冷地望着凉玉,脸上,早已不见初见的那种躁动和轻浮。 第37节 “你们发现晚了呢,恶诅早已应验……我理当功成身退了。” “大概12岁时,我就知道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亲姐姐,2岁大就被人贩子拐走了。我想念她,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是否过得好。我在各个网站发帖寻找她,因为妈妈说过在她身上有个不规则的胎记,就凭着这个特征,17岁那年,我终于知晓她的下落。” “她比我大三岁,在上海。我从苏州跑来找她,希望她回去和爸妈相认,全家团聚。可她拒绝了,说养父母对她很好,她还未报答养育之恩,而且这么多年,爸妈应该也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相不相认也没有关系。我当然不肯。迫于无奈,她告诉我,原来她有精神分裂症,常常发病住院,她不愿意爸妈知道她有如此难以启齿的疾患,害怕给他们带来困扰。在她的含泪请求下,我答应了。回到苏州,我们一直电邮来往,她把她的生活事无巨细地告诉我。当然,每次她一发病住院,我们就会好久失去联系,她一出院也会以最快速度通知我,怕我担心。终于,她大学毕业了,工作也不错,精神状态一直很稳定。就在我以为她快得到幸福的时候,却传来她病发入院自杀的噩耗!” “我不能相信!姐姐曾经告诉我,原本养父母给她起名叫愿心,她得病以后,为了时刻告诫自己不要向病魔屈服,为了不让关心她,爱她的人伤心失望,她自己改名为愿生!” “嗯……没错……愿生,原来不是怨生……愿生的意思就是不愿死……”凉玉喃喃插了一句。 梁珊冷冷看了她一眼。 “所以就算她不是被人谋害,也一定有人趁她神志不清的时候诱导了她自杀!我不能放过这个人,不能忍受那么善良、那么坚强的姐姐就这样被剥夺生命。所以我来了。我要揪出这个罪魁祸首!” “那是谁呢?”危峻急急地问。 “你说是谁?”凉玉没好气地说。又转向梁珊,“24床所看见的鬼魂就是你对吧。你是想让害愿生的人心虚。” “哼!” “那秦阿姨看见的鬼魂也是你吗?”危峻问,不在乎凉玉的白眼。 “没错啊。” “不可能……你是怎么办到的?”危峻惊呼。 “太简单了,那天,我根本没出病房,而是躲在床底下,等人都走了以后,出来装鬼。” “不可能!护士长说了,她再三清点过人数,没有错漏。”危峻不相信如此简单。 凉玉在一边,不住冷笑。 “哼,她真的数清楚了么?每天常规清点,多少是不耐烦的吧。不过是事后发现人数不对,但怕追究她的责任,才一口咬定没错。哈哈,只有你们才相信她的话。也是,全部推到鬼魂身上,倒也干净。”梁珊不屑地说。 “真的么?不踩凳子就吊在梁上,你是怎么做到的?绳子又是哪来的?” “我用几条毛巾扎起来干的。至于怎么吊上去的,很简单。房梁不高,人挂在那里脚离地面也只有几十公分。我把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脸和胸部以上的身体,那天我特意换上白色的衣服,双手缩在长长的衣袖里,然后轻轻跳起,双手隔着袖子抓住毛巾,维持身体的平衡。一两分钟不成问题,不信我可以当场表演给你们看。”梁珊仰头挑衅地说。 “可是……”危峻还要追问,却被凉玉一个手势阻止了:“行了行了,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 “为啥不让我问完?”走出病房,危峻气呼呼地说。 “下面都是废话了。” “你……我问你,通过脑电波真的可以证明她没有精神病而是伪装的?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本来就不可以。我诈她的。”凉玉说得天经地义。 “……”危峻无语……他早该想到的。 “无聊无聊啊……”凉玉不住摸着嘴唇。“破绽百出的废话,还有人听得津津有味、信以为真。” “哪里有破绽了,你说说看!” “我问你,让你混进精神病院,扮个躁狂病人,你不是学医的,你扮得像吗?生病就得吃药,精神病院为了防止病人偷偷停药,服药时都有医务人员在旁监督,而正常人服用抗躁狂药物可以出现抑郁症状,换了你你会真吃下那些药吗?” “不会……” “她说愿生会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言下之意,她之所以熟知医院里的情况,都是愿生告诉她的。但你不觉得不对吗?愿生是个坚强的女孩,精神分裂症给她带来的身心伤痛极大,她怎会把医院里的这些难以启齿的事告诉妹妹,让她替她担心?况且半夜起来梳头、唱歌,分明是愿生发病时才会有的行为,她又怎会把这些告诉妹妹?” “梁珊说愿生一旦发病住院就会和她失去联系,可是愿生自杀以后,远在苏州的她又是如何得知愿生在医院里的情形的呢?她又如何如此肯定愿生是被人诱使自杀的而不仅仅是自身对生活绝望,就凭她对愿生不会自杀这样一种信任吗?” “最后一点,实际上也是告诉了我们梁珊隐瞒我们的目的所在,她提到一句,‘就在我以为她快要得到幸福的时候’,不错,毕业了,工作了,精神状态稳定了,可这就算幸福了吗?一个女孩子,怎样的情况下才算‘得到幸福’?” “……你是说……愿生有一个……恋人……?” “又是无聊的情爱纠葛啊……”凉玉叹气,“而真相,就在这扇门背后……”他们已经走到医生办公室的门口,而凉玉指向的,就是这扇门。 “你是说……宗旭?” 打开门看到二人,宗旭脸上是明显的意外。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想和你说些事情。” “我很忙。” “想问你……是如何喜欢上愿生的呢?”凉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 半晌无言。随后,宗旭退后,让他们进去。 门,复又关上。 “那是我们大三那年,学校举办了一次个人书法绘画展。我看到愿生参赛的作品——名叫《自省》的自画像。画中的女孩柔弱纤细,却有我从未见过的坚定眼眸。她的凛冽意志,透过画面迎面扑来,我在瞬间被其俘获。”沉浸在回忆之中,宗旭脸上露出恍惚笑容。“我爱上她,这个和我同届的女孩。然而她始终退让闪避。直到父亲严厉警告我,不要再靠近她,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竟是我父亲的病人。” 医生有责任为病人隐瞒病情。方主任却为一己之私,将事实外泄……危峻暗中叹气,他已完全可以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而那时我才明白画名的涵义——精神病人一般都缺乏自省力,她是在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丧失自己的意识,不要向自己的疾病低头。愿生愿生,怎样坚强的女孩!”宗旭激动地道。 爱一个人,如同沉溺深海。他已不可自拔。 “也许就是你的不愿放弃,让你父亲找到愿生,警告她不许和自己的儿子交往,否则就公开她是精神病人的身份。这莫须有的罪名应该就是导致愿生精神再次崩溃的直接原因吧?刚刚开始拥有充满希望的生活,就受到这样的威胁。于是,她再次发病入院。” “而在这里工作的你,却对她更加怜爱。这让你的父亲更加忧心如焚。为了儿子的将来,他再次铤而走险……对一个资深的精神病学家来说,诱导病人,特别是抑郁的病人自杀,应该不是很难……” “胡说!不对!根本不是!我父亲……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你敢诬蔑他!”宗俊突然粗暴地大喊。 “是么?难道你自己就没怀疑过么?”凉玉冷冷地道。“愿生的自杀,你从来没有追究过原因么?而现在你父亲的死,你也从来没有想过,是谁,恨他到要他死的地步?” 第38节 “……”宗旭无言以对。他的眼睛已变得通红。恶狠狠地注视凉玉。后者并无畏惧,也直直看着他。 “喂,你别刺激他了……”危峻小声说。 “对了,你拿走了愿生的挂件是不是?”沉默许久,凉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怎么知道?”宗旭愕然。 “我在愿生的照片上看到她随身佩带这个挂件,显然珍惜已极,奇怪的是,在她的遗物之中却完全没有发现。所以怀疑被人拿去了。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拿走的呢?”凉玉摸着嘴唇笑道。一旁的危峻却觉得她笑得古怪,显然心里又有了什么策划。 “是有一天我听江师兄说要把一批病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处理掉,我一下子想到了愿生的遗物也在里面。我害怕连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证物也完全消失,所以……” “听警察说,愿生的鬼魂出现那天,病房的所有医务人员都和全部病人一起,到操场做早操的。是这样吗?有没有人中途离开过?”危峻明白了,原来她还是认为留下地上血字的鬼魂不是梁珊。难道还是那个谢逸秋吗? “其实……我就是那一天去偷拿愿生的挂件的……医务人员为了防止病人出早操时出意外或逃走,是站在他们的队列四周边的:主治站在最前面,小谢和护士们站在左右方阵,我和江师兄站在最后。于是那一天,我和江师兄打了个招呼,就偷偷溜回去拿了储藏间的钥匙——那把钥匙放在护士长专有的抽屉里,而她每天上班几乎都不会离开——我先回办公室拿了储藏室的钥匙,然后去储藏室,储藏室在下一个楼面,我找了一会才找到那个挂件,正要走,忽然听到楼上起了一阵骚动,有个女人在大喊大叫着什么,想上去看看,又觉得不妥,正迟疑间,很多保安上楼了,我一惊,躲在那里等他们上去了才赶紧溜回去,连钥匙也是后来偷偷放回去的,刚巧赶上护士长就要再次查核人数……” “是江老师相信你不会干什么坏事,才为你作证你并没有离开的对吧。” “是。” 第二日。 “是你吧。”凉玉静静地说。 “什么?”声音的主人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刺眼。危峻在一旁,挥汗如雨。他看一眼表情镇定的女孩,奇怪她是否真的是不怕热的。 女孩没有任何遮掩地站在阳光之下。周身却散发清寒。她皮肤不算白皙,在烈日之下,却反射出奇异的透明感。 “你替宗医生作不在场证明,其实根本是他为你做了不在场证明。你诱骗他去取愿生的遗物,他事先和你说好他会趁出操的时候溜走一会,你便利用了这个空档。” “真幸运呢,储藏室和病房不在同一层,不然你们俩可要撞到了。他前脚溜你后脚也去了。躲在暗处等他拿了钥匙走后,你便进入病房装鬼,时间很紧张啊,一定要赶在秦阿姨出现便准备好,把自己挂在房梁上,和梁珊比起来,高个头的你更容易做到了……” “杀了主任,是为愿生报仇吧?你才是愿生真正的恋人……她竟会在你的眼皮底下自杀,心痛之余,你一定产生了怀疑。你在这里工作已经好几年,一定熟悉愿生这个老病人了吧?不知不觉产生了感情……也对,按愿生的性格,一定怕拖累别人,不会轻易动心,可你,熟知她的病情,一直在她左右,你给了她康复的信心,你们相爱了。尽管这爱情,只能暂时隐藏。” “愿生一定答应过你,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生活,放弃你,放弃自己。可是,在你们就快幸福的时候,她竟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为什么?你很快怀疑起其他医生,当你发现宗旭对愿生的倾慕,以及主任是他父亲这个事实,你明白了……” “和梁珊里应外合的你,试图用鬼魂的出现唤起罪恶的人的良知……可他们也只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而你也明白,愿生确实是自杀,警方,也是无能为力的……” “别说了,沈同学。”江林峰从暗影里走出。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感情起伏。“我会去自首。已经为愿生报了仇,我无憾。其实我本不想杀主任,可是就算愿生的魂魄出现控诉,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愧疚,我不能忍受他对愿生生命的漠视……而且,自从愿生走了以后,我对于生活的所有勇气和希望,都已经完全丧失。” 江林峰表情自若地抬头看向青天暖日。 “愿生……她辜负了我……我也不能原谅她……就像不能原谅那些人一样……” “是吗……我只知道,能诱导她让她失去生活勇气的,除了是害怕被公布自己病情后对你的拖累以外,我想不出任何其它原因……她一定希望你能拥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人……愿生是善良的女孩,而你们,她的爱人和妹妹,这个世上本该最体谅她的人,却以她的名义,冠以恶魔的诅咒……辜负她的人,是你。” 凉玉头也不回地离去。身后,被击溃的男人发出痛苦的呜咽…… “不用这么狠吧。”危峻尾随凉玉身后,小声说。 女孩毫无反应。连脚步声都静寂。 “你……你要通知那个警察么?” “他会自首的。” 江林峰自首以后,所有的医务人员都大吃一惊。 宗旭尤其悔恨。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他摧毁了别人的人生。和自己的。 而凉玉和危峻的实习继续。 半个月一晃而过。 危峻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病房。 这地方仍然是那样鬼气森森。奇怪的是他却产生了一丝留恋。 在这阴霾的楼房里,曾经埋藏过爱情……生命……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咦,这是最后一天了,该下班了,那女人跑哪去了? 算了,不找她了,自己走吧。反正明天……在另一个科室里,还要再见。 走下楼梯,穿过操场……他站住了……一颗大树之后,站着刚刚寻找的女孩。 还有谢逸秋。 他悄悄将身影隐在树后。 “……你觉得主任真的会因为儿子爱上了精神病人就违反自己的职业操守去威胁病人,甚至还诱导病人自杀吗?江林峰说,他最恨的是主任完全没有对愿生的死表现出丝毫的愧疚,主任真的如此道貌岸然?” “呃?我……我不知道……” “愿生悬梁自尽那天,是你值班吧?” “嗯。我很抱歉……” “那根愿生用来自尽的据说是床单结成的绳索,后来却不翼而飞。去哪了呢?江林峰不可能拿走,因为那有可能是让警方发现愿生是被诱杀的证据,他应该希望警方注意到这可能是想害愿生的人提供或者替愿生遮掩自杀意图的工具。宗医生开始不会想到愿生自杀有特别原因更不会拿,其他人也如此,那它到哪去了呢?” “愿生选择了一个极好的时机自杀,一个她爱的男人,一个爱她的男人,只要他俩在,势必受到最大的关注。她很聪明,选择了你值班的时机。可是,就算没有人协助她,给她提供自尽的工具,她用床单来自尽,也没那么简单吧?” “可是不能用刀、药一类的来自杀,因为病人不可能接触到如此危险的工具,那样就会很明显是有人从中协助。而最受怀疑的首当其冲是医生。太聪明了,用床单上吊,在一个不够关注她的医生值班时。” “可到底是不够关注还是故意纵容?”凉玉的目光,如刀一般射在谢逸秋脸上。 第39节 两人对视良久。 “谢医生,你喜欢宗旭,对吧?”凉玉忽然笑了,尽管笑意并未反射到眼中。 “可他却不曾在意到你对他的情愫。因为,他全心全意都投射在愿生身上。而愿生,竟是一个精神病人。” “宗旭那样不擅掩饰自己情感的人,你一定也和江林峰一样很容易发现他对愿生的感情,况且你对宗旭,应该早就十分在意。早在学校,你就发现他对愿生的追求了吧?” “同样貌美德端的你应该也是个骄傲的人吧,却没想到会在感情上受挫。当你知道她还是精神病人这个事实的时候,那种不甘心的感觉,一定让你抓狂吧?” “你去找愿生,对她说一些威胁的话,比如告诉她所在的工作单位她是精神病患者。愿生受不了压力再次发病住院。可是你也再次发现,这根本不会让宗旭对她死心!你的嫉妒和怨恨,终于达到了顶峰!” “你开始诱导愿生自杀。”凉玉轻轻地说。 一直保持沉默的谢逸秋脸色已一变再变,却还力图保持镇定:“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孩的嘴角露出冰凉笑意。 “别紧张。我并不是在指控你。没错,我刚才所说的全部,都不过是我个人的揣测,没有任何证据。” 对方的脸色稍稍缓和。 “而且,在我慢慢了解了愿生之后,”凉玉忽然摇头,“我又有了个很奇怪的想法。” “也许愿生刚开始是确实发病了,可入院一段时间后,她清醒过来。却开始感到更加绝望。” “原以为毕业后开始工作,少些压力就会渐渐康复的她,发现原来自己还是那么脆弱,如何能够承受进入社会后更加激烈的挑战?她对自己的病感到绝望。虽然也许并不知你为什么要威胁她,但你说要公开她的病情,不仅对她自己,对对她一往情深并且希望和她共度余生的江林峰更是莫大的伤害。” “她可以忍受别人伤害她,却不能让人伤害她心爱的人。怎样才能让江不受伤害?只有自己离开。善良的愿生,她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有多么错误……” “怀着死的信念,她开始引着你诱导她自己……”凉玉下了结论。 对方低下头。两人之间弥漫着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沉默。久久。 谢逸秋终于开始说话。 “没错,我是喜欢宗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他身边。这将是我对他、对自己一生的承诺。”女人一字一顿地道,语气比凉玉更冷,“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既然知道是你自己的妄自揣测,那就最好不要到处乱说,否则,我也绝不会放过你。”姣好的脸蛋上有阴影一闪而逝,最后只剩下若无其事的笑容:“宗旭有我。不管怎样,他有我。” 这女人……危峻心脏一阵收缩,目光却没有错过女孩嘴角露出的冷冽讥诮。 “放心。我,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女孩倾身过去,凑在警告者耳边,危峻需得屏息凝神,才听得清寒之音在女孩口中跳跃: “你将永生守在一个不会爱你的男人身边,眼睁睁地看着,被夺走了幸福的你最爱的人,和你一起,一生将要活在苦痛的深渊。”女孩在夕阳余晖之下仰天而笑……危峻从未见过女子有这般张扬神态……“这才是愿生,不,是你自己,对自己的恶诅。” 女孩说完,眼光一转,看着树后已目瞪口呆的危峻,嘴角上扬,露出促挟笑意。 然后她抛下已石化的女人,往医院门口走去。 “明天去衡山医院报到,你可不要迟到啊……”路上,危峻没话找话。 “你才是。”凉玉笑着接口。 “呃……能不能问一下你为什么突然会改变主意管这闲事了。” “哦。那是因为有人冲着人家大喊大叫的模样又难看又好笑。” “……”危峻决定闭嘴。也许还是申请不要和她一个组实习好些? 然而他转过脸去看见女孩儿抿嘴忍笑的样子…… 好吧。也许,和她在一起实习一年,并不是真的那么惨…… 第六章、破局 凉玉。 我抱着课本去教室自修,时值假期清晨,校园的路上却仍是喧嚣阵阵。忽然有陌生女孩迎面而来,也不搭话,“啪”,径自一掌,击上我的脸颊。 我只觉脸上一热,未曾多想,反手扇去,更响亮的一声,那女生抚面呆立。 我反对暴力。但我赞成以暴制暴。 她大概也未料到我有如此凶悍,手指着我,说出最荒谬的指责:“你……你你你……你怎么打人?” 我一挑眉:“打人?你说谁?” 她终于也自知理亏,恨恨咬牙:“沈凉玉,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最好离我家望峰远一点!”说完跺脚离去。 我哑然失笑。看看旁边,早围拢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不过我眼光到处,他们也就火速散开。看来我这恶名在外,是没错的了。 脸上被扇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痛。我摸了一把,好像有些肿胀。不过我那一巴掌也让对方讨不到便宜去。她是为了吕望峰?我又冷笑了一下。 两周之前,我是在学校摄影协会的作品展示会上看到吕望峰。 当时,我信步走在令人目不暇接的作品当中,却忽然在一幅作品面前停下脚步。 那是一片清蓝天空。缀之丝丝云朵。那抹蓝色由浅入深,最后是浓到化不开的酽。 蓝色总是让人感觉忧郁的。而这张照片,却奇妙地带抹清冷。像是漫不经心随手拍摄,而那令人屏息的颜色,已在安静等待。 作品名叫《冽》。似乎是在证实我的观感。 我眯着眼睛望定它。 这时他走到我身边来。 “喜欢这张照片的人不多。” “为何?” 第40节 “单调、乏味。” “正如生活。” 对方笑: “这是我的作品。” “哦。”我没有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 “沈凉玉。” “良玉?君子温良如玉?” “非也非也。”我也露出戏谑的笑容,“乃凉薄之玉。” “哈哈。”他终于转过身来正视我。 这男生,嘴角彰显山水之色,眉目暗含星月之风,一眼看去,竟是说不出的俊秀。 怨不得那么多女孩为他要死要活。 他也看清了我,轻咦了一声,不确定地问:“我们……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 和我第一次看到他一样,他仍是穿白色外套,一尘不染。 白色象征高洁。这色调,可真配错了他。 “校园就是这么大。”我淡淡地说,不肯定也不否定。 的确,半年前,我们曾在学校的天台上见过一次。当时,他正和我的新朋友纪真鸿在谈话,见有陌生人,便迅即抽身而去。(详情请参看《旁观者系列》之《败局》。) 几天后,真鸿因被我识穿其杀人的事实而当着我的面跳楼自尽。然而,真正的杀人元凶,却是眼前这位。 “也是。”他笑了起来,转而又问,“你真的喜欢这张照片?” “嗯。” “那展览结束之后我送给你。”他大方地说。一眼又看到了什么人,“抱歉,我看到了其他朋友。” “你去吧。我再四处看看。” 他点头离开。我再次凝视那幅照片。 那样的蓝。除了清寒冷冽,我还看见,一丝微妙险恶。 尽管吕望峰承诺要把那幅照片送给我,我却并未放在心上。 不料三天之后,我接到他的电话。 “怎么没有来和我要那张照片,不愿意接受么?” 电话里他的声音更加沉郁顿挫。 我虽然奇怪他怎会有我的手机号码,然而也并未询问。只淡淡回答:“忘了。” “哦?”他似乎在笑,“我以为你很欣赏那张照片。” “我只比其他人多看了它五秒钟。” “你这样说,我可是会伤心的哦。” 我正揣测着他来电的用意,一时没有接口。又听他继续道:“出来吧,我把那张照片亲手送给你。” “哪里?” “宿舍楼的天台,好不好?”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又是白色外套。他正靠在凭栏处向下面看。 我慢慢走到他身边。 好似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却突然发声:“我终于想起来我在哪里看见过你了。” “哦?” 他转过脸来,笑着看我:“他们说学校里有个可怕的女人,专门遇到凶杀案,他们指给我看过一次。” 我看着他。 他的神色温和,看上去并没有戏谑的意味。眼神专注,凝视着我。 看不出一丝破绽来。 也许他并不记得,他与我,就在这天台上的那次见面。 “看到人死,是什么感觉?”他居然问。 “感觉?”我皱起眉来回忆。 曾有人倒入我怀中,从温暖到冰凉;也有人当着我的面倒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我看过受害者临终前的不甘与绝望,也见过凶手的残忍与无奈。我的感觉? “不好。”我说。 “不好?”他似乎是惊讶我这回答的简单。但随即露出怜悯神色,“嗯,想来的确是不好。” 他就是曾带给我那种不好感觉的人。 第41节 “唉,那看来我是不能让你把那些案子一一讲给我听了……其实我很好奇的。” 我挑眉。 “怎么?”他问。 “没什么。我在想,对你这种体贴,我是否要致谢。” “哈哈。不客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给你。” “谢谢。”我接过。 “嗯……那你呢,你要送什么给我?”他笑着问我,神态半真不假。 我想了想,把照片递还给他:“我不要了。” “哈哈,你这人真是开不起玩笑。”他大笑不止。 之后他请我去学校小餐厅吃饭。 一路上有人对我们行注目礼,但这次我已不肯定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 或者,是同时因为我们两个? 看着他眉宇间飞扬神采,我不禁想,他倒是不介意与我这般张扬同行。 有什么阴谋? 学校的小餐厅和食堂仅有一墙之隔,价格却翻了不止一倍。我难得来这儿一趟,反正有人请客,便专挑贵的点。吕望峰坐在对面笑咪咪地看我。 “哎哟,我们的吕大帅哥又换女朋友了?”身后传来这样的怪腔怪调。 我未回头,只看见面前的吕帅哥脸上仍是淡淡的笑,但那意味却已大不一样——他的眼珠只那样转了一转,已在须臾之间泄出冷意,嘴角抿了一抿,越发显得唇型轻薄。 “来来来,让我看看,这次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那声音近了,居然看不出吕氏的不悦,显见得有人想来老虎屁股上拔毛。 为了达到让他“惊艳”的效果,我冲吕望峰眨了眨眼睛,猛地回过头去。 “哇塞……”来人果然被我吓得倒退了几步。这是一个个头高大的男生,凭良心来讲样子不差,可惜油头粉面了些,见到我的庐山真面之后他晃了晃脑袋,对身边的女孩讪笑道:“这……吕大帅哥的口味就是和人不同……” 那女孩显然是他的女友,见他语带讥讽,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又对我歉意地笑了笑,眼角却偷觑着吕望峰的反应。 我也想转过头去看,肩膀却被人搭住。原来吕望峰已经站了起来,轻轻一带,就将我拉起带到了他的身侧,耳旁响起他淡淡的嗓音:“翘白,你家王彦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毛病你可真得管教管教了。” 一抬头,吕望峰低头冲我微笑,又将我往他怀里带了带,姿态亲密仿佛我们真是一对恋人。 那叫王彦的男生听了这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但那女孩却似乎对我和吕望峰真的这样亲昵大吃一惊,随即眼中露出怨恨。看她神情,倒好像是她才和吕是一对。 “你女朋友换的可真快呢……”她幽幽地说,“昨天不还是闻依依么?” 王彦也听出了女友口中的酸味,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还不知道这家伙的花心?”对我们冷笑了两声,拉着她走了。 我再度坐下大快朵颐,吕望峰见我的胃口居然不受这段小插曲而干扰,大约也暗暗称奇,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我不置可否。 “正好,我想和你说的事情也和你刚才见到的人有关。” “果然啊。” “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哈哈,这件事对你自身可也是有益的哦。” “哦?” “我想你和我一起参加学生会主席的竞选。” “啊?” “你不知道你在校内已经很有名了吗?你完全有竞争力。” 我当然知道。但那恐怕不是什么好名声。更何况,既然他也是竞争者之一,又为何要拉我这么个人加入? 绝无好事。 “怎么样,你只要出面就可以了,其余我都可以帮你安排,甚至演讲稿和拉票。”见我没有反应,他紧接着说。 “为什么选中我?”我慢条斯理地问。 “你有知名度,人们对你很好奇。有这个理由就够了。” “那和刚才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那一个,而是那两个。那对情侣也都是候选人之一。” 我又“哦”了一声。 “但其实那女孩没什么气候的。你也知道,有了男朋友的女孩……” 我似笑非笑: “你人气一定很高,我看全校的女生都会选你一票。” 他笑着。并未否认。 第42节 “那男生应该没有和你竞争的实力。” “谁说的。” “哦,我明白了。女孩们虽然都仰慕你,可那些男生应该都以你为死敌。” 他仍在笑:“凉玉,和你说话真是轻松。” “可我不信那个王彦能让所有男生都站在他这一边。还有其它女性竞争者么?” 从我的经验和揣测来看,女性竞争者大都是男生来拥护,而男性却同时可以得到异性和同性的选票。 当然吕望峰这个大众情人例外。 他身边有那么多的女生。那些激素分泌旺盛而又泡不到妞的男生必定视他为眼中钉。而女性竞争者则可以分散掉男生可能会投给王彦的选票。 “还有两个,都是女生。” “那还要我作甚?” 他凝视我:“我只是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想看到大众对你的反应。” “呵呵。”我干笑。心想,难得也会有人觉得我有趣。 危峻。 我在校园的路上远远看见凉玉。 “凉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走近后,我吃惊地看着她脸上的瘀肿。 “被人扇的。”她的回答仍是那么无所谓,就好像我是问“早上吃的什么?”而她答“包子。”那么自然随便。 “啊?!”我先惊后怒,“谁这么粗鲁野蛮?” “没事。”她安慰我,“随后我也对她干了一样粗鲁野蛮的事。” “呃……”我讷言,她做的事总是那么让人无言以对。看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只好改变话题,“凉玉,国庆长假一个礼拜,有什么活动计划没有?” “咦?”她转眼看我,“干吗?天天实习在一起还不够啊,连放假也要粘着我?” “晕!”我没好气地说,“我是太无聊了,随便问问,看看你有什么可行的计划没有好不好。” “没计划。”她摆摆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唉,”我叹气,“难道仍然是上网打游戏?”看见她手里的课本,“你自修去?一起吧。” “危峻,你是实在没人玩啊?要跟着我?” “你还说呢,”我没好气,“都因为和你一起实习,遇到那么多倒霉事情,我那些哥们现在都和我疏远了。” “是那些人毫无义气,不要也罢。” “是呀,”我腆着脸央求她,“那么带上我一起玩吧,这两天没看到你,我还真不习惯。” 我说的都是实话。 和她在一起,经历过那么些事之后,我发觉我的生活有微妙的改变。 开始珍惜起以前从不在意的,而把那些并不值得我关注的人或事统统舍弃。 我也已经习惯她总是似笑非笑的脸孔,她的沉默懒散,或开口就是挖苦讪笑我的口吻。和她的对话往往简洁而有趣,虽然常说的我张口结舌,却也乐在其中。 看吧,我是真习惯了她。放假刚两天,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脸,我就若有所失。 她摆摆手,默许了我的尾随。 她的左半边脸已经有明显红肿。换了别人一定会低下头有所掩饰。然而她没有。在路人的侧目之下,她的神态还是安之若素——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姿态,仍然是无懈可击。 不知怎的,我却忽然涌起一阵难受来。我知道一定不是这样。凉玉一定有她的弱点的。只是我不能发觉罢了。 谁也不能发觉罢了。 正在这时,凉玉的脚下微顿,我正敏锐地觉察到她这变化,就见对面来了一人,就算以我对同性挑剔的眼光来看,此人也绝对算得上玉树临风。他直奔着凉玉而来,面带歉意走到她跟前停下。 “我一听说就马上赶来了。抱歉。” 在我以为凉玉必定也要毫不在意地回应的时候,她却保持奇怪的沉默。我惊讶地向她看去,还未来得及看她表情,就见男人伸手摸她脸颊。 “都肿起来了呢。”居然带着疼惜的语气。 而那动作也太轻柔,男人的脸靠近凉玉的,他的眼睛带着那样一种神气,温柔的都要滴出水来。 而凉玉,凉玉竟然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游移!她一言不发,抬眼与男人对视。她的眼神,我在这一刻完全捉摸不透,只能用“波光粼粼”四字形容。 我和她在一起那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她与男人,不,是人,这样亲昵。 这种场景之下,我竟好似完全成了多余人物,他们谁也没空注意到我。 我在霎那之间,内心涌起一股奇特酸涩来。 “怎么,你就是害凉玉挨打的罪魁祸首?” 如此冰冷刻薄的语气,我未料到是从我自己口中发出,但竟就那样脱口而出。男人一怔,仿佛终于发现我的存在,转过身来。 我们冷冷相望。 “他是谁?” 男人走后,我质问凉玉。 第43节 “他在校内也算小有名气了,你不认识他?”她反问,目光居然还集中在那个家伙的背影上。“他叫吕望峰。” “恕我孤陋寡闻。”虽然听起来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我故意那样回答。在我印象之中,凉玉甚至少有正眼看人的时候,刚才居然那样和那个家伙对视,让我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我们在国庆长假之后要一起参加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她忽然说出这样令人大吃一惊的话来。 “什么?” 大约是我张大嘴巴的样子实在可笑,她的眼在我脸上逡巡了一下,笑了起来: “怎么啦,很吃惊吗?觉得不会有人选我?” 她左半脸的红这时逆着光看去,竟仿佛是嫣红的胭脂,让那笑容竟显出几分妩媚来。 “不……是……”我突然因为那笑容结巴了一下,赶紧定了定心神,“我不知道你居然会对学生会竞选有兴趣?怎么之前完全没听到你说过?” “不是对竞选有兴趣,是对人有兴趣。”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细长的眉眼一挑,“危峻,”忽然叫我的名,“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呢……真是有趣啊有趣……” 她反复念叨着“有趣”这两字,大步向教室走去。我赶紧追上去,和她的兴趣盎然相反,我却忽然感到一阵失落的狂潮。 说是长假要和凉玉粘在一起,然而之后的几天里,我完全碰不到她。也不知她在做些什么。 我竟盼着这个无聊的假期快点结束。因为那样,我就又可以和她在一起实习了。 但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居然在去操场跑步的时候遇到她。 她一个人坐在操场边上的石凳上,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是入了神。连我走到她面前也不知道。 “嗨。”我轻轻地招呼她。 她倏地转过头来看我。 “危峻啊。” 她用那种惯常的懒洋洋的百无聊赖的语调叫着我的名字。她的声音说不上动听,但在晚风里听见那清泠泠的声音,不知为何让我的心情骤然愉快起来。 “干什么呢你?” “纳凉。” 这回答让我笑了起来。 其实十月的天气,室外仍然十分闷热。我还没跑步额头上已是满满的汗。但是仔细看她,脸上却极清爽。我知道她是不爱宿舍里的空调——她是怕冷不怕热的。 她身上那股子清寒,有时候让我有点惧她,有时候又觉得十分受用。在她身边,我的坏毛病收敛很多。再不大声嚷嚷、气急败坏了。 “我去跑步,你慢慢纳凉吧。” 我绕着操场跑了五圈。 每次跑到她身边的时候,我都有点紧张。远远的,我似乎觉得她是在看着我。但近了以后我又不敢抬眼去确认。热汗从我的脑门、背脊、腋下不断泌出。我感到内心燥热无比。 跑完以后,我终于又回到她身边。 “哇,你出了好多汗。”她看着我,露出羡慕的神情。 她和我说过,再热的天她也不怎么出汗的。她从不知道大汗淋漓是什么感觉。 “那你心情紧张时会出冷汗吗?”那时我好奇的问。 “不会。” 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不会紧张还是不会出冷汗。 她忽然伸出一根指头,在我胳膊上戳了一下。 “你干吗?”我差点跳起来。她的指尖凉凉的,在碰触的一霎那间仿佛带电。我感到有更多的汗从我背脊上渗出。 她却没搭理我,就着操场的夜灯盯着自己手指尖看。 “好大的一滴汗珠。”她自言自语。 晕! 虽然也习惯了她一些惊人的举动,我不知怎的还是有点消化不良。讷讷地抹了一把脑门的汗水,我说:“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 回宿舍要穿过一条相当曲径通幽的小道。她和我并肩一起走。小道黑乎乎的……我闻到她身上一股宛若荷香般清凉的味儿……汗,慢慢止住了。 就在这时,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靠!”脚下黑乎乎,看不清是什么。我用脚踢了踢,好像是软又坚韧的物体。什么玩意儿? 我低头在那里看。忽然听见凉玉慢吞吞地说:“嗨。你不会是踩到尸体了吧。” 我吓得往后一跳! 在遇上凉玉以前,我的生活可谓是风平浪静。如果从前听到这样的话,我一定认为是笑话而哈哈大笑。但如今?我抬了头,凉玉在昏暗中眼睛亮亮地看我。我慢慢蹲下身去。 我的手摸到的,毫无疑问是一个人。还是温热,但……那肢体的感觉已是有些生硬了。我慢慢摸到他(她?)的脖子上。 一点脉搏也没有了。 这时候,有什么在我眼前闪了一下。光线很暗,但我靠的那么近,还是看清了。 那是一把插在胸口的匕首! 我一惊抬头,差点和凉玉的脑袋撞上。她不知什么时候也蹲了下来。她也看见了凶器。 第44节 “又是谋杀啊。”因为太近,她的气息喷到了我脸上。 “怎么办?”我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可凉玉的声音居然还是那么若无其事。我终于相信了,她是不会紧张的。 “报警呀。” “我……我出来跑步没带手机……” “我也没带。那你去找电话吧。我看着它。”她镇定地道。 “你?你能行吗?”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守着尸体在这暗黑之地,这种事还真不是男人做的。但……我知道,换了我,我可不一定有凉玉那般的勇气——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比我强。 她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我一咬牙,飞快地往前奔去! 凉玉。 前来调查的警察毫无疑问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刑警队长楚秦。 对方吧嗒着眼睛看着我,我们大小眼了一阵,他终于叹气: “凉玉,为什么我不再为你总能发现尸体感到意外了?” “哦。那你的意外还会更多——这死者我认识的。” “哦?” “他叫王彦。”我毫无表情地说。 想不到我和王彦的第二次见面已是人鬼殊途了。 世事难预料。 “法医赶到时尸体仍然温热,还没有尸僵和尸斑的出现。再结合你们俩的发现时间,死者死亡时间差不多应该是在被你们发现的半小时到三刻钟内。” “哦。那我和危峻是没有嫌疑的。我们在操场遇见,他跑了五圈有二十多分钟。然后我们一起回宿舍,需要走十来分钟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我们两人可以互相作证。” “哦?”警察转向危峻,“那你去跑步之前的路上没有发现尸体么?” “没有呢。” “那经过时大概是什么时间?” “我想想……我差不多11点半钟从宿舍出来的吧,走到那条小路要七八分钟。” “那么作案时间就是你们在操场上的这段时间了。呃……差不多是晚上11点40分到凌晨12点半这样子,对吧?” “差不多。” 刑警队长开始摸下巴了:“这段时间校园内人比较少,那条路更是幽静,倒是下手的好时机啊。而且从凶器来看,预谋杀人的可能性多一点。” “对了,我忘说了。”危峻突然开口道,“其实从宿舍到操场还有别的路的,不过要绕上一大圈,但是胆子小的同学是宁可绕路走的,就是因为那条小路太幽僻了。” 楚秦点点头:“所以更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有没有可能是杀人后移尸?”我问。 楚秦摇头:“地上没有拖曳痕迹。而王彦体重不轻,背过来有一定困难。而且……这个地方杀人,其实不错的。” “没有发现脚印?” “那条小路几乎是石子地。” “指纹呢?” “刀子上擦的很干净。” “没有人听见呼救?” 他笑:“凉玉,你在审问我。” “哦。”我马上闭上嘴巴。 他笑得促挟:“这里离宿舍还有一段距离,远近无人,就算死者惨叫可能也没人听到。” 我点点头。 “但有一点,死者恐怕是和凶手熟识的,而且对他没有戒备之心,才和他来到这种地方被害。” 我打了个呵欠:“两点多了,我们可不可以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实习呢。” 对方点头答应:“你们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情况我再找你们。” 第二天我和危峻从实习医院回来的时候,听到校园里议论得沸沸扬扬。 我不去在意,和危峻分了手就回宿舍休息了。 然后我接到电话。 “凉玉,你并未告诉我你和死者的真实关系。”刑警队长的声音有些不快。 “别说的这么暧昧。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我不紧不慢地说。 “你们都是下届学生会主席的候选人。换句话说,就是竞争者。” 我笑:“你觉得我能和他构成竞争关系?” 电话里有少许沉默。 “你说的没错。”刑警队长的声音沉着,“你是不行,但有人可以。” 第45节 我握着手机默不作声。那边又停顿一下,慢慢地道:“那人是吕望峰。” 我是没有意外的。 任谁也看得出王彦和吕望峰关系不睦。这种事情只要在校内稍稍打听,警察就会知道。 吕望峰,他终于又成了嫌疑人了。 我冷笑了一下。 楚秦让我过去之后,我才知道情况更坏。王彦和吕望峰不光是竞争者的关系,更因为吕望峰和王彦的女友宋翘白关系“不错”的缘故,王彦曾因此和吕望峰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并扬言:他要杀了吕望峰。 不料他本人先走一步。 莫不是有人先下手为强? 这是动机。 还有证据。 楚秦告诉我:“在犯罪现场发现了一枚纽扣,经调查,是吕望峰衬衣袖口掉落的。” 我看着他。 “而吕望峰竟还穿着那件衬衣。袖口的线头还在。像是被拽掉或纠缠时脱落的。” 这种说辞很难不让人想象到被害人和凶手搏斗之时,发生的一些小意外。 “不在场证明呢?” “那倒是有。可惜,给他作证的偏偏是死者的女友。” 居然故技重施。 我想刑警队长肯定也在想:“……又让女人来替他做挡箭牌。” 吕望峰上次得以逃脱罪责,不就是利用了两个爱他的女孩么? 不过,这次有点不太明智。让本来就和他传闻暧昧的女孩、死者的女朋友给他做不在场证明,警方会相信么? 我嘴角弯了一弯。 楚秦凝视着我:“凉玉,吕望峰这次好像难脱罪责了。” “他死了,真鸿也不会活过来。”我冷冷地道。 “不过他没有承认自己是凶手。” “谁会承认?” “我们暂时将他拘禁了。在进一步确认之前,还要再进行一些调查。” 我反应冷淡:“那是你们的事。” 危峻跑到宿舍来找我。 “听说,凶手就是吕望峰!” 他的腔调,不知为何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还没确定呢。” “听说警方已经找到证据了啊。” “在现场发现了吕望峰袖口上的纽扣。” “哈。”危峻一拍手,“我第一眼看到这人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我看着他似笑非笑。正要说话,门口响起敲门声。 “开门去。”我用足尖踢踢危峻的鞋。 “遵命!”他嬉笑着去开门。看来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咦?呃……请问……沈凉玉在吗?”门口传来期期艾艾的声音,估计是被开门的危峻的恶形恶状吓到。 “在在在。”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危峻的眼睛顿时亮了,立马把她扯进屋来。 是宋翘白。 女孩的脸上愁云惨淡。看见了我,也不说话,眼睛却先红了。 她的头发有点凌乱。脸色苍白,眼睑浮肿。 这幅样子不知怎的让我想起当时的真鸿来。 一个走了,又有新的一个为吕望峰受苦煎熬。我摸摸嘴唇。吕氏的女友可谓前仆后继。 我看着她。也一声不吭。 危峻奇怪地看看她,又看看我。 “你怎么不说话呢?凉玉不是在这儿吗?”又转向我,“人家来找你呢,你也不问什么事……” 真啰嗦。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他终于闭嘴了。 走到我身边来,看着宋翘白。 第46节 “不是他。”这是她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不是谁?”我明知故问。 “不是望峰……他不是凶手……” “哦……”我摆摆手,“不好意思,这话你该和警察去说。” “沈凉玉……”她上前一步,“我知道你经常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事……” 稀奇古怪。她还蛮会说话的。 “我还知道你和那个警察很熟……” 好嘛。和警察认识就没好事儿。 “你帮帮望峰吧……你不也是很喜欢他么……” 我还没说话呢,危峻先跳起来了:“谁喜欢那个杀人犯了!” 连我都被吓了一大跳。他站得近,那吼声像在我耳边炸了一个雷。我挖挖耳朵。 宋翘白本来说的泫然欲泣,也被他吓得愕然地睁大眼睛。 她长得很好看。这样看起来眼睛越发明亮晶莹,楚楚可怜的样子。 连我看得都有些不忍。 “危峻,”我沉下脸,“你又在释放噪音。” 他气呼呼地:“她诬蔑你。” “没有呀。我是对吕望峰有好感。”我笑道。 不知怎的危峻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慢慢地闭紧了。 他转过脸去。 我转向宋翘白。 “老实说,我也不是没有怀疑的。”我语调缓慢地说。“警方也并未确认吕望峰就是凶手。我想是因为那个使他有嫌疑的证据里,有一个自相矛盾之处。” “什么?”宋翘白急促地追问。 “现场有他的纽扣,可以证明如果是他杀人或在场的话是穿着那件衬衣的。可是,死者是被利器刺中了胸部,这是近距离的刺杀,很难不在衣服上溅上血液的吧。”但楚秦却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可见是没有,否则,吕望峰赖也赖不掉了。 这不就是警方还不能确定的原因么? 宋翘白的脸上,一丝丝露出笑容来。忽然冲上来拥抱我。 “凉玉!你好棒!我真是找对人了!” 我可不习惯这么亲密的接触。赶紧用手格开她。 她脸上兴奋的神色没有因为我的推拒而减少。嘴里一直重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能帮他……相信我,那个时候,他真的是和我在一起的啊……” “那么晚了,你们还在一起干吗?”我淡淡地问。 她的脸有些发红。 “其实……一直说要走了……就是舍不得离开他……磨磨蹭蹭到那么晚……” 我面无表情地看她:“我还以为你是王彦的女友。” 她低下头。 “我早已不喜欢他了。是他不愿放开我。” “吕望峰是有女友的吧。”否则,也没人来扇我的耳光了。 “是那个女人一直缠着吕望峰不肯放手。” 不知女孩们都从哪里来的自信,确信那个男人就只爱她们一人,而其他人都是不识好歹的纠缠。我微微一笑。吕望峰也曾对我说过:“凉玉,你和她们任何一个,都有所不同。” 然后他俯身过来亲吻我。 那应该是能够令任何女性都飘飘然的温存。 只有我是例外。 危峻。 “凉玉……求你了,帮帮我……我想委托你去找出真正的凶手……” “你疯了!”我还未来得及答话,危峻已狠狠地道,“你以为这是玩游戏?找凶手!你应该去期望那些警察才是!”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对宋翘白说:“好吧。” 危峻错愕地看我:“凉玉,你不爱趟这类浑水的……” “我也想知道真相的。”我淡淡地说。 我感到胸口郁闷难当。 凉玉居然说她也想知道真相?她什么时候对真相开始感兴趣了? 我看是想替那个吕望峰翻案才真。 第47节 宋翘白走后,我闷声问凉玉:“你真要那么做?” 她摸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慢吞吞地道:“是啊。” “你真觉得他是被嫁祸的?” “有这个可能。” “就凭他衬衣上没有血迹?” “不。他是一个性格谨慎的人。如果真的杀了人,事后不可能没有发觉到袖口的纽扣脱失。怎会毫无防备地让警方发觉?” 我说不出话来。 凉玉素来心细如发,我怎能不信她? 她看我眉头紧皱,反而笑起来:“你干吗?” “我不喜欢那个家伙。”我闷闷地说,“他明明有女朋友,不是还扇了你一巴掌吗?现在又和别人的女朋友掺合在一起——你也看出这个女孩有多么迷他了……然后还有你也……”最后一句越说越轻。 我是希望凉玉否认掉一些什么的。她却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摸着嘴唇:“如果吕望峰果真是被别人嫁祸的话,真凶又是谁呢?他是真的想除掉王彦,然后找吕望峰来当替罪羊,还是本来就是冲着吕望峰前来?哎,这个问题还真难以确认啊……” 我气馁。 说是要去寻找真相,第二天凉玉却照常和我去医院实习。我完全不去提及那件事,她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下班后我请她去一个她最喜欢的小餐厅吃饭,刻意想拖延她回到学校的时间,她也似完全没有觉察似的,吃的很开心。 可是刚踏进校门,事端就来了。 一个女孩站在校门口,貌似守候已久。一看到我们就冲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哎哟,真看不出来,你长的不咋地,勾男人的速度还真快!真是丑人多作怪啊!” 我听到这样的腔调,怎能不气往上冲?凉玉却拉住了我,淡淡地道:“怎么,还想来扇我巴掌?” 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之前打凉玉耳光的那个女人了。 她的容貌不及宋翘白端淑秀美,打扮的却十分时尚艳丽。听了凉玉的话,她柳眉倒竖:“打你多少次都不嫌多!不过,这次,我有别的事找你!” “怎么?” “那个小妖精来求你给望峰翻案了?那天晚上,望峰真和她在一起?” 凉玉斜着眼看她:“你不信你男朋友的话?如果是假的,他为何不说是和你在一起?难道不相信你肯给他做不在场证明?” 对方语塞。隔了一会儿又恨声:“那个小妖精才不是真爱望峰,否则她怎会不离开那个王彦?她只不过想看最后的竞选结果,谁胜出再跟谁而已。” 我愕然。我是没看出那个宋翘白有这样的心计的。但,这一番话确实又说的在情在理。 看凉玉时,她的表情却是未置可否。 那个女孩在跺脚:“我就不该让望峰去参加什么竞选!那几个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心中一动,已听得凉玉问道:“哦?还有哪些女人?” “乔冰烨,表面上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却是一心想将望峰勾搭了去。周海璇,最会做老好人的就是她,背地里最咬人的也是她!” 我骇然。看来吕望峰的这些相好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又听那女子说道:“沈凉玉,我叫闻依依。这次你愿意帮望峰,我领你的情了。但你若是想趁机抢了他去,我可不会让你得逞!” 凉玉哈哈大笑。 “你放心。我才不稀罕别人用过的东西。” 女孩儿嘴角上弯,眉眼细长,露出讥诮之意。 那一刻我放了心。 凉玉是不会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所惑的。 闻依依走后,我对凉玉笑道:“想不到对吕望峰痴情的女人还真不少。” 她讪笑:“所谓关系,不过是各人在其中各取所需。她们真爱他么?不,她们或是喜爱那种恋爱感觉,或是虚荣想赚取别人眼光,或是另有所图。” 她慢慢地往前走去。我一愣,立时追赶上去。 那个王彦居然还颇受校内男生的拥护。 这是我稍稍打听之后得知的。 他为了自己的竞选得胜,对男生们许下很多承诺。诸如扩大篮球场,延长校方所允许的课外活动时间,和校外某家健身馆签订一些运动协议……总之,这些举措会让男生热烈支持。 他果然是吕望峰的有力对手。 除了那次和吕的争执并大打出手,他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仇怨。至少我没有打听到。而那次的斗殴,据说还使他成为很多男生心目中的英雄。因为吕望峰是个心机甚重的男人,鲜少有人敢去招惹他。 以上这些信息让我叹气。我就说嘛,我以前是在哪听过吕望峰的名字的——我一个哥们儿的女朋友就是被他撬走的。 都说女子水性杨花。我还从未听过这么招蜂引蝶的男子。 虽然人们都觉得王彦的被杀和吕望峰脱不了关系,但他们却又奇怪地一致认为:不可能是他干的。 他们说:那个男人从不会自己去冒险。多的是心甘情愿为他牺牲的女孩。 他们还说:以前这种事就发生过。 他们娓娓道来。津津乐道。 我越听越脸色发青。 这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第48节 我真想对凉玉说:这种人,你还帮他做甚? 我甚至怀疑,凉玉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吗? 我去找凉玉。 她照常是一个人猫在宿舍里(她的舍友不太敢和她独处一室,就出去自修了)。我把这些听来的事情告诉她。不料她反应平淡:“你说那件谋杀案?那个我知道的。我也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 我愕然:“是么?我就奇怪,怎会有凶杀案和你没关系。但他们说,那个案子是一个名叫祁佐人的少年侦探协助警方破的。” “我没说我是侦探啊。我是一个嫌疑者的不在场证明人。” 我明白了。她定又是在冷眼旁观。 那么这次为何不能照旧? “那些男生都认为,不可能是吕望峰干的,因为他太狡猾了。” “刚才,楚秦打电话来了。”她大大咧咧地叫着刑警队长的名字。 “怎么了?” “今天早上宋翘白去自首了,说她才是凶手。” “啊?” “然后下午,那个叫周海璇的女生也去自首了,也说自己是凶手。” 我目瞪口呆。 “那到底谁是?” “但她俩谁都说不清楚具体的细节。特别是宋翘白,她本来不是说和吕望峰在一起的么?但现在说是吕望峰想替她遮掩才那么说的。换句话说,是吕望峰为她做了不在场证明。” “他会那么好心?”我冷笑。 凉玉在摸嘴唇。我知道,这是她思考时的一贯动作。 “危峻,我怎么觉得,这次我完全是在多管闲事呢。”最后她停了手,看着我笑。 凉玉。 宋翘白和周海璇的自首却让楚秦产生了一个想法。 “凉玉,你我都不是不知道吕望峰的为人。亲自动手杀人,他会吗?”他在电话里问。 “不会。” “没错。而且那种嫁祸的方式老实说实在不够高明,只要稍稍动动脑筋,就知道是栽赃嫁祸。” “嗯。” “但……如果他就是希望我们这么想呢?” “你的意思是……” “王彦被杀,就算没有任何证据,他也是最有动机的人。而留下证据让自己成为最大嫌疑人,再让我们发现证据的破绽而认为他是被栽赃,从而让我们认定,他并非是凶手,而是另有其人。” “……” “让死者的女友成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故意的吧?” “……” “宋翘白和周海璇的自首,可能也是他预先的教唆。让我们一眼就看出她们只是想替他顶罪,越能说明他没有罪,是吧?” 我仍然沉默不语。 “凉玉……”他忽然语气一变,“听宋翘白说,她委托你在调查这起事件?” “你觉得,那也是故布疑阵?” “不,我的问题不是在他们身上。我想知道,这一次,你是否也在其中?” “我是尸体发现者。”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凉玉……”他似乎是在轻轻叹息,“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纪真鸿是怎么死的。” “……” “你连她都容不下,还能容得下吕望峰么?” 我觉得一股热气从胸口升腾,一直传到冰凉的指尖。 但我并没有改变我的语速语调: “你在怀疑我什么么?” 他少有的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要生气。我只是不希望你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事来。” 我冷笑。 “我能做什么事?我做的就是逼真鸿跳了楼。你们警方又做了什么?” 第49节 他被我反问的说不出话来。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释放吕望峰。”他最后这么说。“但我会派人暗中监视他,抓住他的把柄。” 我挂掉电话。 吕望峰获得自由后很快来找我。 “听翘白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凝视我。 “哪有。”我平静地说。“是警方明察秋毫。” “你有那份心意,已经足够。”他握住我的手。 我笑。也不拒绝。 “凉玉,你喜欢我么?” “你说呢?” “你和她们都很不一样。”这是第二次他对我说这话了。 “有么?” “放假的那几天,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我又笑了一笑。 “宋翘白和周海璇怎么样了?” “她们都是为了我才去自首的。警察当然不会相信她们。” “她们都很喜欢你。” “她们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他也笑,可笑的并不开怀,“如果我不那么高大俊朗,不那么家世殷厚,如果我又丑又穷,她们还会喜欢我么?她们是喜欢我身上的光环,还是喜欢我那颗她们无法掌控的心?” “但她们确实喜欢你。”我用另一只手戳他心脏的位置。“虽然她们认不清这颗心。她们还是喜欢你这副皮囊。” 他笑的越发阴郁:“她们都想得到这副皮囊,才暂时忍受了和别人的争抢。因为一旦成功,就能获得巨大荣耀。” “你要原谅她们。人生在世,图的是什么呢,一时之快而已。她们不也曾愉悦了你?否则,你何必花时间与她们周旋?” 他连我戳着他胸膛的那只手也抓住。“凉玉,和你说话就是这样畅快。你比她们都聪明。聪明的多。” “那你喜欢我么?”我似笑非笑地问。 “我和你一样。”他附在我耳边低喃,“是完全无法感受到那种多余的、反复无常的、无聊的情感的人啊。也幸亏如此——任何人试图从我这里取得哪怕一分的真情实意,都是白费心机。” 他嘴巴里的热气喷在我脸上。我垂下眼帘。对方不知是否在审视我。我沉默着一动不动。 学生会主席的选举终于开始了。 出乎我的意料,就算劲敌王彦不在了,吕望峰也未得到最高的选票——那也许和他被警方那些天的扣留有关。 那位我听说了很久,但素未谋面的乔冰烨最后获得了学生会主席的荣誉。 这不奇怪的。在所有的参选者中,吕望峰就不说了,宋翘白和周海璇也都和凶杀案有了少许的牵连,她们当然会失去诸多的信任。 我呢,我只不过是被吕望峰临时拉来的凑数者,没有当选是情理当中的事。 不过我还是首次在大众面前发表演讲,那种感觉还是蛮有趣的。我凝视着听众,他们望着我的脸上表情各异。 我还看见了危峻。这家伙在我演讲时跑到最前面来坐着,一直对我挤眉弄眼。 我被他逗得好几次都差点笑出来。 我们的新主席果然是一个厉害的角色。结果出来以后,她又发表了一番就职演说。她容颜姣好的脸上,是一幅端庄冷漠的表情。 我不禁想起,吕望峰的女友闻依依说过,她也对吕帅哥有企图的,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她怎么没有为他去自首呢? 她倒成了这次事件的受益者了。 我看到结束之后她走到吕望峰跟前,对他说了些什么,后者倒没有沮丧的样子,反倒笑着和她握手。 一直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女孩脸上,闪出一抹彤云来。 我信了闻依依的话。 那个周海璇我也见到了其人。矮矮的一个女孩,有点儿胖,脸颊边的两个酒窝十分讨喜。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她坐在吕望峰的旁边,似乎是在安慰他。小脸上的表情十分诚恳。 宋翘白却只是坐的远远的一言不发。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想到闻依依说的,谁赢了她就跟谁的话,心想,她的打算是否落空了呢? 结束后我主动上前和她讲话。 她整个人似乎有些不在状态。心神不定地和我敷衍着。过了一会儿她对我说:“这次望峰能够出来,多亏了你。” “我什么忙也没帮上的。” “我当时快急疯了,还想替他去顶罪呢。” “可是你不是和他在一起的嘛,怎会想到要替他去顶‘罪’?是不相信警察吗?”我笑道。 她似乎是觉察到自己说漏了嘴:“……其实……我是慌不择路……” “那个周海璇也想帮他顶罪呢。” 第50节 “她?哼。她不过是知道望峰没干过,想得到他的注意罢了。她什么细节也说不出来,却故意去顶罪,就是知道警察不会相信。”她不屑一顾地说,眼光看向别处。我不看也知道她正盯着和吕望峰说话的周海璇瞧。 “可惜到现在吕望峰的嫌疑虽然被排除了,但警方还是找不到真正的凶手。” 她愣了一下:“那警方准备下一步怎么办呢?” “可能想从凶器的来源入手吧。查一查哪些地方能买到那样的东西。” 她“哦”了一声:“可是那么普通的水果刀是随处都可买到的吧。” “不知道啊,那只有看警方了。” 我们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然后分手。 危峻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突然蹦到我面前来。 “嘿嘿,还以为你会横空出世,当上学生会主席呢。” 我笑:“生活哪会那么富有戏剧性。” “以为你无所不能的嘛。” “呵呵。”看到他扮鬼脸的样子,我也笑得舒心。 “请你吃饭吧。安慰下你小小的挫败感。” “好啊。”听到有人请我吃饭我就开心了,何况是危峻。他总会点我最爱吃的菜的。 我们愉快地去吃饭。 晚饭后危峻要去找同伴踢球,我自己独自回宿舍去。 我还是穿过那条发生了谋杀的小路。虽然时候尚早,小路上也空无一人,怕是学生们更是不敢走了吧。两边是茂密的树丛。这地方实在安静。光线昏暗。 小路上只听到我沙沙的脚步声,我的脚不时踢到一些小石子,骨碌碌地滚开去。 快要进入十一月,天气终于是有些凉了。一阵风吹过,竟让我小小的哆嗦了一下。 那一刻我全身的毛发忽然都随之竖起——我警觉地嗅到一抹不寻常的——杀意……以及身后逼近的危机……正待转身,为时已晚。我只觉右背忽然一凉,接着有热气涌出……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劳而无功……我的神志在瞬息被掠夺,黑暗之中,竟然觉得,在被刺杀的地方,奔涌着异乎寻常的暖意…… 原来我的血,居然也是热的——这是失去意识之前,我最后一个想法。 危峻。 “凉玉……凉玉……你终于醒了!”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天和凉玉吃完饭分手之后,我径自去找人踢球了。没走多远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似的心怀惴惴。 我后悔没有把凉玉送回宿舍后再转头。我知道她喜欢走那条小路。但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一点儿不会害怕的么? 踌躇了半天,我还是回头去追她。 于是看到令我心胆俱裂的场景。 差不多就在王彦遇害的地方,她静静倒在血泊当中。 我哆嗦着向她伸出手去。 那一瞬间,我恐惧于再也摸不到她脉搏的想象。 万幸,她还有呼吸和心跳。 凉玉慢慢地睁开了眼。 她的睫毛轻颤。似乎连这么微小的事情,做起来也十分吃力。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当时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去。要是我和你在一起,你就不会……”我的声音哽咽了。 她的眼珠茫然地转动着。似乎并未听懂我的意思。 我从未看过她有那么虚弱的时刻。 “好了,她刚醒过来,让她好好休息吧。”刑警队长拉拉我。 尽管依依不舍,我还是听了他的话。轻轻放开了凉玉的手。 出了病房,我恨恨地对楚秦道:“肯定是吕望峰干的,是不是?” 他看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一直有人盯着他的。” 顿了一下又说:“这次怪我不好,我应该也派人看着那条小路的。” 他的脸上显出痛悔的神色来。 我完全不能原谅自己。 幸好凉玉的伤口没有致命。可她吃了那么大的苦! 从她伤口处流出的汩汩的血液,想起来就让我双眼通红。 医生说,幸好我及时赶到,把她送到医院。否则她会和王彦一样性命难保。 我对楚秦说:“那会是谁?你们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他点点头:“现在凉玉还太虚弱。等她恢复了一点,说不定会说出凶手的名字。她那么敏锐,不可能毫无所察。我们对外已经宣称她不治身亡,凶手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我狠狠地看着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指望凉玉! 第51节 凉玉几乎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大量的失血令她身体十分虚弱。间或醒来几次,也是半闭着眼睛不说话。医生也不让我们打扰她。 这样又过了数天。这天傍晚,我又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居然已经半靠在床头喝水了。 “危峻。”她看到我很高兴,“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啦。” “想着你,放不下心,就早早溜了。”我坦然地说。“你清醒了?” “嗯。放心,我没事了。”她从我带来的水果里拿香蕉吃。 “谁干的?”我问。这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是宋翘白。”她平静地说,“楚秦已经第一时间从我这里知晓去逮捕她了。” “啊?”我有小小意外,“是她?为什么?” “可能是事后发现在和我的谈话中露出了是凶手的破绽吧。”她笑着说,“我和她说到警方会追查凶器的来源,她顺口就说出了那是把水果刀的事实。要知道,虽然人人都听说了王彦是被刺死的,但匕首也有很多种,而她当时对我说:‘……那么普通的水果刀……’,显然是知道凶器具体的款式呢。” “那你怎么没有及时报警?”我责怪她。 “哎呀。当时我也没在意。还是我苏醒以后想起来的呢。我和宋翘白近距离交谈过,虽然她不喷香水,但我也熟悉了她的体味。还好她刺了我之后没有检验一下我有没有断气。我醒来以后想她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呢,想呀想呀就想起来了。”她居然笑嘻嘻地说。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我吸了一口气,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上次握手她意识还不甚清醒。现在看到我这样的举动脸上有小小诧异。 “凉玉……你出了事以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她瞪大了眼睛看我。 “我喜欢你。”我一口气说了出来。 她的反应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喜欢你啊,干嘛这么郑重其事的?” “不……”我被她一声若无其事的“喜欢”弄结巴了,“我……我是指……那种喜欢……” “哪种?” “……恋人那样的……” 她沉默了。 我握着她的手好像渗出汗来。 “我真的……喜欢你……凉玉……看到你倒在血泊中的那刻……我知道自己不能接受没有你……真的……你不知道那种感觉的……” 我低着头说。半天没有回应。我慢慢抬起头来。 这是我首度在她一贯清明的眼中看到茫然之色。 “凉玉?”我唤她的名。 “危峻……”她似乎是在组织词汇,“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德性的……” “我已经很了解你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就是一种感觉啊……哪有什么理由呢……” “都找不出理由的喜欢啊……”她的神情有些讽刺,“你以前喜欢过的那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 “那怎么一样!”我既伤心又生气,她竟是一点也不懂我的。“你要拿自己和她们比吗?” “不。我就是我。” “那就对了啊。我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你,不要怀疑,不要畏惧……你难道就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吗?” 她看着我,慢吞吞地说:“你知道的,这世间的感情总是有深有浅……” “我知道。那我就等着你和我一样深起来!” 她好像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这该死的来电! 她看了一眼手机,说:“是楚秦的。”然后接听。 “哦。”对方好像讲了很久,她才答应了一句。 “我只是担心自己认错了人,想要去确认一下。”隔了一会儿又回答。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她慢慢放下电话。 “怎样了?抓到宋翘白没有?” 她摇摇头:“她割脉自杀了。在警察到达以前。” “啊?” “王彦应该是她杀的……至少,她也是个知情者……” “你是说……还是有可能是吕望峰?” “嗯。别忘了,她可是吕望峰的不在场证明。换句话说,不管凶手是她或是吕望峰,这个不在场证明都失去了意义。” “而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王彦的死完全可能是吕望峰干的。” 第52节 “嗯。”她身子往后一仰,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算了吗?” “还能怎样?”她淡淡地笑,“我早知就会是这种结局。” “好狡猾的吕望峰!说不定是他知道自己被警察盯上了,就把宋翘白这个烟雾弹扔了出去。然后再胁迫她自杀!” “可能。” “肯定是!你想啊,如果王彦是宋翘白杀的,那就是他为了宋翘白做了不在场证明。他明知自己嫌疑最大,后来又被警方怀疑,怎会还不把宋翘白供出去?都被抓起来了,难道他还会替宋翘白顶罪么?” 凉玉点点头。 “就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沮丧地问,“楚秦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你也知道警察的了……总是要有证据的。”凉玉倒不像我这样激愤,反而安慰我。 我看见她脸上露出大伤未愈的疲惫神色来。 “很累了吧,躺下休息吧。”我不敢去问先前的事了,过几天再说吧。 “嗯。” 我扶着她躺下。她的一只手还在我手里。前面接电话她也是用的另一只手。并没有找理由让我放开。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接受我了? 我心里这样揣测着,有一些小小的欢喜。 她躺进被窝,才慢慢放开我的手。 用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 她这时候的神气,和平时是有些不同了。平时的那股清寒料峭,似乎不见了。也许是伤后的缘故,她看上去温顺、柔弱。 我把她的被角整理好:“合眼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她笑着“嗯”了一声。 忽然又想起什么:“明天你带一个本子和笔给我好吗?” “干吗?” “我想把上次吕望峰身上发生的事件和这次的纪录下来。” “为什么?” “习惯吧。所有的事件我都做纪录的。唯独那件没有。当时就是觉得没有结束。” “那这次还是没有结束啊。” “不写下来,我怕会忘记了。再说,也许写下来了,就结束了呢。”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记得的。你休息吧。” 凉玉。 出院之后的那天下午,我没有等到危峻来接就早早独自离开了。 我直接去找吕望峰。 他宿舍的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推开,看到他正和乔冰烨热烈接吻。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还是吕望峰先发现我。 他愣了一下,然后毫无表情地将乔冰烨推开。 后者终于也看到了我,捂住嘴惊叫了一声,然后越过我从门口跑掉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吕望峰:“什么时候看到你,都是在和女孩儿温存。” “呵呵。”他走过来拉住我,“吃醋了?” 又说:“知道你受伤住院了,也没去看你,生我气了吧?” 说的好像是和我有什么关系的一样。 我微微一笑。 “是宋翘白,杀了王彦,再伤了我。” “嗯,听说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男朋友。” “哦,大概是想和我在一起吧,而王彦死缠着她不放。”他状似不甚在意地说。“谁知道这些女孩的心思呢?有时候觉得她们真够疯狂的。” “但她应该知道杀了王彦,你是最受怀疑的。” “所以她才来给我做不在场证明啊。其实是指望我去给她做不在场证明。” “而你居然被警察拘禁了,也不供出她来?” “你知道,”他嬉笑着,“我是最会怜香惜玉的了……否则,怎会有那么多人爱我?” “也是。” “爱我的何止是翘白?依依、冰烨、海璇……她们都爱我……从前,还有心悦、白岚、真鸿……”他慢慢吐出一连串的名字。 第53节 听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我目光一闪。 他凑到我耳边:“你呢?你是否也爱我?” “什么是爱?” “爱是想为对方去做一切事情……像翘白和海璇为我去自首,像你去为我查明事实真相……”他声音低沉,似乎自言自语一般。 “哦?我那样做就是爱你?” “否则呢?”他笑,手指抚摸我的脸颊,“凉玉,你不是一贯不爱多管闲事的吗?为何偏偏爱管与我有关的事?从前是为真鸿,如今为翘白……” 我身子微微一震。原来他早就知道。 “你记得我?” “印象深的很啊。”他笑得轻佻。“真鸿不就是信了你,才走上绝路的么?” “她是因我而死?”我笑。 “我们都是刽子手。” 我沉默。 “你不这么认为是不是?你想替真鸿报仇?所以,你才来陷害我?” 我抬眼看他。 “那个扣子是你丢在犯罪现场的吧?我本来以为是翘白留了一手。但转念就想,让我被捕,对她有什么好处?” “……” “那么可能性就还只有一个,就是发现尸体的你。” 我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谁能证明这么巧合的事?” 没错,那个扣子是我丢下的。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无意中发现他袖口上掉落的纽扣,当时就暗暗收起,随身携带,就是为了有一天物尽其用。 机会来的那样快。 冥冥之中似有神助。凶手居然是想让他给自己做不在场证明。而他居然还刚好穿着那件衬衣。 “真有你的。沈凉玉。你心机之深,简直令人发指。”他狠狠地捏紧了刚才握住的我的手。 我无所畏惧地笑。他这个评价实在地道。 “然后还假惺惺地要替我翻案。”他终于收敛了之前的假笑,显露出真实的怒气。“你也算到了,警方不会相信这么明显的证据,但那个刑警队长早就知道我性子谨慎,认为是我故布疑阵,先把我放了,再派人暗中监视我。” “谁让你早已臭名昭著。”我大笑。楚秦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还是把矛头对准了吕望峰。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我,但他不能估计到我有那个能力,不是么? “还好翘白先暴露了自己,让你功亏一篑。”见我那么得意,他反倒又悠哉起来,“再说了,就算警察一直监视我下去也没什么收获的,本来就不是我杀人。”他也得意起来,“我双手从不沾血腥。只有无知者才蠢到用利器伤人。” 没错。他双手从不沾血腥。因为早有人为他承担了一切。 他也从不用利器伤人。他只会用他那虚伪的感情伤人的心。 我慢慢收敛了笑。 “你当真认为,我是没有发现翘白的破绽,才让她有机会杀人灭口的?” 我承认,自己的确是有些自作聪明,没有料到宋翘白会那么快痛下杀手。我之所以还会答应了宋翘白去查明真相,就是想知道王彦到底是谁杀的。然后再作计较。这次的凶手我可以以后对付,拖吕望峰下水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然后当我发觉了宋翘白就是凶手以后还暗暗高兴,因为这无疑又是吕望峰为她遮掩的一个矛盾之处,我根本没想告知警方,而是自己继续盘算。 我太大意了。算错一招,差点满盘皆输。 可是那一刀没有解决我。我存活了下来。 在清醒的一刹那,我又有了想法。 我拿起床头的手机(那应该是楚秦希望我醒来就给他提供线索的),拨打给宋翘白。 这是她委托我查明真相时留下的电话号码。 听到我的声音时她惊恐万状。我知道警方肯定会封锁我获救的消息,她肯定是以为我死了。 我告诉她,我已通知了警方,他们正往她那去,随时可能从天而降。 我冷冷告诉她:“如果你还有第三把刀,那么就留给自己。” 然后我拨给楚秦。报警。 当然楚秦肯定会发现宋翘白最后一个电话是来自于我的。他应该会猜到我做了什么事。 说不定全都会明白。 他本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他告知我宋翘白死讯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及了电话的事。但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训斥意味的。 也许还有些警告。 他总是对我网开一面。 在这点上,我真是有点感激他的。 他不迂腐。知道法律上疏漏的一面。 第54节 现在我也要利用这一点了。 趁吕望峰听到我的话惊愕的机会,我猛地挣脱了他。 我的身体疾速地向后撞去。我进来时已看得很清楚,那个方位正好是一张书桌。 我刚好撞到那个桌角上。 又刚好是撞到受伤的部位。 我感觉到原本已差不多快愈合的伤口裂开,有粘稠的液体在慢慢渗出。 我学医,我当然知道那样的伤口完全愈合需要多久,也当然知道什么时候是它“复发”的最好时机。 吕望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你……你在干吗?” 我感到伤口一阵剧痛,用手抹了一把,给他看。 “你不是从来不沾血腥的吗?那为什么,刚才又那样狠狠地推我?”我质问他。 我感到有些虚弱,慢慢靠着书桌滑了下来。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了我,当然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并没有揭露出什么你从未犯过的罪行;二是承认在怒气下蓄意伤人的事实。也就最多判上几年罢了。”我笑笑,冲他扬扬电话,“你想好了啊,我可是要打电话报警了。”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可别杀我。刚才可是有人看到我来这里的。这里又留下了我的血。杀了我逃命可不是什么高明的选择。而蓄意伤人最多只是坐三五年牢吧。几年之后你又可以出来继续你的风花雪月了。” 他大概是气疯了:“沈凉玉!你又陷害我!你以为警察会相信你的鬼话?!” “那我们何不试试呢?你也知道呢,刑警队长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还不信他会让我的血白流。”我拨通了楚秦的电话,对他说:“到吕望峰的宿舍来。快!我要不行了。”不等对方回答,立即挂断。 我的气力慢慢地弱了。血流的还真不少。我苦笑了一下。那些血流出来时果然是热的。验证着我当时的感觉。但是,它们很快冷却了。 吕望峰脸色却又变了。慢慢地走过来,抚摸我的脸颊,柔声道:“凉玉,你做什么傻事呢?这样做,值得么?” “真鸿早已死了。她走的时候不会要你向我讨还什么的。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这样想方设法来算计我。” “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你付这么大代价,是不是就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好让我对你死心塌地。” “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你了……否则,怎会明知你可能对我不利,还那样接近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如同情人般在我耳边低喃着,嘴唇在我脸上逡巡。 “凉玉……放过我吧……我就是你的……” 我笑了。 我也凑近了他的耳朵。 “吕望峰。你的那些薄情无义,到了我这里,都是贻笑大方。” “像你说的——任何人试图从你那里取得哪怕一分的真情实意,都是白费心机。其实,我也一样呢。嘻嘻。” 我的意志开始模糊起来。 “乓——”一声巨响,破门而入的,除了楚秦,还有危峻。 “吕望峰,你都对凉玉干了什么!”这傻小子一看我的惨状,大吃一惊,一把将吕望峰推到一边去。 我向他微笑着,慢慢伸出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