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上的明朝权臣——严嵩》 第一回 伶俐小童佳句称奇 胆识少女义配才郎 江西省分宜县介桥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她坐落在钤山脚下,袁水之滨。这里交通闭塞,自然条件比较落后。1487年10月,虽然秋收刚过,但由于年成欠收,所以,人们的脸上看不到几分喜气。几十户人家错落无致,破破烂烂的房子稀稀散散地趴在那里,就像是一些废弃的窝棚,满目凄凉。在这几十户人家中,有一户姓严的人家,祖上做过两任八九品的小官。为了光宗耀祖,后代子孙都用功读书,奈何时运不济,子孙个个屡试不第,致使家道败落,到了严准这一代,就只能靠教村里的几个孩子来维持生活了。 这天,严准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族弟严栋,三十多岁,在家排行老三,人称严老三。一位是乡里学提欧阳前,年近四十。他是到乡间来巡视情况的。 严准有个七岁的儿子叫严嵩,字帷中。严准半生落拓失意,给儿子取名嵩,是希望他长大后能一展壮志,攀上高峰。但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他又希望儿子长大后能够方正圆滑,不偏不倚,故而又给他取字帷中。严嵩天生聪明伶俐,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下用心学习,知书达礼,颇受村人的喜爱。这时他从外面进来,严准见了,便连忙说:“严嵩,还不快过来见过欧阳叔叔和三叔!” 严嵩很乖,便礼貌地走过来招呼:“三叔!欧阳叔叔!” 欧阳前笑着回答:“严嵩乖乖,真是一个知书达礼的孩子。” 严栋随口附和欧阳前:“这孩子天资聪明,常有惊人之语。不信欧阳兄可出上联,让他对下联试试。” 欧阳前便逗严嵩:“严嵩,欧阳叔叔出个上联,你敢不敢对下联?”严嵩说:“敢对。但对得不好时,欧阳叔叔不要笑话。”欧阳前:“哎,叔叔怎么会笑话你呢!”说完,他抬头向外看了看,见课间休息的几个孩子都在外面戏耍,有一个孩子抱着屋柱在那儿转着玩,便信口出了一句上联:“严嵩,欧阳叔叔出上联了:手抱屋住团团转。怎么样,你能对上吗?” 严嵩稍加思考,说:“欧阳叔叔,我给你对下联:脚踏云梯步步高。” 欧阳前一听:哟,手抱屋柱团团转的意境并不高呀,他竟能对出含意这么深刻的下联,实在是妙。他看了一眼严准,又心生一联,便说:“严嵩,欧阳叔叔再出一联:四旬父亲大才只等用大。你对吧。” 严嵩看着父亲,见父亲有些苦涩表情,便说:“七岁儿童未老先称阁老。”严栋一听,哈哈大笑:“怎么样,欧阳兄!我没有撒谎吧!”欧阳前说:“严嵩,我再出一联,你要能对上,欧阳叔叔就服你。”严嵩:“欧阳叔叔请出吧。”欧阳前:“关山千里,乡心一夜,雨丝丝。”严嵩歪头想了想,说:“帝阙九重,圣寿万年,天荡荡。”欧阳前鼓掌大笑:“妙,太妙了。”严准很高兴,但见严嵩也很得意,便假意斥道:“小小年纪,得意什么,出去吧。”严嵩出去了。欧阳前回过神来,问严准:“严兄,贤侄选好佳偶了吗?”严准:“没有。”欧阳前:“我有一堂弟叫欧阳复,是个小商人,家庭虽不富裕,但自给有余。他膝下有一女,年方五岁,叫欧阳含雪。也是天生丽质,聪明伶俐,与贤侄堪称一对。不知严兄有意否?”严准:“就怕你堂弟瞧不起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呀!”欧阳前:“严家书香门第,只要严兄同意,我去作媒,一定能成。”严准:“如此就有劳欧阳兄作成了。”欧阳前来到堂弟欧阳复家里,把七岁的严嵩好一顿夸奖,然后代严家向他女儿欧阳含雪求婚。欧阳复见欧阳前把严嵩说得天上独一,地下无双,想想严家虽穷,但书香门第,与自己也算是门当户对。如果严嵩真的像欧阳前所说的那样聪明,以后能够通过科举入仕也是说不定的事。于是,两家以欧阳前为媒,交换信物,严嵩与欧阳含雪的婚事就算定了下来。 十年后,欧阳复的家境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他搬到城里去做生意了。同时,欧阳含雪长大成人,芙蓉一般清澈亮丽,招来了很多富贵人家和官宦子弟的说媒提亲。而严家却一年不如一年,日常生活一半要靠严母纺织才能维持。欧阳复反悔了,心想:照这样下去,女儿嫁过去不就是掉进了无底穷坑嘛!就算严嵩以后能够通过科举入仕,那要等到何年何月?他入仕后又能当个什么官?现在既然有富贵人家和官宦子弟来提亲,女儿一嫁过去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又何必要在严嵩的身上赌一把呢! 严准听说欧阳复想悔婚,就想通过告官来解决。因为悔婚就是对他这个家庭的歧视,就是对他个人的侮辱,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严嵩虽然也不痛快,但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倘若官司打输了,严家的脸面更加扫地。于是他劝父亲:“爹爹,我看算了吧。我们的家境如此,娶个富家女子进门也养不活。说不定找个能够吃苦耐劳的穷人家女子还是福气呢!” 欧阳前跟严准是多年的老友,欧阳复要悔婚,弄得他很没面子。他找欧阳复理论,两人弄了个不欢而散。欧阳复还有一个小女儿,叫欧阳迎春,比欧阳含雪小两岁。心灵手巧,容貌不在欧阳含雪之下。富家小姐当然也是要读书识字的,但读的无非是些烈女传之类,老师传授的不外乎是好男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的封建思想,听到的故事总是王宝钏守寒窑之类。所以,十三岁的欧阳迎春满脑子的幻想,听说爹爹要帮姐姐悔婚,就急忙跑去对姐姐欧阳含雪说:“严家乃书香门第,虽屡次科考不第,但一直在发愤努力。听欧阳前伯伯说,严公子一表人材,文采极佳,久后必不是人下之人。你可不能听爹爹的话,悔了这门亲事。” 十五岁的欧阳含雪说:“儿女婚事,父母作主,爹爹要我嫁谁我就嫁谁。” 欧阳迎春说:“爹爹让我们读书,就是要我们晓春秋大义,知烈女之志。爹爹悔婚不讲信誉,若姐姐不嫁严公子,我嫁。” 欧阳含雪很惊讶,说:“真的呀?我可对爹爹说了。” 欧阳迎春说:“你尽管跟爹爹说。你不嫁,我嫁。” 欧阳复见十三岁的女儿生出了这种惊人的念头,在威逼无效的情况下,坚决要打死她,以免自己丢人现眼。其妻以死相拼,坚决护着自己的小女儿。欧阳前知道后,立即将欧阳迎春接到自己的家里,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只等满了十六岁,就与严嵩成亲。 三年过去了,欧阳迎春十六岁,严嵩二十岁。严家很穷,讲不起排场,主要亲戚在一起喝了两杯喜酒,两人就算成了夫妻。新婚之夜,严嵩见欧阳迎春瓜子脸,柳叶眉,珍珠双眼玲珑鼻。朱红嘴唇白玉牙,五官端正美如画。身材婀娜,足如月芽,燕语鸾声惹人醉,举手投足如仙女下凡到严家。真个是容胜西施,貌压貂婵。严嵩大喜,紧紧抱着欧阳迎春,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严嵩以后要是对不起你,就天打五雷轰!” 欧阳迎春早在嫁到严家以前就作了最坏的打算,她事纺织,学刺锈,缝补浆洗样样来,为了严家的生计不辞辛劳。他们婆媳和睦,家人相亲。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小日子虽穷,但一家人乐在其中。 弘治十八年(1505),三年一次的科考到了。二十五岁的严嵩决定前去应试,严家几代屡试不第,严嵩此去不但自己的心理压力很大,就是严准夫妇的心理压力也很大。已经是一个女儿的母亲的欧阳迎春却百般安慰,努力使紧张的严嵩把精神放松一点:“能不能考中,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如果福份到了,老天爷自然会让你中,如果福份没到,你就早点回来,我们照样会生活得很美满。” 严嵩没有让自己的亲人失望,一举高中二甲二名。其实他本来是要高中榜首的,就因为他没有后台,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才使他名次拉后了。当时有一个叫张泾川的受卷官,见严嵩制策惊人,击节称赏。既为严嵩不能高中一甲而为之扼腕叹息,也为朝廷的科兴腐败而感到愤懑。后来他遇到严嵩,作了一首诗来反应自己当时的心情:“回首玉堂天上游,惊看玉树过南州。登科岂必传三唱,受卷曾知让一筹。馆阁栽培他日地,文章经济古人流。湘山夜雨皇华驿,倾倒能令老病瘳。”严嵩和他一首诗:“曾随玉署瞻先达,愧谒龙门已后时。往事殷勤劳晤语,非才流落负心知。湘山夜雨留觞久,漓浦春波放棹迟。别后双鱼难定觅,但吟佳句一相思。” 严嵩虽然被人做了手脚未能高中一甲,但相对落后的名次却不能掩盖他的才华,他用自己优美的文字被朝廷选为庶吉士。什么是庶吉士呀?就是在新科进士中优中选优,送到翰林院里进修。 喜报传来,整个分宜县沸腾了。欧阳复听了,又惊又怕。惊的是严嵩真的不是凡人,二十五岁就高中进士,还被选为庶吉士,谁知他以后会当到多大的官啦!怕的是自己当年不但悔婚,还把硬要嫁给他的小女儿赶出了家门,断绝了关系。他现在扬眉吐气,以后要报复自己那还得了!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许多,急忙拉上妻子,带了一份厚礼来严家认亲。 严嵩看在妻子的份上,很热情地接纳了欧阳复夫妇。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何况错在欧阳复一人,其母并无过错,多年来一直在思念自己的小女儿呢! 有道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令严嵩想不到的是欧阳含雪夫妇也来认亲了。欧阳含雪的丈夫虽然是一个富家子弟,但不学无术,浑身充满了铜臭味。他和欧阳含雪结婚后,短短的几年里又纳了几房小妾。欧阳含雪见了妹妹,羞愧满面,见了严嵩更是无地自容。这一切本来都应该属于自己的呀!然而自己却错过了今生缘。 亲朋离开后,欢乐的欧阳迎春却变得郁闷起来。她逗着自己的女儿,幽幽地说:“乖乖女,妈妈以后就跟你相依为命了。男人们都是可以同患难不可以同享福的人,妈妈等你长大了,就去出家。” 严嵩听了,真情萌动。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妻子,说:“我知道你看见了你姐姐现在的样子特别难受,我以后要是纳一房小妾,就天打雷劈!” 第二回 新进士蛰伏阡陌间 欧阳氏情满钤山堂 严嵩庶吉士结业,被授于七品翰林院编修。这翰林院编修是个什么官呀?就是一个有行政级别的办事员,干的是一些抄抄写写的差事。这种差事不但没有任何实权,而且升官的比例非常小,这让踌躇满志的严嵩感到非常失望。 更让严嵩没有想到的是,当朝正德皇帝极为昏庸,竟让太监刘瑾当道,呼之为九千岁。堂堂朝廷命官,要想在事业上有尺寸之进,必须投靠阉党才行。首辅焦芳是河南人,德才平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非河南老乡而不委以重任。特别让人担忧的是各地藩王拥兵自重,国家已成分崩离析之势。江西宁王朱宸濠反叛之迹已露,而司礼监竟敢将一百多份奏折扣压不报,公然为其作内应。正德皇帝的屁股已经坐到了几个薄壳的鸡蛋上。 严嵩明白了,自己穿了这身七品官服,实际上是跳到了一个火炉上,如果不迅速离去,就会被烤成一个人肉干。就在他苦苦思索着怎样才能脱身时,忽然接到母亲病故的消息,这对他来说,有悲也有喜。悲的是母亲过世,令他这个在外的游子痛断肝肠,喜的是自己正好有了借口,可以抽身脱离这个火炉。于是,他急忙办理了辞朝手续,像兔子一样逃回了乡下老家。 严嵩回到了分宜县介桥村。朝廷惯例,在朝官员不分大小,有父母去世的一律回家守孝三年,称之为丁忧。丁忧期间,薪金照拿。欧阳氏听严嵩把朝中的情况一说,抚额称庆,“正是天助你也。”严嵩不解,追问其故。欧阳氏说:“当朝皇帝昏庸,说不定就有明主出世。你正好借丁忧之机在家里卧薪尝胆,埋头苦读。只要有了安邦定国平天下的本事,何愁大丈夫壮志难酬。” 严嵩一想太有道理了。自己高中进士,而且选了庶吉士,在当地已经很有影响,倘有明主出现,还怕他不三顾茅庐!目前要紧的倒是自己要静下心来钻研天文地理、军事政治,以待时机成熟,自己就一鹤冲天,去成就一番大业。 欧阳氏虽是小家妇女,但严家是书香门第,家里藏书很多。她既能识文断字,闲下来就免不了要在书海里遨游一番。她给严嵩布置了一个书房,取名钤山堂。严嵩自称钤山居士,安心在家苦读。欧阳氏忙时,两人就各干各的,闲时两人就在一起讨论文章,探索做人的道理。严嵩笑着说:“听说诸葛亮妙计百出,很多都来自他的夫人。我严嵩以后若有担当社稷大任的机会,一定离不开你这个夫人军师。” 严嵩在家守孝两年,没想到父亲又去世了,按照朝廷惯例,在三年的丁忧期内他又延期两年。五年丁忧时间,严嵩在妻子的激励下,遍读诸家百子,真正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但对治国方略领悟颇深,还书法文章日益精进,名噪一时,撰写的五部枟钤山堂集枠,篇篇才气横贯,流彩溢香。 一日,当时名士,江西庐陵县知县王守仁慕名来访严嵩,见欧阳氏亲自奉茶倒水,有些意外。他问严嵩:“怎么,家里没有雇佣么?” 严嵩回答:“没有。缝补浆洗是她所为,孩子启蒙是她授课。家中油盐酱醋茶所费,也由她纺织换取。” 王守仁感慨地说:“一个富家小姐,命官夫人,如此任劳任怨,世所稀也!” 严嵩丁忧期满,国家的形势更加动荡不定。地主劣绅大规模兼并土地,大量农民丧失土地,流离失所。荒唐的是不管是逃荒的还是流浪的,都必须按人头交税。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一时各种暴动风起云涌,大明王朝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了。 丁忧期满,严嵩如不还朝复职,朝廷将会停薪。严嵩问计于欧阳氏。欧阳氏说:“姜太公七十尚在等待时机,你现在不过三十出头,逢此乱世,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出去当官呢?常言道,勤学如初起之苗,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辍学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你以为自己学有所成可以出去施展自己的抱负了是不是?其实现今天下形势仍未明朗,天下诸王无不对皇位虎视眈眈。你还是在家里深居简出,看看再说吧。” 严嵩说:“丁忧期满,如果不还朝复职,我将失去薪金,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 欧阳氏说:“我早就想好了。一是我平时节俭,已攒了一些银子在手。二是你今日的气象与过去有所不同,我出外告借,大家必不会难为我们。” 严嵩说:“好,既然你已经想得很周全,那我就听你的全权安排。” 严嵩丁忧期满后,托病不还朝。正德八年(1513),欧阳氏在生了两个女儿后又难产生了一个儿子。中年得子,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遗憾的是孩子生下来就是一只瞎眼,且脖子极短,一个大脑袋就像跺在肩膀上一样。一向胆识过人且性格开朗的欧阳氏,见自己三十多岁了,好容易生了一个儿子,却像一个怪物,那个难受劲呀,让她哭了个昏天黑地。 严嵩安慰欧阳氏说:“此子虽然五官不全,但骨骼清奇。历来奇人有奇貌,夫人何故为此伤心!”于是,给这个怪物儿子取名严世蕃,号东楼。 其时,江西宁王朱宸濠已经养精蓄锐准备起事谋反,他串通江西省各府州的官员,广罗人才,欲为他用。袁州知府闻听严嵩才名,欲将他网罗到自己手下听用,便以修枟袁州府志枠为名,派人携厚礼来请严嵩,欲结其心。 严嵩并不知道袁州府尹的深意,他与欧阳氏商量:“关在家里读死书,只会纸上谈兵。再则,呆在家里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不如出去走走,既能透彻地了解国家形势,也能挣钱养家糊口,你看怎么样?” 欧阳氏不放心:“你托病在家,若去袁州府修枟袁州府志枠,朝廷知道了怎么办?” 严嵩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像我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翰林编修,谁在管呀!倒是县官不如现管,袁州知府以礼相邀,我不去倒会生出事来。” 欧阳氏以为然。 严嵩到了袁州府,会见了府尹。府尹说:“严大人才高八斗,然朝中宦官弄权,奸佞当道。一个一名不文的翰林编修,恐怕让严大人难以施展平生所学吧!” 严嵩的抱负当然不是想找一个抄抄写写的差事,他要 “脚踏云梯步步高”,更要 “七岁儿童未老先称阁老”。但面对府尹的恭维,他又不得不装腔作势地谦虚两句:“大人对晚生太过奖了,令晚生无地自容。” 府尹道:“严大人高才,本官闻名已久,这次名为邀来修枟袁州府志枠,实为与严大人为友。望严大人不弃为幸。” 严嵩对府尹的话感到疑惑不解,便静静地望着府尹,等待他的下文。 府尹问:“严大人对天下之势怎么看?对江西的形势怎么看?” 严嵩不是傻瓜,他一下明白府尹是什么意思了。记得前年王守仁到家里拜访自己,曾说起宁王朱宸濠在暗中网罗人才,欲拉王守仁入伙,而王守仁婉言拒绝了他。看来这个袁州府尹已经和朱宸濠坐到了一条船上,他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呀! 处在观望中的严嵩模棱两可地敷衍了袁州府尹。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谁有本事做皇帝,他就效忠谁。但现在就投靠宁王,为时还太早了。于是,一本半年就能修好的枟袁州府志枠,他竟用了两年才修好,其意思就是想不即不离地游弋在袁州府尹周围,观看国家形势往下到底会怎么发展。 在后来的时间里,朝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宦官刘瑾被诛,焦芳下台,朝廷由较为正直的杨廷和、梁储等人主持日常事务,尤其是他们对宁王加强了防备,宁王在朝中的内应也被斩杀。这就不得不迫使宁王朱宸濠暂时蛰伏起来。国家形势相对稳定了。 严嵩决定还朝了,这一年他三十八岁,在家里整整蛰伏了十年。十年的时间,他书法文章声誉鹊起,对治国方略和处世之道也领悟颇深,为他以后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纵横捭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十年里,他和欧阳氏磨合的已成一体,欧阳氏的胆识和勤劳,不但成为激励他去一往无前的力量,她在后面操持的那个小家,也将是他在筋疲力尽后一个赖以停靠的憩息港湾,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扬风鼓帆,去广阔的天地里施展自己的抱负。 大女儿已经出嫁了。欧阳氏打点行装,带着小女儿和儿子为丈夫送行。这是一个秋天里的故事:蓝天下,小村外,一个庄重朴素、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一手牵着一个几岁的儿子,一手牵着十岁出头的女儿,三人站在那里,三双眼睛深情地盯着前方。前方,一个中年男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大步向前走着,那身影一闪一闪,如梦似幻,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终于看不见了。 第三回 豪门恶奴狗仗人势 翰林侍讲忿而挂职 1520年。江南三月,杂花乱飞,虫鸣鸟叫,蝶舞蜂忙,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在大明第一府 ———应天府,太阳离地还有三竿,许多商铺作坊却已关门收市,早早地歇了生意,只有少许酒肆的布幌还在冰凉的晚风中摇晃,显得分外冷清和凄凉。大街上,不多的路人中相当一部分是流氓恶少、豪门恶奴。他们像苍蝇一样游弋在大街小巷,伺机而动,或敲诈外地来的生意人,或抢劫孤单行人,有的甚至当街强奸良家妇女,把一座好端端的应天府闹得乌烟瘴气。 残阳被西山吞噬的只剩半边,早春的晚风可劲地吹着,给人一种刺骨的寒意。路边的杨树上忽然落了两只乌鸦,“哇哇 ”地叫了一阵后,又“呼”地一声飞走了。在这种萧条的氛围中,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孤独的在大街上踽踽而行,他瘦高个、高颧骨,低头看着路面,一副失意郁闷的样子特殊引人注目。他就是严嵩。严嵩在家乡蛰伏十年,文章才气名噪一时,原以为凭自己在社会上形成的影响,朝廷这下总该重用自己了吧!没想到还朝后,仍然还是在应天府翰林院弄了个侍讲的差事,七品衔。没有一个人欣赏他的才能,更莫说提拔重用他了。这对付出了双倍的努力,一心想施展才能的严嵩来说,不由得从心底里感到绝望。 严嵩边走边想,怨天尤人,忿忿不平。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几个趔趄,险些摔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一个粗野的声音就灌进了他的耳朵:“瞎了你的狗眼,有你这么走路的吗!” 严嵩站稳脚跟,抬头一看,见对方是某王府的二管家,姓刁,大家都叫他刁二管家。在刁二管家的身后站着两个满脸匪气的家丁,正用轻蔑嘲笑的目光看着严嵩。显然,刚才是刁二管家故意猛撞了严嵩,然后又倒打一耙反过来辱骂严嵩的。 严嵩心里明白,这帮狗仗人势的家伙,吃饱了没事干又到外面惹事生非耍威风来了,自己惹不起躲得起,还是离他们远点吧。于是,严嵩稳了稳神,敌意地扫了刁二管家一眼,然后绕开他们,默不作声地向前走去。刁二管家见严嵩受了自己的辱骂,竟然一声不吭地绕开自己走了,更加趾高气扬,他在严嵩的背后喊道:“严侍讲,以后走路还是看着点好,别整天想着什么黄金屋呀颜如玉的,黄鼠狼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 严嵩忍无可忍了,他回过头来,毫不留情地回敬道:“刁二管家,奴才总是奴才,品行好了还像条看家的好狗,品行差了就是一条到处咬人的毒蛇。我乃前朝进士,翰林院学士,跟你这样的疯狗计较,不值!” 刁二管家气急败坏:“姓严的,你要再敢骂老爷我一句,老爷我不当场打死你,就不姓刁!” 刁二管家为什么要跟严嵩过不去呢?一个王府的二管家,跟翰林院侍讲也八竿子打不到一撇呀!说起来这里面也有一个小小的原因。正德年间,朝廷大权旁落,各地藩王拥兵自重,侯门王府的一些管家奴仆们便狗仗人势,横行霸道。为了附庸风雅,权贵他们没资格去巴结,那些徒有其名的文人墨客便成了他们追逐的目标。严嵩是翰林院侍讲,文章书法已成当时名士,刁二管家便找了个机会,求严嵩帮他写幅字来装点自己的脸面。谁知严嵩清高迂腐,觉得刁二管家不过是个奴才,自己乃当今名士,焉能与他为伍!遂不假思索就拒绝了刁二管家。刁二管家脸面落地,又羞又怒,当时不敢将严嵩怎么样,但这个仇却在心里结上了。随着世道越来越乱,严嵩之流的境地越来越差,他竟公然当街挑衅起严嵩来了。 当下,严嵩听了刁二管家的威胁,一点也不客气:“老爷?我看是条老狗差不多!姓刁的,你祖上没给你积这个大德。你一个奴才也不敢把我这个朝廷命官怎么样!” “你……”刁二管家手指严嵩,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说不出一句可以发泄自己怒气的话来。的确,他的气焰再嚣张,却不能将严嵩怎么样。 严嵩:“刁二管家,给子孙积点德吧!恶狗再凶也是狗,毒蛇再毒也是蛇,成不了人!”说完,扔下刁二管家,头也不回地走了。 刁二管家跳脚大喊:“姓严的王八蛋,你就等着吧,我要是治不了你,就不姓刁!” 严嵩向前走去,任凭刁二管家在后面破口大骂,他就是充耳不闻。他是个心思非常缜密的人。像刁二管家虽然只是王府的一个奴才,与严嵩这个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严嵩既无实权,又无靠山,刁二管家就是侮辱了他,他也拿刁二管家没有办法呀!那么还和刁二管家纠缠下去,除了自取其辱外,又能得到什么呢!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严嵩无精打采的刚刚来到翰林院上班,有个同僚告诉他,说主事让他去一趟。原来,严嵩的这个顶头上司姓黄,是个阿謀奉承的媚上之徒,经常到王府去送礼行贿,跟刁二管家之流非常熟悉。像刁二管家这种人,是软的欺,硬的让,见了愣的就拉稀的货色。他见自己滋事反受了严嵩一番侮辱,便想到了黄主事这个马屁精。他找到黄主事,吓唬说:“你的下属竟敢当街辱骂本管家是狗和毒蛇。本管家是王爷信得过的人,他这样骂我,把王爷当成了什么人?一会儿我回去告诉王爷,让王爷跟你理论,看你是怎么管束下属的!”黄主事听了,立即现出一副叭儿狗相,一再对刁二管家表示,自己一定要严斥严嵩,使之以后再也不敢冒犯王府的人了。 严嵩不知道刁二管家威胁恐吓了黄主事,更没想到黄主事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会被一个王府奴才吓倒。他来到主事房,正要问主事找自己来有什么事时,却见黄主事一脸怒容,斥道:“严嵩,你好大胆,昨天竟敢当街辱骂刁二管家是狗和毒蛇。他是王爷信得过的人,你骂他是不是就是在骂王爷?这要让王爷知道,如何得了!” 严嵩分辩道:“主事,您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他就是一条狗和毒蛇……” 不等严嵩说完,黄主事一拍桌子,吼道:“大胆严嵩,竟敢当面顶撞本官,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在王爷面前不过是一只蚂蚁。王爷高兴了,让你在这里当个翰林院学士,太太平平地吃份皇粮,他要不高兴了,你就得从这里滚蛋,回家卖红薯也没人敢要……” 严嵩的脑袋一片麻木,黄主事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像刁二管家那样的人,不仅骑到自己头上拉屎,连自己的顶头上司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像个泼妇一样百般侮辱自己。天啦,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呢?自己寒窗三十年,博览群书,满腹经纶,前朝进士,朝廷命官,处世严谨,和气待人。原来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只蚂蚁,这是什么世道呀! 黄主事唾沫四溅地说了半天,见严嵩木呆呆的毫无反应,越发气恼。他又一猛拍桌子,吼道:“严嵩,本官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严嵩一惊,顿时清醒过来,一迭声地回答:“听见了,听见了。下官正洗耳恭听呢!” 黄主事怒气不止:“你恭听个屁!本官都说了些什么?你重复给本官听听。” 严嵩张口结舌。 严嵩一连两天,凭空受了两场闲气,情绪之坏,无以复加。去年,宁王朱宸濠在江西南昌起兵叛乱,号称雄兵十万,天下震动。严嵩的好友王守仁率兵进剿,严嵩跃跃欲试,正想投到王守仁的军中去参赞军机,助画方略,以建大功时,谁知朱宸濠苦心经营了十二年,竟不堪一击,短短四十三天就被王守仁击溃,叛乱平息,朱宸濠伏诛。不过严嵩又认为,老天爷虽然没有给自己一个参加平叛立大功的机会,这件事多少也该给正德皇帝朱厚照一点刺激,从而让他重振朝纲,亲君子,远小人,任贤用能吧。那时自己或许还有出头之日。偏偏正德皇帝荒淫无道,不但听信谗言将王守仁下了大狱,还使宦官钱宁与权臣江彬勾结在一起,为害朝廷,祸乱朝纲,让杨廷和、梁储等辅国重臣形同虚设,根本没法施政。 正德皇帝朱厚照已经成了傀儡,被人赶下皇帝宝座,已经是早晚的事了。如果朱氏的气数还未尽,那么谁是大明的中兴之主呢?严嵩把天下诸王统统放在心里掂量了一番,最后把重点放在了兴王朱祐杬的身上。兴王是正德皇帝的亲四叔,他虽然排行老四,其实老大老二早在襁褓中就夭折了,老三朱祐樘即孝宗皇帝也早已驾崩,所以,论亲疏论长幼,兴王朱祐杬在众亲王中都有不可动摇的地位。何况他才四十多岁,听说他在自己的封地里励农桑,奖商贸,使府库充禀,府兵精悍,招贤纳仕,四方豪杰趋之若鹜呢!假若有一天朱厚照被推下帝位,能坐上皇帝宝座的必是此人无疑。既然正德皇帝昏庸无能,堂堂朝廷命官还不如王府的那些奴才活得滋润、自在,那么自己还恋这个七品侍讲干什么呢!于是,严嵩断然决定,放弃这个侍讲职位,投身到兴王府去当幕宾。凭自己的才学,知人善用的兴王一定不会亏待自己,最起码也会比刁二管家这一类的人要强。 这是一个天气阴霾的日子。飞鸟惊惶的从空中掠过,腥风将头年的败叶从地上高高刮起,然后将大地撒落的一片狼籍。流氓恶少们依旧游弋在大街小巷,横行霸道。恶奴家丁们依旧在外面飞扬跋扈,寻衅滋事。严嵩站在自己的住处,望着整整齐齐叠放在桌上的官衣官帽,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他没有向上司打辞呈,也没有告诉同僚们自己将要离开应天府去另寻前程。他知道此行将关系到以后的半生,赌,会有凶险。不赌,窝窝囊囊的了此一生会愧对自己的少年壮志。人生百年,谁能无死,与其窝窝囊囊地过一生,就不如勇敢的去赌一把。想到这里,严嵩的心里开始踏实下来,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兴王的封地安陆府离应天府有千里之遥,山重水复,路途凶险。雇不起车马,严嵩决定用自己的双脚量完这段距离。行李不多,一个包袱就行了。盘缠不足,四十岁的男人有的是力气,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山重水复何所惧,路到尽头花似锦嘛! 严嵩离开了应天府,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绝望的地方。他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知道应天府离自己远了、远了、更远了。 两个月后,严嵩终于来到了安陆府。并在路人的指引下,顺利找到了兴王府。此时他面黄肌瘦,披头散发,又破又脏的衣服酸臭味袭人。鞋底穿了,鞋面破了,一副乞丐样子。当他来到兴王府的门口,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一阵目眩,跌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四回 苦心人千里遭变故 势利徒为利殴远客 很多皇帝小时候都由太监照看。明宪宗朱见深小时候却由一个比他大十七岁的姓万的婢女照看。结果,明宪宗在十三岁时,万婢女就把他哄到了自己的肚皮上,教他学会了兴云布雨,然后就哄他天天跟自己在一起过夜。宫女的生活本来就寂寞,三十岁的女人玩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是皇帝,万婢女在朱见深的面前百般卖弄风情也就可以想象了。朱见深对万婢女渐渐有了一种很深的情结,所以,十八岁的朱见深一登基就封万婢女为贵妃,并依旧像孩子一样依恋于她。万贵妃生过一个儿子,不幸夭折,为防别的妃子先她生出皇子被立为太子,她便买通宫里的大小太监,一旦发现有别的妃子怀了孕,必要想方设法使其坠胎而后已。有两个妃子怀了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人做的饭菜她不吃,这样费尽心机,终于一人生了一个儿子。就在她们欢庆不已时,两个孩子却都在襁褓中莫名其妙地死了。十年过去了,万贵妃一直到绝经也没能生育,便渐渐失宠。而宪宗更为自己没有皇子,心里沮丧不已。直到这时才有人告诉他,说他有两个皇子,一个已经七岁,一个已经四岁。原来,有一个妃子生下皇子后,因害怕万贵妃加害,一个生下来便对外声称是女婴,并找了个死女婴,说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从而瞒过了万贵妃。一个从怀孕起就称病卧床不起,不见外人,生了儿子后派人秘密送出宫外,让一个丫环养着。宪宗知道自己已有两个皇子,喜不自禁,重赏了两个妃子。而两个妃子却忧心忡忡,防范更加严密。因为万贵妃虽然失宠,但在宫里的势力仍然很大,她要心理变态,随时随地的都有可能加害这两个孩子。为了确保孩子的安全,两个妃子真是煞费苦心,尤其是那个四岁孩子的母亲邵妃,竟然用一根绳子将儿子的手跟自己连在一起,一步也不让他离开。为了早点脱离这种危险的环境,孩子刚刚十一岁,邵妃就恳请宪宗,匆匆将他封王在外。这个七岁的儿子就是后来的明孝宗朱祐樘,四岁的儿子就是兴王朱祐杬。 兴王的封地安陆府座落在长江流域,辖区一半是坦荡无垠的江汉平原,一半是山势险峻的大洪山区。这里物产丰富,地理优越,进可攻退可守,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是民间歌舞艺术家莫愁女的故乡,楚文学家宋玉的诞生地。兴王十一岁封王到这里,实际上成了一个孤儿,幸有几个正直的老臣扶持,教他读书,教他做人,经常带他深入民间,了解人民疾苦,讲述忠臣爱民的故事,使他在幼小的心里便打下了一心向善,疾恶如仇的烙印。 当时,各地潘王拥兵自重,相互之间也常为封地的边界闹磨擦。渐渐长大的兴王,也明白了许多处世的道理,他奖农桑,励商贸,惩恶扬善,励精图治,把安陆府治理得井井有条,使周边各王不敢侧目。 十八岁那年夏天,兴王带着四名家将便服深入民间,了解民情。他们走得汗流浃背,干渴难当。在一家农户门前,他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手里拎着一个土茶壶,正欲出门下地,便急忙上前向她讨碗水喝。少女不假思索,拿起盖在茶壶口上的瓷碗就给他倒了小半碗凉茶。兴王干得嗓子冒烟,这点凉茶哪能顶事,便要少女再给他倒一满碗。少女笑着说:“你看你们一个个热得像汗猴,如果喝得太猛,必然容易出事。还是一人先喝一口,等心里平静些了再喝不迟,凉茶么,管你们喝个够。” 兴王听了,深为少女的善良而感动。他仔细打量少女,见少女面如桃花,五官光彩照人,一脸的天真把东方的女性美发挥得淋漓尽致;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但掩饰不住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兴王心里一阵悸动,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爱怜。 几个人喝干了土茶壶里的凉茶还不够,少女又从屋里舀出了许多,直到几个人灌饱喝足了才罢休。兴王见少女提着土茶壶又要下地,便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她,说是茶资。少女说,在农家喝碗凉茶是不要钱的,请他将银子收回。兴王见少女不收,便又改口说:“你看你身上的衣服旧的不能再旧了,这几两银子你拿去买件新衣服穿吧。”谁知少女把兴王的这句话当成是纨绔子弟对她的调戏,勃然变色,说:“你有钱就到妓院去花得了,我们可是清白人家!”说完,气忿忿地扔下兴王等人,径自走了。 兴王没想到自己被少女误会,目瞪口呆。不过也使他在心里产生了一种冲动:这个少女不但美丽善良,而且还疾恶如仇,正派无双。不管是把她当做一个可爱的妹妹,还是当做一个相濡以沫的妻子,自己都要把她弄到身边来。 兴王很快弄清了少女的情况:她叫蒋凤儿,十五岁。家庭虽然贫穷,但蒋家世代书香门第,在当地的口碑极佳。兴王贵为皇子,但身世极苦,十一岁封王在外,实际上成了孤儿。自己缺乏家庭温暖,缺少亲人的挚爱,此时他就想把自己的挚爱送给自己所爱的人。到底是把蒋凤儿当妹妹还是当妻子好?兴王在心里权衡了许久,最后毅然不顾门第观念,请了媒人到蒋家去提亲。 兴王贵为王爷,十八岁未有妻室,要娶蒋凤儿为正妻,蒋家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一个急于要把对方弄到身边来,好施予自己的挚爱。一方生怕夜长梦多,使这桩好事成了泡影。所以,仅仅半个月时间,兴王府便张灯结彩,将美丽善良的蒋凤儿迎进了兴王府,成了王妃。花烛之夜,蒋王妃痛哭失声,她不是为这桩美满的婚姻而高兴,而是为自己嫁给了一个王爷,以后要陪一个男人去过那种妻妾成群尔虞我诈的生活而伤心不已。她从心底里不愿意嫁给一个王爷,但父母之命难违,她只好违心地进了王府。兴王理解妻子的心情,与之相对流泪,述说了自己不幸的童年,表示自己以后决不纳妾,一定要让自己的妻子儿女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决不让自己的悲剧在兴王府重演。 兴王说话算话,一直到四十多岁,真就没有纳过一个小妾。他以蒋王妃的亲人为亲人,以蒋王妃的朋友为朋友,在民间传为佳话。蒋王妃天性善良,宽厚待人,她与兴王阴阳相合,情深意笃,王府上下也一团和气。蒋王妃先后生了一女一子,不幸的是女儿在七岁时患病早殇,仅有一子承欢膝下。让两人欣慰的是儿子自幼聪明,集父母的优点于一身,正直善良,疾恶如仇,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弃官挂职的严嵩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兴王府,对着紧闭的朱漆大门,一阵目眩,百感交集,跌倒在地上睡了许久,才又站起身来慢慢离去。他并没有急于去叩门求见兴王,而是找了家客栈住下,换洗梳妆养足了精神后才上门求见。王府家人告诉他,兴王正在病中,不能见客。严嵩无奈,只得回到客栈住下,等候兴王病愈。谁知朱氏有一种遗传怪病,子孙中很多短命。四十四岁的兴王得了这种怪病,久治不愈,在严嵩到达安陆府的一个月时间里竟然归西。蒋王妃是个女人,平时事事都由兴王作主,自己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百事不管不问。这时突然遭此变故,除了一味啼哭外,大小事情全赖管家骆安料理。骆安料理完兴王的丧事,对蒋王妃说:王府的开销太大,早已有些入不敷出了。如今王爷已经殡天,还养着那几十个门客幕宾在府中,在外影响也不好。如果朝中有奸人陷害,说不定还会弄出什么大事来,不如遣散他们为好。蒋王妃照准,并叮嘱骆安多发盘缠,千万不要坏了兴王在世时的情义。那些门客幕宾们来投兴王,很多是准备背靠兴王这棵大树谋求飞黄腾达的。这时见兴王殡天,便也树倒猢狲散,拿了盘缠,一溜烟地走了。 严嵩刚到安陆府时,以为进兴王府必然,飞黄腾达在即,便住在客栈里大吹大摆,把自己说成是姜子牙再世,诸葛亮重生。安陆府比不得应天府,人们不知道翰林院是个什么衙门,不知道翰林院侍讲是个什么官儿,反正听说他就要成为兴王府的人了,店主就好酒好菜的供着他,唯恐有半点儿怠慢。兴王一死,严嵩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半头。王府遣散门客幕宾的消息传来,严嵩的魂儿便整个都丢了,一天到晚木呆呆的,像具僵尸一样。店方一看事情不对,便急忙向严嵩讨要住店的店钱和饭钱。严嵩已是一只无毛的公鸡,哪有钱付账,但他仍然嘴硬,说:“我乃前朝进士,朝廷命官,还能少了你几两饭钱不成,等我进了王府,自然还你。”店主说: “你进王府干什么呀!已经进了王府的人都被遣散了,王府还会再收你吗?你还是将店钱结了,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严嵩见店主不认自己这一壶了,便又说自己一时手头不济,但家里豪富,等自己捎信回去,家里必然会派人送来成千上万的银子,请店老板宽限几日。店老板冷笑一声,说:“宽限几日,宽限多少日?一百年够不够!”说完,便命店里的伙计强行打开严嵩的包袱找银子,在弄清严嵩确实已经身无分文后,店老板恼羞成怒,令伙计将严嵩一阵暴打,然后将他推倒在外面的暴雨中。 严嵩被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他从污泥浊水中艰难地爬起,在暴雨中趔趔趄趄的向前走着,泪水和着雨水,流伤了他的心,也流走了他对生活的一切希望。这时他非常后悔自己干了那种弃官挂职的傻事,若不然自己再怎么也是朝廷命官,焉能受今日之辱啊!韩信尚能忍受胯下之辱,自己怎么就受不了刁二管家之流的闲气呢?自己空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怎么连这点小道理都没有悟透啊! 严嵩千里遭变故,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便很自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欧阳氏,想起了那个能给他遮风挡雨的家。由于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遍体鳞伤的身体又经暴雨一淋,离开安陆府的第二天,他便发起了高烧。加上身无分文,两天没吃没喝,所以,又勉强走了一天,还没走出安陆府的辖区,他就支持不住,倒在野外,时昏时醒,胡思乱想开了。他想起自己二十多岁中进士,十几年过去了,最后竟落到如此地步。家人一直还以为自己是朝廷命官,回去后怎么对他们说?严家还指望自己光宗耀祖,回去后会是一种什么情况?罢了,与其回去无颜面对贤妻,过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还不如一死了之,摆脱了这人世间的烦恼为好。于是,严嵩决定以死来寻求解脱,再也不想过问人世间的事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野狗站在离严嵩不远的地方,饥饿的眼睛里迸射着贪婪的光焰,似在等严嵩死了,它好饱食一顿。严嵩烧得迷迷糊糊,只求速死,见野狗贪婪地望着自己,不远处有一个堰塘,便嘿嘿地惨笑着,对狗说:“狗啊狗,我严嵩生前事事不如意,今天叫你也不如意。我就是死到堰塘里去喂鱼,也不能让你吃到我!”说完,严嵩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向堰塘爬去,欲投水自尽。 第五回 百寿翁一语解人生 朱厚邂逅落难人 严嵩的体力实在太差了,他仅仅爬到堰塘边,还没来得及往堰塘里滚就又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身边蹲着一个白胡子老人,慈祥地问他:“孩子,你烧得这么厉害,是想喝水吗?”说完,欲弄水给严嵩喝。严嵩将头扭向一边,不答。老人一怔,看了严嵩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情景,心中似有所悟,又说:“孩子,看样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走,先到我家,我爷爷会治病,保证能把你治好。” 严嵩虽然死心已定,但听了老人的话,兀自吃惊不小。因为老人已经是白发苍苍了,说话都称自己为孩子,那他的爷爷该是多大了呀?于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扭过头来,费力地问:“老人家,您今年多大岁数了?您爷爷还在吗?” 老人说:“我今年八十五岁,我爷爷一百二十岁,身体好着呢!” 严嵩惊异地看了老人一会儿,大有不信之意。一百二十岁的活人,他闻所未闻,天下真有这样的奇事吗?老人见严嵩似有不信之意,便说:“孩子,你不相信是不是?看你一副落难的样子,难道我骗你还有什么企图不成!相信我,跟我去吧,我爷爷一定会治好你的。” 不知为什么,严嵩忽然很想看看一个一百二十岁的老翁该是什么样子。他在老人的帮助下,挣扎着来到了老人的家里。老人一百二十岁的爷爷虽然行动迟缓,但神智还十分清醒。他摸了摸严嵩的脉搏,知道是感冒加饥饿所致,并无大碍,就留他在家里调养,并帮他治疗身上被打的创伤。从谈话中得知,那位八十五岁的老人一生未娶,多年前就与爷爷相依为命。过去种着几亩薄地,现在年事已高种不动了,就在秋收季节里拾些遗穗,捡些秋粮,乡亲们也你一碗他一钵的接济,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在过。 半月后,严嵩的精神基本复原,告辞要走。百寿翁说:“孩子呀,活着是最好的。只要活着,没有希望的事情也可能会有希望,而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你看你才四十多岁,怎么遇到一点困难就想不开了呢!” 百寿翁的话就像一副灵丹,使严嵩陡添了几分信心和勇气。他跪倒在百寿翁的面前,“咚咚咚 ”结结实实地叩了三个响头,说:“老爷爷,严嵩年幼,多承指教。以后若能出人头地,必当厚报。” 严嵩决定留在安陆府不走。他想:兴王死了,兴王的儿子还在,他是王位的继承人。听说这小子自幼聪明,志向不在其父之下。他现在才十五岁,正是需要有人扶持他的时候,只要自己能够进入王府,凭自己的才学,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易如反掌,以后跟着他就不愁吃香的喝辣的了! 安陆府古称郊郢,是楚国陪都。这里民风淳朴,文风鼎盛,是楚文化的发祥地。也有天下粮仓之称。由于兴王励农桑,奖商贸,扬善惩恶,把这里治理的井井有条,因而人民安居乐业,路不拾遗。俗话说民富知礼仪,饥寒起盗心。不难想象,这个文化之乡是何等的繁荣一时了。严嵩病好后格外精神,百寿翁的一句话帮他解剖了人生的道理,也让他重新扬起了欲望的风帆。他想:兴王刚逝,王府里还是一团乱麻,原有的门客幕宾都已遣散,自己要想在短期内进入王府也不可能。过去自己在城里过于张扬,弄得人人皆知,很多人都认识自己,结果因为兴王过世,自己也弄了个很可耻的下场。现在留在安陆府,还有什么脸再在城里混下去!为今之计,只有先到乡下安身,然后再图进取。于是他因地制宜,在城郊找了个空地,自己动手搭了个简易草棚,暂时安顿了下来。 当天晚上,一个乞丐以为严嵩的草棚是个无人管顾的弃棚,便想借此栖身,没想到里面还有一个和自己同样的可怜人。严嵩已是一条落水狗,见乞丐三十多岁,不痴不傻,仅仅因为家乡遭遇天灾,为谋生才一路来到这里,沦为乞丐,不由产生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乞丐告诉他,安陆府人民富足,乐善好施,乞讨一天,居然能攒到一袋大米,卖了可得一两银子。要严嵩也去乞讨,两人为伴,晚上回来还可以对酌几杯。严嵩起初不肯,但苦无生计,为了活命,只好硬着头皮出去乞讨了两天,变卖了乞讨来的大米,果然得了二两银子。严嵩心想:这行乞之事终归不是自己应该干的,而且干时间长了让人们知道,以后还想进兴王府就绝对不可能了。于是,他找乞丐借了几两银子,加上自己的二两银子,置办了一些小物件,干起了走村串乡的货郎,肩上挑副担子,手里拿面小鼓,一边走一边喊:“卖梳子篦子,大花饼豌豆糖喽!”渐渐的四乡八邻的人都认识了他,也知道了他是一个饱学之士。有时人们主动跟他聊聊天,听他讲一讲外面的事情。有时人们明明不需要也仍然买他点小东西,以示帮助。甚至有人在红白喜事的时候,还请他写写对联,当当管事,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冬天来临了。 严嵩在安陆府当货郎,居然还攒了点小钱,自给有余。但他在安陆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积攒这点小钱小财,他还有很高的欲望。他想,兴王在世时招贤纳士,全国各地有许多名士来投,王府内外对他这样的人见的多了,肯定不会在意。指望他们主动来找自己肯定不行,只有亲自见到蒋王妃和世子朱厚熜,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或许还能获得一丝希望。但自己一个走村串乡的货郎,要想见到王妃和世子,谈何容易。怎样才能接近王府,实现自己的愿望呢?严嵩为此煞费心机。 过去的文人所读之书多为四书五经,周易八卦是文人们必然触及的内容。严嵩名噪一时,对周易八卦理所当然涉猎很深。有一天他灵机一动,便放弃了货郎的营生,找了个离兴王府不远的地方,摆了个卦摊。他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呀,你若可怜严嵩,就让王妃或世子心血来潮找我问问卦吧,如果他们来了我没能把握好机会,我无怨无悔。如果你不让他们来,我就是饿死冻死在这里,心里也不服啊! 1521年是个倒春寒天气。梅花开了又谢,桃花也在含苞欲放,鹅毛大雪却从头天下午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皑皑大雪掩盖了一切,层峦叠嶂的群山远远望去,就像波澜壮阔的惊涛骇浪,让世界充满了诗意。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商铺酒肆大多关门闭户。在这个冰雪封城的日子里,谁也不愿意走出门外,去受那寒冷的罪。 严嵩蜷缩在自己的草棚里,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情景发呆。离开应天府已经一年了,在这一年里,他尝够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也真正理解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熄灭心里的那股欲火,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留在这里去坚守那渺茫的希望。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也许老天爷能给自己的都已经给了,自己还去苦苦的索求是不是太不明智了呢! 雪虽然停了,但风仍然刮着,刀一样的砍在人们的脸上,让人们难受的直吸凉气。严嵩拉开那扇形同虚设的破门,瑟缩着来到街上,在老地方支起了他的卦摊,然后孤独地坐在那里,对着王府的大门发呆。就在这时,王府的朱漆大门拉开了,从里面鱼贯而出八九个少男少女,喜鹊一样在雪地里叽叽喳喳。其中有个少年衣着服饰特别华丽显眼,被几个少男少女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他们在那个少年的指挥下分作两班,然后打起了雪仗,五彩缤纷的身影,在雪地里形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 被寒冷冻得缩成一团的严嵩,霎时热血沸腾。他料定那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必是兴王世子朱厚熜无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天爷终于开眼,将机会送到自己的面前来了。 严嵩没有猜错,那个衣着华丽的少年确实是兴王府十三岁的世子朱厚熜。另外三个少年一个是王府家将陆松之子陆炳,年仅十岁。其他两个分别是蒋王妃闺中密友娟子和杏儿的儿子黄承凡、范兵,都在十四五岁。因为兴王在安陆府没有亲人,他便以蒋王妃的亲人为亲人,蒋王妃的朋友为朋友。所以,娟子和杏儿便得以经常到王府走动。昨天,两人又带着自己的儿子来到王府跟蒋王妃聊天,安慰她,给她解闷,没想到天公不作美,鹅毛大雪将她们留在了王府,未能归家。几个少年很容易就走到一起,拉了几个丫环婢女一起出来打雪仗玩儿。 少男少女们玩兴很高,四散开来,雪团在他们的头上流星般地飞来飞去,伴和着他们的欢声笑语,给人很强的感染力。他们离王府大门越来越远,离严嵩越来越近。就在他们激战的不可开交时,一声吆喝很不协调的灌进了他们的耳朵:“算命喽,看相算命喽。几位公子小姐们有愿意看相算命的吗?不要钱的,免费给你们看相算命。从你们的面相上,我就能知道你们的未来前程,吉凶祸福,并能帮你们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少男少女们相继停了下来,朱厚熜惊异地四处张望,寻找这声不协调的吆喝从何而来。一个婢女看见严嵩,对朱厚熜说:“是个看相算命的,有什么稀奇的,我们还是接着玩吧。” 朱厚熜只有十三岁,平时深锁王府,有时偶尔出来,也必然有人带着,前呼后拥一大帮,哪里见得到什么算命先生。但他从书上得知,看相算命甚为神奇,现在遇到一个看相算命的,不觉动了好奇之心,就扔下手里的雪团,带头向严嵩走来。 管家骆安生怕几个少男少女玩出事,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站在大门口盯着他们。见朱厚熜等人停止打雪仗一起向严嵩走去,就急忙向前跑来,一边跑一边喊:“世子,你要干什么去?” 朱厚熜不理骆安,径直走到严嵩的面前,说:“先生,你给我算个命吧。” 严嵩说:“算命暂且推后,还是先看个相吧。” 朱厚熜正欲说什么,骆安赶上前来,阻拦道:“世子,江湖骗子的话听他干什么,我们还是回去吧。” 朱厚熜受一种好奇心地驱使,一推骆安,不高兴地说:“骆安,我要干的事,用得着你管么!” 骆安还想阻拦:“世子……” 朱厚熜火了:“滚开。”又对严嵩说:“先生,那就请你给我看个相吧。” 严嵩煞有介事地端详着朱厚熜,说:“世子天庭饱满,面如满月,前途不可限量……” 骆安五十来岁,在一群孩子的面前被朱厚熜申斥,好生尴尬。听了严嵩的话,一肚子邪气就冲他发泄开了,他怒道:“废话,世子是王位的继承人,前途无量,三岁的娃娃都知道,还用得着你来说吗!你是哪里来的一个江湖骗子,马上给我滚。若不然,我现在就砸烂你的狗头……”骆安还想威胁严嵩几句,却见朱厚熜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便赶紧住口不说了。十三岁的年龄不懂事,也是比较容易冲动的年龄,他怕朱厚熜一时冲动,严嵩的脑袋没被砸烂,自己的脑袋却先被砸烂了。 严嵩最讨厌的就是骆安这一类狗仗人势虎假虎威的奴才,为了把握好这次机会,在朱厚熜面前加重自身的份量,他便轻蔑地对骆安说:“我乃孝宗的进士,武宗的翰林院学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皇榜公布,吏部有档。你一个王府的管家,井底之蛙,竟敢说我是骗子,真是岂有此理。”随即又对朱厚熜说:“世子,请你写一个字,让我为你推断一下未来前程,看一看你的吉凶祸福如何。” 朱厚熜见严嵩的一番话说得畅快淋漓,无形之中对严嵩就有了点肃然起敬的意识。他捏了个雪团在干地上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 “玩”字让严嵩测。严嵩盯着玩字,久久不语。朱厚熜说:“先生,这个字怎么样,你说话呀!” 严嵩神秘地说:“世子,这个字妙不可言。” 朱厚熜被严嵩的神秘劲钩起了强烈的好奇心,连忙问:“怎么妙不可言?” 严嵩有意用眼睛环视左右,显得更加神秘:“世子,这里不是说话之处,我不敢当众说破。” 骆安见严嵩装腔作势,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遂忍无可忍,怒喝道: “大胆狂徒,世子面前竟敢装神弄鬼,当心我砸烂你的狗头……” 朱厚熜被严嵩说得心痒难捺,见骆安一再怒斥严嵩,败坏自己的兴致,也真火了。他冲骆安吼道:“你给我住口,再敢无礼,当心我先砸烂你的狗头。”说完又转向严嵩,诚恳地:“先生,你看哪里是说话之处呢,到我王府怎么样?” 严嵩暗喜,说:“如此最好,我不但要将这个 ‘玩’字的妙处好好地破解给世子听,还要仔细推断一下世子的未来前程,测一测世子的生辰八字,以帮世子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朱厚熜受一种好奇心驱使,用一种天真无邪的童心将狡猾的严嵩带进了王府客厅,并挥手让婢女等人退下。然后又迫不及待地说:“先生请坐,现在可以把 ‘玩’字的妙处说给我听了吧!” 严嵩为了达到混进王府的目的,一路上早就想好了措词。这时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地坐下,慢条斯理地说:“这玩字左右折开是 ‘元王’。字意解,元乃第一的意思,元王乃第一王。第一王何也?皇也。用字测卦,左右拆开是震卦,八除六余二,动爻为六二,位当也,雷霆之震也,它离九五之尊仅有一步之遥。所以,世子将来必有威服天下,一统四海的前程,这石破天惊的大事,你说我能当众说破吗?若不然就是欺君之罪呀。”说到这里,他见朱厚熜满脸通红,似很激动,便又故弄玄虚:“世子,此乃天机,到时自有应验。可先报上你的生辰八字,让我好好为你推算一番。” 朱厚熜听说自己有威服天下、一统四海的前程,心里的激动,难以言表。见严嵩还要为自己进一步认真推算一番,也想知道自己最终会怎么样。他见严嵩问自己的生辰八字,便说:“我的生辰八字,我也不知道。先生稍坐,容我向母亲问明就来。”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却说蒋王妃和两个闺中密友娟子、杏儿正坐在小客厅里说话,朱厚熜进来,挺神秘地对她低声说了一阵。蒋王妃面露惊讶之色,便让娟子和杏儿暂时回避一下,然后对朱厚熜说:“好吧,你把他引到后厅,我要亲自问他。” 严嵩被朱厚熜引到后厅,见蒋王妃正襟危坐在那里,便急忙上前施礼,样子极为恭敬。蒋王妃说了几句简单的官面客套话,便问他:“先生,听世子说你是先皇钦定的进士,应天府翰林院侍讲,知天文晓地理,能知人前程,料知未来,可是真的?”在得到了严嵩的肯定答复后,又让严嵩测了几个字,还排了朱厚熜的生辰八字。严嵩心怀鬼胎,有备而来,不管蒋王妃报什么字,他都会说的如何如何高贵,如何如何玄妙,把蒋王妃听的一惊一乍,似乎朱厚熜每走一步都处在十字路口,每走一步,都是刀山火海,如果没有高人指点,稍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一样。 蒋王妃是个女人,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在很多时候是没有主见的,这时她在心理上就已经被严嵩降服了,言谈之中就少不得要问他为何落到这个地步。严嵩老谋深算,对付一个女人还不易如反掌。他将自己的经历掺了大部分水分,声泪俱下地说了一遍,最后说:“草民因久闻兴王爷贤德之名,故弃官挂职千里来投,谁知王爷他……”说到这里,严嵩倒真是心酸地擦了一把泪水:“小民也就落到了这种地步。” 蒋王妃不知严嵩说的是真是假,但严嵩那么大一个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倒也让人感动。她说:“王爷生前的确惜才,王府也有许多幕宾,只是今非昔比,先生来的不是时候啊。你千里来投兴王府,这份诚意我替地下的王爷心领了。敢问先生,以后有什么打算?如果准备回去,王府可资助你盘缠,让你一路再不受风霜之苦了。” 严嵩垂头不语。 蒋王妃见严嵩不语,便又说:“先生既然是先皇钦定的进士,应天府翰林院侍讲,腹中必有八斗之才。如果先生不准备回去,愿意留在兴王府的话,我今天就破例把你留在府中,闲时陪世子读书,急时帮王府排忧解难,我们得便再帮你弄个小小的前程,不知你意下如何。” 严嵩盼的就是这一天,听了蒋王妃的话,喜出望外,连忙起身一揖,说:“多谢王妃。严嵩能为王府出力,肝胆涂地,在所不惜。前程之事,愧不敢当。” 蒋王妃一本正经:“王爷生前爱才,也嫉恶如仇,对世子管教极严。你若教导世子学好,使之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王府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怂恿世子声色犬马,我既能留下你,也能赶走你,甚至杀了你!” 严嵩一凛,起身又作揖:“王妃放心,严嵩若不尽心竭力,天打五雷轰。” 1521年3月,弃官挂职的严嵩终于进了兴王府。在蒋王妃的吩咐下,管家骆安很不情愿地派了两个府兵,将严嵩简单的行李搬进了王府。在离开那个草棚的时候,严嵩心里一酸,忍不住流下了说不清道不明原因的泪水。 第六回 武宗帝驾崩起风云 张太后含悲斥江彬 1521年5月,正德皇帝即明武宗朱厚照驾崩,由于生前没留一个字的遗诏,且身后无子,一时把朝中重臣难住了。因为当时政局不稳,各地藩王无不觊觎皇位,倘若他们知道武宗帝已经驾崩,为争夺皇位,必然烽烟四起,相互残杀。那时会是一种什么结果,就谁也难以预料了。所以,孝皇张太后即武宗皇帝的母亲便召集朝中重臣大学士首辅杨廷和、大学士次辅梁储、礼部尚书毛澄等在太后宫商议,决定先密不发丧,等确立了新的皇帝,天下大事已定后再操办武宗皇帝的后事。 选谁来当新皇帝呢?大家选来选去,最后选定了兴王世子朱厚熜。一是朱厚熜乃武宗皇帝的堂弟,符合兄终弟及的封建礼教。二是朱厚熜在同辈子孙中年龄最大,符合立长废幼的皇室规矩。论亲疏,论长幼,立他为帝,天下当无人不服。大家商议已定,杨廷和刚要代为草拟诏书时,就听宫外一阵吵嚷,紧接着就见大太监钱宁和京都两营总兵官江彬手提利剑,怒气冲冲地闯进宫来。江彬大老远就气势汹汹地质问众人:“皇上驾崩,为何秘不发丧?” 众人一见钱宁跟他在一起,知道再瞒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江彬的嚣张气焰也让梁储忍无可忍,他大声斥道:“放肆,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江彬怒骂:“梁储老儿,再要罗嗦,当心我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梁储年近古稀,被三十岁的江彬辱骂,气得浑身发抖:“你……” 杨廷和:“江彬,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江彬脸上抽搐、恐怖:“少他妈在老子面前装腔作势,惹烦了老子,把你们一个个全给宰了。” 杨廷和:“江彬,你……” 钱宁阴阳怪气地看着几个人,说:“杨廷和、梁储,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呀?皇上在世时我们就一直想清君侧,现在皇上驾崩了,为了大明江山,我们就更要当断则断,免受其乱了。” 张太后声音发颤,手指江彬和钱宁:“江彬,钱宁,皇上生前那么宠爱你们,大明朝廷也没有什么地方亏负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反叛朝廷?” 江彬傲慢地扫视了一遍众人,然后将剑入鞘,和钱宁一起跪倒在地,说:“太后,微臣不是反叛朝廷,只因皇上驾崩,朝廷秘不发丧,微臣怕太后被奸佞小人挟持。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这才和钱公公闯宫救驾,请太后明鉴。” 钱宁也拖着一副公鸭嗓子说:“奴才对太后的忠心,天地可鉴。”张太后长出一口气:“倒是哀家误会你了。”江彬和钱宁异口同声:“是,太后。”张太后:“多谢你们的美意,你们现在可以出去了。哀家和几位大人还有要事相商。”江彬粗暴地质问:“太后,皇上驾崩,微臣不知朝廷为何秘不发丧?”张太后见江彬如此无礼,大为不悦,冷冰冰地说:“皇上新崩,国中无主,若不拥立新君而后发丧,必然会招致天下大乱,难道爱卿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江彬立即追问:“那么请问太后,朝廷准备拥立何人为新君?”梁储又忍无可忍了,再一次怒斥江彬:“江彬,你是何等样人,国家大事岂是你能过问的么?”江彬气极败坏:“梁储老儿,你祸乱朝廷,扰乱朝纲已久,今天我要清君侧,为朝廷除去一害。”说着,几步上前,一手抓住梁储,一手拔出剑来。杨廷和见了大为焦急,高呼:“江彬,太后面前不得无礼。”张太后:“江彬,皇宫之内,休得放肆。”江彬推倒梁储,转身软中带硬地对张太后说:“太后,微臣虽然官卑职微,但掌管京都两营十万兵马,肩负保卫京畿之地的重任,身不由己。今天,朝廷准备拥立何人为新君,微臣是非要知道不可。” 钱宁连忙附和江彬,阴阳怪气地质问大家:“江将军乃皇上义子,皇上一直视为左右臂。现在皇上驾崩,身后无子,册立谁为新君,事关大明的千秋大计。各位大人将江将军排斥在外,某家倒要问问各位大人是何用心?” 礼部尚书毛澄斥道:“钱宁,你不过是一个奴才,也敢到此胡说八道,你就不怕王法将你诛灭九族吗?” 钱宁嘿嘿地奸笑道:“毛大人,你问江将军手里的利剑是要先诛灭你的九族还是要诛灭我的九族!你们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竟妄想颠覆大明江山……” 张太后斥道:“钱宁,哀家在此,不容你胡说。” 钱宁怔了怔,说:“太后,奴才已经说了,册立谁为新君,事关大明的千秋大计,某家深受皇上生前宠爱,收为义子。今天朝廷到底要立谁为新君,奴才和江将军是非要知道不可。” 张太后气极:“你……”在江彬目光的威逼下,又无奈地说:“刚才哀家和几位大人已经议好,准备迎取兴王世子朱厚熜进京继承皇位。” 江彬歇斯底里:“不可!” 钱宁也大叫:“此事万万不行!” 众人一惊,异口同声:“为何不可?” 江彬扫视了众人一遍,傲慢地说:“朱厚熜乃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岂能当此国家重任。况兴王府离京城有三千里之遥,往返必得两月有余,如此旷日时久,焉得京城不发生意外?现有卫辉府汝安王离京城只有六百里,年届四十,正值少壮。论亲疏,论长幼,微臣以为朝廷应拥立他为新君,则社稷可保,大局可定。” 张太后很想说,叔继侄位于理不合,而且汝安王贪财好色,根本不是治国之君。但因为明成祖就是夺取的侄儿的皇位,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便敷衍道:“江彬,江山社稷之事,岂能以年龄大小、距离远近来论之?且汝安王之为人,哀家尽知,此事你休得再言。” 江彬是权臣,武宗皇帝鬼迷心窍,竟然收他为义子,致使他在朝中横冲直撞,无人能够制止。汝安王身为亲王,为了巴结江彬,居然恬不知耻地向他行贿献媚,百般讨好。江彬深知,自己目前还不是取朱氏而代之的时候,立汝安王为帝,实际上就等于是自己掌管了天下,为自己兵不血刃取朱氏而代之打下了基础,所以,他一接到武宗皇帝驾崩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迅速闯进皇宫控制大局,一定要把汝安王推上帝位,做自己的傀儡。这时听了张太后的话,便蛮横地说:“太后,汝安王不是治国之君,难道朱厚熜小儿就是治国之君?论亲疏,两人一般儿重。论长幼,汝安王乃叔,朱厚熜乃侄。论年龄,汝安王年富力强,朱厚熜乳臭未干。太后的话连微臣都难以心服,天下人就更难心服了。微臣深得皇上生前宠爱,肩负京畿之地安危的重任,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和不辜负皇上生前对我的厚望,这迎取朱厚熜小儿进京的事,微臣断难从命。” 张太后气极,泪水滚滚而下:“你……” 杨廷和也忍无可忍了,他厉声对江彬说:“江彬,皇上在时尚要听太后三分,今皇上驾崩,太后的懿旨即皇上的圣旨,你竟敢抗旨不遵!” 江彬大怒:“杨廷和,好匹夫,蛊或太后,误国误民。今日本将军不杀了你为民除害,不足以平民愤!”说完,拔剑就去杀杨廷和。 众人大骇,一片慌乱。张太后愤而站起,斥道:“江彬,好个皇上的义子,好个为民除害的英雄,你口口声声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却连本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你、你……”说到后来,手指江彬,已是泣不成声的了。她恨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嫔妃上千,就不能生下一个能够继承皇位的儿子;她恨自己的儿子生前昏庸无能,大权旁落,致有今日之祸;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嫁到帝王之家,一个女人,年近半百了还要受这样的屈辱,受这样的惊吓;她也恨在场的大臣,儿子生前把国家大事尽付于他们,他们却不能重振朝纲,致使奸臣当道;她更恨江彬、钱宁贼子,皇恩对他们何等浩荡,他们不思报效,在儿子尸骨未寒的时候,竟要危害大明,反叛朝廷。 江彬举剑的手僵在空中不动了,好半天才慢慢地放了下来。他单膝跪倒,说:“太后,如果汝安王不行,也可立寿定王为君。立朱厚熜小儿为君,微臣实在难以从命。” 众人呆若木鸡。江彬连首辅杨廷和,次辅梁储都不放在眼里,说杀就要杀,那么谁又会放在他的眼里呢!所以众人低着头,既不敢看江彬,也不敢看张太后,更不敢发一言而招来杀身之祸。 江彬见众人无一人吱声,知道自己已经降服了他们,更加得意忘形,便用近似威胁地口气逼问张太后:“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寿定王懦弱无能,胆小怕事,朝中大臣,人人皆知。江彬要立他为君,其司马昭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大臣们不敢吱声,张太后豁出去了,她疯劲大发,泼妇一样指着江彬大骂:“江彬、钱宁贼子,食君禄报君恩,皇上刚刚驾崩,你们就闯宫逼驾,妄图颠覆大明江山。你们有能耐就来杀了哀家,看天下人将不将你们乱刀分尸!你们要立汝安王和寿定王为帝,哀家就是不同意。你们有本事就来杀哀家,来呀!” 张太后疯劲大发,泼妇骂街一样,倒把江彬给唬住了。他辩解道:“太后说微臣妄图颠覆大明江山,微臣实在冤枉。汝安王和寿定王都是皇室宗亲,立他们为帝,何故是为了颠覆大明江山?” 张太后:“立谁为帝,乃皇室之事。今太上皇、皇上均已驾崩,哀家有权册立新君,你一个小小的总兵官,有什么权力来干涉皇室的事情!” 江彬站起身,振振有词:“皇家的事也是天下人的事,立谁为君,天下人服,则大明江山稳固,天下人不服,则大明江山危矣。” 杨廷和暗中打量了一下斗鸡般的江彬和阴险狡诈站在一边的钱宁,又看了看张太后,心想:江彬、钱宁贼子的反骨已露,如果不退让一步,必然激他们血溅当场。为今之计,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保护了太后再说。于是他说:“微臣以为,太后的安排无疑是兴国之举,江将军为大明江山计,话也不无道理。微臣有个两全之计,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张太后无奈,抹了一把泪,看着杨廷和。江彬也瞪着杨廷和。杨廷和说:“可拟三道遗诏,令汝安王、寿定王和兴王世子分赴京城继承皇位,三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先到为君,后到为臣。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江彬眼睛转了转,心里说:汝安王离京城八百里,寿定王离京城六百里,而朱厚熜离京城却有三千里,谁先到谁后到,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看来杨廷和不敢跟自己较劲了,是想给他找个台阶下。既然他能识时务,那么自己利用他们,岂不是能使事情更加顺利么?于是他说:“太后,微臣也同意杨大人的意见。” 张太后扫视了众人一眼,见众人垂头不语,知道大势已去。只好有气无力地说:“好吧,那就有劳杨爱卿代替已崩皇上草拟三道遗旨,火速送往三座王府去吧。” 三班人马就要出发,分赴汝安王、寿定王和兴王府去送进京继承皇位的遗诏了。大家都很明白,谁保荐的人抢先进京继承了皇位,对方便会遭受灭顶之灾。江彬很自信,也很谨慎,他派了年轻力壮的心腹亲信亲自护送遗诏到汝安王府和寿定王府,让他们火速进京,不然迟则生变。往兴王府送遗诏的钦差是梁储,随行的大臣有礼部尚书毛澄、附马都尉崔元、定国公徐公祚等人,两百御林军护送。杨廷和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他和梁储一路默默无语,彼此心情都非常沉重。分手时,杨廷和叹道:“大明亡与不亡,就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梁储等人上车走了,望着大队人马渐渐远去,杨廷和久久地站着,半晌没有动身。 第七回 汝安王修书镇亲弟 蒋王妃重诺授全权 却说派到汝安王府送遗诏的钦差没几天就到达了汝安王府所在地河南卫辉府。汝安王接诏大喜,一面盛宴款待钦差,一面令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大吹大擂。钦差将遗诏内幕一说,并转达了江彬要他迅速进京,以免迟则生变的意思。汝安王一听就跳了起来,说:“本王现在就启程进京,看谁能赶到我的前面去。”言讫,便令手下迅速准备车马,即刻进京。 谋士鲁越极力劝阻,说:“王爷,兴王府离京城三千里,梁储年事已高,不堪路途颠簸,我料他一月内难以赶到安陆府。朱厚熜接到遗诏即刻启程,二十天内也赶不到京城。这一往一返,历时两月,王爷何愁他能提前赶到京城去!皇上新崩,按皇室规矩,王爷当在王府设坛致祭七日,然后方可上路。若是为抢皇位连大礼都不顾,就是登上了皇位,只怕天下人也会不服,说王爷不义无德,寡廉鲜耻。一旦人心相悖,天下焉有不乱之理!请王爷三思。” 汝安王性情暴躁,缺谋少断,平时对鲁越多是言听计从。这时听了鲁越的话,竟觉得他说的十分有理,便疑惑地问:“依你所见,本王何时启程为好?” 鲁越:“先在王府设坛为皇上致祭七日,然后可行。” 汝安王说:“兴王府可保无虞,但寿定王焉能不防!他本来就比本王近了两百里,要被他抢先赶到京城,那还了得!” 鲁越手捋长须,自得地说:“寿定王懦弱无能,胆小怕事,天下皆知。且封地、府兵等远不如王爷您,又是王爷您的亲弟弟。更有甚者,江将军手握十万重兵,要的是王爷您登上帝位。王爷只要修书一封,恩威并用,管叫寿定王吓得不敢走出王府大门半步。” 汝安王连连摇头,很不放心:“此事非同小可,怕只怕我的书信未到,他人已经赶到了京城。那时如之奈何?” 鲁越摇头晃脑,一副智者的样子:“如果他敢不守皇室规矩在家设坛为皇上致祭,那时王爷师出有名,起兵讨而伐之,他是怎样抢到皇位的,还得再怎样乖乖地让给您,并由王爷您处置。” 汝安王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嗯,有理,有理。” 鲁越更加得意忘形:“王爷可一面从速修书寿定王,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一面多派流星探马监视、打探朱厚熜的情况,尽管放心大胆的在家为已崩皇上致祭七日,然后方可启程赴京。这样一来,上合于理,下合于情,王爷荣登龙位后,才能德扬四海,威服人心。”于是,便以汝安王的口气,修书一封,派人火速送往寿定王府。 寿定王府座落在今山西省境内,离京城最近,也是三人中最早接到遗诏的。不同的是他接到遗诏得知内幕后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离京城最近,继承皇位的希望最大。忧的是汝安王性情暴躁,不是一个讲理之人,更有江彬做他的后盾。他要不遵遗诏办事,到时擅动干戈,自己必是鱼肉,他是刀俎。正在狐疑不定,汝安王府的信使到了。寿定王急忙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寿定王吾弟,今有皇上遗诏三道,令孤王、王弟你和王侄朱厚熜三人进京,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内中别有隐情。孤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论长幼序也该孤王继承皇位,望王弟千万不要有非分之想,如果王弟有礼有节,孤王荣登龙位后,兄弟情分,自然少不了王弟的好处。如果王弟以假当真,与孤王争皇位以致天下人耻笑,到时削王夺爵,甚至祸及一门,不要怪孤王不留情面。 寿定王看罢汝安王的书信,惊出了一身冷汗,也不跟自己的手下商量,便立即提笔回信:汝安王吾兄,来信尽知。弟何德何能敢与王兄争皇位。为示弟之诚意,决定在家为已崩皇上设坛致祭半月,然后三步一拖,五步一停,摆出向京城挪进的样子,以示弟没有抗旨,应付差事可也。 汝安王依从谋士鲁越之计,修书吓退了寿定王,十分得意。他一面派人严密监视寿定王,防备他口是心非,仍然要赶往京城跟自己争皇位,一面派出大批人马,打探监视兴王府的动静,做到心中有数,以变应变。然后安下心来,设坛为正德皇帝致祭七日。七日后,汝安王迫不及待的正欲赶往京城时,忽有家丁来报,说卫辉知府率合府官员前来表示祝贺。汝安王很不耐烦,说:“本王要进京继承皇位,没时间见他们,让他们回去吧。” 卫辉知府为了讨好新皇,达到自己升官发财的目的,趁着汝安王假心假意在王府为正德皇帝致祭七日的空隙,针对汝安王贪财好色的特点,在民间大肆收刮钱财,强抢美女,准备送给汝安王。这时听说汝安王不见自己,心里便有些急了。须知一个知府要见皇上很不容易,错过了这次机会,就等于是错过了一生升官发财的机会,这可如何是好啊!就在卫辉知府急得抓腮搔耳时,鲁越不知从什么地方向这边走了过来。卫辉知府一见,就像苍蝇见到了一堆狗屎,连忙飞了过去,首先塞给他一张银票,然后嬉笑着说:“区区五万两,不成敬意。王爷就要进京登基了,卫辉合府官员想晋见恭送,还望先生周全一二。” 鲁越凭借汝安王对他的信任,狐假虎威,平时没少干坏事。形形色色的人为了他不在汝安王的面前使坏,或想求他在汝安王的面前说几句好话,送他几十几百两的银票是经常有的。但几万两的银票,打他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还没有见到过。这时见卫辉知府一下送他五万两的银票,他一时高兴,竟不知道自己的爹妈是谁了,连连向卫辉知府保证,让汝安王一定见他。 鲁越拿了卫辉知府的银票,心怀鬼胎地走进王府,对汝安王说:“王爷,刚才小人见卫辉知府率合府官员恭候在外面要晋见王爷,其诚可嘉,小人以为不见不妥。” 汝安王一心想尽快跑进京城坐上皇帝的宝座,哪有心思来理会一个小小的知府,便不应允。鲁越心想:这个混蛋不见卫辉知府,到手的五万两银子自己就得乖乖的还给人家,这吃进嘴里的肥肉,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便百般劝说汝安王接见卫辉知府。汝安王不耐烦了,拉下脸来斥责鲁越:“鲁越,你是不是收受了他们的贿赂,才来蛊惑本王,想误本王的大事!” 鲁越噗地跪倒,连连叩头:“王爷,小人对王爷一片忠心,唯天可表。过去,王爷想见他们就见,不想见就让他们滚蛋,随心所欲,无可厚非。现在则不同了,王爷马上就是皇上了,从现在起就要开始抚慰百官,恩加四海,如果连王府所在地的父母官都受到冷遇,我怕传扬出去会冷了百官的心,让他们离心离德。” 汝安王想了想,问:“寿定王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鲁越说:“寿定王没有离开王府一步。” 汝安王又问:“兴王府的情况又怎么样?” 鲁越说:“据探子飞鸽传书,梁储等人离兴王府至少还有三百里。” 汝安王终于说:“好吧,传卫辉府等一干人进来。” 卫辉知府是个马屁精,极善察言观色。他见了汝安王,将自己收刮来的钱财和强抢的美女一起送给汝安王,汝安王大喜。卫辉知府见了,又说:全府百姓听说王爷要进京城继承皇位,为表示庆贺,大家踊跃捐款,请了大戏班,请王爷赏光。汝安王越喜。是夜,卫辉知府让几个婊子在汝安王面前卖嗲撒娇,口口声声称汝安王为皇上,汝安王居然接爱。卫辉知府心里有了底,毫不犹豫率大小官员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群丑乱舞,上演了一出出令人恶心的闹剧。 汝安王被灌得大醉,又被几个婊子折腾的差点阳脱,第二天怎么也起不了床。江彬的心腹起初还不断催促,后来被鲁越塞了一些银票,又找了几个婊子陪着,他也落的色山欲海,再也不过问汝安王进不进京城的事了。 不说卫辉府群丑乱舞,大小官员极力在向汝安王表着忠心,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却说梁储等人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兴王府。其时严嵩进兴王府还不足两月,浑浑噩噩的似乎还没有从梦中醒来。当梁储等人率大队人马来到王府门外,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外面来的是何处人马时,严嵩一眼就认出了外面的兵马是御林军。按照朝廷惯例,御林军只有在查抄犯官府邸时才会出动。所以,严嵩一见,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半天没能站起。他以为兴王府出了什么事,御林军查抄府邸来了。他闪到一边,一面自叹命薄,进王府不到两月,一天福都没有享就要受到株连,一面趁御林军还没有来得及包围王府,准备随时开溜。 梁储将大队人马停在王府门外,令人高呼蒋王妃和世子朱厚熜出来接旨。蒋王妃和朱厚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急忙跪倒。梁储从身边一人手中接过圣旨,展开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绍承祖宗丕业,十有六年,有辜先帝付托,唯在继统得,宗社生民有赖。皇武宗敬亲叔兴王之子朱厚熜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遵奉祖宗遗训,兄终弟及之义,议于皇太后和群臣,合谋同辞,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继皇位,恭膺大统。钦此。” 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开溜的严嵩,听梁储宣读完遗诏,双腿又一软,跌坐到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很激动,欣喜若狂:老天爷呀,我严嵩这一宝终于押对了,朱厚熜当了皇帝,我严嵩不是也能跟着升官发财嘛!严氏的祖宗啊,你们终于睁开眼了!老婆欧阳迎春呀,我们的福分终于到了。我若再迟进王府两个月,必然什么都晚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朱厚熜和蒋王妃了。管家骆安十分乖巧,不等主人吩咐,立即安排人张灯挂彩,大吹大擂,王府上下,一片欢腾。梁储丝毫没受到欢乐气氛的感染,反倒是愁容满面。他把朱厚熜拉到一边,细说了遗诏内幕,最后对朱厚熜说:“世子,赶紧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尽快随老臣进京吧。” 心里喜得一团火似的朱厚熜,听了梁储的话,又如当头浇了一桶冰水,心里的那团火顿时熄灭,只有缕缕青烟了。在梁储的建议下,他立即把王府的相关人员召集到一起,征询当前该怎么办。管家骆安第一个说: “怎么办,这还用说吗!事不宜迟,今晚连夜准备,明天一早就向京城出发。” 末尾一人大呼:“不可,如此是在害世子!莫说明天一早向京城出发,就是现在向京城出发也无济于事。”梁储情绪极差,见有人泼冷水,大怒:“你是何等样人,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若不看在世子的面上,必要当场杖死。”骆安一看高呼之人是严嵩,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平时就看不惯严嵩,总想找他的岔,把他撵出王府,这时听了梁储的话,就猛地跳了起来,当胸抓住严嵩,喝斥:“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一推严嵩:“给我滚出去,否则,当心我砸烂你的狗头。” 严嵩焦急地看着朱厚熜:“世子,草民有话要说。等草民说完了,要杀要剐不迟。” 朱厚熜凝重地看着严嵩:“骆安,不得无礼,让严先生把话说完。” 严嵩满头大汗:“这……”环顾四周:“世子,各位大人,汝安王离京城八百里,寿定王离京城六百里,而兴王府离京城却有三千里,莫说明天启程赶不到汝、寿二王的前面,就是今天启程也无济于事呀!” 附马都尉崔元冷冷地说:“照你这么说,世子不用进京,拱手把皇位让给他们算了?” 严嵩见梁储等人面露杀机,深知自己一言不慎,立即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但自己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他战战兢兢地说:“附马公息怒,各位大人请容我把话说完。草民久闻汝安王刚愎自用,好猖爱妓,不是成大事之人。寿定王胆小怕事,又受制于汝安王,更不足虑。但路途如此悬殊,世子要想抢先进京,还须智取。我有一计,或许能助世子成功。” 朱厚熜不是傻瓜,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三人面临的实际情况让他从心底里感到绝望。这时听严嵩说有一计或许能帮自己成功,便迫不及待地说:“何计,快说。” 严嵩惊魂甫定,说:“寿定王离京城最近,占有地利优势,但他受汝安王制约,肯定不敢与其争锋。汝安王降服了寿定王,必然从官道上大张旗鼓地行进,沿途官员也一定优礼接待,三里一小宴,五里一大宴,蜗行龟爬,行程甚慢。以草民愚见,为能抢在他们的前面进京,王府可找一个貌似世子的人,冒充世子从官道上大摇大摆地行进,掩人耳目,麻痹汝、寿二王和江彬。而世子则轻装便衣,携皇上遗诏,带几名心腹家将,今晚夤夜出发,抄小路日夜兼程赶往京城,如此或可出奇制胜,成就大功。” 梁储本来对严嵩极为恼怒,这时听了严嵩的计策,忍不住频频点起头来,连称有理。众人也都连连点头,称赞此计甚妙。礼部尚书毛澄开始也称这是好计,旋即又反对道:“此计虽好,犹有考虑不周之处。江彬贼子为了万无一失,必然多派探马杀手跟踪阻挠世子,世子若轻装便衣离开了大队人马的保护,途中出了问题,谁能担负这个责任?” 毛澄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是呀,谁能担负这个责任,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弄不好就是千古罪人,这个赌注太大了,谁赌得起呀! 一阵沉默,谁也没有吱声。严嵩扫视了大家一眼,说:“各位大人,世子轻装便衣,一班人风风火火的确惹人注目。如果把世子扮成囚犯,家将扮成公差,日夜兼程往京城押送,就能掩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管叫江彬贼子始料不及。” 严嵩话音未落,毛澄却拍案而起:“大胆严嵩,你可知道戏辱新皇乃是诛灭九族之罪!” 严嵩心想:这是自己出人头地的最后一个机会,诛灭十族我也顾不上了。但愿朱厚熜这小子命好,能够当上皇帝,也给我带来鸿运。想到这里,严嵩一反常态,变得慷慨激昂起来:“世子,与大明的江山社稷相比,个人荣辱何足挂齿啊!” 毛澄还想说什么,梁储挥手制止了他,说:“严嵩的话,老夫倒有些赞同。”又扭头望着严嵩,用商量的口气说:“不过,难道非要世子扮成囚犯不可吗?比如我们原本不需要扮成囚犯,或让别人扮成囚犯?” 严嵩深知梁储是关键人物,只有说服他,事情才能按照自己的设想去进行。便毫不犹豫地说:“梁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是逢山过山,遇城不停。风风火火,日夜兼程,只有押送犯人的囚车才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那些截道的土匪为了避晦气,也不会为难我们。草民出此下策,实出无奈,望世子和各位大人明察。至于让谁扮成囚犯,这事可由世子自己决定。草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三千里路程,骑马日夜兼行,我们受得了,世子是万金之体,如何受得了。世子扮成囚犯,把马车装成囚车,里面照样铺垫的舒适,这是小民在为世子着想。” 梁储被严嵩说服了:“有理,有理。大家不要再争了,严先生想得很周到,也很高明。”扭头望着朱厚熜,征询地说:“老臣以为此计可行,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梁储一发话,想反对的人也不敢反对了。而朱厚熜只要自己能够当上皇帝,什么事他都愿意做,听了梁储的话,便说:“好,一切悉听梁大人安排。谁要敢泄漏此次的行动,杀无赦!” 兴王府内井然有序。大家都知道世子朱厚熜要在家里设坛为已崩皇上致祭七日,然后进京城继承皇位。尽管办祭事大家都必须表现的悲痛,但谁都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都盼着朱厚熜尽快进京城登上帝位,那时大家都跟着得道升天,谁也不知道这遗诏的背后还有一个惊天的故事。 严嵩原以为自己的计谋被采用,梁储等人多少会对自己有所尊重,至少会让自己参与一下朱厚熜进京城的事情。如果朱厚熜以后真的做了皇帝,自己岂不是也能分一份功劳!没想到散会后他就被大家遗忘了,一直到天黑也没人理睬他。就在他自怨自艾忿忿不平的时候,有一个丫环来找他,说蒋王妃让他去一趟。严嵩随丫环来到小客厅,见蒋王妃坐在中央,梁储等朝中大臣站一边,兴王府的主要人员站一边,气氛十分肃穆。严嵩走了进来,施礼已毕,刚要问蒋王妃召自己前来有什么事时,蒋王妃却抢先对他说:“江彬贼子,殊为可恶,世子此去凶多吉少。本妃本不欲让世子前去冒险,但此事事关朝廷安危,不去又怕地下的王爷责怪,故召你前来,授全权于你:兴王府自管家骆安以下,悉听你调遣,若有不服者,先斩后奏。朝廷大臣也悉听你安排,有不从者,梁大人自会给你做主。你若保得世子进京继承皇位,兴王府必不湮没你的大功。” 严嵩非常意外,他神情激动,两眼含泪:“王妃和世子对我的知遇之恩,草民莫齿能忘。此次护送世子进京,唯肝胆涂地,死而后已。” 为了减小目标,躲过汝安王和江彬的耳目,严嵩将随朱厚熜行动的人员减少到最低程度。兴王府有四大护院家将:陆松、钱万、朱海、吴飞,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为了确保朱厚熜在途中的安全,四大家将一起化妆成押解的军士随行。梁储是宣诏钦差,当朝阁老,朱厚熜若能抢先赶到京城,没有他不行,必须随行。严嵩是此次行动的决策人,扮着押解的军官,也一起随行。朱厚熜一行秘密离开兴王府后,王府的事情由骆安全权负责。一方面,兴王府要造出声势,在家设坛为正德皇帝致祭七日。另一方面必须找两个貌似朱厚熜和梁储的人以备掩人耳目。七日后大队人马沿官道向京城出发,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假朱厚熜和假梁储沿途要称病不见任何人,官面上应酬的事由礼部尚书毛澄,附马都尉崔元全权负责。只要在十五天内不被江彬和汝安王的人看出破绽,事情就成了。 为了保证朱厚熜既要赶路,又要吃好,还不让中途有人看出他不是一个囚犯,兴王府的一个厨子将瘦肉绞碎,蒸制了一种 “肉红薯”,以充他路上的食品。 子夜时分,安陆府的丘陵山水一片寂静。昏浊的月芽儿在行云里时隐时现,使弯弯的山道像一条蚯蚓蜿蜒在林间草丛。在离兴王府十里处的一片树林里,兴王府家将吴飞和一个马夫看管着六匹骏马和一辆用马套着的囚车,七匹马的马蹄都用棉布包裹着。两人有些焦急,紧紧地盯着林外的山道。这时,六条人影静悄悄地疾步向前走来,他们正是化了妆的朱厚熜、梁储、严嵩及兴王府家将陆松、钱万、朱海。几个人见了面谁也没有吱声,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不一会儿,七匹马一辆囚车就消失在连绵起伏的山岗之上了。 第八回 悉真相江彬急调兵 弃囚车严嵩令斩将 汝安王向京城出发了。他问鲁越:“寿定王和朱厚熜的情况怎么样?” 鲁越回答:“据探子飞鸽传书报告,寿定王呆在家里,没有迈出大门半步。至于朱厚熜嘛,嘿嘿,梁储昨天才到达兴王府。他们正在家里忙着为已崩的皇上设坛致祭呢!” 汝安王得意忘形,戏谑地说:“王侄,叔叔对不起你,要先行一步了。你在家里慢慢的为那个死皇上致祭吧!” 汝安王率府兵三千,前有乐队奏乐开道,中间裹着数十个美女,一路吹吹打打,威风凛凛的向京城迤逦而进。沿途官员闻风而动,为了加深新皇对自己的印象,有的还编造了形形色色的故事来讨好汝安王。这天,大队人马正在向前攒动,忽然乐队停奏,人马止行。当汝安王正疑惑不定时,鲁越飞马前来报告:“王爷,前面有本地县令率全体官员、乡绅迎驾。” 汝安王一听就火了:“一个七品芝麻官也敢挡本王的去路!令军士将其格杀,人马继续前进,千万不要误了本王的大事。” 鲁越一路收受贿赂,一个知府五万两,一个县官三万两。腰包里越来越满,越来越鼓。对他来说,沿途官员越多越好,汝安王的行程越慢越妙。这时听汝安王说要杀前面的知县,害怕自己的财路从此断了,便急忙说: “王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就是大明的皇上了,对迎驾的官员应官不分大小,位不分尊卑,一视同仁才是。否则就给人造成一种大小亲疏之感,从而使朝中文武结党营私,舞弊乱政。” 汝安王说:“可似此下去,三里一小宴,五里一大宴,本王何时才能到达京城。” 鲁越:“王爷请放心,京城有江彬控制着,寿定王和朱厚熜又被我们派人牢牢监视,谅他们也不能怎么样。倒是王爷此行应看成是在体察民情,谋划治国大计才是。”说到这里,鲁越凑近汝安王,神秘地说:“王爷,这个知县还给王爷您带来了一个传奇佳话。” 汝安王是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人,听了鲁越的话,知道此事准跟女人有关。他心里高兴,表面上却一本正经:“什么佳话,说来让本王听听。” 鲁越:“有一财主,离此千余里,他得知王爷进京登基必然路过这里,竟不惜千里迢迢把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女儿送到这里,恳求本地知县无论如何也要将她们送给王爷。我把他的两个女儿叫过来一看。”做作地:“哎呀,可不得了了。” 汝安王急不可待地问:“快说,财主的两个女儿长得怎么样,不会是丑八怪吧?” 鲁越色迷迷地说:“送给王爷的,哪能是丑八怪呢。草民一看,哎呀,那可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啊。王爷,难得他们如此忠心,如果王爷不见,岂不是将一段佳话付之东流了!” 汝安王的魂儿早就不在身上了,一心想看看这两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便让大队人马就此休息,自己装着很无奈的样子去成就这段佳话了。 朱厚熜等人化妆成囚犯军士,轻车简从,渴了喝口路边的清水,饿了吃点自带的 “肉红薯”,日夜兼程向京城赶来。马车仅仅在外面作了点囚车的标志,里面其实舒适得很。梁储年事已高,他和朱厚熜轮流坐车休息。严嵩等人均当壮年,大家心里都有一团火,谁也不感到疲劳,若不是每天要停留两小时喂点草料,让马歇息一下,他们真就连天连夜,一口气赶到京城。然后朱厚熜做皇帝,他们个个都封侯拜将。 几个人风风火火的只顾赶路,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更不知道到了何地。一天,他们正在路上疾行,前面忽然传来阵阵的鼓乐声。从鼓乐的阵势中,严嵩感觉到前面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便止住车马,下马走向路边的一个老农:“请问老人家,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鼓乐大作?听那阵势,不像是一般人家所为。” 老农见严嵩军官模样,对自己彬彬有礼,便很友善地说:“军爷有所不知,前面是汝安王进京的大队人马。就要做皇帝了,当然要招摇过市了。” 众人一听,皆有喜色。严嵩在心里说:汝安王,我严嵩终于赶上你了。但他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内心之喜不溢于外表。他眼睛望着一边,想了想,竟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对老农说:“老人家,我们是押送钦犯进京的军士。大明律法,囚车不能超越王公大臣的车马官轿。我们的期限很紧,汝安王又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附近可有小路能够绕到他们的前面?” 老农不假思索地回答:“有啊,像他们这种走法,一天走不了十里路。你们从这里绕过去,一个时辰就能超过他们。不过岔道太多,只怕你们不识路。” 严嵩掏出五十两银子递了过去,恳求地说:“老人家,这点银子权作茶资,请您给我们带个道吧。” 老农说:“人活在世上,谁会没有一点儿难处。你们不认识路,期限又紧,我带你们绕过去就行了,区区小事,何劳军爷花费。你还是将银子收好吧。” 严嵩有些意外,也很感动。在老农的带领下,他们果然很快就绕到了汝安王的前面。严嵩硬将五十两银子塞给了老农,千恩万谢的将他打发走了。然后严嵩站到路边的一个高包上,听着被扔到后面的鼓乐声,心里百感交集。他想起了刁二管家对自己的侮辱,想起了自己弃官挂职为到安陆府而历经的千辛万苦,想到了自己被客栈伙计推倒在雨里的情景,想起了自己因贫病交加欲寻死的情景,想起了百寿翁对自己说的 “孩子呀,活着是最好的。只要活着,没有希望的事情也可能会有希望 ”的话,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老天有眼,我严嵩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了。 不知什么时候,朱厚熜等人都围在了严嵩的身边。梁储咬牙切齿地说:“江彬、钱宁贼子,等进了京城,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然后又说:“这里离京城至多还有二百五十里。明天中午以前,我们一定要见到太后。” 却说骆安按照严嵩制定的计划,按捺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在兴王府大造声势,设坛为正德皇帝致祭。安陆府知府听说正德皇帝驾崩,朱厚熜要进京城继承皇位,哪敢怠慢,连忙率合府官员前往祝贺,并求见钦差大人。骆安说:“世子在王府设坛为已崩皇上致祭七日,你赶来祝贺什么?祝贺皇上早就该死了呀?至于钦差梁大人嘛,他路上受了风寒,身体欠安,交待下来了,不见任何人。”惊的安陆府知府大汗淋漓,连称死罪,狼狈地离去了。 七日一过,兴王府起府兵一千护送,由礼部尚书毛澄、兴王府管家骆安等簇拥着假朱厚熜和假梁储,启程向京城出发。沿途官员求见,俱被挡驾。他们谁也不知道此时朱厚熜和梁储等人并不在这支队伍中,他们已经快到京城了。 早在梁储等人到达兴王府以前,江彬就派了两个杀手苟甲、牛乙提前赶到了兴王府,自始至终监视着兴王府的动静,每天飞鸽传书,向江彬汇报着监视的情况,一直到兴王府的大队人马启程上路了几天,他们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有一天,他们在路途中一个小酒馆里喝酒,恰好有两个兴王府的家丁也坐在里面喝酒聊天。家丁甲说:“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世子。” 家丁乙有些嘲笑的意味:“我看你是年纪大了,眼神不济了吧!管家骆安不是假的吧!他天天跟世子在一起,世子是假的,他会不知道?你还是喝酒吧,别疑神疑鬼的了。” 家丁甲有些自豪,说:“你知道什么,我是看着世子长大的,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我说他不是世子就不是世子,不信我们打个赌。” 家丁乙:“赌就赌,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苟甲、牛乙相互对视,彼此都有惊讶神色。两人走出酒馆,苟甲说: “我也一直奇怪,朱厚熜小儿为什么一直不肯见人,莫不是他根本就不在这里?那个世子是个替身!” 牛乙疑惑地说:“不会吧,我虽然不认识朱厚熜小儿,但毛澄、崔元我还是认识的,朱厚熜小儿不在,他们焉能安之若素。” 苟甲说:“不对,朱厚熜小儿和钦差梁储俱不露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你且监视着他们,我回兴王府再打探一番。” 两人议定,苟甲连天连夜地赶回了安陆府。此人心机极深,半夜三更他首先闯进知府衙门,自称是御林军将军,诈说朱厚熜和梁储俱已失踪,现在队伍中的朱厚熜和梁储是假的,弄不好他们已经被人挟持了。要安陆府知府和自己一起到兴王府去报信并了解情况。安陆府知府慌了,一面向兴王府跑来,一面说:“世子失踪了,这还了得。王府的四大家将哪里去了,他们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啊!”到了兴王府,不管三七二十一,“咚咚”将门敲得山响,告诉开门的家丁,说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见蒋王妃。 蒋王妃深知朱厚熜此去京城凶多吉少,这些天来一直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听说安陆府知府连夜求见,说有惊天动地的事情要告诉自己,以为是儿子途中失事,吓得也不要丫环服侍,自己三下两下穿好了衣服,披头散发地来到小客厅,问安陆知府到底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安陆知府迫不急待地说:“王妃,不好了,据这位苟甲将军说,世子和梁大人俱已失踪,队伍中的世子和梁大人都是假的。” 朱厚熜化妆成囚犯轻车简从日夜兼程赶向京城的事虽然被严格保密,但毛澄、崔元等人还是知道的,他们绝不会因为队伍中是个假世子和假梁储而惊惶失措地派个御林军将军回来报告。要是换个老于世故的人,这其中的玄机一眼就能看破,但蒋王妃是个女人,想也没有多想,听他们说惊天动地的大事仅仅是因为队伍中的朱厚熜是假的,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并没有表现出惊慌的神色。苟甲紧紧地盯着蒋王妃,试探地问: “王妃,莫非世子被人冒名顶替的事你早就知道?”蒋王妃心里有事,仅仅说了声 “我们王府的事,不要你管。”便将苟甲和安陆府知府打发走了。 苟甲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和安陆知府分手后,又施展轻功,连夜潜入兴王府,将一个睡梦中的婢女拎到了墙外,逼问:“说,朱厚熜到哪里去了?” 婢女吓坏了,瘫在地上:“我们世子到京城当皇帝去了,这谁不知道。” 苟甲说:“胡说,那个朱厚熜是假冒的,真朱厚熜到哪里去了?” 婢女不知道朱厚熜到哪里去了,任凭苟甲追问,她就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苟甲就引导她说:“你告诉我,王府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迹象。比如说王府有没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四大家将是跟在进京的队伍里还是留在王府里?” 婢女害怕极了,声音发抖地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啊,我想起来了,王府的四个家将既没有跟在世子进京的队伍里,王府里也没见到他们。他们从钦差来了以后,就好像没见了。” 苟甲又紧紧追问:“王府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丢失。比如车、马什么的?好好想一想,不然我杀了你。” 婢女说:“我真的不知道啊,钦差来的那天下午,我看见管家骆安把一辆马车改成囚车模样,便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发了神经。谁知他对我大发雷霆,说不该问的不要乱问,不该说的不要乱说,他平时对我不是那个样子的……” 苟甲不等婢女说完,就一刀将她杀死,咬牙切齿地说:“好狡猾的朱厚熜小儿,竟然瞒天过海,轻装简从,化装成囚犯偷偷向京城去了。” 京城里的江彬、钱宁自以为胜券在握,一面在京城极力散布汝安王要进京继承皇位的消息,让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到处张贴标语,组织集会。一面大肆捕杀正直的官员,为自己取朱氏而代之作准备。忽然,他接到苟甲飞鸽传书送来的紧急情报,说朱厚熜轻车简从,化妆成囚犯已经向京城启程了十二天。根据他们日夜兼程的速度,此时应该离京城不远了。江彬气急败坏,一面迅速通知汝安王,让他火速赶到京城,再拖什么都完了。一面急召手下四大猛将周春、马达、王先用、季晓平到自己府中,凶相毕露地对他们说:“朱厚熜小儿,奸狡异常,竟然乔装改扮成囚犯,瞒天过海,已向京城进发了十二天,我料他离京城已经不远了。你们立即各挑精壮士兵二十名,扮成山贼,把住各个路口,但遇朱厚熜小儿,不要问他什么,只管上前杀了就是。” 此时的朱厚熜等人为自己赶到了汝安王的前面,一个个欣喜若狂。眼看离京城已经不远了,前面的小树林里忽然一阵锣声,紧接着一伙拦路的强盗从里面冲了出来,为首的一人正是周春,他大声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梁储没想到几千里路都一帆风顺,快到京城了还遇到了一伙拦路的强盗,又惊又气,斥道:“大胆山贼,天子脚下,竟敢拦路剪径。赶快让开,饶你不死,若不然,灭你九族。” 周春仰天大笑:“哈哈哈,你这老儿,死到临头尚不知道。赶快下马受死,老爷我留你一个全尸,若不然将你碎尸万段,阎王殿上难以挂号超生。”说完,拍马舞刀,直奔囚车:“朱厚熜小儿,我奉江将军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过来受死吧。”扮成山贼的军兵也发声喊,一起向前冲来。 严嵩见势不妙,急忙对兴王府四大家将高呼:“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哪位将军前去斩了贼子?” 四家将之首陆松一拍战马,冲出:“看我陆松斩此贼子。”谁知陆松快,神箭手钱万更快,他暗中张弓搭箭,一箭射去,周春翻身落马。陆松赶上前复一枪结果周春的性命。那伙扮着山贼的军士一见周春死了,发声喊,一哄而散。 严嵩对众人说:“我们的行踪已露,弃车上马,亮出王府的旗号,直奔京城。”于是几个人脱掉囚衣,穿上自己的官服和衣服,扔了囚车上马,暴风骤雨般的向京城赶来。 周春失手被斩,马达、王先用、季晓平很快就知道了。他们兵合一处,拦在城门口。朱厚熜等人疾驰而至,梁储上前说:“皇上遗诏在此,令兴王世子朱厚熜进京继承皇位,本阁护驾,谁敢挡住去路。” 马达说:“我们只知道汝安王奉诏进京继承皇位,其他的不知。” 王先用说:“跟他罗嗦什么,只管杀了他们再说。”说完,催动战马,舞手中流星锤向前杀来。 兴王府家将吴飞挺方天画戟截住王先用。两人酣战,王先用的流星锤卡在吴飞的戟勾里,两人在马上用力拉扯,难分上下。马达刚欲出阵助战,不料被钱万暗中一箭,正中咽喉,倒地身亡。 季晓平和马达是姑表兄弟,他大叫一声:“哎呀,兄弟慢走,不为你报仇,誓不为人。”高举大斧,直奔钱万。朱海见钱万陆松俱已立功,吴飞也在阵前厮杀,哪里按捺得住,一拍战马,抢在钱万前面拦住了季晓平。谁知季晓平是江彬帐下第一员虎将,勇不可挡,战二十合竟一斧砍死了朱海。 在朱海与季晓平交战时,陆松见吴飞和王先用骑在马上拉拉扯扯相持不下,便纵马而出,一枪刺死了王先用。回身见季晓平一斧砍死了朱海,大痛,狂呼:“反贼,敢杀我兄弟。”拍马舞枪,来战季晓平。钱万和吴飞怕陆松有失,挥剑舞戟,三人合战季晓平。季晓平哪里是三人的对手,见势不妙,虚晃一斧,落荒而逃。众军卒一哄而散。 却说张太后坐在后宫,忧伤地暗自垂泪。一宫女撞进门来,高兴地大叫:“太后,世子来了,兴王世子来了!” 张太后恍如梦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梁储领着朱厚熜匆匆向前走来。朱厚熜见了张太后,抢先几步,凄凉地喊了一声:“太后!”便跪倒在地,紧抱张太后的双腿大哭。 张太后老泪纵横:“皇侄,哀家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弯腰拉起朱厚熜。两人相抱痛哭,在场之人,无不潸然泪下。 第九回 杨廷和小计退府兵 朱厚京城嗣大统 朱厚熜抢先赶到京城,见到了张太后。梁储随即就请求张太后发兵捉拿江彬、钱宁。张太后犹豫不决,说:“钱宁乃无能之辈,不足为虑。唯有江彬是朝廷第一猛将,倘若拿他不住,必受其害。” 朱厚熜说:“太后勿忧,我兴王府的几员猛将皆在此。区区江彬,何足挂齿。江彬贼子不除,朝廷必无宁日。”张太后遂发御林军五百,由梁储率领,前去捉拿江彬,查抄府邸。 凶悍的江彬做梦也没想到朱厚熜会抢在汝安王的前面赶到京城,更没想到自己手下的四大猛将会死的死逃的逃。他坐在家里,高忱无忧。直到朱厚熜斩将夺关进了城,他才猛地意识到应该迅速回到军营,发兵谋反。他仓皇收拾了家什,带着妻小正要出门时,梁储率领的五百御林军也就到了。梁储看到江彬要逃跑的样子,说:“江彬贼子,你的末日到了,还不下马受绑,更待何时!” 江彬冷笑一声:“梁储老儿,就凭你带的这些乌合之众,想要跟我为敌,无疑是猪羊入屠户之家 ———自找死路!” 陆松乃兴王府家将之首,有万夫不当之勇,听了江彬的话,怒道:“江彬贼子,狂妄之极。看我陆松要你的性命。”言讫,跃马挺枪,直取江彬。 江彬也不答话,拍马舞刀,来迎陆松。刀枪相接,一声霹雳,两人的座骑都被震的后退了几步。江彬凶悍,陆松勇猛。战五十合,陆松渐呈败势。钱万暗中张弓搭箭,一箭射去。谁知江彬早有防备,一低头躲过了这一箭,大呼道:“暗箭伤人,不算好汉,原来朱厚熜小儿的手下都是些偷鸡摸狗的鼠辈!” 吴飞见钱万一箭不中,怕陆松有失,拍马挥戟,和陆松一道双战江彬。钱万也插弓拔剑,上前助战,三人围住江彬,一场好打。梁储被江彬的凶悍惊呆了,骑在马上木偶一般。严嵩说:“梁大人,何不令军士捉拿江彬家小!” 梁储如梦方醒,急令御林军:“快捉拿江彬家小。有敢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江彬手下的四大猛将周春、马达、王先用、季晓平死的死逃的逃,府里剩下的这些人哪里是御林军的对手,识相的乖乖束手被擒,不识相的被斩杀殆尽,江彬的妻小也尽落御林军之手。江彬力敌三将已是力不从心,见自己的妻小尽落御林军之手,心下大乱,虚晃一枪,拨马就逃。钱万冷笑一声,一箭射去,江彬的座骑訇然倒地,江彬被摔出了一丈开外,被随后赶到的陆松朝腿一枪,他就睡在地上再也没有反抗之力了。 在梁储率兵捉拿江彬的同时,一队御林军也包围了钱宁的住处。钱宁不知道朱厚熜已经进京,江彬被擒。他见御林军查抄自己的住处,气焰还十分嚣张,叫嚷:“你们好大的狗胆,不怕我灭了你们的九族吗?” 御林军军官恶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说:“兴王世子已经进京,江彬已是瓮中之鳖,你还嚣张什么?”钱宁听了,顿时瘫倒在地,任由御林军绑了。 江彬、钱宁被擒,京城大事一定,张太后和杨廷和等大臣均松了一口气。这时,一探子飞奔来报,说汝安王率府兵三千疾奔而来,离京城只有五十里路了。张太后冷笑一声,说:“让他来吧,哀家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作为。” 梁储说:“汝安王来了,京城必然生乱。他虽然只有三千府兵,但微臣探知京城内谣言甚多,人心浮动。很多人认为汝安王占尽天时地利,皇位非他莫属。为了讨好他,部分人大造舆论,蛊惑人心,以致朝野上下,流言蜚语四起。现世子抢先进京,朝廷又将反贼江彬捉拿归案,这极易使他们产生惊恐不安的逆反心理,因怕朝廷治罪,有的甚至萌生异志。在这种时候,部分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也会唆使、怂恿他闹事。陈桥兵变,古有先例呀。” 张太后说:“生乱好呀,我正想杀一儆百,以戒天下诸王呢!” 杨廷和说:“太后差矣,皇上新崩,灵柩停在皇宫内还未发丧,若发生骨肉相残的事情,恐遭天下人非议,给朝廷带来不利后果。以微臣之见,朝廷当及早遣使出城,恩威并用,阻汝安王于城外,使其不敢轻举妄动,是为上策。” 梁储说:“此计虽为上策,只怕汝安王性情暴躁,不会像杨大人想得那么多。” 杨廷和说:“汝安王性情暴躁,但不是不识时务之人。今江彬束手被擒,十万精兵尽落我等之手,他以区区三千府兵想到京城闹事,无疑是羔羊去舔虎牙,他断然不会去做这种傻事。请太后恩准微臣出城,微臣定以三寸不烂之舌,阻汝安王于城外,避免节外生枝。” 张太后想了想,终于对杨廷和说:“好吧,就依爱卿所言。汝安王胆敢不识时务,就别怪哀家对他不客气。” 却说汝安王龟行蜗爬,一路寻欢作乐,好生逍遥快乐。忽然得到江彬急报,说朱厚熜轻车简从,化妆成囚犯向京城日夜兼行,离京城已经不远了。让他迅速赶往京城,不然迟则生变。他一惊非同小可,急令扔掉乐队和女人,率府兵三千,向京城疾奔。半路上遇到杨廷和,说是来向他宣读张太后懿旨的。汝安王不知朱厚熜已经赶到了京城,更不知道张太后的懿旨是什么内容。他勉强止住人马,跪地接旨。杨廷和宣读张太后懿旨: “京都两营总兵官江彬趁皇上新崩之际,祸乱京城,蓄意谋反。有兴王世子朱厚熜顺天应时,奉诏进京城继承皇位,已擒江彬等人归案,稳定京城局面。闻汝安王率大队人马抵达京城,着即城外驻扎,不得惊扰城内军民,克日南返。钦此。” 汝安王听了,如雷击顶,失神地喊道:“江彬真的被擒了吗?他可有十万精兵呀!京城谁是他的对手?” 杨廷和说:“王爷,京都两营的十万将士都是大明朝廷的忠勇将士,反叛朝廷的只是江彬少数人,他们擒的擒,斩的斩,无一漏网。王爷,太后的懿旨下官传到了,请王爷三思,下官就此告辞。” 汝安王昏倒在地,等他醒来时,杨廷和已经走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朱厚熜小儿,安敢夺我皇位。我与你誓不两立。传我将令,军兵杀进京城,不杀朱厚熜小儿誓不回返。” 一府兵军官劝道:“王爷,如今江彬被擒,十万人马尽落朱厚熜之手,我们失去了内应,以区区三千府兵攻城,后果不堪设想啊!弄不好会招来灭门之祸。” 汝安王瘫到地上,绝望地说:“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我的皇位呀,我的皇位呀!”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一声连一声地喊道:“快传鲁越,快传鲁越。” 鲁越被一府兵军官带到了汝安王的面前,他自知今日必死,急忙跪倒,叩头如捣蒜:“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朱厚熜小儿太可恶了,他卑鄙无耻,他男盗女娼,他不得好死……” 汝安王恶毒地望着鲁越:“嘿嘿,还是想想你能不能得到好死吧。”不等鲁越再说什么,便命令府兵军官:“把他拉出去,一刀一刀的慢慢剐死。” 公元1521年5月,不满十四岁的朱厚熜终于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他就是嘉靖皇帝,史称明世宗。在朝廷重臣杨廷和、梁储等人的辅助下,为稳定局面,他颁布了自己的第一道圣旨:一、大赦天下;二、此前平民所欠赋税一律免除;三、此后三年赋税一律减半;四、满朝文武一律原职任用,对此次听信谣言、言行失当者一律既往不咎;五、以前因诤谏而获罪的官吏,一律官复原职。并改国号为嘉靖,是年为嘉靖元年。 嘉靖皇帝的这道圣旨一下,像火药桶一样的京城顿时稳定下来。很多官员错跟江彬,认为此次定有杀身之祸,他们相互串联,密谋出路;很多商人以为汝安王必是新皇无疑,此前筹集资金,组织集会,为其鼓噪呐喊,也以为此次必有杀身之祸。还有部分所谓的文人画士,甚至写好了歌功颂德的文章,张贴标语等等。嘉靖皇帝的圣旨一下,大家抚额称庆,俱感皇恩浩荡。想逃的不逃了,想死的不死了,甚至有的作好了拼命的准备,此时也放下了屠刀。 稳定了大局,嘉靖皇帝便下了第二道圣旨:将江彬、钱宁处斩于市。处斩了逆贼,往下就该大封有功之臣了。陆松、钱万、吴飞均授御林军指挥使,骆安授锦衣卫千户。朱海护驾阵亡,追授御林军指挥使,以礼厚葬,其职世袭。 最得意的莫过于严嵩了。他被授于国子监祭酒之职,正四品衔。国子监虽说是个清水衙门,但在那一亩三分地里,他说东无人敢说西,他说南无人敢说北,这对他来说,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 封赏已毕,嘉靖皇帝在御书房分别召见了兴王府的旧臣。他对陆松几个到御林军任职的人说:“朕初登大宝,朝中多是前朝大臣,诸事肯定会有不顺,各路藩王也虎视耽耽。军队是国家的根本,江彬贼子就是利用手中的军权在祸害朝廷。你们到军中任职,一定要尽快控制军队,凡对朝廷有二心的,从严处置,不得姑息。且望你们千万不可大意,一定要尽心尽力,和朕一道度过难关。”又单独召见严嵩,说:“严卿,朕一碗水还算端得平吧!” 严嵩真的很感激嘉靖皇帝。若论在兴王府的地位,他根本比不上骆安、陆松等人,就是这次护驾进京,没有众人同心协力,事情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甚至朱海还阵亡了,而自己的官位品级却封的最高。他说:“谢皇上隆恩,臣受之有愧。论时间,陆松等将军追随先王爷几十年,乃是王府的擎天柱,先王爷的左右手;论功劳,这次皇上进京,也是他们在奋勇拼杀。微臣以口舌之劳,而位居他们之上,实在诚惶诚恐。” 朱厚熜点了点头:“你知道朕对你的厚爱就行了。只要你以后继续为朕分担国忧,朕不会亏待你,大明朝廷也不会亏待你的。” 第十回 乡亲送行盛况空前 王妃一打朝廷大臣 朱厚熜一走两个月没有消息,急得蒋王妃在家里如坐针毡,人也瘦去了一大圈。终于有一天朝廷来了钦差,说朱厚熜登上了帝位,遣使来接她进京城,母子团圆。蒋王妃一喜,差点背过气去。 蒋王妃进京城,与家乡人民无疑是一种生死诀别。在她即将离开兴王府的时候,不仅亲戚朋友齐聚一堂,安陆府的大小官员前来王府恭送,就是普通乡亲也自动来了不少。蒋王妃生在民间,长在田野,儿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这时面对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看着一个个儿时的伙伴,真情萌动,善心大发。她在王府大宴宾客,并把许多田产、房契和财物分送给大家。这一天,她忘记了自己的王妃身份,与大家开怀谈笑,端着酒杯穿梭于乡亲们中间,频频向大家敬酒。人的自然天性在她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她走到这个面前,说:“陈大伯,我小的时候,你家里有一棵桃树,结的桃子又大又甜。每次我到您家,您总要摘许多给我,吃不了,就让我带走,那情景我至今还记得。”走到那个面前,说:“王大妈,那一年您将您女儿的一件半新的棉袄送给我,虽然大了点,但使我两年没有挨冻。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说得大家往事依依,无不潸然泪下,个个感激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娟子说:“王妃,此一别也许就是永别。我现在也没有别的要求,请看在我们是儿时好友的面上,请你将我的儿子黄承凡带到京城去,让他为国效力。” 杏儿也连忙说:“请王妃将我的儿子范兵也一起带到京城去,这孩子心眼实,还请王妃多多管教。” 蒋王妃还没有回答娟子和杏儿的话,陈大伯也说:“我有一孙,叫陈干林,年已十七岁,也读过书,识得字,也请王妃带进京城,求个小小前程,将来光宗耀祖。” 蒋王妃说:“好啊大伯,我保证像您对待我小时候一样,好好对待他。”说完,她站到一个小凳上,大声说:“乡亲们,亲不亲故乡人,甜不甜故乡水。你们有信得过我的,就把你们的孩子交给我吧,我保证好好对待他们。” 蒋王妃此言一出,满场欢腾。她是皇上的母亲,谁不相信呀!于是大家纷纷报名,清一色十五六岁的孩子,霎时就落实了近两百个。 公元1521年8月,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蒋王妃挥手告别了兴王府,告别了安陆府这块生她养她的土地。这一年她才三十出头,成年后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她的容颜依旧光彩照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儿子当了皇帝,也把她卷进了宫廷斗争的漩涡,她踏进京城的第一步,就在皇宫内外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这时她走出王府,准备登上彩车向京城出发,就在这一霎时,她泪如泉涌,深深地向乡亲们鞠了一躬,表达了自己对这方热土的无限热爱:“乡亲们,再见了,我会想念你们的。” “恭送王妃。”陈大伯说了一句,乡亲们齐刷刷地跪倒一片:“祝王妃一路平安。” 蒋王妃有些意外,她一个个去拉乡亲们:“乡亲们请起,请起。”但是没有一个人起来,大家心里那种恋恋不舍的感情,谁也无法用语言表达。 娟子跪在地上,说:“王妃,你还是上车走吧,若不然乡亲们是不会起来的。” 蒋王妃泪雨滂沱,她明白了,她离不开这块土地,乡亲们也舍不得她离开这里。但是命运就是这样,她必须去开始另一种生活,一个女人,她是没有自己的自主权的。她登上彩车,一面命令起程,一面掀开车帘,使劲挥动着一只手:“乡亲们,请起,请起。乡亲们再见!再见!我会永远想着大家的。” 彩车徐徐前行,渐渐远了。走在大队最后的是安陆府那近两百名十五六岁的子弟。他们一个个都穿着府兵军服,精神十足。乡亲们都从地上站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在队伍中寻找自己孩子的身影。 陈干林:“爷爷,我走了,您老多保重。” 陈大伯:“孩子呀,去了好好干,不要给王妃丢脸,不要给爷爷丢脸,不要给乡亲们丢脸。” 陈干林:“知道了爷爷,您放心吧。” 黄承凡:“爸爸,妈妈,我走了。” 娟子夫妻:“走吧孩子,经常给家里捎个信。” 范兵:“爸爸妈妈再见!” 杏儿夫妻:“再见!” “再见!”“再见!” 这是一场非常动人的情景,也就是在这群孩子中,相当一部分后来都成了国家的栋梁。 京城里,嘉靖皇帝派人去接自己的母亲了,心里刚刚踏实下来的张太后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太后就是皇帝的母亲,蒋王妃进宫后自己算是什么?难道把这后宫也交给她?不,这不可能!若不然自己的脸面何存,九泉之下的先帝和儿子岂不是也要蒙受耻辱! 张太后经过深思熟虑,毅然把杨廷和、梁储、毛澄等朝廷重臣召集到自己的太后宫,对他们说:“自古以来,立于朝廷之上的国君莫不是太后的儿子,就是本朝太祖也是以义子之名才得以继承郭王爷的事业,若不然名不正则言不顺,就不能使天下人心服。哀家欲认当今皇上为子,不知众卿意下如何。” 张太后是想自己主动去认嘉靖皇帝为儿子吗?不是,她的意思很明白,她是要大家促成嘉靖皇帝来认她为母亲。礼部尚书毛澄心领神会,首先附和:“太后所言甚是,承其业必继其嗣,况太后收皇上为子,乃是其荣耀之事,皇上一定会倍感欣喜。” 杨廷和是朝廷首辅,比谁都明白张太后的心思。同时他也觉得,张太后考虑的这些事情也确实是事关朝廷礼仪的事情。自己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肩负着治理天下的责任,总不能把朝堂之上的伦理关系都理不顺吧!所以,毛澄的话音一落,他就说:“太后此议圣明,朝廷和后宫本是一体,若太后和皇上不是母子,有些问题必然会遭遇尴尬,这与大明国体极为不利。” 众臣听了,都点头称是。张太后见大家都支持自己,便说:“既然众卿都认为哀家之议可行,那就宜早不宜迟。如果时间拖得久了,再议此事就显得有些虚假,众卿说是不是?” 事关皇室礼教,身为礼部尚书的毛澄自然责无旁贷,他说:“明日早朝,微臣就奏明此事,太后就等着皇上认母吧。” 大家议定。第二天早朝,毛澄果然出班奏道:“皇上,本朝孝皇张太后乃宪宗帝的皇后,武宗帝的太后。立新皇,除江彬皆赖其力。今皇上继承大明江山,于情于理,都应认其为母才是。” 十六岁的嘉靖皇帝不经意地说:“太后乃朕伯母,与亲母一般无二。不用爱卿说,朕自会尽心尽孝,何须多此一举。” 毛澄说:“皇上仁孝,微臣尽知。不过皇上既然认为太后与自己的亲母一般无二,那么就更应该认太后为母,若不然岂不是有违天意,不合民心!” 年轻的嘉靖皇帝弄不明白,不管是伯母还是义母,只要自己对她尽心尽孝就是了,何必要这么认那么认呢?难道亲伯母的关系会比义母差?还有违天意不合民心呢,真是荒唐透顶。他说:“毛爱卿不用再说了,不然就是对朕的一种伤害。难道你认为朕对太后会不尽心尽孝吗?” 毛澄觉得有些话一时跟这个十六岁的皇帝解释不清,弄不好会使他对自己产生误会,故一时语塞,开口不得。杨廷和见状,连忙出班为毛澄解围:“皇上,大明的国体,太后就是皇上的母亲。也就是说,皇上必须认太后为母再行。” 嘉靖皇帝还是个孩子,在他的思维中,自己能够登上帝位,并稳定大局,都是这一班人扶持自己的结果,他们是不会害自己的。既然他们说认太后为母亲是大明的国体,那就认吧,不就是要对太后孝顺嘛,有吃的有喝的有人伺候,说到底无非就是要自己多去请几次安,这没什么。想到这里,嘉靖皇帝说:“既然事关大明的国体,那朕就认太后为母亲吧。毛爱卿,你是礼部尚书,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安排一下吧。” “是,微臣遵旨。” 几天后,认母仪式就举行了。皇帝认太后为母,不用说派场是很大的。在认母仪式上,嘉靖皇帝被说成是孝宗皇帝和孝皇太后从小抚养成人的继子,尊孝宗皇帝为皇父,孝皇太后为皇母,尊兴王为皇叔,蒋王妃为皇叔母。这时的嘉靖皇帝还沉醉在登上皇位的喜悦之中,他绝对没想到这会是一个陷阱,因为这个陷阱,差一点要了他母亲蒋王妃的命。还是因为这个陷阱,朝中十七个大臣为此付出了生命,一百一十多个落了个充军、流放的可悲下场。 两个多月后,蒋王妃一路风尘来到了京城,停在了东校场。她急于见到自己的儿子,便问队伍为什么停在东校场,为什么不直接进皇宫。迎驾的太监告诉她,说皇宫不是说进就能进的,不管是什么人,都必须先通报,获准了才能进。这个道理蒋王妃懂,她在兴王府时,就是自己的父母来了,也要先通报然后才能进来。这是为了安全起见,若不然有坏人混进去的那还了得!所以,她心情愉快地停在东校场,等待着自己的儿子出宫来接自己。 嘉靖皇帝听说自己的母亲到了京城,就停在东校场,喜出望外,连忙走下龙位要出去迎接。毛澄立即谏阻,说:“皇上乃九五之尊,岂能出去迎接王妃!由微臣出去代为迎驾就是了。” 嘉靖皇帝很不高兴:“毛爱卿,她是朕的母亲啦!儿子再尊贵也是儿子,你身为礼部尚书,竟然如此糊涂。” 杨廷和见嘉靖皇帝满脸不高兴,毛澄又有些尴尬,便出班说:“皇上,毛大人并没有说错。大明皇室规矩,蒋王妃现在已是皇上的臣子,不是皇上的母亲,皇上不可出去迎接。” 嘉靖皇帝一愣:“什么什么?朕的生身母亲成了朕的臣子,你的脑袋没有发烧吧?” 毛澄又为杨廷和打圆场:“皇上,杨大人说的没错,皇上的母亲是当朝太后,王妃是皇上的皇叔母。一月前皇上已经首肯,皇考已经记载。这件事,皇上不会忘记了吧?” 嘉靖皇帝很不高兴:“那只是一种说法,是你们说大明的国体需要我这么做我才这么做的。母亲总是母亲,我岂能真的把她当成叔母,甚至当臣子对待!” 毛澄:“不,皇上错了,既然皇考已定,办事就得按规矩来。臣乃礼部尚书,不敢苟同皇上的说法。” 嘉靖皇帝气急:“你们、你们还有人伦道德吗?” 毛澄口气很坚决:“请皇上三思,此事牵动国体,直接伤害到皇家的礼教。” 杨廷和的口气也毋庸置疑:“皇上,皇考已经载入史册,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朝中重臣多是张太后一党,这时见杨廷和与毛澄跟嘉靖皇帝干上了,便一起跪倒在地,齐声说:“皇上万金之体,且不可轻动。” 嘉靖皇帝木偶般地站在那里,他终于明白事情远不是自己认太后为母时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把自己的母亲给出卖了。他一这生只有姐弟二人,姐姐七岁早殇,父亲也英年早逝,眼下自己就只有母亲这一个亲人了,可自己却把她出卖了!那一刻,年轻的嘉靖皇帝心都快要碎了,他的双拳越握越紧,愤怒的眼睛溢出了泪水,他忍不住就要爆炸了。 梁储年近古稀,他似乎比别人能够理解嘉靖皇帝的心情,他用温和的口气说:“皇上,杨大人和众位大人的意思并不是要皇上不认自己的母亲,只不过换个说法而已。皇上想啊,皇上的母亲就是太后,如果皇上从称呼上不换一下,那么王妃进宫后就也是太后。一宫两个太后,就像一个朝廷两个皇帝,这总不行吧!所以呀,谁把王妃迎进宫来都是一回事,都不影响皇上母子团聚的天伦之乐。” 杨廷和也感觉到自己刚才是没有把话说清楚,这时听了梁储的话,便也连忙说:“梁大人说得对,微臣没有要皇上不认母亲的意思。只是当朝孝皇张太后健在,皇上总不能……” 杨廷和不往下说了,那意思很明白:你总不能废掉她这个太后吧!你是儿子啊,退一步说,就是侄子也不能干这种事呀! 嘉靖皇帝这才弄清了张太后要自己认她为母的目的,原来她是怕自己的母亲跟她争权夺利。如果仅仅是出于这个目的,那么太后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自己的母亲天性善良,她绝对不会跟任何人争权夺利。何况自己是皇帝,她不用争权夺利,任何人也不敢说她半个不呢!明白了这里面的意义,嘉靖皇帝的心情便平静了下来。他走回龙椅,对毛澄说:“好吧,毛爱卿代朕出去迎驾,速去速回,不要让朕悬望太久。” 毛澄齐备仪仗,率队来到东校场迎接蒋王妃。蒋王妃在东校场正火烧火燎地等待皇宫的回音,一见毛澄,就急不可耐地问:“我的王儿呢,他怎么没出来接我?” 毛澄被蒋王妃的这句话问的有些不好回答,而且有些事情一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清楚。所以,他犹豫了一下,想着该用什么得当的话来回答蒋王妃。谁知做母亲的心是最敏感的,毛澄的短暂犹豫让她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她一急,声音都发起抖来:“毛大人,是不是我的王儿出了什么事?你不用替我担心,有事尽管告诉我,啊?” 毛澄一听,哭笑不得,心想:这可真是无中生有的胡想。他心里这么想,事情还得应付:“王妃千万不要误会,皇上因国事繁忙,脱不开身,故降旨令下官等前来迎驾,请王妃随下官等人一起进宫。” 蒋王妃根本不相信,她说:“什么国事繁忙,分明是你们在作祟。我的儿子我还不清楚,他要知道我来了,一定会出来迎接我的。他一定出了什么事,肯定是你们在欺瞒我。” 毛澄急得诅咒:“下官不敢欺骗王妃,皇上确实国事繁忙。若有半句谎言,老天爷不容。” 蒋王妃爱子心切,忍不住了,她怒道:“朝中有那么多大臣,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忙到哪里去!他若没有出事,一个皇上连出来接自己母亲的自由都会没有吗?说,是不是有人把他软禁在了皇宫?我就知道……” 毛澄大急:“不不不,王妃,绝无此事。王妃还是随下官速速入宫吧,不然皇上会着急的。” 蒋王妃脸上失色,胸部起伏不定:“你、你们……来人,给我打,看他说不说实话。” 陆松之子陆炳,自幼随父在兴王府长大,由于他年龄跟嘉靖皇帝相仿,两个孩子总在一起玩耍,蒋王妃便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他见毛澄对蒋王妃不说实话,非常生气,听见蒋王妃喊打,便上前照着毛澄就是一脚。十六岁的孩子血气方刚,他又自幼习武,这一脚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毛澄踢的倒在地上滚了几滚。就是这样,毛澄还在一个劲地哀叫:“王妃,下官冤枉啊。皇上确因国事繁忙,不能出来迎接呀。” 蒋王妃怒极:“给我狠狠地打,看他说不说实话。” 娟子和杏儿的儿子黄承凡、范兵本都是毛头小子,他们见陆炳动了手,哪还客气,两人一起上前,拳打脚踢。随行的官员知道蒋王妃是嘉靖皇帝的母亲,谁也不敢上前多事。可怜毛澄堂堂礼部尚书,国家一品大员,竟被三个毛头小子打得在地上连滚带爬,最后不得不违心地哀求:“王妃,别打了。你若不信,下官进宫奏请皇上出来迎驾就是了。” 蒋王妃让三个孩子住手,对毛澄说:“那好,你给我滚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我的王儿若没有事,他一定会出来接我。他若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第十一回 校场愚士尽职好强 王妃二打朝廷大臣 明世宗嘉靖皇帝受封建礼教束缚,不能亲自出来迎接自己的母亲,无奈之下,只好派礼部尚书毛澄出宫接驾,自己在皇宫外翘首以待。正等得焦急不堪时,忽见毛澄被人搀着,双腿一瘸一瘸,鼻青脸肿地走了过来,吃了一惊,连忙追问出了什么事。毛澄哭丧着脸,将事情的前后一说,嘉靖皇帝乐了,说:“毛爱卿,以礼教为由来制约人之大伦,这是必然的结果。朕身为一国之君,连出去迎接母亲的自由都没有,卿能怪她胡思乱想吗?人人都有父母,人人都有子女,诸位爱卿还是随朕一起出去迎驾吧。” 杨廷和连忙劝阻,说:“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天下王妃那么多,是不是每位王妃进京,皇上都必须迎接呢!这于理不合呀?” 嘉靖皇帝:“别的王妃我不管,可这一位是我的生身母亲。” 杨廷和固执地说:“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蒋王妃和别的王妃一样,她只是你的皇叔母,与别的王妃并无什么不同。” 嘉靖皇帝近似恼怒:“真是不可事喻,朕不跟你说了。有愿意跟朕出去迎驾的就跟朕走,不愿意跟朕出去的就留在这儿吧,朕自己出去迎驾。” 杨廷和急的要去拽嘉靖皇帝的衣服:“皇上,大明的礼教不能破呀。微臣以为,毛大人当时就应该把话说清楚。王妃仁爱贤德,不会不顾大局。倘若她要知道了皇上的难处,一定不会为难皇上的。” 嘉靖皇帝站住,冷冷地说:“听杨卿的意思,朕的母亲是在故意为难朕了?一个母亲要见自己的儿子,这有什么错。你不愿意随朕出去迎驾就在这里呆着吧,朕自己去。”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张太后忽然从后面走了出来,声色俱厉地说:“我看谁敢动!” 嘉靖皇帝被惊呆了。女人温柔时,千媚百态,是生活的一道风景。女人恼怒时,面目狰狞,是一条人见人怕的毒蛇。张太后耍泼时连权臣江彬都被吓住了,何况十六岁的嘉靖皇帝!所以,嘉靖皇帝一时被吓住,他懵懵乎乎站在那里不敢动:“太后,你……” 张太后近似吼叫:“我看是一个人的事大,还是全天下老百姓的事大?是满足一个人的私欲为大,还是维护皇家的尊严为大。” 嘉靖皇帝被张太后吓得像老鼠见了猫:“太后,儿臣只是想出去把生身母亲接进宫来,并无危害国家之事,太后何以出言如此之重?” 张太后:“哀家这么说已经够轻了,你是朱家的子孙,朱家的列祖列宗都在看着你呢,难道你为了一个人而不惜背祖忘宗,搅乱朝廷的礼法吗?” 嘉靖皇帝很不服气,但却底气不足:“做儿子的出去迎接自己的母亲,并无错处。朱家的列祖列宗谁没有自己的母亲。” 张太后:“放肆!朱家的列祖列宗都有自己的母亲,但他们的母亲没有一个不懂礼教干扰朝政,甚至竟敢擅打朝廷大臣的。哀家若不看在宪宗先帝与兴王是手足兄弟的份上,仅她擅打朝廷大臣,哀家就要治她的罪。” 嘉靖皇帝被吓住了,为自己的生母辩解:“儿臣的母亲并不是不懂礼教干扰朝政,她只是出于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担心自己的儿子出了什么事而已。” 张太后见嘉靖皇帝被自己镇住,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出了,真要把蒋王妃怎么样,也不利于往后的事情。停了停,便用缓和的口气说:“皇儿,杨爱卿乃当朝大学士、首辅,哀家让他出去迎接蒋王妃,这该给足她的脸面了吧!要知道天下那么多王妃,她们要进京,只须礼部差人迎接就行了,根本不会劳动朝廷大臣。”说到这里,她见嘉靖皇帝默不作声,便对杨廷和说:“杨爱卿,你出去把蒋王妃接进来吧,不得再有误。” “臣遵懿旨。” 杨廷和带着迎驾队伍来到东校场,见了蒋王妃。蒋王妃不认识他,问他是什么人。杨廷和说:“我乃本朝大学士、首辅杨廷和。” 陆炳不知道大学士、首辅是个什么官,便问:“大学士、首辅是个什么官?” 杨廷和说:“就是人们常说的丞相或宰相。” 陆炳:“也就是说除了皇上以外,你就是天下最大的官了?” 杨廷和说:“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蒋王妃对杨廷和的官到底有多大没有兴趣,她只关心一个问题:“杨大人,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我的王儿呢?” 杨廷和直截了当地说:“王妃,皇上根本不可能出来迎接,请王妃随下官进宫吧。” 蒋王妃有些惊愕:“为什么?” 杨廷和:“按照大明皇室规矩,皇上只能迎接太后,也就是说王妃还不够资格让皇上亲自出来迎接。” 蒋王妃更加惊愕,她死死地地盯着杨廷和:“杨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杨廷和:“也就是说皇上现在是太后的儿子,而不是王妃您的儿子,您现在只是皇上的臣子。” 蒋王妃脸上变色,嘴唇哆嗦,向后倒去。慌得众人又喊又叫,好半天才慢慢醒来。她一醒来,便歇斯底里地大骂:“明明是我的儿子,她却要当她的儿子呼来唤去。自己的儿子死了,硬要夺别人的儿子,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又骂嘉靖皇帝:“小畜牲,当了皇帝,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要了。”对杨廷和:“你回去告诉那个小畜牲,他要不出来接我,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进宫。”随即大哭:“兴王爷在世时仁德之名扬于四海,没想到却生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的畜牲。王爷呀,这可让我怎么向你交待呀。”哭了一阵,见杨廷和还站在原地没动,便说:“你为何还不回去告诉那个小畜牲,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杨廷和一点也不为蒋王妃的情况所动,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毫无表情地说:“下官奉旨办事,不敢擅自回去,请王妃随下官进宫。” 蒋王妃说:“我已经说了,那个小畜牲不亲自出来接我,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进宫。” 杨廷和说:“王妃,皇上的母亲是太后,请王妃不要难为皇上。” 蒋王妃似有所悟,她忿忿地说:“我想起来了,皇帝的妻子称皇后,王爷的妻子称王妃,而皇帝的母亲则称太后。你回去告诉那个小畜牲,立即给我正太后尊号,銮驾相迎,不然我就死在这里,看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地下的兴王爷!” 杨廷和:“王妃……” 蒋王妃怒道:“住口,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叫我王妃,我倒要看看那个小畜牲到底给我正不正太后尊号,出不出来迎接我这个亲妈!” 杨廷和不尴不尬地回击道:“王妃,下官请你深明大义,不要只顾自己,给皇上找难堪,也给自己找难堪。” 蒋王妃气极:“你、你,你要再敢叫我王妃,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杨廷和倒也很识时务,他委婉地劝说蒋王妃:“皇上刚登大宝,万千头绪急待理顺。而天下诸王均在观望,无不寻找朝廷破绽,伺机而动。做母亲的应该理解儿子的难处,何必为一点不应有的小事而弄得他方寸大乱呢!” 蒋王妃说:“杨大人的话,我不是不懂。我不懂的是治理天下大事,难道就一定要不认自己的亲妈吗?古往今来那么多的贤君明主,他们是不是都是这样做的呀!啊?” 杨廷和耐心地说:“天下事不能一概而论,皇上现在面临的就是一种特殊情况,稍有不慎,则会玉石俱焚啦!” 蒋王妃冷冷地说:“我不想再听你的诡辩了。我的王儿是我从小一手拉大的,没遮没掩,天下人皆知。我不明白他成了一国之君,为什么却成了别人的儿子?掩耳盗铃,人神共愤。你回去告诉那个小畜牲,他要认我这个妈,就给我正太后尊号。他若嫌我碍事,我自回兴王府,不影响他的鸿图大业。” 杨廷和:“王妃……” 蒋王妃火了:“住口!你说你走不走?不走是吧,来人啦,给我打。” 杨廷和可不是毛澄,他见陆炳欲上前殴打自己,大喝一声:“谁敢打我!我乃朝廷重臣,国家一品大员,奉旨办差,谁敢无礼,诛灭九族。” 蒋王妃咬牙切齿:“诛灭九族?好啊,我等你将兴王爷的九族诛灭干净!拿鞭子来。”从一个府兵手里接过鞭子,用尽全力向杨廷和抽去。 杨廷和乃文士,为了表示自己对朝廷的愚忠,面对蒋王妃一鞭又一鞭的抽打,他竟然站着不动,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蒋王妃打累了,将鞭子扔给陆炳:“给我打。“陆炳此时只有十一岁,完全不谙世事。但这位未来的武状元却因自小习武,非同一般。他见杨廷和跟从小就像母亲一样对待自己的蒋王妃过不去,早就不高兴了,见蒋王妃要自己打杨廷和,何需用鞭,跳起来飞起一脚,就把杨廷和踢倒在地打了几个驴滚。杨廷和还想充硬气汉,高喊: “王妃,你就是打死下官,下官也不敢从命!” 蒋王妃已经丧失了理智,见杨廷和还称自己王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对站在身边的黄承凡、范兵及陈干林说:“割掉他的舌头,看他还敢无礼不!” 陆炳一脚将杨廷踩牢,范兵和陈干林上前一人按住杨廷和的一只手,黄承凡拔出短刀就要割杨廷和的舌头。杨廷和真急了,他知道蒋王妃现在已经丧失了理智,这些从乡下来的毛头小子是什么事都会干出来的,自己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喊冤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他急忙喊饶服输,被蒋王妃灰溜溜地赶走了。 此时天色已晚,嘉靖皇帝率领众臣仍在皇宫焦急的等待。由于杨廷和逞能好强,结果被打的比毛澄更惨。他见了嘉靖皇帝,心酸不已,简单地述说了事情的经过,并强调说蒋王妃要太后尊号的事情,否则她誓不进宫。语气中表露出强烈的不满,让势孤力单的嘉靖皇帝好生惶恐,不知所措。 张太后一直高度关注着这件事情的发展,当杨廷和告诉她蒋王妃要太后尊号的事时,她怒目圆睁,样子十分狰狞:“什么,她要皇上给她正太后尊号?这个无耻的下贱女人,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若不看在皇上的面上,非把她凌尺处死不可。” 杨廷和浑身是伤,苦着脸说:“可是太后,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哪?微臣是没有办法了,看她把微臣打的。要不是微臣退让一步,她真就把微臣的舌头割了。” 张太后的胸部起伏,她的愤怒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个不懂规矩的下贱女人,那么多皇侄皇孙,哀家选她的儿子继承皇位,收她的儿子作哀家的继子,乃是对她天大的抬举,没想到她不识抬举,竟然出言无状,辱骂哀家,真是岂有此理!不用再去接了,她爱不爱进宫,随她的便,惹火了哀家,不管她是谁,哀家照样把她撕得粉碎。” 张太后可以肆无忌惮的不讲方式方法的辱骂、对待蒋王妃,杨廷和却不敢去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是朝廷首辅,事情再难也不能甩手不管。他耷拉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张太后,那样子是想张太后拿个主意,发道懿旨,那么他杨廷和就没有任何责任了。他说:“太后,蒋王妃毕竟是皇上的母亲,微臣想不管不顾也不成啊!然而,臣又实在无奈呀!” 张太后不看杨廷和,望着一边,忿忿地说:“皇上的母亲又怎么哪?哀家同意把她接进宫来已经很不错了,她还想怎么样!要太后尊号,哀家倒是愿意把这后宫之主的位置让给她,可就怕朱家的列祖列宗不同意。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杨廷和不想听张太后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空话,他只想现在该怎么办,因为嘉靖皇帝也在等待着他对此事的处理结果:“太后,现在天色已晚,王妃不肯进宫,怎么办?” 张太后冷笑一声:“她爱在哪儿就在哪儿吧,你不要干涉她的自由!” 杨廷和:“可皇上……” 张太后:“皇上怎么啦,有我呢!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去,告诉皇上,就说是哀家说的,那个下贱的女人,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夜,蒋王妃停在东校场,她思绪万千,心里很不平静。朱氏有一种遗传的怪病,女儿就因为这种遗传而七岁早殇,儿子也自幼体弱,动辄高烧不退,让蒋王妃伤透了心。随着儿子渐渐懂事,蒋王妃以身作则,教他做事,教他做人,要他好好学习,说:“皇家的人掌管着天下,倘若国家有事,皇家的男子汉个个都要能领兵打仗。”少年朱厚熜很不明白,他天真地问母亲:“母亲,人为什么总要打仗呢?” 蒋王妃亲切地教导儿子说:“因为这世上的人良莠不齐,有的人为了个人私欲,危害国家,危害百姓,是坏人。所以皇家的人就要组织好人去打坏人,把坏人打干净了,国家才会太平,百姓才会安居乐业,大家才能一家人团团圆圆地生活在一起。” 少年朱厚熜似懂非懂,但他仍然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等我长大了,哪里有坏人,我就组织好人去打,把坏人全都打完,让世上再也没有坏人。” 蒋王妃:“好孩子,你长大了,一定能把坏人全打干净,让世上全是好人。” 那一年,大雪纷飞,少年朱厚熜跑了进来,说:“母亲,我手好冷。” 蒋王妃撩起衣服:“快来,母亲帮你捂。” 少年朱厚熜问:“母亲,你的手为什么不冷?” 蒋王妃把年幼的儿子抱到自己的双腿上,一边帮他捂手,一边说:“母亲的手也冷,但是母亲先忍着,等你长大了,就该帮母亲捂手了。” 朱厚熜:“母亲,是不是别人的母亲都对他们的儿子好啊?” 蒋王妃:“是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儿子,可有许多做儿子的却往往对自己的母亲不好……” 朱厚熜:“母亲,孩儿长大了一定对你好。” 蒋王妃慈爱地笑了:“我相信我的儿子一定会对我好的,因为我的儿子是人中之龙,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世人的表率,你说是不是?” 朱厚熜:“是的,母亲,我长大了一定孝顺你,做个表率,让天下做儿子的都对自己的母亲好,都对自己的母亲孝顺。” 往事历历在目,让蒋王妃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刺痛。不过她又想:儿子不是那种忤逆不孝之人,十六岁的孩子,离开自己仅仅几个月,就是变也变不了这么快。也许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来到了京城,那些大臣们根本就没有告诉他。也许他真的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一时不能来接自己,明天就会来的。就这样七想八想,不觉已是天光大亮,新的一天来临了。 第十二回 太后叫嚷不惜废君 王妃三打朝廷大臣 蒋王妃在东校场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嘉靖皇帝同样也通宵未睡。十六岁的孩子还不谙世事,什么皇室礼教大明国体,不让自己去接亲生母亲,这就是不通人情。他原以为自己当了皇帝,会什么事都是自己说了算,没想到远远没有自己在兴王府当世子时自由。为了自己的母亲,他把心一横,脱下龙袍来到太后宫,把龙袍扔在张太后的面前,赌气地说:“我不当这个皇帝了。” 张太后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地说:“皇儿,你这是干什么?” 嘉靖皇帝情绪失控,大哭道:“我不是皇儿,我是皇侄。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是蒋王妃的儿子。” 张太后拍案怒斥道:“皇儿,你疯了!” 嘉靖皇帝犟劲上来了,他不理睬张太后,一个劲地大哭:“我没疯,我要回兴王府,我不当这个皇帝了。” 张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你……”站起身手指朱厚熜:“别忘了你是朱家的子孙,皇室有皇室的规矩。” 嘉靖皇帝:“朱家的子孙又不止我一个,太后还是另立别人为君吧。人人都有母亲,我爱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世上最善良的人,她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我的母亲!太后若可怜儿臣,就给儿臣的母亲正太后尊号,由儿臣亲自把她迎进宫来。” 张太后脸色极为难看,她盯着嘉靖皇帝看了许久,最后才无力地坐下:“好好好,皇儿,你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此事你容哀家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在嘉靖皇帝跑到太后宫哭闹的同时,正德皇帝的几个遗妃也凑到了一起,为自己的未来紧急想着对策。在她们的想象中,孝皇张太后是她们的婆婆,只要张太后是后宫之主,不管怎么说都会罩着她们,让她们生活无忧。一旦蒋王妃做了后宫之主,她们这些人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为了防止张太后一时心软答应了嘉靖皇帝,她们匆匆赶到正德皇后的宫里,煽动说:“朱厚熜跑到太后那儿去闹了,他要尊蒋王妃为太后。倘若他连孝皇太后都不认了,那我们的封号怎么办?谁还认你这个皇后,谁还管我们这些嫔妃呀,我们以后还怎么活呀!” 正德皇后被嫔妃们煽动的心如乱麻,说:“没那么容易,他能去闹,我们也去闹,他要尊他的母亲为太后,我们偏不依,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众嫔妃找正德皇后的目的也就是要她带头到太后宫里去起哄,这时听了她的话,便乱纷纷地说:“对,我们也去闹,反正朱厚熜不让我们好好活了,我们也不让他活得痛快。我们闹了,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接着嫔妃们商议了一些具体事宜,然后大家同仇敌忾,在正德皇后的率领下来到太后宫,在张太后的面前齐刷刷地跪成一片。正德皇后说: “臣妾等听说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要跟太后争尊号,我们死也不答应。” 众嫔妃乱纷纷地响应:“对,我们死也不答应。” 张太后正为嘉靖皇帝来宫哭闹心里极烦,见这些遗后遗妃们也来吵闹,心情更烦,她沉下脸来,轻斥道:“你们这些贱人,朝廷大事,岂是你们能够过问的,还不退下。” 一个嫔妃心想,张太后肯定不想让出后宫之主的位置,但在嘉靖皇帝面前,她又不能不唱一下红脸,这正是一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为了讨好张太后,充当卫后先锋,这个嫔妃就故意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唱起了白脸:“太后,朝廷大事臣妾等自然不敢过问,但太后是后宫之主,岂能让一个粗俗的人玷污。” 嘉靖皇帝为认回自己的母亲连龙袍都脱下扔了,见一个嫔妃竟敢当着自己的面侮辱母亲,恼怒的心情难以言喻,他大吼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污辱朕的母亲。”说着就要冲上去痛打这个嫔妃。 张太后没想这个嫔妃竟如此大胆,姑且不说蒋王妃是嘉靖皇帝的母亲,侮辱皇帝的母亲那是死罪,单说蒋王妃是正德帝的亲叔母,你一个小小的嫔妃也不该出言无状。为了皇家的尊严,更为了不让嘉靖皇帝跟一个嫔妃撕打弄得丑态百出,她便抢在嘉靖皇帝的前面说:“来人,把这个敢于犯上的贱婢乱棍打死。把这些擅闯后宫的贱婢们一律重责十杖,以戒后来。” 本想讨好张太后的嫔妃被当场打死了,众嫔妃也被打得哇哇大叫,心情极坏的嘉靖皇帝脸色渐渐好转,心里也多了一分惊悸。张太后见状,便放缓口气,软硬兼施地说:“皇儿,你饱读诗书,应该深明大义。国家大事,当从长计议。你先回去,等哀家召集大臣商议,在听取了大臣们的意见后,哀家再作最后的决定。” 嘉靖皇帝走出门去了,一副倔强的样子。张太后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真是鸡孵小鸭白忙活,抱来的孩子养不家。自己扒心扒肝的疼他,扶持他,谁知他龙椅还未坐热就翻脸不认自己这个太后了。朱厚熜啊朱厚熜,你既然做得出初一,哀家就做得出十五!你要不识时务,就别怪哀家对你们母子无情了! 张太后对着嘉靖皇帝的背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她听到一声轻轻的抽泣,这才发现正德皇帝的遗后遗妃们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毕竟这些人都是儿子的皇后皇妃,儿子不在了,她们无依无靠,作为婆婆,看着她们如此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张太后动情地站起,一个个的去拉她们,伤感地说:“都起来,还跪着干什么!你们这些贱婢,好大的狗胆,竟敢当着皇上的面侮辱他的生母,就是哀家不惩罚你们,难道他就会放过你们?哀家护得了你们一时,还能护得了你们一世!你们这么多的皇后、妃子、贵人,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给皇上生下一男半女!倘有一男半女,事情何至于如此啊!如今新君已立,大事已定,你们不好自为之,随遇而安,还兴风作浪跑到后宫来闹事,你们让哀家怎么做人!” 正德皇后哭道:“太后,就算臣妾等不该到后宫来闹,但蒋王妃要跟太后争尊号,臣妾等实在不服。自古以来只有母亲废儿子,哪有儿子废母亲的事呀!朱厚熜既然认了太后为母亲,就不该……” 张太后的脸色极为阴沉:“哀家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想不想争可以由她,争不争得到却由不得她。她以为她的儿子当了皇帝就可以目空一切?错了!我既能立她的儿子为君,也可以废她的儿子为民,甚至杀掉他。” 张太后见蒋王妃还未进宫就想跟自己争权夺利,嘉靖皇帝又如此跟自己叫板,不由起了杀心。为了做到有的放矢,她又把杨廷和、梁储、毛澄等朝廷重臣召到太后宫,试探他们说:“诸位爱卿,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国家栋梁,先皇在世时对你们抱有很高的厚望。如今皇上年幼,百事待兴,大事还要靠你们帮助拿个主意才对。现在皇上的生母蒋王妃已经到了东校场,并要皇上给她正太后尊号,众卿意下如何?” 毛澄是张太后一党的中坚分子,他闻声而起:“不可,微臣以为太后尊号涉及到国家纲常,人之伦理,非同小可。臣身为礼部尚书,身负维护朝廷礼法之责,对蒋王妃的非理要求,微臣坚决反对。” 杨廷和也说:“毛大人言之有理,微臣也坚决反对给蒋王妃正太后尊号。” 梁储为人正直,对毛澄和杨廷和的说法不以为然。但他也深知张太后一党目前在朝中的势力,弄不好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因而他顾虑重重,虽然不赞同毛、杨二人的观点。态度却比较暧昧:“正不正蒋王妃的太后尊号,我看各位大人还须三思而行才好。毕竟她是皇上的生母,如果处理不好,只怕……”他不往下说了。 张太后故作伤感:“是啊,朝廷多事,人心不安,各位爱卿也受累了。只是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力挽狂澜责无旁贷。此事既事关朝廷荣辱,也关系到你们一生的英名,到底该如何处理是好,哀家也忧心如焚哪!” 毛澄旗帜鲜明,立场坚定。他对梁储说:“蒋王妃是皇上的生母不假,下官等也不敢怠慢她。只是为了大明的江山永固,朝廷纲常不乱,还望蒋王妃深明大义,公而忘私。这太后尊号,是万万正不得的。” 给事中马理说:“毛大人所言极是,此事事关人伦纲常,切不可草率行事。微臣愿与太后共进退,以死报答先皇对微臣的厚望。” 张太后欲擒故纵:“只是朝中还有其他大臣,他们……” 杨廷和站了起来,自信地说:“有臣等首议,谅他人也不敢说三道四。” 张太后终于放下心来了,她心里很清楚,只要这些人跟自己一心一意,朱厚熜小儿想要跟自己斗,那是拿着鸡蛋碰石头,绝对没有好下场。于是,她打出了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的牌:“好,诸位爱卿如此深明大义,哀家也就放心了。反正朝中大局一定,为了国家的安定,为了皇室的尊严,哀家不惜废掉他,另立新君。” 嘉靖皇帝从大臣们的脸上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敏感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做这个皇帝,连兴王世子也做不了了,甚至母子俩顷刻就会魂归西天。他在心里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母亲,你就受点委屈吧,今天的这口恶气,不信就没有除去的一天。心念至此,他就强忍着自己的悲怆,问:“诸位爱卿,谁愿意再去东校场将朕的母亲迎进宫来?” 群臣面面相觑,谁也不吱一声。一是蒋王妃连朝廷首辅杨廷和都打了,那么谁她又不敢打呢!二是大家都作了废君的思想准备,所以,谁也不怕嘉靖皇帝敢把自己怎么样了!在嘉靖皇帝近似哀求的催问下,年近古稀的梁储心想:这孩子本来在兴王府过得好好的,硬要人家来当皇帝,还不准他认自己的母亲。小小年纪便经受这样的事情,也够难为他了,还是自己出去卖一次老脸吧!受点委屈不要紧,成与不成就看老天爷的安排了。想到这里,梁储出班奏曰:“皇上,老臣愿往。” 嘉靖皇帝在危难中见梁储挺身而出,十分感动。他走下龙椅,来到梁储面前,动情地说:“老爱卿是辅国重臣,德高望重,有你出马,一定能把朕的母亲接进宫来。” 梁储率迎驾官员来到东校场,恭请蒋王妃进宫。蒋王妃见迎驾的队伍中仍然没有自己的儿子,便很不客气地说:“梁大人的面子难道比毛大人和杨大人大吗?我早已说过,那个小畜牲不亲自出来迎接我,不给我正太后尊号,我誓不进宫。” 梁储有话不便明说,只是一味恳求:“王妃,请恕下官直言,皇上他并没有忘记母亲之情,实在是有他的难处。请王妃看在母子之情上,就原谅他,随下官进宫吧。” 蒋王妃不知道内情,不知道她和自己的儿子都面临着生死劫杀,她固执地说:“梁大人,我念你年老,不愿为难于你。你请回吧。” 梁储自然不会轻易回去,他好话说尽,一再请蒋王妃跟自己一起进宫。蒋王妃心情极差,见梁储罗罗嗦嗦个没完,便令人掌嘴。陆炳上前几嘴巴,打得梁储满脸是血,但梁储仍然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仍是一个劲地劝说蒋王妃跟他一起进宫,那德行简直像一个无赖。蒋王妃气急,要割他的舌头。梁储说:“如果王妃割掉下官的舌头能够体谅皇上的难处,忘记个人荣辱,以大明江山为重,下官情愿献出舌头,成全王妃。”说完跪倒在地,将舌头伸出老长。 蒋王妃哭笑不得,又气又急,竟然昏迷过去。在几个丫环的哭喊摆弄下,她慢慢醒来,双眼无神,梦呓般地说:“他真的不认我了,真的不认我这个亲妈了。他为了当皇上,真的连我这个亲妈都不认了。王爷在世时言传身教,要他忠义孝悌,事事学好。我把他顶在头上怕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像心尖尖一样拉大了,没想到一转眼这个畜牲就不认自己这个亲妈了。罢了罢了,他既不认我这个亲妈,我还认他这个畜牲干什么,我还是回兴王府去吧。”当她艰难地站起,似想走到什么地方去时,心里又想:那个小畜牲既然已经不认我这个妈了,那么我走到哪里他也不会容我,与其将来受辱难以跟地下的王爷相见,还不如现在就死,成全那个逆子吧。 想到这里,蒋王妃一头撞向车辕,一团鲜血迸出,人向地下栽去。 第十三回 病祭酒逞辩金銮殿 嘉靖帝含泪迎生母 蒋王妃撞车辕自寻短见,将事态扩展到了最大化,这使心里七上八下的大臣们反而变得安静和冷漠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嘉靖皇帝被废已经成了定局。理由很简单,嘉靖皇帝若胆敢走出皇宫半步,他就再也没有缩回脚步的可能,张太后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将他弄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他若不出去,对生母的死活不闻不问,朝廷以孝治天下,那么他这样的冷血动物必为天下人不齿,龙椅也就不属于他了。所以,大家犯不着再去为嘉靖皇帝操心。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闹来闹去都是他们姓朱的事情,再怎么那把龙椅也轮不到自己来坐,自己何必要去犯傻呢? 嘉靖皇帝血气方刚,几次欲鱼死网破提剑闯出宫去,都被骆安跪在地上抱着双腿拦住了。他对嘉靖皇帝说:“皇上,使不得呀!这样冲出去无疑是以卵击石。严嵩老谋深算,有鬼神莫测之机,何不去问问他,要他想个两全之策!” 一句话提醒了嘉靖皇帝,他止住悲泣,用泪眼望着骆安,说:“对了,朕一时急怒攻心,倒忘记他了。咦,这几天朕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他呀,他跑到哪儿去了?” 骆安说:“严嵩抱病在床,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上朝了。只要皇上下旨,我马上去问他,他一定会有两全之策帮皇上排忧解难。” 嘉靖皇帝连忙说:“好好,你现在就去找他,一定要把朕的难处告诉他,无论如何要他想个良策,把朕的母亲顺利接进宫来,帮朕化解这个危机。” 严嵩弃官挂职千里迢迢来到安陆府,受尽磨难才进了兴王府,还没有从一种不幸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便受命运驱使,抱着必死的心情护驾赴京,受苦受累不说,江彬派人半路截杀,那恐怖的情景几乎使他的精神崩溃了。突然间由一个平民变成了国家的四品大员,又使他恍如梦中一样,经常夜半醒来掐自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由于心情落差太大,导致气血不顺,加上地域原因,水土不服,最后他又吐又泻,躺在床上垂危的样子就只差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骆安从皇宫里溜了出来,做贼一样来到了严嵩的住处,巷子里赶驴子,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了个大概。昏昏噩噩的严嵩听了,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坐在那里,眼睛发直地望着一边,傻瓜一样,半天没说一个字。 严嵩闭门养病,不知道蒋王妃进京和杨廷和、梁储、毛澄被打的事情,这在骆安的意料之中。现在严嵩表现得很震惊,骆安也不奇怪,因为这也关系到他的命运嘛!所以,他并不在意严嵩的表情,说:“严大人,事情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皇上派我来要你拿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定要把王妃顺利的接进宫来。” 严嵩像中了邪一样,他扭过头来,气愤地问骆安:“王妃两天前就进京了,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骆安从心底里瞧不起严嵩,这次要不是事情危急,打死他也不会来向严嵩说好话。见严嵩怒气冲冲地责问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换在平时,他一定会呛得严嵩背过气去,但今天他需要把严嵩拉上自己的小船,大家一起去同舟共济,所以他就只能在心里大骂:你是哪棵树上的鸟呀!王妃进京我为什么要及时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护驾有功充了一次人就不再是猴子了,呸!我骆安不尿你!骆安在心里骂完了,怨气消了一些,脸上就平静了许多。他说:“自王妃进京,我就忙得不亦乐乎,想来告诉你也没有时间啦!你还是赶快想个两全之策吧,皇上还等着我回去呢。” 骆安看不起严嵩,严嵩也从心底里鄙视骆安。他认为像骆安这样的人,草包一个,除了会狗仗人势能 “汪汪 ”地到处咬人外,真要遇到事,半点儿能力也没有。要换在平时,他一定会装腔作势拿骆安一把,但此时共同的厄运使他无心跟骆安过不去。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回去告诉皇上,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容我仔细想一想,明天带病上朝,必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良策。” 这一夜,嘉靖皇帝坐在金銮殿上度日如年。他诅咒黑夜为什么还不消失,黎明为什么还不快来。因为黎明来了,严嵩就会给他带来一个两全其美的良策,从而使他们母子两人都转危为安。严嵩说明天带病上朝,一定会想个两全其美的良策。他相信严嵩,从他见到严嵩的第一天起,他就相信严嵩知天文晓地理,能料知吉凶祸福,并能帮助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是么?他说自己有威服天下、一统四海的前程,自己今天不是当了皇帝么?他说自己一步一难,从接到诏书到现在,自己不是步步有难么?他是一个活神仙啦,他一定有办法帮助自己化解这次的危机。 和嘉靖皇帝一样,严嵩也是彻夜未眠。不同的是嘉靖皇帝心里充满着希望,盼望黎明快点到来,而严嵩心里却感到非常绝望,生怕黎明到来,自己没有两全之策,从而落个可悲的下场。他在心里忿忿地抱怨蒋王妃:蒋凤儿呀蒋凤儿,你以为你的儿子现在是一条龙了呀!他还是一条没鳞的小泥鳅呢!陆松、钱万、吴飞虽然是御林军指挥使,说起来每人都管着几百名兵卒,但张太后一党无处不在,危难之时他们谁也带不出一兵一卒来跟你的儿子走。骆安是锦衣卫副千户,更是孤家寡人。可怜我严嵩刚刚活得像个人样,就又要被你带进地狱。老天爷呀,我严嵩自小努力,勤奋向上,却命运乖骞,半生坎坷。都说天道酬勤,工夫不负有心人,可你为什么就不睁开眼睛看看,给我一份勤奋的回报呢?严氏的祖宗啊,我现在已经是四品大员了啊,你们为什么不保佑我一生平安、步步高升以光宗耀祖呢?难道你们真的都沉睡不醒了吗?我严嵩绝不能因为一个无知的王妃而功亏一篑,我要孤注一掷不惜与群臣作对,与太后作对。这也许是上苍赐予我的又一个升官发财的良机,严氏的祖宗啊,你们就再保佑我一次吧! 黎明终于姗姗而来,大臣们一个个面无表情,鱼贯而入。嘉靖皇帝坐在龙椅上,眼睛死盯着门口一眨也不眨,终于,他看到了严嵩的身影。严嵩病体恹恹,走路踉踉跄跄,一副随时会摔倒的样子。他和众大臣一样,低着头,默默地站到班尾,根本不看嘉靖皇帝一眼,这让充满了希望的嘉靖皇帝,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不安。 众人各就各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嘉靖皇帝问:“诸位爱卿,谁愿意领旨把朕的母亲接进宫来?”见众人低头,木偶一般,便又提高声音:“诸位爱卿,谁愿意领旨把朕的母亲接进宫来?”说完目光落在严嵩的身上,似在问他:你说话呀,你不是说今天上朝一定能给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你怎么不说话呢? 严嵩依旧低着头,但凭感觉他知道嘉靖皇帝在看着自己,便略作迟疑,出班说:“启奏皇上,微臣近日抱病在家,对朝中之事不甚了解,更不知道王妃已经抵达东校场。微臣以为,就这样匆匆把王妃迎进宫来,实在太草率。应当先正王妃太后尊号,以太后之礼迎进后宫,这样才上合天意,下合民心,中间不失国体大义。” 嘉靖皇帝一听严嵩此话,气就大了,他在心里说:这就是你想了一夜想出来的两全之策呀,要是能尊朕母亲为太后,朕母亲还能在东校场要死要活拖到现在?朕对你满怀希望,谁知道你让朕麻雀落到谷壳上,空喜一场。严嵩呀严嵩,你太让朕失望了!想到这里嘉靖皇帝从心底里感到绝望,他有气无力地说:“严爱卿,你所奏之事已经廷议,不可。” 严嵩一副激愤样子:“为何不可?朝中何人反对?我倒想听听他的高见。” 杨廷和听了,心想,你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竟敢出此张狂之言,真是岂有此理。他出班,盛气凛人地望着严嵩,企图从气势上压倒严嵩:“严大人,虽然朝中众臣无不反对,但首议却是本相。廷议结果有何不妥,请赐教。” 严嵩清楚,蒋王妃在东校场撞车辕自寻短见,虽经及时救护没有当场丧命,但她拒绝进食和治疗,命若游丝。若再拖下去使她死在宫外,则他们个个都会身首异处,今天就是自己孤注一掷同群臣决战的最后一次机会,成则自己更会飞黄腾达,不成也是天命所致。他大声质问杨廷和:“杨大人,所谓太后就是皇帝的母亲,王妃是当今皇上的母亲,尊王妃为太后,此议错在什么地方?” 杨廷和理直气壮:“当今皇上既然是太祖的子孙,也是当今太后的继子。历史上只有太后废皇帝的事,还没有听说有哪位皇帝废太后、不要母亲的事。当今太后虽然是皇上的义母,但继续尊为太后理所当然。要废太后,这人神共愤的事,皇上能做么?” 严嵩针锋相对:“我说过要废当今太后么?莫非杨大人有此想法?” 杨廷和被严嵩倒打了一耙,气极败坏:“严嵩,尊王妃为太后的话你没有说么?众目睽睽之下,你想抵赖?” 严嵩不理睬杨廷和的态度,轻轻一笑:“我说过要尊王妃为太后的话没错,可没说过要废当今太后啊。杨大人,当着皇上和众位大人的面,你可不能给下官乱扣罪名呀!” 杨廷和语塞,手指严嵩,气得半晌说不话来。毛澄见状立即出班,鄙夷地看着严嵩:“严大人,听你的意思,莫不是想在朝中尊两个太后?须知一国没有二君,一朝岂能有两个太后,这不是授人以柄,滑天下之大稽吗?妄生此念者当斩。” 严嵩说:“毛大人,天下之人谁没有母亲?历史上之所以没有先例可以援引,是因为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例。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慎重的去对待。难道没有先例可以援引,本朝就没有贤能之士做出正确的决定给后人做个榜样?诸位都是国家栋梁,要有安邦定国的宏伟蓝图才行,逼迫皇上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这让皇上还怎么去做天下人的表率?我大明朝提倡以孝治天下,我不明白诸位为什么要做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 毛澄恼羞成怒,怒斥严嵩:“严嵩,好匹夫,你强词夺理,唯恐天下不乱!” 给事中马理也出班奏道:“皇上,杨大人、毛大人和微臣等人的意思并不是要皇上不认自己的母亲,而是说王妃仅仅是不加太后尊号而已,这种情况本朝已有很多事例,上至皇室,下至民间都有,请皇上明鉴。”又转向严嵩,讥讽道:“严大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严嵩泰然自若,反唇相讥:“马大人,据下官所知,你的情况跟皇上不一样啊,你是庶出,可皇上是兴王府的嫡生世子,能跟你比吗?”严嵩所说的庶出是什么意思呢?直接地说也就是小老婆生的。因为马理就是小老婆生的,所以严嵩说完,众人便一阵窃笑。 马理当众蒙羞,又气又急。他脸色涨得像一副干猪肝,跳脚大喊:“严嵩,小人!无赖!流氓!” 严嵩不屑地扫了马理一眼,转向大家,慷慨激昂地说:“所谓继承爵位而不正其母亲尊号者,都是因为他们属庶出,非嫡生,名号其父已定,不能更改。当今皇上是已崩皇上的堂弟,不与他同父,王妃也并非小妾、侧妃,如果不给她正名号而迎进宫来,那不是把王妃当先太上皇的侧妃在对待吗?这置王妃于何地,置当今皇上于何地?置大明皇室的颜面于何地?诸位都是辅国之臣,这种败坏人伦有伤国体的事情能在我们的手里发生吗?我想问一问各位大人,你们谁没有母亲?你们谁愿意自己的母亲无故被说成是别人的小妾?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自己不愿意,为什么硬要强加给别人!”严嵩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他的意思是说小老婆生的孩子就是以后当家作主了,仍然要喊大老婆为妈,尊大老婆为家庭之主,而不能让自己的小老婆生母翻越到大老婆之上,这是名分问题,不能更改。换句话说,就是嘉靖皇帝如果是孝宗皇帝的小老婆生的,他尊孝宗皇帝的大老婆张太后为太后,不给生母正太后尊号是应该的。但嘉靖皇帝不是小老婆生的,而蒋王妃更不是孝宗皇帝的小老婆,而是弟媳。所以,如果不给蒋王妃摆正名分迎进宫来,那就把她当着孝宗皇帝的小老婆看了。那不是胡闹,有意在笑话皇室,出皇室的丑吗? 杨廷和、毛澄目瞪口呆,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严嵩乘胜追击:“皇上,当今太后众望所归,威仪不能动摇,这既是国体大义,也是一个做晚辈应有的道德。王妃正太后尊号,也是人心所向,理所当然。微臣十分清楚王妃的高尚品德,她仁厚贤德,要太后尊号不过是一个普通母亲的心理,绝无他意。微臣以为,正王妃太后尊号,不庙见,以太后之礼待之。这样一来,王妃跟太后、各位大臣的交往就可以有理有节,皇上跟王妃之间的母子之情也可以不受伤害,而天下人必以此为快事,同时还能引导人心向善,宏扬良好的社会风气。” 严嵩说正蒋王妃太后尊号,不庙见又是什么意思呢?所谓不庙见,就是不主持宗庙的祭祀等活动,不召见大臣议事。一句话说到底,就是说只给蒋王妃加一个太后的名号,不跟张太后争名夺利,后宫还是张太后做主,蒋王妃仍做一个普通的女人。 嘉靖皇帝只要母亲能够顺利进宫,母子俩都能平安无事就行了。至于母亲在宫里掌不掌权他也顾不上了。见众臣被严嵩说得张口结舌,一个个像木桩一样戳在那里不吱一声,就小心翼翼地问杨廷和:“杨爱卿,你是朝廷首辅,严爱卿之议,你看如何?” 杨廷和心想,张太后不给蒋王妃正太后尊号,是怕蒋王妃跟她争权夺利。自己等人支持张太后,是怕一宫两个太后,将来发生变故,自己难脱干系。如果说蒋王妃只加太后尊号而不庙见的话,这就值得斟酌了。于是,他吞吞吐吐地说:“严大人的话甚是有理,但也要禀明太后裁决才是。” 毛澄大呼:“不可。皇上,微臣以为不可,王妃正太后尊号而不庙见,传扬出去会对太后造成伤害,说她独断专行,排挤王妃,进而给皇上带来不便。” 严嵩眼看众臣已被自己的大话镇住,毛澄还要出来反对,便毫不犹豫地给他扣上了一顶大帽子:“王妃正不正太后尊号是国体大义,是国事。后宫之事人们再议论也是家事。我说毛大人,你不是连皇上的家事也想管吧?你一个外姓人,连皇上的家事也要管,你什么意思?”气的毛澄七窍生烟,指着严嵩 “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张太后虽然决定不惜废掉朱厚熜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和权利,但严嵩金銮殿舌战群臣,迫使群臣妥协,撼动了她牢固的阵营,使她有了一种废旧立新会给朝廷带来更大的动荡的预感,加上蒋王妃只正太后尊号不庙见,即只有太后虚名,不过问后宫或朝廷一切事务,不跟她争权夺利。反正是抱来的孩子养在家,立谁又不一样呢!于是,张太后便卖了个顺水人情,以皇室尊长的名誉谥封已故的兴王朱祐杬为兴献皇帝,蒋王妃为兴献皇太后。让嘉靖皇帝以太后之礼将蒋王妃迎进后宫,使这场一触即发的皇宫内讧终于平息了。她将嘉靖皇帝召到太后宫,违心地说:“其实,哀家早就想正你母亲的太后尊号,只是碍于朝廷礼法,碍于大臣们的一致反对,才迟迟未作决断。现在既然众大臣都没有意见了,哀家就正你母亲的太后尊号,由你以太后之礼迎进宫来吧。” 仪仗是齐备的,嘉靖皇帝得到了张太后的许可,立即率队出迎。他没坐帝辇,也没摆皇帝的威仪,他像个孩子一样跑在队伍的最前面,第一个来到了东校场,第一个冲进了蒋王妃的帐篷。其时蒋王妃时昏时醒,奄奄一息。她朦朦胧胧地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看到一个太监手里拿着一块黄绫,迷迷糊糊地听到他在说:“太后懿旨,兴王朱祐杬生前忠厚仁孝,教子有方,谥封兴献皇帝尊号,蒋王妃仁厚贤德,封兴献皇太后,着即以太后之礼迎进后宫,钦此。” 太监一宣完诏,嘉靖皇帝就扑倒在蒋王妃的病床上,放声痛哭:“母亲!母亲!儿臣接驾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 第十四回 知危机梁阁老勇退 削帝羽新尚书离京 兴献皇太后蒋凤儿进了宫,在御医的精心调治下身体渐渐康复。经过这次打击,她深深感到儿子的孤立无助,更感到兴王府一班旧人对他们母子的重要性,于是,她刚刚能够打起精神从床上坐起,便要嘉靖皇帝把陆松、钱万、吴飞、骆安、严嵩等一班兴王府旧人找来见她。在该宫走动的崔太监是张太后派来监视兴献后的,他软中带硬地说:“太后,朝廷定下的规矩,您不能召见大臣进宫。” 兴献后大怒,斥道:“狗奴才,竟敢蔑视我!我要见兴王府的旧人,是为了叙乡情,叙亲情,跟召见大臣有何相干!” 崔太监还欲分辩,忽然看到嘉靖皇帝怒视着自己,浑身一炸,正德皇帝遗妃惨死的情景便倏地出现在眼前,也使他陡然反应到嘉靖皇帝斗不过张太后,却能随意地杀掉自己。自己若不识时务,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周年。于是,他一边打着自己的嘴巴,一边说:“奴才该死,奴才不该多嘴!” 陆松、钱万、吴飞、骆安等一班兴王府的故人来到了兴献皇太后宫。严嵩也来了。大家都像蔫头鸡仔,每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悸,让蒋太后看了,一阵阵心酸。兴王在世时一跺脚安陆府都要抖三抖,兴王府的这些干将谁走在大街上不是威风凛凛?没想到儿子当了皇帝,大家都弄得像落水狗一样,甚至朱海为了帮儿子夺这个帝位把命都赔进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陆松是个将才,当他得知蒋太后从安陆府带来了近两百名子弟,年龄全在十五至十七岁之间,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把他们编成一军,由骆大人亲自掌管,严加训练,一年后必将是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 骆安说:“陆将军所言甚是,皇上可封陆炳为百户长,陈干林、黄承凡、范兵等人为十户长,协助微臣管好这支子弟兵。” 嘉靖皇帝说:“此乃易事,朕明天就颁旨。” 钱万笑道:“骆大人,一年后我营中的百户长十户长都指着你要人啦!” 吴飞也笑道:“就是,不能给我们输送一些合格的小军官,我们可要在皇上的面前告你的御状。” 骆安说:“三位将军请放心,尽快帮皇上控制军队,这是我们的共同心愿。明年我保证向你们的军营输送一批人才。” 严嵩坐在一边默默无语。陆松、骆安等人相互说得热闹,却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这让他心里不是一个滋味。他在心里自我安慰:他们不把自己当兴王府的人看待也好,张太后才四十多岁,在一定的时间内会一直压嘉靖皇帝一头。未来的生活中,后党和帝党的斗争势不可免,自己置身事外,倒也可以落个轻松自在,何必要跟他们搅在一起呢! 经过几次波折后,蒋太后深深感到兴王府的这班旧人忠勇有余,智谋不足。而严嵩二十五岁就中了进士,满腹经纶,儿子要想有所作为,这种人的辅助是绝对不可少的。她见严嵩被众人冷落,默默地坐在一边,就把温和、亲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说:“严先生,你对我带来的这班安陆府子弟有何想法?” 严嵩说:“三位将军和骆大人对他们的安排甚为妥当。微臣要多嘴的是他们还是孩子,如今朝中事情复杂,一定要告诫他们,且不能信口乱说,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蒋太后进宫后方知儿子所处的险恶环境,方知兴王府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不属于他们。听了严嵩的话,她便对骆安说:“骆安,严先生的话你听到没有?我将这班孩子交给你,他们要有一个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骆安回答:“请太后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 严嵩不经意地看了蒋太后一眼,又无所谓地将头转向了一边。这时的严嵩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善良而又可怜的女人,一连串的打击使她身心憔悴,精神几乎崩溃。严嵩几次救他们母子于危难,这使她对严嵩产生了一种涌泉相报的感激心理,无形之中就成了严嵩头上一顶巨大的保护伞,甚至在她死后的二十多年里,她的巨大光环一直罩在严嵩的身上,从而使严嵩平步青云,仕途坦荡,直到权倾朝野。 嘉靖皇帝将兴王府的那班子弟编成一军,由骆安亲自管理严加训练,其醉翁之意张太后当然明白,也让她难以容忍。她将杨廷和、梁储、毛澄等人召到太后宫,忿忿地说:“哀家为了立他为君,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没想到他刚一登基,就不把哀家放在眼里,是可忍而孰不可忍。那一百多个孩子,非朝廷征用,不在编制之列。你们内阁应予遣散,更不能供给兵械粮饷。” 梁储说:“太后,以微臣看来,遣散不妥,不供给兵械粮饷也容易伤害皇上的感情。还是加以诱导,使之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才是上策。” 张太后不高兴了:“梁爱卿难道看不出他的用意所在吗?什么叙乡情叙亲情,他们的那点雕虫小技,哀家又不是傻瓜,看得出来。” 大家又说了些别的事情,临离太后宫的时候,梁储说:“太后,微臣老迈昏花,日常多病,明天准备向皇上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还请太后督促皇上恩准。” 众人一听,均感意外。张太后说:“梁爱卿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值此多事之秋,正该为国家出力,何故要抽身离去?哀家不准。” 梁储说:“微臣也想为国家出力,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乞望太后垂怜,就督促皇上准了老臣所请吧。” 张太后没有核准大臣告老还乡的权力,她准与不准梁储所请,梁储根本不放在心里。他之所以还将此事先告诉张太后,是觉得嘉靖皇帝目前还受制于张太后,自己告老还乡这么大的事,如果不事先告诉张太后,就极有可能得罪她,从而自己离不了京城。从太后宫里出来后,杨廷和私下里问梁储:“梁大人,皇上登基不久,国家有多少大事在等着我们去处理,大人何故想起要告老还乡?” 梁储心里说:张太后在立皇上为君的事情上功不可没,事后放权不干预朝政,必然名垂青史。可她认为皇上是自己立的,皇上就应该听任她的摆布,这就注定了要有悲剧发生。历朝历代女人干政都没有好下场,何况她又不是嘉靖皇帝的生母。嘉靖皇帝一旦羽毛丰满,就会毫不犹豫地向她下手,自己还能站在这朝堂上成为他们斗争的牺牲品吗?不,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年近古稀,人生的功德算是圆满了,就激流勇退,明哲保身吧。但这些话他只能在心不出嘴,毕竟杨廷和还想在朝堂上站下去,自己不能泼他的冷水,从而使他误会自己。 杨廷和见梁储不说话,就又说:“梁大人,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太后不会准你所请的。” 梁储说:“告老还乡的事情归皇上管,跟太后准不准没有关系。我所以要告诉太后一声,是为了尊重她。” 杨廷和听了,心里暗暗吃惊:梁储此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提醒自己不要跟张太后走得太近,告诉自己太后是没有什么权力的,自己跟她走得太近没有好处?可皇上刚刚登基,对朝廷政事一窍不通,张太后作为皇室长者,自己能越过她,事事自己做主么?伴君如伴虎,自己做事以后总不能连个推卸责任的地方都没有吧?这一点,你梁储难道不知道吗?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分手走了。第二天早朝,梁储果然向嘉靖皇帝上表请求告老还乡。在朝廷大臣中,梁储是一个富有同情心,并能理解和体谅嘉靖皇帝的人,嘉靖皇帝下一步想拉他为己所用,岂能让他告老还乡。他走下龙椅来到梁储的面前,说:“朕刚刚登基,有多少国事要老爱卿操劳,老爱卿何忍弃朕而去!” 梁储跪倒在地,情诚意恳:“皇上,臣年老眼花,难勤国事,若还占据高位,必然堵塞贤路,请皇上恩准老臣告老还乡。” 嘉靖皇帝连忙去拉梁储,动情地说:“老爱卿高风亮节,在国家危难之时,力挽狂澜,立下盖世之功,朕不准你所请,要你留在朕的身边,与朕一道,共谋国事。” 梁储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起来:“请皇上恩准老臣的请求,允许老臣告老还乡。”说着,使劲的叩头,鲜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嘉靖皇帝呆了,梁储去意已决,势难再留,自己若是强留,必会为难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按照朝廷惯例,阁老级大臣告老还乡,应赏十万两银子,于是,嘉靖皇帝眼中含泪,说:“老爱卿功高盖世,朕实在不愿你离开,但爱卿去意已决,朕若强留,也对不起你对朕的一番情意。朕就赏白银二十万两,允许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吧。” 就要离开京城回家乡了,杨廷和恋恋不舍的为梁储送行。他俩作为正副宰相,曾坐在一叶扁舟上,经风沐雨,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险滩浪尖。这种生死相依的患难之情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此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两人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就要分手了,梁储诚恳地说: “杨大人,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窃以为,快则一年,慢则两年,大人也应该激流勇退才是。” 杨廷和说:“梁大人前日暗示杨某的话,杨某并非不知。可我没有站在张太后一边与皇上为敌的意思,也没有站在皇上一边与张太后为敌的想法。作为辅国重臣,我始终是以一种公正的态度在处理着一切事务,我相信梁大人能够理解我,天下人都会理解我的。” 梁储有话不便深说,他长叹了一口气,说:“杨大人既然如此说,那我还有何话可说呢!你这位济时宰相好自为之吧!”然后登车,两人挥泪而别。 梁储走了,空出了副宰相的位置。一个位置好补,但动一而触百官。所以,朝廷必须对群臣再作一个宏观的调整。张太后对杨廷和等大臣说: “严嵩这个畜牲心术不正。先帝在时他居然不为朝廷效力,弃官挂职千里迢迢的到兴王府为奴为佣,此后桩桩件件无不表明了他是个奸诈的小人。像这种人绝不能让他署理衙事,否则必害国家。” 马理因受过严嵩的侮辱,一直耿耿于怀,张太后的话正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他立即附和张太后:“太后圣明。”又转向对杨廷和说:“像严嵩这种小人,岂能让他立于朝堂之上,国子监祭酒更不能让他干。” 杨廷和对严嵩有一个正确的看法。如果不是严嵩出奇计帮嘉靖皇帝抢先赶到京城继承皇位,现在是种什么情况,自己等人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都还是一个疑问呢!作为朝廷大臣,岂能以私怨而抹杀他对国家立下的大功?但张太后那锋芒毕露的话也让他不好过于反对,他想了想,说: “既然太后认为严嵩不宜署理衙事,就把他调到户部做个郎中吧。” 张太后的本意是要将严嵩赶出京城,以免他留在京城充当嘉靖皇帝的狗头军师跟自己作对。她见杨廷和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就只好将话挑明了:“什么户部郎中,哀家不想再在京城看见他。” 杨廷和听了,这才明白了张太后的意思。但严嵩是四品衔,下放到下面省、州,就应该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封疆大吏,但这样显然不会为张太后所同意。把他贬到下面去充一名府县的同知或廷尉吧,一是严嵩冤,二是嘉靖皇帝未必同意。要做到两全其美,就要做到既是平级调动,又不让他有实权。那么这种差事除了京城,就只能在大明第一府 ———应天府找了。 杨廷和让吏部遍查应天府各衙门,看什么部门空缺这种有职无权的四品职衔。最后查出礼部空缺这样一个四品衔的侍郎。于是,杨廷和将严嵩和百官的调动奏章一起递了上去,结果嘉靖皇帝将百官调动的事情全部核准照批,唯独划了严嵩名字,仍让他担任国子监祭酒。杨廷和心想,这百官你不同意谁都行,唯有严嵩的事情你非同意不可,否则张太后那里过不去呀!于是,他串通毛澄等人,第二天早朝就开始向嘉靖皇帝发难了。 嘉靖皇帝说:“各位爱卿,可有本奏?” 大臣甲:“臣有本奏。陕西巡抚急报,蒙夷俺答伙同小王子不及儿台吉、板不孩等率兵十万,侵犯边陲,占我十二州县,杀我军民二十万,请皇上迅速派兵征剿。” 大臣乙:“臣有本奏。福建巡抚急报,倭寇数万人在沿海烧杀抢掠,官兵军民闻风丧胆,请朝廷早定抗倭大计。”大臣丙:“臣有本奏。山东巡抚急报,山东盗贼四起,纷纷哨聚山林,贼势日大,请朝廷定夺。”大臣丁:“臣有本奏。江浙总督急报,江浙一带遭受严重水灾,大片土地淹没,人民流离失所,请朝廷定夺。”大臣戊:“臣有本奏。两广总督急报,两广遭受特大旱灾,粮食颗粒无收。请朝廷定夺。” 大臣己:“臣有本奏。国家连年征战,仓禀空虚,入不敷出,请皇上定夺。” 六大臣齐刷刷地站在殿前,嘉靖皇帝傻了。他是一个乡下的王府世子,到京城登基不过三个月,对处理朝廷政事还一窍不通,这些事平时都是对口的各部在处理,再不就是杨廷和拿个意见再告诉他。这时见大臣们直接奏给他,他就急忙对杨廷和、毛澄说:“杨爱卿,毛爱卿,朝廷大事一向都是你们在处理,快帮朕拿个主张吧。” 杨廷和:“皇上,非是微臣推辞。朝廷不稳,天下必乱,臣一言一行都会授人以口实,从而贻害无穷。皇上聪明睿智,还请圣裁。” 嘉靖皇帝:“毛爱卿,你帮朕拿个主意吧。” 毛澄:“臣也一时无计,还是皇上圣裁吧。” 嘉靖皇帝明白这是为什么,心里的这个气就甭提多大了。他在心里恨恨的想:杨廷和、毛澄,你们报来了百官的升降名单,朕一一照准无误。作为一国之君,朕连任用一个四品小臣的权力也没有,你们也太欺负朕了。好吧,今天朕就再退一步,以后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想到这里,嘉靖皇帝说:“杨爱卿,昨天你报来的百官调动名单,朕不是划去了严嵩的名字吗?朕是因为知道朝廷惯例,出京外放官员,一般都要官升一级。既然内阁有意调严嵩到应天府担负大任,朕就依例将他官升一级,以三品衔去应天府任礼部尚书。原礼部尚书回京到吏部听调任用。” 杨廷和听了,无话可说。因为嘉靖皇帝说的都是事实,且礼部也不是什么重要衙门,只要将严嵩赶出了京城,想必张太后那里也能交待过去。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严嵩接到赴应天府任职的圣旨,大喜过望。一、自己又官升一级,应天府的三品礼部衙门非四品衔的国子监能比,自己终于迎来了八面威风的一天。二、嘉靖皇帝跟张太后的宫廷内讧已是必然,他们斗来斗去还不是手下的臣子倒霉!应天府虽不是世外桃源,却比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不知要平静多少倍。所以,不管张太后和嘉靖皇帝是怎么想的怎么干的,他都庆幸自己脱离了京城,脱离了这个是非旋涡。 嘉靖元年(1521)九月的一天,偏西的秋日还在天空中疯狂地撒野,烤得大地直冒青烟。在应天府的一条街道上,迤逦走来五个汗流浃背的男人。这是严嵩带着四个侍卫走马上任来了。由于嘉靖皇帝登基仅仅三个月,还没来得及整顿社会秩序,所以,大街上地痞流氓仍然横行,豪门王府的恶奴家佣们仍在耀武扬威。严嵩带着侍卫边走边看,浏览着那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辨认着曾令他心酸的一砖一瓦。忽然,他看见刁二管家带着两个家丁在调戏一个摆摊的姑娘,新仇旧恨激起他满腔怒火。他对两个侍卫说:“你俩过去,把那三个歹人全部给我抓过来。” 这些侍卫个个都身怀绝技,两个侍卫听了严嵩的话,来到刁二管家这边,三下五除二就治服了他们,并把他们带到严嵩的面前,踢跪在地。 严嵩望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刁二管家,心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感。他鄙夷地对刁二管家说:“姓刁的,抬起头来,还认识我吗?” 刁二管家带着两个家丁正在调戏摆摊的姑娘,忽然来了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对着他就是一阵暴打,然后说礼部尚书大人要他过去。他在心里想:自己调戏妇女,怎么也轮不到礼部的人来管啦!不过礼部尚书也是三品大员,自己调戏妇女落到他的手里,多少只怕也要倒点小霉。正当他跪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要自己抬起头来。他抬头一看,见是严嵩,便立即神经质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叫嚷: “好你个严嵩,竟敢冒充朝廷大员,你的死期到了!” 从去年三月到现在,仅仅一年半的时间,一个区区七品翰林侍讲摇身一变成了三品礼部尚书,这话说了谁信?何况严嵩还没到衙,穿着便衣。所以,刁二管家感到自己上了当。他这一神经质的反应,严嵩并不奇怪,而是非常开心。 刁二管家一边叫嚷着一边去抓严嵩。一个侍卫见了,一脚将他踢跪在地。严嵩说:“姓刁的,光天化日之下,你调戏妇女,本官岂有不管之理!” 刁二管家一边想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破口大骂:“严嵩,你一个抄抄写写的小侍讲,竟敢冒充朝廷大员,老爷我不吃你这一套。” 此时的严嵩是三品礼部尚书,就是王爷见了也要以礼相待,哪还把刁二管家这样的家奴放在眼里,见刁二管家还像疯狗一样,便对身边的侍卫说:“给我打,往死里打。” 两个侍卫得令,对着刁二管家一通乱打。刁二管家吃不住劲了,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哀嚎:“严大人,严爷爷,你就饶了孙子我吧,我再也不干坏事了,我再也不敢冒犯你了!” 严嵩挥手制止两个侍卫,得意地对刁二管家说:“姓刁的,本官今天权且先寄下你这颗脑袋。新皇登基了,就要天下大治,若不收敛你的狗性,你就到地下去咬你的祖宗吧!” 严嵩在应天府走马上任,安顿好后就派人到分宜老家去迎取自己的妻儿老小。 却说欧阳迎春在家里,心情越来越乱。严嵩二十五岁高中进士,选了庶吉士,人们以为他以后必然是高官任做,骏马任骑,大家便哄着捧着,严家一时风光无限。谁知道严嵩庶吉士结业后仅仅只做了一个翰林院编修的官,干的是一些抄抄写写的事,连他老子严准都不如。严准不是还管着几个孩子嘛!可严嵩除了那些书、本、笔外,一个人也管不了啊!再后来,严嵩在家里蛰伏十年,快四十岁了还是那个样子,看来也没什么大的前程,人们便渐渐不再把严家当回事了。 严嵩还朝后,头两年还能按时往家里写信、寄钱,后来不知为什么,信不写了,钱也不寄了。欧阳氏没有出过远门,想找人打听一下情况都不可能。孩子越来越大,条件越来越差,欧阳氏真就像王宝钏一样,住在家里苦捱日子了。 忽一日,欧阳氏正坐在家里纺织,外面一阵大哗,紧接着就有人大声询问:“欧阳夫人在家吗?” 欧阳氏走出门来,见门口有许多人,好几名官员站那里,毕恭毕敬的样子。欧阳氏不知出了什么事,正要开口询问时,站在前面的分宜县令打拱作揖:“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严大人护驾有功,被封为应天府三品礼部尚书了。” 另一官员紧接着说:“下官是奉严大人之令,前来迎接夫人、小姐和公子到应天府合家团聚的。” 欧阳氏一听严嵩做了应天府三品礼部尚书,这一喜,差点背过气去。 严嵩当了三品大官,还成了皇帝的近臣,这消息犹如一声惊雷,炸的分宜县每一寸土地都扬起了灰尘。动作最快的是欧阳复,他拉上妻子迅速赶到小女儿家,百般讨好地说:“我的乖女儿呀,还是你有眼光啊!爹爹过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要你和姑爷多多原谅。如今姑爷是大官了,又是皇上的近臣,我看以后在分宜县城,不,在整个袁州府,谁还敢再欺负我们!” 欧阳氏的母亲却放声痛哭:“我那苦命的女儿呀,你妹丈现在当了大官,你的冤仇终于可以报了呀!”原来,欧阳含雪的丈夫娶了四房小妾,因家庭矛盾,欧阳含雪莫名其妙地死了。其夫家是当地的大族,有钱能使鬼推磨,欧阳复告了几次,最终也是不了了之。可怜天下慈母心,现在见自己的小女婿当了大官,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自己的大女儿伸冤。 分宜县令正在百般恭维讨好欧阳氏,猛然听到欧阳氏母亲的哭声,心里有点慌了。严嵩在应天府做官,虽然一时还管不到分宜县里的事情,但他是皇上的近臣,今天是应天府的礼部尚书,明天就是当朝宰相了也未可知。如果这件事不妥善处理,拖到什么时候都是一个祸患。与其让严嵩到时过问,还不如自己先行了结。想到这里,他急忙对欧阳氏的母亲说: “欧阳夫人,本官,啊不,下官一定妥善处理,让你感到满意。” 欧阳氏带着严嵩的五部枟钤山堂集枠,在差官的护送下来到了应天府。严嵩得到消息,远远的向外迎来。当他看见欧阳氏带着两个孩子从车上下来,泪水情不自禁地模糊了他的双眼。还朝后几年来的酸甜苦辣像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闪过,要不是遇到那位白胡子老人,也许自己早就和亲人阴阳两隔了。这时的严嵩并没有升官发财了的喜悦,他只有一种感受,那就是和家人团团圆圆的生活在一起,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第十五回 蒋太后恶梦惊魂魄 应天府二士上奏表 四年后,嘉靖皇帝已经能够熟练地处理朝廷事务了,他再也不会受到大臣们的要挟。同时,蒋太后从安陆府带来的一班子弟,均已渗透到军中,控制了军队。像年仅十五岁的陆炳做到了锦衣卫千户,陈干林、黄承凡、范兵等也都做到了千户、百户。兴王府的一班旧人如骆安做到了锦衣卫副都督。因为中低级军官都换成了自己人,实际上他已经驾空了都督。陆松、吴飞、钱万都做到了御林军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的级别上。尽管他们还远远算不上是朝廷大员,但嘉靖皇帝实际上控制了军队。控制了军队,他的腰杆就硬了。 在朝廷中,虽然帝党还没有形成,但后党中一部分像梁储一样的老臣纷纷告老还乡,也有少数像毛澄一样病死了。新上任的一部分人,过去还没有资格进入后党,现在正好做个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既不得罪嘉靖皇帝,也不得罪张太后。很多事情都抱着和稀泥的态度在敷衍。 蒋太后的精神越来越憔悴,她虽然有了一个太后的虚号,但皇考上仍记载着她是皇叔母,嘉靖皇帝仍然要尊张太后为母亲,每天早晚都要到张太后宫向张太后请安。最让蒋太后伤心的是后宫的人都怕跟她在一起,唯恐张太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加以迫害。可怜这个苦命的女人,说起来自己的亲生儿子是皇帝,自己在后宫却像个乞丐一样,连可以倒倒苦水的人都找不到一个。 一年一度的皇室祭祀活动又到了,张太后的丈夫、儿子都是崩帝,都要享受祭祀,她把后宫的很多人都调去搞后勤服务,只留下两个宫女照顾蒋太后。儿子是人家的儿子,他必须抛下自己的父亲去祭祀别人。心情苦闷的蒋太后就只好一个人在耳房里给自己的丈夫点了两炷香,然后要那两个宫女出去把门关上,说自己想单独的在这里坐一会儿,没有招呼不得进来。两个宫女出去后,蒋太后就找了把椅子坐下,对着兴王的灵牌忧伤地发呆。过了一会儿,她有些累了,就伏在香案上,渐渐进入了梦乡: 蒋太后和兴王坐在床上,中间放着他们熟睡的孩子。蒋太后幸福地对兴王说:“王爷,我们有了女儿,我们今生真的再也分不开了。” 兴王望着躺在身边熟睡中的女儿,同样也很幸福:“是啊,从今天起,我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完整的家,我们一家今生今世都不会分开了。” 蒋太后:“王爷饱读诗书,博古通今,给我们的女儿取个名字吧,取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 兴王:“我早就想好了。安陆府物华天宝,地灵人杰,山青水秀,乃天下鱼米之乡。我们的女儿就叫长宁吧,长相安宁,永享太平!” 蒋太后:“太好了,我们的女儿就叫长宁,长相安宁,永享太平。”停了一会儿,蒋太后又说:“王爷,我在娘家有两个亲如姐妹的同年乡亲,一个叫娟子,一个叫杏儿。娟子已经在家里坐堂招夫,杏儿后天也要出嫁,我想去看看她,好吗?” 兴王高兴地说:“好啊,我和你一起去。我们去送她一份厚礼,让她觉得你还没有忘记她。” 蒋太后:“不,我们这里的民风讲究礼尚往来,如果我们送礼太重,让她觉得还不起我们这个人情,反而会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沟壑。我们到她家喝她一杯喜酒,多放几挂鞭炮,情到义到就行了。” 第二天,蒋太后抱着孩子,和兴王两人都穿着平民衣服到杏儿家里来喝喜酒,可是离杏儿家已经很近了,那里却好像什么动静也没有。兴王疑惑地问:“结婚乃大事,杏儿家怎么看不出一点喜庆气氛?” 蒋太后:“穷人家就是这样的。但在困境中结成的友谊最真诚。我忘不了小时候我们在一起挖野菜摘野果相互帮助的情景,也总想与人为善,帮助他人。” 兴王:“你是富有的,也很高尚。” 蒋太后嫣然一笑:“好啦,王爷别夸奖我了。我先进去,王爷在后面放鞭炮,以免吓着了我们的女儿。” 兴王说:“好,你先进去,我在后面放鞭炮。” 杏儿家里,吃饭喝酒的宾客听到外面的鞭炮声,都向外面张望。有人惊叫:“啊,王爷和王妃来了。”说着便扔下碗筷,向门外跑来。大家来到外面,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参见王爷王妃!” 蒋太后抱着女儿,焦急地说:“哎,大家快起来,我和王爷是来向杏儿道喜的,你们不要这样。” 兴王:“大家免礼,快起来,起来。” 杏儿从屋里跑了出来,泪流满面:“王妃,真没想到你和王爷会来到我这个贫穷的家,给我留下一生的回忆。” 娟子热泪盈眶:“谢谢王妃还记得我们,谢谢王妃来参加杏儿妹的婚礼。” 蒋太后的眼睛也红了:“娟子姐,杏儿妹,我一直都在想你们,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你们。” 宾客们簇拥着兴王进屋去了,蒋太后、娟子、杏儿三人在屋外场地上找了把椅子坐下,杏儿羡慕地说:“王妃,王爷对你真好,不但同意还亲自陪你到我们这样的穷人家来做客。” 蒋太后笑了笑,幸福地说:“王爷在安陆府一个亲人也没有,我的亲人就是他的亲人,我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我生长在穷人的家庭,亲戚朋友都是穷人,他当然要认这些穷亲戚朋友啦!” 娟子向蒋太后伸出双手,要抱长宁公主:“王妃,让我看一看我们高贵的公主。” 蒋太后很高兴地将女儿交给娟子:“好,小乖乖,快叫大妈。” 娟子一面接长宁公主,一面说:“哎哟,我可不敢当啊!” 蒋太后:“什么敢当不敢当,她有我这个妈,就有你这个大妈和杏儿阿姨。” 杏儿:“好,大妈抱了,阿姨也抱抱。” …… 原野一片春天的盎然生机。兴王和蒋太后站在栏杆边。蒋太后:“又是一年了,映山红又要开了。小时候,我总是和伙伴们一起去采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然后把它们插到瓶里,许下一个又一个的心愿,如今却只能看别人去采了。” 兴王:“爱妃若有兴致,等映山红盛开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采好了。” 蒋太后温柔地笑了笑:“映山红是属于少男少女的,今生它再也不属于我了。” 兴王饶有兴趣:“那时王妃对映山红都许了什么心愿呢?” 蒋太后:“那时候我只希望有一个真心爱我的青年走进我的生活,然后我就跟他相濡以沫,相守一生。没想到老天爷这么厚爱我,让我成了王妃,而且王爷是一位年轻英俊、文武双全却又心地善良的人。我真是太幸运太幸福了。” 兴王:“安陆府是个好地方啊,山青水秀,钟聚祥瑞。她不但送给了我一位美丽善良的王妃,还让我在这里施展自己的报负,圆我报国报民的志向。我一定要把安陆府治理的人心向善,路不拾遗,官吏勤政爱民,人民安居乐业。” 蒋太后:“安陆府人民真是幸运,他们遇到了一个好人,摊上了一位贤能的王爷,这是他们勤劳善良,老天爷给予的应有回报。” 兴王:“不,你说错了,这是安陆府秀丽的山水养育了一位美丽的姑娘所致。这位姑娘影响了一位孤独、痛苦的王爷,也感动了上苍,这里的人民都是在托她的洪福啊!” 两人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恐怖地喊叫:“救命啦妈妈,救命啦妈妈!” 蒋太后惊讶地顺声望去,见七岁的女儿长宁公主一边狂奔,一边恐怖地大叫着。在她的后面,一只像兔子般大的怪物正呲牙咧嘴紧紧地追赶着她。蒋太后大骇,发疯地奔向长宁公主:“长宁,我的孩子呀!你别怕,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母女俩跑到一起,蒋太后一把抱起长宁公主,紧紧搂在怀里。那只怪物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们,不甘心地呲牙咧嘴。 长宁公主被蒋太后抱在身上,哭道:“妈妈,他们把我的房子平了,我没地方住了。” 蒋大后疼爱地拍着长宁公主的肩膀:“傻孩子,谁敢平我们的兴王府呀!没谁敢平的。”话音未落,蒋太后又听到有人在痛苦地喊着自己:“爱妃,救救我,快救救我!”蒋太后回头一看,见兴王被两个厉鬼押着,满身血迹,大惊失色:“王爷,你怎么啦?” 一个厉鬼说:“穷讨饭的,我们带他下油锅去。” 蒋太后跑到兴王面前,大哭:“王爷,你怎么啦?王爷,你怎么啦?” 兴王奄奄一息的样子:“钱、钱、钱。我已经几年没有收到一分钱了,他们让我滚刀山,下火海,把我丢进油锅!爱妃,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呀!” 另一个厉鬼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你就下去吧。”说着,将兴王高高举起,向油锅扔去。 蒋太后大恐:“王爷!王爷!”忽然又听到长宁公主恐怖地大喊:“妈妈救救我,妈妈救我!”蒋太后回头,见那只怪物紧紧追赶着长宁公主,向一边跑去,遂又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长宁,我的孩子,长宁,我的孩子呀!” 嘉靖皇帝在宗庙祭祀活动结束后便来看自己的生母,他走进耳房,见蒋太后身体伏在香案上,双手乱动,嘴里恐怖地叫着,大惊。急忙上前摇动蒋太后:“母亲,母亲,你怎么啦?”蒋太后被嘉靖皇帝摇醒,倏地站起,惊恐四顾,神经了一样。嘉靖皇帝痛心极了,命令太监:“把那两个贱婢立即杖死,朕要她们看看不好好服侍太后的下场是什么!” 两个宫女跪倒在地,大声喊冤:“皇上,奴婢冤枉啊!是太后不让我们进来的呀!” 蒋太后仍然痴痴呆呆的,她扭头望着嘉靖皇帝,梦呓般地说:“大家都躲着我,你也要派人监视我?难道我想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单独呆一会儿,这也有罪吗?” 嘉靖皇帝大恸,急忙跪倒,说:“是儿子没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儿子有罪。”急令太监放掉宫女:“快,快放了她们。” 从此以后,蒋太后一病不起,时昏时醒,经常胡言乱语,中了邪一样。嘉靖皇帝从蒋太后反反复复的胡话中,终于理出了一个头绪:长宁公主七岁早殇,按照当地的风俗,未成年的孩子不能厚葬,当时就挖了一个小坑将她草草地埋了。现在她的坟因当地的农民耕种弄平了,她幼小的灵魂没了归宿,只好四处游荡,被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欺负凌辱。一般人家,逢年过节都有人给自己的亲人上坟,而兴王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安陆府,成为孤坟野鬼,几年里没有一个人去给他烧一炷香,化一张纸钱,因而他也在地下受着非人的折磨。蒋太后要回去,回到兴王府去陪伴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嘉靖皇帝理出了这个头绪,犹如万箭穿心。母子连心,他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却不能满足母亲的心愿。他怎么能让母亲一个人到安陆府去生活呢?为了安慰母亲,使她生活的快乐一点,嘉靖皇帝便安排骆安、陆松,甚至陈干林、黄承凡等一班兴王府旧人或安陆府子弟轮流来看望蒋太后,陪她说兴王府的旧事,跟她一起回忆安陆府的风俗人情,并按照兴王府的样式,在后宫修了一个花园。然而,嘉靖皇帝的所有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蒋太后的病情没有一点起色。 嘉靖皇帝终于明白,心病还要心药医。要想从根本上让生母的病好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皇考,恢复自己的身世,并将生父的陵墓迁到京城来。但重新皇考要有正当的理由,并且最好由大臣们上个奏折,编个理由,自己才好办事。于是他让骆安在外面放风,委婉地流露出这种意思。谁知朝中大臣要么就是后党,要么就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大家一个个装聋作哑,没有一个人在理解嘉靖皇帝,更没人来带头上这个奏章。面对一天天憔悴的生母,嘉靖经常以泪洗面。 就在嘉靖皇帝为蒋太后忧郁成疾而头疼的时候,皇宫发生了一场意外的火灾,这场大火把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烧得残缺不全,满目疮夷,也把大臣们烧得人心惶惶,张太后忐忑不安。她将杨廷和召到太后宫,问: “杨爱卿,失火的原因查清了没有?” 杨廷和:“启奏太后,是天雷击中了皇宫所致。” 张太后:“天雷击中皇宫,导致一场大火,杨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杨廷和:“微臣以为,这是上苍在示警,只怕朝廷要有大事发生。” 张太后忧虑地问:“爱卿以为朝廷将会发生什么大事?” 杨廷和:“微臣不得而知。” 张太后思忖良久:“兴献皇太后那儿没有什么事吧?” 杨廷和:“听说兴献皇太后久病不愈,具体情况,微臣不知。” 张太后想了想,说:“既然是上苍示警,那就等着事情发生吧。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跟朝廷作对。” 张太后为这场天外来的大火忧心忡忡,蒋太后的病情由此更加重了: “天雷击中皇宫,天雷要打死我呀!” 嘉靖皇帝忧心如焚:“母亲,此乃自然灾害,不必担忧。” 蒋太后:“不,这是人神共愤,是你父王在发怒。儿子当了皇帝,老子成了孤坟野鬼,没人上坟扫墓,母亲也成了叔母,天怨人怒啊!” 嘉靖皇帝泣泪如血:“母亲,儿子不孝,请母亲责罚。” 蒋太后气息奄奄:“起来吧,此事也由不得你。你父王发怒,是冲着我来的呀!我要回兴王府,我要回兴王府呀!” 嘉靖皇帝扑倒在床上,抓着蒋太后的一只手:“母亲,儿臣枉为人君,对亲生父母都难以尽孝。这真是天道不公,朱家的列祖列宗对儿臣不公啊!” 却说应天府观政进士张璁是个极会投机钻营的人,他从京城的朋友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即来找应天府刑部主事桂萼商量,欲两人联名上道奏章。桂萼说:“严嵩乃老谋深算之人,又是嘉靖皇帝的近臣,不如拉他一起,三人一起联名更好。”两人计议一定,便来找严嵩商量。 严嵩深知这是一个马蜂窝,弄不好就会玩掉自己的脑袋。他不想去捅这个马蜂,却又不好明说,就敷衍道:“这样的大事,哪能道听途说。我不干这种糊涂事。” 张璁说:“这绝对不是道听途说,请严大人相信张某之言。” 严嵩说:“严某乃应天府官吏,只司本职。这一点请张大人见谅。” 张璁和桂萼见严嵩把话已经说到了绝处,只得悻悻而归,说:“没了张屠夫,还吃长毛肉了,呸!”为了防备有人抢了头功,两人回到住处,连夜写好了奏章,第二天就派人送往京城。 这天早上,嘉靖皇帝坐在龙椅上,无精打采地问众臣:“各位爱卿,有本早奏,无本散朝。有没有奏本的。” 司礼监一个官出班奏本,说:“启奏皇上,应天府观政进士张璁和应天府刑部主事桂萼有本上奏。” 嘉靖皇帝懒洋洋地:“什么事,说吧。” 司礼监官员念奏章:“臣闻民间对朝廷多有微辞,称朝中有人欺君罔上,擅写皇考,陷皇上于不应天意,不顺民心,不合孝道之境地,污言秽语不一而言。臣因此冒死上表,窃以为,皇上应拨乱反正,重新皇考,尊孝宗皇帝为皇伯,孝皇太后为皇伯母,兴献帝为皇父,兴献太后为皇太后、圣母,这样才是人伦之道,人子大义。否则天下孝道难举,民心难服。” 嘉靖皇帝猛地站起:“哦?呈上来!”太监接奏折递给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接过奏章,仔细观看,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气。 杨廷和紧盯着嘉靖皇帝,上前奏道:“皇上,张璁、桂萼上这样的奏折,实在是妖言惑众,居心叵测,不将他们治罪,难以服众。” 毛澄病死后礼部尚书是汪俊,汪俊听了杨廷和的话,立即出班附和: “杨大人之言甚是,张璁、桂萼这样蛊惑皇上,实在罪在不赦。” 嘉靖皇帝将奏折放到案上,不悦地看着杨、汪二人:“他们二人的奏折也代表了一方的民意,此事涉及到朝廷的皇威国体,凡朝廷命官皆有责任过问,向朕进言,他们如何是妖言惑众,蛊惑于朕?” 汪俊道:“皇上,朝中大事自有杨大人等辅国重臣料理,后宫大事由孝皇太后总揽。张璁、桂萼何等样人,既非言官也非礼官,更不知道皇室的规矩礼制。他们不司本职,僭越上奏这等事情,实在可恶之极。” 嘉靖皇帝:“此事朕自有分寸,以后再议。哪位爱卿还有本奏?既无本奏,散朝。”说完起身,迫不及待的要到后宫去向他的生母报告这天大的喜讯。他匆匆来到后宫,喜气洋洋地对蒋太后说:“母亲,今天有应天府张璁、桂萼联名写来奏折,要儿臣重新皇考,尊孝宗皇帝为皇伯,孝皇太后为皇伯母,兴献帝为皇父,兴献太后为皇太后、圣母。这是天大的喜讯呀!” 蒋太后惊喜地:“好啊!众大臣怎么说?” 嘉靖皇帝说:“这事儿臣还未交廷议。不过母亲,儿臣身为一国之君,绝不能再让他人摆布。孝皇太后儿臣可以置之不理,但大臣们若再不体谅儿臣的心情,继续跟儿臣作对,那就不怪儿臣对他们无情了。” 蒋太后:“廷议会有阻力,这应该可以想象。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保护张璁、桂萼二人。孝皇太后啊我的皇嫂,你可以笼络朝臣,却鞭长莫及外臣,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啊,也还有善良的人哪!”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朝中多是正德皇帝的旧臣,他们都向着孝皇太后,你身边要是有几个能够体谅你的大臣,我们母子何至于活得这样苦啊。唉!”说完,潸然泪下。 蒋太后喜气洋洋,孝皇张太后却恼羞成怒:“张璁、桂萼这两个畜牲,竟然大逆不道,公开跟哀家叫板。” 杨廷和劝道:“太后息怒,此等无知小辈,太后犯不着跟他们生气,有伤凤体。” 张太后怒气冲冲:“这不是小事!兴献皇太后久有此意,只是皇上迫于哀家和诸位爱卿的压力才不敢妄提此事。这次张璁、桂萼两人联名来捅这个马蜂窝,朝廷必然又是一场动荡。你立即派人到应天府,让府尹找个罪名,把这两个贼子杀了。” 第十六回 黄百万冤魂难升天 向玉清乱结人命案 新的一天开始了,嘉靖皇帝因为心里高兴,在朝臣们上朝之前就来到了金銮殿上。等朝臣们齐聚金銮殿后,他说:“众位爱卿,朕今日将张璁、桂萼二人的联名奏折交付廷议,众爱卿可以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杨廷和立即上前:“皇上,皇考一事早有定论,没有廷议的余地。”嘉靖皇帝极不高兴地反问了一句:“杨爱卿,朕想问你一句,在朝廷之上,是朕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杨廷和上前跪倒,态度坚决:“微臣身为辅国重臣,群臣之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乃是微臣的本职。张璁、桂萼的谗言,微臣绝难苟同。”嘉靖皇帝:“杨爱卿,朕将张璁、桂萼二人的联名奏折交付廷议,是想听听众大臣的意见。你的意见只是一家之言,朕知道了,起来吧。”给事中马理出班奏道:“微臣以为杨大人所言极是,张璁、桂萼的胡言乱语,微臣也绝难苟同。”嘉靖皇帝冷冷地扫视着群臣:“还有哪位有不同意见?”汪俊偷看四周,见群臣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便出班奏道:“皇上,臣身为礼部尚书,对张璁、桂萼的无礼之言也深恶痛绝。”嘉靖皇帝:“汪爱卿既然是礼部尚书,朕也想问个明白,你所说的礼,是种什么样的礼?”汪俊说:“微臣所说的礼是皇室之礼。皇考既有定论,皇上既有明旨,张璁、桂萼再出此忤逆之言,就是对皇上的藐视,就是对皇室的大不敬。”好几位大臣同时出班:“臣等赞同汪大人之议。”嘉靖皇帝哑口无言。他毕竟年轻,尽管他想认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大臣们众口一词,没有一个人出来帮他,他也只能火烧乌龟疼在肚里,暂时将事情放下,准备想好了对策慢慢再说。 张太后高度关注着这件事情的发展态势,大臣们一散朝,她就急忙将杨廷和汪俊等人召到后宫,在问了一些事情后,她对杨廷和说:“哀家让你迅速派人到应天府,让府尹找个罪名把张璁、桂萼杀了的事,你落实了没有?” 杨廷和说:“张璁、桂萼罪不致死,微臣……” 张太后不等杨廷和把话说完,立即声色俱厉地斥道:“天火焚宫,苍天示警,朝廷之祸必应在此二贼身上,若不早杀之,必生祸乱。哀家令你连夜以应天府尹的名义上一道奏折,同时迅速派人知会应天府尹,让他心里有数,不得有误。” 杨廷和觉得张太后有点小题大做,但张太后主意已定,自己又不好再说什么,就只好应承了下来。 张太后用果然的手段在扼制重新皇考的事态继续向前发展,嘉靖皇帝也在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第二天上朝,嘉靖皇帝正准备将重新皇考之事提出来让众臣廷议的时候,杨廷和却抢先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应天府尹送来奏折,说应天府刑部主事桂萼勒索富商黄百万不成,就巧立名目,草菅人命,无故将其子活活打死,以致民怨沸腾,影响极坏。观政进士张璁明知此事却故意替其隐瞒,其罪应与桂萼同。应天府尹请皇上下旨将此二人提京治罪。” 嘉靖皇帝一愣:“有这种事?”随即就明白这是张太后抢先向自己发难了,因为上奏折的人如果有罪,那么他所奏之事理所当然就会随风而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嘉靖皇帝就沉下脸来问:“杨爱卿,这事你不觉得来得太巧了吗?” 杨廷和说:“微臣只是如实上奏,这是奏折。但此事是否属实,请皇上派员前往应天府调查便知。” 汪俊出班奏道:“微臣久闻张璁、桂萼多有劣迹,没想到他们竟然发展到乱杀无辜的地步,若不严惩,难以警戒他人。” 许多大臣同时出列:“请皇上圣裁。” 二十岁的嘉靖皇帝愤怒了,大臣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向自己的皇权挑战呀!于是他站起身来,指着那些大臣咬牙切齿地说:“好,朕明天就派人到应天府去查个究竟,到时候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蒋太后知道了这个情况,心里非常担心:“朝中大臣十之八九都是效忠孝皇张太后的,只怕你派谁去,谁都会按照她的懿旨去办事。怕只怕到时不能重新皇考,还害了张璁、桂萼二人的性命。” 嘉靖皇帝说:“母亲放心,这一点儿臣早就想到了。他们设好了套想让儿臣往里面钻,儿臣就往里面钻呀?他们做梦去吧!” 嘉靖皇帝为了避免落进张太后的圈套,决定派谁到应天府去查案呢?说起来很荒唐,他选了一个翰林院的学士,叫向玉清。向玉清是个学究,哪里知道查案,他一听嘉靖皇帝派他为钦差到应天府去查案,慌了:“皇上,微臣哪里知道办案……” 嘉靖皇帝生怕向玉清再说下去,大臣们就会出来反对自己,便急忙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向玉清,你想抗旨?朕赐你尚方宝剑一把,有敢阻碍你办案者,可先斩后奏。” 杨廷和等人正欲出班反对嘉靖皇帝的决定,见嘉靖皇帝说话如此果断,知道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便站在原地缄口不言了。可怜向玉清平时只知道之乎者也地作些酸溜溜的文章,见嘉靖皇帝不可能改变主意,只好战战兢兢地回答:“臣遵旨。” 张太后听说嘉靖皇帝派了一个翰林学士到应天府去查案,冷笑一声: “刑部的大臣不派,偏偏派向玉清这个只懂之乎者也地翰林院学士前往,他这分明是想跟哀家耍戏法。哼,还嫩了点!你们马上把向玉清给哀家找来。” 杨廷和说:“太后,微臣以为皇上派向玉清去乃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一个不懂得查案的翰林院学士,应天府尹还能对付不了?所以,微臣以为太后不必为此事让皇上太难堪,只要给向玉清戴个紧箍咒,让他知道事情的厉害性就行了。” 汪俊也说:“杨大人所言极是,皇上想排斥我们的人,我们正好将计就计,让皇上到时无话可说。” 张太后点了点头:“好,哀家就给向玉清戴个紧箍咒,让皇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看他以后还跟哀家耍不耍小心眼。” 向玉清很快被张太后派人叫来了。这个从来没有被皇上和太后单独召见过的翰林院学士,看见张太后的脸色非常阴冷,顿时汗流浃背。张太后说:“向玉清,皇上派你为钦差,到应天府去查张璁、桂萼的案子,你有什么打算?” 向玉清可怜巴巴:“微臣哪里懂得办案哪,可是皇上他、他……太后,您就让皇上免了微臣这趟差事吧,微臣实在不是查案的这块料啊!” 张太后反复审视着向玉清,估计从心理上已经彻底打垮了他,这才放松了语气,说:“皇上的圣旨是能随便更改的吗?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应天府尹是哀家信得过的大臣,你去后把案子全权交给他办理就是了。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向玉清:“微臣遵懿旨,一到应天府,就让府尹去处理此案。” 张太后想了一想又说:“不,你是钦差,手里有尚方宝剑,让府尹去处理此案,你漠不关心也不行,你要按府尹的意思去行使你的权利,你明白吗?你要不按他的意思办,到时别怪哀家手下无情,让你家破人亡。” 嘉靖皇帝之所以要派向玉清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到应天府去查案,是因为他深知朝中重臣都是张太后一党,派谁去其结果都会是张璁、桂萼必死无疑。向玉清不会查案不要紧,只要他和稀泥就行,张璁、桂萼自有保护自己的办法。所以,向玉清刚刚从张太后那里回来,骆安就代表嘉靖皇帝向他施加压力了:“向大人,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派你这趟差事吗?张璁、桂萼忠孝双全,皇上欲要委以重任。你到应天府后,一定要亲自查办此案,不得受人干扰,否则皇上……嘿嘿。你明白了吗?” 向玉清浑身筛糠,头又像小鸡啄米般地乱点:“下官明白,下官明白。”等骆安走了,他跌坐到椅子上,揩着头上的冷汗:“我的天啦,这太后和皇上到底是唱得哪一出呀!你们这不是存心要我这条老命吗!” 却说桂萼原本只想讨好嘉靖皇帝,好使自己升官发财,没想到招来天外横祸,心里好生惶恐。后又听说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是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翰林院学士,心里更加惊慌。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倒是张璁很冷静,对桂萼说:“我看皇上不派一个断案高手来,其实是在给我们一条生路。他连自己的生母都认不回去,朝中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张太后要杀咱们,他就派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腐儒做钦差,这分明是告诉咱们,咱们斗得过府尹,就有活路,斗不过府尹,九泉之下就不要怨他。” 桂萼早就六神无主了:“可咱们怎么跟府尹斗啊?” 张璁说:“如果坐在家里等向玉清来了向他喊冤,就等于是在等死。他们既然用府尹的名义诬陷咱们索财害命,咱们也再上一份奏章,说府尹收受了黄百万一千两黄金,被我们抓到了证据。他为了摆脱自己,就抢先倒打了咱们一耙。咱们只要把事情弄的纠缠不清,向玉清就会和稀泥,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桂萼说:“好,就这么办。” 富商黄百万坐在家里,先是应天府尹派人来找他,要他说桂萼勒索不成就巧立名目,草菅人命,无故将其子打死。黄百万一听,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儿子好好的,什么时候被人打死了?来人便帮他出主意,说你不能随便找一个人说是你的干儿子吗?钦差大人来了,既不要你过堂,也不找你复核,你现在只要在这张状纸上签个名就完了,你怕什么?黄百万见来人说的这么肯定,心想民不跟官斗,斗也是个死,就只好在那张鸣冤状上签了名。没想到张璁、桂萼也派人来找他,要他说府尹诈了他一千两黄金。不然的话,钦差大人来了后饶不了他,等等。黄百万又惊又怕,不知所措,在张璁、桂萼的威胁下,也只好在诉状上签了字。 向玉清捧着尚方宝剑,前呼后拥地来到应天府。歇了一夜,第二天就装腔作势的升堂办案。两方都拿着黄百万的鸣冤状交给他,把他的头都搞大了。他一急,冲口而出:“把黄百万给我抓来,他说谁是坏人,谁就是坏人。” 黄百万被抓来了,这个惯于察言观色的商场老手,竟怎么也看不出这位钦差大人到底是想维护谁,被提审了几次,都回答的支支吾吾。应天府尹心想:不能再让向玉清问下去了,否则,黄百万就会说出实情。于是,他便派人暗中下毒,把黄百万给毒死了。黄百万临死前,大睁着双眼高喊:“我这是招惹了谁呀?你们让我死了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既然黄百万已经死了,向玉清也就没了还查下去的必要。他问应天府尹和张璁:“黄百万已死,你们要本钦差说这两份状子都是真的呢还是说都是假的?”当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答时,向玉清便说:“本钦差宣布,这两张状纸纯是黄百万想诬陷朝廷命官所为,现在他见事情败露,畏罪自杀。你们对本钦差的判决服不服?” 应天府尹和张璁哪会不服,他们卷进这样一个是非原本就很冤枉,既然向玉清帮他们和了这个稀泥,他们当然乐得其从了。度过了这一关,张璁、桂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搞了个万民请愿书让向玉清带回京城。这一下彻底堵住了杨廷和等大臣们的嘴。 嘉靖皇帝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了,他喜气洋洋地对蒋太后说:“向玉清不负儿臣所望,不但回击了孝皇太后的阴谋,还带回了万民请愿书。儿臣这次一定要借这个东风重新皇考,还要把父皇的陵寝迁到京城皇陵,与诸帝同享祭祀。” 蒋太后也兴奋的泪流满面:“王爷呀,妾身的心愿终于可以了了。” 第十七回 嘉靖帝强权翻旧案 张太后怒急闹金銮 嘉靖皇帝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击败了张太后想杀张璁、桂萼的阴谋,向玉清又带回了万民请愿书,大臣们这下该没有话可说了吧?没想到当他把重新皇考的事情刚一提出,就遭到了杨廷和的坚决抵制:“皇考之事已被史官记入史册,皇上一再重提皇考,难道想翻案不成?这等大事,皇上当初也是认可的,岂能出尔反尔,让后代子孙笑话。” 嘉靖皇帝很不耐烦:“伪造历史,那才让后代子孙笑话呢!想必各位爱卿都知道,正德皇帝的遗诏也已记入史册,上面明确称朕为兴王世子。说朕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遵奉祖宗遗训,兄终弟及之义迎取来京,嗣继皇位的。何以朕继承了大统,便成了孝宗皇帝和孝宗皇太后的养子?正德皇帝作为孝宗太上皇的唯一儿子,他为什么要称朕为兴王世子而不称朕为皇弟?这让后代子孙们会怎么想?” 杨廷和站在那里,瞠目结舌。那道遗诏是他代为草拟的,对这种自相矛盾他当然心知肚明。问题是当时的情况危急,一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这方面去,二是他朱厚熜当时能不能当上这个皇帝还是两说。所以,嘉靖皇帝现在拿这来说事是不应该的。 汪俊见杨廷和被嘉靖皇帝说哑了口,他便出班说:“皇上如果要重新皇考,准备将当朝太后怎么办?” 嘉靖皇帝说:“正德皇帝是崩帝,不是废帝。且孝皇太后是朕的亲伯母,为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立下过不朽的功劳,朕当然仍要尊她为当朝太后了。” 汪俊:“既然皇上深明大义,知道太后为稳定大明的江山社稷立过不朽的大功,且又是皇上的亲伯母,那么将其认为自己的义母,又有何妨?” 嘉靖皇帝:“不管是义母还是伯母,皇太后都是朕最亲的长辈,朕都会以生母之礼事之。正德帝的遗诏和朕的皇考因为自相矛盾,不改遗诏,就必须还原朕的身世,不还原朕的身世,就必须更改正德帝的遗诏,这二者孰轻孰重,孰益孰害,难道你们分不清吗?你们中间已经有很多人丧失了人伦不配做人父母了,但若有慈母在世,你们就先回去问一问她们,看她们会怎么说,然后你们再来跟朕怎么说吧!” 大臣们被嘉靖皇帝的话给镇住了,也许他们是听了嘉靖皇帝的最后一句话,在默默地拷问自己的人性,总之,大家全都沉默了。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在蒋太后的小花园里,已经是御林军指挥使的黄承凡和范兵,正陪着蒋太后在散心。蒋太后病体恹恹,但情绪看起来还不错。她对黄、范两个后生说:“要是还生活在安陆府该多好啊!小时候,我和你们的母亲总是形影不离,春天去踏青,夏天去摘荷,秋天去采菱,冬天去赏雪。听百鸟欢唱,牧牛羊于野,那情景真令人陶醉呀!有一次,我在草丛里发现了几个山鸡蛋,很高兴地装进了口袋,计划着回去煮了三人分了吃,没想到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赶紧到兜里一摸,将手拿出来一看,粘乎乎的全是蛋黄!”说到这里,蒋太后和黄、范及在场的宫女们都欢快地大笑起来。 黄承凡说:“小时候,我妈妈常常对我说,做人要善良,好人有好报。太后就是善良,才有这齐天的洪福。” 蒋太后忽然伤感起来:“我有洪福?跟你们的母亲比,我哪有什么福呀!他们多子多女,夫妻相濡以沫,生活的自由自在,可我……唉!”蒋太后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黄承凡和范兵都是黄毛小子,哪里知道安慰人,加上在蒋太后面前又很拘束,见蒋太后又长吁短叹起来,便不敢再吱一声。蒋太后心里虽然郁闷,很想找人发泄一番,但面对两个孩子,她又只能把自己的痛苦深藏到心底,然后以长辈关怀的口吻说:“你们一个已经二十出头,一个已经十九岁,再过两年,我就让皇上在朝中大臣的千金小姐里面给你们挑两个好的成婚。只要你们忠君爱国,皇上不会亏待你们,我以后回去对你们的亲人也有一个交待了。” 黄、范二人异口同声:“太后请放心,我们誓死效忠皇上,保护国家。” 几人正说着,嘉靖皇帝下朝后到这里来了。黄、范二人一见,连忙告辞走了。嘉靖皇帝对蒋太后说:“母亲,儿臣已经说服了众臣,重新皇考已成定局。” 蒋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并不乐观:“只怕没有这么容易,过去我不认识你这个皇伯母,现在才知道她的心比蛇蟹还毒。” 嘉靖皇帝:“儿臣不怕,张太后要是跟儿臣过不去,儿臣不惜跟她翻脸。” 蒋太后:“一人难敌二手,一嘴难敌二口。光你一个人跟众臣们干不行,你最好把张璁、桂萼调到京城,由他们帮你说何许更好。” 嘉靖皇帝:“母亲说得对,儿臣明天就下诏让他们迅速来京。” 张璁和桂萼接到嘉靖皇帝让他们迅速进京的圣旨,喜出望外。两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京城,立即赤膊上阵。金銮殿上,张璁说:“微臣以为皇考之事势在必行。天下之人谁没有父母?皇上以堂弟的身份继承堂兄的皇位,光明磊落,如果不如实皇考,绝对给了人们以不良的口实。” 汪俊不敢把嘉靖皇帝怎么样,但却不把张璁放在眼里,他气恼地指着张璁:“张璁贼子,你还敢妖言惑众蛊惑皇上!似此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说着就动手撕打张璁。 嘉靖皇帝大怒,起身厉声斥道:“汪俊,张璁忠君爱君,如何是在妖言惑众?分明你是肖小之人,还敢在此大闹金銮殿。来人,把汪俊拉下去,重责五十大板。” 杨廷和连忙出班:“皇上,汪大人忠心可表,绝非肖小之人,望皇上明鉴。” 众臣跪成一片:“皇上!” 嘉靖皇帝气咻咻地坐下:“汪俊,朕就看在诸位爱卿的份上,饶你这次,下次若再胆大包天,朕绝不姑息。” 杨廷和心想,现在的嘉靖皇帝已经不是过去的兴王世子,他已经成了一块橡皮,油盐不进了。光自己和众臣们劝阻看来是不行了,还是让他跟张太后直接接火吧。想到这里,他便说:“皇上,皇考早有定论,廷议不会再有新的结果。此事实际上是家事,皇上只问太后即可,太后说行就行,皇上不必问微臣等人的意见。” 嘉靖皇帝心里说:好啊,你还在翻老皇历,想拿太后来压朕,遗憾的是今天已经不是过去,朕要办的事,没有谁能够阻挡得了。 张太后见嘉靖皇帝纠缠不清的要重新皇考,十分恼怒,在杨廷和的建议下,她将嘉靖皇帝召到太后宫,斥责:“皇家礼制,子承父业,兄终弟及。皇考说你是孝宗皇帝和哀家的继子,这难道委屈你了?” 嘉靖皇帝:“儿臣也是太祖的子孙。正德皇兄无后,儿臣以堂弟之名继承皇位乃是天经地义光明磊落之事,没有必要弄虚作假,置自己的亲生父母于不顾,从而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张太后:“好好好,你的翅膀硬了,竟然把哀家也不放在眼里,公然顶撞起哀家来了。” 嘉靖皇帝:“儿臣不敢顶撞太后,但也有情非得已的苦衷。” 张太后:“那好,哀家今天把话说在前头,不准重新皇考,不准再生事端,皇家的尊严绝不允许受到半点伤害。” 嘉靖皇帝:“儿臣认为重新皇考不但没有伤害皇家的尊严,相反,实事求是的作法必将能够教育天下人以诚信为本,光大民族的优良传统。” 张太后怒极:“你……你给我滚出去。” 张太后见自己也拿嘉靖皇帝没法,只好再找杨廷和等人商议对策。她说:“皇上要重新皇考,这不但伤害了皇家的尊严,还伤害了我们活着的人的尊严,这种无法无天的事,你们一定要彻底抵制。” 杨廷和回答:“太后放心,当初皇考之事我是首议,今天我仍然要与皇上周旋到底。” 张太后:“好,朝中重臣有你牵头,哀家也就放心了。”扭头对汪俊:“汪爱卿,你是礼部尚书,此事功在千秋,你可不能退缩,让哀家失望,遗臭万年。” 汪俊:“太后放心,微臣是大明的臣子,事关礼教风化,微臣不惜上刀山下火海,绝不辜负太后的厚望。”张太后对众人频频点头:“好,好。先皇在世时对你们恩宠有加,哀家对你们也不薄,只要你们齐心协力,哀家看皇上敢把你们怎么样!” 大臣们在张太后的鼓励下,决心要跟嘉靖皇帝作对到底,坚决抵制重新皇考。金銮殿上,礼部尚书汪俊充当了急先锋:“皇上,微臣以为重新皇考断不可行。此事早有定论,不容更改。” 嘉靖皇帝耐心地说:“当年的皇考既不是事实,也不是朕的本意,你身为礼部尚书,应该知道君辱臣死的道理。今天你不但不维护朕的荣誉,反面还从中作梗,用心何在?” 汪俊:“皇上是太祖的子孙,尊孝宗皇帝为皇父并未受辱,何来维护荣誉之说?微臣反倒认为皇上是一国之君,天下人的表率,皇上的话就是圣旨,万古不变的真理。如果今天说的话明天就否定,日复一日如此,那么何以取信于民……” 嘉靖皇帝:“汪爱卿,你的诡辩已经超越了作臣子的范围,打住吧。”汪俊强谏道:“皇上,臣身为礼部尚书,有关风化礼教的事,臣不能不说。”嘉靖皇帝脸色阴沉:“朕要认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伤风化礼教吗?”汪俊:“起码是翻云覆雨,无信无誉!”嘉靖皇帝忍无可忍,手指汪俊:“大胆汪俊,你竟敢公然侮辱朕!”汪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气:“皇上,你就是打死微臣,微臣也要说。”嘉靖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汪俊,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把你怎么样吗!来人,给我把这个贼子重打五十大板,赶出金銮殿,永不续用。”陆炳带着锦衣卫等在外面早就不耐烦了,听到嘉靖皇帝的话,立即带人冲了进来,将汪俊打得气息奄奄,拖了出去。嘉靖皇帝气忿忿地冲殿下喊道:“史官何在?朕令你毁去当年皇考,重新记录朕的身世。”大臣甲出班说:“微臣以为历史不可更改,现在补记并说明当时的情况就行了,不能毁去当年的记载。”嘉靖皇帝情绪有点失控:“你难道不知道当初的皇考是朕的耻辱吗? 朕今天偏要你毁去当初的皇考重新再写。” 大臣甲:“皇上,尊重、记录历史是史官的责任,恕微臣难以遵旨。” 嘉靖皇帝拍案大怒:“来人,把这个胆大的狂徒拿下,打入死牢。” 陆炳带锦衣卫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将大臣甲拖了出去。大臣乙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皇上,史官乃直谏之臣,纵有不是,皇上也不能行商纣之事。” 嘉靖皇帝怒目圆睁:“来人,将其掌嘴五十。” 大臣乙:“皇上,你这样侮辱臣,还不如杀了臣吧。” 嘉靖皇帝怒不可遏:“你以为朕不敢吗?好,给我把这个贼子乱棍打死。” …… 嘉靖皇帝在金銮殿上真的一连打死了两个大臣。蒋太后听说后,情绪十分激动:“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应该打死人。” 嘉靖皇帝:“母亲,不是儿臣心狠手辣,实在是他们把儿臣逼得没有办法了。” 蒋太后恼怒地指着嘉靖皇帝:“我不许你诡辩,他们拿刀要杀你了吗?” 嘉靖皇帝一副着急说不明白的样子:“母亲……” 蒋太后:“告诉你,我再也不许你打死人,你父皇在天之灵也会不许你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自从你父王去世以后,我就没有快乐过一天,你在朝廷上打死一个大臣容易,可他的妻儿老小作为罪臣家属,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半生与人为善,连蚂蚁也不愿踩死一只,你为什么草菅人命,随便打死人呢?他们是你的臣子呀,又不是强盗!明天一定厚抚其家属,让他们生活的无忧无虑。唯有这样,你才对得起死去大臣,唯有这样,才对得起他遗留的亲人。你是我的儿子,我不愿你是一个暴君,你知道吗?” 嘉靖皇帝在蒋太后的高压下,只得在金銮殿上向大臣们忏悔:“各位爱卿,朕深悔昨日一时气愤,将岳爱卿和陆爱卿当场打死,为安慰九泉之下的忠魂,朕决定以礼厚葬,赏其遗属白银五万两,愿诸位爱卿能够体谅朕的苦衷,九泉之下的忠魂能够体谅朕的心情。”说着,嘉靖皇帝动了感情:“皇考一事,非朕固执。虎毒不食子,天下的子女谁又不爱自己的父母。中华民族一再提倡忠孝仁悌,孝不就是指孝顺父母吗?哪位爱卿没有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就偏偏不准朕认自己的父母呢?各位爱卿,朕求求你们,把朕的父母还给朕,好吗?” 有的大臣怕了,有的为嘉靖皇帝诚挚的母子之情所感动。总之,反对重新皇考的人差不多都开始保持沉默。张太后知道后,将他们召到太后宫,大喊大叫:“这么说你们是准备妥协了?你们当初对哀家的承诺到哪里去了?你们对得起先帝对你们的厚望,对得起你们自己的良心么?杨廷和,你是群臣之首,你为什么不说话?” 杨廷和:“当初,太后所虑的是各地藩王找借口作乱,如今朝廷已经稳定,各地藩王已经臣服,皇上执意重新皇考,微臣认为并无不可。” 张太后:“好啊杨廷和,难怪群臣离心离德,根源原来都在你这里呀!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这不是在打哀家的脸,打你自己的脸,更是打大家的脸吗?” 杨廷和:“可皇上执意要重新皇考,臣等又能奈何?” 张太后:“这是哀家要问你的话,你怎么问起哀家来了?你是群臣之首,你要为国家分忧,更要对你自己的言行负责。” 杨廷和被张太后所逼,走投无路,心想:嘉靖皇帝自登基以来,大小事情都靠自己在为他操劳,没有自己他就像一个聋子瞎子,什么事也办不成。自己不妨以辞职相威胁,或许能够吓住他。第二天,当嘉靖皇帝又提重新皇考的事情时,杨廷和说:“皇考一事,微臣自感责任重大,然皇上决心已下,微臣自感无力回天。身为首辅而有失先皇厚望,实在无颜再站在朝堂上,愿告老还乡,苟延残喘。” 嘉靖皇帝见杨廷和居然以辞职来要挟自己,心里的那个气就别提有多大了,他在心里说:朕自登基以来,勤于国事,尊重大臣,对你更是优礼有加,没想到一点也感化不了你,此时竟用这种手段来威胁朕。你既然一点也不体谅朕,那朕就只好对不起你了。没有你杨廷和,我大明朝廷照样不会变色。想到这里,嘉靖皇帝一脸冰霜:“杨爱卿是三朝老臣,朕甚敬之。你既然执意要离开朕,朕也不好强留。好吧,朕就准爱卿所请,赏银三万两,回家养老去吧。” 杨廷和愣住了,脸上急骤地起着变化,眼中有屈辱的泪水涌出。他怎么也没想到嘉靖皇帝会这么翻脸无情,不但连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甚至连朝廷惯例,阁老告老还乡要赏银十万两的事情于不顾,仅赏银三万两,这分明是在给自己的难堪。这时他非常后悔当初没有听从梁储的劝告激流勇退,至有今日之辱。 杨廷和慢慢地走出了金銮殿。嘉靖皇帝和众大臣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以外,谁也没有回过神来。过了一会儿,嘉靖皇帝说:“各位爱卿,多少国家大事等待着你们去处理,你们却吃饱了撑得慌来管朕的家事。大明朝廷上站的应该是框扶社稷的栋梁之材,而不是一群不理正事的无赖。朕不想伤害你们,也不想被你们伤害。现在朕给你们一个机会,愿意为国操劳造福于民的,就不要再听他人唆使,干扰朕的私事;若不愿为国操劳的,可以到吏部登记除名,大家各奔前程,朕以后不愿意再看到他。” 有十几位大臣出于各种原因,当时就辞官走了。张太后听说后,拿着手杖疯了似地赶到金銮殿,对着嘉靖皇帝就打:“朱厚熜,哀家今天跟你拼了!” 嘉靖皇帝一面躲着张太后,一面大喊锦衣卫,死死架住了张太后。金銮殿上一片大乱,张太后大骂:“朱厚熜,你连济时宰相杨廷和都不放过,你忘了你是被谁拥立为皇帝的吗?你忘了这几年是谁帮你度过了难关,你这样对待有功于国家的重臣,哀家看你还有什么脸去见地下的祖宗!” 作为晚辈,嘉靖皇帝虽然不敢把张太后怎么样,但气愤之情难以言表:“是,太后和各位大臣,当年立我为君功不可没,但那功在国家,不是用来要挟朕的理由。要不是朕来继承了这个皇位,轻处说,太后现在根本不是太后,而是皇嫂,国家也没有这么太平,而是天下烽烟四起,生灵涂炭。重处说,太后和许多大臣也许早已人头落地,大明江山早已不知道落到谁的手里去了。这些你们又想过没有?” 嘉靖皇帝令人将张太后驾出去了以后,对仍站在朝堂之上的大臣们说:“自古以来,女人干政是国家的大患。杨廷和等人有功于国家,但他听从太后唆使,不但居功自傲,还败坏人伦,阻挠朕认回自己的生母,殊为可恶。如果还有愿意随杨廷和走的,朕还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现在就走!” 嘉靖皇帝终于还原了自己的身世,认回了自己的生母,并改谥生父兴王为恭穆献皇帝。蒋太后虽然仍不庙见,但她随意召见朝中大臣,再也不受张太后的限制了。 第十八回 迁陵墓世宗举屠刀 反施工太后布杀机 杨廷和等人辞官后,朝中空出了一大批官位。费宏接替杨廷和出任大学士、首辅,其他的都依次递进,有的连升了好几级。张璁、桂萼因上表有功,分别被提升为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嘉靖皇帝听说严嵩居然不同意跟张璁、桂萼联名上表,心里甚是不悦,因而大量官员升官,严嵩却像被遗忘了一样,仍然在应天府担任他的原职。当时有一首儿歌形象地描述了这次官员的升降情景:太庙香炉跳,午门石狮叫。好群黑头虫,一半变蛤蚧,一半变人龙。 重新皇考后,蒋太后找回了自己的独生儿子,心情有所好转。一天,嘉靖皇帝搀着蒋太后在庭院里散步。蒋太后说:“一家人无忧无虑地在一起真好啊,我愿天下人都家家幸福,岁岁平安。” 嘉靖皇帝:“母亲,你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蒋太后叹了口气:“唉,近来我越来越多地梦见你的父皇,梦见我娘家的亲人和乡亲们,梦见安陆府我熟悉的山山水水。不知道我今生还能不能活着回去看一看我的亲人们,还能不能和儿时的伙伴们在一起吃一碗饭,喝一杯水。” 嘉靖皇帝说:“母亲若想回安陆府看一看,儿臣派人护送就是了,母亲何必如此多愁善感。” 蒋太后慈爱地看了嘉靖皇帝一眼,说:“你不用安慰我了,这是不可能的。我生在民间,长在田野,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多少道理,只知道与人为善,想着长大了做个贤妻良母就行了。我十几岁嫁给你父皇,三十多岁你父皇就去世了。加上你皇爷爷皇奶奶也去世得早,我娘家太远又回不去,连唯一的儿子也成了别人的,母亲这颗孤独的心啦……”蒋太后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嘉靖皇帝:“母亲,儿臣不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吗!” 蒋太后不接嘉靖皇帝的话,顾自说:“都说伴君如伴虎,我却觉得做君王的更像坐在一条小船上的罗汉,飘荡在大风大浪中一不小心就会翻入大海,化为稀泥。皇族子弟们只知道尔虞我诈,一人有事,大家都落井下石,反不如平头百姓姐妹相亲,兄弟相敬,休戚相关,患难与共的亲情。我这一生的愿望就是你能真真切切地回到我的身边来,我已经受够了打击和折磨,我再也折腾不起了。” 为了进一步讨自己母亲的欢心,嘉靖皇帝决定把生父的陵墓迁到皇陵园里,即北京十三陵,与其他皇帝一起,共享皇室宗庙的祭祀。当张太后听说了他的这个打算后,其震惊程度难以言表:“什么?你要把你老子的陵墓迁到皇陵园里来?皇陵园乃帝陵之地,岂能让他人酣睡!” 嘉靖皇帝:“儿臣的父皇乃太祖的子孙,恭穆献皇帝,他的陵墓迁到皇陵园有何不可?” 张太后:“恭穆献皇帝不过是你擅自谥封的一个帝号,并不是真龙天子,把他的陵墓迁到帝陵园里是为鱼目混珠,滥竽充数。” 嘉靖皇帝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说:“太后,请你对儿臣的父皇放尊重点!” 张太后连声冷笑:“你要哀家怎么尊重?哀家根本就不承认那个帝号。” 嘉靖皇帝针锋相对:“别忘了,朝廷并没有太后谥封尊号的规矩,儿臣谥封的帝号,并不需要太后承认。大明王朝的规矩,太后不能在朝廷上发号施令。” 张太后鄙视地说:“哀家是不能站在朝廷上发号施令,但在皇宫内外,哀家就是皇室最高权力的象征。皇上,你现在不是无法无天了吗?哀家伸着脖子等你拿刀来砍啦,你干吗还跪在地下呀?” 嘉靖皇帝:“儿臣为了尽孝,为了皇室的尊严,为了做天下人的表率,为了极尽晚辈的人伦道德才来请示太后。太后既然轻视儿臣,儿臣也就无话可说了。”说着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儿臣百年之后也要进皇陵园的,那时儿臣自向地下的祖宗交待。” 张太后:“你、你敢把你老子弄到皇陵园里滥竽充数,哀家就跟你拼了。”说着抓起桌上的一个瓶子,愤怒地向嘉靖皇帝砸去。 嘉靖皇帝已经被重新皇考所取得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要将自己生父的陵墓迁到皇陵园里,对张太后的警告并没放在心里。第二天上朝,他吩咐工部尚书赵横:“赵爱卿,朕令你在皇陵园里选一陵址,修建恭穆献皇帝陵墓。” 嘉靖皇帝要还原身世,认回自己的母亲,大家从内心深处多少还有点同情,但他要把自己生父的陵墓迁到皇陵园里来,大家心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工部尚书赵横听了嘉靖皇帝的话,就出班奏道:“皇上,恭穆献皇帝不过是一个谥封的帝号,微臣以为将恭穆献皇帝陵墓迁到皇陵园里有所不妥。” 嘉靖皇帝冷冷地看着赵横:“皇陵园里安葬的都是朕的祖先,朕把自己父皇的陵墓迁到这里来,有什么错?难道你们的祖坟里还规定了什么样的子孙能够安葬到祖坟里,什么样的子孙不能安葬到祖坟里吗?此乃朕的家事,你们没有权利过问,请你们都好自为之好不好!” 赵横:“皇上,恭穆献皇帝陵墓北迁本来跟我们没有关系,但臣有话却不能不说。臣以为恭穆献皇帝陵墓不易北迁有三:一、先皇体魄所安,不宜轻犯;二、山川灵秀所萃,不可轻泄;三、国家根本所在,不可轻动。伏望皇上明察。” 嘉靖皇帝:“好啦,朕已经说过,朕的家事不要你们管,你们也不要以任何理由来插手,否则朕就以欺君犯上之罪论处了。” 员外郎马理出班奏道:“皇上,微臣以为迁陵之事实为不妥。皇陵乃是历朝皇帝的陵寝所在地,不是所有的朱家子孙都能安葬在那里的,恭穆献皇帝不过是一个谥封的帝号,他怎能安葬到皇陵园里呀!” 嘉靖皇帝冷冷地说:“听你的口气,好像朕的父皇没有资格安葬到皇陵园去?你知道侮辱先帝,该当何罪?” 马理说:“皇上就是打死微臣,微臣也不能同意将恭穆献皇帝的陵墓迁到皇陵园里去。” 嘉靖皇帝冷笑一声:“那好啊,你不就是想做一个忠臣吗?那朕今天就成全你这个忠义之名吧!”说完大吼:“来人,将这个无父无君的贼子立即杖毙。” 一个锦衣卫冲上殿来,对着马理的脑袋就是一棍,可怜马理吃饱了撑得慌,没事了想管别人的淡闲事,竟落了个脑袋万朵桃花开的下场。 张太后听说嘉靖皇帝又在大发淫威,立即冲上金銮殿,大骂:“朱厚熜,你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子,你想把你那个老子弄到皇陵园里滥竽充数,痴心妄想。你今天要是不收回你的旨意,哀家就撞死在金銮殿上,看朱家的子孙怎样将你乱刀分尸!”说着就向龙案撞去。 嘉靖皇帝慌了,急忙令人将其架住。张太后见自己求死不能,就转向众大臣:“今天哀家就站在这里诏告天下,朱厚熜小儿手段歹毒,随时随地都会加害哀家。若哀家发生不测,不管何种原因,都必是这个逆子所害无疑。” 嘉靖皇帝被张太后玩命的气势给镇住了。这个在世上已没有任何亲人的寡妇,她是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的。人们有种普遍的心理,那就是嫡亲的儿子因家庭事务逼死了自己的母亲,人们最多是在背后愤慨而已,而逼死了别人的母亲,打抱不平的人就会挺身而出,何况天下诸王无不觊觎皇位,张太后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还了得!于是,嘉靖皇帝只好强忍了一口恶气,暂时不再提迁陵一事。 一年过去了。在这一年里,嘉靖皇帝勤于朝政,励精图治,使朝廷更加稳定,已经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统治地位了。此其一。其二,他孝顺张太后已经朝野尽知,有口皆碑。张太后再要寻死觅活,就没人会说是他害死的了。三、首辅已经换成了张璁。桂萼等亲信均在朝中当道,后党已基本清除。于是,嘉靖皇帝就又提出了迁陵一事。 嘉靖皇帝:“诸位爱卿,朕欲将恭穆献皇帝的陵墓迁到京城皇陵园里来,不知可否?” 给事中张原第一个发表意见:“皇上勤于朝政,君臣同心,天下稳定,四海升平。此时正该励精图治推向盛世,何以又提出迁陵一事?” 如果嘉靖皇帝还有兄弟在安陆府继续为王也许就不会有迁陵之说,问题就在于他是独子,他们母子进京后,远在安陆府的兴王就成了蒋太后的一块心病。为了让自己的生母开心,这时他也顾不上许多了,他盯着张原,威胁道:“张原,你不是想做第二个马理吧?” 张原说:“皇上就是打死微臣,微臣也不敢苟同。” 嘉靖皇帝忍无可忍:“那好,你就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做忠臣吧!”说完,令锦衣卫将张原当场打死了。 张太后听说嘉靖皇帝又在发邪,就又想到金銮殿上跟他拼命。但嘉靖皇帝早有准备,安排人在外面拦着,根本不让她进去。张太后无奈,就将张璁召到太后宫,大骂道:“张璁贼子,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如果不是你阿謀媚上,焉有今日之祸!现在地下的诸帝都在看着你,你要不阻止朱厚熜小儿,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从内心深处说,张璁是不同意嘉靖皇帝将恭穆献皇帝的陵墓迁到皇陵园里来的,但他慑于嘉靖皇帝的残暴,故而在朝廷上不发一言,眼看着大臣们被打死的打死,罢官的罢官,他心里也有些忿忿不平。这时听了张太后的话,他就说:“太后,微臣当初上表请求重新皇考至今不悔,但皇上要把恭穆献皇帝的陵墓迁到皇陵园里来,微臣却不会附和。明天微臣当阻止皇上,如果事情不谐,定仿效杨廷和以表明心迹。” 张璁终于看清了,迁陵的事情必定会闹得惊天动地,嘉靖皇帝已经高举了屠刀,张太后也已现出了杀机,自己夹在中间势难两全。他既没有马理视死如归的骨气去直抒胸意,也不愿跟张太后为敌从而做个屈死鬼,于是他称病不朝,躺在家里不出门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工部尚书赵横迫于嘉靖皇帝的压力,只好在皇陵园里选了一块陵址开始施工。张太后见自己阻止不了嘉靖皇帝的行为,便决心以死相拼。然而就在张太后决心跟嘉靖皇帝以死相拼的时候,京城却发生了一场地震,同时瘟疫流行,人民死伤无数。残垣断壁,到处是一片凄凉景象。逃难的人们扶老携幼,不堪目睹,秩序极为混乱。张太后趁时而动,不惜重金收买黑社会江湖人物,暗中组织两路人马,一路散布谣言,攻击嘉靖皇帝,一路负责暗杀听命于嘉靖皇帝的官员。 这天,一个红杉人站在一群逃难的人中间,旁若无人地感叹:“唉,不是一尊神,偏要往庙里挤,这下倒好,天怨人怒,人民流离失所。走吧走吧,早走早安,再这样闹下去,京城将要人绝迹,草断根了。”说到这儿,他见人们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便又说:“你们没有听说吗?当今皇上要把他那个小老婆生的老子的陵墓迁到皇陵园里去,地下诸帝震怒,才有这场灾难啦!” 一个难民疑惑地问:“你听谁说的?” 红杉人说:“嗨,这事满城都传开了,你们还不知道?皇陵园里埋的都是真龙天子,一个小老婆生的算什么东西,也要到那里去滥竽充数,你们说地下的诸帝能不震怒吗?黄大仙你们听说过吗?这黄大仙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常常过阴给人求神问卜,连阎王跟他都是朋友呢!那个灵啊,嗨,真没法说。阎王告诉他,说皇上如果不停止他老子的陵墓工程,京城就要人死绝,草烂根。” 另一难民问:“那你快告诉我们,京城闹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杉人:“我这不是在跟你们慢慢唠嘛?大家知道,这京城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地震啦,那天黄大仙手搭凉蓬往四周一瞧,你们猜怎么着?在一个地方有一股怒气冲天。黄大仙大吃一惊,掐指一算,原来那股怒气正是出自皇陵园。黄大仙连忙过阴到地下去会诸帝,可他们把门的将军不让进,就在他无可奈何要返回阳间的时候,从里面走出一个太监,交给他一道黄绫,上面写着几行字。” 几个难民异口同声:“是几行什么字?” 红杉人故意小声,神乎其神:“上面写着当朝天子,年少无知,僭越行事,违礼违制。上天示警,毁物伤人,陵墓罢休,万事和顺。” 一难民不大相信:“真有这事?” 红杉人:“嗨,这还有假,不信你到别处去问问,谁不知道这件事呀。唉!大家赶快想办法到外地去谋生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红杉人在大街上妖言惑众,一个黑衣客却神秘地出现在张璁的家里,对张璁说:“张大人,你现在是群臣之首,太后希望你能够深明大义,站出来为朝廷尽到自己的责任。” 张璁头上有一层虚汗:“那么本相能够做点什么呢?” 黑衣客:“串联百官罢朝。”黑衣客说到这里,看着面有难色的张璁,解释说:“太后考虑到皇上是个暴君,这一次不要你们来硬的,只要你们一个个都以生病为由,不上朝就行了。” 张璁:“本相可以托病不上朝,只怕别的大臣未必肯哪!” 黑衣客:“这就不用张大人操心了,太后自有安排。只要张大人识时务,带头不上朝,为朝廷尽一份心就行了。” 张璁惶恐地说:“请禀报太后,本相遵懿旨。” 黑衣客:“那好,在下就告辞了。如果张大人出尔反尔,恐怕就要祸及满门了。”黑衣客说完,出门走了。惊呆了的张璁,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京城里一时谣言四起,秩序大乱,人们对嘉靖皇帝怨声载道。这还不够,张太后又命令手下人:“你们听着,对那些不听警告的人,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都要采取行动,杀鸡给猴看。光杀朝臣还不够,哀家还要京城大小衙门都关门闭户,大小官员都不上衙门理事。” 一时间,京城那些还想努力维持秩序的大小官员被杀死的、毒死的一个接着一个。张太后的爪牙混在百姓中间,大肆造谣:“地下诸帝恼火的就是这些不识时务的官们。你们想啊,皇上违礼违制,他们不但不进谏阻止,反而还帮皇上办事,那不是在跟地下诸帝作对吗?这样的人要有好下场,那才怪呢!” 街面上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在恭穆献皇帝的陵墓工地,张太后也派了自己的爪牙在那里煽动闹事。一个黑衣客混在大伙中间,说:“喂,你们听说过没有,我们修建的这座陵墓不得人心,地下诸帝震怒,要京城人死绝,草烂根呢!” 一个民工抱怨:“当然知道,但不得人心又怎么样,我们不还得修吗?听天由命吧。” 黑衣客:“反正是个死,不如我们逃跑吧。人多力量大,只要大家齐心协力,看守的御林军也拿我们没有办法。只要我们跑出去了,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民工们纷纷围了过来:“跑吧,我们早就受不了了。” 一个御林军卒拿着鞭子走了过来:“围在一起干什么?还不快干活!” 黑衣客:“军爷,我们累了,想歇一会儿。” 军卒抡起鞭子向黑衣客抽去:“你找死!” 黑衣客一把抓住鞭子,连军卒一起拖下土坑,一掌打死,喊道:“不想死的快跑啊!” 民工们发声喊:“跑啊,反正留下来也是一个死!” 一队看守的御林军冲了上来企图制止。黑衣客夺过一把刀,连杀几个御林军。一场混战,工地上的民工跑的一个不剩。 陵墓工地上发生暴乱,大街小巷谣言四起。嘉靖皇帝恨不得一刀杀了张太后,但他不敢。这天早晨上朝,他发现金銮殿上空空如也,一个大臣也没来,便问太监是怎么回事。太监说:“皇上,张大人等告病在家。还有一部分大臣被谋杀,再也不会来上朝了。” 嘉靖皇帝大怒:“什么人敢谋杀朝廷大臣,凶手抓到了没有?” 太监:“凶手一个也没有抓住。他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奴才和大臣们一个也不知道。” 嘉靖皇帝无计可施,他找来骆安、陆炳等人,怒气冲冲地责问:“你们都是朕的心腹之人,肩负着京城除暴安良的重任,如今京城一片混乱,还发生工地民工暴乱的事情,你们该向朕怎么交待?” 骆安:“皇上,非是臣等不尽力,现在京城大小衙门都没人理事,谣言众多,人心惶惶。不但御林军出现逃兵,就是被派出执行任务的锦衣卫也有中途逃跑的,连一个千户也弃官挂职,不辞而别。皇上,微臣斗胆说一句,这种局面再也不能维持下去了,倘若各地藩王有一个趁机作乱,则大明王朝势必动摇,请皇上明察。” 嘉靖皇帝绝望了,他和蒋太后抱头痛哭。蒋太后说:“王爷,你看到了吗?我们的皇儿已经尽心了,你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啊?你就在安陆府安寝吧,妾身百年之后,一定回来陪你。” 嘉靖皇帝痛哭:“不,母亲,儿臣已被逼到了绝路,如果就此罢休,以后如何君临天下?儿臣就是不当这个皇帝,也要把父皇的陵墓迁到皇陵园之中。”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阵,蒋太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对嘉靖皇帝说:“皇儿,也许还有一个人能够救我们母子。”嘉靖皇帝泪光闪闪:“谁?”蒋太后:“严嵩严帷中。” 第十九回 店小二一语惊人醒 龙凤斗尘埃始落定 嘉靖皇帝迫于无奈,只好派陆炳到应天府秘密搬取严嵩,到京城商议对策。严嵩听了陆炳的述说,心中暗想:皇考终于闹出塌天大祸来了!我严嵩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件事,想不到远在应天府,这把火还是烧到自己身上来了。陆炳见严嵩呆呆的不说话,就焦急地说:“严大人,你说话呀!太后和皇上现在是忧心如焚,你还是赶快收拾了我们一起走吧。” 严嵩是真的不想搅和到这件事里去,但这把火既然已经烧到了他的身上,再想回避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于是他说:“陆小将军请放心,也不用收拾,我们这就连夜出发,绝不让太后和皇上在京城过于悬望。” 严嵩化装成一个教书先生,和陆炳连夜向京城赶来。一路上他心事重重,沉默不语。陆炳估计他是在认真思考对策,也不打扰。当初,严嵩料定张璁、桂萼上表请求重新皇考必定会给朝廷带来一片血光之灾,但他却没料到不谙世事的嘉靖皇帝竟然在短短的四年之内就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击败了张太后,罢了杨廷和等人的官,他还后悔自己棋错一着,错过了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呢!后来因迁陵事件,很多被嘉靖皇帝视为心腹的大臣都遭到了张太后的暗杀,他又得意起来。然而,他得意的笑声还没有落地,灾难就落到了他的身上。嘉靖皇帝与张太后已经似同水火,箭拔弩张。支持嘉靖皇帝吧,张太后及朝中重臣一定会把自己撕得粉碎;支持张太后吧,就像是伸着脖子等着嘉靖皇帝砍自己的脑袋。他该怎么办才能度过这一关呢? 严嵩和陆炳赶到京城的时候,是一个傍晚。放眼望去,满眼残垣断壁,废墟瓦砾。一群人披麻戴孝,哭哭啼啼,从一小巷抬出几具用席子裹着的尸体。严嵩看了,心里好生凄凉,他在心里暗暗地想:“想不到一场地震,把繁华的京城竟摧残成了这种样子,真是世事如浮云,人算不如天算哪!” 前面出现一家小客栈,严嵩对陆炳说:“陆小将军,现在天色已晚,为了不惊动太后,我今天就在这里暂住一夜,你先回去吧。” 陆炳回答:“严大人,孝皇张太后那个疯婆子现在是见人就杀,她要知道你进京了,必不肯放过。我奉太后之命,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你一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 严嵩说:“你放心好了,倒是我进宫走漏了消息,那才多有不便呢!今晚我要一人静静地想一想,明天好去晋见太后和皇上。”陆炳不肯走,严嵩又说:“陆小将军,太后和皇上现在不定会在宫里怎么着急呢!要不你先进宫去通报一下,你看怎么样?” 陆炳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说:“严大人,你在这里可不能露出半点痕迹呀!等我回禀了太后和皇上,马上就率锦衣卫来保护你。”然后扔下严嵩自己走了。 严嵩和陆炳分手后,来到客栈,店小二从里面迎了出来。这个店小二十分饶舌,一见面就滔滔不绝:“客官住店吗?小店的条件虽然有限,但在京城上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能像小店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严嵩随店小二进到客栈,一面放下自己的东西,一面随口跟店小二搭腔:“小二,你刚才说上下一片混乱,此话怎么讲?” 店小二:“听客官口音,外乡人吧?京城不但闹了地震,朝中群臣还在闹罢朝哪!皇上不但令御林军当场打死了十几人,还革职查办了一大溜哪。”摇摇头,叹了口气:“唉,本来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好了,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可当官的一不坐堂,那些奸狡胥吏和地痞流氓就趁机兴妖作怪,坑害平民百姓。这不,商铺大多关门,许多人生活无着,只好到外地逃荒去了。” 严嵩笑了笑,未置可否。 店小二:“皇上也是,自己的老子本来就没有当过一天皇帝嘛,何必硬要往那皇陵园里挤,这下倒好,弄得天怒人怨,一塌糊涂……” 严嵩:“小二,此话可不能随便说呀,弄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 店小二:“客官有所不知,此事在京城不避忌讳,有一首歌谣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反正我也记不清了,那意思是说要想天地人和,皇上就必须停止他老子的陵墓工程。听说这歌谣还是宫里的太监编好传出来的哪!” 严嵩:“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反正我们不能乱说。小心无大错,你说是不是!” 店小二:“那是那是。”一边揩桌椅,一边却又絮絮叨叨:“其实那明成祖朱棣叔夺侄位,无脸去见地下的祖宗,在应天府站不住脚了,才跑到这里另建帝都。当今皇上是在正德皇帝绝嗣的情况下以兄终弟及之义继承的皇位,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是换了我呀,我干脆把恭穆献皇帝的陵墓建到太祖的身边去,免得在这里活着的人要怄气,死人还要在地下受欺。” 严嵩:“啊?” 店小二吓了一跳,直起身:“客官,你怎么了?” 严嵩一惊,猛然发现自己失态,急忙敷衍道:“啊,我有个头痛的毛病,现在有点不对劲了。” 店小二:“那我去给你请个大夫。” 严嵩:“不用,你出去帮我打两角好酒,弄几碟小菜来,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这是十两银子,算是你的小费吧。” 店小二转身打酒去了。望着店小二远去的身影,严嵩心里十分得意: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天不灭严,人其奈何?我严嵩又要建立奇功了。 陆炳进宫将严嵩已经到达京城的消息告诉蒋太后和嘉靖皇帝后,迅速带着一队御林军赶到客栈将严嵩保护起来。第二天一早两人就进宫来见蒋太后和嘉靖皇帝。群臣之礼过后,蒋太后忧心忡忡地说:“严爱卿,想必陆炳一路上把朝中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吧?你一向足智多谋,不知现在可有良策化解这场危机?” 严嵩不慌不忙地说:“太后勿忧,这都是朝中群臣无知,以讹传讹才造成的恶果。” 嘉靖皇帝:“其实朕的心里也明白,他们都是受孝皇太后的暗中指使,身不由己。只是别的事情朕都可以迁就,唯有这迁陵的事情朕是忍无可忍,非要办到不可。” 严嵩说:“皇上差矣。微臣说朝中群臣以讹传讹,是指这次天灾人祸的原因不是地下诸帝震怒的结果,而是恭穆献皇帝在地下怒发冲冠所致啊!” 嘉靖皇帝听了,大为惊讶:“啊,严爱卿,我父皇为何在地下怒发冲冠?” 严嵩故弄玄虚:“臣不敢直说。” 蒋太后:“严爱卿有话尽管直说,我和皇上是不会怪罪你的。” 严嵩:“谢太后。太祖开疆立业,建都于应天府。成祖叔夺侄位,天怨人怒。虽然都是太祖的子孙,但换支移嗣有违太祖的遗训,给后代作了一个不好的榜样。他自己难以面对皇室宗庙,这才迁都顺天府,另择帝陵传七代而绝主支。皇上既是成祖的子孙,更是太祖的子孙,今天虽然以兄终弟及之义继承皇位,挽大明江山于狂澜,名正言顺,但换支移嗣勿庸置疑,那么先帝又安肯到皇陵与地下诸帝同陵,受那不应有的委屈呢?” 嘉靖皇帝厉声斥道:“严嵩,你好大狗胆,竟敢说我父皇无脸去见地下诸帝。” 严嵩急忙跪倒:“皇上,微臣的意思是说先帝在世时仁德之名扬于四海,皇上忠孝仁悌,又不肯以孝宗皇帝义子的名义立于皇室宗谱之上,那么为使先帝的这一支血脉皇位万代,子孙昌隆,就应该另选陵址,永保帝气才对。” 蒋太后一听:是啊,皇陵是成祖长子长孙们的陵园,王爷虽然也是皇室之胄,但系嫔妃所生庶子,按皇室宗谱记载,不过枝丫而已,他不愿意迁陵墓于皇陵,自有他天大的道理呀!只因此念一动,蒋太后的心情就大不一样了。她对严嵩说:“严爱卿请起。我说过,不管你说什么,我和皇上都不会怪罪你。” 严嵩:“微臣夜观天象,见中原上空群星荟萃,有北移之象,而一巨星璀灿,星座不动,紫气北扫。臣反复掐算,此巨星乃先帝也。自古道,得中原者得天下,先帝愿居中原,搜天下奇才为自己的子孙所用,以保皇位万代。皇上不知先帝所愿,执意要将陵墓北迁,这才使先帝怒发冲冠。” 嘉靖皇帝一向信鬼信神,这时被严嵩说得张口结舌:“这、这……” 蒋太后:“以严爱卿的意思,先帝的陵址当选在何处?” 严嵩:“微臣以为,安陆府地处中原,长寿之乡,地灵人杰。它既是先帝生前的封地,也是皇上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所以,先帝的陵址非选在安陆府不可。” 蒋太后频频点头:“嗯,有道理。我的娘家也在安陆府,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乡亲,他们一定会拥戴王爷,支持王爷的。”又扭头对嘉靖皇帝,用决定了的口气说:“皇儿,就这么定了。你父皇的陵墓不再北迁,我百年之后也回故乡,到那里与你父皇团聚。” 解决了迁陵一事,蒋太后又问:“严爱卿,你看皇上与孝皇太后及朝中众臣闹成了这种样子,该当如何化解,君臣和好?” 严嵩:“太后放心,先帝已经托梦于微臣,让微臣告诉皇上该怎么做了。” 严嵩装神弄鬼,说是兴王托梦于他,要嘉靖皇帝向张太后认错。此时的嘉靖皇帝已经走投无路,严嵩借兴王之名要他向张太后认错,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他来到张太后宫,长跪不起,泪雨滂沱,一副无限懊悔地样子:“儿臣年少无知,有负太后对我的厚望,不是太后及时教训,险误了国家大事。儿臣决定恭穆献皇帝陵墓不再北迁,朝中大事恳求太后力挽狂澜,儿臣何去何从,任凭太后处置。” 张太后也已心力交瘁,见嘉靖皇帝主动认错,不由得老泪纵横。她把嘉靖皇帝从地上拉起,动情地说:“皇儿啊,你都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吗?金銮殿上流了多少大臣的鲜血,充军路上掩埋了多少忠臣的白骨,这都是你犯下的罪孽呀,你知不知道?好,只要你迷途知返,大明江山仍然有望,那些忠臣的鲜血就没有白流。你一定要好好抚恤他们,为他们平反昭雪,让他们的忠魂九泉之下有慰,让天下忠臣能够继续为大明朝廷尽忠。” 嘉靖皇帝按照张太后的意思,颁布了一道圣旨:“马理、张原等忠君爱君,强项直谏,功在社稷,不幸蒙受怨屈,含冤而亡。为旌其功绩,使之名垂青史,以为后来者戒,特为其平反昭雪,厚礼重葬。子孙中选一人赐进士出身,吏部实职录用。蒙冤在朝者,一律官复原职。告老还乡者,厚赏金银财帛,终其天年。钦此。” 随后嘉靖皇帝又写了一份罪己书:“朕登基以来,勤政爱民,任贤用能,自以为成绩斐然,功在社稷,从而忽视了自律,听谗言不纳忠语,导致民怨沸腾,大臣失望。今朕聆听太后教诲,自感罪孽深重,自囚一室,闭门思过三日,伏望诸位爱卿不记前嫌,君臣和好,为国家生民社稷,尽心竭力。” 从张璁、桂萼上表请求重新皇考开始,到迁陵事件以嘉靖皇帝向张太后认输告终,前后持续了六年。史称 “大礼仪之争”。在这场龙凤之争中,嘉靖皇帝打死马理、张原等大臣十六人,还有被罢黜、夺俸、降职、流放充军等达一百一十人之多,在这些人中,因悲愤、绝望等原因又死亡了二十多人。 龙凤斗尘埃落定后,蒋太后对严嵩再一次救自己母子于水火十分感激。她说:“严爱卿,朝廷大事幸有你运筹帷幄,才使朝野上下一片升平,若论功劳,实在不小。听说令郎二十出头了,尚是白身,可有此事?” 按照明朝的规定,五官不全的人影响统治者的尊严,不能参加科举进入官场。严嵩五十多岁了,就严世蕃这么一个儿子,他为严世蕃天生瞎了一只眼睛不能进入官场而深感悲哀。这时听了蒋太后的话,就伤感地说: “犬子严世藩相貌丑陋,五官不全,天生瞎了一只眼睛,不堪在公门中行走。故而未敢科举,一直白身在家。” 蒋太后说:“天下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好啊?难道你就不希望他成为国家的栋梁吗?我欲让令郎到国子监就读,赐进士出身,学成后吏部在京城实职录用,你意下如何?” 蒋太后的话对严嵩来说,不啻一声惊雷,震得他傻了。一会儿他清醒过来,猛地跪倒,声泪俱下:“太后的大恩大德,微臣父子三生难报。” 嘉靖皇帝和蒋太后虽然打消了将恭穆献皇帝陵墓迁到皇陵园的念头,但在安陆府仍要按帝陵规制建陵。此时张太后已经精疲力竭,只要恭穆献皇帝不到皇陵园里来滥竽充数,嘉靖皇帝爱怎么干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严嵩是当时名士,对风水一道也很内行。选陵址的事情,理所当然就要由他来负责了。蒋太后对他说:“严爱卿,朝中已经太平了,但恭穆献皇帝的陵墓到底修在什么地方,目前尚未落实。我和皇上欲派你亲往安陆府勘察,为先太上皇选一块风水宝地。不知你意下如何?” 严嵩连忙说:“如果太后相信微臣,微臣愿往。” 蒋太后:“好,事不宜迟。严爱卿可克日启程,前往安陆府勘察陵址,及早动工,让九泉之下的先帝得以安寝。” 第二十回 奉旨钦差畅游故里 闺中密友传递乡情 严嵩回来了,回到了他曾经断肠而最终由此走上辉煌的地方。离城还有十几里,他就带着两个侍卫身着便服离开护送的御林军,悄悄走向乡间。他当年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够出人头地,一定回来看望那位百寿翁爷爷。现在他特别想去看一看那位老寿星,他是自己的福星啊! 秋收后的丘陵一片萧条的情景,倒是野菊花开的漫天遍野,一浪压一浪的眩人眼目。严嵩带着两个侍卫匆匆走着,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地主坐着,旁边站着一个护院。树上绑着一个穷人,另一个护院正在挥鞭抽打。严嵩走了上去,喝道:“住手,你们为什么要打他?” 地主上下打量着严嵩三人,见严嵩一身商贾打扮,两个侍卫像是跟班,口音也是外地人,便阴阳怪气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打他关你什么事?” 严嵩不尴不尬地说:“我们是做生意的过路人,你们这样毒打他,会打死人的,难道问一问都不行吗?” 地主怪笑一声,站起身来:“哟嗬,莫非是天上的菩萨降临,该这小子走运了。他差我的地租不交,你们是不是要帮他交呀?” 一个侍卫怒道:“岂有此理,我们不过是问一问,你就想讹我们。” 地主立即变脸:“那你们充他妈的什么好人,给我滚!” 严嵩冷冷地问:“他要实在没有钱交怎么办?” 地主:“没有钱交就交命哪,我打死他关你什么事?”对两个护院:“给我往死里打!”打人的那个护院听了便又挥鞭向穷人打去。 严嵩大怒,令侍卫将地主三人拿下。地主的两个护院颇有几分蛮力,拼命反抗,但怎敌得过两个侍卫都是大内高手,武功高强,没几下,就将三人制服了。地主气呼呼地说:“好匹夫,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一个侍卫又狠狠地踢了地主一脚:“你敢威胁钦差严大人,你才不想活了呢!” 地主听说站在面前的是钦差大人,吓坏了。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两个护院,转眼间也化成了一滩稀泥。三人一起叩头如捣蒜,哀求严嵩饶命。严嵩说:“本大人深深记得先王爷在世时就三令五申,丰年时大家能交的就交,欠年或家庭特别贫穷的,地主要酌情减免、缓交,不许以人抵债,不许打人强逼。如今皇上恩加四海,你不但不思光大先王爷的美德,竟敢私设公堂,拷打佃户,实属可恶。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灭你的九族吗?”对佃户:“你挨了多少鞭子,就还他们每人多少鞭子,给我狠狠地打。”等佃户打完了,严嵩又问地主:“他欠你多少银子?” 地主说:“十两。” 严嵩气愤之极:“十两银子就要打死一条人命,真是罪之当诛!” 地主见严嵩动了杀机,吓得大哭起来:“钦差大人饶命呀,小人再也不敢了!” 严嵩说:“那好,本钦差罚你三百两银子,送给这位佃户作补偿,原欠十两免除。你服不服?” 地主哪敢不服,一个劲地叩头:“服,服。小人一千个服,一万个服。” 严嵩对佃户说:“你告诉乡亲们,先王爷在世时的成法不变,谁敢再私设公堂拷打佃户,你们就到府里去告状,知府不会不替你们做主的。” 处理好了地主与佃户的事情,严嵩就带着两个侍卫仍旧向白发翁居住的地方走来。小草棚不见了,地下只有一堆雨水冲涮过的灰烬。严嵩怔怔地望着灰烬,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个农夫走了过来,严嵩连忙上前打听:“请问老乡,你知道这儿的两位老人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农夫善意地笑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都搬到阴间去了。” 严嵩惊问:“怎么,两位老人都去世了?” 农夫:“都去世了。这祖孙两人,孙子九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他送走了爷爷,自己却无人照顾,去年这里大旱,粮食颗粒无收,他就饿死了。” 严嵩听了,凄凉地望着那堆灰烬发呆,等回过神来,发现农夫已经走远了,便高声喊道:“老乡等一等,我这里有二两银子,你领我们三人到两位老人的坟上去看一看,行吗?” 农夫将严嵩三人引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两个像脸盆一样大小的坟包。严嵩不信地问:“这就是两位老人的坟地?你没有骗我们吧!”农夫:“你这是什么话!唉,穷人嘛,活一天算一天,死后一张席子就够了,还能怎么样呢!” 严嵩表情十分凄凉,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老人家,我严嵩报恩来迟了。没有你们,我严嵩早就成了异乡之鬼,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严嵩的今天。你们生前我严嵩没能报恩,今天,我严嵩要尽一份情义,还你们一个心愿。于是,严嵩对农夫说:“老乡,我出两百两银子,你找几个人把两位老人的坟墓好好地修缮一下,再立两块碑,好吗?” 农夫喜出望外,因为再怎么也用不了一百两银子:“客官你放心,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做大生意的有钱人,我一定找人把两位老人的坟墓修大修好,再立两块大大的石碑。” 朝廷派来了钦差大臣,这消息像一阵飓风,刮得安陆府角角落落都 “呼呼 ”作响。那些被蒋太后带走了子弟的乡亲们扶老携幼,成群结队的来向严嵩探听消息。当他们知道自己的孩子有的已经是指挥使,有的是千户长,最小的也是百户长了的时候,那沸腾的情景比他们当年送蒋太后的情景有过之而无不及。严嵩知道那班子弟以后必将都是国家的栋梁,所以,他对前来探听消息的乡亲们都极尽热情,表现出了巨大的亲和力。许多御林军老卒跟随过不少钦差,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景。别看现在人山人海杂乱无章,但谁也没有谋害钦差的意思,坏人也根本渗透不进来,眼前尽是激动的泪水,尽是感人的场面。 安陆府古为楚国陪都郊郢,名胜古迹很多。以雄风之源古兰台,烟云竹树阳春台,千古传奇子胥台,岚翠摇晴白雪楼,碧波荡漾莫愁湖等三台十八景最为闻名。境内有世界奇观黄仙洞,神秘莫测乌龙洞等自然名胜。也还有许多千古难解之谜有待后人解答。如:安陆府历来百岁老人很多,八九十岁的老人很普遍,至今闻名全球。她与周边州县山连山水连水,但周边州县莫说百岁老人,就是八九十岁的老人都极少。这到底是为什么,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又如在安陆府东北三十公里处有个神奇的人口平衡村(今湖北省钟祥市客店镇水没坪村),千百年来,这时的人口总保持在一定的数量上,生一个必死一个,死一个必生一个。进一个必出一个,出一个必进一个。以八十人为基线,上下浮动三人,波动恢复期为三个月。这又是什么原因,同样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严嵩曾在安陆府生活过一年多,但那时他在生活线上挣扎,根本无心游山玩水,对安陆府到底有什么地方好玩也无从知晓。他本是文人墨客,对山水名胜情有独钟,这一次借选陵址的机会,带着一班风水先生踏遍安陆府的山山水水,终于玩了个畅快淋漓。在一个山岗上,严嵩手舞足蹈起来:“啊,太好了,恭穆献皇帝的陵址就选在这里,这里绝对是一块风水宝地呀!”旋即又问保护他的随行府兵军官:“将军,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时已是冬天,山上只剩下一些秃枝和枯滕,再就是荒草和败叶。军官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妙处,值得严嵩如此大呼小叫,便说:“这座山叫松林山,座落在安陆府东面,离城24公里。钦差大人,下官愚钝,想请教一下这里的山水跟别处的有什么不同?” 随行的一些风水先生也盯着严嵩,脸上有不以为然之色。 严嵩指着山下,卖弄地说:“你们看,四面都是山,下面那个地方圆圆的像不像一个锅底?” 军官随口说:“钦差大人,像这样的地方,在丘陵山区随处可见。有山就有洼,有洼就有山,就算这个山洼像个锅底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严嵩连连摇手:“不不不,你们凡夫俗子,不懂得里面的玄机。” 军官极不服气:“愿钦差大人教我。” 严嵩:“这个锅底奇就奇在像个太阳,四面山梁就像它射出的一道道射线。本钦差到过许多地方,也踏勘过许多山水,像这样的风水宝地,生平见到的还是第一次。本钦差可以肯定,像这样的风水宝地,世上一定不多。” 众人仔细观看,却也真怪,那一道道山梁真像山下的锅底放射的一条条射线,慢慢一数,大小竟有九十九条。一个风水先生鼓掌大叫:“妙,妙哉。把恭穆献皇帝的陵墓修在中间,就成了九十九条地龙朝天龙的奇迹。”转而讨好地对严嵩说:“钦差大人真是慧眼,在下替人踏勘过无数风水,确实没见到过像这种奇妙的地方。” 其他几个风水先生见状,纷纷拍马溜须:“钦差大人真是慧眼,我们远所不及。” “是呀,不愧是满腹经伦,学富五车。” …… 军官也受了感染,对严嵩说:“久闻钦差大人知天文,懂地理,文采誉天下。今日方知名不虚传。” 严嵩选好了恭穆献皇帝的陵址,便急着回京城交旨。走的前一天晚上,蒋太后的闺中密友娟子和杏儿来见严嵩,说:“我们今天来就是向严大人打听太后消息的,太后她还好吧?” 严嵩说:“太后她很好。” 杏儿说:“还有陈大伯也向太后问好。” 严嵩信口问道:“陈大伯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娟子:“陈大伯年事已高,已经行动不便了。” 严嵩似有所悟,叹了口气:“是啊,一晃就快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娟子拿出一包东西,说:“严大人,这是太后小时候最爱吃的薯片,此物不值钱,深藏的仅仅是我们儿时的情义。请严大人将它带给太后,就算是我们对太后的思念,对太后的祝福吧!” 严嵩连忙接过小包,说:“好好,夫人的礼物太贵重了,真是太贵重了。太后见了,一定很高兴。” 杏儿拿着一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走到严嵩面前,说:“严大人,我这里也有一件礼物,请一并转交给太后。” 严嵩接过那薄薄的东西,问:“什么东西,这么轻?” 杏儿:“我小时候特别笨,太后教我绣花,我老绣不好,太后便绣了一幅送我。后来我拼命地学呀学,终于学会了,就绣了这幅吉祥如意的荷花图,请太后批评指正,也算是对儿时天真烂漫的一种怀念吧!祝太后岁岁平安,健康长寿。” 严嵩感动了,他说:“二位夫人,你们对太后的这番情义,我一定转告。” 娟子又拿出一包东西,说:“严大人,这是陈大伯亲手包的一捧土,请严大人代为转交太后,安陆府的乡亲们想念她,乡亲们盼着她能够回来看一看。” 严嵩:“好好,我一定转交,一定转交。” 严嵩回京复旨,将恭穆献皇帝的陵墓地址图交给蒋太后观看。蒋太后见这幅图:天空湛蓝,雄鹰翱翔。群芳争艳,娇艳欲滴。古柏苍松昂头,落叶乔木萌芽。春阳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虽是一幅画,却能让人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喷鼻的花香,潺潺的溪响。原来,严嵩将松林山的地形地貌基本没变外,请了一个高明的画师画了一幅春景图,它能不漂亮嘛!蒋太后激动地抚摸着这幅画,一遍又一遍地说:“是,这画的是安陆府的山水。这是野梅花,这是映山红,这含苞待放的是野梨花和桃花。这是金银花滕,这是野玫瑰,这是松树,这是栎树。哎哟,这是谁画的,连花上有蜜蜂,树上有小鸟都画得清清楚楚。”说完,又问严嵩:“这是哪儿呀,这么漂亮?” 严嵩回答:“这座山叫松林山,座落在安陆府城东24公里处。” 蒋太后对嘉靖皇帝说:“松林山?松林山我听说过,也知道在什么方向,只是没有亲自去过,早知道那里有块风水宝地,你父皇的陵址会选在那里,我说什么也要去看一看啦!” 嘉靖皇帝安慰母亲:“母亲,这就是松林山的实图,你看到这幅画,就跟亲自到了松林山一样。” 蒋太后陶醉在一种意境中:“我小时候总喜欢跟伙伴们一起去采映山红。那映山红盛开的时候,红了山,红了水,每一个采映山红的人都红得热血沸腾。等我百年之后,也要回到松林山去,回到映山红的怀抱里去。” 严嵩见了,适时地说:“太后,安陆府的乡亲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太后,无时无刻不在祝福着太后。微臣这里有太后的闺中密友娟子和杏儿送给太后的礼物。” 蒋太后听了,精神大振:“啊,娟子和杏儿送给我的礼物?什么礼物?快呈上来。” 严嵩一边递东西,一边说:“娟子夫人说,太后从小就爱吃蒸红薯干,她没有别的好送,就送了一小袋红薯干。” 蒋太后的眼睛红了:“娟子姐,感谢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爱吃蒸红薯干。” 严嵩:“娟子夫人说这个礼物不值钱,深藏的仅仅是太后与她儿时的情义。是她对太后的思念,对太后的祝福。” 蒋太后:“不错,这里面深藏的确实是我跟她儿时的深厚情义,她没有忘记我,我也没有忘记她。” 严嵩:“杏儿夫人说,她小时候很笨,太后教她绣花她老绣不好,太后就绣了一幅送给了她。她后来学呀学也学会了,就绣了一幅吉祥如意的荷花图送给太后,一是请太后批评指正,二是祝太后健康长寿,万事如意。” 蒋太后一边揩眼泪,一边展开那幅绣花,动情地说:“这个傻妹妹,还记得这样一件小事。” 严嵩:“太后,还有一件礼物。” 蒋太后:“还有谁送给我的礼物?” 严嵩跪倒,递上那个包土的小包,说:“这是陈大伯送给太后的一捧土,他说安陆府的乡亲们都思念着太后,盼着太后有机会回去看一看。” 蒋太后站起身来,从严嵩手里接过那包土,哭出声来:“我蒋凤儿何德何能,竟使乡亲们如此厚爱!王爷呀,这都是你生前的大德所致啊!” 严嵩也被蒋太后的激动情绪感染了,他在心里说:这个女人心地善良,情深意重,自己在安陆府修建恭穆献皇帝陵园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竣工的,我何不送个顺水人情,既讨她高兴,也讨安陆府的人民欢心呢!想到这里,他说:“太后,安陆府去年大旱,粮食欠收,乡亲们……”严嵩故意不往下说了,那样子很能想象他想说什么,也很能让人想象安陆府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凄凉情景。 蒋太后转而伤感:“我可怜的乡亲们啦,王爷在世时,一直励精图治,鼓励商农,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谁知他壮志未酬身先死,也不知道乡亲们的日子现在在怎么过。” 严嵩:“太后,微臣有个大胆的请求。” 蒋太后:“什么事,说吧。” 严嵩:“先帝的陵园建在安陆府,安陆府就成了天子脚下,为示皇上隆恩,微臣请求当地官府开仓放赈,并对贫困百姓赦免税赋,以度荒年。” 蒋太后:“好啊,这个建议实在好,只要能帮乡亲们度过难关,皇上就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严嵩:“微臣就代表安陆府的乡亲们谢太后隆恩。” 蒋太后:“我深知天灾之年,必然盗贼四起,地痞流氓横行,你要经常深入民间访察,对贪官污吏、地痞流氓从严惩处,绝不姑息迁就。” 第二十一回 盘山巨匪铤而走险 押料差官蒙受沉冤 恭穆献皇帝陵址选好后,嘉靖皇帝随即下旨令工部迅速施工建造,严嵩以礼部侍郎二品衔监修,限四年完成。对消极怠工,弄虚作假者斩立决。不用说,四年内不能完工,自严嵩以下大小官员俱获罪。严嵩及工部一班人风风火火的来到安陆府,组织材料,安排布局,等到民工上齐掘土施工时,已经是盛夏了。 安陆府辖区一半是江汉平原,一半是丘陵山区,山势险峻树高林密的大洪山也穿境而过。由于进可攻退可守,是重要的军事要地,所以,多事之秋安陆府守不住了时,人们就稻草绳子绑黄鳝 ———溜之乎也,躲进大洪山里为匪为盗,谁也拿他们没有办法。等城头变换了大王旗,招兵买马的幌子一挂出,他们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大洪山,摇身一变,山大王成了将军,小喽罗成了官军。因而,千百年来,土匪、兵痞以及走投无路的老百姓都躲在这里,数百里的大洪山从来就没有平静过。 恭穆献皇帝的陵墓动工后,严嵩几乎天天都在工地上监工,这一情况引起了一股土匪的注意。三个土匪头目聚在一起商量,土匪大头目说: “这几天我反复在想,我们山寨一百多号人,光绑那些地主老财的肉票发不了大财,要干我们就要干一桩大买卖,将那个钦差绑了,你们敢不敢?” 土匪二头目说:“要绑严嵩的肉票?一个豪门大户的肉票都难绑,要绑钦差谈何容易?” 土匪三头目说:“是呀,这不是我们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我们能不能够绑得到的问题。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干。” 土匪大头目自信地说:“你们放心,这些日子我已经侦察清楚了。严嵩为了讨好皇上,整天在松林山上监工,警戒的也很松。只要我们出其不意,绑严嵩的肉票易如反掌。严嵩是钦差,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只要绑住了他,讹他们十万八万的银子,安陆府尹不敢不给。” 土匪二头目说:“我看此事可行。如果我们绑了严嵩讹了他十万八万的银子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在这深山老林里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了。”三人计议一定,第二天就开始行动。 盛夏,正午的太阳像火一样烘烤着大地。为了赶工期,那些平民百姓不得不挥汗如雨顶着烈日干活,而一班官吏却在一个山岗的树荫下搭起凉棚,有的品着香茗,有的睡着大觉。三个土匪头目带着几十个喽兵藏在另一山岗上。土匪大头目指着树荫下的一班官员说:“严嵩就天天坐在那里监工,现在是正午,大小官员和看守的官军都很疲惫。我带几个弟兄化装成民工悄悄下山,然后突然杀上山去捉住严嵩,那时你们再冲下山来接应,事必成功。” 土匪二头目说:“大哥,你可要千万小心呀!” 土匪大头目说:“你放心,成千上万的民工,谁认识谁呀。这班蠢货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万马军中来擒他们的钦差。” 土匪大头目带着几个喽兵下山,一个官军哨兵果然把他们当成了民工。因为民工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的是被强行抓来的,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所以,吃喝拉撒都有人看着。这时他见几个人从山上走了下来,就吃惊地问:“咦,你们是从哪里跑到山上去的?找死啊?” 土匪大头目上前说:“军爷别误会,我是一个村长,不会逃跑的。是那边的军爷让我们上山找几块大石头下来用的。” 官军哨兵松了口气,随口问:“那你们找的石头呢?” 土匪大头目说:“石头陷在土里太深抠不动,我们下来拿几把锹上去挖一挖。” 官军哨兵说:“那你们快去呀,还磨蹭什么!” 土匪大头目带着几个喽兵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谁也没有在意他们。当他们走到离山岗那班官员还有二三十米远的时候,值勤的哨兵拦住了他们:“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土匪大头目说:“我是一个村长,有事情要向钦差大人请示。” 哨兵说:“你一个小小的村长想见钦差大人,也不拉脬稀屎照照自己,够格吗?赶快回去干活吧!” 土匪大头目用眼睛一扫那班官员,见那里有三个身着官服的人躺在椅子上睡觉,四周十几个官兵护卫,一个个蔫头蔫脑,也散坐在那里打盹,谁也没有注意这里。于是,土匪大头目掏出烟卷嘻嘻哈哈接近,突然抽出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哨兵,一阵风似地刮到三个着官服的人面前,像抓小鸡一样将中间的那个官员抓在手里,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散在四周打盹的官军被惊醒过来,他们立即挥舞刀枪将土匪大头目等人围在核心。土匪大头目有持无恐,一边用刀逼着手里的人质,一边说:“你们都给我闪开,不然我就杀了他。” 官员吓坏了,一迭声地说:“大家别动手,大家千万别动手。” 土匪二头目和三头目带着其他喽兵伏在山岗上,两双死鱼眼一直盯着土匪大头目这边。他们见土匪大头目得手了,立即呐喊着冲下山来接应。在大队官军还没有回过神来时,他们就和土匪大头目会合在一起,劫持着手里的人质向山上撤。监工的官军有几百,领头的一名府尉。他在睡梦中被人叫醒,急忙跃马挺枪,指挥官军将几十名土匪围在核心,水泄不通,大声说:“大胆毛贼,竟敢扰乱皇陵施工,今天本将军岂能放走你们一个!” 土匪大头目一点也不害怕:“让开,快让开!你们要敢动我们兄弟半根汗毛,我就杀了严嵩,让你们也死无葬身之地。” 官军府尉一听,哈哈大笑:“什么,你说他是严大人?你做梦去吧!” 原来,土匪大头目挟持的是工部派来的一个建筑工程师,七品衔。土匪大头目既不认识严嵩,也分辨不出官服品级,觉得此人坐在三个官员中间,理所当然就是严嵩了,便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就抓住挟持了他,没想到却是麻雀落在谷壳堆上,空欢喜了一场。 土匪大头目听说自己手里的人质不是严嵩,情知不妙,他一刀杀了那个替死鬼,企图夺路而逃,怎奈数百官军的长矛大刀都不是吃素的,一阵撕杀,数十土匪都到阎王那里去当阴兵了。 土匪绑票严嵩不用担心,他身边的几名侍卫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他最担心的是各种建筑材料不能如期运到,那才是要他命的事情。为了讨好嘉靖皇帝,他向全国五十多个州县下了征材令,令他头疼的是这些材料有一半没能如期运到。这天,有云南的官差来见严嵩。严嵩品着茶,慢吞吞地问:“可是你们的花岗石运送到了?” 云南官差小心翼翼地回答:“钦差大人,我们运送的花岗石在途中遇到风浪,不幸沉到河里。知府大人派下官前来参见钦差大人,请钦差大人宽限日期,本府已经又在组织运送。” 严嵩将茶杯猛地往桌上一放,茶水溅出杯外,人也变了脸色:“什么,请求宽限日期?他竟敢拿本钦差的话当儿戏?”云南官差:“钦差大人,并非我们知府拿大人的话当儿戏,实在是连日暴雨,风浪太大……”严嵩恼怒地打断云南官差:“本钦差不管什么原因,到时不能按期交货,他提头来见。”云南官差哀求道:“钦差大人,云南离这里迢迢数千里,交通不便,就是杀了我们大人,花岗石也运不来呀!”严嵩恼羞成怒:“送不来花岗石,连脑袋也送不来吗?”云南官差跪下,连连叩头:“钦差大人,我们知府大人他尽了全力呀!”严嵩愈发恼怒:“他尽没尽全力,事实自会替他说话,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本钦差要不看在你还要赶回去报信的份上,像你这般当差,本钦差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滚吧。”云南官差满含热泪站起身来:“是,钦差大人。”云南官差刚刚退下,军卒又来报告:“钦差大人,南昌府官差求见。”严嵩余怒未消,没好气地说:“带他上来。”军卒:“是。”南昌府官差和一个监工的官员走了上来。南昌府官差:“下官参见钦差大人。”严嵩:“是不是南昌府的瓷器运到了?”南昌府官差:“是,钦差大人。” 站在南昌府官差身边的监工说:“可他们运来的瓷器经查收,少了两车。” 严嵩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南昌府官差上前跪倒:“钦差大人,下官押送的瓷器因为路途遥远,崎岖难行,有两车翻到山下去了。” 严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还有何用?来人,拉下去砍了。” 南昌府官差哀求:“钦差大人饶命,下官再回去运两车来……” 严嵩不理南昌府官差,任由刽子手将他拖走,然后对军卒说:“去告诉南昌府的人,让南昌府再派人迅速送两车瓷器来,若再出现意外,我连他的脑袋也砍了。” 军卒:“是。” 严嵩问随身官员:“其他州、府、县的情况怎么样?” 官员:“弄不好有一半不能按期送到。” 严嵩:“不行,要派人去催,对延误时间太长者,一定要严办!” 官员说:“是。”停了停,又说:“严大人,现在天气暑热,民工已累死了三十多人。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酿成大祸。下官认为,不如中午停工,早晚干就行了。” 严嵩说:“夏有三伏,冬有三九。皇上给我们的的竣工日期有限,惹悲天怜人,你不怕到时掉脑袋吗?” 官员说:“民工多半吃不饱。何不如让安陆府支援一些以度难关。” 严嵩说:“蒋太后有懿旨,安陆府三年免税,又三年半税。你想抗旨吗?” 官员不敢再说了。 偏是屋漏又逢连阴雨,行船再遭打头风。建陵的材料不能如期运到不说,为运输材料还激成了几起事故。有一个县尉因难以将所征用的材料按期运到,竟然带领军士上山为王,扯起了反旗。还有一个县令,因仓促之间难以凑齐所要物资,不得已只好挂印而去,影响极大。还有许多府县明知自己也难以按期完成严嵩所需,心一横,便联名上奏,弹劾严嵩。 这天早晨,嘉靖皇帝刚刚上朝,就有执收奏折的司礼监官员奏道:“启奏皇上,现在各省州府参奏钦差御使严嵩仗权弄势,祸国殃民的奏折,请皇上御览。” 嘉靖皇帝有些奇怪:“严爱卿一直在安陆府监修朕父皇的陵园,如何仗权弄势,祸国殃民?” 司礼监官员:“严嵩依仗皇上赐予的尚方宝剑,随意摊派,严限追逼,屈杀许多州、府、县官员,逼得他们不得不弃官挂职,逃难他乡,有的甚至占山为匪,扯起了反旗。” 嘉靖皇帝接过奏折,翻看了几本,双眉紧蹩,结成了疙瘩:“这个严嵩,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嘉靖皇帝派人来问严嵩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严嵩吓了一跳。他急忙上表申辩:负责监修恭穆献皇帝陵园,施工要与季节相协,建筑要与地气配合,若不阴阳交合,乾坤相济,帝气何存?国运何兴?然地方官吏阳奉阴违,办事拖拉成习,三天的路,他们要五天走,一天的事他们要两天干。缘此,臣才据可行的时间定时定量,并非仗权弄势之举。臣在外忠于职守,兢兢业业,朝中却不知谁在无事生非,陷害微臣,让臣左右为难,忧心如焚。伏望皇上明察。 有个官员见事情如此下去必然弄出乱子,就劝严嵩说:“安陆府物产丰富,很多都可以就地取材。比如城东就有质地良好的大青石,它并不比花纲石逊色多少。又比如百年山杉树,也是木中上品,用来建筑陵墓,断无差错。” 严嵩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若不然,陵墓没有修好,我的脑袋恐怕早就掉了。” 第二十二回 仗义游侠弃尸荒野 完美皇陵旷世绝唱 恭穆献皇帝的陵墓修到第四个年头上,安陆府周边府县的人民被横摊硬派,强征暴敛闹得鸡飞狗跳,人们不堪忍受,纷纷逃荒到外地。剩下的老弱病残更加凄凉,地痞流氓更加横行。 在一个山区小村。一个三十多岁的瘸腿妇女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儿,可怜巴巴的在向村长求情:“村长,我一个瘸腿女人,又带着一个孩子,家里连个铜板也没有,哪来十两银子呀?你就饶了我们吧!” 村长五十多岁,带着两个村丁,拉着脸说:“我饶你,谁饶我呀?”说着,他看了看妇女身边的女孩,又嬉皮笑脸起来:“没钱也行,你这妮子也有十四岁了吧?我把她拉去卖了,不就是十两银子嘛!” 女孩发育不良,面黄肌瘦。她听了村长的话,吓得只往妇女的身后躲。妇女气愤地说:“你这是人说的话吗?我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无法无天?” 村长嘿嘿地笑着:“老子不敢?为修皇陵,县里派粮派捐,有人的出人,没人的出钱。老子奉命行事,有什么不敢的?”对两个村丁:“把这个小妮子给我拉走。” 两个村丁上前拉人。女孩吓死了,抱着女人大哭:“妈!妈!” 妇女急了,她一边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放,一边也放声大哭。几个人拉拉扯扯哭声动地,惊动了一个正在路上行走的男人。男人三十多岁,腰里佩着剑,行人打扮,一看就是那种江湖游侠。他见两个村丁推倒妇女要抢走女孩,路见不平,大喝道:“住手。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如此无法无天!” 村长见来者不善,不敢造次。他说:“这位壮士有所不知,县太爷派下捐来,为修皇陵,我们村分了两百两银子的捐,按人头每人五两。她们不交,我有什么办法。” 游侠扭头看了看:这是一个在生活线上垂死挣扎的农家,两间茅草棚,一间里面用草铺了一个地铺,上面放了两床破棉被;几截木桩看来既是桌子也是凳子;一边用土砖支着两块木板,算是案子,上面有几只破碗。旁边放着几件简单的农具。另一间是厨房,里面堆了些枯枝柴草,葫芦水瓢破了一个口,一担小水桶边放着一根木棍,两头有绳子拴着木钩,显然是在当扁担使。 游侠看了,心里一阵发酸。他对村长说:“你看这孤母寡女的,像是拿得出十两银子的家庭吗?全村那么多人,你不能找别人多摊一点吗?” 村长说:“壮士有所不知,三年来,村里的青壮男人都被抓丁抓夫抓走了,相当一部分都做了他乡之鬼。活着的走的走逃的逃,村里就只剩下几十个老弱病残了,我找谁去多摊呀?” “那你也不能强抢民女呀!” “没办法,这是皇差,谁也告不了。” “你先放了她们,我去找县太爷说,尽量免了你们村的捐银。” “行。你可不能一走了之呀!三天之内,你若不回来,我就得将这个妮子抓去卖了。” 游侠半夜潜入县官家里,逼着县官减免老百姓的捐银。县官诉苦道: “全县不足一万人,钦差大人派粮派丁又派款,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有权力免掉一分啦!” 游侠是外地人,他到邻近几个府县一看,原来都是这种情况。由于连年干旱,出官差的青壮年死的死了,活着的又不能回家耕种,致使大量土地荒芜,哀鸿遍野,满目疮痍。人民对严嵩无不咬牙切齿,受到责罚的官员个个忿忿不平。他们说安陆府受了灾,他们这里就没受灾?安陆府人民不但三年免税,又三年半税,修皇陵钱、粮、丁什么都不出,难道我们就该出?游侠听了,心里甚为不平。决定杀掉严嵩,为人民除害。 一天,严嵩和几名官员在工地上边走边看,身边一下级官员说:“钦差大人,今天工地上又死了十几人。这些人大多都是饥饿而死,下官斗胆请求,能否发一些粮食给他们?” 严嵩说:“各州、府、县一提粮食无不叫苦连天,本钦差又不会生粮食,你让我到哪里去弄粮食发给他们?还有半年陵园就竣工了,让他们再坚持一下。” 下级官员:“钦差大人,安陆府今年大获丰收,是否可就近征集一些粮食?” 严嵩:“安陆府三年免交税赋,你想抗旨?” 正说着,游侠从人群中突然跃出,手持铁锹直奔严嵩。严嵩的侍卫何等机警,见状急忙迎击,游侠由于兵器不称手,在侍卫和官军的围攻下最终被扭到了严嵩的面前。 严嵩惊恐甫定,问:“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刺杀本钦差?” 游侠:“严嵩,你这个狗官,多少人被你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知道吗?” 严嵩大喝道:“胡说,本钦差奉旨在安陆府监修恭穆献皇帝陵园,何时害过人家家破人亡?” 游侠大叫:“正是因为你要修建皇上他老子的陵园,才使邻近府县的老百姓民不聊生,很多人家妻离子散。你若不悬崖勒马,继续祸害百姓,我虽没能杀了你,一定会有人再来要你的狗命!” 严嵩恼羞成怒,下令杀了游侠。后来不同层次的人站在不同的层次评价修建恭穆献皇帝陵墓的事。像这个游侠,他站在几个府县受害百姓的一面,严嵩无疑是应该千刀万剐的。但也有人则认为严嵩是有功的。理由很简单,如果不是严嵩让恭穆献皇帝的陵墓就近建在安陆府,嘉靖皇帝和张太后继续在朝中僵下去,国家很可能招致大乱,那时百姓受害的恐怕就不是几个府县了。如果从全国调集民夫征运钱粮共同修建这个帝陵,其灾难也是很大的。让几个府县受难而顾全大局,就像战场上,留一百人掩护一千人平安的撤退。众说纷纭,角度不同,各言其理。 俗话说,不怕要账的凶,就怕欠账的穷。当严嵩感觉到依靠邻近州县的力量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他便让安陆府的人民上阵了。安陆府的人民在经过了三年的休养生息后,早已仓满袋鼓,这时他们不要任何府县协助,一鼓作气将这座皇陵修好了。 恭穆献皇帝陵墓临近竣工时,严嵩回京向嘉靖皇帝请示一些事情,他对嘉靖皇帝说:“皇上,恭穆献皇帝陵园即将竣工,微臣回来请求具体事宜。太祖定都南京,取名应天府,乃应天时之意。成祖迁都北平,更名顺天府,有顺从天时,光大大明之意。今皇上生于安陆府,恭穆献皇帝陵墓又建于此,安陆府理应更名,恭穆献皇帝陵园也应按帝陵规制建制。” 嘉靖皇帝说:“朕父皇生前曾说安陆府背靠大洪山,前望江汉平原,西倚汉水,东通汉口,是钟聚祥瑞之地。朕早就想将安陆府更一更名了。” 随后,嘉靖皇帝为彰显恭穆献皇帝生前的丰功伟绩,赐名恭穆献皇帝陵园为显陵;松林山为纯德山;擢升安陆府为承天府,与应天府、顺天府同为国家三大直辖府;承天府所在地赐名钟祥县;设显陵卫,建留守司,常驻官兵六千,保卫显陵园安全。 几个月后,显陵竣工。它占地二千二百四十七亩,陵园门口有严嵩亲笔所书的 “官员人等至此下马”、 “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的石碑,威赫而肃穆。陵园内的神道两旁有石翁四对,气度非凡,石兽八双,栩栩如生。除陵碑上 “恭穆献皇帝之陵 ”七个遒劲大字是嘉靖皇帝御笔亲书外,其他的都是当时的书法、绘画名家的杰作,它们笔力雄健,气韵酣畅,令人赏心悦目,美不胜收。一百多年后即1642年,李自成率起义军十万来打承天府,首攻显陵卫,明将宋一鹤、钱中选会同援军两万余人殊死抵抗,使起义军蒙受重大损失,八大将之一的袁宗第险些命丧此地。李自成大怒,下令火烧陵园。明军既要救火,又要应战,首尾难顾,结果显陵被烧得面目皆非,最后失守。李自成攻下显陵后,为破明朝 “帝气”,下令数百人掘陵寻棺以断“龙脉”,竟一无所获。几个月后,明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崇祯皇帝在北京煤山自缢身亡,经历了二百六十七年的大明王朝宣告灭亡,这是不是跟显陵的 “帝气 ”破了有关,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修建显陵共牵动全国五十多个州、府、县,动用劳力约四万人,死亡民工三千余人,耗费白银六十万两,受到惩治的府县官员二十多个。民间传说:显陵建成时,陵园内雕栏玉砌,琉璃琼花五光十色,云龙丹墀,金碧辉煌目不暇接,这一切无不展示着当时的建筑艺术风采。建筑家说它远看像个精致的工艺品,近看像一座皇宫;军事家们说,里面透露出一股杀气;星相家说,里面藏有无限玄机。 民间还传说,为了保守显陵内的秘密,八百民工和官军在显陵竣工时被外面的人堵住出口成了殉葬品。仅有一个建筑设计师预知了这种结局,暗中挖了一条秘密小道,这才死里逃生。 显陵不但外表威赫,里面还陪葬了难以胜数的金银财宝、珍珠玛瑙。近五百年来,显陵数十次被各种起义军、官军、土匪和不法之徒掘墓盗宝,皆因结构复杂、情况不明而失败。后来有人推测,“恭穆献皇帝 ”是不是葬在显陵墓下,这尚是一个不解之谜,说不定这里仅仅是一个衣冠冢也未可知。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人们信仰自由,显陵成了旅游区。每逢农历三月三、九月九,国内外善男信女纷至沓来,日游量达二十万人次以上。1996年,钟祥市被列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1999年显陵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科学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显陵墓下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的。 却说显陵竣工,严嵩就要回京城了,他的心里很不平静。他站在纯德山上,眺望着显陵,心里默默地说:显陵,你是我严嵩的一件传世之作,也包含了我严嵩四年来的所有酸甜苦辣。承天府的山山水水呀,从此你的怀抱里又多了一颗璀璨的明珠。恭穆献皇帝呀,我严嵩对得起你了,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回来看看,但愿你和你的儿子也能对得起我严嵩,让我一生平安,高官厚禄! 承天知府见严嵩站在那里久久不说一句话,便招呼道:“严大人,严大人!” 严嵩回过神来:“哦,显陵修得很好,知府大人功不可没。” 承天知府:“哪里哪里,这都是严大人的功劳,下官岂敢居功,岂敢居功。” 严嵩:“知府大人,请找一个优秀的画师,画一幅显陵全景图,本官要带回京城交旨。” 承天知府讨好地说:“钦差大人放心,下官早就着手准备了。不出半个月,显陵全景图准能画好。” 严嵩:“好,知府大人真是想得周到啊。” 显陵历时四年终于竣工了,在这四年里,严嵩为了讨好蒋太后和嘉靖皇帝,为承天府人民确实做了不少好事。他在离开承天府的这一天,不但承天府的官员热烈相送,就是老百姓很多也自动走上街道相送。严嵩面对欢送的人们,特别是那些自发上街欢送的老百姓,他流下了一串激动的泪水。 第二十三回 瞽眼儿狎妓遭仆殴 武状元仗义强出头 严嵩在承天府监修显陵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的独眼儿子严世蕃从国子监里结业了。严世蕃,号东楼,不但天生一只瞎眼,还短颈粗腰罗圈腿,一个地地道道的丑货。就他这副模样,从国子监里一结业就当了一名尚宝司。尚宝司是个什么官呀?说直接点就是皇帝的秘书。像他这种五官不全的人能当上皇帝的秘书,纯粹是蒋太后看在他父亲严嵩的面上,想给他一碗太平饭吃。否则,他能当一名尚宝司,天方夜谭。尚宝司一般有五至六名,除了轮值外,还各有分工。比如有的是皇帝贴身的尚宝司,负责整理各种奏折,根据皇帝的意思起草圣旨等。这样的尚宝司大臣们一般是不敢得罪的,因为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必要时还能从文书中做点手脚,需知有时候一个字就能要人的命啦!有的尚宝司只负责整理皇帝办公室的环境卫生,皇帝 “下班 ”后,倒下茶换下水等。这样的尚宝司没谁怕他,因为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清洁工。莫说他在皇帝的面前说不上话,就是接近皇帝的机会都没有。 严世蕃五官不全,但天性聪明过人。尚宝司无大小,有七品的尚宝司,也有二品的尚宝司。严世蕃从一个打扫清洁卫生的七品尚宝司干起,十几年的时间里,一直干到了太常寺卿,仍执尚宝司事。也就是说他的官当到了二品太常寺卿,但皇帝仍舍不得让他离开自己,留他在自己的身边当秘书。严世蕃不但负责整理大臣们上表的各种奏折,帮助嘉靖皇帝起草圣旨,还帮嘉靖皇帝代管着玉玺,其受嘉靖皇帝的宠信程度达到了无人可及的地步。他了解嘉靖皇帝的各种嗜好,善能揣测嘉靖皇帝的心意,并对症下药,投其所好。换句土话说,嘉靖皇帝的尾巴一翘,严世蕃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 却说严世蕃从国子监结业出来,在蒋太后的关照下弄了个七品尚宝司的官,虽然干的是一些清清扫扫的差事,但毕竟是朝廷命官了。明朝并不禁止官员嫖娼,除了少数达到了一定级别的大臣为了顾全自己在社会上的影响,自我克制不嫖外,那些小官员们吃喝嫖赌就蔚然成风。严世蕃从出生那天起就是一个官家少爷,加上是独子,又五官不全,父母疼爱加同情,对他的呵护就不用说了。这时他自己成了朝廷命官,有了薪俸,用钱不用找母亲欧阳氏要了,一天不到妓院去泡心里就不舒服。 一天,严世蕃来到了一家妓院,鸨儿一见,连忙迎了上来:“哟,严少爷,您来了!” 严世蕃往椅子上一坐,大胯翘到二胯上,说:“把夜来香给我叫来。” 鸨儿说:“哟,严少爷,您今天来晚了,夜来香已经有人给包了。” 严世蕃蛮横地说:“谁给包了?让他走!” 鸨儿面有难色:“这个……” “怎么,你不愿意?告诉你,我今天就要这个夜来香,什么人我都不要。” 严世蕃的话音未落,从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此人悬金佩玉,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他斜乜了严世蕃一眼,对鸨儿:“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一个杂种,竟敢在这里横行霸道!” 严世蕃对京城里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父亲严嵩是二品礼侍郎,自己是尚宝司,不了解情况的人,一听这个头衔吓也能吓死。所以,他给对方进行了坚决的回击:“你是哪个婊子生出来的一个王八,竟敢在本少爷的面前乱放狗屁!” 鸨儿一见两人要翻脸,吓坏了。须知这两位都是碰不得的主儿,在这里闹事,砸坏了东西归自己倒霉,便急忙上前拦住两人:“二位且莫伤了和气,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夏相爷的大管家夏海夏老爷。这位是礼部侍郎严大人的公子、尚宝司严世蕃严大人。二位,你们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就是好朋友了。” 鸨儿所说的夏相爷是什么人啦?他就是继张璁之后上任不久的当朝大学士、首辅夏言。皇室朱氏有一种遗传怪病,子孙中大多短命。为了使自己长寿,嘉靖皇帝从嘉靖三年开始,就请了一个江西的道士邵元节进宫,封为真人,为自己讲道。为了悉心修道长寿,嘉靖皇帝就把许多国事交给宰相去处理。这样一来,宰相就成了名副其实的 “二皇帝”,家里的伙夫出来都威风凛凛,何况是大管家呢! 严世蕃听说对方是 “二皇帝 ”夏言家的大管家夏海,脸色就稍微放平和了点。但夏海的脸上却露出了更加鄙夷的神色,说:“以后就是好朋友?一个小小的二品礼部侍郎的崽子也敢称是本老爷的朋友,不觉得太有点不自量力了吗?” 严世蕃打娘胎里生出来就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听了夏海的话,他反唇相讥:“奴才一辈子也是奴才,有本少爷在此,你休得放肆!” 夏海大怒,立即召来在另外房间寻欢作乐的两个夏府家佣,三人一起,把严世蕃打了个半死。 严世蕃狎妓遭殴,既不敢回到家里跟母亲欧阳氏说,也无处可以鸣冤,真是火烧乌龟,只能忍在心里疼。这事七说八传,最后被本届武状元、已经是锦衣卫都指挥的陆炳知道了。这都指挥是个什么官呀?明朝在军队里上等级的官职是这样的: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都指挥、都指挥佥事、指挥使。往下什么千户长、百户长、什长、旗长等下级小官就不用说了。一句话,陆炳的这个都指挥大约相当于后来的军长。 在兴王府一班人中,骆安是排斥严嵩的。第一、严嵩在兴王府里不过呆了一个多月,哪能算是兴王府的人?第二、严嵩进兴王府的时候骆安对他就看不顺眼,所以,拉帮结派的时候他也根本不把严嵩当兴王府的人看。但陆炳是小辈,他只知道当年父亲陆松和几个人抱成一团,把脑袋掖在裤带上保着嘉靖皇帝到京城抢帝位,其中就有严嵩。在他的心中,严嵩就是他父亲的生死之交,加上严嵩对陆炳本人也特别亲热,因而他对严嵩就有一定的感情。所谓爱屋及乌,听说严世蕃被夏言的管家夏海打了,心里就特别气愤。 陆炳找到严世蕃,亲切地问他:“老弟,听说你被夏言的家奴夏海打了,不知是不是?” 严世蕃比陆炳小五六岁,听了陆炳的问话,独眼里就流出了委屈的泪水:“陆将军,夏海他狗仗人势……呜!” 陆炳说:“这样,你注意盯着夏海。只要发现他到外面来了,你赶紧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严世蕃听了,感激得只差给陆炳跪下了:“陆将军,小弟的这口气,就只有你能帮我出了。” 陆炳和严世蕃合计好了要打夏海,夏海一点也不知道,再说他怕谁呀?所以,他依旧没事了就到外面来狐假虎威,丝毫没想到会有人敢在他的太岁头上动土。这天,他带着两个家佣又在大街上螃蟹走路 ———横着来,不提防被迎面走来的陆炳飞起一脚踢倒在地打了几个驴滚。两个家佣一看这还得了,一起上前要打陆炳。陆炳可不是严世蕃,他出生武术世家,自幼习武,两个家佣算得了什么,没几下,夏海等三人就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夏海人睡在地上不能动弹,但气焰仍很嚣张,他问陆炳:“有种的你报上姓名来,老爷我不要了你的狗命就不姓夏。” 陆炳听了,心里越发火了,他用脚踏在夏海的脑袋上用劲踩,一边骂道:“狗奴才,莫说打死你本将军就像捏死只蚂蚁,就是夏言来,本将军又怕他什么!” 夏海的脑袋被陆炳踩的吃不住劲了,只好告饶:“好汉,你饶了我吧。你我素不相识,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呀?” 被夏海打怕了躲在一边的严世蕃见陆炳打服了夏海等三人,就从一边走出来显威风了,他炫耀地对夏海说:“夏海,狗奴才,这是我的大哥,武状元、锦衣卫都指挥陆炳陆将军,你服不服?” 夏海还想硬撑,不认输。陆炳又用劲踩他的脑袋:“狗奴才,你到底服不服?” 夏海实在吃不住劲了:“服,我服。” 陆炳松开脚,踢了夏海一下:“去,向严公子道歉。若不然,我把你带到锦衣卫零刀碎剐了,你信不信!” 夏海被逼无奈,只得从地上爬起,半跪在地上对严世蕃说:“严公子,那天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不是了。” 严世蕃又解气地踢了夏海一脚:“你这个狗东西,奴才欺负主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炳的父亲陆松是兴王府的首席家将,跟随兴王几十年,忠心耿耿,深受兴王夫妇的信赖,嘉靖皇帝从小就以叔父之礼对待。陆炳的母亲是嘉靖皇帝的奶娘,陆炳只比嘉靖皇帝小三岁,嘉靖皇帝又没有兄弟,像他们这种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关系,从个人感情上说比兄弟又差了多少?夏海被陆炳打了,夏言自然不敢找陆炳的茬,加上锦衣卫直接归嘉靖皇帝管,他鞭长莫及,为一个奴才跟一个锦衣卫都指挥过不去也不值得,便咽下了这口气。不过,打狗也要看主人,陆炳是为严世蕃出头的,这笔账他就记到了严氏父子的头上。 第二十四回 欧阳氏细说朝中情 夏公瑾三戏严帷中 严嵩因修建显陵有功,还朝后晋升为礼部尚书,位列六卿。何为六卿?明朝把全国事务分为六大部:吏部、兵部、刑部、礼部、户部、工部。六部的尚书合称为六卿。六卿中有的是阁臣,有的不是阁臣。何为阁臣?就是人们常说的 “常委级人物”。严嵩在承天府修建显陵四年,对朝中的情况知之甚少,朝中也没有自己的知交。闲下来没事,妻子欧阳氏就把从儿子严世蕃那里听来的情况向他介绍了一番: 大礼仪之争后,嘉靖皇帝就把国家大事差不多都交给朝廷首辅处理,自己则专心致志的修道寻求长寿。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代天行事的权力,所以,他几乎就是 “二皇帝”。当时朝野上下都知道一句话:不见费宏,不知相尊;不见夏言,不知相大。夏言妄自尊大到什么地步呢?用一件事情就可以说明:朝廷明文规定,入直大臣到西苑斋宫只能乘马代步,乘肩舆出入者只能是皇帝。但夏言却硬是乘肩舆出入,而嘉靖皇帝还不闻不问。夏言之权势,由此可见一般。 夏言,江西贵溪人。他比严嵩小两岁,却比严嵩晚十年中进士。严嵩中进士后虽然选了庶吉士,结业后只授了一个翰林编修的官,有职无权,抄抄写写,谁也看不上眼。夏言则不同,他的岳父苏纲乃一代名士,家中豪富。所以,夏言中了进士,不费吹灰之力就弄了个知县的官。虽然都是七品,但知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并且这样的职务容易升官,日常生活中自己一手遮天,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日子过得舒心。 当严嵩感觉自己干那个上压下挤的翰林侍讲没有任何出头之日时,他毅然弃官挂职,千里投奔兴王府,一跃成为应天府三品礼部尚书,这时的夏言还是一个七品小知县,跟严嵩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严嵩因不同意跟张璁、桂萼联名上书请求重新皇考而为嘉靖皇帝不喜,在应天府干了八年没有挪窝,而夏言却通过路子到朝中干事,在大礼仪中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后来严嵩又到承天府监修显陵四年,一直是个二品礼部侍郎,夏言就追了上来,一跃成了当朝首辅。 夏言长得很潇洒,最难得的是他能够说一口纯正的京腔,没有一句晦暗难懂的方言,这是嘉靖皇帝喜欢他的一个重要方面。另外,他说话言简意赅,处理问题不拖泥带水,不管对错,不大喜欢与人商量,这跟嘉靖皇帝的脾气惊人的相似。试想,世界上的事情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你今天要商量一下,明天要讨论一下,烦不烦啦?正是因为嘉靖皇帝对夏言这种个性的认同,才助长了夏言在朝中目空一切的邪气。 严嵩出生于一个贫穷之家,小时候他的志向再大,恐怕也只定位在一省总督的职位上。现在位列六卿,他又想,别人都是阁臣,自己不是阁臣多没面子啊!同时,凭他的想象,自己入阁乃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因为入阁只需要夏言上个奏折就行了,而自己跟夏言:一、都是江西老乡;二、论年龄自己是兄长,论资格自己是师长,论文化造诣,夏言根本不能跟自己相比;三、都是嘉靖皇帝的近臣。凭着这三条,加上自己对夏言再恭敬一些,夏言还能不给自己这个面子? 严嵩首先上门拜访夏言。门子进去了半晌,然后才慢慢腾腾地出来说:“严大人,相爷今天很忙,他说您的心情他领了,您请回吧。” 严嵩脸上有些尴尬,心里说:好个夏言,果然是一个目空一切的家伙。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便讪讪地问:“相爷在家里也忙公务啊?” 门子说:“相爷日理万机,办起公来废寝忘食,哪分什么家里家外呀!” 严嵩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心里却很轻松。因为自己毕竟尽到了礼数,再往下,夏言总该给自己一个面子了吧! 严嵩决定宴请夏言,头一天他就让家人严忠去给夏言送请柬。严忠来到夏府,门子将请柬传了进去,一会儿出来说:“夏相爷说,明天尽量去。” 既然没有拒绝,严嵩当然就要作准备了。一为在朝中显示自己跟夏言的关系挺近,加重自己在朝中的份量;二为表示对夏言的恭敬,他就请了朝中几个重臣作陪。第二天,严嵩很早就打发严忠来邀夏言。门子进去通报,很长时间里面没有回音。看看已到午饭时间,再不回去肯定就要受责,不得已,严忠只好央求门子再进去问一问。门子进去了,良久才出来,说:“相爷处理公务太疲劳,刚刚休息。我已告诉里面,等相爷一醒来就讨个回音。你再等等看吧。” 严忠无奈,只好在大门外徘徊,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严嵩以为,自己满怀诚意宴请夏言,夏言没有理由不来。可是看看午饭时间过去,作陪的大臣们都饿的肚子 “咕咕 ”直叫,不但夏言不见人影,就是派出去的严忠也没有一个回音。等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等吧,倘若大家开饭了,夏言来了怎么办?主宾没到,陪客开了饭,那不是在戏弄人家吗?没办法,严嵩只好让大家先忍着,又派了一个小厮到夏府来看情况。 严忠站在夏府大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那里走来走去。每次去问,都说夏言还在睡觉,问到底去不去严府赴宴,又不给个准信,直到日落西山,严忠才知道夏言原本就是在戏弄严嵩,他根本就没有到严府去赴宴的意思。 夏言故意戏弄严嵩,让严嵩感到非常屈辱,遗憾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既然洋相已经出了,那就看怎样收场才能捡回点脸面。如果说宴请了夏言一次,夏言没到就不再请第二次,一是必然会使大臣们彻底笑话自己,二是自己跟夏言的关系也会弄得很僵。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请了一次他不到,请他第二次,不相信他还不到。 严嵩决定第二次宴请夏言,这一次,他派了自己的独眼儿子严世蕃亲自来送请柬。严世蕃来到夏府,他毕竟是一个少爷,朝廷命官,所以,门子把他让到院里耳房坐下,然后才拿了请柬进去通报。 一会儿,门子出来了。严世蕃问:“相爷怎么说?” 门子回答:“相爷正在批阅公文,到底去不去,这要等一会儿看情况再说。” 严世蕃问:“你看相爷要批阅的公文还多不多?” 门子说:“不多,已经没有几个了。” 严世蕃听了,就回家如实告诉了严嵩。大家等呀等,一直等到太阳偏西了,仍不见夏言的影子。严嵩这才确定,夏言今天又不会来了。于是,大家草草地吃了一点,不欢而散。 夏言两次戏弄严嵩,让严嵩十分恼怒。过后他又想,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反正自己的两次洋相已经出了,那就再请一次,夏言总不会把事情做太绝了吧!为了稳妥起见,头一天下朝的时候,严嵩就凑上去讨好地对夏言说:“相爷明天可有时间?不知能否到寒舍一坐?” 夏言说:“严大人客气,前两次盛情,本相均因故未到,实在抱歉。明天正想到贵府谢罪。” 严嵩心想,夏言当面答应了自己,这回绝对没问题了。便又找了许多大臣作陪,大摆宴席,第三次宴请夏言。 为了以防万一,第二天,严嵩让那些前来作陪的大臣们自己在家里少坐,自己亲自来邀夏言。到了夏府一问,说是夏言出去办事了,什么时间回来不好说。严嵩一听,浑身都凉透了。门子似乎很理解严嵩的心情,说:“相爷知道今天要到严大人家里做客,所以留下话来,让严大人稍等,中午以前尽量赶回来。” 严嵩听了,转忧为喜,就坐在夏言的客厅里等呀等,一直等到下午也没有等回夏言。严嵩情知上当,急忙赶回家里。那些大臣们见严嵩丢下自己一去不返,到了下午还没人影,都不高兴,一个个早都借故走了。 夏言跟严嵩素无交往,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严嵩呢?第一、严嵩跟嘉靖皇帝的特别关系和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使夏言把严嵩看成了是威胁自己相位的政敌,他必须在朝中打击严嵩,搞臭严嵩,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第二、当时在朝中唯一不买他账的就是兴王府的几个人。比如骆安,他已官至锦衣卫右都督(副都督),由于锦衣卫的中下级军官都换成了安陆府的那班子弟,加上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他已完全架空了都督,加上夏言也管不了锦衣卫,所以,骆安等人便人前人后地诋毁夏言,让夏言恼怒而又无可奈何。尽管骆安不把严嵩当兴王府的旧人看,但在一般人的眼里,严嵩就是兴王府的人,而且陆炳替严世蕃出头就更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严嵩修建显陵还未返朝,夏言就已经把他列为自己的打击对象了。 严嵩被夏言几番调戏,十分气馁,便扭头向嘉靖皇帝学习,准备修道悟禅,清心寡欲的了此一生。嘉靖皇帝怕自己修道悟禅成为众矢之的,便希望有人能够学学他,从而一堵众人之口。因为这话他不好公开对大家说,他便让道士做了一个香叶冠戴在头上,甚至上朝也不换下。严嵩聪明过人,揣测到了嘉靖皇帝的这一心理,便也弄了顶香叶冠戴在头上,遇到邵元节设坛讲道,他还跑去听一听,无形之中,他和嘉靖皇帝又成了 “道友”。 大臣们见严嵩也头戴香叶冠,去听邵元节讲道,嘉靖皇帝不但没有降罪,而且还和严嵩成了 “道友”,便都纷纷仿效,你也戴顶香叶冠,他也戴顶香叶冠,遇到邵元节开坛讲道,大家就都跑去听,都想跟嘉靖皇帝成 “道友”。夏言不乐意了,他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此前因为他反对,大臣们谁也不敢这样干,现在严嵩一开头,大家都跟着仿效,这无疑就是对自己权力的挑战。于是,他联络部分大臣,联名参了严嵩一本。 嘉靖皇帝为了修道长寿,十天半月不上一次朝,大小事情都交由夏言自己处理,见夏言与大臣们联名上了奏本,就说:“夏爱卿,朕龙体不适,朝廷大事让你代朕处理一下,你搞什么联名上书,是何居心?” 夏言说:“皇上,微臣能够处理的,当然不敢推诿。不能处理的,当然要奏明皇上才行。” 嘉靖皇帝:“什么事,说吧。” 夏言:“微臣要参劾礼部尚书严嵩。” 嘉靖皇帝惊讶地看着夏言:“夏爱卿,你要参劾严爱卿什么事?” 夏言:“臣等参劾严嵩荒废朝政,扰乱人心。” 嘉靖皇帝是何等的聪明,一听就知道夏言所参严嵩是什么事了。他的本意就是要堵住众人之口,免得背后议论他,并不是要大家跟自己一样都来修道悟禅。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见好就收,为了防备两人口舌之争牵扯到自己,夏言的话音一落,他就说:“夏爱卿所言极是。众爱卿以后当各司本职,心不得二用,有违者,朕定不姑息。” 嘉靖皇帝虽然和稀泥将夏言的联名奏折不了了之了,但严嵩算是彻底看透了夏言。不过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只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做人了。 第二十五回 科举案激怒众学子 查真相狂徒太嚣张 严嵩在夏言的高压下,十分气馁。这时,广东乡试出现舞弊大案,上百名学子联名上书,状告巡按御使、乡试主考余光开始是索赂出卖考题,后来干脆按受赂的银子数额取榜,再按受赂银子的数额排列中榜名次。状告学正、副主考王本和布政使、副主考陆金对学子事先检举的事情不闻不问,以致余光毫无顾忌,使乡试仅仅成为一个名义。事情传开,激怒了莘莘学子,各地的学子纷纷游行,要求严惩舞弊者。声势浩大,全国震动。因为教育归礼部管,严嵩是礼部尚书,职责所在,嘉靖皇帝就让他到广州去处理这个科举舞弊案。 严嵩来到广州,首先提审被告巡按御使、主考余光:“余光,本官这里有数十学子的联名告状信,告你科场作弊,公开贩卖功名,一万两银子为乡试第一名,八千两银子为乡试第二名,可有此事?” 余光满头大汗,支支吾吾:“这、这……” 严嵩:“余光,纸里是包不住火的,这封信里列举了大量的人证物证,一件件一桩桩都可以让你掉脑袋。此事惊动了皇上,本官劝你从实招来,争取从轻发落。若狡辩抵赖,待本官一一查实,那时可别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情,从严惩处,毫不容情。” 余光 “扑咚 ”一声跪到地上:“大人,下官一时糊涂,还请大人网开一面,给下官留一条活路,下官感激不尽,终生难忘。” 严嵩:“好,余光,你的认罪态度老实,本官会酌情处理的。” 余光签字画押后被带下去了。严嵩又令将王本带了上来,问:“王本,你可知罪?” 王本泰然自若:“大人,下官没有参与作弊,请大人明察。” 严嵩说:“余光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那么众学子对你的举报肯定也不是空穴来风了。本官问你,你是否接到过学子的举报信?” 王本:“下官确实接到过学子的举报信,但这次乡试,余光是巡按御使、主考,下官仅仅是副主考。朝廷的规矩,应该是他怎么说,下官怎么办。所以,对于学子的举报,下官总不能以下犯上去查余光吧?因而无能为力。还请大人谅解。” 严嵩盯着王本:“这举报信上说,余光曾拉你一起参与作弊,被你拒绝,这难道有假不成?” 王本自豪地说:“确有其事。但下官食君禄报君恩,因而严辞拒绝了。” 严嵩:“这就是说余光作弊你是一清二楚的,他将犯罪事实已经摆到你的面前了,你根本就不用以下犯上的去查,是不是?但你劝阻过余光吗?” 王本有些尴尬:“这个、这个,下官确有情非得已的苦衷,请大人谅解。” 严嵩:“本官可以谅解你是个好好先生,可谁来谅解那些十年寒窗的学子们?你虽然没有参与作弊,但也没有劝阻过余光,事后又不向朝廷举报,致使学子闹事,造成极坏影响。本官将你官降一级,罚俸三个月,你们服不服?” 王本有些激动:“下官不服!世人皆浊我独清。下官洁身自好,拒绝参与作弊,大人对下官不能求全责备。” 严嵩不高兴了,说:“你身为朝廷命官,乡试副主考,这是朝廷对你的极大信任。但是,你面对学子的举报无动于衷,将你官降一级,罚俸三月,算是对你求全责备了吗?” 王本叹了一口气:“唉,话虽如此,可如今这世上如下官者,能有几人啦?” 王本是个迂腐学究,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在社会上颇有美誉。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不怕严嵩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他觉得,余光十分霸道,自己能够顶着压力不接受贿赂,不支持余光的贿考作法就已经够了,严嵩不但不嘉奖自己,还对自己作了官降一级罚俸三月的处罚,让他从心底里想不通。 王本被带下去后,陆金被带到严嵩的面前。陆金是夏言一党,他深知夏言对严嵩的态度,觉得自己没有参与舞弊,也没有什么犯在他的手里,因而对严嵩的审问就显得不阴不阳。当严嵩问他知不知罪时,他傲慢地回答:“下官不知身犯何罪。” “有学子告你,说余光贿卖考题时就曾向你写过检举信,你为何不及时劝阻余光,致使事情发展到今天?” “下官是副主考,只管考试的事情,不管其他。” 严嵩拉长了脸:“这么说你是不想悔悟了?” 陆金鄙夷地说:“下官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需要悔悟,请大人明示!” 严嵩忍无可忍:“陆金,本官现在代表朝廷先革去你的功名顶戴,回去等参吧!” 王本和陆金都觉得自己没有参与舞弊,都不怕严嵩把自己怎么样。两人出于不同的心情,都觉严嵩对自己处罚过重,因而忿忿不平。男人们尚感到自己委屈,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们就更想不通了。两人的夫人凑到一起一合计,便各自带了两个丫环来找严嵩喊冤。王本的夫人说:“我家老爷为官正直,两袖清风,大人对他官降一级,罚俸三月,我们家以后的日子还怎么往下过呀!这天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啊!” 陆金的夫人说:“是呀,徇私舞弊的事又不是我们两家的老爷干的,大人要罚要抓就去罚该罚的人,抓该抓的人得了。罚我们家老爷,实在冤枉啊!” 严嵩见自己跟他们说不清楚,就干脆不理了。两位夫人以为严嵩理屈词穷,便不顾自己的身份,放泼耍赖,哭得鼻子眼泪一蹋糊涂。 两个女人一场哭闹,算是把严嵩对王本、陆金的惩处公之于众了。科举三年一试,全国同步进行,多少莘莘学子望穿双眼啦!按照惯例,如果什么地方出现了舞弊,那么该地的考试就作废,但不补试,算是弃权,想考的就只有等三年以后再考了。那些学子对舞弊的当事官员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都盼着严嵩能从重处理三人。当大家听说严嵩对王本仅仅只作了个官降一级,罚俸三月的处理,陆金更是模棱两可,等参。一时群情激愤,数百学子齐聚严嵩的住处,推荐了几名代表,要严嵩给个说法。这几名代表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指责严嵩官官相护,徇情枉法。弄得严嵩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王本和陆金听说学子们齐聚严嵩住处,要求对自己从重处罚,火冒三丈。他们也赶到严嵩住处,王本指着学子们大骂:“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连该告谁不该告谁都分不清,还想科举哩,都回家去种红薯吧!一群没有脑袋的蠢猪!” 陆金更是气焰嚣张:“告吧告吧,朝中自有夏相爷为我作主,我倒要看看你们在严嵩这里到底能把本官怎么样!” “打死这两个狗官!”有人振臂一呼,学子们立即高呼着口号,上前揪住王本、陆金就打。 王本言语无状,激怒了学子遭到殴打,咎由自取。陆金的嚣张则是对严嵩的一种挑战。严嵩百般阻止了学子们的过激行为,为防再发生意外,只好先将二人收监,然后再慢慢调查详情。 陆金被收在监中,不但破口大骂严嵩,还写了一封信,对前来探监的夫人说:“我写了一封信,你赶快派人送到京城交给夏相爷。夏相爷见了,必然会下一道手谕让严嵩放了我,那时我看严嵩还敢不敢在我的面前人模狗样!” 有一次,严嵩提审陆金,见他满嘴酒气,醉眼朦胧,对自己甚是无礼,便鄙夷地说:“在千夫所指中还能醉生梦死,我不知道这样的人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陆金一点也不客气:“弄顶香叶帽戴在头上,人不人鬼不鬼地去讨好皇上,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严嵩勃然大怒:“陆金,好匹夫,你也不拉脬稀屎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狗东西!有娘养无娘教的王八蛋!还公然污辱本官。本官本来还有意周全你,你既然不识抬举,那你就看看你的下场吧!” 陆金:“那我等着,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严嵩:“本官今天就要将你与余光同罪,看谁能把本官怎么样!你这个狗东西,本官已经代表朝廷革去了你的功名顶戴,你见了本官,还不跪下!” 陆金:“呸,你休想!” 严嵩:“来人,这个狗东西,辱骂本官,咆哮公堂。先将这个狗东西打跪在地,再掌嘴二十。”几个衙役上前,几脚将陆金踢倒,强行按跪在地上。又左右开弓,将陆金打得满嘴是血。 陆金被打得满嘴是血,态度仍很轻蔑:“严嵩,你一手遮不了天,我倒要看你到时怎么收场!” 严嵩冷笑道:“本官怎么收场,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好好地想一想,监牢的日子该怎么过吧!”令人将陆金押回监牢,叫来监牢典吏,说:“从今天起,陆金关在监中,严加看管,与囚徒同样火食,谁敢再让人往狱中送一粒饭一滴酒,决不轻饶!” 王本跟陆金不一样,他没有投靠谁做后台,只是为官清廉,觉得自己是个副主考当不了家,不与余光同流合污就行了,所以,他对于严嵩的处罚感到委屈,但对严嵩并没有无礼的行为。与陆金相比,这倒让严嵩觉得对王本的处罚过重,有些歉意。于是便将王本官降一级,罚俸三月的处理改为仅仅罚俸半年,而对陆金决定官降三级,罚俸半年。然而,同一件案子同一样的性质,对两人的处罚却天壤之别,严嵩办得到吗? 第二十六回 严世蕃巧计伏夏言 黄承凡无奈打贾根 严嵩回到京城,将自己的处理意见写成奏折准备上奏。严世蕃见严嵩的心情很不好,就很关切地问了一些情况。当知道严嵩对王本和陆金的处理意见相差太大时,严世蕃说:“爹爹,不是孩儿多嘴,这个奏折白写。” 严嵩忿忿地说:“陆金贼子殊为可恶,仗着夏言做他的后台,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拼了这个礼部尚书不做,也要参倒这个贼子。” 严世蕃说:“像爹爹这样上奏,就是拼了这个礼部尚书不做,也参不倒陆金。” 严嵩懵了:“那就算了?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严世蕃说:“爹爹的这口气当然要出。孩儿听说陆金早已修书派人来京,夏言已对来人承诺,保证陆金平安无事。所以,爹爹要参陆金,必先参劾夏言。” 严嵩茫然:“广东乡试案跟夏言有什么关系,这是哪儿跟哪啊?” 严世蕃眨了眨那只独眼,说:“广东乡试案虽然影响极大,但在皇上面前仍是小事一桩。所以,这桩案子最终该怎么处理,还是夏言说了算。夏言为了让不明真相的天下学子都归怨爹爹,从而让爹爹声名扫地,他不但不会按照爹爹的意见严惩余光、陆金和王本,还会敷衍了事,让此案不了了之。因而,孩儿认为要让皇上亲自审理此案,必须先参夏言。” 原来,嘉靖皇帝尽管将国事尽付于夏言处理,但为防大权旁落,司礼监必须将各种奏折先送他过目,然后再由他转交给夏言处理。奏折字数万言,嘉靖皇帝一目十行看不完,他只是草草一读,只要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就行了,除了特别重大和他感兴趣的事情他会亲自处理一下外,一般的事情都交给夏言去处理。 严世蕃要严嵩参夏言的本意,并不是真的想参倒夏言,而是要嘉靖皇帝亲自处理乡试案,只有嘉靖皇帝亲自处理,严嵩才有机会说话。因为参夏言的奏折还让夏言去处理,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严嵩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自己的这个独眼儿子,这才反应到他已是一个成人,再也不是一个孩子了。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看来这个独眼儿子是自己以后在官场上游弋的一个好帮手啊! 严嵩让严世蕃重新起草奏折,先参夏言,说他纵使党朋,科考舞弊,难辞其咎。然后才细述了自己查案的处理意见。 嘉靖皇帝一看,心想,严嵩把广东乡试案跟夏言连在一起,也太牵强附会了吧!不过严嵩既然参了夏言,他就不能不亲自上朝来敷衍一下。他问严嵩:“严爱卿,广东乡试案跟夏爱卿有何关联,何以他要难辞其咎?就算陆金跟夏爱卿过往甚密,但舞弊的也是余光呀?” 严嵩说:“陆金依仗夏言作后台,不但藐视微臣,还当着众学子的面宣称,看谁敢把他怎么样!夏言也已对陆金作出承诺,保证他平安无事。所以,陆金之可恶,实乃夏言之可恶。如今天下学子拭目以待,请皇上严惩夏言。” 夏言早就忍不住了,严嵩的话音一落,他就出班反击:“皇上,微臣也正要参劾礼部尚书严嵩。” 嘉靖皇帝惊讶地看着夏言:“夏爱卿,严爱卿他又怎么哪,你要参劾他。” 夏言:“臣参劾严嵩心术奸回,行检污秽,人品卑劣,识浅见陋。” 严嵩敌视地看着夏言,脸上抽搐着。 嘉靖皇帝:“哦?这罪状还不小啊。夏爱卿试说一二。” 夏言:“广东乡试,巡按御使余光目无王法,造成科考舞弊大案,受到制裁罪有应得。但学正王本,布政使陆金等人并未参与此案,只因他们直言顶撞了办案的礼部尚书严嵩几句,严嵩不仅当场像泼妇骂街一样,言行污秽,还挟私报复,捏造罪名,将他们一一下到大牢,造成一大冤案。” 嘉靖皇帝转向严嵩:“严爱卿,夏爱卿所言,你怎么解释?” 严嵩激忿地说:“恶人先告状,是为了掩盖其罪恶的本质。” 夏言气急:“你……” 嘉靖皇帝拦住夏言:“让严爱卿先把话说完。”转头对严嵩:“严爱卿,夏爱卿告你,是为了掩盖什么罪恶的本质,请一一道来。” 严嵩:“微臣刚才说了,夏言已经对陆金承诺,保证他平安无事。他给微臣捏造罪名,就是为了达到开脱陆金的目的。” 嘉靖皇帝:“夏爱卿对陆金作了承诺,你怎么知道?” 严嵩:“因为微臣刚刚到达广州,陆金就派人到京城给夏言送信了。夏言对送信之人作出了承诺,此事满朝文武,无人不知。” 嘉靖皇帝的脸色难看了:“夏爱卿,此事当真?” 夏言:“他血口喷人!” 严嵩质问夏言:“夏言,我问你,你又没有到过广东,你凭什么说我言行污秽,泼妇骂街?” 夏言:“本相虽然不在现场,但受害人的诉状在此,还有许多人能够做证,人心所向,人心不可欺。” 严嵩:“你所说的人心是指那些贪官污吏,还是指朝廷上忠于职守的大明忠臣?那些贪官污吏无不对下官恨之入骨,而大明忠臣则无不拍手称快。” 夏言:“严嵩,不管你多么奸狡,铁的事实,不怕你不承认。”双手高举一道奏折,对嘉靖皇帝:“皇上,这是受害官员的诉状,请皇上御览。” 太监将折子转给嘉靖皇帝,嘉靖皇帝随便翻了几下,说:“这跟严爱卿所奏的并无二样嘛。” 夏言:“皇上,微臣说的是严嵩挟私报复,藐视大明律法,量刑过重,迫害大臣。” 嘉靖皇帝:“乡试科考,国家大事,王本、陆金虽然没有参与收贿作弊,但他们熟视无睹,任由余光胡作非为,事后又不举报,若不是学子告状,此事如何得了!朕生平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人,严爱卿将他们罪加一等,从重处罚实属应当,有何不妥?朕对严爱卿所奏照准。” 夏言急忙说:“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断案定罪岂能意气用事?再说王本、陆金同案同性质,处罚何以相去甚远啦?” 嘉靖皇帝的脸色极为难看:“这要问你自己了。科考舞弊本已可恶,竟还勾结朝中大臣,藐视上官。朕不将他杀头,已经够从轻处理了。” 夏言在朝中的权力是绝对的,大臣们无不对他俯首贴耳,此次受到严嵩的打击,颜面扫地,心里十分气恼。严嵩深知,在目前的情况下自己是斗不过夏言的,他将自己缩在龟壳里,小心翼翼地向前爬行着。 严嵩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夏言。严世蕃的心里却很清楚,夏言虽然权势熏天,但承天府的那班子弟相当一部分跟嘉靖皇帝母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虽不招惹夏言,但也不怕夏言。所以,严世蕃充分利用陆炳等小一辈人还认同严嵩是兴王府旧人的因素,百般和他们亲近,拉关系。他就像一只毒蜘蛛,积极编织着自己的网,随时准备打击夏言,公开向夏言叫板。 夏言无儿无女,许多势利之徒就趋炎附势,卑躬屈膝地认夏言夫妇为干爹干娘。严世蕃为了打击夏言,挫败他的锐气,便决定从夏言的这一班干儿子中入手。人们常说,不怕贼胆大,就怕贼惦记。严世蕃惦记上了夏言的这一班干儿子,一个叫贾根的人很快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贾根,三十出头,户部员外郎。别看他外表斯斯文文,其实吃喝嫖赌一样不落。有一天,贾根进了一家妓院,看他的样子不闹个通宵就不会罢休。严世蕃便急忙找到已是御林军指挥使的黄承凡,硬拖着他也到这家妓院吃酒。黄承凡很正派,不去。严世蕃死缠硬磨,说是只吃喝,又不嫖娼,到那里边吃酒边听听小曲,放松一下总可以吧。黄承凡不知是计,只好跟着严世蕃来到这家妓院。 黄承凡和严世蕃来到妓院,酒至半酣,小曲听得正欢,里面忽然有人闹了起来。严世蕃一副被人打扰扫兴的样子,叫来鸨儿问道:“我说鸨娘,里面是怎么回事呀?我们这里吃酒听曲正高兴,里面胡闹烦不烦啦!” 鸨儿认识严世蕃,陪着小心说:“唉,别提了,这人你们也惹不起,是夏相爷的干儿子贾少爷在跟人争风吃醋。” 严世蕃试探地对黄承凡说:“黄将军,我们去看看吧?” 黄承凡连忙阻拦:“别,要在这种地方弄出事来,太后绝对饶不了我。” 严世蕃听了,便不动声色继续与黄承凡喝酒。喝着喝着,里面又闹了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严世蕃不高兴了,责问鸨儿:“我说你们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喝酒了?” 鸨儿说:“还是那个贾少爷在发酒疯。没办法,严公子你就多担待点吧。” 里面的声音越闹越大。严世蕃站了起来,也不跟黄承凡打招呼,就顾自趔趔趄趄地向里面走来。黄承凡连忙站了起来,企图阻拦:“严公子,严公子,你干什么去呀?”然而严世蕃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向里越走越快。不得已,黄承凡只好拔步,趔趔趄趄地跟在严世蕃的后面向里走来。 这出戏就是严世蕃一手导演的。他买通了几个地痞,佯装跟贾根争风吃醋,骂骂咧咧,不亦乐乎。两个演戏的地痞见严世蕃进来,一反刚才凶横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严世蕃:“这位公子,你来帮我们评评理吧,我又不知道他是夏相爷的贾公子,你看他也太不把我们当人了。” 贾根不认识严世蕃,他见地痞要严世蕃帮他评理,便骂道:“他是什么东西,敢叫他来评理,我看是活腻了。” 严世蕃醉眼朦胧,指着贾根:“你、你休得无礼。” 贾根一推严世蕃:“你找死啊!” 严世蕃本来就想生事,见贾根推他,他便顺势跌倒,一副很惨的样子。 黄承凡忍不住了,严世蕃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同伙呀!他怒喝道:“姓贾的,休得放肆!” 贾根更加肆无忌惮:“你是哪里来的一个王八蛋!”对鸨儿:“你让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不然的话,我一把火烧了你这个婊子院。” 黄承凡抬手就是两耳光,打得贾根跌倒在地,嚎叫起来:“来人啦,快把他给我抓起来!” 妓院的护院打手们一看有人在这里捣乱破坏,打的还是老主顾,夏相爷的干儿子贾根,这还了得。于是,有两人发声喊,前来打黄承凡。严世蕃睡在地上,一副醉鬼样子,声音却很大:“谁敢动手!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当朝蒋太后的世侄,御林军将军黄承凡,你们找死啊!” 严世蕃语出惊人,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住了。黄承凡鄙夷地对贾根说:“你不就是一个假公子吗,就是夏言的真公子,以后再敢横行霸道,让我碰见一次照样打一次。” 严世蕃导演了一场好戏,暗自得意。他唯恐别人不知道,就串通一班闲汉,将黄承凡醉打贾根的故事编撰的很神奇,传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故事中黄承凡成了正义的化身,贾根成了一个仗势欺人的流氓恶少。夏言知道后,又羞又怒。他明知道这是严世蕃有意在损害自己的名声,却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将贾根痛骂了一顿,然后赶出家门了事。 第二十七回 办太学夏言修荐书 搏金銮严嵩遭贬官 明朝自朱元璋建国起,就外夷倭寇骚扰不断,到了昏庸的正德皇帝手里,其骚扰就越演越烈。由于语言不通,交涉有障碍,很多问题不但不能及时解决,有时甚至发生误会,从而使矛盾越来激化。夏言根据实际情况,向嘉靖皇帝上了一个奏折:“皇上,我大明王朝日益强盛,外国使臣纷纷来朝,因语言障碍,常常使朝廷尴尬。微臣以为,可在国子监开设译字生班,在全国选拔品学兼优者学习各国语言,以备朝廷出使和接待各国使臣时用于翻译,这样既能体现我大明王朝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也利于跟各国通好,加强往来。” 嘉靖皇帝大加赞赏:“好,这个奏折上得太好了。”随即对严嵩:“严爱卿,此乃礼部职责范围,你是礼部尚书,朕就责成你迅速筹办此事,不得延误。” 夏言看了看严嵩,对嘉靖皇帝说:“皇上,微臣以为此事应交吏部筹办,礼部筹办不妥?” 嘉靖皇帝:“国子监一直隶属礼部,严爱卿筹办有何不妥。” 夏言:“这……”欲言又止。 嘉靖皇帝:“好啦,朕意已决,夏爱卿不要再妄生异议。” 译字生班实际上就是我国最早的外国语学校。这里的学生毕业后是要被吏部实职录用,分配到各个要害部门担任职务的,吃香的喝辣的自不必说,待遇也很高。所以,这件事情一公布,夏言家里立即门庭若市。大臣甲说:“相爷,下官有一小侄,德才兼备,想入国子监学成后为国效力,恳请相爷推荐一下,下官和小侄感激不尽。” 夏言说:“今天在金銮殿上你们也都听见了,皇上让严嵩筹办此事,你们有事应该去找严嵩,找本相干什么?”大臣甲:“下官跟严嵩素无交往,对他的卑劣行径也一向不齿,至始至终一直跟相爷站在一起,还是找相爷说话方便一些。”大臣乙眨了眨眼睛,讨好地说:“是呀,相爷乃朝廷首辅,群臣之首,相爷推荐的人,他严嵩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拒之门外。”众人一起附和:“相爷,下官们都对严嵩的卑劣行径深恶痛绝,不来找相爷,找谁呀?”夏言既有些为难,被众人戴了几顶高帽子,他又下不来台,便犹豫不决地说:“只怕严嵩有皇上为他撑腰,他不买本相的账啊!”大臣甲:“他敢!”众官员又纷纷说:“他在皇上面前再红,也红不过相爷您呀!” “就是,相爷是朝廷首辅,经常代皇上处理国事,过问译字生班的事,他严嵩敢不唯命是从。” 夏言飘飘然起来,心想:众人说的也有道理,自己身为朝廷首辅,就是皇上的私事都敢过问,推荐几个译字生学生又算什么!于是,他该收礼的收礼,该推荐的推荐,全然忘记了严嵩跟自己的矛盾,丝毫没有考虑假若严嵩不买自己的账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夏言家里门庭若市,严嵩家里却门可落雀。晚上,严嵩坐在桌前写着办学方案,管家严忠递过一本花名册:“老爷,这是夏言派人送来的花名册。” 严嵩奇怪地问:“什么花名册?”严忠:“就是推荐到国子监读译字生班的人员名册。”严嵩放下笔,接过花名册翻了翻,说:“好啊夏言,一下就是一百五十六名,你也太不把我严嵩放在眼里了。”严忠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谁叫他是大学士、朝廷首辅呢!”严嵩将花名册扔到一边,不屑地说:“此事皇上令我筹办,他要插手,也要看我高不高兴。只可惜他把绝事都做在了前面,这时也怪不得我要驳他的面子了。”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又重新拿起那本花名册,一边慢慢翻看,一边说:“动手真快呀,连湖广之地的人都推荐上来了,下一步还不知都有些什么人呢!” 为了扩大译字生班的影响,引起嘉靖皇帝的重视,不让夏言插手自己要办的事情,第二天,严嵩就译字生班的问题又上了一道奏折:“皇上,微臣查阅各地荐生资料,发现朝廷所开的国学叫学院,州、府、县开办的学堂也叫学院,民间三两人的学堂也叫学院。臣以为都叫学院有所不妥,有滥竽充数之弊病。像这次的译字生班,乃是一种特殊的学业,也叫学院,更不妥。” 嘉靖皇帝:“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理才好?” 严嵩:“微臣以为,译字生班可称太学,朝廷、州、府开办的学堂可叫学院,其他的应改称社学。” 夏言出班反驳:“臣以为严大人此议不妥。” 嘉靖皇帝:“爱卿可陈述理由。” 夏言陈述自己的理由:“天下儒学是一家,传道授业解惑者皆为师,读书解惑的学堂也应该统称学院,这是一种代称,而不作他用。如果把学堂以太学、学院和社学加以区分,那么学院和社学所学的知识是不是要两样?文字是不是也要再造一种呢?” 严嵩针锋相对:“下官想请教夏大人:朝廷集天下精英,开科考举有第一,一个三五人的乡下学堂考试也有第一,这两个第一是不是可以相提并论呢?” 夏言有些恼怒:“严嵩,你不要胡言乱语,扰乱视听。” 严嵩不尴不尬:“夏大人,皇上让我们陈述各自的理由,你却这般说下官,下官是应该听皇上的呢,还是应该听夏大人你的?” 夏言正要说什么,嘉靖皇帝不耐烦了:“好啦好啦,两位爱卿不要再争了。严爱卿言之有理,朕准其所奏。译字生班就叫太学,州、府以上官府开办的学堂可称学院,县办的学堂称县学,民间城镇的称社学,农村称私塾,以后未奉明旨,擅称学院者,一律严惩。” 严嵩与夏言对视,一个得意,一个愤懑。严嵩又说:“皇上,微臣还有本奏。太学欲招三百名生员,微臣以为不必惊动全国州、府、县,以免耗费国家的银两,只在京城招收就行了。微臣具体筹办,也不希望他人插手,以免到时良莠不齐,微臣难以向皇上交待。” 嘉靖皇帝:“好,爱卿所奏之事,朕都照准。” 夏言在金銮殿上又碰了一鼻子灰,一肚子恶气无处发泄。他回到家里,一边往里屋走,一边脱官服:“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其妻不知发生了何事,惊问其故。夏言说:“还不是严嵩那个王八蛋把我给气的。皇上也真是,把学堂分为太学、学院、县学、社学和私塾,连太学在全国招收生员的事情都取消了,还不准别人插手,全凭严嵩一句话,这、这……真是气死我了。” 严嵩的家里终于有人上门了。大臣甲一副叭儿狗相:“严大人,下官今天登门一为向严大人请安,二为小侄到太学就读一事,请严大人高抬贵手。”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在严嵩身边的桌子上:“区区两千两银子,不成敬意,还望严大人笑纳。” 大臣乙也拿出一个瓶子放到桌子上:“严大人,我这里有个古瓶,严大人是高雅之人,闲时把玩把玩,倒也别有情趣。” 严嵩望着二人,目光捉摸不定:“二位大人是想行贿本官还是想栽脏本官?” 大臣甲:“严大人,下官确实一片真心啦,请看在同殿为臣的份上,小侄的事,恳请周全一下。” 大臣乙:“是呀严大人,请一定高抬贵手,周全犬子一二。” 严嵩看了二人一眼,又瞟了瞟银票和古瓶,说:“二位还是把东西都拿回去吧。至于二位的公子和令侄能不能上太学,还是让他们先到礼部报名,考试以后再说吧。本官不想卷入是非,遭人非议。” 严嵩全权筹办太学,不让任何人插手,气坏了夏言,却喜坏了严世蕃。严世藩在外面网罗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已经债台高筑了。他对严忠说: “你给我到外面放风,就说一个生员五百两银子,少一分都不行。” 严忠听了,吓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少爷,万万使不得呀,这要让老爷知道了,我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啊!” 严世藩用那只独眼逼视着严忠:“有我在,你怕什么?朝廷上的事,我爹说了算,家里的事情,少爷我说了算。” 严忠哀叫:“少爷,一人五百两,十人五千两,三百人就是十五万两。这、这、这弄不好就要满门抄斩啦!” 严世藩嘿嘿地奸笑:“谁送了银子再去告状呀?受贿有罪,行贿就没有罪?他夏言凭什么一下就向我爹推荐了一百五十多名生员,你以为那些找他推荐的人都是跟他空口说的白话呀?我们严府上下也是十几口子人,完全靠我和我爹的俸禄行吗?我爹又不会理财,我不操点心,你说怎么办?” 严忠蔫了,无奈地说:“少爷,万一老爷知道了要责罚,你可不能往我身上一推了之啊。” 严世藩得意洋洋:“你放心吧,我是那样的人嘛?再说了,你一个奴才,推到你身上,你也扛不住啊!” 太学开始招生了,那些向夏言行贿得到推荐的人们,纷纷跑到礼部衙门探听消息,看他们的亲人是不是榜上有名。礼部的官员告诉他们,想到太学就读的人,必须先到礼部报名,然后通过笔试和面试,才能决定是否录取。大家一看夏言的推荐无效,就又纷纷跑到严嵩家里,不管严嵩愿不愿意,扔下一千两千的银票就走,弄得严嵩左不是右不是。随后就有人们相互传递消息,说报名的学子必须在某时某地先向某人交五百两银子,少一分都休想被录取。交了银子后,录取了的就不退,未被录取的全额退回。不交银子的趁早回去,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大家心想:这个办法好,一是很多人跟严家不熟悉,他们想送礼没法送,二是怕送了礼,孩子倘若不被录取,送出去的礼岂不打了水漂。现在既然送礼有地方了,不被录取还能退回,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啊!于是大家互传消息,报名者十分踊跃。 夏言对严嵩不会照单全收他推荐的人早在意料之中,但严嵩对他推荐的人一个也不买账,又让他感到意外,更气了个半死。他让自己的心腹注意打听严嵩的情况,只要抓到严嵩的一点把柄,他就要向严嵩开枪。严世蕃背着他老子,明码标价的勒索每个生员五百两银子,这个情况轻易就被夏言掌握了。夏言想,那些人把银子都交给了严忠,到时严氏父子狗急跳墙,来个死不认账,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严忠的身上怎么办?于是,夏言抓紧活动,决定在取到了人证物证后,再向严嵩发起总攻。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日子,一心在修道祈求长寿的嘉靖皇帝像往常一样,在御书房里观看刚刚送来的奏折。当他打开放在最上面的一个奏折时,漫不经心的神经一下绷紧了:夏言参劾礼部尚书严嵩,借招收太学生员的机会大肆索贿,一个生员五百两银子,缺一分不可。现已报名近五百人,勒索数额超过了二十万两。 勒索生员二十万两银子,这还了得!嘉靖皇帝的头大了,他再也顾不上修道祈求长寿,第二天早上就急忙临朝处理此事。他先将夏言的奏折扔到严嵩的面前,等严嵩看了,这才冷着脸问:“严嵩,你可知罪?” 严嵩看了夏言的奏折,深知这是砍头的大罪,当时就吓软了双腿。他听了嘉靖皇帝的问话,就一反平常斯文的形象,歇斯底里地指着夏言大喊:“夏言,好匹夫,你血口喷人!你说我勒索生员二十多万两银子,有何证据?” 夏言稳操胜券,不急不恼:“严嵩,你急什么?本相已经查实,你勒索每个生员五百两银子,统一由贵府管家严忠收走,你还想抵赖吗?” 严嵩不知道他的独眼儿子背着他干了足以让他掉脑袋的事情,夏言的话,让他跳了起来:“你妄图用一个奴才来栽赃我严嵩,你觉得皇上是那么好蒙骗的吗?你问问满朝大臣,看他们谁相信你的鬼话?” 夏言依旧不急不恼:“严嵩,我早就料到你会死不认账。但本相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你继续抵赖!” 严嵩没有索贿,底气十足:“好,你拿出你的人证物证来。” 嘉靖皇帝也说:“夏爱卿,你拿出你的人证物证来。” 金銮殿不是一般的官府衙门,能在这里当人证的当然只能是那些朝中大臣。夏言回头扫了一眼,大臣甲、乙和其他几个大臣同时站了出来,说:“皇上,我们都能证明严嵩确实勒索了生员。我们就是被勒索者。” 严嵩傻了:“你们、你们……” 夏言:“皇上,微臣这里还有百姓的诉状。”说着,又递上了一叠供词。 嘉靖皇帝将那叠供词一一翻看,然后扔给严嵩:“严嵩,你还有何话可说?” 严嵩将那些供词捡起来一一看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皇上,微臣真的冤枉啊!夏言他、他是在陷害微臣啦!” 嘉靖皇帝阴着脸说:“你身为礼部尚书,却尽干一些不知廉耻的事,太让朕失望了。朕若不念你屡建功勋,这次定斩不饶。朕革去你礼部尚书的职务,以四品顶戴到工部听用,望你以后能好自为之。下去吧。”又令刑部大臣:“朕令你们刑部立即将严忠抓获归案,一经查实,赃银收归国库,严忠处斩。” 第二十八回 蒋太后凤威冲天怒 夏公瑾罢相离京城 严嵩被贬官三级,到工部作一般官员使用。回到家里,就像一只红了眼的恶狼,恨不得找把刀去跟夏言拼了。严世蕃奸狡异常,在事发前就已经安排好了退路,这时严嵩快要丧失理智了,他却很坦然。他没有告诉严嵩真相,因为他知道,如果严嵩知道了真相,定会精神崩溃,再也不会有勇气去跟夏言殊死相搏。趁着此时严嵩怨气冲天,自己再给他火上浇点油,就不怕他不赤膊上阵,跟夏言最后一拼了。于是,严世蕃说:“若说严忠借爹爹的名义勒索三五十两银子,孩儿倒还相信。勒索二十万两,就是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啦!这分明是夏言陷害爹爹,而皇上不加明察就相信了他。” 严嵩咬牙切齿:“夏言陷害为父,起心久矣。只是他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加给为父这么大的罪名,为父连做梦都没敢想过。” 严世蕃说:“既然夏言对爹爹这么无情,那么爹爹对他还顾念什么!夏言若不陷害爹爹,爹爹还一时扳不倒他,他既然陷害爹爹,他的死期也就到头了。” 严嵩叹了一口气:“唉,为父现在成了一个不掌实权的四品小吏,连朝都没资格上了,还怎么扳倒夏言啦!只是为父心里的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严世蕃说:“爹爹差矣,夏言的死结就在爹爹手里攥着,爹爹只要用手轻轻一捏他就死了,如何说扳不倒他呢?” 严嵩一听,失神的眼里一下迸出了光芒,他急忙问自己的独眼儿子: “夏言有什么死结攥在为父手里?你快告诉为父!” 严世蕃不慌不忙地说:“爹爹还记得夏言写来的那份荐书么?那份荐书就是夏言的死结。太学要招三百名生员,他一下就推荐了一百五十多名。因为爹爹秉公办事断了他的财路,他才要陷害爹爹。爹爹拿着这份荐书到太后那里去告他,保证他吃不了兜着走。如果爹爹再把陆松将军和骆安都督因受不了夏言的排挤而告老还乡的事情提一提,嘿嘿!” 严世蕃的话,让严嵩醍醐灌顶。他如释重负,轻轻拍着脑袋:“对对对,皇上对夏言偏听偏信,我找太后去。”说着,就到抽屉去找那份荐书。 严嵩拉开抽屉,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份荐书了。就在他着急时,严世蕃说:“爹爹是在找那份荐书吧?孩儿看爹爹当时对那份荐书根本没有在意,怕不慎丢失,早就收藏起来了。” 严嵩看着严世蕃,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独眼儿子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他感慨地说:“儿啊,还是你比为父看得远啦,这次要不是你,为父就沉冤难雪了。” 严世蕃本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这时听了严嵩的话,不由得也动了真情,独眼里流下了一行泪水,说:“父子连心,我们不同心同德,谁与我们同心同德呀!” 却说蒋太后在重新皇考后认回了自己的儿子,但因为张太后仍然健在,她还是没有庙见的权力。她不能找那些大臣,大臣们自然无事也不会去找她。所以,尽管严嵩对他们母子有恩,她也很感激严嵩,但两人一年到头不见一面是常事。这天,蒋太后正在寝宫休息,一个丫环进来报告,说严嵩眼泪婆娑,有急事要见太后。蒋太后说:“什么事竟使他眼泪婆娑,快传他进来。” 严嵩来到蒋太后宫,一见蒋太后,急忙跪倒在地,放声痛哭,因为他是真的感到冤枉,那泪水就像暴雨一样,“哗哗 ”直流:“太后,微臣大限在即。请太后看在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到时就给微臣留个全尸吧!” 蒋太后大为惊讶:“严爱卿,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慢慢说来。” 严嵩:“夏言为了排斥异己,早有陷害微臣之意。这次微臣奉旨招收太学译字生,夏言便指使手下党羽栽赃陷害到微臣,说微臣索贿二十万两银子。然后他们三人成虎,我的天啦,微臣就是有百口又如何辩得清楚。现在微臣已被皇上贬官三级,在工部作一小吏。今夏言为刀俎,微臣为鱼肉,生命只在旦夕之间。故微臣不辞万死,前来请太后看在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到时就给微臣留个全尸。”说着,一再叩头,其状甚惨。 蒋太后有些动情,连声说:“严爱卿,你起来说话,快起来说话。” 严嵩不起来,他跪在地上,手捧官帽,样子极其凄凉:“太后,微臣两手空空走进兴王府,蒙太后收留,多活了十几年。今天,微臣愿辞官两手空空回归家乡,做一个太太平平的田舍翁,请太后恩准。” 蒋太后:“你和夏言有仇吗?他为什么要百般陷害你?” 严嵩:“太后还不明白吗?兴王府的人在朝中为官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从进京城的那一天起,兴王府的所有人就成了孝皇太后及其党羽的眼中钉肉中刺。后来夏言当道,为了一手遮天,他又把安陆府的旧人当成敌人。骆安、陆松等人就因受不了他们的排挤,才明哲保身,激流勇退了。只有微臣还想为皇上排忧解难,站在朝廷上百般与他们周旋。这次他们将微臣牢牢地套住了,微臣还有何话可说呢?太后可以派人去查一查,微臣家里十几口子人,穷得叮当响,几个孙子常年吃不到一片肉,此事无人不知。而夏言却诬蔑微臣收贿二十几万两银子,这司马昭之心,不是昭然若揭吗?微臣若还站在朝廷上,谁知道以后……”痛哭:“可怜朱海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要知道微臣出生入死,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蒋太后再也忍受不住了,她发疯般地拂掉桌上的东西,怒发冲冠:“岂有此理。你今天不说,我还不知道他们竟把我兴王府的旧人欺负成了这种样子。我一直不明白陆松、骆安等人为什么干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硬要辞官归养,原来都是他们在从中捣鬼呀!” 严嵩揩了一把泪水,激忿地说:“这次微臣奉旨招收译字生,夏言一晚上就向微臣推荐了一百五十多名所谓的德才兼备的生员,这些人中他认识几人?他怎么知道那些人德才兼备?微臣没有害人之心,也不想过问这是为什么,可是太后,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微臣为朝廷着想,拒绝了他的要求,他觉得微臣断了他的财路,竟、竟……”严嵩说不下去了,双手高举夏言推荐的花名册,流着泪水向蒋太后递去。 蒋太后接过花名册翻了翻,脸色非常难看。然后她又动情地抬起头来,亲自来扶严嵩,说:“严爱卿请起,是我兴王府对不起你。”然后愤怒地命令一个宫女:“去,让皇上马上到我这里来。” 嘉靖皇帝听说生母一反常态怒发冲冠,哪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蒋太后宫。当他看见站在一旁的严嵩时,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厌恶地对严嵩说:“严嵩,你有负朕的厚望,勒索数目巨大,按律当斩,朕只将你官降三级,你还敢到太后这里来告刁状!” 严嵩说:“微臣不敢。微臣自知死期已到,特来请求太后保全微臣一个全尸而已。” 嘉靖皇帝厉声说:“严嵩,太后面前你休要胡说八道,朝廷上那么多大臣指证你,难道朕冤枉了你不成?” 蒋太后早就忍不住了,她用那份荐书向嘉靖皇帝砸去,愤怒地说:“别说了,你把这份名单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告诉你,自从你接到继承皇位的遗诏后,我们母子就没有过一天太平日子,每次危难总是兴王府的旧人在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护驾。莫说他是你忠心耿耿的臣子,被人陷害,就是真犯了一千条大罪,我也不许你伤害他一根汗毛,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嘉靖皇帝从地上捡起那份荐书,扫了一眼,脸色非常难看。严嵩见有蒋太后给自己撑腰,就大着胆子又说:“夏言目空一切,无法无天。皇上让他代理国事,而他在干什么?他笙歌妓舞,广纳妻妾,强占民女,声色犬马。朝廷明文规定,入直大臣到西苑斋宫只能乘马代步,夏言却硬是乘肩舆出入。皇上,你知道老百姓是怎么骂他的吗?他们骂夏言是国贼呀!” 嘉靖皇帝终于感到事态严重。他让自己最相信的锦衣卫都指挥陆炳迅速查清三件事:一、荐书上的名单是否真实,他们都是什么人?二、太学的招生情况。三、那十个老百姓的供词是否真实? 仅仅两天时间,陆炳就向嘉靖皇帝复旨:一、荐书上的名单个个真实,相当一部分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二、太学招生随便报名,通过笔试、面试,择优录取,有试卷为证。夏言推荐的人中有少数录取,但不是夏言推荐之力。三、提供严嵩索贿供词的十个老百姓,一半去向不明,一半说是夏言让他们这么说的。 嘉靖皇帝听了,非常寒心。他一直相信夏言是个正直之臣,没想到他为了自己的所谓面子,竟然设置骗局陷害大臣,自己看错了他呀!他责问夏言:“夏言,你笙歌妓舞,广纳妻妾,声色犬马,朕暂时不问。强占民女是否属实?“夏言嚅嚅叨叨:“微臣因年事已高,膝下还没有一男半女,一时着急,是多纳了几房妻妾,可绝没有强占民女之事。”嘉靖皇帝:“你年近六十,还娶十六七岁的大闺女,要说没有强占之嫌,天下谁人肯信?” 夏言:“微臣承认有买妻之事,但这并不犯大明律法。” 嘉靖皇帝:“那你擅自乘肩舆出入西苑斋宫,该怎么解释?” 夏言:“臣知罪。” 嘉靖皇帝对大臣甲、乙等人:“那些银两是你们送到严府的还是严府派人去取的?” 跪在那里的大臣都不吱声。 嘉靖皇帝猛拍龙案,怒喝道:“说!” 众大臣一哆嗦:“是微臣们自愿送到严府去的。微臣们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嘉靖皇帝:“来人,将这几个肖小之人重打二十大板,赶出朝廷,永不再用。”处理完了几个大臣,又处理夏言:“夏言,朕对你寄予厚望,把许多国事都交给你处理。没想到你两面三刀,在朝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强占民女,陷害大臣,是可忍孰不可忍?回你的江西老家去吧,朕不愿意再看到你。” 严嵩被恢复一品衔,晋升为六卿之首 ———吏部尚书,入阁。夏言被罢相,限三天内由御林军遣送出城。严嵩别有用心的为夏言送行,揶揄道: “昨日为相坐高堂,今日险为阶下囚。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夏言冷笑着说:“小人得志!看你能够猖狂到几时!” 严嵩微微一笑:“夏言,这句话应该是你的自画像啊!你说出来不觉得脸红吗?论关系,我们是老乡;论年龄,我是兄长;论功名,论资格,我早你十年中进士,理应是先贤、前辈。可是夏言,你好好地想一想,你什么时候把我严嵩放在过眼里?你什么时候对我有过起码的尊重?你才是小人得志,连起码的人格道德都没有啊!” 夏言气愤地说:“我夏言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参倒你这个贼子,给国家留下了祸患。” 严嵩:“我严嵩到底是个什么人,国人尚拭目以待。可你夏言已经走上了国贼之路,你知不知道?过去你忙于玩弄权术,没有时间反思自省,现在你作威作福的日子过去了,你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的反思自省了。” 夏言被罢相后,各级官员依次递升。原次辅蒋冕升为首辅,吏部尚书升为次辅。此二公由于长期受到夏言的压制,使他们都养成了一种和事佬的性格。加上此二公年事均高,心里都存了个干两年混个宰相的待遇后就辞官归田的思想,所以,只要大体上过得去,他们从不说人是非。倒是六卿之首的严嵩处处一马当先,经常为朝廷事务操心。一朝君主一朝臣,一朝宰相一朝官。既然两位大学士都不愿意过分操心,不愿意得罪人,那么严嵩就义不容辞,为了办事顺手,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将朝臣换了七十三人。夏言的心腹,差不多更换殆尽了。 第二十九回 严世蕃财色双得意 王世贞茶肆惹祸殃 树长高了影子长,权力大了贪欲和淫欲就会膨胀。严嵩二十五岁高中进士,因为既无社会背景,也无经济能力参与官场竞争,所以官场坎坷,生活的提心吊胆,唯恐一点不慎,就被人打下马来。严世蕃靠父荫进入国子监学习,一出来就弄了个尚宝司的官,官虽不大却令人侧目。加上父亲又是朝廷的一品大员,皇帝的近臣,他有恃无恐,连干了几桩大案,也没见有谁把他怎么样。倒是他帮助严嵩扳倒了夏言,家里父母对他刮目相看,外面他也成了一个神话般的传奇人物。于是,他走出家门,那些肖小之人便趋之若鹜,严世蕃趾高气扬,发号施令的样子比他的老子严嵩威风多了。 严嵩年轻的时候由于家庭状况不佳,他在娶了貌美贤惠的欧阳氏后,两人相濡以沫共同支撑着一块小小的天地,想也没有想过再纳几房小妾的事情。严世蕃就不一样了,他从娘胎里生出来就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官家少爷,基本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二十岁娶了美妻,还两天不嫖心里就难受。但嫖娼是要钱的,而且钱给少了还坍自己的面子,他可不想学那些地痞流氓,玩了女人不给钱不说,还耍他娘的横,那有什么情趣!不是成了禽兽,单纯的为了发泄兽欲吗?严世蕃玩的就是要女人向自己嗲声嗲气,他喜欢的就是女人千媚百态的主动向自己献身,那才叫刺激,那才有情趣。 怎样才能又玩女人又广进财源呢?严世蕃想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广纳小妾。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多么?自己纳妾,他们就得前来送礼。有钱的富家子弟想捐官,不掌权的小官想升掌权的大官。获罪的想脱罪,判了死刑的想求生。这些人会成千上万的送,会倾家荡产地送,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自己不必给什么承诺,能办则办,不能办则罢,反正是我纳妾你送礼,事情办不成你也不能把礼要回去嘛!同时,用这种办法捞钱,那些专找人茬的御史谏臣们不得不闭嘴,政敌们也不敢说三道四,这一举多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严世蕃决定纳个小妾,遭到了母亲欧阳氏的反对。严世蕃深知母亲是个正直的人,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用意。不过他伶牙利齿,巧舌如簧,又哭又求,声泪俱下,也说得欧阳氏无言以答。最后,严家很排场地帮他娶回了这房小妾。 严世蕃的如意算盘没有打错,通过这次娶小妾,他共收受到古玩、字画、金饰等,折合银子十几万两。对那些要买官的,要升官的,他拟了个名单交给严嵩。严嵩照实上报,嘉靖皇帝大笔一挥:照准。大家一看,严氏父子还真能手眼通天。从此,各种贪婪的目光就都瞄准了严氏父子。 严世蕃深为自己的聪明而得意,在其后的二十多年里,他或公开娶回家,或私自包养在外面,共娶了二十七个小妾,平均不到一年就要娶一个,每个月都有两个小妾做生日。随着他自己的权力越来越大,严嵩越来越依赖他,有时卖官鬻爵的事情,他根本不跟严嵩商量,就自己擅用严嵩的相印。这些都是后话,不表。 严世蕃独眼、短颈、粗腰、罗圈腿,就像一个扔到垃圾堆里没人捡的烂冬瓜。因为严嵩在朝中已经开始实际掌权,因而,他又成了一个歪嘴香瓜,样子难看了点,但很耐吃。那些势利之徒便众星捧月,丑态百出。妓院里的卖春女子也把他当成财神,迎进送出。社会上有羡慕的,有不屑的,当然也有讽刺的。 这天,在一个不很热闹的茶肆里,客人们都在闲谈着严世蕃娶妾,势利之徒趋之若鹜的事情。有三个十四五岁不谙世事的少年也坐在一起,嘻笑戏闹,其中有一个就是后来成为一代文坛领袖的王世贞。一个圆脸少年说:“一朝大权在手,金钱美女皆有。漫说独眼貌丑,舍其谁更风流!” 另一个看起来还十分天真的少年说:“无知小儿郎,驴粪外面光。不识颜如玉,蒙童老儿羞。” 王世贞说:“吃人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一朝遇猎手,无处把身藏。” 京城有很多是靠坑蒙拐骗和恐吓吃扯白饭的。一个地痞走了过来,他见王世贞三人都是小孩子,以为机会来了,便想讹诈他们一下。他涎皮赖脸的对王世贞等三人说:“三位小公子,真是好兴致啊!你们刚才是在说严世蕃严大少爷吧?” 圆脸少年看了一眼地痞,厌恶地说:“我们说谁,关你什么事啊?去去去,到一边去。” 地痞皮笑肉不笑:“这位小公子,话不是这么说吧!我看这样,大哥我近来手头紧张,吃了上顿没下顿,如蒙三位小公子周全五两银子,大哥我感激不尽。” 面相很天真的少年叫了起来:“你是在乞讨啊还是想恶要?告诉你,我们可不吃你这一套!” 地痞仍然皮笑肉不笑:“我看得出来三位小公子都不是平常之辈,所以大哥我才请你们周全五两银子。” 面相很天真的少年说:“耶,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呀!”他指着王世贞对地痞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巡按都抚王忬王大人的公子王世贞,你千万别敲竹杠敲到了老虎头上!” 地痞不急不躁:“巡按都抚,这么大的官呀,吓死大哥我了。不过我想问一问这个小公子,是吏部尚书大呢还是巡按都抚大?严公子可不是好惹的呀,他要知道你们在这里作诗骂他,恐怕不大好吧!” 王世贞拉下了脸,对地痞:“你滚不滚?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打断你的狗腿!”说着站了起来,一副要叫人的样子。 地痞扭头一看,见不远处确实有两个像是跟班的下人,不敢造次,便悻悻地说:“好好,我滚,我滚。我记住你是巡按都抚王忬的儿子,叫王世贞了。” 严世蕃穿梭于花柳巷。有一天,他跟一个妓女调情,妓女戏谑他:“吃人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一朝遇猎手,无处把身藏。” 严世蕃一听,觉得这妓女还很有才气,便搂着她说:“宝贝,我就是中山狼,我就要把你吃到我的肚子里才舒服。” 妓女又嘻道:“无知小儿郎,驴粪外面光。不识颜如玉,蒙童老儿羞。” 妓女只知道跟严世蕃调情打趣,却不知道自己嘴里说的四句顺口溜是什么意思。书中自有黄金物,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几句的意思是说严世蕃不是靠读书科举入仕的,现在当了官,也不过是驴子拉屎外面光,羞死他那靠教几个小孩为生的爷爷。 妓女不知道自己鹦鹉学舌说的几句顺口溜是什么意思,严世蕃却很敏感。他猛地推开妓女,狠劲地打了她一耳光,骂道:“臭婊子,你敢连老子的祖宗都骂,老子宰了你!” 妓女吓坏了,连忙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呀,大家都在这么说你,我以为……我以为……” 严世蕃感到事情严重,他追问妓女:“说,这几句歪诗是谁作的,今天你说不出人来,老子就宰了你!” 妓女吓得战战兢兢:“听说是一个叫王世贞的人作的,大街小巷都在流传这首儿歌。” 严世蕃的眼睛瞪得像牛卵:“王世贞,老子饶不了你!” 严世蕃不认识王世贞,但他手下的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很快帮他打听到了王世贞,并找到了那个可以为他作证的地痞。他带着一班人,直接到王府把王世贞喊了出来,骂道:“王世贞,小王八蛋,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作那些歪诗骂我?” 严世蕃不认识王世贞,十几岁的王世贞当然也不认识严世蕃。他当时和两个同窗学子在茶肆作了那几句顺口溜,不过是人们都在议论,他们也信口开河瞎说了两句玩儿,过后就忘了。谁知那几句顺口溜朗朗上口又很有意思,人们相互戏传,竟造成了影响。这时见严世蕃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心里就吓毛了。他指着那个地痞说:“严公子,他是一个地痞,像他这样的人,说的话你也相信?” 地痞当时不但没讹诈到王世贞等人的五两银子,还挨了他们几个的骂,心里自然记恨。这时见严世蕃要找王世贞的麻烦,他心里就感到特别解气,见王世贞不敢承认,就得意洋洋地说:“王世贞,好汉做事好汉当,你现在不承认有什么用!当时在茶肆的有好些人,要不要我再给你找两个证人来?” 王世贞哑口无言。 严世蕃左右开弓,打得王世贞口鼻流血,骂道:“王世贞,莫说是你,就是你那个老子王忬,本公子要他圆他就圆,要他瘪他就瘪,不信你就试试看。”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是个巡按都抚,这巡按都抚是个什么官呀?是下面各省负责剿匪的一种武职四品官。王忬是山东省的巡按都抚。剿匪的事情原本就很微妙,朝中有人,十个土匪杀一个,你就是大功臣。上头有人要害你,十个土匪杀九个,剩下的一个也能坐你一个剿匪不力的罪名杀你的头。王世贞被严世蕃打得鼻青脸肿,回到家里一说,大家全都吓坏了。因为作儿歌诋毁朝中大臣本身就不是小事,要是严嵩一怒报复王忬,王家就有灭门之祸。所以,王世贞的母亲赶紧写了一封信,迅速派人送到山东交给了王忬。王忬看了也是大吃一惊,尽管王世贞还是个孩子,他绝对无意诋毁严氏父子,但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到哪里去辩理呀!于是,他匆忙赶回了京城。 王忬带了一份厚礼来找严世蕃,说:“严公子,犬子世贞还是个孩子。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的年幼无知吧。” 严世蕃阴阳怪气:“王公子堪称神童,骂人入骨三分,真是比毒蛇还毒呀!” 王忬陪着笑脸:“小孩子无知,加上许多用心歹毒的人无事生非,就把事情说得太离了谱。我这里向你道歉了,还请你多多原谅。” 严世蕃爱理不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便放缓和了一些:“罢了,但愿他以后好自为之吧。我听说王大人手里有一幅枟清明上河图枠,不知是真是假?” 王忬说:“严公子真会说笑,我一个粗人,哪有什么枟清明上河图枠呀。” 严世蕃:“王大人,我爹爹一生别无所好,就爱个字呀画的。王大人一口价,我决不说二话,买过来就算是我对爹爹的一点孝心吧!” 王忬有些发急:“严公子,我真的没有什么枟清明上河图枠,若要有,岂能不献给严大人。” 严世蕃又变得不阴不阳:“我知道王大人也是儒雅之人,今天我就不夺人所爱了。有一天王大人不爱它了要出手,可别忘了告诉我,我是要参加兑标的哟!” 王忬手里没有什么枟清明上河图枠。为了得到某种东西,人们捕风捉影尔虞我诈这是常有的事情,王忬心里很清楚也没有在意。他回到家里,严责了王世贞一番,令家人严加管束,闭门读书,无事不得随意走出家门一步,然后便匆匆回到他的山东任上去了。 第三十回 不速客返朝掌内阁 失意人诀别保护伞 嘉靖皇帝一心想修道长寿,对朝中的事情只要知道就行了,不想费心去处理。偏偏蒋冕优柔寡断,是个好好先生,芝麻大的事情都不愿意当家,这也要嘉靖皇帝圣裁,那也要嘉靖皇帝圣裁,这就引起了嘉靖皇帝的强烈不满。蒋冕也很识时务,反正自己已混到了正宰相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递了一个告老还乡的奏折。嘉靖皇帝顺水推舟,大笔一挥,让他光荣退休了。 谁来主持内阁呢?这个问题一出现,嘉靖皇帝的眼里就闪出了夏言的影子。夏言虽然很专横,但处理问题果断干脆。有些大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常常让自己也难办。所以,夏言专横也有他专横的好处。他能专横点倒省去了自己的许多麻烦,只要自己有效地控制他,他仍然是自己的一个好帮手。于是,嘉靖皇帝颁旨,令夏言还朝,重掌内阁。 夏言接到重掌内阁的圣旨,十分得意,他对人说:“怎么样,我就知道皇上离不开我。这才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我就又要还朝重掌内阁了。我夏言是个什么样的人啦,天生就是一个担当大任的人!” 夏言风风火火地赶回朝廷一看,见自己提拔使用的大臣基本被严嵩清除殆尽,剩下在朝的对夏言也不敢十分亲近。一是因为夏言专横,不懂得尊重别人,跟他套近乎,他就会把自己当着呼来唤去的狗一样;二是他们已经看明白了,夏言再专横,他根本扳不倒严嵩,与其绝对站到哪一边作为他们官场斗争的牺牲品,还不如左右逢源,两头都不为敌的好。 嘉靖皇帝让夏言还朝重掌内阁,这确实让严嵩没有想到。论资排辈,该他严嵩来执掌内阁了,就算嘉靖皇帝不相信自己,让别人来执掌内阁也行呀,偏偏要夏言还朝,这让严嵩十分郁闷。 夏言还朝后上了第一个奏折,他列了一份名单,要换掉朝中的十名大臣。以往,嘉靖皇帝对夏言的人事调动是一字不动照准的,这一次却让夏言十分失望。嘉靖皇帝说:“朝中大臣不宜频频更换,对个别确实不胜其职者,当由吏部考核后申报,朕斟酌而行。夏爱卿不必在这方面操心,只帮助朕处理一些国事就行了。” 夏言一听:什么,官员任免由吏部考核申报,不要我操心?那我还当个屁的宰相啊!他说:“皇上,微臣重掌内阁,无任免官吏之权,还怎么处理国事,为皇上分忧啊?请皇上明察。” 严嵩正担心夏言还朝后会对自己反攻倒算,见嘉靖皇帝有意维护自己的权力,而夏言还想作垂死挣扎,他便出班说:“夏大人,皇上要你处理国事,并不是要你拉帮结派,更不是要你把朝廷当成自己的小家庭。皇上任命的大臣,个个兢兢业业。多少事情你不问,刚刚还朝就要撤换大臣,你什么意思呀?” 夏言听了,噎得只翻白眼。 嘉靖皇帝说:“好啦,你们都是国家的中流砥柱,理应齐心协力为朕分忧,怎么一见面就斗来斗去,像话吗?” 夏言还朝后第一本就碰了壁,十分怄气。礼部侍郎徐阶,字子升,号少湖,嘉靖二年(1523年)以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资历很浅,在“大礼仪之争 ”时年仅二十多岁,但他特别精明,左右逢源,一年连升几级,很是得意。可能是太得意而忘了形,有一次不小心触犯了首辅张璁,被贬官一级赶出了京城,从此后他便变得乖了。夏言上台后,他通过关系又回到了京城,开始曲意奉承夏言。由于他没有在朝中担任要职,并且他追随夏言而夏言因他的职务太低没有在意他,所以,夏言罢相后,严嵩在清除夏言一党中不但没有清除他,反而还让他升了官。这个极能见风使舵的两面派,虽然清楚夏言要扳倒严嵩很难,但夏言手里仍掌握着要比严嵩大得多的权力。尽管他不想作夏、严官场斗争的牺牲品,但暗中耍点小聪明从中牟利的事情他是不会不干的。他私下里向夏言献计:“心急吃不了滚粥,要想扳倒严嵩,还得一步一步的来。所谓打人要打软肋,刺人要刺要害。严嵩的儿子严世蕃骄奢淫逸,就是严嵩的软肋。” 夏言忙问:“你有何妙计,快说给我听。” 徐阶说:“严世蕃强夺了一良家女子包养在外,其家人告到府衙,府衙无人敢问。相爷可以从这件事入手,给严氏父子一个下马威。” 夏言说:“太好了。本相明天就参他们父子一本。” 徐阶说:“相爷差矣,皇上现在最烦的就是你们卿相相斗,你为这点小事去参严氏父子,只会引起皇上的反感。下官的意思是,相爷应以此要挟,跟严嵩做笔交易。” 夏言不解:“跟严嵩做交易?” 徐阶:“严嵩是个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他总在大家面前以正人君子自居。相爷可私下里将严世蕃强抢民女的事情告诉他,要么按相爷的意思换掉五个大臣,要么相爷就参他们父子一本。严嵩为了他的画皮不被揭掉,必然会答应相爷。相爷如此步步为营,何愁严氏不灭呀!” 夏言大喜:“此计大妙。本相得你相助,严氏父子必败无疑。” 却说严嵩正在家里与欧阳氏共进晚餐,夏言忽然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信里说严世蕃强抢良家妇女,被人告了。夏言打算将此事按下,让严嵩多多管教儿子一下。接着就很客气的跟他商量,希望他主动申报换五个大臣,并提供了五个人的名单。 欧阳氏不过问严嵩跟夏言的官场斗争,她一见信中说严世蕃强抢良家妇女,立即就火了。因为她是女人,女人的难处她太清楚了,她的胞姐欧阳含雪就死于男人作贱女人的事件中,她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也来干这种事呢? 严世蕃听说母亲欧阳氏找他,也没在意。等见了欧阳氏,还没开口说话,欧阳氏就是一竹杖狠狠地打在严世蕃的头上。疼得严世蕃抱着脑袋,像猴子跳圈一样,说:“母亲是要打死孩儿了,可孩儿死也要问个明白,孩儿到底犯了什么罪?” 欧阳氏将夏言给严嵩的信掷在严世蕃的面前,说:“畜牲,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严世蕃阅信,吱声不得。 欧阳氏大骂:“畜牲,为娘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小小年龄就有妻有妾,居然还要强抢良家妇女包养在外,你是不闹出人命心里不舒服啊!”说着,对着严世蕃又是一通乱打。 在严嵩这个家里,几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和教育一直都是欧阳氏在负责,严嵩基本上没有过问。欧阳氏深知,教子不严就等于是在给家庭制造灾难,因而,她对严世蕃打骂起来从不手软。一般的家庭都是严父慈母,但在严嵩这个家庭却是严母慈父。家务事上,严嵩说了还有更改的余地,但欧阳氏说了,却没有更改的余地。所以,严世蕃是惧母不惧父。像他们这种人家,严世蕃既不敢当场跑掉,更不敢阻挡母亲的痛打。最后严世蕃被欧阳氏打得吃不住劲了,抱着欧阳氏的双腿求饶,严嵩才于心不忍,劝阻了欧阳氏。严世蕃来到外面,抹着满头的疙瘩和满脸的血迹,仇恨地大喊:“夏言,我严世蕃跟你誓不两立。到底鹿死谁手,我们走着瞧!” 严嵩跟夏言做了这笔交易。为了保全自己跟儿子的名誉,他按照夏言的意思,主动上奏更换了五个大臣。这五个大臣原本都是严嵩的心腹,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这时见严嵩主动上奏要将自己换下来,既感到不解,也对严嵩产生了意见。严嵩无奈,只得默默咽下了儿子给他酿成的这杯苦酒。夏言得意洋洋,他既在朝廷重要的位置上安上了自己的心腹,树立了自己的威信,还降服了严嵩,让严党阵营内出现了矛盾,这是多么大的胜利呀! 就在严嵩和夏言使出吃奶的力气明争暗斗的时候,蒋太后病笃。临死前她还惦记着兴王府的旧人,惦记着承天府的那班子弟。嘉靖皇帝将严嵩、陆炳、陈干林、黄承凡、范兵等数十人召到蒋太后宫,跟蒋太后诀别。昔日十五六岁的孩子,今天都是年近四十岁的人了。他们排成一队,膝行着到蒋太后的病榻前,一一跟蒋太后诀别。蒋太后望着这班昔日的孩子,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执意让宫女扶她坐起,说:“我回去总算给你们的亲人有个交待了,望你们忠于皇上,善始善终,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你们的亲人失望。” 蒋太后的话,让承天府的那班子弟真情萌动,放声痛哭。蒋太后一生只有嘉靖皇帝这么一个儿子,自离开兴王府后,一生再没有见过娘家的人,再没有见过承天府的乡亲。她是把这班子弟当着自己的儿子在看啦,如今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她舍不得这班子弟,舍不得这班儿子。而这班子弟,这班儿子,又怎么舍得她呢? 严嵩最后一个跟蒋太后诀别。蒋太后久久地望着严嵩,似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儿子宠信夏言,有他宠信夏言的道理,但夏言妄自尊大目空一切,承天府的这班子弟也没少在她面前说过。夏言跟严嵩已经势同水火,朝野上下人人皆知,这个对他们母子有过大恩的人,自己如果不在了,他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呢?做人要讲个良心,总不能让后代子孙骂自己是个以怨报的人吧!于是,她把脸转向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嘉靖皇帝明白生母目光中的那层含意,严嵩对他们母子有恩,对国家有功,不是万不得已,不能杀他。于是,嘉靖皇帝急忙向前跪下,说:“母亲的意思,儿臣明白。儿臣一定善待兴王府的老臣和旧人。” 嘉靖十七年(1538)农历十二月初四,兴献皇太后蒋凤儿病逝,时年57岁。这个忠厚善良的女人,死前还记得她的家乡,记得她勤劳善良的乡亲们,还在用一颗善良的心保护着她认为是忠实可靠的人。严嵩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年龄要比自己小的女人居然会走在自己的前面,再也不能成为自己头上的保护伞,他如丧考妣,痛不欲生,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第三十一回 叔烧侄旧怨是祸根 臣劝君疑案留后人 按照蒋太后的生前遗愿,嘉靖皇帝决定亲自扶榇到显陵与自己的生父合墓。同时,他也正好借此机会走出皇宫看一看自己的大好河山。便让太子监国,自己带着夏言、严嵩,陆炳等一大班文臣武将,在一万五千多军兵的保护下,于嘉靖十八年(1539)二月十六日向承天府进发。 巡抚出朝,地动山摇。天子出朝,那情景就难以用语言形容了。大队人马旌旗蔽日,车轮滚滚尘土飞扬,队伍浩浩荡荡拉了几里路,没几日就来到了河南卫辉府。此时天色已晚,沿途车马劳顿已使嘉靖皇帝疲惫不堪,他传旨前来接驾的地方官员明天晋见,然后就和嫔妃宫女数十人住进了临时行宫。 大臣们也都住进了为他们临时搭起的行军帐篷,随行的军兵便将这些帐篷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起来。二月的卫辉府,大地虽在苏醒,却看不到丁点儿绿色。堆堆积雪公然躺在田间地头开始凌冻起来,要跟残阳叫板。北风冽冽,寒气逼人。天际刚刚拉下帷幕,除了值勤的哨兵外,那些在车马上颠簸了一天的人们便早早地钻进了被窝。由于是伴驾扶榇南归,大家不能说笑,不能放声高歌,整个营地里死一般寂静,大家进进出出就像幽灵一样。 夜晚静悄悄的,人们都在梦乡中畅游着光怪陆离的世界。这时忽然有人大喊:“行宫失火了,快救火呀!”紧接着人声鼎沸,营地里大乱起来。 严嵩穿着单衣单裤,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冲出帐外,见行宫就像一堆干柴,烈焰腾空发出可怕的燃烧声。一股夜风吹来,几丈高的火焰犹如一条彩带在空中摇晃,烤得人们疾退不迭。 夏言等人站在人群前面大喊:“救皇上,快救皇上啊!”然而,这么大的火,人若钻进去就像一只跳蚤掉进了炼钢的火炉,谁肯做这种傻事呀! 有军官在斥责值勤的军兵:“妈的,为什么刚起火的时候你不喊,到火这么大了你才喊?老子宰了你!” 军兵叫屈:“我一发现冒烟就喊了,谁知整座行宫就像被人泼了油一样,大火呼的一下就成了这样。” 就在大家斥骂连天却谁也不肯向前的时候,就见一个人披着被子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海。或许是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那人一下,他摔倒在地,随即又迅速站起,继续向火海冲去。锦衣卫都指挥陆炳被眼前的大火烧得六神无主,见那人披着被子虽然在奋不顾身,但行动并不敏捷。他不假思索,纵身一跃扑进火海,一把揪过那人的被子披在自己的身上,大声说:“你快出去,我去救皇上。” 这个披着被子奋不顾身冲进火海的人是严嵩,已经六十岁的人了,被陆炳抢去被子,自己从火海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时,头发胡子全烧光了,身上到处是火。他倒在地上乱滚,嘴里宰猪般的嚎哭,样子极惨。众人上前,你一下他一下刚刚扑灭了他身上的火,就见从烈火里弹出一个火球。这个火球摔在地上破成几爿,其中一爿呜咽着从地上站起,人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陆炳用被子裹着嘉靖皇帝逃出了鬼门关。嘉靖皇帝呜咽着从地上站了起来,陆炳却大面积烧伤,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是一个有预谋的弑君案。在这个落成不久的临时行宫里,夹墙、屋檐、床腿等地方到处塞满了硫磺和易燃物品。行宫里,嫔妃宫女等共有七十余人,除嘉靖皇帝被陆炳奋力救出了外,其他人无一幸免,均被烧成了灰烬。这一下,那些东厂的鹰犬和锦衣卫们可有了事做,他们把卫辉的所有官员们都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喊冤叫屈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嘉靖皇帝在医院里亲自为严嵩和陆炳端水喂药。一万五千多人,数十名大臣,大家都站在那里干咋呼,只有严嵩和陆炳两人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海,正应了蒋太后 “每次危难总是兴王府的旧人在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地护驾 ”的话,令他感慨万千。这位一心想修道长寿的糊涂皇帝,此时心曲由衷,挥毫写下了一首诗,以表彰严嵩和陆炳救驾的功绩: 烈焰腾腾扑帝皇,知心腹臂佑天苍。 路遥方知马蹄疾,九死更知股肱长! 蓄意弑君,这还了得?嘉靖皇帝决心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卫辉府尹被抓了起来,但他除了定期来督促、查看工程进度外,并没有事必躬亲,他不可能是弑君的凶手。采购材料的官员只跟建筑商签订了一下合同,树在哪座山上锯,有多粗,其他材料从什么地方进,里面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他既没有弄得那么仔细,也丝毫没想过会出这么大的乱子。这时审问他,他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而那些具体施工的匠人和民工,一部分人是临时雇用的,一部分是随手在街上抓的,行宫竣工后就作了鸟兽散,这时要找到他们弄个明白谈何容易! 更让嘉靖皇帝头疼的是大家绞尽脑汁也弄不明白这个纵火的凶手是怎么点燃这场大火的。和嘉靖皇帝一起住在行宫里的都是清一色从京城皇宫里带来的嫔妃和宫女,绝对没有一个外人。这些宫女和嫔妃在皇宫与世隔绝,不可能被人收买,凶手不可能在她们中间产生;嘉靖皇帝住进行宫后,御林军和锦衣卫外三层里三层将行宫围得死死的,方圆一公里内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凶手就是再狡猾,也不可能混进行宫。外围,东厂的那些鹰犬们像猎狗一样嗅着空气中的任何不利气味,一只蚂蚁也会引起他们的警惕,何人能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过去!若说是歹人从几里外的地方预先就挖了密道进入的吧,军兵们围着行宫挖地一丈,也没发现一个老鼠洞,更没有发现地下埋有什么导火线之类。当时的科学还没有发展到有定时炸弹之类的东西,嘉靖皇帝住进行宫前,负责安全的锦衣卫对里面也进行了全面的检查,丝毫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如果说是宫女不小心弄翻了火烛所致,既没有这么巧,奸人煞费苦心,也不会把宝押在等宫女嫔妃们失手弄翻火烛上。那么行宫的大火是怎么燃起来的呢? 建一座临时行宫,材料那么多,人员那么杂,要把纵火的事情做的天衣无缝不是一件小事。谁对嘉靖皇帝有那么大的仇恨,竟下这么大的本钱?谁又有这么大的本钱来下这个赌注呢?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汝安王。 严嵩对嘉靖皇帝说:“皇上马上召见汝安王,旁敲侧击,敲山震虎。微臣在一边冷眼旁观,不信找不到他的破绽。” 嘉靖皇帝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位嫡亲的皇叔。到达卫辉的头一天,因为天色已晚,他就没有召见任何人,谁知当晚出了事,这两天头昏脑胀,也一直没有召见这位皇叔。这时见大臣们都把矛头指向了汝安王,嘉靖皇帝觉得召见汝安王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皇帝召见大臣,本来八面威风,这次别有用心,金甲武士杀气腾腾,就更是气氛阴森。五十多岁的汝安王朱椁走了进来,行君臣大礼,跪倒:“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嘉靖皇帝假惺惺地说:“皇叔免礼平身。赐座。朕与皇叔平生第一次见面,本是早该畅叙骨肉之情的,奈何朕险遭奸人毒手,致使今日才与皇叔相见,还望皇叔见谅。” 汝安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臣听说皇上险遭不测,不胜惊骇,一直在外面等候请安。祝皇上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嘉靖皇帝旁敲侧击:“皇叔乃朕父皇的同胞兄弟,倘若此次朕真的被奸人谋害,皇叔心里作何感想?” 汝安王:“皇上乃万民的皇上,真龙天子,是不会被谋害的。所以,臣从来没有过皇上被人谋害的感想。” 嘉靖皇帝:“以皇叔所见,是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弑君害朕?” 汝安王表情木然,态度平稳:“此事还请皇上深入调查,以后自知。臣不敢妄言。” 严嵩见汝安王满头白发,削瘦的脸颊像一个骷髅,只剩一张皮糊在骨头上;干瘪的身躯像腐朽的麻杆,看起来已经承受不起任何风雨。老天爷本是把皇位赐给他的,他却一时糊涂,偏听偏信了一个小人,从而把自己子孙万代的江山拱手让给了别人。这么多年来,他在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生活?他在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承受着子孙们的唾骂?他或许早就看破了人生,或许早就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之所以还顽强地站在人世间,也许就是为了等待一次雪耻的机会。今天,老天爷把夺取了他皇位的人送到了他的面前,他焉能不抱着必死的心理来殊死一搏?而促使他失去皇位的,正是自己呀! 不知为什么,严嵩心里一酸,泪水不自觉地溢出了眶外。汝安王才五十多岁呀,竟如此老态龙钟的让人不敢相信。他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自己又何必还要将他置于死地呢?只因此念一动,严嵩竟产生了一丝不忍之心。 嘉靖皇帝召见汝安王后,私下里问严嵩:“严爱卿,你从汝安王的神色中是否看出了什么破绽?” 严嵩沉吟了片刻,答非所问:“皇上,我相信先帝九泉之下,肯定不希望皇上硬将此事查下去了。” 嘉靖皇帝:“为什么?” 严嵩:“先帝一生同父同母的兄弟就汝安王一人。他不希望看皇上将汝安王满门抄斩啦!皇上就此打住,算是还了汝安王一个心理平衡吧。否则,此次回去祭祀先帝,实际上会让先帝更加伤心。” 嘉靖皇帝此时已是几个儿子的父亲了,将心比心,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后自相残杀,便叹了一口气:“好,此事以后休要再提,朕就糊涂一回吧。” 这次纵火案的真凶到底是谁,历史上没有给个定论。这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引起的,也成了千古之谜。真凶可以不追了,但卫辉府大小官员的渎职罪是不能不追究的。如果连谋杀皇上的大罪都不追究了,以后老百姓遭人谋杀,官府还有人管啦?何况就是找出了真凶,大小官员的渎职罪依旧不能免呢!所以,自卫辉府尹以下,二十多名官员有的被处死,有的被罢黜,有的被贬官等等。他们冤不冤呢?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如果说他们不是凶手就不治罪的话,那么还要他们这些地方官干什么呢? 第三十二回 春雨为泪祭祀太后 双冢见证万年真情 嘉靖皇帝扶榇南归,为了安全起见,沿途除了必要的迎驾官员外,一切无关的人员都被驱逐的远远的,而老百姓见了这支扶榇队伍也犹避之而无不及。所以,一路冷冷清清,没有看到几个人影。唯有进入了承天府境,几十里的路上跪满了自动前来迎接蒋太后灵柩的老百姓。御林军赶又赶不散,驱又驱不走,十分为难。严嵩很理解承天府人民对蒋太后的情义,他对嘉靖皇帝说:“皇上,承天府人民对太后和皇上没半点二心,他们均感太后的恩德,自动前来迎接太后回到这块土地,这是先帝和太后播下的思泽。皇上应该让太后回到他们中间才是,不可伤害了这种鱼水之情。” 随行的御林军将军陈干林说:“微臣八十多岁的爷爷和黄将军的母亲娟子、范将军的母亲杏儿率村里的乡亲们在这里候驾多日了。他们说,当年是他们将太后送出兴王府的,今天,大家要亲自再把太后接回去。” 嘉靖皇帝是个孝子,见乡亲们对母亲竟有这般情义,心里着实感动,他让母亲的灵柩前行,汇入到乡亲们中间。此时春雨淅淅沥沥,地上到处是稀泥乱水。乡亲们跪在地上,恸哭之声,惊天地,泣鬼神。陈长青双手抚柩,泪雨滂沱:“太后,你终于回来了,可你再也不能看我们一眼,看乡亲们一眼了。乡亲们天天盼,月月盼,盼你能回来吃大家一碗饭,喝家乡一口水,可你竟然扔下乡亲们走了!太后啊,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睛,让小老儿这些该死的不死,让太后这种善良的人过早的离开了人世呢!” 娟子和杏儿痛哭不已,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叩头,嘴里呜呜咽咽:“太后,你回来,你魂兮归来。我们再一起去抓鱼,去摘野果,去采映山红,许下我们一个又一个的心愿。你回来,你魂兮归来!” 二十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兴王府景物依旧。地方官为了让嘉靖皇帝重温儿时旧梦,已奉旨将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王府依然,物是人非,昔日的四口之家,此时只剩下嘉靖皇帝一人,他一迈进这个记载着他儿时欢乐的地方,就哭倒在地,悲不自禁。 严嵩住进了他过去曾经住过的那间小屋,这间小屋把他也带进了那个浑浊难辨的年代。弃官挂职,这种骇世惊俗的事情谁敢干,他干了;天下形势就像一锅烂粥,谁说得清里面哪一粒米好哪一粒米坏,他准确地找到了。过去,这间小屋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现在才猛地反应过来,正是进了这间小屋,命运的七彩光环才罩在了他的头上;正是进了这间小屋,他飘浮在空中的欲望的种子才落地发芽,得以开花结果。 随行的大臣中没有谁到过兴王府,他们听严嵩说这间小屋就是他以前住的地方,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认识一样看着他。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是兴王府的旧人,但那只是个抽象的概念,大家都觉得那是一个很遥远的传说,真要回到现实中来,大家才感到严嵩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因为他是凭着自己的智慧和胆识才住到这间小屋里来的呀! 一个年轻的官员敬佩地对严嵩说:“严大人,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要弃官挂职到这里来的呢?要是我呀,我就办不到。” “燕雀焉知鹄鸿之志!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有定国安帮平天下的抱负,岂能因一点蝇头小利而束缚了自己的手脚!”严嵩得意地说。的确,没有他严嵩,就没有今天的嘉靖皇帝,没有嘉靖皇帝,就没有今天的太平盛世。他严嵩虽没有横枪跃马驰骋疆场,但他照样也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天下那么多亲王,严大人何以知道真龙天子就在兴王府?” “有人鼠目寸光,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有人志存高远,宁愿失意一生,不肯明珠暗投。这其中的道理大家都知道,但要自己去做。嘿嘿!”严嵩摇头晃脑,讳莫如深的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识,有志向的人就会按照自己的认识去赌,成者为王败者寇。他不过是一个运气好的赢者,又有什么原因可讲呢? “听说严大人进兴王府不足两月,京城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知是也不是?” “不错,这都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这里有真龙,有大海,就差能助龙腾飞的云头。我就是那个云头,我来了,真龙要腾飞,京城能不发生巨大变化吗?” 有个大臣戏谑严嵩:“这么说,严大人不到兴王府,真龙不会腾飞,正德皇帝就不会死了?” “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雨过天晴,山更青,水更秀,春天的气息更浓了。嘉靖皇帝来到显陵,站在纯德山上,将当年严嵩带到京城的那幅枟恭穆献皇帝陵址图枠展开,与现实中的显陵进行对照。只见画中天空湛蓝,雄鹰翱翔。群芳争艳,娇艳欲滴。春阳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现实是晴空万里,大雁北飞,九十九道山峰春意盎然,拥抱着一座华光四射的帝陵,竟比画中更妖娆。嘉靖皇帝大喜,令择日开陵,将生母与生父合葬。 蒋太后就要入陵为安了,众大臣跟着嘉靖皇帝哭陵。夏言等人巴不得蒋太后早死,现在哭陵,要挤出两行眼泪真难。严嵩哭陵是发自肺腑的:要不是蒋太后当年慈悲为怀收留了他,他就进不了兴王府;要不是蒋太后慧眼识金,不拘一格地授他全权,他就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有今天的辉煌。他哭蒋太后对他严氏恩重如山:独子严世蕃天生一只瞎眼,朝廷规矩,五官不全的人不能科举入仕,蒋太后却让严世蕃不用科举就直接进了国子监就读,结业后在京授职尚宝司;夏言打击自己,欲置自己以死地,蒋太后怒发冲冠,结果自己成了六卿之首,而夏言被罢相。如今,这位善良的女人再也不能成为自己的保护伞了,他焉能不痛断肝肠! 为了让恩爱的父母在阴间仍然比翼双飞,为了向后人展示父母的情深意长,为了给社会留下一段千古佳话,嘉靖皇帝下旨将显陵建成一陵两冢,成为中国历史上帝陵中绝无仅有的一座 “情陵”。 过去,生父孤怜怜的葬在承天府,逢年过节没有祭祀,令生母痛心了几十年。现在父母团聚了,嘉靖皇帝就决定在这里建一个供奉父母牌位的地方,以便让皇亲国戚和地方官们在这里举行祭祀活动,便下了一道圣旨,要建一座能与北京朝天宫比肩的宏大建筑,并亲自命名为元佑宫。还为其建造布局:“……中为元佑宝殿,后为降祥殿,最后为三洞阁;其配殿,左为宣法,右为衍真;其前为元佑门,又前为储祉门;钟鼓二楼,拱侍环列。”并要 “丹护之施,金碧之饰,绚丽辉煌。” 元佑宫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落成。清代李云鸿在枟募修引枠中详细记录了元佑宫的情况:有阁名三洞,高九丈九尺。上挹重霄,户牖四达,其制甚伟。阁前殿有三师、三清,门有元佑、储祉。左右陪殿曰宣法、衍真。东西有库,钟鼓有楼。门外有屏,屏外有坊。阁后有总圣、三官等殿。又有来鹤轩、知客堂、十元堂等处。四周围以墙,墙外环以水。堵水有堤,通水有桥。规模宏敞,布置严整。匪独一邑瞻仰,实为三楚巨观。 就要离开承天府了,嘉靖皇帝站在纯德山上,望着显陵,深有感触地赋诗一首,既描述了显陵的容貌,也表达了他的心情: 南巡湖襄地,陵寝切哀肠。 周视亲园内,回旋四五冈。 茂茂铺茵厚,森森列障长。 龙高生意广,虎伏万世昌。 抱环罗玉砌,缭绕布金墙。 早先,嘉靖皇帝对严嵩是有防范之心的:他既能用阴谋诡计帮自己夺取帝位,就能用阴谋诡计推翻自己;他既能阴险狡诈帮自己一次次度过难关,就能两面三刀一次次把自己装进陷阱。这种人要用,但不能大用。经过卫辉纵火案后,嘉靖皇帝忽然认识到一个六十岁的人了,为了救自己竟然不惜粉身碎骨,自己还有什么不相信他的?论入仕资格,他远在张璁、夏言之上。论功劳,他远非张璁、夏言可比。论才能,张璁、夏言更难望其项背。而张璁、夏言很早就为相了,严嵩到现在却仍是一个吏部尚书,自己对不起他呀! 回朝后,陆炳连升三级,提升为锦衣卫都督。严嵩再往上升就只有正副宰相的位置了。正宰相夏言刚刚被召回,他无辞官之意,嘉靖皇帝也不好赶他走。副宰相特别敏感,立即上表请求告老还乡,倒让嘉靖皇帝十分感动,便以正宰相的待遇,又加倍赏赐,让他风风光光地回乡了。 严嵩登上了大学士、次辅的位置,即副宰相。这个时期的严嵩是忠于职守,尽己所能辅佐嘉靖皇帝内修文德,外治武备,为将明朝衰落的经济推向盛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谁与知。如果严嵩在这个时期死了,或者是他激流勇退辞官归隐,他绝对是一个史册流芳的人物,会给后人留下许多神奇的传说。然而,年已六十的严嵩却精神矍铄,步履如风,心情处在最佳状态,他想都没有想过要辞官归隐的事情。 第三十三回 王宫女挥泪敢死队 方皇后乱诛曹端妃 嘉靖十八年,道人邵元节像癞皮狗一样死去了,这对嘉靖皇帝来说,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因为 “师傅 ”都没有活到花甲之年,自己这个徒弟“道”行又能修到多深呢?嘉靖皇帝不想死,这人间的荣华富贵多好啊,一死就什么也没有了。既然修 “道”还是不行,就干脆找 “神仙 ”帮自己炼 “仙丹 ”得了。听说秦始皇找了个神仙炼丹,眼看就要成了,没想到发生了什么意外,致使功败垂成,遗恨千古。后来汉武帝又请神仙炼丹,本来也快要成功了,听说又被什么人捣乱,也中途而废,实在可惜。自己也要找神仙炼丹,并且一定要成功,开人类长生不老之先河,成历代帝王不能成之伟业。 嘉靖皇帝找了个方士陶文仲,封他为神仙,养在宫中帮他炼长生不老之“仙丹”。陶文仲说:“修仙要禁欲。”嘉靖皇帝说:“那不行,禁了欲,我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还不如死了好。如果不禁欲就成不了仙的话,你就走吧。”陶文仲连忙说:“是小仙一时糊涂,真龙天子是不用禁欲的。修仙也是不拘一格,你要纵欲就纵欲吧。” 既要修仙,又要纵欲,这修仙的要求就高了。陶文仲对嘉靖皇帝说: “炼丹的原料必须是天露和处经才行。”嘉靖皇帝问:“什么是天露和处经啦?”陶文仲说:“天露就是晚上树叶承接的露水。处经就是少女的第一次经血。”嘉靖皇帝说:“天露好说呀,朕让人每天采收树叶上的露珠就行了。可这处经不好收啊,尽管少女多的是,但不知道她哪一天会来经啦!”陶文仲说:“这好办,皇上用枪刺。处女用枪刺出来的血也管用。”嘉靖皇帝为难了:“可我没有那个精力天天去刺呀!后宫还有那么多的美姬嫔妃等着朕去给她们施雨露呢!”陶文仲涎着脸说:“这个用枪刺血的任务,小仙我倒可以替皇上完成。”嘉靖皇帝有些惊讶:“你也不禁欲呀?”陶文仲说:“小仙已经成仙,不需要禁欲了!” 刺经取血的任务这一对活宝师徒自己承担了,取天露的事情他们却谁也不愿意干。于是,嘉靖皇帝就安排了三十四个宫女,每天晚上清洗后宫的树叶,再揩干净,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去采露。 却说有个嫔妃姓王,颇受嘉靖皇帝的宠爱。奈何后宫嫔妃太多,嘉靖皇帝又要和神仙陶文仲轮流刺经取血,所以,十天半月不到王妃那里去一次也是常事。有一次,嘉靖皇帝到了王妃这里,两人调情到猥亵处,王妃撒娇说:“皇上,你快不快乐呀?”嘉靖皇帝说:“这还用说吗?我现在像神仙呢!”王妃说:“那你一搞那么长时间不来呀!你以后要是再不来呀,臣妾就不想你了!”嘉靖皇帝嘻道:“你不想朕你想谁呀!”王妃说:“天下的男人多的是,又不是你一个!”嘉靖皇帝一下软了,他怒道:“你这个贱人,朕现在就废了你这个妃号,明天就当宫女干活去!” 王妃本来是想跟嘉靖皇帝调情,寻求刺激,没想到嘉靖皇帝是个二杆子,说翻脸就翻脸,等她从神仙的境界中回过神来时,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王妃成了一个普通的宫女,她被安排到采露队里,和那三十几名宫女一起,每天起早贪黑的干起活来。采露并不容易,那些树叶每天都要洗,每天都要揩,运气好一片叶上可以取一滴,运气不好用针刮一点,遇到雨天和有风的天气没露可采,而采集的天露用完了,她们就要受到责打。所以,三十几个宫女经常受着非人的折磨,身上无不是伤痕累累,有的还含恨死去。 王宫女从一个比较受宠爱的妃子沦落到这一步,心里已经失重,现在又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就激起了她反抗的决心。她对一个叫邢翠莲的宫女说:“我们女人进了皇宫就等于是进了坟墓。今天昏君无道,竟然听信陶文仲的鬼话要炼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真是太荒唐了。反正我们是活不下去了,不如跟他拼了!” 邢翠莲说:“我早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不如杀了这个昏君,扬眉吐气的去死心里也痛快。” 王宫女说:“光我们两人还杀不了昏君,必须要说服众姐妹齐心协力才行。” 嘉靖皇帝为了刺经取血,派了几个大内高手昼伏夜出,抢了很多少女进宫,刺经取完血后,为了掩盖事情真相,有不少少女就被残忍地杀害在宫里。这一切采露的宫女们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也让她们感到深深恐惧,因为不定哪一天,为杀人灭口她们就糊里糊涂的做了屈死鬼。王宫人和邢翠莲一串联,大家不假思索就拧成了一股绳。她们决心杀昏君,祭少女,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嘉靖十八年(1539)十月二十一日,这是一个永载史册的日子。晚上,嘉靖皇帝来到了他特别宠爱的曹端妃宫里。曹端妃年方二十,京城人氏,身材窈窕,亭亭玉立,五官秀美,千媚百态,妙语连珠却又字正腔圆,让嘉靖皇帝怎么看怎么舒服。两人先交杯换盏喝了个不亦乐乎,后又巫山云雨惊涛骇浪,最后才筋疲力尽地进入了梦乡。 采露的宫女们来自后宫的各个地方,各个妃宫她们都有熟人,各个妃宫她们也都熟悉,她们到什么地方都畅通无阻,谁也不觉得她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当下,她们来到曹端妃宫,很轻易的制服了里面的两个宫女,然后分别将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嘉靖皇帝和曹端妃的四肢用绳子牢牢地绑在床架上,再将绳子打了个结,套在了嘉靖皇帝的脖子上,四个宫女从两边使劲地拉!拉!!拉!!! 眼看大功告成,敢死队里的一个宫女忽然害怕起来。她想,好死不如赖活着,杀了嘉靖皇帝,自己马上就得死,不杀嘉靖皇帝,自己怎么也得多活几天。于是,关键时刻,她趁大家都忙着在勒嘉靖皇帝没人注意她,她便急急忙忙跑到皇后宫,向方皇后告了密。 方皇后一听大惊,急忙带着自己的宫女向曹端妃宫赶来。她令自己的宫女一面大声呼救,一面与杀嘉靖皇帝的敢死队短兵相接。就在方皇后被敢死队打得大败,她本人也被王宫女生擒了要置于死地时,太监们赶到了。于是,战场形势大变,敢死队死的死,伤的伤,再不就被生擒活捉,无一漏网。 也是嘉靖皇帝命不该绝,由于王宫女心慌,竟将那个绳套打了个死结。所以,四个宫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未能将嘉靖皇帝勒死。虽然没有勒死,但嘉靖皇帝连惊带吓,也昏死过去不省人事,太监们七手八脚,赶紧把他送往了太医院。 方皇后是嘉靖皇帝的第四任皇后,她是怎样得到皇后位子的,当然也知道别人会在怎样算计自己。曹端妃倾国倾城,嘉靖皇帝一天看不见她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让方皇后甚是忧虑,担心曹端妃会取自己而代之,成为嘉靖皇帝的第五任皇后。现在嘉靖皇帝不省人事被抬走了,她觉得除掉曹端妃的机会来了。她令人将曹端妃带到自己的面前,斥道:“大胆贱人,你干得好事,今天本后要是不杀你,这后宫以后还了得!” 曹端妃大声叫屈:“请皇后娘娘明察,这事跟我没有关系。” 方皇后一心要除掉情敌,还明察什么呀,她大声喝道:“来人,把这个贱婢拉下去杖死!” 曹端妃情知方皇后嫉妒自己,今天一定会加害,但自己不是一名普通的宫女,她要杀自己,也没那么容易,便大声说:“方皇后,我跟此事有无关系,等皇上回来自有明断,你要陷害我,那也要看皇上答不答应!” 方皇后咬牙切齿:“你这个贱婢,先弑君,现在又顶撞本后,本后今天偏要杀了你!”命令执事太监:“快,把这个犯上作乱的贱婢拉出去杖死!” 执事太监哪敢动嘉靖皇帝的宠妃,他说:“皇后娘娘息怒,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行事。须等刑部来人,审理清楚了才能定罪。” 方皇后见太监不敢动手,她自己便急不可待地操起一根棍子,对着曹端妃的脑瓜狠劲一棍。可怜倾国倾城的曹端妃,霎时就香消命殒,到天界去寻找她的正位了。 方皇后打死了曹端妃,为杀人灭口,又命令太监将所有的敢死队员全部打死,一个不留,包括那个告密的宫女。等刑部的官员得信后匆匆赶来,地上除了一片死尸,所有的敢死队员都摆脱了人间的苦难,集体到另一个世界享福去了,谁也不会再来接受他们的调查和审问,忍受他们的毒打和拷问了。 嘉靖皇帝在太医们的救护下清醒过来,这个在女人堆里打滚的色鬼,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问曹端妃不要紧吧?当有人告诉他,曹端妃已经被方皇后当弑君的凶手处决了,他一阵心痛,差点背过气去。一会儿,他缓过劲来,用一只哆嗦的手,指着刑部的官员说:“是谁给了你们这么大的权力,竟敢擅杀朕的爱妃?” 刑部官员说:“皇上,不是微臣杀的端妃娘娘。微臣赶到后宫时,端妃娘娘已经被皇后娘娘杀了。” 嘉靖皇帝:“谁给了她擅杀朕爱妃的权力?” 刑部官员:“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 嘉靖皇帝:“查,你一定要给朕查清楚。朕的爱妃绝对不会是弑朕的凶手。朕一定要给她报仇雪恨。” 刑部官员:“可是皇上,皇后娘娘把参与弑君的宫女全部杀光了,一个活口也没有给微臣留下。” 嘉靖皇帝默默地流泪,自言自语:“这个贱人,这个心如蛇蝎的贱人!” 嘉靖皇帝对曹端妃的感情,超过了楚霸王对虞姬,唐明皇对西施。他废了方皇后,搬出了后宫住进了西苑。从这次弑君案中,嘉靖皇帝也感觉到自己的宫女、嫔妃太多,众怒难犯,便把后宫的三千宫女、嫔妃,大部分遣散到边关,与守关将士结成了夫妻,给了她们相对的自由,还了她们的天伦之乐,也成就了一段佳话。而嘉靖皇帝本人再也没有住进后宫,至死也没有忘记这血腥的一幕。 第三十四回 一根筋强谏触帝怒 两面派有奶便是娘 请神仙炼仙丹,这本来就是一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为炼丹又上演了一出宫女弑君案,身为首辅的夏言就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串联了部分大臣,说:“生老病死是客观事物的运动规律,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事情。这下闹的,丹没炼成,自己差一点儿被几个宫女勒死。再不悬崖勒马,弄个遗臭万年,连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没什么意思了。”准备上表驱逐陶文仲。 有一个大臣来问严嵩:“严大人,很多大臣都接到了夏言要大家联名上奏的口信,他们让我代为问一问,是答应夏言好呢还是不答应夏言好?” 严嵩没有立即回答。夏言要赶走陶文仲的想法无疑是正确的,问题是嘉靖皇帝特别固执,他要认准了某件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头。以 “大礼仪之争 ”为例来说,开始他要还原自己的身世,这让人能够理解。可后来他要把自己生父的陵墓迁到京城皇陵园里来就没道理了,但他听人劝了吗?打死、打伤、罢黜、充军一百多名大臣,历朝历代的帝王谁有这么狠毒的手段?他嘉靖皇帝就冒了这个天下之大不韪。人活在世上,谁都不愿意死,这是一种本能,他想长生不老炼仙丹,而有人想赶走陶文仲,那不就是在摸老虎的屁股嘛! 那个大臣见严嵩长久的不吱声,就又说了一句:“严大人,那些接到了夏言口信的人,都在等您回话呢!” 严嵩没有正面回答:“纣王不信鬼神,你说他是昏君还是明君?” “纣王要是明君,那这世界就算完了。” “汉武帝也请神仙炼过仙丹,你说他是昏君还是明君?” “这个,总的来说,汉武帝还不算是昏君。” 严嵩躺到椅上,闭目养神,再也没有说话。 驱逐陶文仲的事情是要有人去干,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必须一拥而上。否则,嘉靖皇帝要是产生了逆反心理,再来个第二次 “大礼仪之争 ”的事件,谁又能把他怎么样?人嘛谁没有一个爱好,不爱好这一行,就会爱好那一行。作为一个泱泱大国的帝王,一点不慎,就能造成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不幸后果。而要成为一个良臣,只要能从大局出发,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就行了。在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历史近二十位皇帝中,嘉靖皇帝可能是排在开国皇帝朱元璋后面的第二位有作为的君王,总体来说,他还是在努力为国计民生着想。他要炼丹,甚至是杀害了许多无辜的少女,这对封建帝王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随便打个比方,假若嘉靖皇帝不爱好炼丹,而爱好游山玩水,在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条件下,该要浪费多大的财力物力,会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死啊!他要像正德皇帝一样,爱好建豹房,广收干儿子,以演练布兵打仗为乐事,致使人民生灵涂炭,其后果就更不敢设想。所以,严嵩对嘉靖皇帝请神仙炼丹的事,一向保持沉默的态度。 嘉靖皇帝上朝了,几个大臣例行公事上了几个奏折后,夏言出班说: “皇上,微臣有本上奏。请皇上驱逐陶文仲。” 嘉靖皇帝有些意外:“陶文仲他怎么啦?” 夏言:“皇上,四季更替,生老病死,这是一种自然规律,但陶文仲有违天意,背道而驰,还留着他干什么?” “夏爱卿,四季更替,生老病死的道理朕也知道。不过,朕以为这世上的事情我们还有许多没有弄明白,就算陶文仲是在搞一项试验,这又有何妨?” “皇上……” “好啦。人生了病不吃药,很可能马上就死。但是吃了药就可以延缓生命,那么如此类推,是不是有什么药可以让人吃了能长生不老而我们并不知道呢?这些需要我们慢慢探索,是不是?”嘉靖皇帝聪明睿智,他既然能被陶文仲说服,也就说明陶文仲的那一套有其诱人的一面。就像世界上的许多宗教,听起来都有道理,但有些却相互抵触,有的甚至于有质的区别,但哪个又说得清它们的谁是谁非呢?事实上,寻求长生不老之术的事情,不但中国的帝王们在干,全人类也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这件看似荒唐的事情。后来科学证明,从人的生理机能上看,人的寿命应该在两百岁左右,而且人类仍将一往无前地去追求这个目标,谁敢说人类的这个追求又错了呢! 夏言虽然知道嘉靖皇帝说的都是鬼话,但他又一时找不到适当的措词来反驳,便站在那里,哑口无言。 一个受夏言串联的大臣出来替夏言解围:“皇上,治病和治命微臣好有一比,就像一把椅子,椅子松了,用钉子一钉就行了。而椅子朽了,还有什么钉子可以将它钉好呢!” 嘉靖皇帝不高兴了:“各位爱卿,朕这么跟你们说吧:你们有你们的想法,陶文仲有陶文仲的想法,你们各干各的事,互不影响,都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的头上,这总可以了吧?” 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运动规律有个认知过程,这个过程是复杂而漫长的,有时甚至于需要数千年上万年,需要人类世世代代地去探索、去总结。一个人从生到死不过几十年,几十年的时间,对客观事物来说是相对静止的。所以,一个人若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就很难改变。因为他形成的世界观在短时间内难以证明他的对错么!比如,几百年前的沈括在海边发现了从地里冒出来的石油,他预言石油以后会大兴于世,但当时的人们却都讥笑他异想天开。几百年后,事实证明他说对了么。又比如,早先人们认为地球上的资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后来科学证明,这种世界观错了。但在当时人们刚刚有了这种想法的时候,在短时间内谁能证明其正误? 却说夏言认为世界上没有长生不老的事情,炼丹纯粹是在胡闹。他一心想谏阻嘉靖皇帝,而且一点策略也不讲。过了几天嘉靖皇帝再上朝时,他又出班奏道:“皇上,微臣恳请驱逐方士陶文仲。” 嘉靖皇帝很惊讶:“陶文仲他又怎么啦?” 夏言重复着上一次的话,一个字都没改:“四季更替,生老病死,这是一种自然规律,但陶文仲有违天意,背道而驰,还留着他干什么?” 嘉靖皇帝很不高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长生不老之药,朕说不清,你也说不清。陶文仲在宫里炼他的丹,又没妨碍你的正事,你干吗要揪住他不放啊?” 夏言很想说,你们为炼丹残害了那么多的少女,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不想死,你的命是命,她们的命就不是命?但他不敢这样说,想用别的话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到好的措词,便再一次噎在那里,哑口无言。 在过去的时间里,夏言专横,但处理事情很果断,这对一心想修道长寿的嘉靖皇帝来说,确实省去了许多麻烦。但夏言喜欢吹毛求疵,老揪住在嘉靖皇帝看来不是问题的问题不放,嘉靖皇帝心里就烦了。他在心里想:人都是有思想的,又不是木偶。朕想长生不老,就是错了又能错到哪里去?你以为你夏言就是一个完人啦?你才是癞蛤蟆遭牛踩 ———一身病呢!多少大臣在朕的面前弹劾你,朕不过是没理他们而已。想到这里,他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严嵩一眼:严嵩性格比较内向,外表看来不温不热,其实大智若愚,办事干练。他从来不说自己的不对,而只是把他的本职干好。过去是自己对不起他,你夏言要是再不识时务,朕就罢了你的相,让你滚回你的老家去! 晚上,严世蕃回到家里,高兴得手舞足蹈,对严嵩说:“爹爹,依孩儿看,夏言那个王八蛋,离灾祸已经不远了。” 严嵩没有吱声,他知道儿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夏言是一根筋,他明天还会再上奏请求驱逐陶文仲,而这是嘉靖皇帝最反感的事情,所以,夏言离灾祸已经不远,这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不仅严嵩父子预感到夏言要倒霉,就是朝中有许多大臣都预感到夏言要倒霉。已经是礼部尚书的徐阶回到家里,对妻子说:“夏言已经为祸不远了。这个一根筋,根本就没看清他专横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更何况他也不看一看他想要办到的是件什么事!” 徐妻惊讶地问:“他怎么啦?” 徐阶说:“他想仿效大周时代的狄仁杰,来个强谏,要驱逐方士陶文仲。可他也不想一想,狄仁杰跟武则天是什么关系呀?人家从小是一个村里长大的,民间传说他们还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而夏言跟皇上是什么关系呀?哼!我算是看透了,夏言要跟严嵩斗,简直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也许夏言还没有看出嘉靖皇帝对自己的反感,也许他就是要做一个强谏的忠臣流芳百世。当嘉靖皇帝再一次上朝时,他又提出了要驱逐方士陶文仲,而且还是那两句话:“皇上,微臣恳请驱逐方士陶文仲。” 嘉靖皇帝大怒:“夏言,你这是跟朕干上了?“夏言:“微臣乃辅国大臣,不敢不尽职尽责。“嘉靖皇帝:“那好,朕今天就罢了你的相,你不需要再尽什么狗屁的职责,这总行了吧?” 夏言再次被罢相,嘉靖皇帝以尚书级待遇令其退休还乡。不过,这一次夏言感到很骄傲。因为上一次他是在官场斗争中被严嵩击败,很没面子。而这一次却是充当了一个忠臣的角色,他高昂着头,离开了京城。 严嵩晋升为大学士、首辅,终于登上了权力的顶峰。恰好这一年严世蕃三十岁。严氏父子双喜临门,正好给了那些势利之徒巴结讨好的机会。大家群魔乱舞,弹冠相庆,丑态百出。徐阶送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玉西瓜作为贺礼,喜得严世蕃嘴都合不拢,将其奉为上宾。十几名小丑闹哄着要拜严嵩夫妇为干爹干娘,严嵩怕影响不好,婉拒。徐阶便从中撮合,讨好地说:“相爷,他们都是国家的干才。后生虽可畏,经世尚不足。他们需要得到相爷的教诲,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啊!” 一班人生怕拜严嵩夫妇为干爹干娘的事情黄了,见有徐阶为他们帮腔,便纷纷说:“树不纡不直,子不教不成器。相爷就收下我们吧!” 有的人干脆跑到欧阳氏的面前跪下,说:“干娘,孩儿给您叩头了。” 欧阳氏并不贪图这些人的厚礼,但很想收几个人做干儿子却是真的。一是当时流行收干儿子干闺女,要是没有谁愿意拜你为干爹干娘,就说明你这个家庭人缘不好。二是作为家庭妇女,一年到头窝在家里足不出户,逢年过节有几个干儿子干闺女过来凑凑热闹,给贫乏的生活增添点色彩,这也是一种情趣。因此,她便自作主张,前前后后一共收下了十几个干儿子,并且她对这些干儿子都是真心的。比如,这些干儿子中有一个叫赵文华的,有一天他向嘉靖皇帝献了一个秘方,说是照单服药能够长生不老。还说严嵩很早就知道这个方子,自己天天在家里服用,就是不告诉嘉靖皇帝。一心想长生不老的嘉靖皇帝大为恼怒,追问严嵩是怎么回事,要治他的罪。吓得严嵩为辩解,叩头都叩出血来了。下来后,严嵩要找赵文华的麻烦,并宣布他不再是自己的干儿子。赵文华跑到欧阳氏面前哭求,欧阳氏不忍,竟说服了严嵩,将这么大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严嵩登上了权力的顶峰,但等待他的却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生活,他的第一步就迈得非常不踏实! 第三十五回 蒙夷兵求贡犯天朝 明大将扬威蓟州城 朱元璋推翻元朝,驱元蒙于大漠,但元蒙仍拥有相当强大的军事力量,始终是朱元璋的心腹之患。虽然元蒙的部落多达几十个,但最主要的部落有三个:一、鞑靼部落,其首领是元顺帝的后嗣,退到塞外后,去掉元朝国号,改称鞑靼部。二、瓦刺部落,其部落首领为元顺帝旧臣的后裔,居住在鞑靼西边。三、匈奴部落。这些部落有时相互残杀,有时相互联合,侵犯明朝。除此以外,还有一部分地方也相继失去朝廷控制,加入各部落混战,这就是兀良哈三卫。兀良哈三卫本是明朝的地名,地点在自辽沈至宣府一带。朱元璋统一全国时,将所有归顺他的元朝旧人安置在这一带居住,封为朵颜卫、秦宁卫和福余卫,统称为兀良哈三卫。没想到这些元朝旧人受到元蒙一些人的鼓盅,很快就反叛了明朝。朱元璋曾几次征伐,损伤惨重,耗资甚巨。因深感平定北元不易,便改变策略,以防御为主,在长城以北置大宁卫、开平卫、东胜卫,以阻蒙古南下。成祖继位后,曾五次御驾亲征,亦未摧毁其游牧经济基础和军事力量,最后不得不采取怀柔政策,封鞑靼部落首领为宁王,瓦刺部落首领为顺宁王,不但不要他们交税纳贡,还按照朝廷的编制发放他们主要官员的俸薪,企图从根本上改善蒙汉关系,达到双方相安无事的目的。 正统元年,瓦刺部太师脱欢征服了鞑靼部落,继而又击败了兀哈良三卫,其他小则数千人,大则数万人的部落纷纷归顺,统称为蒙古。其控制的地域东及朝鲜,西抵中亚细亚,北连西伯利亚,南接长城。东西横亘数千里,声势浩大。正统四年,脱欢死,他的儿子也先继任太师,自称淮王,其凶残剽悍的个性远胜其父。正统十四年(1449)六月,也先挟持已成傀儡的脱脱不花可汗分兵四路大举侵犯明朝:第一路由脱脱不花可汗率鞑靼部二十万兵卒侵犯辽东、大宁两大边关重镇;第二路由知院伯颜攻打宣府,进而威逼居庸关;第三路由兀哈良十万兵马组成,侵犯雁门关、宁武;第四路由也先亲自率领三十万瓦刺兵侵犯明朝北方重镇大同。四路人马七十万,号称百万,气势汹汹。英宗皇帝朱祁镇闻报,率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在居庸关以北一个叫土木的地方与也先决战,全军覆灭,英宗被俘,史称 “土木之变”。 蒙古部落长期生活在马背上,能征惯战,像一群豺狼。但由于游牧经济的单一性,影响着蒙古人的生计。他们 “人不耕织,地无他产”。牧民无锅,“不得已,至以皮贮水,煮火以为食。”衣帛等生活物质全赖边贸甚至掠夺供给。同时,蒙古各部落互不团结,经常相互征伐。为了休养生息,他们借着 “土木之变 ”的胜利,便要求明朝向他们 “封贡”,若朝廷年年向他们 “封贡”,他们便不与明朝为敌。 “封贡 ”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他们要明朝每年送一些生活物资给他们,不然的话,他们没法生活,就不得不来抢明朝的东西。这实际上是要明朝向蒙古进贡的一种客气说法,是为了双方都好下台。景泰皇帝朱祁钰迫于当时的情况,只得答应每年向蒙古 “封贡”。近百年过去了,嘉靖皇帝坐上了龙庭,他认为堂堂的大明王朝,“封贡 ”实际上是一种国耻,等他把国家经营的有些实力后,就断然拒绝再向蒙古 “封贡”。为了给明朝一点颜色看,最靠近明朝疆土的蒙古土默部落首领俺答率领六万精兵,突然向京城以北的蓟州发动了攻击,并大有攻下蓟州后再围困京城之势。 蓟州守军不足一万,且大多养尊处优惯了,哪见过这种阵势,夷兵一来,他们就吓得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战,只是将告急的文书,一封接一封地往京城送。此时,严嵩登上首辅之位不足半年,鉴于京城之兵有限,向蓟州派出援兵,夷兵很可能会转过头来打京城,那时情况更糟,严嵩便请求嘉靖皇帝迅速向就近的几个省下旨,让他们派兵勤王。 第三天,大同总兵仇鸾率两万将士第一个赶到。嘉靖皇帝下旨,让他不必进京朝见,直接引兵迅速去救蓟州。这一日,俺答指挥夷兵攻城正急,且已打开一个口子,城破在即。忽然一个探马来报,说明朝的援兵到了。俺答冷笑一声,说:“明朝皇帝黔驴技穷,终于不顾京城的安危犯险来援蓟州。不过晚了,等我今日破了蓟州,再拿京城。”随即便召来大将乌拉归和嘎日楞,命令他们:“明朝大军来援,本王令你二人带领本部军马前去抵敌,不得有误。” 乌拉归和嘎日楞领令,带了本部一万夷兵来迎仇鸾。见了仇鸾,乌拉归喝道:“来将通名,本将手下不斩无名之辈。” 仇鸾遥见夷兵攻城甚急,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恐蓟州有失,自己脱不了干系,便一边挥刀跃马向前,一边大骂:“狗鞑子,休要张狂,待仇爷爷来取你首级!” 仇鸾乃大同名将,一把大刀不知杀了多少天下好汉,一个乌拉归岂是他的对手。战五合,一刀将乌拉归斩于马下。嘎日楞的武艺在乌拉归之下,见仇鸾仅五合就斩了乌拉归,大惊,急要掉头逃跑,仇鸾马疾刀快,飞马上前,一刀又将嘎日楞劈于马下。随即指挥军兵,像切西瓜一样杀散了那一万夷兵,直扑蓟州城下。 围城的夷兵措手不及,见仇鸾一把大刀上下翻飞,那些夷兵夷将碰着死粘到亡,剩下的就像炸了群的鸭子,四处乱奔乱跑,呼救惨叫之声,骇人惊心。那些正在攻城的夷兵吓坏了,一个个从攻城的云梯上跳了下来,企图逃跑,仅这样摔伤摔死的也不知有多少。俺答没料到明朝还有这么厉害的将领,一来就连斩了自己的两员大将,打散了攻城的夷兵,致使到手的肥肉又丢了,只得收拢败兵,再作计议。 夷兵先锋秃鹫是俺答帐前第一猛将,他出班说:“末将已探明情况,明朝来援之兵不是守卫京城的兵马,而是大同的勤王之兵,总兵叫仇鸾。” 俺答吃了一惊:“啊,他们的勤王之兵来得这么快呀!” 秃鹫说:“大王休慌,趁仇鸾刚到,立足未稳,末将这就出去挑战,务要斩了他以挫敌军锐气,那时再夺蓟州易如反掌。” 仇鸾杀退攻城夷兵,退到城里与守军兵合一处,正在交换军情,计议守城事宜。忽有探子来报,说有夷兵先锋秃鹫引兵三千在城下叫骂,单挑仇鸾出战。守城主将连忙对仇鸾说:“秃鹫乃俺答手下第一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仇将军休要理他,只须严守城池便了。” 仇鸾说:“化外夷兵,有甚可惧。仇某正要斩其主将,让他知道本将军的厉害。” 守城主将说:“仇将军休要逞一时之勇,守城要紧。” 仇鸾说:“仇某单骑出城,不带一兵一卒。将军在城头为仇某擂鼓助威即可。”遂不顾守城主将劝说,一人一骑,出来与秃鹫决战。 仇鸾来到城外,大骂秃鹫:“化外夷蛮,焉敢犯我大明疆土,还不快快前来送死!” 秃鹫正要上前,身边一夷将大呼而出:“仇鸾,安敢视我军中无人,本将特来取你首级!”言讫,拍马挥枪,直取仇鸾。城头鼓声大作,战十合,夷将被仇鸾一刀砍于马下。城头明军,大声喝彩,欢声雷动。 城头明军大声喝彩,激怒了秃鹫身边的另一名夷将,他挺着长枪,大喝道:“仇鸾,休要张狂,本将来也!”战十合,又被仇鸾一刀劈于马下。城头明军更加欢呼,擂鼓之声,震天动地。 仇鸾连斩两员夷将,吓得其他夷将再也不敢出战了。秃鹫一摆手中大锤:“仇鸾休走,待本先锋来会会你!” 仇鸾道:“老爷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你看刀吧。” 仇鸾和秃鹫大战,恰似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战了个天昏地暗,也未分出胜负。明军守城主将怕仇鸾有失,急令鸣金收兵。秃鹫不放,令夷兵乱箭齐发,要射死仇鸾。怎奈得仇鸾将一柄大刀舞得像风车一样,水泄不通,毫发无损,退进了城里。 在其后的三天时间里,俺答仅仅只组织了一次攻城,就这一次攻城,也被守城的明军很快打了下去。接着,明朝各地的勤王大军陆续来到,有的三五千,有的七八千,前前后后到达京城共有六万之多。俺答一看大势去也,再不撤兵也讨不了什么好,便拔营起寨,准备撤兵。正在这时,各地勤王之兵从四面杀来,仇鸾也大开城门从里杀出,夷兵大乱,无心恋战,裹着俺答,慌慌张张地滚回大漠去了。 此时蓟州保卫战,仇鸾勤王及时,作战英勇,威震敌胆,嘉靖皇帝给他记了首功,并由总兵擢升为大将军,封咸宁侯。对其他勤王姗姗来迟,甚至曾采取观望态度的将领给予了严惩。仇鸾一时声名大振,朝野上下,无不对其侧目。 下来后,有部将讨好地对仇鸾说:“严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侯爷何不拜他为干爹,朝中也好有人照应。” 仇鸾大喜:“说得极是。本侯这就写拜贴,央人去说合。” 仇鸾身高八尺,气宇轩昂,勇冠三军,所向无敌。严嵩也正爱他。见仇鸾有拜贴来,欲拜自己为干爹,喜出望外,当即大摆宴席,收他为自己的首席干儿子。 却说俺答本欲拿下蓟州,再威胁京城,给嘉靖皇帝一点颜色看看,逼着明朝向其封贡。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扔下一万多具夷兵尸体,惨败而归。心中气恼,半年后,他又怂恿匈奴首领狼台吉率兵三万,以河套为依托,来犯陕、甘边区,并深入陕、甘腹地,烧杀抢掠,对明朝进行疯狂的报复。 河套就是今天宁夏和内蒙古境内贺兰山以东,狼山和大青山以南的大片黄河沿岸地区。这里由于黄河泛滥,十种九不收,因而被当地老百姓抛荒,成为一片无人管顾的废地。粮食不能种,但长出的水草却特别肥美,这对元蒙游牧部落来说,是他们休养生息的最佳地方。所以,河套地区从正德年间起,因无人管顾便被夷人控制。几十年来,他们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根据地,不但饲养的兵强马壮,现在竟然打起了大明王朝的主意。 嘉靖皇帝接到陕、甘边区的告急文书,急召严嵩等大臣商议对策。严嵩说:“大将军、咸宁侯仇鸾,武艺高强,且在蓟州之战中打得俺答闻风丧胆。皇上可下旨令他前往驱逐夷兵,保我大明边庭安宁。” 嘉靖皇帝:“好。朕就加封仇鸾为征远大将军,前往陕、甘征讨匈奴贼寇。”并亲自召见仇鸾,勉励他说:“我朝自英宗皇帝起,近百年来一直向元蒙各部落封贡,实乃我朝奇耻大辱。爱卿此去一定要整饬兵马,给狼台吉以沉重打击,扬我国威,使元蒙各流寇部落再也不敢窥视我朝。“仇鸾奋然回答:“微臣赤诚报国,绝不辜负皇上的圣恩。” 仇鸾率五百亲兵就要到陕、甘任所去了,严嵩亲自为他送行,说:“为父荐你为征边将军,是希望你能够建功立业,名垂千古。元蒙流寇以贺兰山、狼山和大青山为巢穴,盘踞河套地区已久,你此去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急躁冒进,弄个千古遗恨。” 仇鸾说:“多谢爹爹关照,孩儿谨记在心,定痛击匈奴流寇,扬我国威。” 第三十六回 讨匈奴仇鸾遭败绩 劝帝战夏言大兴兵 仇鸾来到陕、甘一看,心都凉了。为什么?陕、甘本来是穷乡僻壤,加上明朝一直向元蒙封贡,多年来边区人民相对平安无事,那些守边的将军们便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军备废弛,军卒多是老弱病残,连简单的队列都站不整齐。这还不算,当官的为了贪污军饷,军营中半数以上是空额。明明在朝廷备案的是三万将士,实则不足一万五。那些府县的军兵,鱼肉恐吓老百姓可以,要他们去跟那些靠在马背上舞刀弄枪为生的元蒙兵去打仗,还不如直接把他们杀了。 既然是奉旨而来,仇鸾就不能说一看情景不对扭头就走。他先杀了部分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作威作福惯了的下级军官,稍微整饬了一下军纪,便出来跟狼台吉作战。想打一场胜仗,既鼓励一下军队的士气,又给朝廷一个交待再说。 两军对阵,仇鸾首先出马挑战敌将。狼台吉派帐下都督孛那孩出阵,两人交战,恰是对手。狼台吉一看孛那孩胜不了仇鸾,鞭梢一指,手下夷兵潮水般的向明军杀了过来。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明军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见情形不对,立即扔下手里的兵器,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撒开两只脚丫,兔子一样,头也不回的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仇鸾被孛那孩趁乱所伤,险些丢了性命,回到营地一点人马,十去六七,剩下的很多都还带伤。仇鸾大怒,斩了两名临阵脱逃的副将,最终也是无奈,只好紧闭城门,一面养伤,一面向朝廷奏报情况。 匈奴不论男女兵民,一般都会骑射。由于游牧的生活习性,不但一个个精壮剽悍,打起仗来弓马娴熟,还个个敢于拼命,贪生怕死的不多。因而,仇鸾多次带兵出战,均以失败告终。同时,屡战屡败已使手中军兵锐减,为了保守城池,他便深筑高垒,轻易不敢出战。匈奴这些夷兵侵犯大明边庭,也不是为了攻城掠地,而是为了抢劫生活物质,他们见仇鸾被打得不敢出战,便绕过城市,深入腹地乡间大肆烧杀抢掠,情景越来越猖獗。 仇鸾到达陕、甘,不但没能有效地遏止匈奴夷兵的烧杀抢掠,反而使匈奴更加嚣张,老百姓们苦不堪言。地方官和一些有名望的乡绅便联名上表,状告仇鸾贪生怕死,不敢出战,致使匈奴夷兵深入腹地如入无人之境,请朝廷严惩仇鸾,速发大军剿匪,以保人民安居乐业。 嘉靖皇帝接到边报,龙颜大怒,要将仇鸾押回治罪。严嵩说:“我朝承平日久,边备废弛,兵无战心,岂一仇鸾能扭转局势。不如仍向元蒙封贡,让其自退。” 嘉靖皇帝怒道:“我堂堂大明王朝,沃野千里,带甲百万,难道竟要世世代代忍受这种国耻?” 严嵩说:“元蒙乃游牧民族,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相互征战不休,弓马娴熟,非数倍精锐之师难以平服。皇上要想雪此国耻,也须假以时日秣马厉兵才行,岂能说打就能打胜呀!” 嘉靖皇帝听了,心犹不甘,却又犹豫不决。就在这种时候,一封信将嘉靖皇帝想将这仗打下去的气又鼓起来了。这封信是夏言写的。 已经六十岁的夏言,虽然罢相在家,但他不甘寂寞,通过仍然在朝的一些朋友,时时关注着朝廷的动静。仇鸾到陕、甘一年多,屡战屡败,不但没能有效地遏止匈奴夷患,反而使其越来越猖獗,听说严嵩仍然劝谏嘉靖皇帝向元蒙封贡,他就忿忿然了,立即给嘉靖皇帝写了一封信,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声称封贡不但劳民伤财,而且还养虎为患,是国耻。只有从军事上给夷匪以沉重的打击,才能扬大明之国威,使各部落夷匪对大明不敢侧目。 嘉靖皇帝接到夏言的信,如获至宝,立即下旨让夏言赴京面谈。夏言来到京城,首先找到自己的门生、兵部侍郎曾铣,征询讨夷之策。曾铣是一个军事知识比较丰富的人,夏言在第一次为相时,因其剿倭屡建大功,十分赏识并着力提拔过他。而曾铣也根据当时的风气拜在夏言门下,称夏言为师。这时见夏言向自己询问讨夷之计,就发表了自己的不同看法: “就目前来说,讨夷乃失策之事,得不偿失,老师还是不要劝皇上兴兵为好。” 夏言哪里肯听,说:“只要能够打胜,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要你管。你快说说怎样才能打胜吧。” 曾铣无奈地说:“陕、甘所以不得安宁者,是因为夷匪依仗贺兰山、狼山和大青山为巢穴,进可攻退可守,他们才能为所欲为。要想陕、甘真正安宁,必须收复河套地区,让夷匪没有休养生息的根据地才行。” 夏言说:“好,你赶快拟一个收复河套的计划,我明日交给皇上。” 曾铣迫于夏言的要求,连夜拟了一个计划,大意是匈奴人强马壮,骁勇善战,且善骑射,这是大明军队不能比拟的。要想收复河套地区,荡平夷穴,应调集十万军队,配备五千火枪手,以绝对的优势才行。 嘉靖皇帝看了这份收复河套的计划,心里没底,便召集严嵩等朝中重臣一起来讨论。朝中大臣众口一词,全都说收复河套的计划很不现实。其理由是:一、调动十万军队,荡平三万夷匪,其耗费的财力物力及阵亡将士善后费用必将十分巨大。就目前的情况看,国家财政承担不起,远不如封贡轻松。二、收复河套后怎么守备?那里多是平原和丘陵,易攻难守。兵营建大建牢固了,河套延绵几百里,那该要建多少座兵营,要派多少驻军?同时,春秋两季,黄河涨水泛滥,再牢固的兵营也会成为一片废墟。兵营建简单建小了,为了生存,几百游民就敢攻打,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情况?三、夺取河套有什么意义?那些游牧部落,他们哪里有利可图,哪里方便他们生存,他们就往哪里钻。这不属于国家意识的行为,不存在着想侵占你的土地划到他的国家版图里面去。他们仅仅是一般的土匪行为,今天赶走了,明天他又来。朝廷在没有富裕的财力物力的情况下,只须加强军事力量,不让他们骚扰边庭上的老百姓就行了。硬要夺取那块暂时没用的河套地区,有什么意义呢? 夏言说:“夷匪终归是要剿灭的,现在他们势小,你们尚且前怕狼后怕虎,等他们坐大了,那还敢谈剿匪的话呀,你们是不是到时候想让皇上干脆把大明的江山拱手送给他们算了!” 大臣们反对收复河套,并不是他们贪生怕死,也不是他们为了讨好严嵩而故意反对夏言,因为当时的形势确实不宜兴兵开战。所以,吏部尚书闻渊听了夏言打棍子戴帽子的大话十分反感,他说:“夷匪再怎么坐大也就河套那个弹丸之地,男女老少几万人,他们能够坐大到哪里去?打胜了,朝廷并没得到什么利益;而败了,就会让元蒙所有部落的夷匪看轻我朝,进而蠢蠢欲动。所以,微臣赞成严大人之言。要打,就必须打胜,而要打胜,必须先有一至三年的准备。” 嘉靖皇帝最终没有采纳大臣们的意见,决定兴兵剿灭夷匪。下旨复夏言的宰相之职,重掌内阁,着重剿匪事宜。夏言说:“微臣蒙皇上信赖,重掌内阁,但恐事事难以如愿,空有一片报国之心。” 嘉靖皇帝是个明白人,朝中有两个宰相,且一向不和,而今大臣又多向着严嵩,夏言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于是他说:“对外用兵,乃朝廷重中之重,丝毫不容有人从中作梗。朕赐你尚方宝剑一把,有谁敢不听调动,可先斩后奏!” 夏言第一次为相,朝廷大臣尽是自己的心腹,他双脚一跺,全国到处都擅动。第二次为相,虽然严嵩已经削去了他的大部分党羽,但因其余威尚在,依旧勉强能与严嵩平分秋色。现在第三次为相,朝中尽是严嵩一党,夏言可谓无立锥之地了。他是个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惯了的人,觉得有嘉靖皇帝赐予的尚方宝剑,没有人可以商量,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更好,于是,他召集大臣,说“本相重掌内阁,蒙皇上信任,为清边陲,整肃朝纲,凡事都可以先斩后奏。”然后故意挑衅地看了严嵩一眼,有意讽刺严嵩和他的主要心腹:“各位大人,你们都要好好反省反省,在过去的近两年里,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是在造福国家还是在祸害国家?特别是那些在各司各衙做主官的,更要好好地想一想,你们弄得差点家将不家国将不国,你们还有什么颜面面对皇上,面对本相?还不如回家去串乡卖货、看相算命。” 严嵩忍无可忍,愤怒地说:“夏言,请你对本相放尊重一点,拿国家利益来满足自己的权欲,这种人他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是有皇上赐予的尚方宝剑吗?那你就好好拿着,看到时到底是用它来杀死别人还是用它来杀你自己!” 仗是决定要打了,但朝中无一人自愿领兵出战。夏言无奈,只好下来做曾铣的工作,要他领兵出征。曾铣说:“夏大人,我们可是事先说好的。我只是对战事进行一下分析,其他事均与学生无关,您怎么点将点到我的头上来了?恕学生难以从命。” 夏言说:“国家危难之际,该是我们出力的时候,焉能畏缩不前。你乃抗倭名将,此次剿灭夷匪,除了你,别人去本相还真不放心。” 曾铣说:“可朝廷一时从哪里调来十万精兵给我呀!” 夏言说:“十万兵一时凑不齐,先凑三四万没有问题。你到了陕、甘、宁,一是可以调动那里兵马,二是可以招募兵马,军需粮饷和装备,有本相负责供给,你高枕无忧。” 在夏言的保荐下,嘉靖皇帝下旨任命曾铣为三边总督,总揽陕西、甘肃、宁夏军事。又根据曾铣的建议,嘉靖皇帝下旨任命仇鸾为副总督,协助曾铣剿匪。其他出征将领均由夏言、曾铣二人上报,嘉靖皇帝照准。四万大军,五千火枪手,择日启程,浩浩荡荡的向陕、甘、宁出发了。 第三十七回 收河套总督犯兵忌 招国难宰相称知罪 沿海地区人民富裕,人口稠密。为了安居乐业,很多富商大户均自动出粮出钱,招募兵勇抵抗倭寇,而且犯边的倭寇也是几千几百的数量。他们渡海而来,做贼心虚,以抢掠为目的,来无踪,去无影,跟朝廷军队硬碰硬的机会不多。但犯边的匈奴跟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一个个部落,几万几十万的在一起,为了争夺一个生存的地方,男女老少上下一心,无不跟你以死相拼,这种精神是倭寇无论如何也难以比拟的。同时,陕、甘地区地方偏僻,人口稀少,人民绝大多数在生死线上挣扎,家里穷得叮当响,也没有什么东西怕被别人抢去的。所以,遇到匪徒抢劫,他们很少反抗,多采取躲避的方式免祸。 曾铣来到任所,发现辖区内既无可战之兵能调用,也招募不到新兵。就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招募到了千儿八百,也都骨瘦嶙峋,大家都是抱着来混碗饭吃的心态,连训练都不想参加,更莫说指望他们打仗了。更为甚者,朝廷配发的军需物质,由于贪官污吏侵吞料价,以致造出的装备不堪使用。“盔甲中不掩心,下不遮脐,叶多不坚,袖长压臂,全不合适;弓力不过一二斗,矢长不过八把,平昔尚不能射远,披甲后,手不能举,射只过数十步而止。刀尤短小,亦无锋。” 曾铣将自己从京城带来的四万兵与仇鸾兵合一处,几次与匈奴夷匪交战,开始还能互有损失,到后来就渐渐力不能支了。其原因是那些从京城带去的兵不适应西北的高原气候和生活,更重要的是天天在死人,又看不到一个援军,他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不知道哪一天战争能够结束。军内弥漫着一种厌战情绪,不少军士都开了小差。 远在京城的夏言一点也不了解曾铣面临的情况,也丝毫不听曾铣的解释。他见曾铣到了陕、甘近一年,河套仍在匈奴夷匪手里,便催曾铣速战。曾铣迫于压力,只好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对仇鸾说:“我明日引军出城,直接扎营于外与匈奴对峙,以吸引狼台吉的注意力。你暗中引兵一万,夜间奔袭狼山夷匪大本营。待破了其巢穴,再回师与我前后夹击,夷匪必除。” 仇鸾坚决反对:“此计划看似大妙,实则是置我军于死地。其一,狼山匪穴十分牢固,妇孺皆能射箭,我军前往奔袭,未必能够得手。倘若狼台吉得知,迅速分兵回击,我必腹背受敌,如之奈何?其二,将军出城,于野地扎营与狼台吉对峙,是在冒险。夷兵深谙夜战,骑马来去如风。而我军白天犹有畏战情绪,夜战焉能拒敌?” 曾铣说:“将军勿忧。只要我严加防范,置火枪手于前,不使夷匪夜间深入我寨,其奈我何?” 仇鸾:“总督大人,如此冒险,实不可取。” 曾铣:“我意已决,将军不要再说。成功在此一举,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仇鸾无奈,只得照计而行。第二天,曾铣引兵三万,出城几十里,与狼台吉寨栅相望,安营扎寨对峙。是夜,仇鸾引军一万,绕道奔袭狼山。刚刚潜至山前,寨内数百牧羊犬忽然狂吠起来,紧接着寨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仇鸾见偷袭不成,下令强攻,身先士卒,跃马向上冲来。但见山上箭矢如雨,滚木擂石齐下,霎时就打死了一大片明军。仇鸾身中两箭,只得撤下山来,进退两难。正在这时,狼台吉得到消息,分一万兵前来支援,与寨上之兵前后夹击,仇鸾大败而逃。 却说曾铣令军士人不御甲马不御鞍,只等仇鸾劫寨得手,然后前后夹击狼台吉,忽见夷兵前来冲击营寨,便急令火枪手开枪。然夷匪前赴后继,打倒了一批又一批,就是不退却。而明军由于天黑,不方便及时装弹药,竟被夷兵冲破防线,杀进寨来。夷兵刀长马疾,明军刀短步战,混战至天明,折兵一万有余,退入城中。伤兵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仇鸾身中两箭,抱怨曾铣不听自己劝阻,扬言要上表朝廷,为死难将士讨个公道。曾铣也抱怨仇鸾率一万精兵,竟不能打破一个只有几千妇孺的狼山匪寨,后来又临阵脱逃,不按计划回军与自己前后夹击狼台吉,致有此次大败。他连夜写了一道奏章,极言仇鸾不听指挥,消极避战,且临阵脱逃等等,派人驰送夏言。 夏言接到曾铣的战报,大怒:“仇鸾竟敢不听指挥,显然是有人在给他撑腰,故意破坏收复河套的大计。本相一定要挖出其后台,为国除去一害!” 嘉靖皇帝听了夏言的奏报,亦怒:“清夷除匪,国家大事,有人竟敢以私废公,朕岂能姑息!”命令陆炳:“迅速派人押回仇鸾,交刑部严加审问。” 夏言大呼:“皇上,不可让锦衣卫前往押解仇鸾。” 嘉靖皇帝疑惑地问:“夏爱卿,押解钦犯是锦衣卫的职责,有何不可?” 夏言:“微臣信不过锦衣卫。可让曾铣自己派人押回即可。” 原来,夏言在朝中很孤立,便处处防备严嵩捣他的鬼。那一年为太学招收译字生的事情,他明明抓住了严氏父子勒索每个生员五百两银子的事实,在调查那十个供词的证人时,陆炳却说有一半证人去向不明,剩下的证人均说是夏言逼着他们干的。结果,夏言落了个陷害大臣之罪,百口难辩。他本来一直认为严嵩和陆炳是一党,通过这次事件,他更加深信不疑。现在为了不让陆炳再和严嵩沆瀣一气从中做什么手脚,他便拒绝锦衣卫插手仇鸾之事。 其实,夏言在严氏父子索贿案中对陆炳的看法是冤枉的,因为别看严世蕃当时索贿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然而不通过逼供,要找到证人肯定艰难。一、交了五百两银子,自己的亲人能被录取,那就交得值,而且还能为以后结业分配打下点基础。若不被录取,人家分文不少的退还,自己又不受什么损失。倘若承认了交银之事,作为脏银就要收归国库,经济上受损失的是自己,谁愿意干这种傻事呀?二、译字生视同赐进士出身,同正规科举中进士一样,多光荣啊?若说是出了五百两银子买的,恐怕说出来就不好听了,谁会为了五百两银子坏自己的名誉呢?三、总体说来,他们是听到了风声,自己找上门求爷爷告奶奶交的,追究起来,到底是索贿还是自己行贿,肯定还是两说,承认自已交了银子,那不是在自掘坟墓嘛!所以,夏言派人去了解,谁都不承认。到后来陆炳派人去调查,大家要么回避,要么还是不承认,问到那张供词是怎么回事,他们说是夏言逼的,也就可以想象了。 嘉靖皇帝一心想用武力平定夷患,只要对收复河套有利的事情,他就坚决支持。同时,在对外用兵这么大的事情上,如果真有人勾心斗角以私废公,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不会姑息。夏言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也十分支持,便准了夏言的请求,让曾铣自己派人将仇鸾押解回京。 夏言不相信锦衣卫,无疑是在嘉靖皇帝面前狠狠参了陆炳一本。陆炳在金銮殿上隐忍不发,散朝后就尾随夏言追了出来。见夏言欲上轿离去,他便大喝一声:“夏言匹夫休走,本都督有话要问你!” 夏言见陆炳对自己如此无礼,大怒:“大胆陆炳,你竟敢以下犯上,殊为可恶!” 陆炳气急,也顾不得什么官体了:“去你妈的夏言,你想在老子面前人模狗样,呸!老子问你,你在皇上面前说不相信锦衣卫,是什么意思?” 夏言喝道:“陆炳,休要放肆!本相认识你,只怕尚方宝剑不认识你!” 陆炳手指夏言:“夏言,拿出你的尚方宝剑让老子看看!” 尚方宝剑不是夏言的私人佩剑,而且现在是上朝时间,他也没有必要带在身边。现在面对陆炳的质问,他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陆炳见夏言拿不出尚方宝剑,便厉声说:“夏言,你既然拿不出尚方宝剑,那就看我的夺命金刀吧!”说着,拔出自己的佩刀,就要砍夏言。 夏言的侍卫和陆炳的侍卫同时都急了,他们一起上前,拉的拉抱的抱拦住陆炳,惊呼:“陆都督,使不得呀!” 陆炳一边挣扎,一边仍叫嚷着要杀夏言:“不杀夏言,难平我心中之恨!” 夏言:“陆炳,本相现在就进宫找皇上跟你理论,我不相信,你还能翻了天了!” 两人进宫来找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更怒:“你们一个大学士、首辅,一个锦衣卫都督,朝廷重臣,却像占山为王的草寇,公然明火执杖的要火并!你们的官体何在?朕都为你们感到耻辱。” 夏言气愤地说:“陆炳自恃皇上宠爱,以下犯上,不把微臣放在眼里,公然辱骂微臣,请皇上严惩。” 陆炳气咻咻地:“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他却明说是对锦衣卫不相信,实际上心怀叵测,欲想在仇鸾的身上大做文章……” 嘉靖皇帝打断陆炳,怒道:“够了,是非曲直,朕自有明断,不需要你多说!”又下旨:“来人,将这个大胆的狂徒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再关他十天,好好的反省反省。” 仇鸾被曾铣派人押解回京。为了从仇鸾身上打开缺口,找到严嵩在背后为其撑腰,指使仇鸾破坏收复河套的证据,他对仇鸾进行了严刑拷打。遗憾的是严嵩根本没有干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而且仇鸾也是一条汉子,他除了实话实说,痛斥曾铣不听劝阻,致使丧师辱国外,对强加给他的罪名,他一条也不认。夏言无奈,只好请求处斩仇鸾,以向阵亡将士谢罪。 严嵩说:“仇鸾乃我朝猛将,曾独战夷匪奋不顾身,说他胆小怕死临阵脱逃,皇上相信吗?据仇鸾供认,曾铣用兵无方,丧师辱国,为推御责任而嫁祸于他。微臣请暂缓处决仇鸾,待曾铣收回了河套再说。” 嘉靖皇帝说:“准奏。先将仇鸾押在案,等曾铣收复了河套再说。” 为了让曾铣收复河套,夏言对曾铣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军需物资一应俱全。然而又是一年过去了,曾铣不但没有收复河套,相反,夷匪越来越猖獗,并从大漠引来援兵,大举向延安、宁夏地区进攻,势不可当。嘉靖皇帝终于吃不住劲了,再一次召集夏言、严嵩等大臣商议应对方策,尽管嘉靖皇帝一再询问,严嵩等大臣就是一言不发。嘉靖皇帝急了,只好点名:“严爱卿,你说话呀,对于当前形势,你有何妙策?” 严嵩说:“夏大人手里有皇上赐予的尚方宝剑,全国之兵任他调,国库钱粮任他拔。击退夷兵只需问夏大人即可,微臣无话可说。” 此时,国库有限的钱粮已被曾铣两年征战折腾的一空,再也没有一分钱可用了。眼看事态越来越严重,再打下去肯定会出事,夏言当初主战的慷慨激昂劲早就跑的没影了。他双手捧着尚方宝剑,上前跪倒交还:“皇上,微臣知罪。仗再也不能打下去了。” 嘉靖皇帝木呆呆地,长叹了一口气:“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那就议和吧。各位爱卿,谁愿意出京与狼台吉议和?”严嵩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仗是夏大人要打的,议和使者当然还是夏大人了。”夏言吓坏了,要他当议和使者,那不等于是把他绑送给狼台吉处理嘛么?他哀求道:“皇上,微臣知罪,微臣知罪了。”嘉靖皇帝像泄了气的皮球:“罢了,这事也不全怪你,都是曾铣贼子无能、可恶。着即将曾铣押解回京,交由刑部治罪。” 第三十八回 一口瓮烤出杀人状 三上表投出问路石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三边总督曾铣被陆炳派出的锦衣卫押解回京。严世蕃对陆炳说:“庆父不死,鲁难不已。夏言几番为相,均排挤陆都督父子和我严氏父子。今天,他虽然成了落水狗,但若不痛打致死,有朝一日爬上岸,必将更加疯狂地咬人。” 陆炳对夏言恨之入骨,说:“本督痛恨夏言,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但皇上没有明旨,我们岂能随便杀他!” 严世蕃说:“陆都督若想杀他,他就必死。” 陆炳说:“这么说你早有良策在胸?” 严世蕃说:“我听说曾铣因边战不利,为脱罪曾重贿夏言。朝廷律法,在外领兵大将,重贿、勾结朝廷大臣必斩。夏言他接受贿赂……嘿嘿。” 陆炳说:“你有证据?” 严世蕃说:“证据嘛,不是靠人找的吗?我给个线索,能不能查实,就看陆都督了。” 严世蕃说服了陆炳要置夏言于死地,却又知道仅凭陆炳一人,未必能将夏言置于死地,只有让父亲严嵩联起手来,夏言才必死无疑。他回到家里,对严嵩说:“夏言为相时,对爹爹极尽了侮辱,甚至必置爹爹于死地而后快,难道爹爹就不恨夏言么?” 严嵩说:“夏言用心歹毒,为父深恨之,但他现在已成落水狗,今生今世恐再也害不了我父子二人。” 严世蕃说:“孩儿知道爹爹虚怀若谷,不愿意跟夏言那样的小人计较。但朝中大臣却未必这样认为!他们肯定认为爹爹软弱可欺,尤其是夏言的余党,还不知道在背后会怎样谋算爹爹呢!现在陆炳决意要置夏言于死地,若爹爹肯助他一臂之力,夏言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严嵩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夏言对我父子一向无情,今天也就别怪我对他无义了。”曾铣下了监狱,仇鸾就该出狱了。在严世蕃的授意下,仇鸾向陆炳控诉了曾铣五大罪状:一、刚愎自用,专权误军,自己无能,嫁祸于人;二、欺上瞒下,冒功请赏,败而谎报胜;三、吸食兵血,黑吃空饷,大发国难之财;四、治军不严,纵兵抢掠,从中中饱私囊;五、行贿脱罪,暗通权贵,企图蒙混过关。严嵩拿了仇鸾的诉状,向嘉靖皇帝奏道:“夏言明里是为尽忠报国,实则和曾铣合谋大发国难之财,此等国贼,罪该万死,请皇上下旨严办。”嘉靖皇帝看了仇鸾的诉状,对夏言收受曾铣贿赂一事,十分气愤:“将此案交由锦衣卫审理,一旦核实,立即由刑部正法。” 曾铣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就自知必死,因为收复河套的计划是自己拟定的,自己又被委任为三边总督,总揽陕西、甘肃、宁夏军事。如今夷匪不但没剿灭,反而越来越猖獗,自己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但要他承认仇鸾控诉他的五大罪状,任凭陆炳怎么拷打他,他却拒不认账:“我曾铣罪不容诛,但我不能接受强加给我的莫须有的罪名,要我陷害夏大人,更是痴心妄想!” 陆炳:“这么说是仇鸾在陷害你?”曾铣:“这还用说,仇鸾完全是为了泄私怨,才如此诬陷我。”陆炳说:“曾铣,我知道你是一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本督不给点颜色你看看,你是不会认罪伏法的。”于是指使手下人对曾铣进行了百般拷打,也一无所获。 曾铣一个必死的人都不承认自己贿赂了夏言,夏言还有生路的人,当然也不会承认自己受了曾铣的贿。陆炳对他不敢过分用刑,虽然恨得牙根痒痒的,却又不得不放了他。 嘉靖二十七年三月,曾铣被押往刑场处决。监刑官问他有何遗言,他叹了口气,说:“夏言误国,也误了我曾铣。” 曾铣被腰斩于世。标准地说,他是死于夏言之手,是夏言害了他。因为严嵩跟夏言有矛盾,人们就把曾铣的死归罪到严嵩头上,这是不公正的,纯粹是对历史的歪曲。 夏言被罢相,限期离京。狡猾的严世蕃见陆炳未能达到审讯目的,让夏言像漏网之鱼一样逃出了京城,便又给陆炳出了一个鬼主意,并说:“这回我要亲自参与审讯,管叫夏言插翅难逃!” 陆炳得计,对嘉靖皇帝说:“微臣现在探知,曾铣行贿之物,均由他的两个贴身心腹交给了夏言的岳父苏纲,只要将苏纲抓来一问,便可真相大白。” 嘉靖皇帝现在对夏言已经彻底没了好感,别人想将夏言怎么样,他都感到无所谓。听了陆炳的话,就说:“既然如此,立即将苏纲抓捕归案,一旦核实,严惩不殆。” 陆炳得了嘉靖皇帝的旨许,立即派出几路人马,迅速将苏纲捉拿至京。苏纲是当时名士,八十多岁了,一听要他陷害女婿夏言,不假思索地说:“老夫头可断,血可流。要我陷害他人,你们打错了算盘。” 严世蕃在陆炳的陪同下,亲自参与审讯。他嘿嘿地奸笑道:“苏老先生大名,晚生如雷贯耳。今日得识尊颜,实乃万幸。如蒙不弃,晚生要请教苏老先生一个问题。” 苏纲怒目而视。 严世蕃说:“老先生,请君入瓮是什么意思呀?” 苏纲说:“你这个独眼贼,要杀要剐随你便,老夫要皱一下眉头,就不是苏纲。” 严世蕃:“老先生既然不肯教晚生,晚生就向老先生汇报一下自己的理解吧。所谓请君入瓮,它是一种烤人肉干的制作工艺,这种人肉干,实际上就是世人所不知的大补人参。晚生听说服用这种干人参可治百病,不知是也不是?”说完,见苏纲丝毫不为所动,便命令那些爪牙:“来呀,剥去苏老先生的衣服,准备烤人肉干。” 几个人猥亵地笑着,扑上来剥苏纲的衣服。苏纲又羞又怒,大骂:“独眼贼,禽兽不如!”然而不管他怎样骂都无济于事,甚至他连死的机会都没有了。 严世蕃命令爪牙将苏纲双手反捆,带到了一个地方。这里放着一个大瓮,高齐双肩,紧口粗腰细脚,下面堆着一堆干柴,正熊熊燃烧着。严世蕃露出了他恶狠狠的狰狞面目,逼视着苏纲:“说,你把曾铣贿赂夏言的赃物藏到哪里去了?” 苏纲赤身裸体,愤怒地说:“畜牲,你们的阴谋休想从我这里得逞!” 严世蕃:“那好,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呀,把这个老不死的给我丢到瓮里去。” 大瓮被烈火烧得发烫。苏纲八十多岁了,赤身裸体又被反捆着双手,丢到瓮里,双脚烫得不敢住脚,就只好在里面乱蹦乱跳,且身体碰到瓮的任何部位都烫得难受。他想死没法死,想活活不成,面对那些哈哈看热闹的畜牲,只好说:“我招,我招。” 严世蕃一挥手,几名锦衣卫立即将苏纲从瓮里提了出来,并解开了反捆的双手。严世蕃将早已准备好的供词递到苏纲的面前,说:“苏老先生,画押吧。画了押你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苏纲想死,但被两个锦衣卫架着,没法死。万般无奈,只好画了押。在两个锦衣卫放开了他后,他悲怆地大喊:“夏言,你不听老夫劝告,害了你自己,也害了老夫我呀!”一头撞向墙柱,头碎而亡。 却说夏言离开京城向江西老家返回,因想到自己与严嵩父子积怨太深,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从何处下手来加害自己。这一日,他在马车上精神恍惚,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忽然一阵马蹄声,管家夏海骑马从后面赶了上来:“老爷,老爷,不好了,令岳苏老先生不知何故被处斩了。” 夏言大叫一声,从马车上栽了下来,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夏妻从马车上下来,大哭:“老爷,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出山,可你就是不听。这才仅仅两年时间,你就葬送了曾将军和我父亲的性命,我看我们也要大祸临头了。” 夏言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严嵩父子,你们好狠毒啊,我夏言就是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正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夏海惊慌地说:“老爷,锦衣卫追来了。” 夏言闭上了眼睛:“来吧,来吧。我的死就因为我太正直,自古圣贤多薄命,奸雄恶少皆封侯。我夏言死在奸雄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夏言被押解回京,等待处决。严嵩心想:夏言已是一条奄奄待毙的癞皮狗,这一生他再也还不过阳来了。虽然他总是无端地侮辱自己,甚至一直想置自己于死地,但他作为朝廷首辅,高处不胜寒,肯定也有不少人在他面前诋毁自己,他一时糊涂才那样对待自己也未可知。现在自己也站到了高山顶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算计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自己面前诋毁别人,自己能保证不会冤枉别人吗?自己能保证不会走到他那一条路上去吗?只因此念一动,他心里又生了一丝不忍之念。同时,他心里也存了另外一种思想:既然陆炳决心要杀夏言,自己就偏要保一保夏言,以此来看一看,自己和陆炳,谁在嘉靖皇帝的心里分量更重一些。 严嵩上了一道为夏言求免的奏折:“皇上,夏言妄自尊大,刚愎自用,身为首辅,却不了解国情,不为国家权衡利弊,致使国家蒙羞,人民蒙难,其罪难容。但他为国为民的初衷是好的,事情弄到今天,绝对不是他的愿望。微臣恳请皇上看在他有功于社稷,且对皇上忠心不二的份上,就免他一死吧。如此夏言幸甚,微臣幸甚。” 陆炳立即出班奏道:“夏言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尚能姑息迁就,但他暗通边将,败坏朝廷纲纪,实难宽恕。若不从严惩处,以后人人仿效,那还了得!请皇上明察。” 散朝后,陆炳忿忿地来找严嵩,近似质问:“严大人,晚生对大人一向以父辈之礼事之。夏言屡次陷害我陆氏父子和大人父子,今晚生正欲与大人联手诛除夏言贼子,大人何故反其道而行之,苦苦为其告免?” 严嵩狡黠地说:“陆都督有所不知,本相与都督都是兴王府的旧人。夏言百般陷害你我两家父子,满朝文武尽知,为防众人诋毁你我二人结党营私,故与都督扮成黑脸白脸,实为掩人耳目,望都督能够谅解。” 陆炳将信将疑,软中带硬地说:“但愿严大人所说不是在欺骗晚生。同时晚生也要告诉严大人,晚生所要杀的人,谁也阻挡不了!” 嘉靖皇帝驳回了严嵩为夏言的告免奏折。严嵩又装腔作势连续上了两道奏折,一道比一道诚恳。嘉靖皇帝犹豫了几天,最终还是没有赦免夏言。严嵩明白了,陆炳跟嘉靖皇帝自幼在一起长大,由于他父母跟兴王府的关系,两人亲如兄弟。同时,陆炳并无篡国谋位的大才,对嘉靖皇帝只有愚忠,这一点聪明的嘉靖皇帝是能够清醒认识到的。为了让陆炳死心塌地的为己所用,嘉靖皇帝会尽最大的可能来满足陆炳的要求,这也是朝廷大臣中任何人都难以比拟的。严嵩明白了这一点,从此便再也没有说过陆炳的半个不字,而陆炳为了利用严嵩父子,也百般和他们交好。就这样,他们两人各怀心事,竟成了官场上一对少有的黄金搭档。 夏言被押上了刑场。严嵩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他端着一碗酒为夏言送行,毫无表情地说:“夏言,你第一次被罢相时我就说过,过去你忙于玩弄权术,没有时间反思自省,现在你作威作福的日子过去了,你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的反思自省了。但是,你没有听我的话,也没有听你的岳父苏老先生的话。为了弄权,你竟然不顾一切上书,蛊惑皇上对匈奴用兵,招致国家灾难。像你这样的小人,连我都为你感到耻辱。” 夏言愤怒地说:“严嵩,奸贼!你为了害我报仇,竟然逼死一个德高望重的八十多岁老人,我不相信你会有好的下场!” 严嵩轻蔑地回答:“夏言,你怎么至死也不悔悟呀!是我害了苏老先生!呸,是你害了曾铣,是你害了苏老先生!好吧,你既然今生不愿意悔悟,我也没有时间让你再在这个世上悔悟了。那你就到阴间去悔悟吧,你睡在地下好好的反思自省!”说完,猛地将酒碗塞到夏言的嘴里,强行灌了下去,呛得夏言剧烈地咳嗽起来。 嘉靖二十七年十月,夏言被杀,结束了他专横跋扈的一生。夏言几度为相,任期内政绩平平,却以狂妄自大而闻名。时人对其多有抨击之辞,甚至称其为国贼。他几次罢相,甚至被杀,大小官员均感扬眉吐气。然而严嵩后来成了臭名昭著的奸臣,他与严嵩多年的官场争斗也就成全了他的许多美誉,这不能不说是命运对他的一种垂青。 第三十九回 皇帝睿智万世英明 宰相智慧金蝉脱壳 夏言被斩后,严嵩在朝中奠定了自己不可动摇的地位。从河套事件中,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加强国防的重要性。因而,他在发展农业,鼓励商织,加强国防建设中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无奈人算不如天算,今天这里涝灾,明天那里旱灾,偌大的一个国家就像一件破烂的衣服,补了这里那里破了,补了那里这里破了。不过,面对上下一心励精图治的全国人民,嘉靖皇帝还是感到非常满意。为了表彰严嵩的突出贡献,嘉靖二十九年六月,嘉靖皇帝加封严嵩为上柱国,意为宰相之首,有夸耀严嵩是宰相楷模的意思。严嵩谢绝了,他说这一切是自己应该做的,是自己的职责所在。历届宰相都有不同的实际情况,都有杰出的功德和政绩,自己不敢妄自尊大。 嘉靖皇帝见严嵩这么谦虚,十分高兴。荣誉他不要,官位又到了极点,怎么办?为了勉励他再接再厉,嘉靖皇帝就把恩惠转加到了严世蕃的头上,封严世蕃为二品太常寺卿,仍执尚宝司事。这说明嘉靖皇帝不但国事离不开严嵩,身边的杂事也离不开严世蕃了。 曾有这么一个故事:战国时,魏、赵、韩三国联合攻秦,一直打到了函谷关。秦王问大臣楼缓:他们来势凶猛,我们有些抵挡不住了,我想割河东的一些地方去求和,你看怎么样?楼缓说:这是你们的家事,你回去跟家里的人商量吧。于是,秦王就召公子池问这个问题。公子池回答:割地求和大王会后悔,不割地求和,大王以后也要后悔。一句话说到底,今天不管怎么做,大王以后都会后悔。秦王说:你讲个道理我听听。公子池说:割地求和后,三国之兵必会退去。三国退去之后,大王就会说,哎呀,早知三国之兵会退去,我为什么还要向他们割地求和呢?说不定我不割地,他们也会坚持不住要退兵呢!我真傻。如果不割地求和,三国之兵危及了国都咸阳,那时大王必然也会说,哎呀,我不应该因为贪爱河东的那些地方而不顾整个国家的安危呀!所以,今天无论大王怎么做,以后都会后悔。秦王听了公子池的话,明白了其中的含意,就斩钉截铁地说:反正都是后悔,宁叫我割去一些地方后悔,不叫危及了整个国家而后悔。 生活中也常有这样的事情:某甲身高力大,某乙弱不禁风。某甲欺负了某乙,某乙还手后被打,人们就会说:哎呀,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明知道不是人家的对手,还硬要跟人家拼命,纯粹是个白痴!如果某乙不还手,人们又会说: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我要是某乙,就是明知是送死,也要跟某甲干。就是说,某乙还手和不还手,怎么做都是错。 嘉靖二十九年十月,严嵩刚刚做了七十岁的生日。蒙古首领俺答为封贡数额再次兴兵威逼明朝。兵临城下,抢掠乡间。此时,国库已经空虚,内债还有373万两银子没有补上,许多地方仍然还在饿死人,要想征服这十万能征惯战的夷兵,明朝也会被打得千疮百孔,甚至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毋庸置疑,就像当年的秦王一样,嘉靖皇帝也遇到了一个难题:战,肯定会危及国家,人们必然要说他穷兵黩武,是个昏君。求和,人们也会说他昏庸无能,丧权辱国。一句话说到底,无论嘉靖皇帝怎么做,都会遭到朝臣甚至是后人的攻击。 睿智的嘉靖皇帝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摆脱自己的历史责任,将皮球踢给那些大臣,到时从他们中间找一个替罪羊。他迅速召集群臣廷议,征求大家的意见,问大家打还是不打? 严嵩深知,打与不打都是祸,嘉靖皇帝聪明,他也不是傻瓜。所以,在廷议中,他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很多大臣因为没有决定权,不承担什么责任,因而发言踊跃,争论激烈。司业赵贞吉血气方刚,力主出战,他反驳主和者,说:“自古以来,不曾听说有一味委曲求全而能富国强兵的事情,大家为了自己妻子儿女的安全,站在这里一味唱高调而不管人民的死活,这种人还配站在朝堂之上享受国家的奉禄吗?” 主和者见赵贞吉这么说话,就都沉默不语了。嘉靖皇帝见主战者占了风,就对赵贞吉进行了嘉勉,令他招募五万义勇军,朝廷供给装备,准备同夷兵作战。不过嘉靖皇帝也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赵贞吉一个小小的司业是不够资格去当替罪羊的。于是,他又严旨赵贞吉,五万兵招齐后,什么时候开战,要听兵部的,实际上是把皮球踢给了兵部。 兵部尚书丁汝夔对主和是种什么情况他不关心,但对俺答开战后会是一种什么情况,他心里却有一定的数,这个责任他是不愿意承担的。但到底是战还是和,嘉靖皇帝不下明旨,他便来问内阁首辅严嵩:“相爷,现在朝野上下一片迅速出兵的呼声,但皇上又无明旨,下官到底该怎么办啦?” 严嵩说:“夷兵来,不过是为生活所迫,并不是真的想跟我们打仗。等他们抢到了一定数量的东西,便会自动退去。” 丁汝夔说:“相爷的意思是不出兵了?” 严嵩在廷议中不发一言,就是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但嘉靖皇帝可以往下面推,他是国家首辅,却无处可推。听了丁汝夔的话,他就直截了当地说:“坦率地说,战与和都是国家的灾难,但皇上既未明旨,大家就不妨都保持沉默。但有一点你要牢记,到时切不可说是本相要你沉默的。” 丁汝夔不解:“为什么?” 严嵩:“假若皇上要追究不出战的责任,你若说是本相的意思,本相会被追究责任,丁大人作为兵部尚书,也会难辞其咎。与其本相和你一起被问罪,大家等着落井下石,还不如你自己承担了不出战的罪名,本相就可以在皇上面前替你开脱,保你平安无事。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丁汝夔对其中的奥妙有些明白了:“到时皇上若是追究吏部不派使者求和的责任,相爷也是这般应付?” 严嵩:“正是。” 丁汝夔:“好,下官明白了。” 丁汝夔在严嵩那里得了计策,遂置大家出兵的呼声于不顾,回到家里心安理得地睡起觉来。赵贞吉怀着一腔报国热血,半个月内募齐了五万义勇军,在配备了必要的兵器盔甲后,就不断请缨出战。丁汝夔开始是敷衍他,让他耐心等待,后来被纠缠不过,干脆不见他了。 赵贞吉气急,率军五千,私自开城出战。夷兵措手不及,一夷将被斩,千余夷兵被杀,被迫后退十几里,重新安营扎寨。一时国人欢欣鼓舞,对夷作战的呼声一浪高一浪。 俺答对几座城市围而不攻,十万兵马粮饷无着,便在乡下大肆抢掠。见朝廷出兵袭击,并无和谈诚意,便调动兵马,连陷三座县城。那些主战的大臣们急了,对仍然按兵不动的丁汝夔进行了百般的攻击,使整个京城犹如一桶火药,随时都会爆炸了。 嘉靖皇帝见时机到了,便下旨将丁汝夔抓了起来,以贪生怕死玩忽职守的罪名要将其处斩。严嵩深知,现在的人们已经失去了理智,谁敢为丁汝夔开脱,谁就是在自寻死路。他对丁汝夔说:“你放心,尽管将责任承担下来,我在皇上面前,绝对保证你平安无事。” 严嵩稳住了丁汝夔,面对主战派一片 “严惩卖国贼 ”的呼声,不慌不忙地来到金銮殿,对嘉靖皇帝说:“外夷压境,形势危急。丁汝夔身为兵部尚书,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竟然贪生怕死不出一兵。微臣恳请诛杀此贼,然后发兵痛击俺答,以雪国耻,以保人民安居乐业。” 嘉靖皇帝也急于要杀一个替罪羊来安定人心,听了严嵩的话,便说: “严爱卿所言极是,不杀丁汝夔,难解朕的心头之恨。”然后下旨,先杀丁汝夔,而后出兵痛击俺答夷兵。 却说丁汝夔被关进大牢,心里坦然,独自承担了一切罪责,一点危险的感觉也没有。直到被押上刑场,太监宣读了嘉靖皇帝处斩他的圣旨,他才知道自己上了严嵩的当,大呼道:“严嵩骗我,是严嵩让我不出兵的。我冤枉啊!”然而圣旨已下,刽子手的鬼头刀已经压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再怎么喊也为时已晚了。 刑部郎中徐学诗极怀正义,他听说了丁汝夔在刑场上的大声疾呼,心怀不平,忿而上书:外攘之备,在意修内治。内治之要,在于正本源。大学士严嵩,位极人臣,却贪得无厌,辅政十年,酿成敌患。其子严世蕃,大肆受贿,让败军之将李凤鸣升任蓟州总……徐学诗的意思是:对外用兵,首先要整顿内部,而整顿内部的要点,主要是溯根求源。严嵩辅政十年,不加强国防,致有今日之祸,他逃脱不了干系。特别是他的儿子严世蕃,卖官鬻爵,竟然让败军之将李凤鸣出任蓟州总兵……要求杀严嵩父子以向天下谢罪。 嘉靖皇帝看了,很不高兴。实际上,严嵩担任国家首辅不过两年,徐学诗这样说,不是结党营私,想为丁汝夔报仇么?于是,他下旨将徐学诗下狱问罪。 嘉靖皇帝杀了丁汝夔,便下旨对俺答夷兵开战。那些满怀爱国热忱的人们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他们人人当先,个个奋勇。开始还互有胜负,到后来就屡战屡败,主战派终于全都蔫了。因为俺答这些人都是缺衣少食的亡命之徒,为了求生,只要有一人还在,他们就不会放下武器,困兽犹斗。而明军中的敢战之士在经过几番拼杀后,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那些人便都被夷兵的野蛮残杀吓破了胆,一听说开城出战,大家就软了腿,哪里还能打胜仗啊!那情景就是一群草木皆兵的乌合之众。 俺答夷兵不过是一群乞讨的花子,明朝虽有百万之兵,但不可能为了这些叫花子就不顾一切的在全国调兵。所以,条件许可讲和是为上策。俺答看起来兵强马壮,但事态继续扩大,对他们也绝对没有好处。既然没有分出胜负,那么讲和的条件就不能哪一方说了算。要增加封贡,嘉靖皇帝不答应。要俺答再灰溜溜地回去,那也不可能。最后经过反复商谈,决定仍在边境大同、宣府等地开设几个马市,双方才罢了兵。 什么是马市?就是贸易市场。因为蒙古缺乏生活物资,明朝不肯供给,他们通过贸易换取也行。既然是贸易,双方人民互取所需,明朝也觉得有益无害。于是,几万将士的鲜血,就以双方在边境上开了一个马市而落幕。 此次事件史称 “庚戌事变。”嘉靖皇帝不想落个历史骂名,他的这个替罪羊就应该是归严嵩承当。但严嵩金蝉脱壳,让丁汝夔当了替罪羊,人们除了在心里小看他以外,似乎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因为丁汝夔不被冤枉,他就要被冤枉。他不想被冤枉,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呢?人们都知道丁汝夔冤枉了,但嘉靖皇帝不下明旨,他不出兵是错,出兵照样也是错,所以,人们对丁汝夔之死都极力回避。赵贞吉因违抗军令私自出战,被发配岭南,终生不被赦免回乡。徐学诗因上书要诛严嵩,被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这是一个糊涂的岁月发生的糊涂事,糊涂的人们说不清的糊涂问题。这就是人类历史,在生生不息的生活中,还会有许许多多的糊涂事让世世代代的人们继续糊涂下去。 第四十回 正直母狠心挞逆子 不孝儿毒手正邪规 七十岁的欧阳迎春被人们尊称为老太君,锦衣玉食之下其实是道不尽的寂寞。丈夫严嵩要没日没夜地侍候在嘉靖皇帝身边,处理那些繁冗的国家事务,在家的时间很少。儿子严世蕃有他自己的府邸,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的影子。官宦人家又比不了乡下老百姓,串个门自己不方便,别人也麻烦。因而,欧阳氏整天呆在相府,没事了就和那些女佣们浇浇花,褥褥草,倒也乐在其中。 欧阳氏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喜欢翻看严嵩的那些枟钤山堂集枠。文集里记录了严嵩青少年时代的远大理想、凌云壮志,也记录了欧阳氏呕心沥血、相夫教子的泪汗情义。严嵩一生著述颇丰,绝大部分都由欧阳氏收藏保管。欧阳氏对每纸每文都保管得很仔细,她深信,等到自己和丈夫功德圆满的那一天,它就是留给后人的一部完整的人生凯歌。 立春的这一天,京城的人民有以鼓笛管歌沿门报春的风俗。严嵩曾为此赋诗一首:旧都遗俗是升平,又听盈门鼓吹声。柏酒兢传知腊味,土牛初献识春耕。万家梅柳开烟市,双阙星河隐凤城。萍海客游今老大,自惭癯贤玷华缨。 到了立春这一天,欧阳氏拿出枟钤山堂集枠,对照严嵩的诗正在玩味其中的意境,十四岁的丫环小囡喜气洋洋地进来说:“恭贺老太君,您又得了一位孙女。” 欧阳氏有些惊讶:“小囡,你恭贺谁又得了一个孙女呀?” 小囡说:“当然是恭贺老太君您啦!” 欧阳氏说:“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有这样的事情,你家公子岂能不派人告诉我。”小囡肯定地说:“没错,大街上人们都在议论,严公子的第十五夫人又生了一位千金。”欧阳氏变了脸色:“你说是第几夫人?”小囡天真地回答:“第十五夫人。”欧阳氏激动起来:“这个畜牲,他什么时间娶了这么多的小妾!”原来,欧阳氏性格正直,她很反感男人们为了自己贪图淫乐而把女人们当泄欲工具,根本不把女人当人看的事情。在严世蕃娶了一妻一妾后,她就断然地对严世蕃说:以后不许你再纳小妾,否则,要么就是我打死你这个不孝的逆子,要么我自己作个了断,去向严氏的祖宗谢罪。 明朝以孝治天下,儿子要是逼死母亲,必被处死无疑。何况严世蕃要想活得风流快活,还离不开他老子严嵩。所以,他敞开家门纳小妾,根本就不敢弄回家里,而是包养在外,更不敢让欧阳氏知道。欧阳氏足不出户,严世蕃又立下了不许任何人向她透露消息的家规,致使欧阳氏一直瞒在鼓里也就不足为怪了。 欧阳氏以为严嵩父子在合伙欺骗自己,心里很不平静。严嵩很晚才下朝回来,欧阳氏铁青着脸,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老爷,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严嵩说:“什么事?看你认真的样子。” “儿子严世蕃到底娶了多少房小妾?” “一妻一妾呀,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爷,我欧阳迎春自踏进你严家大门的第一天起,便孝敬公公婆婆,团结兄弟姊妹,相夫教子,恪守妇道。没做错什么吧?” 严嵩其实也不了解严世蕃的情况,儿子已经四十岁了,自己还能去管他的家事?他见欧阳氏说得很严肃,脸上似有愤怒之色,心想家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若不然她不会是这种样子,便问:“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好不好!几十年的夫妻了,我早就把我的心掏给了你,你今天怎么又说起了这种话!” 欧阳氏的泪水溢出了眶外:“儿子娶了十五房小妾,你们为什么要合伙欺骗我?” 严嵩叫了起来:“十五房小妾?不可能,夫人一定误听了什么谣言。” 欧阳氏说:“谣言?难道一个孩子会说假话?”接着,欧阳氏就把小囡叫到跟前,当着严嵩的面又重复了一遍在街上听到的话。 严嵩摇了摇头:“夫人,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若不然,你把那个逆子找来,打死了我都不心疼。” 欧阳氏:“这么说,那个逆子连老爷你一并瞒过了?” 严嵩:“我每天早出晚归,在朝中忙得头昏眼花,哪有心思打听这样的事情。再说,做父亲的老打听儿子娶了多少房小妾,这事说出去不也是笑话嘛!” 欧阳氏:“那好,这事你到底管不管?” 七十五岁的严嵩,年迈体衰,精力不济,还要日夜随侍在皇帝左右,处理许多政务已经力不从心了。开始在很多问题上,他总要与严世蕃计议后再作定夺,甚至私下让世蕃直接入值,代为批答奏章,再由皇帝审定。因为严世蕃代为批答的奏章极能迎合嘉靖皇帝的心意,多次得到嘉靖皇帝的嘉奖。所以,后来严嵩干脆就将许多政务都交给严世蕃去处理,他们父子实际上成了官场上的合作伙伴,在个人问题上,他根本管不了严世蕃了。 欧阳氏派人把严世蕃叫到相府,冷笑一声:“严世蕃,为娘的好儿子,恭贺你的十五夫人又得了一位千金!” 严世蕃心里打了一个激凌,但他仍然不相信会有人敢打他的小报告,嘴里便否认道:“娘啊,孩儿不知道您老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 欧阳氏眼中冒火:“你还敢装腔作势!” 严世蕃急忙跪下:“娘啊,没影的事,您就是打死孩儿,孩儿也是一个屈死鬼!” “行,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欧阳氏说着,就将站在门口的小囡叫了进来:“小囡,你告诉他,你在外面都听到了什么?” 严世蕃抬头一看小囡,自己根本不认识,便问:“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是谁带你来的?” 小囡说:“是严管家带我来的,都好几天了。” “严管家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老太君是个好人,要我好好服侍老太君。” “就说了这些?” “就说了这些。” “那你听谁说我得了一个千金?” “今天老太君让我到街上买点东西,我听大家都在这么说,有的还在骂你们严家,我便想上前听听。可是他们一听说我是服侍老太君的,就都不说话了。” 欧阳氏愤怒地说:“听清了吧,你这个畜牲!”随即喝道:“来人,把他的衣服扒了。” 严世蕃哀求:“娘啊,孩儿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是朝廷命官,您就给孩儿留点体面吧。” 欧阳氏怒斥:“给你留点体面?给你留了体面,严氏的祖宗就会没了体面!”双手合十:“严氏的祖宗啊,您的不孝子孙严嵩和媳妇欧阳迎春已经有了两个孙子,打死这个逆子也不算断后了。”喝斥家佣:“给我将这个逆子往死里打!” 两个家佣在欧阳氏的严斥下,挥舞皮鞭将赤身裸体的严世蕃打得鲜血淋漓。严世蕃开始还硬挺着,见欧阳氏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心想,明朝以孝治天下,父母打死子女白打死。自己还有那么多的荣华富贵没享,可不能被她就这么白白地打死了。于是,他双眼一闭,栽倒在地,假装昏死过去了。 一个家佣说:“报告老太君,公子已经不行了。” 欧阳氏气呼呼地说:“拖出去扔了。” 严世蕃被抬到外面,立即还了阳。二月天气,寒气逼人,他一边胡乱往身上裹着衣服,爬上轿子,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快传严忠,快传严忠!” 相府管家严忠听说严世蕃遭到欧阳氏痛挞,惊得头皮发麻,慌慌张张地来见严世蕃,诚惶诚恐地问:“少爷,你找我?” 严世蕃的独眼里迸射出一股恶毒的光焰,问:“严忠,本少爷问你,老太君身边的那个小囡是谁安排去的?” 严忠:“是我。” 严世蕃歇斯底里:“狗奴才!你为什么不按照本少爷制定的家规办事?告诉你,老爷的相府和本少爷的太常寺卿府都由本少爷我说了算,你敢违犯我制定的家规,我就要你死!” 严忠猛地跪倒在地:“少爷,是老奴一时疏忽。老奴知错了,请少爷饶恕老奴这一回吧!” 严世蕃定了一条什么家规?原来,欧阳氏个性正直,非常反感男人们一夫多妻,不把女人当人看。别人她管不了,自己的儿子她是坚决要管的。严世蕃满身邪气,恨不得天下的美女都归他所有,这一对尖锐的矛盾怎么办呢?好办,严世蕃首先离开了相府,搬进了自己的太常寺卿府。为了不让欧阳氏知道自己敞开门纳妾的事情,他就决心要把欧阳氏彻底的与世隔绝。 严嵩夫妇年龄大了,相府里的事情让严世蕃操心这在情理之中。欧阳氏心地善良,身边的女佣到了婚嫁年龄,随说随走,从不耽误人家。严世蕃对管家严忠规定,换到相府的女佣,一定要从太常寺卿府调过去。因为太常寺卿府的女佣既知道严世蕃对欧阳氏的保密态度,也知道严世蕃的残忍,她们根本不敢乱说一个字。对于所有的妻妾,严世蕃也不允许她们迈进相府半步。相府的那些守门家丁,在管家严忠的吩咐下,也不会放这些妻妾进相府一步。所以这么多年来,严世蕃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妻妾,欧阳氏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由于这么多年来没有出事,相府和太常寺卿府上上下下的人们都知道了严世蕃的规定,这也使严忠难免有了一点疏忽心理。这一次欧阳氏要更换一个丫环,严忠找到了小囡,见她年仅十四岁,天真可爱,心想欧阳氏见了肯定喜欢。为了讨欧阳氏的喜欢,严忠就直接把她带到了相府,没想到这孩子真就给大家带来了麻烦。 严忠五十多岁了,在严府行走三十多年,可以说是一条忠实的走狗。他想,这次虽然一时疏忽出了问题,但严世蕃还不至于把自己怎么样吧!谁知严世蕃就是那么绝情,他冷笑着对严忠说:“来人,给我把这个狗奴才往死里打!” 家佣们早就恨透了作威作福的严忠,听了严世蕃的话,就痛下毒手,把严忠也打了个皮开肉绽。严世蕃说:“卷起你的铺盖滚蛋吧,本少爷这一生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严忠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哭声凄凉:“少爷,老奴一时疏忽,险些铸成大错。要杀要剐,老奴毫无怨言。但如果少爷不杀老奴,就让老奴留下吧,干什么都行。” 严世蕃一挥手:“少听他啰唆,拖出去。”等家佣们把严忠拖出去了,他又对家人严禄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严家两府的大管家。本少爷的规矩,你总不会又忘了吧?” 严禄点头哈腰:“奴才甘愿为少爷效犬马之劳。明天就把那个叫小囡的小东西开到外面打死。” 严世蕃阴着脸说:“老太君睡着了都比你聪明十倍,你要敢动一动那个小东西,你我就都死定了!” 严禄:“那、那她以后再胡说八道怎么办?” 严世蕃:“严禄,你是猪脑子呀!这么点小事也要本少爷教你?哎,我说你能不能胜任严家两府的大管家呀?” 严禄急了:“奴才一定能够当好这个管家。至于那个小东西,奴才找机会调教她就行了。” “这就对了。”说到这儿,严世蕃又涎皮赖脸起来:“你可别说,那个小东西真的人见人爱,再过两年,肯定就是一个人间尤物,到时候……嘿嘿!” 第四十一回 贩官帽严世蕃暴利 试水深徐子升乍舌 严嵩出生贫寒之家,既无经济实力,又无社会背景。他就像路边的一棵小草,任何人轻轻一踏,他就会倒伏在地,好长时间爬不起来。所以,他就特别希望人人平等,朝廷能够任贤用能。但四十岁开始发迹后,受世俗的影响,他就想清廉也清廉不了了。何况他那个活宝儿子贪淫成癖,造成的罪孽他也根本回避不了干系,因而,他就只能亦清亦浊,走一步算一步了。 说严嵩清,是因为他还有一个清醒的头脑,对有些职务,他还知道哪些人能够胜任,哪些人不能胜任,他不会胡乱任命,让那些人去滥竽充数。说严嵩浊,是因为他管不了儿子严世蕃,对严世蕃举荐的一些人,只要能胜任,他就任命,至于严世蕃到底有没有向人索贿,他就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去追究了。 严世蕃为了广开门路收受钱财,瞒着欧阳氏纳了二十几个小妾。今天一位小妾做生日,明天一位小妾生了病,后天一位小妾的父亲殡天了,大后天一位小妾的妹妹要出嫁。只要你有所企图,就能给你一个上门送礼的理由。官帽不合适,可以量身定做。实在是一滩狗屎糊不上墙,严嵩那里通不过,那也好说。生意不成仁义在,谁会没有一个三灾六难呢?今天的事情没办成,不代表明天也还不了你的愿嘛! 徐阶在六卿中年龄最小,刚过五十,表现得最为活跃。所谓活跃,就是跟严嵩的关系拉得最紧,他希望严嵩之后,相位就是自己的。严嵩权势熏天,水很深,但到底有多深,他还想象不出。正在他想着该用个什么办法试试严嵩时,就有一个机会送上了门。 原来,徐阶有个少年朋友叫宫起,在山西交城王府任幕宾。有一天,宫起忽然专程到京城来找徐阶,说:“交城王现在已死,身后无子。他的侄子辅国大将军朱表田想继承王位,让我来问一问徐大人,有没有这个可能?” 明朝有祖制规定,亲王中有绝嗣者,其王位自动废除,不得转嗣他人。因为明朝历代皇帝对自己的儿子都要封王,至嘉靖年间已经传承了一百多年,册封亲王之多,已经影响了国民经济的正常发展。嘉靖皇帝恨不得将支系已远的亲王废除,焉能在交城王绝嗣的情况下,违背祖宗成法将王位转嗣他人!但徐阶并没有说明这种情况,他有心想试一试严氏父子的水到底有多深,便对宫起说:“此事你不妨去找一找严相爷,他一定有办法。” 宫起说:“可我不认识严相爷呀!他一个堂堂的宰相,岂会见我一个小小的王府幕宾。” 徐阶说:“无妨,大丞相不见,见小丞相也是一样。” 宫起惊讶地说:“大丞相小丞相?谁是大丞相?谁是小丞相呀?” 徐阶说:“大丞相是严相爷,小丞相是他的儿子严世蕃。你可别小看了小丞相,他现在在皇上面前红得发紫呢!有时严相爷办不到的事,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办到。” 宫起为难地说:“就是这个小丞相,我也不认识呀!” 徐阶说:“这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小丞相的大门是向所有的人敞开着的。”接着,徐阶就向宫起介绍了一些严世蕃的情况,让他注意打听严世蕃那一个排的小妾的动静,到时求见严世蕃,易如反掌。 果然,宫起在严世蕃一个小妾的生日里,用五百两银子为见面礼见到了这位小丞相,述说了朱表田欲用三十万两银子继嗣交城王王位的意思。严世蕃一看这个订单太大,恰似猴子捡片姜,吃了辣,丢了又舍不得。思忖许久,最后才说:“这事容我想一想,你过两天再来探信。” 严世蕃瞒去了宫起贿银的事情,对严嵩只说交城王亡故,其侄子想继嗣王位的事情。严嵩一听,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怎么可能呢!皇上正为亲王太多,册封的土地几乎占去了国家的四分之一,已经严重影响了国家经济的正常发展,想削王爵还来不及呢,还想移嗣?天方夜谭。” 严世蕃舍不得到手的三十万两银子,说:“如果爹爹和陆炳联手,也许能够办到。” 严嵩不耐烦了:“为父撑得慌呀,去帮别人干这种事!” 严世蕃从相府出来,左思右想,心里放不下这三十万银子。见宫起前来问信,就说:“这么大的事情,你一个下人就能办成呀?朱表田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宫起连忙说:“严大人误会了。小人只是来探个路,我家将军随后自然会来向相爷请安。” 严世蕃说:“实话告诉你,这事只怕我爹爹一人尚难办成,需要和锦衣卫都督陆炳陆将军联手才有可能办成。” 宫起说:“好好好,小人这就回去对我家将军说,看他打算怎么办。” 严世蕃:“如果你家将军有意要将这事办成的话,他来的时候就请另外再给陆将军准备一份礼物,同时写一份奏表申请。” 宫起回去把见到严世蕃的情况一说,朱表田来了劲。没过几天,他便迫不及待地携带四十万两银票,外加许多字画古董,来到京城,见到了严世蕃。严世蕃将他领到相府,让看门的家人放他进去,然后自己回避了。管家严禄来到严嵩书房,说:“相爷,辅国大将军朱表田求见。” 严嵩惊讶地扭过头来,盯着严禄,眼睛里透露着很大的疑问:“朱表田求见?本相跟他素无交往,他来我相府干什么?” 严禄:“这个小人不便问他。” 严嵩:“那就请他到客厅。” 朱表田被严禄引到客厅,见严嵩从里面走出,毕恭毕敬地施礼道:“下官参见相爷。” 严嵩连忙还礼:“大将军乃皇室之胄,老夫不敢受,不敢受啊!请坐,请坐。” 两人落座,严嵩问:“大将军这么晚了还光临鄙府,一定有所见教,还请明示。” 朱表田:“交城王乃下官的亲伯父,他身后无子,竟使王位无人继承。下官父亲怕地下的爷爷难受,所以下官父亲吩咐下官来求相爷保举一下,让下官继承王位。” 严嵩敷衍道:“大将军乃皇室之胄,交城王的亲侄子,何不亲自上表促成其事?” 朱表田说:“相爷不是不知,朝廷早有成法,凡王储绝嗣,没有特殊原因他人不得继承,王爵自动消失。所以,下官若是上表碰壁,事情就难以挽回了。相爷若能促成其事,下官的子孙后代都会供奉相爷的牌位,此事一定请相爷玉成。” 严嵩:“与人为善一向是本相的做人准则,只是此事太大,老夫怕事情办不成,反而使你往下不好再办了。还望大将军能够体谅才是。” 朱表田哀求道:“相爷德高望重,有戡乱救国之功,皇上倚为肱股,朝野上下无人不知。还求相爷慈悲为怀,岂忍天下诸王,唯交城一王绝嗣。下官地下的爷爷,只怕也难以瞑目啊!”言讫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严嵩有些着忙:“大将军请起,大将军快请起。此事只怕本相实在无能为力。” 朱表田长跪不起:“只要相爷答应,下官再去求陆都督,若相爷和陆都督联手保举,大事必成。” 严嵩有些无奈:“大将军先起来说话。若陆都督肯出手,本相一定尽力而为,大将军意下如何?” 朱表田叩了几个头后才起身:“如此,下官再去找陆都督。告辞了。” 朱表田来到陆炳都督府门口,守门的家丁以天色太晚,陆炳已休息为由不让他进。朱表田眼睛转了转,说:“本将军刚从相府过来,有要事求见陆都督。你先报与陆都督知道再说。” 家丁听朱表田说刚从相府过来,不敢托大,急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就出来将朱表田引了进去。朱表田见了陆炳,声泪俱下,故伎重演。严嵩明明说只要陆炳肯主动出手,他就相助,朱表田却说成是严嵩已经表示要出手,恳请陆炳相助。陆炳年龄跟朱表田相仿,官职也相差无几。见朱表田又是哭又是求,还下跪叩头,弄得他很不好意思,何况是严嵩要跟他联手,他也不好意思推辞呢! 朱表田见陆炳同意跟严嵩联手,大喜过望。他拿出十万两银票送给陆炳,说:“朱某父子感谢陆都督玉成其事,事成后还有谢仪。” 第二天,严嵩上了一道奏折:交城王生前颇有贤德之名,如今不幸去世,身后无子,为彰显其生前的美好品德,微臣保举辅国大将军朱表田以其义子的身份继承其王位…… 陆炳也上了一道奏折:……交城王除了生前颇有贤德之名外,朱表田还是他的亲侄子,并非外人。若朱表田继嗣有违祖宗成法,则其父尚在,老交城王应不算绝嗣…… 嘉靖皇帝虽然不愿意违背祖宗成法,将交城王位移嗣,但他也不好驳了两个救命恩人的面子,最终还是恩准了。徐阶见严世蕃的官帽生意做得这么大,连王位也能拿来出卖,惊得吐出舌头好长时间收不回去。他终于明白了,由严嵩和陆炳两人联手筑起的那道堤坝,水深得把满朝文武接起来也探不到底。如果谁敢到这个坝里去玩水,必将是九死一生! 第四十二回 论废立严嵩高一筹 索岁赐世蕃败劣迹 嘉靖皇帝一共生了八个儿子,除第二、三、四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外,其余五个皆夭折。嘉靖十八年,嘉靖皇帝为扶生母蒋太后的灵柩南归,便立二子朱载壑为太子。嘉靖二十八年,太子朱载壑不幸早殇,到此,嘉靖皇帝就只剩下裕王、三子朱载垕,景王、四子朱载圳两个儿子了。嘉靖皇帝很迷信,见自己八个儿子仅仅剩下两个,生怕这两个儿子也有什么三长两短,从而使自己走正德皇帝绝嗣的老路,便求神问卜这是怎么回事?方士陶文仲说:这是大龙与小龙犯冲,两龙相遇,必有一损的缘故。 大龙小龙是怎么回事呢?方士陶文仲解释说:大龙是嘉靖皇帝,小龙是太子。嘉靖皇帝听了,茅塞顿开。他先打消了马上再立太子的念头,又把自己和两个儿子隔开,尽量不见面,以免犯冲。 严嵩和陆炳联手,让交城王位移嗣,令朝野上下侧目,也触动了裕王、景王的灵感。裕王的侍读高拱说:“过去,微臣仅仅只听说严嵩是兴王府的旧人,对国家立有大功,没想到他的权力就能达到坏祖宗成法的地步,实在太可怕了。殿下不如派人与之结交,使其在皇上面前美言,早日正殿下太子之位。” 裕王说:“听说严嵩十分谨慎,老谋深算。不知老师有何良策能让严嵩为我所用?” 高拱说:“殿下有所不知,朝野上下都知道,皇上听大丞相的,大丞相听小丞相的。大丞相谨慎,小丞相却贪淫成癖。殿下不妨派人去结交小丞相,然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裕王说:“言之有理,不管成与不成,试一试总是没什么坏处的。” 两人计议一定,裕王就派了一个心腹出来试着淌严世蕃的浑水。为了引起严世蕃的注意,裕王的名义不能打,就打了高拱的牌子。因为严世蕃是尚宝司,对裕王府的情况不熟悉,但对裕王府的要害人物肯定耳熟能详。一天,严世蕃的一个小妾又做了次生日,大家闹哄哄了一天,晚上,严世蕃便得意洋洋地打开礼单查看都有什么人送了礼,其中有一行字吓了他一跳:高拱,一百两银子。 裕王府派人来给自己送礼,这还了得?严世蕃急忙把管账的家佣找了过来,问:“这个高拱你还记不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子?” 家佣说:“当时闹哄哄的,谁记得清呀?” 严世蕃问:“他没告诉你,说他是什么人吗?” 家佣疑惑地说:“也许他说了,也许他没说,反正小人忘记了。不过少爷,一百两银子就到我们这里逛一趟,这种人也不会是什么有来头的人。像我们严府的一个下人,牙齿缝里随便挤一下,就能拿出一百两银子。” 严世蕃很不耐烦:“你懂得屁!本少爷只问了你句,你就啰唆了一大通!” 恰如高拱所料,严世蕃对裕王府的情况不熟悉,但对裕王府的要害人物的确耳熟能详。一个太子侍讲,在朝中并无官职,也谈不上品级。若一旦太子登基,这样的人十之八九都会成为宰相。所以,严世蕃觉得,今天高拱来了,自己没有亲自作陪是种失误,同时,他也感到又一条大鱼要来咬钩了。 没过几天,果然有一个自称高拱的人登门拜访。严世蕃连忙出迎,但一见之下却又十分疑惑。因为裕王府的高拱他曾经见过一面,前来的这一位根本就不是。那么这位高拱是个什么来头呢?两人来到客厅坐下,严世蕃问:“请问先生在什么地方发财?本官甚是面生啦!” 来人见室内无人,亮出了底牌:“实不相瞒,高拱乃裕王殿下的侍读,在下智远,之所以自称高拱,是因为奉高大人之命,代表他前来向严大人问安。望严大人谅解。” 严世蕃说:“多谢高大人美意,问安一说严某愧不敢当。但严某与高大人素无往来,智大人有何见教,敬请直言。” “严大人,自载壑太子过世以来,太子之位一直虚席,按序当立裕王。高大人的意思是严相爷德高望重,字字千斤,若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凡句,使裕王殿下早就太子之位,将来裕王登基,必不忘今日之功。” “此事容易,智大人过两天再来打听消息,如何?” “多谢。” 严世蕃以为像朱表田嗣继交城王王位这么高难度的事情都办成了,让裕王早就太子之位的事情还不是易如反掌?所以,他兴冲冲的来找严嵩,想要立个头功。谁知严嵩听了,惊乍毛起:“儿啊,你这是在要为父的命啦!莫说是早日促成此事,就是一提立太子的事,你我父子的脑袋就都得搬家。” 严世蕃像个二百五,懵里懵乎地问:“爹爹为什么要这样说?裕王乃皇上的亲子,按废幼立长的皇室规矩,就该立他为太子,何故提立他为太子,我们父子的脑袋就都要搬家?” 严嵩气恼地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呀?没事了多读读书,多领悟些做人的道理,少干些吃喝嫖赌的事情,好不好!”接着,他就向严世蕃讲解了一提立太子,他们父子都会脑袋搬家的道理。 嘉靖皇帝是个聪明睿智比较有作为的皇帝,从以下的几件事中,就能看出他的不凡:一、坚决不让女人干政。嘉靖皇帝继位之初,朝政是由孝皇张太后把持着,但仅仅过了四年,通过 “大礼仪之争”,他就完全清除了 “后党”,揽政于己,不再听任张太后的摆布。至于生母蒋太后,嘉靖皇帝既没让她干政,蒋太后因自己仅仅只有太后尊号,没有庙见的权力,她除了从感情上保护一下像严嵩这样的兴王府旧人外,也懒得过问朝廷的任何事情。二、从根本上杜绝太监干政,国家大事都交给各司各衙的大臣们对口处理,从而能让他们尽智尽能,各司其职,最大限度地减少偏差和失误。 嘉靖皇帝虽然听信陶文仲大龙小龙犯冲的鬼话而不急于册立太子,但他却暗中派了爪牙,专门注意朝中大臣有哪些在跟两个儿子亲近,因为他怕两个儿子为争夺皇位激成 “玄武门之变”,更怕有心怀叵测的人利用儿子的无知,架空自己,颠覆朝廷。所以,有谁敢跟两个儿子过于亲密,甚至偏向其中的一个,嘉靖皇帝必杀之。另外,嘉靖皇帝对立裕王还是立景王,似乎还拿不定主意。如果有人站错了队,嘉靖皇帝觉得会给自己所立的儿子带来后患,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 严世蕃听了严嵩的讲解,惊得面如土色:“那、那过几天裕王府的人过来问信,孩儿该怎么说呀?” 严嵩说:“就说册立太子的事情皇上早有安排,外人不宜过问。然后,你对裕、景二王府的人都要避而不见,千万不能跟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严世蕃按照严嵩的话回绝了智远,然后对裕、景二王府派来结交的人均以各种由头不见。裕王听说嘉靖皇帝对立谁为太子早就有了安排,又不知道是谁,大为着急。多次派人找二严欲了解情况,但相府的看门人死活不让他们进,严世蕃又总是不露面,便忿忿地骂道:“严嵩,老匹夫,本王虽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要你敢跟本王作对,本王就绝对饶不了你!” 徐阶靠拍马溜须,曲意奉迎严嵩而登上了大学士、次辅的位置。嘉靖皇帝遇到有事,常常找他们两人一起商量,但徐阶总是让严嵩先说,然后自己附和,很少有自己的主见。有一次嘉靖皇帝心血来潮,问起册立谁为太子才好的事。严嵩说:“微臣整日侍候在皇上的身边,忙于朝廷事务,无心其他,对两位殿下的事情一无所知。” 徐阶想讨好嘉靖皇帝:“就微臣所知,两位殿下都天资过人,堪当大任,但按序当立裕王殿下。” 三人一问两答,事情就算过去了,谁也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下来后,有人私下里告诉徐阶:皇上偏爱景王,有立景王为太子之意,你怎么能说应当立裕王为太子呢?要是景王以后登了基,认为你这话是有意在背后捣他的鬼,那还了得!徐阶听了,吓得满头虚汗,好长时间都做恶梦,天天梦见景王登基做了皇帝,派人来杀他。这还不算,有一天嘉靖皇帝问严嵩:你看徐阶这个人怎么样?严嵩说:才堪大用,就是有时不安本职。其含而不露地意指徐阶有干预皇室的意思。有人将这话告诉了徐阶,徐阶再也支撑不住,瘫在床上大病了几天,连后事都差点安排了。病好后,急忙求人百般说合,将自己的一个孙女嫁给严世蕃的一个儿子为妻,估计严氏父子再也不会在嘉靖皇帝的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了才安下心来。 徐阶又弄明白了一件事:论处世的功夫,自己根本难以跟严嵩比拟。严嵩城府,高深莫测。当年夏言跟严嵩斗,他不被严嵩所杀,那才是天大的怪事呢!徐阶只因看清楚了严嵩,在以后跟严嵩近十年的搭档中,他几乎成了严嵩的跟屁虫。 由于国库亏空数额太大,不但各级官员的工资难以按时发放,就是各种例赏也减免了许多。以往,裕、景二王的岁赐即过年费都是五万两银子,自曾铣河套之战后,岁赐就减少到三万两银子。这三万两银子也是连续三年没有到位了。裕、景二王的费用都是固定的,大臣们为了免遭嘉靖皇帝猜疑,也不敢向二王送礼。所以,二王的日子要比大臣们过得艰难得多。今年眼看离春节又没有多少日子了,发放过年费的事情仍然没人提起,二王就急了。他们派人到户部找掌管钱粮的官员催要。官员说:各部各司所有的人员例赏都分文未发,王府若等着急用,写一份申请由严相爷特批即可。 二王听了,便急忙写了申请,按程序交到了户部。然而几天过去了,仍然没有消息。派人去问户部,相关官员说:申请当天就送到了内阁,可能是严相爷太忙,还没有看到吧。二王又派人直接到相府来找严嵩,但守门的家丁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几人一合计,又来找严世蕃,同样又吃了闭门羹。 二王的府丁跑了个腰酸腿痛,一无所获,最后对二王说:“听说大丞相小丞相贪得无厌,可能是我们没钱打点,又地位卑下,他们才不见我们吧。”二王一合计,只好派出各自的侍读,带了两府凑起来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再来找严世蕃。 严世蕃听说两家王府的侍读同时来找自己,不好再不见面。三人在客厅落座,高拱将一千五百两银子呈上,说:“两家王府日子艰难,区区薄礼,还请笑纳。” 两家王府的银子严世蕃当然不敢收受,但他的心里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说:“家父随侍在皇上身边,日理万机,可能还没有看到两位殿下的申请。今晚我就到相府将此事告知家父,明天你们派人到户部支走便了。” 两位侍读惊异的对视。严世蕃还没有将此事告诉严嵩,也不知可行不可行,就断然地让他们明天派人到户部将岁赐支走。社会上广为传说这个浪荡子很多事不通过严嵩就能自己作主,看来并非讹传啦!他们心里惊异,嘴上却称谢不已:“多谢严大人关照,也给相爷添麻烦了。” 严世蕃看着裕王的侍读高拱,说:“听说裕王对家父多有怨言,不知家父何处做错了,还请高大人明示,以便家父改正。” 高拱听了,犹如一声霹雳击在头顶。他非常清楚严嵩在嘉靖皇帝面前的分量,严嵩一句话,就有可能断送裕王的未来,裕王完了,他高拱也就完了。于是,他强按着自己的惊慌,故作镇静地说:“严大人一定是误听了谣言。相爷为国操劳,德高望重,裕王非常敬重,常常号召王府上下向相爷学习,何来怨言之说。” 严世蕃软中带硬:“其实家父也挺难的。就说这些过年费吧,满朝文武分文不发,说起来挺不近人情。其实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如果有人不理解家父,那就不对了,二位大人说是不是?” 两位侍读将头乱点:“那是,那是。多谢严大人对王府的关照,多谢相爷对王府的关照。” 严嵩为人圆滑,所思所想,深藏不露。因丁汝夔事件而被罢官的原刑部郎中徐学诗后来给他画了一个像:权力足以假手下之石,机械足以先发制人。势利足以广交自圆,文辞足以掩罪饰非。而精悍警敏,揣摩巧中,足以趋利避害。弥缝缺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又足以结人欢心,钳人口舌。徐学诗因严嵩终生不得志,他对严嵩的仇恨可谓很深,但他对严嵩的刻画依旧可以看出,严嵩的亲和力是非常强的。 与其父相比,严世蕃贪淫成癖,贩官帽竟敢迫使其父进坏祖宗成法之言,将王位移嗣。贪婪竟让两位殿下向其行贿,锋芒毕露,强张父权,竟成弦满欲断之势,这就注定了严嵩的悲哀结局。 第四十三回 杯酒尽显泼皮嘴脸 十罪激起轩然大波 陆炳手下有一个叫沈炼的人。沈炼,字纯甫,号青霞,会稽(今绍兴)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好酒,固执。始任溧阳知县,因故被御史弹劾,改任茌平知县。嘉靖二十三年丁父忧,与乡人陈鹤、徐渭结 “越中十子 ”社。三年丁忧满重任县令,因酒后误事又被御史弹劾,被贬为锦衣卫经历。由于固执的人往往看起来像正直,加上又喜欢喝个三杯五盏,酒桌上容易喝出感情,所以,竟与锦衣卫最高统帅陆炳喝成了朋友。 严嵩是宰相,掌握着全国所有官员的命运,而陆炳和严嵩是兴王府旧人、死党,沈炼就不可能不在这上面打主意。他通过陆炳,极力和严世蕃套交情。严世蕃本来狂妄自大,加上已是二品大员,皇帝身边的人,哪里看得起一个八品小吏!但因为陆炳的权力在朝中几乎能跟严嵩平分秋色,习武的人,性格直,惹烦了他,他当场把你打成个三长两短也是白打,因而严世蕃见了陆炳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出于这种情况,他才和沈炼装的像兄弟一样。 沈炼好酒,严世蕃逊他一筹。一天,三人又坐在一起酗酒,一番车轮战,严世蕃不行了,便趁沈炼醉意朦胧喝一半倒一半搞起了小动作。沈炼清醒时还是那么回事,酒一喝多就发酒疯,发了酒疯就天王老子都不怕。他醉熏熏地发现严世蕃玩假,便骂道:“你喝不下去了就认输,玩假算什么东西!” 酗酒的人爱赌胜,严世蕃并无恶意,说:“我什么时候玩假了,你说话要有证据。” 沈炼被酒灌糊涂了,他骂道:“你们严氏父子,老的阴险毒辣,小的禽兽不如,别人怕你们,我不怕你们。你想跟我来这一套,没门!” 严世蕃一听,脸上霎时变色。但因为沈炼是陆炳的朋友,所以,他连屁也不敢放一个。陆炳听沈炼把话说出了格,喝道:“沈炼,喝酒归喝酒,你胡说什么?” 沈炼是八老爷不在,九(酒)老爷当家,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没胡说。丁汝夔丁尚书就是严嵩老儿害死的,皇上的替罪羊就该是严嵩,不该是丁尚书。” 陆炳再也忍不住了,一耳光将沈炼打倒在地:“混蛋,老子宰了你!”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沈炼醉骂严氏父子的话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京城的角角落落,街谈巷议,人们扬眉吐气。有人别有用心地告诉严嵩,想刺激他一下:“相爷,锦衣卫经历沈炼借酒装疯,骂相爷父子老的阴险毒辣,小的禽兽不如,不知相爷听说了没有?” 严嵩无动于衷:“没有人前不说人的人,也没有人后不被人说的人。一个酒后乱性的人,比流氓更甚,理他干什么?” 沈炼酒后醒来,后悔惶恐的劲儿没法形容,便想通过陆炳向严世蕃道歉,化解矛盾。须知陆炳和严嵩在朝中的权力平分秋色,关系很微妙。沈炼以陆炳朋友的身份公开辱骂严氏父子,这让严嵩怎么想?他要是误会了,使两人由死党变成仇敌,那还了得?因而陆炳大为恼怒,决定要找机会严惩沈炼。 陆炳不肯原谅他,严嵩又骂他比流氓更甚,沈炼绝望了。他知道,自己搞臭了严氏父子,也彻底搞臭了自己,还在京城呆下去肯定没自己的好果子吃。好在严氏父子的确很臭,御史言官不断在弹劾他们。自己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也奏他一本,反正奏本无死罪,自己现在也这样了,他们爱怎么就怎么去吧! 其妻劝道:“你已经得罪了严氏父子,再参他们一本,那不是在找死吗?” 沈炼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若不参他,必死无疑,若参他一本,严嵩老谋深算,为掩人耳目,反而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嘉靖三十一年正月,沈炼参了严嵩一本,说严嵩贪婪愚鄙,受国重任,不听取战争方略,以图边安,唯以儿子严世蕃保全妻子计,不顾国家利益,一味向外夷卑躬屈膝。历数其 “受将帅之贿,边防弛备;受诸王馈赠,干涉皇室事务;揽御史之权,败坏政纪;嫉妒贤能 ”等罪状,投到了司礼监。 八品小吏是没有资格上奏折的,道理很简单:他没有资格接触国家机密,不了解国家大事,不知道事实真相,对道听途闻的事情岂能算事?所以,嘉靖皇帝接到沈炼的奏折,便仔细询问是怎么回事。严嵩把沈炼与严世蕃酗酒的事情一说,嘉靖皇帝大怒,要以诋毁大臣的罪名将其斩首。恰如沈炼所料,严嵩觉得沈炼因弹劾自己被斩,弄不好会遭人非议,便为他求免:“沈炼轻狂无知,皇上怎么处理他都不过分。但他参劾的是微臣,微臣愿把他的话当成是对自己的鞭策,恳请皇上饶恕他这次。” 嘉靖皇帝不许:“一个八品小吏,不知自己的身份,竟敢乱我大明朝纲,胡乱上奏诋毁朝廷大臣,留之何用,朕必杀之。” 严嵩上前跪倒:“恳请皇上务必恩准微臣的要求,留沈炼一条活路。” 嘉靖皇帝气咻咻的,但看严嵩诚恳的样子,又似乎理解他的心情,便说:“将沈炼谪官为民,永不录用。司礼监胡乱收折,有违职守,廷杖二十。” 司礼监的官员被打了二十大板,他以后再也不敢什么人的奏折都会收了。沈炼被谪官为民,到保安乡下苟且偷生。好酒不但误了他的前程,还险些丢了他的性命。 物质世界的运动过程是一种相生相克的代谢过程,人类社会的发展史就是一部相互倾轧的血泪史。继沈炼之后,嘉靖三十一年十月,御史王字茂弹劾严嵩八大罪,嘉靖皇帝同样认为他轻狂,将其贬为平阳县丞。第二年正月,发生日食。巡按御史赵锦借着嘉靖皇帝信迷信这一特点,称这是老天爷在发怒,要惩罚严嵩。嘉靖皇帝大怒,将其下狱问罪,终生官场失意。 人活在世上,对同一件事物,一百人会有一百种看法,对看不惯的事情,有的出于职责,有的出于道义,大家发表自己的意见,嘉靖皇帝对他们作出了不同的处理,这没什么不正常,大家也不足为奇。直到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即巡按御史赵锦参奏严嵩而被下狱问罪后仅仅几天,兵部武选司杨继盛又上了一本枟请诛贼臣疏枠,参劾了严嵩十大罪五大奸,这才在朝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杨继盛的奏章洋洋几千字,大意归纳如下。十大罪:一、独揽朝政。自明朝建国起,朝廷就没设丞相之职,而设了五府、九卿分理国事。严嵩没有丞相之名,却有丞相之实。二、揽事张己。明明有许多事需要奏请皇上御批才能决定,但严嵩却总是说让我考虑考虑再说。让人只知有严嵩,而不知有皇上。三、揽功张己。明明是皇上要加恩于某地某人,严嵩却总说是他劝说皇上的结果,让人感激他,不感激皇上。四、渎职误国。严嵩把很多事都交给严世蕃办,严世蕃很多事也私自使用相印,根本不让严嵩知道。五、用亲冒功。比如把两个孙子安排到军中重要的位置上,他们自己无一技之能,却将手下将军们的功劳冒归己有。六、小人嘴脸。比如明明知道仇鸾是坏人,却硬要保他。后来仇鸾罪证确凿,便又急忙搜寻其他罪证,装腔作势。七、欺上瞒下。如丁汝夔事件。八、迫害大臣。如刑部郎中徐学诗参劾了严嵩,严嵩不但迫害了徐学诗本人,还借故将徐学诗的哥哥等人罢了官。九、败坏纲常。如严嵩父子向大臣索贿,大臣仿效又向下面的人索贿。有的将领无处索贿,竟然克扣军饷。十、败坏民风。如严世蕃广纳妻妾,巧立名目向势利之徒索礼,在民间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五大奸:一、巧言令色,只知道迎合皇上,完全不纠正皇上的失误。二、朝野上下都收买了人作他的耳目,大臣给皇上的奏折,皇上没看到,他先看到了,并做好了对策,致使皇上对事情的处理往往失误。三、在各个要害部门安置自己的党羽,与要害部门的要害人联亲、联姻。 四、在皇上的身边安插亲信,让皇上听不到真实的声音。 五、网罗中下级官员,监视架空上级官员。 奏折的结尾说,现在外面的贼子是俺答,内部的贼子是严嵩。要想解决外贼,没有听说内贼不除而能办到的。臣请斩严嵩,以谢天下。并说,严嵩的十大罪状因为有五大奸的保护才难以展现在皇上的面前,只要皇上破了严嵩的五大奸,先将他的党羽、耳目肃清,十大罪自然就暴露出来了。如果皇上不相信微臣的话,可召裕、景二王问之,他们对严嵩父子的罪恶知道的最清楚了。 杨继盛,字仲芳,别号椒山,河北保定容城县人。杨继盛自幼家竟贫寒,七岁丧母。继母对他十分苛薄,几岁便叫他去放牛。但孩童时的杨继盛,看到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读书识字,特别羡慕,三番五次恳求父亲说:我也要读书。父亲说:你读书谁放牛哇?杨继盛说:我边放牛,边读书。父亲只好答应。后来,杨继盛考中进士,授南京吏部主事,后升兵部员外郎。他为人正直,嫉恶如仇。这样的人生活在广大的人民群众之间,小奸小恶,一目了然,他可能将一县一府治理得井井有条,但到了高层官场,他的正直却极易被人利用,成为官场斗争的牺牲品。 却说嘉靖皇帝看了杨继盛的奏折,大怒,他来到金銮殿上御审此案,拉开了一场悲剧的序幕。 第四十四回 通敌寇仇鸾上泉台 参奸佞继盛充走卒 为了把事情说得更清楚,回过头来再说说仇鸾的事情。 曾铣因河套事件获罪被斩,仇鸾出狱,在严嵩的保荐下再次出任大同总兵。明廷为了加强边防力量,利用边境开设马市,用粮食和布帛换取对方的马匹,用于军队骑兵之备。但人们却发现,换回来的都是些残弱之马,根本不能用于冲锋陷阵。朝廷用了那么多的粮食和布帛换了这些无用的马,价值如此不对等,显然是有人从中牟取私利。于是,兵部员外郎杨继盛就参了仇鸾一本,告他坑害国家,有通敌卖国之嫌。 尽管交易的价值不对等,但除了能证明生意亏了外,不能说明其他问题。大同是明朝西北的一个重要门户,仇鸾也是一个令夷匪闻风丧胆的名将,就因为生意上吃了亏就给他安上一个通敌的罪名,这也太牵强附会了。何况参劾边关大将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没有证据,弄不好就会酿成大祸。所以,嘉靖皇帝就定了杨继盛一个诬陷大臣的罪名,将他贬到甘肃狄道县当了一个典吏,负责缉捕盗贼事务。实际上是把杨继盛贬成了一个九品小吏,勉强保留了他朝廷命官的资格。 徐阶当国子监祭酒时,杨继盛在国子监学习,他是徐阶名正言顺的学生。徐阶此时是副宰相,再怎么说手里也还有相当大的权力。他为杨继盛送行,说:“仇鸾勾结俺答坑害国家,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我一定会拿到证据,还你一个清白。” 杨继盛说:“老师,我的清白事小,再这样下去,只怕国家又要生乱呀!” 徐阶说:“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从此以后,徐阶就派出暗探,死死地盯住仇鸾,一定要拿到他通敌的罪证。一天,十几个夷民赶着七八匹骡马,驮满了东西,在一条山道上向前走来。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关口,住着两百官军把守。一名把总领着七八名官军在检查来往行人,见了那群夷民,便要他们停下来检查。夷民中为首的一人向把总递过一张纸,说:“老总,这是我们从马市上贸易的生活物资,我有免检令。” 把总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便挥手放行:“走吧,走吧。” 徐阶派出的两个兵部暗探刚好游弋到这里,他们看到夷民们驮了那么多的东西,把总看了一眼纸条就免检放行,心里大惑不解。他们连忙上前,探甲对夷首说:“对不起,我们要检查你们的这些东西。” 夷首不屑地乜了一眼探甲,傲慢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探甲说:“我们是县衙的捕快,正在追查一批失盗的珠宝,我们怀疑就藏在你们的这批货物里面。” 夷首鄙视地说:“一个小小的县衙捕快也想检查我们的货物,胆子不小啊!” 探甲说:“对不起,我们职责所在,不能不履行公事。” 夷首又将刚刚装进口袋里的那张纸掏出来递给探甲,轻蔑地说:“你还是先看看这个,然后再说检不检查的话吧!” 探甲接过纸条,和探乙一起观看,见上面写着:……兀突拉罕所带物资一律免检放行,违令者斩。上面盖有大同总兵仇鸾的大印。 探甲看了仇鸾的手令,仍然问夷首:“能告诉我,你们贸易的都是什么东西吗?” 夷首傲慢地说:“我贸易的是什么东西,有必要告诉你吗?” 探甲和探乙对视了一下,一起走到那群骡马跟前,正想查看一下都是些什么东西时,却被两个夷民凶狠地拦住了。探甲正色地说:“我们不归大同总兵管,职责所在,不能不查。你们若敢阻拦,我们就视为盗贼,立斩!” 夷首一看情况不对,闹起来对自己不利,就换了一副嘴脸,掏出几锭银子,嬉皮笑脸地递给探甲探乙:“你们看,这些东西都装得好好的,抬上抬下多不方便。一点小意思,还请二位高抬贵手。” 探甲探乙越发起疑,强行检查,结果发现夷民们驮的根本不是生活物资,而是朝廷禁运的兵器 ———铁箭头。探甲变了脸色:“这是什么生活物资?” 夷首说:“大漠豺狼甚多,这些都是我们用于射狼的,怎么不是生活物资。” 探甲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命令把总说:“我俩是兵部的稽查,这些人必是夷匪奸细,把他们抓起来。” 那些化装成夷民的人其实都是武林高手,夷首一看不对,立即亮出兵器反抗,无奈关口旁边就是军营,两百官军一拥而上,十几个夷匪死的死,逃的逃,夷首被活捉了。 俺答夷匪惯骑善射,但大漠既无铜铁资源,也无造箭工匠。为了跟明朝军队作战,他们无孔不入,从内地往外偷运箭头。不用言喻,明朝对箭头也禁运得很厉害,凡发现往外偷运的,不问情由,一律诛杀。为了找到一条运箭通道,俺答不惜高价买通了仇鸾,又在内地秘密建了两个造箭点,两年来,夷匪往外偷运箭头也不下千万支了。 此时仇鸾身患疾病,闻听兵部派人抓住了夷匪头子兀突拉罕,缴获了自己给他们开出的免检令,知道大祸临头,不等朝廷派人来抓,就惊吓而死。仇鸾的罪名既然坐实,因参劾他而获罪和直接被他所害的人理所当然都要平反。死了的恢复名誉,活着的如果有过硬的关系,可以根据情况官复原职,仍然在官场上游弋。官位被人占了又无过硬关系,那就恢复名誉给点经济补偿算了。 杨继盛在徐阶的保荐下,一年四升,官至兵部武选司,位在他原来的兵部员外郎之上,很顺利地回到了京城。他对徐阶说:“严世蕃在京城无恶不作,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学生回来首先就要参他。” 徐阶说:“严世蕃不是仇鸾。严嵩不倒,你能岂参得倒他?” 杨继盛说:“那怎么办?” 徐阶久久没有说话,他现在是副宰相,只差一步就上天了,可七十七岁的严嵩仍然霸着相位,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自己去推吧,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实力,不推就这样等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啊! 杨继盛见徐阶久久不说话,就追问了一句:“老师,您说话呀?” 徐阶决定借杨继盛之手走一步险棋。他对杨继盛说:“参严世蕃不如直接参严嵩。” 杨继盛说:“皇上对严嵩太相信,他的罪名差不多大臣们都参过,无济于事。我再参,也不过是陈词滥调,不会有什么意义。何况巡按御史赵锦刚刚因参严嵩获罪,我这时再参,不是不识时务吗?” 徐阶想了想,说:“那么你就谁也别参,否则,你会更加倒霉。” 杨继盛坚定地说:“不,我一定要参严世蕃。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一天不除,一天就会为害人民。” 徐阶打定了主意,决心把杨继盛当一支箭,射一下严嵩试试看。他说:“要参就参严嵩,第一,正因为赵锦刚刚参劾了严嵩,你再参才有影响力。第二,仇鸾是严嵩最得意的干儿子,他通敌卖国牟取暴利不可能跟严嵩无关。严嵩的屁股揩得再干净,皇上也不可能不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以这个罪名参严嵩,管叫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杨继盛点了点头:“对,这是人人都可以想到的事情。” 徐阶说:“另外,还有一招险棋,不知你敢不敢走!” 杨继盛:“什么险棋?” 徐阶:“严世蕃在外面无恶不作人人皆知,只有深居皇宫的皇上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一只好鸟。其实,严世蕃索贿竟然索到了两位殿下的名下,这要让皇上知道,如何得了。” 杨继盛大为惊讶:“有这种事?” 前面说过,裕、景二家王府为岁赐的事曾联合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向严世蕃送礼。事后严世蕃为了夸大自己的权势,每每向人夸耀:天子的儿子尚且要送给我银子,谁敢不给我送银子?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徐阶先向杨继盛讲述了这件事,甚至连时间、地点、在场人物都说的一清二楚。然后说:“这段时间你在甘肃不知道,但在朝的文武百官无人不知。只是严嵩太狡猾,就像一只缩成一团的刺猬,让人无从下口。” 杨继盛听了,分外兴奋:“太好了。严世蕃竟敢勒索两位殿下,并大肆张扬。皇上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保不住了。” 徐阶十分明白严嵩在朝中的权势,尽管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只怕事到临头却无人出来作证。他既想杨继盛就此事试试嘉靖皇帝的态度,又对喜怒无常的嘉靖皇帝摸不着底,唯恐一点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便说: “继盛,尽管此事大家都知道,只怕大家到时都不肯出来作证啊!” 杨继盛说:“学生不信,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正直的人。” 徐阶沉吟良久,一副有苦衷的样子:“继盛,为师把话说在前头,此事只怕为师不好出面为你作证……” 杨继盛说:“学生明白,老师若为学生作证,那就有结党营私之嫌。学生为了国家,不惜一死,也要参他严氏父子一本,绝不牵连老师。” 杨继盛热血沸腾,告别徐阶回去作准备了。徐阶将杨继盛送出门来,望着杨继盛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得意:这是一支射出去就收不回来的箭,自己要看严嵩的戏往下怎么演了。 兵部武选司是个什么官呀?就是兵部里的一个参谋、秘书或干事,通俗地讲就是一个办事人员。杨继盛的妻子听说杨继盛要参劾严嵩,大为惊骇,说:“你一个兵部的办事人员,一非专司谏议的御史言官,严氏父子罪恶滔天也用不着你参,自有人去参。二来你不是六部尚书,还没有管理国家的资格和责任,你凭什么参他呀?三来你跟他隔了不知多少级,不属于直属关系。就像一个县里的办事员,你大不了可以参县里的官,有什么资格参省里的官呀?你参仇鸾还可以,因为他属于兵部管,你参严嵩有什么道理?四来他跟你没有个人怨仇,如果他陷害了你,你要鸣冤参他也还可以,但他不但没有陷害你,还让你一年四升,你参他,说好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坏点是以德报怨。你说你……” 杨继盛很不高兴地打断了妻子:“国家兴旺,匹夫有责。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遂不听妻子劝说,连夜写了一份奏折,列举了严嵩的十大罪五大奸,送到了司礼监。 第四十五回 武选司破瓷割腐肉 王侍郎请缨抗夷兵 嘉靖皇帝是个比较有作为的皇帝,他希望文武百官齐心协力励精图治,各司本职不要相互勾心斗角。明朝的管理机制也比较完善,为了纠正工作中的偏差和失误,各部均设了观政进士,朝廷设了御史言官,仅御史言官就编制三十名。这些观政进士、御史言官说白了就是社会调查员,他们的职责就是针对时弊或提议改革措施,或参劾失职官员,或要求提升、表彰官员。像杨继盛不过是一个兵部武选司,越权越职参劾一个国家宰相,还列举了严嵩的十大罪五大奸,这是在干自己的本职工作呢还是一天到晚在挖空心思地暗算别人?如果满朝文都像他一样,那还得了!所以,嘉靖皇帝看到杨继盛的奏折,心里首先就有了一种反感。 标准地说,杨继盛的十大罪不仅仅是把严嵩的画皮剥得干干净净,而且是把整个官场的画皮剥得干干净净。首先,我们来剖析十大罪。十大罪“独揽朝政 ”乃是嘉靖皇帝赋予一个朝廷宰相的权力,事事有权过问是严嵩的职责。“揽事张己、揽功张己、小人嘴脸、用亲冒功、败坏纲常、败坏民风 ”这些都是大帽子,它不仅仅是做官的一种本能,也是做人的一种本能,其中的有些事情,谁能说得清楚?“欺上瞒下 ”之丁汝夔事件很多人已经参了,嘉靖皇帝已经作了处理,他根本就不想为丁汝夔翻案,杨继盛还提他干什么?“渎职误国 ”要有具体证据,哪一件事严世蕃自作主张了?严嵩是否承认?他们父子之间代拟奏章,代批奏折,何以说严世蕃没有通过严嵩是在擅自作主?嘉靖皇帝的许多圣旨还是严世蕃代拟,玉玺由他代盖呢,能说他篡国?至于 “迫害大臣”,以徐学诗的哥哥徐应丰说事就更没有根据。因为徐应丰在下面一个小县当县丞,他倚仗徐学诗在刑部当郎中的权势,在当地胡作非为,御史参劾他,跟严嵩有多大关系? 至于五大奸,看似有理,实际上给人一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感受。倒是奏折的结尾说 “如果皇上不相信微臣的话,可召裕、景二王问之,他们对严嵩父子的罪恶知道的最清楚了 ”的话特别让嘉靖皇帝敏感。他问杨继盛这话是什么意思?杨继盛以岁赐之事应答。嘉靖皇帝立即拉下脸来问严嵩:“严嵩,你敢借岁赐之事勒索两位殿下?” 严嵩跟杨继盛没有任何个人恩怨。杨继盛参劾仇鸾,在没有把柄的情况下,严嵩作为朝廷首辅,当然要按照国典建议嘉靖皇帝贬杨继盛的官了,但这并不是因为仇鸾是他严嵩的干儿子,杨继盛参了仇鸾,他就要报复杨继盛的缘故,而是他在公事公办。后来坐实了仇鸾通敌的罪名,严嵩因为对杨继盛没有芥蒂,所以,经徐阶保荐,严嵩就奏请嘉靖皇帝照准,杨继盛一年四升,官至兵部武选司,位在他原来的兵部员外郎之上。严嵩要知道杨继盛刚刚有了上奏折的资格就这么参劾自己,就是徐阶再怎么保荐,他也会让杨继盛在甘肃那个贫穷的地方呆一辈子。这时,他听了嘉靖皇帝怒气冲冲的问话,就说:“绝无此事。微臣自当年被夏言栽赃陷害以来,为防再生口舌,多年来已严令下人,不论公事私事,任何人不能跨进相府半步,何来索贿之事。请皇上明察。” 杨继盛义愤填膺:“严嵩,索贿是你通过严世蕃进行的,满朝文武人人皆知,你休要抵赖。” 严嵩说:“皇上,既然杨继盛说满朝文武人人皆知,微臣就请皇上验证一下,看大家是不是都说确有此事。” 嘉靖皇帝问群臣:“各位爱卿,谁能证明杨继盛说的是真的?” 群臣无一人吱声。 杨继盛看着大家,急了:“哎,大家为什么不说话呀?严世蕃勒索了两位殿下,还到处张扬威胁群臣,难道大家就没有一人肯出来为我作证?” 群臣依旧木然,谁也没有吱声。杨继盛下意识地看了看徐阶,他是多么希望徐阶能够站出来为他作证啊!然而徐阶低头站在那里装聋作哑,根本无动于衷。杨继盛绝望了,他说:“皇上,请宣两位殿下的侍读,一问就知道了。” 裕、景二王的侍读都很清楚,一旦他们承认了,严嵩会获罪,二王也会获罪。嘉靖皇帝如果追究二王是谁先出的这个主意,二王必然都不会承认,二王要是攀扯不清,到时自己就是他们的替罪羊。所以,两位侍读被宣到了金銮殿,谁也不承认有这事。高拱说:“禀皇上,裕王府因为府中空虚,开始派了一个下人到户部催要。户部说满朝文武的岁赐均未发放,若王府急需,须写一份申请由严大人特批即可。王府随即写了申请,因一连几天仍然没有消息,只好又派人去问,获悉严大人忙,可能还没看到申请。殿下着急,便又派人到相府去催。相府的人说,严大人为防招惹是非,不让任何人进相府。殿下不相信,认为是下人办事不力,便派微臣亲往。微臣到相府,也吃了闭门羹,最后在严世蕃的帮助下才将此事告诉了严大人,第二天王府领走了岁赐。至于严大人父子索贿一事,微臣不知从何说起。说两位殿下行贿,更是无稽之谈。” 嘉靖皇帝追问户部官员:“高拱所说,可是事实?” 户部官员说:“高大人所说句句属实,户部有两家王府的申请和领走岁赐的领条为证。” 从人的生理结构上看,人的一生大致可以分为下面几个阶段:从生下来到十四岁,属于对世界的认知阶段;十五岁至二十岁是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也是最容易冲动的阶段;二十一岁至五十岁,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阶段;五十一岁至六十岁,是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平稳阶段;六十岁以后,进入反省和忏悔阶段。严嵩已经七十五岁了,他既没有谋国篡位的思想,做官也位极人臣,根本不再有害人的念头。杨继盛参他十大罪五大奸,让他很不好想。一、十大罪五大奸即空洞抽象,也与事实不符;二、他身边的人已被严世蕃买通,对严世蕃的所作所为,他和妻子欧阳氏就完全成了瞎子聋子,一点都不知道,大家动不动说他串通儿子,让他感到很气愤;三、他不明白自己跟杨继盛无怨无仇,一年让杨继盛四升。为什么杨继盛刚刚有了上奏的资格就像毒蛇一样地咬自己?早知道如此,自己就应该让他一辈子在甘肃那个小县苟且,看他还怎么咬人! 严嵩因为心里难受,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嘉靖皇帝斥责了杨继盛一些什么话,他也没有听见。直到旁边有人轻轻推他,说:“皇上问你话呢。”他才回过神来,出班奏道:“皇上没有说满朝文武的岁赐可以缓发,但两位殿下的岁赐一定要发的话。微臣对裕、景二王府的情况也一无所知,致有此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善则被人算计。微臣总想与人为善,做到一碗水端平,大家齐心协力,励精图治,以求国富民强。没想到会有人借岁赐之事大做文章。”严嵩说到动情之处,泪流满面,他上前跪倒,摘下官帽举在手中:“微臣今年七十有五,年迈体衰,处理事情难合众人之意。请皇上恩准微臣告老还乡。” 严嵩的话不但感动了许多大臣,嘉靖皇帝也动了真情,泪水溢出了眶外。他走下龙椅离开龙位,亲自将官帽给严嵩戴上,扶他起来,说:“老爱卿忠心报国,朕早已知之。你先归班,朕自有明断。”说完,走回龙椅,怒斥杨继盛:“杨继盛,你可知罪?” 杨继盛上前跪倒:“微臣所说句句是实。” 嘉靖皇帝一拍龙案:“杨继盛,你太大胆了!你知道你的本职是什么?你知道你的奏章内容应该是什么吗?” 杨继盛:“这……”往下说不出来了。 嘉靖皇帝:“朝廷六卿、侍郎,御史言官几十人,大家都是吃干饭的?朝廷首辅要你参?更为可恶的是你不但陷害朝廷大臣,还敢陷害两位殿下,让朕是可忍而孰不可忍。来人,将他重打五十大板,打入大牢。” 杨继盛被嘉靖皇帝打断了腿,打折了骨头。不但严嵩对他深恶痛绝,裕、景二王因他牵扯到自己,也想杀他以泄愤。杨继盛被丢到牢房里,大家因为怕受牵连,谁也不敢去看他,更不敢照顾他。他被关在一间小屋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爬着进行,弄得里面臭气熏天不说,身上的伤口化脓生疽,腐肉一块一块地往下落,疼痛难忍。不得已,他就打破了一个瓷碗,用破瓷切割那些腐肉,其状极惨。杨妻前来探监,心疼的当场昏了过去,大哭道:“我要你不管闲事,你偏不听。你为国为民,一身正气,可谁在同情你,谁在为你主持公道啊!” 已经是兵部侍郎的王忬,因工作关系跟杨继盛颇有交情。他听说杨继盛在狱中的情景非常凄惨,心下不忍,便斗胆前往探监,见其惨状,潸然泪下。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冒着丢官罢职甚至更大的危险,上了一本,为杨继盛求免:杨继盛误听谣言,不经查实便冒然上枟请诛贼臣疏枠,虽是轻狂,也是出于报国之心。既然皇上网开一面留他一条生路,何不让狱医医之,以显皇上的仁慈之心。 嘉靖皇帝并不知道杨继盛在狱中的情况,听了王忬的奏请,心下不忍,说:“这个贼子,构陷朝廷大臣和两宫殿下,甚是可恶。但朕有好生之德,就着狱医医之,令其在狱中好好反省。” 王忬为杨继盛请准圣旨医治,又对儿子王世贞说:“皇上已准许给杨叔叔医治,过段时间也许就可以放他出狱。他是一个耿直的人,与为父有些交情,你要抽时间去看他,送些食物,别让他感到这世上一个有骨气的人也没有了。” 二十二岁的王世贞,刚刚在去年中了进士。严世蕃骄横跋扈的糜烂生活方式和肆无忌惮的卖官鬻爵行为,让王世贞从心底里感到厌恶。王忬让他去看杨继盛,他欣然从命,不但经常送些食物,还对杨继盛极尽了安慰和鼓励。 此前,严世蕃因误听谣言,说王忬有一幅枟清明上河图枠,便多次索要。王忬真的没有,说了严世蕃又不相信。不得已,便百般打听,终于知道了下落,就急忙花重金买回送给了严世蕃。没想到这是一幅假的。有一次,严嵩拿出来在大家面前炫耀,有人当场说出它是赝品,弄得严嵩十分尴尬。严世蕃不但不理解王忬的苦衷,还认为王忬是有意在耍弄自己,对其恨之入骨。现在王忬父子又为杨继盛求医送药,关怀备至,他就恨得牙根痒痒的,扬言:王忬狗杀才,竟敢与我严氏父子为敌,他日若犯在我手里,必杀之! 却说蒙古土默部落首领俺答,利用马市之机,重金买通仇鸾,不但以病弱老马换取了大量的生活物资,还偷运了一千多万支箭头武装了自己的人马,一时实力大振,便又开始骚扰边境,寻衅制造事端。王忬欲请缨御边,为国出力。王世贞忧心忡忡地说:“父亲,我们已与严氏父子结怨,严世蕃也扬言必杀父亲方后快。此去御边,胜则好,倘有闪失,严氏父子必然落井下石。不如不去。” 王忬说:“为父御边报国,岂能因为怕严氏父子的陷害而不去!”不听王世贞劝说,第二天奏请嘉靖皇帝,以兵部侍郎之职,兼任蓟、辽总督,到御边前线去了。 王世贞痛恨严世蕃由来已久,对严世蕃的所作所为也时时高度关注。他深深知道,严世蕃一天不死,对自己父子的迫害就一天不会停止。既然通过正当的手段扳不倒严氏父子,那就只有通过非常的手段来除掉严世蕃这个恶魔了。在王忬走马上任的同时,他也考虑成熟了一个除掉严世蕃的方案。 第四十六回 笑笑生误毒满庭香 严帷中计杀杨继盛 严世蕃妻妾成群,貌美如画。为贪淫他除了靠春药维持外,还特别喜欢从一些黄色书籍中寻求刺激。严府的下人为了讨好他,凡发现黄色书籍,一般都要想办法弄回去献给他。一天,一个严府的家佣在街上行走,一个摆书摊的人神秘地招呼他:“喂,小哥,我这儿有一本奇书,你买不买?” 家佣看摊主神神秘秘的样子,十分好奇:“什么奇书?” 摊主:“我看小哥天庭饱满,地颌方圆,必是有福之人。然而就小哥现在的这种样子,我看就是荣华富贵送到你面前,你也未必知道怎样享受。”说着,将一本书递了过去。 家佣见这本书名叫枟金瓶梅枠,翻开扉页,一幅夸张的男女淫乱图赫然在目。他简单地看了一下,不但文字肮脏,里面的男女行淫图一幅比一幅让他心动。摊主涎着脸说:“怎么样小哥,江山多娇,美人如画。但美女到了你手中,你知道该怎么行乐吗?这本书就是专门讲述男女之事的。我看你是大富大贵之人,不懂得男女春事,不懂得及时行乐,实在是一件憾事。” 家佣心想:老子一个下人,何来大富大贵?妈的,不过是想骗老子的钱罢了!不过这样的书弄回去给严世蕃,那个王八蛋一定很高兴,多的不敢想,几两银子肯定会赏自己。他问摊主:“说吧,多少钱一本?” 摊主说:“十两银子一本。” 家佣吓了一跳,惊叫:“十两银子一本,你抢劫呀?” 摊主:“小哥,这样的奇书你到哪里去弄啊,十两银子,值!” “男女的那点破事,老子又不是不知道。你画的再夸张再下流,还不就是那几下子。” “既然小哥是个不懂情趣的人,不识货,那你走吧,我不卖你。” “不卖就不卖!就这么几张破纸,十两银子,你留着自己看,偷着乐吧!”摊主见家佣要走,又急忙拦住:“哎,小哥,谁叫我们有缘呢!你说多少钱吧,能保本就卖你,算是交个朋友,你看怎么样?” “一钱银子,你卖不卖?”这回轮到摊主惊叫起来:“一钱银子?你杀人抢劫呀?告诉你,我这本书五十两银子也卖出好多本了,我看你虽是大富大贵之相,但目前还在走麦城,因为有心交你这个朋友,才喊了十两银子一本,没想到好心没好报,你竟如此戏弄我!罢了,你走吧,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家佣眼睛转了转:“你五十两银子都卖出了好多本?” “对呀,五十两银子,一口价。识货的人,根本不还价。”家佣心想:既然他五十两银子卖了许多,不如我买了此书回去,也说是花了五十两银子,到时诈严世蕃几十两,不怕他不给。想到这里,他问: “那你说,这书到底多少钱你肯卖吧?” “五两银子。” “二两。二两我就买。” “三两。三两不买拉倒。” “二两五钱。二两五钱不卖就算了。”摊主一副无奈样子:“好吧,二两五钱卖你一本,就算和你交个朋友吧。你以后要是大富大贵了,可不要忘记了我呀!”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本同样的书递给了家佣。 家佣用一张废纸将书裹好,来到严世蕃一个叫满庭香的小妾住处。满庭香的侍女见家佣用旧纸包着一个东西,很慎重的样子,便问他是什么。家佣嬉皮笑脸:“这是少爷最喜欢的东西,我花五十两银子买来的。你先替我收好了,赏钱不敢要,五十两的本钱是一定要还我的。” 侍女打开一看,见是一本书,便说:“什么破书,要花五十两银子。我看你是想讹少爷吧?当心少爷打断你的狗腿。” 家佣说:“哎,可不能胡说,卖书的人还在那里呢,不信你去问问。” 侍女:“好吧,我替你好好收着,等少爷回来,我就交给他。” 严世蕃一连几天没有到满庭香这里来,第三天,满庭香忽然病了,当天下午就七窍流血而亡,显然是中了剧毒所致。奴才毒杀主子,这还了得,严世蕃不但将几个下人打了个死去活来,还将他们交到官府。查来查去,最后查出满庭香是中了枟金瓶梅枠上面的剧毒。 原来,满庭香是个青楼女子,姿色过人,十分浪荡。因为闲得无事,她便打开家佣送给严世蕃的枟金瓶梅枠观看,并一下入了迷,无意之中用指头蘸了涎水翻书,致使中了书页上的剧毒。这显然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严案,由于严世蕃妻妾太多,一连几天没有到满庭香这里来,从而侥幸地逃过了这一劫。 严世蕃恼羞成怒,四处追捕那个卖书人,可哪里找得到啊!那个卖书的小摊主就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在京城出现过。 两年后,枟金瓶梅枠再一次浮出水面,不同的是它已变成了一部长篇小说。明眼人不难看出,书中那个贪淫成癖的主人公就是影射严世蕃。由于作者对严世蕃的切齿痛恨,故而对书中的主人公进行了极其污秽的描写,用来搞臭严世蕃。事实证明,笑笑生达到了他的目的,比如后人描写严世蕃时,常有以下几个 “亮点”: 一、玉屏风。严世蕃与美人饮酒作乐,必须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美女们轮流向他敬酒,等到他阳气勃发时,便将敬酒的美女按倒在地淫乱,其他的美女围成一圈观看,为他们作乐鼓劲。 二、温柔椅。严世蕃与美女作乐后要休息,美女们就赤身裸体并排睡在床上当床垫,严世蕃在她们的身上睡觉。 三、香唾壶。严世蕃吐痰时,美女们要用嘴接。 四、香口宴。严世蕃和朋友们宴饮,宴席上不用酒壶,全部是美女们用嘴吸了对接。美女们一个个赤身裸体,弄得那些酒友们…… …… 以上对严世蕃的描写,无疑是人们从枟金瓶梅枠里转嫁到严世蕃身上的。严世蕃在枟金瓶梅枠问世时是朝廷二品大员,他再禽兽不如,也会顾点自己的官体,至少不会去做 “香口宴 ”的事情。笑笑生是什么人?他跟严世蕃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这样影射严世蕃?这是严世蕃生前很想弄清楚而至死也没有弄清楚的问题。多少年后,严氏父子倒台,死去,而王世贞成了一代文坛领袖,他写了一部枟嘉靖以来的宰相 ———严嵩传枠,对严嵩进行了百般诋毁,人们将枟金瓶梅枠的写作文辞及手法与之对照,方才醒悟笑笑生应该就是王世贞。因为枟金瓶梅枠写的极为污秽,为士君子所不齿,作为文坛领袖的王世贞当然就不会承认是他的大作了。 却说徐阶见杨继盛在监狱里关了三年,大家渐渐将他忘了,估计嘉靖皇帝的气也消了,便准备将杨继盛保释出狱。一次上朝,他奏道:“原兵部武选司杨继盛因误听谣言,冒然上奏伤害了两位殿下和严大人。现在他腿腐身残,已经反躬自省知道自己错了。微臣恳请皇上网开一面,放他出来与家人团圆。” 事隔三年,嘉靖皇帝真的对杨继盛的气消了。听了徐阶的话,就问: “他真的反躬自省知错了?” 陆炳出班奏道:“皇上,杨继盛关在狱中,非但没有反躬自省,还天天在狱中辱骂朝廷大臣个个都是软骨头,抱怨皇上被人蒙蔽是非不清。” 嘉靖皇帝火了:“好个大胆的杨继盛,竟如此顽固不化。朕就关他一辈子,让他在狱中好好地反省,直到知错了为止。” 严嵩开始对杨继盛并没有多想。杨继盛是兵部员外郎,参仇鸾也不算过分。后来徐阶背着严嵩暗中派人搜集仇鸾的罪证,这让严嵩很不痛快了一阵。一、仇鸾是边关大将,对他有疑问,为什么不让他这个首辅知道?二、再怎么说仇鸾也是自己的干儿子,打狗也要看主人,背着自己整他,什么意思?后来杨继盛一年四升,刚刚有了上奏资格就参了严嵩十大罪五大奸,严嵩就警觉起来了:杨继盛参仇鸾,徐阶背着自己倒仇鸾。仇鸾倒后,因他被贬官倒霉的人很多,为什么徐阶只保杨继盛一年四升,对其他人不闻不问?杨继盛回到京城,气都没有来得及喘一口,马上就上了枟请诛贼臣疏枠,他是徐阶的学生,这一连串的事情会跟徐阶没有关系?杨继盛关在监狱三年,听说徐阶一回都没有去看他,现在突然要保杨继盛出来,什么意思?他这分明是想下自己的毒手啊! 为了打击徐阶,给徐阶一个警告,严嵩做了一件他最不该做的事情。嘉靖三十四年十月,按照惯例,朝廷要处决一批死囚。严嵩把杨继盛的名字写在死囚中间,奏请嘉靖皇帝御批。嘉靖皇帝一向对严嵩的奏章都是照准,何况是一批应该处决的死囚,不过是履行一种形式罢了。所以,嘉靖皇帝看也没看这些死囚到底是什么人,就大笔一挥:照准。 杨继盛被押上刑场,昂然不惧,视死如归,当众高唱: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国,留作忠魂补。只是杨继盛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正直其实是他的无知,他被徐阶当成一支射出去并不准备收回来的箭,他成了徐阶跟严嵩官场斗争的无谓牺牲品。 杨继盛死后,严世蕃放出流言:谁要敢给杨继盛收尸,谁就没有好下场。王世贞说:头可断,血可流,人世间的正义不能丢。杨继盛的家人都不敢给他收尸,王世贞却给杨继盛收了尸。严世蕃知道后,忿忿地骂道: “王世贞,狗杀才,你们父子有朝一日落到我的手里,管叫你们下到十八层地狱!” 杨继盛被处决几个月后,一个御史因事劝谏嘉靖皇帝,说:“大明既有国典,处理事情一切就应该以国典为依据。任何人都不能以自己的好恶办事,更不能草菅人命。” 嘉靖皇帝说:“听你的意思,是朕没有按国典办事,草菅人命了?” “臣不敢说皇上草菅人命。只是觉得像杨继盛这样的人,就算是误听了谣言不该上枟请诛贼臣疏枠,但怎么也罪不至死呀!” 嘉靖皇帝说:“朕说过要杀杨继盛么?” 御史:“可皇上已经下旨将杨继盛处决了。” 嘉靖皇帝大为惊讶:“什么,杨继盛已被处决了?”他急忙问严嵩:“严爱卿,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枉杀杨继盛?” 严嵩:“皇上,是您亲自下旨处决杨继盛的。” 嘉靖皇帝更加惊讶:“什么?是朕亲自下旨处决杨继盛的?朕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呀!” 严嵩说:“皇上国事繁忙,忘记一些事情没什么奇怪的。”嘉靖皇帝连连摇头:“不不不,人命关天,朕怎么会忘记这样的事情呢!你给朕提个醒,看朕是什么时间下旨处决杨继盛的。” “去年十月,皇上不是下旨处决过一批死囚么?” “是啊,可那跟杨继盛有什么关系?” “杨继盛就和那批死囚在一起,被皇上下旨处决的。”嘉靖皇帝目瞪口呆:“啊!! ”大臣们明白了,原来杨继盛是严嵩利用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使用阴谋诡计枉杀的! 第四十七回 泼皮放泼自食恶果 命官惜命乱杀无辜 沈炼被谪佃到保安,自怨自艾,终日与酒为伍,醉生梦死。从七品县令贬为八品锦衣卫经历,和陆炳成了朋友,命运实际上是把他推到了青云直上的天堂之门。没想到得意忘形,老病复发,竟然发酒疯触怒了严氏父子,落到了这步田地。乡人见他一个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弄成了这种样子,少不了要问长问短,表示同情。沈炼隐去自己酒后无德的情节,大骂严氏父子独揽朝政,迫害忠良,使很多乡亲都相信了他。因为他中过进士,文采还行,许多人便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他启蒙,沈炼勉强没有沦为乞丐。 杨继盛被枉杀的消息传到保安,沈炼有了借口,顿觉身价百倍,他在人们的心里,一下也成了被奸臣陷害的忠臣。他逢人就说:“我早就说过,严氏父子老的阴险毒辣,小的禽兽不如。过去有人还不相信,现在大家相信了吧?”于是,他教孩子们写字,也是从 “严氏父子,禽兽不如 ”开始,教孩子们写文章,也是 “论严氏父子罪恶滔天”,并扎了三个草人,说是秦桧、李林甫、严嵩。让孩子们没事了就用刀扎,以此鼓励孩子们长大了要志存高远,以诛贼平佞为己任。 其村长很担心这样下去会弄出事来,便入县告知县令,说:“沈炼如此作为,恐严相爷知道不妥,甚至累及我等。” 县令说:“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弄不好你我都吃罪不起。你回去让沈炼到县里来一趟,我自有话对他说。” 村长说:“其人是个泼皮,我看他未必肯听大人的劝告。” 县令说:“不妨,我自有办法。” 沈炼听说县令让他去,还以为有什么好事等着他,兴冲冲地赶到县里,没想到县令是要他在乡里好好呆着,不要惹事生非。他大失所望,但在县令面前还想炫耀自己:“大人没见过严氏父子,在下见过。他们老的阴险毒辣,小的禽兽不如。在下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骂他们几声又待怎的!” 县令劝道:“你一个小百姓,他奸不奸自己知道就行了。你在乡间把他比作秦桧,不是把皇上比作昏君了吗?这要让朝廷知道,多不好啊!”沈炼说:“皇上就是被严氏父子蒙住了双眼,在下就是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让皇上知道,严嵩是当代的秦桧、李林甫。”县令见沈炼越说越有劲,便拉下了脸:“沈炼,村里的乡亲们不知道你的事情,本县却了如指掌。你难道非要本县跟你撕破脸皮不可吗?”沈炼有些尴尬:“大人了解我的什么事?”县令:“本县问你,你从溧阳一个大县县令,改任茌平小县县令,再从茌平县令贬为锦衣卫经历,这可跟严相爷有关?”沈炼蔫了:“无关。” “你开始和严世蕃百般交好,人前人后亲如兄弟,说严相爷是大圣人。 可有此事?” “这……” “沈炼,你是酒后无德,个人修养有限,为什么要诋毁严氏父子呢!你难道没有听人说吗,没有严嵩,就没有当今皇上;没有当今皇上,就可能没有今天的大明江山了。跟严相爷比,你有什么资格在背后诋毁他呀!” 沈炼被县令说的无言以答,放起了泼:“我就要说严氏父子老的阴险毒辣,小的禽兽不如。你能把我怎么样?我连严氏父子都不怕,难道还怕你不成?” “你若敢放泼,我县衙大堂,多的是板子!” “我知道严氏父子一定不会放过我。你要拿我的人头到他们面前邀功请赏,你尽管拿去好了,我要皱下眉头,就不算是沈炼!”县令气急:“你、你这条疯狗,竟敢到处咬人!严相爷要杀你,你能在保安平平安安的生活六年吗?现在不是人家要把你怎么样,而是你居心叵测想把人家怎么样!你以为你放泼本县就拿你没办法了么?来人啦,将这个泼皮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沈炼被打了个鲜血淋漓,瘸着双腿回到村里。人们正在惊疑不已,村长又适时把情况一说,然后告诫大家:“沈炼就是一个泼皮,我劝你们还是把自己的孩子领回去吧,千万别再让他教了,否则,到时后悔的是你们。”大家听了,一个个如避蛇蝎,慌慌张张的把自己的孩子领走了。 沈炼一个人骂严氏父子骂不起劲,扎那个稻草人也扎不起劲。但越来越艰难的生活使他的逆反心理也越来越严重,他思来想去,卖弄自己的小聪明,无中生有编了篇枟一捧雪枠的戏文,对严氏父子进行了丑化,却将陆炳写成了正义的化身,不但大造声势,到处传看,还找了几个闲汉喧嚷表演,一时影响极大。县令得知大怒,他怕由此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便令衙役将沈炼抓来,痛打一番后丢进了监狱。 起于宋初的白莲教,曾在王聪儿的率领下举行了大规模的起义,险些颠覆了朝廷。虽然在统治阶级的残酷镇压下失败,但余党散落到全国各地,就像星星之火撒到了草原,数百年来,大小起义此起彼伏。到了明朝,又暴发了大规模的唐赛儿起义,让明朝统治者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但有白莲教嫌疑者,一律格杀勿论。 在保安县内,有一个外地乞讨的汉子流浪到这里,就在当地落了户。他对人热情,乐于助人,很快跟当地人打成了一片。谁知他是一个白莲教余党,准备在这里联络一批人起事。遗憾的是他运气不好,刚刚开始串联就被县里的捕快侦知而抓捕。虽然没有造成什么恶果,但白莲教是个敏感的话题,所以,河北总督杨顺便亲自到保安来,欲亲自审问此案。该说的说够了,县令忽然提起了沈炼的事情,并将枟一捧雪枠递给杨顺看。 杨顺看了,说:“纯粹是无中生有。” 县令说:“下官当然知道是无中生有。但他用了严相爷和陆都督的真实姓名,这要让严相爷知道,如何是好?” 杨顺说:“这个沈炼,他在朝中呆过,应该知道陆炳和严相爷都是兴王府的旧人,他为何要将两人写成一正一反的人物呢?” 县令:“这就是沈炼耍的小聪明,他和陆炳还有些交情,预备以后东窗事发,还指望陆炳出来帮他一把。如果弄得不好,到时我们两头难以做人。”杨顺想了想:“这个泼皮,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把他坐为白莲教一党,杀掉算了。”县令说:“大人高见,下官也正有此意。”沈炼这个泼皮,终于喝下了自酿的苦酒,他不但自己被抓了起来,还牵连到了自己的妻子儿女。望着三个和自己一样被五花大绑的儿子,他大骂:“狗官,你们陷害我沈炼一家,我沈炼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杨顺轻蔑地问:“陷害一词怎么解释啊?枟一捧雪枠是怎么回事?严相爷有过那样的事吗?”沈炼无言以答。杨顺:“白莲教就是惯于无中生有,以诋毁朝廷大臣为目的,蛊或人们犯上作乱。枟一捧雪枠是不是铁证?说你是白莲教,没冤枉你吧?”沈炼:“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放了我的儿子。” “不行。朝廷有明令,对白莲教一定要斩草除根。避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我不是白莲教!” “你会承认的。” “你们休想要我承认。”杨顺冷笑一声:“行。我要让你看一看,做人不地道的结果。来人,把他的大儿子当场杖死。”几个衙役上前,乱棍齐下,打死了沈炼的大儿子。杨顺:“怎么样,你承不承认?”沈炼心痛的昏死过去,又苏醒过来:“我的儿啊,你死的不瞑目啊,到了阴间,你也不要饶了这个害你的狗官啦!” “这么说,你还是不知悔悟了?” “狗官,你一定不得好死!” “来呀,把这个白莲教党徒的二儿子也当场打死。”几个衙役又一拥而上,乱棍齐下,打死了沈炼的二儿子。沈炼瘫倒在地:“儿啊儿啊,是为父害了你们呀!” 杨顺喝问:“沈炼,你到底知不知罪?” 沈炼不敢再倔了,他知道自己反正是难逃一死,若再倔,三儿子必定也要命丧当场,遂大哭道:“小民知错了,知错了。” 杨顺冷笑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这个泼皮!”冲手下一挥手: “去,让他在供状上画押。” 沈炼被杨顺以白莲教党徒的罪名处决了,他的最后一个儿子被发配充军,由于年龄太小,也死在了路上。沈炼小时候是种什么德性,后人无从知道,从他中了进士走入官场后,其轨迹却一目了然:大县县令 ———贬为小县县令 ———贬为锦衣卫经历 ———贬佃保安为民 ———全家被杀。可以说他走到哪里都不被人喜欢。谈迁在枟国榷枠中论曰:“沈纯甫(炼)投身荒塞,隐约潜晦,何必不自得,至于传檄京师,欲清君侧之恶,以视请剑咏桧,尤为过之。”这表示了当时的人们就对沈炼这样的人是很不以为然的。而按后世人的观点,这样的人就应该受到法律制裁。 第四十八回 失军机总督获斩罪 倒严战御史第一枪 再说俺答率领着数万夷兵,像狼群一样游弋在数百里的边境线上,寻找着捕食的机会。而蓟辽总督王忬率领十万明军,手里都端着灌满弹药的猎枪,随时准备给他们以致命的一击。一天,王忬得到一个情报,说俺答将于某天侵犯滦河以东的某座县城,那里有他们的奸细,到时里应外合,夺取县城。 王忬反复斟酌,核定情报无误,便急忙调动全军前往设伏,欲在那里痛击夷兵,让俺答不敢再对明廷侧目。谁知这是俺答一个调虎离山的诡计,他见王忬上当,立即指挥夷兵西渡滦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遵化、迁安、蓟州、玉田四城占领,并迅速派出大将把都儿以滦河为天险,阻挡王忬回兵救援。 遵化、迁安、蓟州、玉田乃京城的卫星城市,京城里的许多官吏、宫人、太监都来自这四城。他们听说这四城尽落俺答之手,顿时像开了锅的沸水,纷纷喧嚷要朝廷出兵救援。嘉靖皇帝立即召集大臣廷议,在取得一致意见后,立即调京城守兵出击滦河,与王忬的军队前后夹击夷将把都儿,让王忬军渡过滦河,回援四城。就这样,从传递消息到调动军队与夷兵作战收复四城,前后也历时五天。这五天夷兵在四城是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奸,见东西就抢,其恶果难以用语言描述。京城里的那些官吏、宫人、太监见自己的亲人或被杀或被奸,家破人亡,无不嚎啕大哭,强烈要求严惩王忬,以雪四城之耻。 这是一次重大的军事指挥失误事件。王忬因为贪功,竟将四城守军调走一空,在四城毫无守备,人民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遭此大难,其恶果是不能用一次战斗的胜负来衡量的。所以,在一片呼声中,嘉靖皇帝下旨将王忬押回京城治罪。 王世贞慌了,四处托关系走路子,打听事情的可能结果。有人告诉他,量罪总有一个区间问题,像王忬的这次失误,从轻处理,丢官罢职;折中处理,发配充军;从重处理,刑场处决。大家的呼声可以不管,但严氏父子的态度却决定着王忬的命运。王世贞是个具有傲骨的人,这时为了父亲,他也顾不了许多,慌慌张张地带着弟弟王世懋到相府求情,希望王忬就是不能从轻处理,能折中处理也行。只要有命在,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王世贞带着弟弟王世懋来到相府,守门人不让进。王世贞哀求道: “大哥,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你就让我进去见见相爷吧!” 守门人说:“不行,相爷早就交待过了,有事明天到衙门去找他,相府不接待任何人。” 王世贞心想:衙门里是说情的地方吗?现在事情危急,说不定刀已架到了父亲的脖子上,自己能等到明天再去磨蹭吗?想到这里,王世贞腿一软,堂堂的朝廷命官,竟然给一个看门的下人跪下了:“大哥,让我进去见见相爷吧,我王世贞今生今世也不忘大哥你的恩德。” 守门人无动于衷:“对不起,你要救你的父亲,心情能够理解。可我要放你进去了,说不定我的人头就会落地。” 王世贞无奈,只好在大门外彻夜守着。第二天,严嵩的轿子刚刚从相府里出来,王世贞就带着弟弟王世懋上前跪倒,拦住去路,嚎哭之声,非常凄凉:“相爷,我父亲王忬,主动请缨御敌,其保家卫国之心,天地可鉴。这次失机,事出意外,请相爷网开一面,饶我父亲一命吧!”言讫,叩头如捣蒜,血流满面。 严嵩已经八十岁了,老态龙钟,目光昏浊。他很费力地听清楚了王世贞的意思,说:“此案由有司判罪,本相不便过问,只是将他们的奏折上呈给皇上就行了。老夫若过问,就有说不清的是非,请王公子谅解。” 王世贞一听,只要严嵩不落井下石就行。千恩万谢后,就带着弟弟又来找严世蕃,希望严世蕃也能保持不过问的态度。严世蕃可不是严嵩,一是他跟王世贞的矛盾由来已久,二是他才四十多岁,那种恩怨相报的争斗之心还没熄灭。在他的想象中,王氏父子一直跟他们严氏父子过不去,这次天赐良机,他焉能放过!所以,望着跪在面前的王氏兄弟,他皮笑肉不笑地揶揄道:“哟,这不是王世贞王公子吗?怎么啦?腿疼有病没钱治?” 王世贞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他跪在地上,说:“严公子,别的也不用我说了,请你高抬贵手,你的大恩大德,我王世贞终生不忘。” 严世蕃仍旧嘿嘿地笑着:“王公子,你到底怎么啦?堂堂朝廷命官,跪在我家里,这要让人看见,又要让人说我的闲话了。” 王世贞从严世蕃的态度上感觉不妙,心里一急,泪如泉涌:“严公子,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过去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今天给你赔不是了。”说着,连连给严世蕃叩头。 严世蕃这才拉下脸,冷笑道:“得了吧,收起你的这一套,本公子没有时间跟你磨牙。来人啦,送客。” 王世贞膝行着上前抱住严世蕃的一条腿:“严公子,过去是我王世贞无知,我知道错了,苍天为证,我王世贞以后再也不敢冒犯你了。你就高抬贵手吧。” 严世蕃鄙夷地看着王世贞:“怎么,你想耍赖?告诉你,本公子什么事没见过,就没见过不吃屎的狗!滚吧!” 王世贞被严府家佣推了出来。为救父亲,王世贞带着弟弟王世懋就在严世蕃的府前跪了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滴水未粘,最后昏倒在严府门前,仍然没能感动严世蕃。负责判罪的有司官员听说了这件事,大为感动,就折中判了王忬一个发配充军的罪。严世蕃对嘉靖皇帝说:“明明夷匪压境,他却四座重镇不留一兵,这是指挥失误吗?男人被杀尽,女人被奸光,财物被抢劫一空,其通敌卖国之心,昭然若揭。有司那些人都跟王忬有旧,他们只判了王忬一个发配充军的罪,皇上万万不能照准,否则,人心不服。” 嘉靖皇帝听了,忿忿地说:“王忬贼子,殊为可恶,不杀他,实难服人心。”于是,御笔亲批,处斩王忬。 王忬以通敌卖国的罪名被押上刑场处决了。王世贞抱着父亲的遗体放声痛哭:“父亲,你主动请缨,御边抗夷,纵然指挥失误获罪于朝廷,但报国之心天地可鉴,说你通敌卖国,这天理到哪里去说呀!”即而又大骂严氏父子:“严氏父子,我王世贞不相信,你们能够得意一时,还能得意一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一定会得到应有的下场!”扶榇归乡,发誓严氏父子不倒,他绝不还朝为官。 时间流到了嘉靖三十九年(1560),严世蕃升到了一品工部尚书的位置,严氏父子在朝中的权力更大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年仅五十岁的陆炳却因病不治而亡。陆炳是嘉靖十六年武状元,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三孤(少师、少傅、少保)得主,整个明朝仅他一人有此殊荣,由此可见嘉靖皇帝对他是多么的恩宠了。陆炳之死,给了严嵩精神上不小的打击,使他感到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陆炳之死,给了徐阶一个意外之喜。因为严嵩和陆炳联手,在朝中构筑了一堵坚不可破的铜墙铁壁。现在陆炳死了,严嵩已经八十多岁,年近六十的徐阶,终于迎来了自己出头的机会。首先,他买通道士蓝道行以扶乩为名,用沙盘代替 “神”言,试探性的向严嵩射出了一箭。一天,蓝道行给嘉靖皇帝扶乩,用戏法在沙盘上显示出了 “分宜父子,奸险弄权 ”的字样。嘉靖皇帝见了,大为疑惑。蓝道行便解释说:“严嵩乃江西分宜县人,分宜父子是指严氏父子。”接着蓝道行又讲了一些严嵩父子的不法行为。 嘉靖皇帝不相信,因为蓝道行是道士,他便戏问:“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上天何不诛杀二人?” 蓝道行意味深长地回答:“留待皇帝正法!” 嘉靖皇帝对严嵩的忠诚自卫辉救驾以后就再也没有怀疑过,听了蓝道行的话,他感觉有些不对头,怀疑蓝道行受什么人指使要陷害严嵩,便警惕地问:“留待皇帝正法是什么意思?” 蓝道行感到嘉靖皇帝的目光中透露出了一种杀气,惊的一缩脖子,急忙转换口气说:“留待皇帝正法,就是让皇帝自己处理,老天爷不干涉。” 嘉靖皇帝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他本来就是朕的肱股之臣么,当然要由朕来处理了。” 蓝道行将嘉靖皇帝的话告诉了徐阶,说:“皇上对严氏父子太信任,要杀他们不容易。” 徐阶扼腕长叹:“老天爷赋予严氏父子的何其太多,而赋予我徐阶的又何其太少啊!”徐阶绝望了,他感到自己已经没有登上权力顶峰的那一天了。 对于严嵩来说,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行船又遭打头风。陆炳病死不足一年,他的夫人欧阳迎春又病故了。按照明朝例制,欧阳迎春病故,严世蕃应该扶榇归葬,并在家中丁忧三年。但由于耋耄之年的严嵩,基本上形同一具僵尸,五十多岁的嘉靖皇帝却仍然十分依赖他,而他又十分依赖儿子严世蕃。于是,嘉靖皇帝下旨,令严嵩的长孙严效忠扶着欧阳迎春的灵柩归乡安葬,严世蕃仍留京中,协助严嵩处理朝廷事务,但不上朝。 欧阳迎春病故不久,即嘉靖四十年(1561)十一月,嘉靖皇帝居住的万寿宫发生了一场大火,这场大火把万寿宫烧得一塌糊涂,没办法,嘉靖皇帝只得暂住地方又小又窄的玉熙殿。嘉靖皇帝问朝廷大臣,眼下该怎么办?严嵩说:“皇上可回内宫居住。” 嘉靖皇帝摇了摇头:“不,朕不想回内宫居住。”二十一年前,嘉靖皇帝住在内宫曹端妃处,被废妃王宫人等三十多名宫女差点勒死,方皇后趁乱杀了曹端妃,让嘉靖皇帝伤心不已,从此,他便不愿意提起内宫,更没有回内宫住过。 严嵩见嘉靖皇帝不愿意回内宫居住,就又说:“南宫地方宽敞,建筑坚固,多年来一直空着,皇上不妨搬到南宫去住。” 南宫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多年来一直空着?这里有一个原因。正统十四年(1449)土木之变,明廷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英宗朱祁镇被俘。蒙古太师也先押着英宗,沿途叫关。明军守将投鼠忌器,不得不开城投降,半月之间,十几座关隘尽落也先之手。不得已,明廷在大臣于谦等人的建议下,由太后作主,改立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继承皇位,即景泰皇帝。明朝有了新皇帝,明将奉新帝旨意,便同仇敌忾与夷兵作战,打得也先屁滚尿流,只好同明廷讲和,送回了英宗。英宗被尊为太上皇,为防他联络旧臣推翻自己,景泰皇帝就把他幽锢在南宫,生活虽然无忧无虑,就是不让大臣见他,也不让他见大臣。八年后,大臣石亨与于谦发生矛盾,夜闯南宫抢出英宗,推倒了景泰帝复辟。英宗照葫芦画瓢,又把景泰帝幽锢到南宫。因此,南宫就成了囚帝的代名词。 却说嘉靖皇帝听严嵩建议自己到南宫去住,心里很不高兴。徐阶见严嵩说出这种让嘉靖皇帝大犯忌讳的话来,心里一阵窍喜,说:“皇上,微臣以为还是重建万寿宫为好。” 严嵩太老了,他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思维能力,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老谋深算的大才子了。他听了徐阶的话,便反驳道:“如今国力虽有好转,但财力仍然不足,微臣不主张重建万寿宫。” 徐阶说:“严大人请放心,修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的剩料很多,重建万寿宫,不需要花费许多。”其实哪里有什么剩料呀,徐阶不过是讨好嘉靖皇帝,欺骗严嵩而已。 严嵩还想说什么,嘉靖皇帝挥手打断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说:“真是老了啊!”下旨让徐阶的儿子徐蕃监修万寿宫,朝中大事便极少跟严嵩商量。 瞽眼小儿严世蕃一点也没意识到危险正在向他们父子逼近。陆炳死了,他没上朝,八十多岁的严嵩老迈昏聩,就成了一只没毛的公鸡。他以为既不用上朝,也不用回家乡为母亲守坟,正是自己吃喝嫖赌的大好机会,他整日笙歌燕舞,通宵达旦,沉醉在醉生梦死的快乐中。 明朝以孝治天下。严世蕃在母亲去世之际竟然如此寻欢作乐,毫无悲伤之意,徐阶终于找到了下手的机会。但他深知严嵩是棵大树,要一下扳倒是绝不可能的,只有先扳倒了严世蕃,然后再去慢慢收拾他。于是,他串通御史邹应龙,上疏弹劾严世蕃,打响了倒严战的第一枪。 第四十九回 跋扈逆子黔驴技穷 耄耋老父晚景悲怆 陆炳死了,三条腿的木马断了一条腿,严世蕃丁忧在家不上朝理事,严嵩又断了一条腿,至此,八十三岁的严嵩就成了一只没毛的公鸡,孤零零地任人宰割了。嘉靖四十一年(1562)十二月,御史邹应龙在徐阶的指使下,发起倒严外围战,上书弹劾严世蕃,全文如下: 工部尚书严世蕃,凭借父权,专利无厌,私擅爵赏,广致赂选。使选法败坏,市道公行,群小竟趋,要价转巨。刑部主事项选治无,以万三金转吏部;举人潘鸿业,以二千二百金得知州。夫司属郡吏赂以千万,则大而公卿方岳,又安知纪极!平时交通脏贿,为之居间者,不下百十余人。而其子锦衣严鹄,中书严鸿,家人严年,幕宾罗龙文为甚。年尤桀黠,士大夫无耻者呼为鹤山先生。遇嵩生日,年辄献万金为寿。藏若富侈若是,主人当何如!嵩父子故藉袁州,乃广置良田,宅于南京、扬州,无虑数十所,以豪仆严冬主之。抑勒侵夺,民怨入骨。外地牟利若是,乡里又如何!尤可异者,世蕃丧母,陛下以嵩年高,特留侍养,令鹄扶榇南归。世蕃乃聚狎客,拥艳姬,恒舞欢歌,人纪灭绝;至鹄之无知,则以祖母丧为奇货,所至驿骚百故。诸司奉承,郡邑为空。今天下水旱濒仍,南北多警,而世蕃父子,方日事掊克,内外百司,莫不竭民脂膏,塞彼溪壑;民安得不贫,国安得不病,天下之灾变安得不迭至也!臣请斩世蕃首,悬之于市,以为人臣凶横不忠之戒。苟臣一言失实,甘伏显戮。嵩溺爱恶子,召赂市权,亦宜及放归田,用清正本。 邹应龙是御史,专业言官。他的奏章条理分明,有例有据,掷地有声,可不是杨继盛、沈炼之流那种言之无物的大帽子。嘉靖皇帝见了,惊疑不定,问徐阶:“邹应龙所奏可是当真?” 徐阶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微臣整天忙于朝廷事务,对其他事情一无所知。邹应龙所奏是否真实,皇上派人一查便知。” 既然有人参劾,就要派人查处,但严世蕃是那样的人吗?嘉靖皇帝半信半疑,随即派锦衣卫前往调查。严世蕃情知自己在丁忧期间花天酒地犯了大忌,陆炳不在了,锦衣卫又不会替自己遮掩,便急忙来找徐阶求情,希望他能从中帮自己斡旋。 为了讨好严嵩,排除官场危险,几年前徐阶就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严世蕃的一个儿子为妻,两家人成了亲戚。徐阶又百般趋奉严氏父子,严氏父子便把徐阶当成了自己人,不再怀疑他的为人。谁知徐阶极为阴险,虽然指使邹应龙打响了倒严的第一枪,却没有必胜的把握,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不但满口应承了严世蕃的请求,还亲自到相府安慰了严嵩一番,让严氏父子既放心,也感激。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倒严行动,锦衣卫不用查就在嘉靖皇帝的面前坐实了严世蕃的罪行。嘉靖皇帝大怒,将严世蕃贬戍雷州卫,他的两个儿子严效忠、严鹄及主要家佣、帮凶均发配充军。考虑到严嵩有功于国家,他本人又无什么大罪,嘉靖皇帝便以 “纵溺爱子 ”的罪名责令他退休,只留长孙严效忠随身服侍。倒严战徐阶首战告捷。 徐阶知道,严嵩一天不死,自己就一天是在刀刃上跳舞,不定哪天严嵩翻了案,自己就算彻底玩完了。为了防患于末然,他照旧去看望严嵩,讨好严嵩,让严嵩觉得徐阶的确是自己的亲戚,对自己一点恶意都没有,就把自己打算怎么做,怎么才能翻案的计划一一告诉了徐阶,结果被徐阶悉数尽破,有些奏章根本就没有送到嘉靖皇帝的手里。 严世蕃在贬戍雷州的途中和死党罗龙文脱网逃回江西老家,躲了一阵,见无人追究,胆子便大了起来。他和罗龙文四处活动,网络严嵩的死党,又过起了花天酒地的生活。有心腹劝说严世蕃:“少爷,我们是被贬戍的犯人,理应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如此明目张胆,恐为不妥。” 严世蕃说:“有何不妥?我等被贬戍雷州卫,途中逃脱谁又敢来过问?我父乃国家功臣,先太后有免杀令,别看徐阶现在得意,要不了多长时间,我父子必然跟他算总账!”不听心腹劝说,雇佣工匠四千余人,大造府第,其豪华气势亦如过去。 御史林润获知了严世蕃的情况,密告徐阶,请求派兵前往缉拿。徐阶说:“严世蕃言之有理,本相和严氏父子还有最后一战。若此战不利,严氏父子必将大举反攻,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林润问:“依相爷的意思,眼下当如何才好?” 徐阶说:“密切注意严世蕃的动向,并派人打入他的内部。不但要掌握他的犯罪证据,还要唆使他犯下更大的罪行,这样才能一举将他置于死地。” 徐阶欲擒故纵,并派人打入严世蕃内部,唆使严世蕃为恶。严世蕃小人心性,不知是计,果然丧心病狂夺人子女,抢民钱财,勾结倭寇,祸害社会。徐阶见火候到了,便打响了倒严战的最后一枪。 嘉靖四十三年(1564)十月,在徐阶的指使下,御史林润又上书弹劾严世蕃,称其私逃回乡,招财纳贿,聚众为逆,祸害乡里。嘉靖皇帝听说严世蕃逃回家中继续作恶,勃然大怒,再次下旨将严世蕃逮捕治罪。 严世蕃被关进了狱中,却并不害怕,有许多过去交往密切的官员来看严世蕃。大家惺惺作态,少不了要说一些安慰奉承的话。严世蕃眼睛转了转,便很知己地跟他们谈笑:“林润参我两大罪状,都不算什么。招财纳贿,自古有之。你看皇上治过多少贪官的罪?说我聚众为逆,他还没有抓到真凭实据。就凭他们想置我父子于死地,门都没有。我听说人们都把杨继盛和沈炼的死推到了我严氏父子的身上,他们要是给我父子安个草菅人命乱杀无辜的罪名,我父子就算死定了。可惜他们没有这个智能。” 探监的官员们走后,严世蕃同监的死党罗龙文便抱怨开了:“少爷,他们正不知如何下手害我们,你对他们说了,焉知他们不说出去?你这是自掘坟墓呀!” 严世蕃开心地说:“你知道个屁!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他徐阶奈何不了我。你等着吧,不出十天,我们必然会出去。” 果然,那些探监的官员一出来,就把严世蕃的话透露了出去。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大理寺卿张守直等负责审理严案的官员正发愁安在严世蕃身上的贪污罪太轻,弄不好得放他出去。闻此讯立刻聚到一起商量,认为这二人都弹劾过严嵩,也都因为严嵩而死,便给严世蕃补上冤死沈,杨的重罪,欲将严世蕃置于死地。 徐阶看到奏章后,大吃一惊,说:“你们是想替严世蕃脱罪吗?” 黄光升等人都不解,说:“严世蕃一死尚不足抵罪,何说替他脱罪?” 徐阶说:“杨、沈虽然是被严氏父子所害,但终是皇上御批。要论追究责任,罪在皇上,你说你们上这样的奏折,不是在替严世蕃开脱吗?” 众人恍然大悟。接着徐阶指点道,贪污罪固然分量不足,但严世蕃手下有个官儿和大海盗汪直是儿女亲家,汪直又向来和日本人勾结,要说严世蕃勾结倭寇,意图谋反那就再合适不过了。在徐阶的指点下,黄光升等人将严世蕃的罪状拟成了如下四条:一,严世蕃在他老家盖了一座帝王规制的府邸。二,严世蕃在京城与宗人朱某某,多聚亡命,组织军队。三,严世蕃之门下客罗龙文,组死党五百人,与倭寇串通,随时准备逃往日本。四,严世蕃之部曲牛信,本在山海卫把守边关,近忽 “弃伍北走”,企图 “诱致外兵,共相响应”。这四条罪状,每一条都是犯上作乱的杀头之罪。嘉靖皇帝看了,大笔一挥:抄家问斩。 却说严世蕃关在牢中,听说黄光升等人果然中了自己的诡计,高兴地手舞足蹈。他对罗龙文说:“这下放心了。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出狱,那时再找徐阶等人算账。” 罗龙文恭维道:“少爷睿智,无人能及。”两人弹冠相庆,好生得意。 过了两天,严世蕃得知自己将被处斩,急得高喊无罪,徐阶将奏折扔给严世蕃,严世蕃捡起一看,瘫倒在地,终于痛哭起来。 严世蕃被处决已成定局,但严嵩才是徐阶的心腹大患。严嵩老谋深算,做事滴水不漏,要找他的茬,唯有从贪脏的方面入手。最后,查抄严府的锦衣卫报给嘉靖皇帝的清单是:黄金三万二千九百余两,白银二百零二万七千余两,土地一万亩。还有大量的珠宝、古玩、房产等不计其数。 徐阶报的这份清单,据资料显示,相当于明朝全国一年的总收入。严嵩富可敌国,名不虚传。看到这份清单,嘉靖皇帝哭了。他回想起严嵩跟自己许多生死与共的往事,回想起母亲临终前对严嵩的希望和对自己不许动严嵩一根汗毛的告诫,便将严嵩削藉为民,说:“严嵩,按你的罪行,朕杀你十次都不为过。但是朕遵从先太后的遗愿,不动你一根汗毛,不过朕看你还有什么脸去见地下的先太后!几十年来,朕对你深信不疑,你本应该有个很圆满的结果,可你为什么要那么爱钱?那么贪赃枉法呢?你不是爱钱么?朕就赐你一个金饭碗,这金子能吃,你就啃了吃,不能吃,你就用它去讨饭吧。死时你也抱着它,去做你的金钱梦好了。” 严嵩以巨贪的罪名被削藉回江西老家。民间传说,严世蕃其实还有很多子女,因为都是包养在外的小妾生的,欧阳氏不知道,未能录入家谱。徐阶便乐得其所,不用申报嘉靖皇帝,就直接斩杀干净了。几个月后,八十七岁的严嵩贫病交加,饿死在妻子欧阳迎春的坟前。临死前,他艰难地写下 “平生报国唯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 ”两句话,表达了他死不瞑目的心情。 得知严嵩悲怆的死去,嘉靖皇帝在精神上倍受打击,听说了严嵩临死前写下的两句话,竟然口吐鲜血,一病不起。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从十三岁起,严嵩就把他跟自己系在一起,几十年来风雨同舟,自己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在当时社会上,他一个达官显贵连小妾都不纳一房,一个不近女色的男人,能是巨贪吗?想到这里,嘉靖皇帝似乎反应到什么,他令人将徐阶找到病榻前,问:“查抄严府脏物甚多,据户部上奏,入库却只十万银子,还有那么多到哪里去了?” 徐阶说:“剩余的直接充了边饷。” 嘉靖皇帝正色质问:“边饷由户部拨出,脏物不入库而直接拨出,是何道理?”按照正常的程序,一切脏物都应入库,全国所有费用均由户部统一拨出,徐阶不将脏物入库而直接拨出,他在搞什么鬼? 徐阶额头冒汗了,支支唔唔:“这个……微臣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等查明了再禀皇上。” 嘉靖皇帝已经预感到自己冤枉了严嵩,非常痛心。我们姑且不说严嵩平时家里应该有点积蓄,就说他仅仅以首辅的资格退休,光朝廷赏银就是二十万两,在他府里搜出十万两银子,这意外吗?遗憾的是嘉靖皇帝或许是受了严嵩之死的打击,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终于在严嵩死后几个月里,也驾崩升天了,他无法再细究此事了。这两个相互信赖了一生的君臣,没能同年生,却在同年死。虽然极尽所能为富国强兵做出了努力,身后却一个成了臭名昭著的奸臣,一个成了腐败无能的昏君,悲乎! 倒严战在徐阶的精心策划、亲自指挥下,始于邹应龙,止于林润,历时三年,以彻底消灭了严氏父子为结局,拉下了帷幕。 值得一提的是徐阶给严嵩安了个巨贪的罪名,而自己以清廉著称。但他仅仅当了六年的首辅便被高拱推倒,其田产就有十五万亩,是查抄严氏父子田产的十五倍,金银财宝就更不用说了。佃户告状,险些激起民变。海瑞要杀他的头,吓得他逃走他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五十回 双管齐下篡历史 一曲挽歌叹古今 嘉靖皇帝驾崩后,裕王朱载垕继承皇位,即隆庆皇帝、穆宗。 徐阶推倒严氏父子后,有人向他祝贺,称其为国家立了大功。徐阶说:“严嵩杀了夏言,我又杀了他的儿子严世蕃,我以后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从他这一句话中可以看出,他跟严嵩的斗争,是一种官场斗争,说他代表着一种正义才推翻了严嵩,纯是无稽之谈。 徐阶深知,自己比严嵩小了二十三岁,以年龄优势击败了严嵩,这种胜利是短暂的,也许用不了几年,自己就会跟严嵩颠倒一下位置。只有将严嵩批倒批臭,永世不得翻身才行。严嵩成了奸臣,作为推倒他的人,自己理所当然就成了忠臣,对于忠臣,谁敢对自己把事做绝呢?另外,陆炳生前欺负自己太狠,自己也要把他和严氏父子一起,批倒批臭。 严氏父子倒台,王世贞匆匆还朝,对严氏父子口诛笔伐,成了深刻揭露严氏父子滔天罪行的风云人物。徐阶对他说:“我从政治上把严氏父子搞臭,你用文化手段让严氏父子永远不得翻身。” 王世贞跟严世蕃有杀父之仇,尤其让他难以容忍的是严世蕃从中捣鬼,竟给他父亲安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所以,只要是能向严氏父子讨还血债的事情,他都愿意不遗余力地去干。 徐阶想给沈炼和杨继盛立个忠烈祠,这样能从根本上形成影响,但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首先说沈炼,他不过是一个八品锦衣卫经历,甚至还不如一个乡官。明朝惯例,四品以上的大臣才有资格向皇帝上奏章,而且要求奏章的内容跟自己的本职相关。一、沈炼不是四品大员。如果一个乡官都要向皇上上奏,朝廷那还得了啊!二、他参奏严嵩是无稽之谈,空穴来风,也不是本职。三、白莲教就是以诋毁大臣为手段来煽动老百姓闹事的。莫说他一个小小的八品锦衣卫经历已经被贬为平民,就是朝廷一品大臣,如此诋毁严嵩,朝廷也是绝对不允许的。一个县官就有权杀了沈炼,何况杨顺是河北总督。四、杨顺不承认是受了严氏父子的指使去杀死沈炼的,他对严嵩的诋毁,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泼皮,不存在跟严嵩的斗争。所以,给沈炼立忠烈祠,只会起反作用。至于杨继盛,他虽然是四品衔,但参奏严嵩也不是他的本职。嘉靖皇帝所以要在金銮殿上将他打残,也有警戒大家要忠于职守,不要越权越职相互勾心斗角的意思,给他立忠烈祠,是否合适? 徐阶一心想把严嵩批倒批臭,为自己留后手,但确实又找不到更好的人物来诋毁严嵩。见众怒难犯,就折中处理,立了一个,取消了一个。他以民众强烈要求的名义,上奏穆宗:保定府是杨继盛的故乡,本地官吏和百姓请为杨继盛立祠,以做永久的纪念,请求批准。隆庆皇帝对严嵩生前不建议立自己为太子,因担心景王被立为太子,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所以,对严嵩深恨不已,见了徐阶的奏章立即照准,并定名为 “旌忠 ”祠。追赠为太常少卿。今天,在保定市大西门外皇华馆街,杨公祠依然可见:正殿三间,坐北朝南,大殿正中须弥座上塑有明代忠良杨继盛的塑像。下面是用铁铸成的严嵩父子和奸臣仇鸾像,三人面向杨继盛双膝下跪。 沈炼歪打正着。徐阶要把严嵩批倒批臭,凡是跟严嵩有矛盾的人都受益匪浅。隆庆初沈炼被诏赠光禄少卿,天启初又追谥忠愍。 陆炳因跟严嵩是死党,被追削一切官职,家产抄没。严嵩进一步在全国范围内受到批判。 为了配合全国的批严运动,搞臭严氏父子,王世贞写了许多诋毁严氏父子的文艺作品,许多市侩文人为了趋炎附势,也胡编乱造,甚至将严嵩的年龄、官职、藉贯都弄不清。总之严嵩被越抹越黑,以至几百年后,竟然有人把他跟海瑞硬是捆绑到了一起,加以丑化。 顺便提一下海瑞。海瑞调到京城担任御史,专业言官。他看到嘉靖皇帝好道炼丹,十分反感。又深知直谏必定触怒嘉靖皇帝,就抬棺上奏,以示自己视死如归的决心。嘉靖皇帝果然大怒,要杀他,在群臣的阻谏下,嘉靖皇帝将他打入大牢,一关多年。直到嘉靖皇帝临死前还下诏将他这个 “丧命星 ”处死,是徐阶为了扩大自己是忠臣的影响,胆大妄为篡改遗诏救了他。严氏父子在嘉靖四十二年倒台,凡是跟严氏父子有矛盾的,一律平反。因为徐阶在朝中清除了大批严党,空出了许多位置,这些平反的人员绝大部分都升官发财了。而海瑞一直关到嘉靖四十五年,嘉靖皇帝临死前还不忘下旨杀他,这说明了什么?不就说明了他跟严嵩没有任何矛盾吗?翻遍各种史料,也找不到海瑞跟严嵩有什么关系。胡编一些故事可以,但把一些历史名人硬捆绑到一起,就是一种对后人了解历史不负责任的态度。 却说徐阶从政治、文化上把严嵩搞臭了还不算,为既迎合隆庆皇帝,也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便调王世贞负责编纂枟明史枠。王世贞删除了严嵩的一些重要经历,只记录了他的一些劣行。比如,严嵩弃官挂职到安陆府,保着当时还是兴王世子的朱厚熜化装成囚犯进京抢皇位,说成是朱厚熜堂而皇之从官道上进京的,也没有任何人同他争什么帝位。把七年的 “大礼仪之争 ”说成是三年,只记录了他还原自己身世的辉煌胜利,对迁陵失败的事情绝口不提。嘉靖皇帝跟张太后的龙凤斗,何人监修显陵?为什么显陵要修在安陆府?修显陵对稳定国家起到了什么作用?等等,这些事情不但在枟明史枠里找不到,就是在他诋毁严嵩的枟嘉靖以来的首辅 ———严嵩传枠里也找不到。 大家不妨留意一下,无论是故事、小说、评弹,还是后来的电视剧,讲述的都是严嵩六十岁登上宰相以后的故事。那么严嵩六十岁以前在干什么呢?有部分资料记载严嵩二十五岁中进士,三年后丁忧在家闲居十年。三十八岁还朝,在应天府弄了个翰林院侍讲的闲职干了一年多,到“大礼仪之争 ”结束,他在应天府当了八年的礼部尚书。换句话说,从他任翰林院七品侍讲,到“大礼仪之争 ”结束,这中间总共只有十一年时间,除去八年应天府礼部尚书的时间,还有三年,再除去当了一年半翰林院侍讲的时间,就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了。一年半的时间里,从一个七品侍讲升到应天府三品礼部尚书,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升到了手握大权的朝廷大员?任何资料上没有记载,也无处去查证,这就成了许多历史学家在研究明史时一个巨大的疑问。 值得庆幸的是,历史是由人民群众谱写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也会在人民群众中世世代代的往下传讲。与嘉靖皇帝进京抢帝位同一天诞生的 “肉红薯 ”在嘉靖皇帝嗣继皇位后被赐名 “蟠龙菜”,成了安陆府的一种特产。数百年后,它被注册,成了地方名优产品。它和 “先到为君,后到为臣”的民谚、世界文化遗产显陵一起,永远向世人讲述着当年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数百年来,严嵩是否奸臣的问题一直被人们争论着。左都御史赵锦曾因参劾严嵩而被下狱问罪,他对严氏父子不谓不痛恨。但他是个正直的人,很清楚严氏父子虽然可恶,大部分罪责却在严世蕃。几年后徐阶倒台,他上书为严嵩翻案。枟明史 ·赵锦传枠记录了他的这个奏折:“方圣祖肃皇帝时,故大学士严嵩特受眷知参机务,每不能仰体圣祖所倚毗之心,而专怙宠行私。其子世蕃,复大为奸利。于是中外切齿,言者四起。而圣祖方旋悟疚逐,命收捕世蕃。而言者犹忿恨不已,至谓世蕃有谋叛状。于是正世蕃之罪而籍其家。时承勘者与抚按诸臣,惧无以上应明诏,重干不测,则虚上所当籍事,而其实不符,则又株连影捕,旁收近取以足之。圣祖以为所籍之物,而不知其强半出于无辜之民、闾阎之间。”还记录了当时交银入库的人的回答:“初抄没世蕃,命下仓促,所得犹仅若此。” 赵锦的这个奏折是什么意思呢?大意是:严嵩受嘉靖皇帝知遇之恩,不体谅嘉靖皇帝对他的希望,却依仗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公报私仇,中饱私囊。他的儿子严世蕃,更是大奸大贪。因此,朝野内外无不切齿痛恨,参劾者接连不断。最后嘉靖皇帝下旨将严世蕃抓捕治罪,参劾他的人又说他有谋反罪,又说他是巨贪。结果抄家的人一查抄,情况根本没有那么严重。为了掩盖自己的奏折是欺骗嘉靖皇帝的谎言,他们就大搞株连,把凡是跟严世蕃有关的人都抄家,这还不够,又用其他办法搜集,所得财物均算在严世蕃的脏物上。嘉靖皇帝以为这些东西都是从严府抄出来的,却不知这些东西一大半是从那些无辜的人家、店铺、作坊等地方收来的。就是这样拼命的凑集,也远远达不到清单上面的数额。当徐阶的人仅仅只交了十万两银子入库时,户部官员问怎么只有这么少?交银子的人回答,查抄的命令下得仓促,我们只抄到了这么多。这句话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严府只有这么多,二是他们转移了,我们还在继续查。清单上说黄金三万二千九百余两,白银二百零二万七千余两,查抄的人却说仅仅只查到了十万两,这是多么大的差距呀?徐阶只好说直接拨发了边饷,不然,他到天上找那么多的东西来补这个缺口呀?徐阶诬陷严嵩,由此可见一斑。不幸的是陆炳已死,八十七岁的严嵩耳聋眼矇,口齿不清,精神受到刺激后出现了老年痴呆症的症状,自己不可能申辩。加上嘉靖皇帝还没来得及追查就已病死,事情就再也没谁去深究了。 赵锦想替严嵩翻案当然属于徒劳,隆庆皇帝下旨批倒批臭严嵩,他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十几年后,张居正为相,再一次为严嵩和陆炳翻案。结果,陆炳翻案恢复名誉,子孙得了官,而严嵩却仍然被固定在奸臣的位置上,仍然会被人们永远地争论下去。 呜呼!少年才郎起乡间,胆识红颜一线牵。十年蛰伏阡陌里,一朝出林勇向前。千里投奔兴王府,奇计进京诛权奸。首次舌战伏群臣,再次诡辩伏嘉靖。身负使命修显陵,伴驾南归卫辉行。朝中风云多变幻,六旬始把相位登。妇贤夫爱唱晚歌,逆子横行扬恶名。贪恋权势日太久,高不胜寒众人推。可怜欧阳钤山堂,终成一枕黄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