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国的崛起》 第一章 难题 无数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涌来。一个个杂乱无章的画面在脑海中纷杂的呈现。有昔日他刻骨铭心的身影、故事、感情。又夹杂着一些古代学堂、家庭、考试的场景。 张昭头疼欲裂,“呀”的一声,用力的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一处中式古典风格的房屋:一卧榻,一方桌,小橱临窗栏。屋中干净简朴。 他正平卧在硬木床上,盖着件洗的发白的床单。午后的阳光带着些许的燥热和静谧。知了声遥遥传来,愈显得房中安静。初秋的微风透窗而来。 随着张昭醒来,头脑中混乱的记忆徐徐退去。此刻,张昭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穿越了。 他本是21世纪的宅男理科生,大学毕业后即投身网文,十年弹指一挥间。现在醒来时身在此地:大明北直隶顺天府宛平县青龙乡南口村。 他现在依旧叫张昭。时年十七岁,在青龙乡中的一家私塾书院中就读。此刻已是童生。货真价实的童生。他考过了县试、府试。只等院试通过,就可以成为生员(秀才)。 家庭情况是:父母双亡,已有两年。余下一个妹妹(童养媳)、弟弟。家中有良田二十亩,雇有三个长工、两个妇人。农忙时节则会雇些短工来帮忙耕种。 这是典型的明代中小地主家庭现状。看似颇有家资,但日子过的并不宽裕,温饱水平。张父在世时还经常会下地干活。地主们整日吃香喝辣,不存在的。 而且,张家此时正在走下坡路。“他”还在读书,没有功名,不能免除税粮。而家中三个小主人脱产,坐吃山空。若无意外,家道很快就会衰落。 其实,张家已经在衰落的轨迹中。 他这会儿之所以躺在床中,是因为不久前他自书院退学在家中读书突染了恶疾,十日的时间花费巨大。妹妹李婉为此借了二十两银子的高利贷。 以明代的土地产出水平和此时的粮价,这只怕要卖地才还得起! 而卖地,通常是败家的开始。 … … 张昭正审视当前的情况,一个容颜明丽的少女走进来。她约十三四岁,梳少女发髻,杏眼清澈,身段窈窕,粗布裙衫难掩她的丽色。见张昭眼睛睁开,微愣后惊喜的捂住嘴,然后尖叫着跑出去。 张昭在床榻上听得她在堂屋里大喊道:“小弟,快来。二哥醒了。二哥醒了。”张昭在家中行二。上头还有一个夭折的哥哥。 片刻后,脚步声传来。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儿挤在张昭的床前,泪流满面。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二哥,你总算醒了。城里的刘大夫说你再不醒就…”少女抹着眼泪,喜极而泣,情真意切。 男孩年龄略小些,约七八岁,身上沾着泥,虎头虎脑的,无声流泪,依恋的拉着张昭的手,“二哥…” 张昭脑海中的记忆自然而然的浮起。少女便是妹妹李婉,男孩是弟弟张茂,小名虎子。作为长兄,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卧病在床,甚至到高烧昏迷不醒,妹妹和弟弟的担心、害怕可想而知。 作为一个成年人,张昭无法立即代入到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情感中,但此时他亦感受到难以言喻的亲情在流淌。张昭轻轻的拍拍小男孩的手,“虎子,没事。”再虚弱的伸手拭去妹妹脸上的眼泪,“婉儿,不哭。” “嗯。”婉儿抿着嘴,哽咽的点头,懂事的道:“二哥,我去煮粥给你吃。” … … 张昭穿越而来,他的前任自是死在高烧中。此时,他的病已经痊愈,只是身体虚弱还需要休养休养。 喝过婉儿煮的粥,安抚弟弟、妹妹几句,问过家中的情况,张昭继续休息。一觉醒来,外面已是漆黑。 夏末秋初时古代山村寂静的夜声从窗外的村落中飘过。张昭平躺在硬硬的床榻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此时他心中因穿越带来的慌乱、冲击已经减弱。作为一个资深的网文从业者,“穿越”这个梗他并不陌生。只是真落到他身上,陡逢这样的变故,谁都有个适应的过程。 张昭思考着他当前的处境。 穿越成为明代京郊的一个小地主,虽然家境即将衰落,但还是不错的。这比穿越成为“娼优皂隶”要好太多。因为,这几类人在明朝不能科举。 明朝社会的种种特权,大都和功名相关(武勋除外)。不能科举,就意味着没有出头的机会。 对于明朝的情况,张昭很熟悉(其实就是《明朝那些事儿》+精品明穿网文)。现在的时间线是弘治十三年七月初二。历经七帝,弘治朝已是明朝中期。 按照明穿网文的惯例:明初混勋贵,中期站文官,明末种田。明中期文官力量很强大。张昭虽然是穿越者,也并不打算逆势而动,他打算走科举的路。 所以,真要是“娼优皂隶”的身份,会麻烦的很。 穿越而来,张昭根本就没打算窝在乡中当一个小地主,悠闲度日。首先,这不现实!明朝本质上是一个特权社会。处在社会的底层,就算在太平盛世,迟早会被“吃掉”。 再者,他有一颗不安分的心! 毕业十年,他早就被现实生活磨平了棱角。在都市中按照固有的节奏生活、挣扎。几乎可以预见他将来的人生轨迹:娶妻生子,老去、死亡。 但谁没有一个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呢?理想远去,青春不再。他只能在网文中幻想、驰骋! 车马住宅,华服美食,三妻四妾,这是大多数男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张昭也不例外。但同样的,张昭亦畅想着与历史中的帝王对话,影响他们,改变固有的历史。畅想着和名臣探讨,如何执政,使得国富民强。畅想着,带大军纵横奔驰,谁敢立马横刀? 这是何等的畅快! 男儿在世上走一遭,终究是要做一番事业的!受困于现实,他只能想想。 而现在,他有这样的机会,去见一见历史长河中明代弘治朝的帝王将相,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弘治中兴在历史中非常有名。 弘治皇帝朱祐樘继位后,励精图治,硬生生的将成化朝衰落的国力、社会风气、吏治扭转。在不断发生的天灾的时期,开创出中兴的局面,堪称明主! 这曾经是一个因满清文人修史所遗忘的年代,但是,但凡可以用在盛世中的公共定语,都可以用在这个时代:君贤臣明,人才辈出,文化璀璨。 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中国文学史上的里程碑:明前七子所倡导的复古运动,发生在此时。王阳明、唐伯虎在这个时代。 弘治十三年七月,一代神人王阳明去年登第,时年二十九岁。他刚从西北埋葬名将王越归来,授刑部主事。 流芳百世,名传千古的唐伯虎,此时早已卷入弘治十二年的科场舞弊案,被贬为小吏,他已经离开京城。等待他的将是生活的磨难和艺术的辉煌。 这便是张昭所处的年代。 只是,这短暂而绚丽的盛世在弘治十八年就将结束。接下来的正德皇帝在史书上的形象是荒唐、好色、昏庸,但被文官们所遗漏的战功呢?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历史的璀璨与辉煌,历史的迷雾与疑点,现在都在张昭的面前。 他带着五百年的历史、科技知识而来,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他又可以走到哪一步呢? 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副风景无限美好、其中又不乏惊涛骇浪的画卷,即将在他面前徐徐展开。而他,正处在这世界小小的一角中。安静,无人知道。 如此情形,他又怎么会甘于平凡? 但是,他还有一个难题要先解决。 … … 这个难题,无关张家的衰落。 张家这种明代中小地主家庭,看着比没有田地的贫民强太多。但在明朝依旧属于被统治阶级。耕读传家,没有读书人是不行的。天灾人祸、生病、繁重的徭役、赋税等等众多因素都足以让张家返贫。 换言之,张家的这种温饱状态很脆弱,抵御风险能力很弱。 现在,因张昭生病借贷二十两银子(京城的名医看病费钱),这笔外债就是张家最大的困难,需要卖地才能解决。 但是,对穿越者而言,二十两银子的高利贷算什么?这根本不叫事。 十年的网文生涯,各种资料都有接触。明穿网文里的各种科技知识,比如水泥、玻璃、炼钢、制药、美食等。这些东西此刻就印在他的脑海中。 张昭现在就像是脑袋中有着无数的金矿,就看他如何去兑现、运用。 他的问题是:他得罪了一个五品文官。 … … 明朝的权利架构,社会风俗和前朝完全不同。五品文官在西汉,那算什么?西汉是军功至上。在唐朝地位如何?那得看其是否和门阀相关。 五品文官在宋朝,那得看你有没有实权。宋朝大把的闲散官员。但是,这里是明朝! 明朝自土木堡事变后,文官集团的势力急剧膨胀。一个五品文官,在京为官,那是六部郎中,把持着六部各司的实权。在地方为官,可以担任管教育的提学官,可以为一府同知。这在文官体系中属于中坚阶层。其能量不可小觑。 张昭得罪的是一个户部郎中。 北直隶文风鼎盛。京城郊外有诸多书院。小张昭这些年便是就读于青龙镇中的明理书院。 明理书院由致仕的六品文官余籍创办。他在官面上有些人脉。六月中旬时请得正五品的户部郎中,科场前辈,弘治六年的进士徐贵前来“讲课”。 徐郎中当日讲得高兴,说起策论。即兴考核书院的一众童生。 弘治十三年四月、五月,蒙古火筛部连续入寇山-西,明军败绩。平江伯陈锐避战。天下对此议论纷纷。徐郎中便是以此为题:如何解决蒙古诸部寇边的问题。 小张昭大约是想出风头,毕竟被一位进士夸奖是很加分的事,抑或者是年轻气盛,在课堂上慷慨直言,要效法汉唐,以一上将率军出塞,直捣黄龙,踏平胡虏。 这个观点很稚嫩,错没什么大错,无非是明朝有文武之争。读书人要站稳立场,要制约武将。哪有让武将单独领军的?但是,问题往往出在不经意间。 弘治年间,蒙古的小王子、火筛年年寇边,打破州县,杀我汉民。比成化朝还嚣张。小张昭在陈述时少不得要骂当朝诸公尸位素餐,水平不行。 这很正常,明朝言论风气很开放的。被小张昭点名的“当朝诸公”中就有此时的阁臣:李东阳! 稍微知道点明史的人都知道这位大佬。 李东阳的生平、事迹、成就且先不论。明朝的高官谁要是没被弹劾(骂)过,那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但恰恰徐郎中却是李阁老的门生。 明朝言论风气再开放,也没有当着门生的面骂老师,门生会一声不吭或者表扬的。 “张小友见解很深嘛!”徐郎中淡漠的点评了一句,结束考校。 小张昭当然知道得罪了徐郎中,但是他还能去找徐郎中道歉不成?身份差距太大,他想见都见不到。 第二天,张昭被书院劝退。数日后,小张昭在家读书身染恶疾。 … … 张昭心里颇为无奈。 其实,徐郎中来明理书院前,童生们都被交待过,不要抨击朝廷的政策、高官。这和后世领导来视察会被交代一样。谁曾想小张昭这样出格? 归根结底,还是年轻人莽啊!不知道官场的深浅,权势的可怕。 徐郎中肯定不会去找张昭的麻烦。他没那功夫。但“大人物”的不爽,自然会有无数人替他操心、抹平。小张昭被劝退就是明证。 张昭伸手揉揉眉心。 一个童生,和正五品的户部郎中,地位差距实在太大。这件事的后遗症有两点。 第一,现在,他被明理书院“开除”。但谁知道还有没有后续呢?徐郎中的人脉、背景强大。譬如:宛平县令便是徐郎中的族弟。想讨好他的人多着。捏死他这样的一个童生,成本很低!这是一个未知因素,一个雷。 第二,明理书院率先作出“表率”,和他切割。宛平县的士林只怕会照葫芦画瓢。李阁老就是京师本地人,树大根深。比如,府学的教谕就是李家人。这会导致一个问题,他将无法参加今年的院试。 明朝的科举,并非是通过书院统一报名。但各人在县衙等地报名时需要担保。保其身家清白、不是冒籍、顶替、丧期、假名,不是娼优皂隶之后。 方式有两种:可以是五名考生互结保单。作弊则五人连坐。或者,由本县县学禀生作保。 如此情形,本地士林谁会给他担保?他的科举之路,在不经意间暂时断绝。 穿越而来,这开局难度不低啊。地狱难度称不上,至少是高级难度。 他得尽快解决这件事。 窗外,皎洁的月亮隐在云层中,时间徐徐流逝。 第二章 刻不容缓 夏末秋初,清晨时分,林间的凉气还未消散,淡淡的幽光从屋檐角透进来。 张昭听到卧室里有动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见妹妹婉儿穿着件淡绿色的衣衫,端着水盆进来。 十四岁的少女身段窈窕,将手里的毛巾打湿。大而明丽的杏眼在幽暗的晨光中清澈晶亮。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美丽,十足十的小美人。轻声道:“二哥,你醒了?我给你洗脸。” “我自己来吧。”张昭温声婉拒,让婉儿将他扶着坐起来。他身体情况比昨天要好,哪好意思还让小姑娘服侍他? 小张昭生病十天,都是眼前的少女日夜精心照顾。昨日午后他醒来,一样是少女照料他。在没有空调的夏末,他此刻身上没有任何的异味,可知她是如何的细心! 张昭照顾过老人,深知其中的艰辛。这些天真的是辛苦她了。 做人要知恩图报。他心中对小姑娘充满着感激。 婉儿抿嘴一笑,扶起张昭,一边帮忙端来水盆,一边问道:“二哥,早上你想吃什么?” “白粥吧。”张昭擦过脸,将毛巾递给婉儿,看着她精致白皙的瓜子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欢快笑容。心里禁不住涌起一股深深的怜惜之情。 小张昭作死啊!他被明理书院“开除”,明面上的理由是“学问不堪教授”,真正的原因,婉儿还不知道。而得罪徐郎中,这轻易的就会将张家毁掉! 婉儿必然会受到牵连,结局可想而知! 再美好的弘治中兴,它还是封建主义社会。一人出事,全家株连。特别是小张昭这样顶门立户的男子犯错,必然会牵累全家。这是时代特色。 小张昭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对于这个家的责任。 他穿越而来,这一切都将会改变。他会让眼前的少女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张昭轻轻的摸了摸婉儿的头,温声道:“婉儿,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婉儿怡然的一笑,点点头,“嗯。” … … 第二天清晨,张昭洗漱完毕,在正房前的小院中缓步活动。他已经可以自理。病后适量的运动有利于恢复。 对当前的困境,他已经有个大致的方案:只要他再和徐郎中见一面,“友好”的交谈片刻,“得罪徐郎中”这件事的风波就会消弭。 当然,见面之前是要做“功课”的。否则,别人哪会理他一个小童生? 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才能将“功课”做到徐郎中面前去。这需要一个中间人。这事只怕还要落在明理书院的创办者、前工部主事余籍余夫子身上。 至于说,他要如何“说服”徐郎中,他自有办法。一个穿越者,肚子里得有点干货。张昭决定过两天病好后往青龙镇上的书院一行。 张昭的家是一间两进的院落,土墙黑瓦,篱笆围墙,院落中栽种着槐树。后院是张昭兄妹三人的起居之地,前院则是长工们的住处,兼有厨房、杂物间等。 张昭在后院里活动时,婉儿从在前院里喂完鸡鸭进来,笑着喊张昭到堂屋,“二哥,来吃早饭呢。” 她刚洗过手,纤细的手指洁白如玉,沾着水珠。腰间还系着碎布围裙。布带系在腰后,令她更显得蜂腰如柳。十四岁的少女有着如晨露般的美丽。纵然年龄尚小,裙衫简朴,却是赏心悦目。 清晨的朝阳斜落在土墙院子里,阴影映地。给妹妹喊吃早饭,这一幕充满着生活的气息。张昭笑着应一声,“好。”走进堂屋中。他的穿越之旅,开局是个高级难度。但有这样一个美少女陪伴着也不错啊。 … … 张昭刚病愈,婉儿一早就督促弟弟虎子去隔壁东刘村的社学读书。她对小张昭和虎子的学业很上心。早餐就张昭和婉儿吃。八仙桌上摆着两碗面条,一盘野菜。 张昭醒来,婉儿满心欢喜,这两日脸上的笑容都增多。俏丽的小姑娘眉眼间带着笑,拉开椅子坐下,道:“二哥,要不你过段时间还是再找个书院读书吧!束脩家里负担的起。” 小张昭被书院开除这都快一个月。明理书院打的是“小张昭学问不堪教授”的幌子,婉儿还不知道内情。她担心二哥在家里读书再一次“闷”出病来。 张昭拿起筷子,微笑道:“行啊。” 两年前张父去世,婉儿开始管家,将张家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精明能干。婉儿只是在他面前顺着他的意思。张家的几个长工、仆妇都很服她。 婉儿自小作为童养媳在张家长大,早就如亲妹妹一般。小张昭也是将她当做妹妹。但小张昭和婉儿的真实定位,倒不像兄妹。反倒是婉儿在生活中照顾一心读书的小张昭。 张昭并不打算告诉婉儿内情。这件事他会解决。十四岁的小姑娘已经非常懂事。他不想小姑娘担心。 “哦,那就好。”婉儿一脸的如释重负,轻快的笑起来。二哥的性子很倔。她还以为二哥会不同意呢。 张昭禁不住一笑,到底是小姑娘,藏不住心思,“吃饭吧。” 这年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婉儿迫切的希望他中秀才。只要他成为生员,便可保住张家的家业。那时,张家的小日子会越过越好。这是婉儿内心里最大的心愿。 “嗯。” 早餐非常的难吃。张昭几乎是咽下第一口面就微微皱眉。面是黄米和高粱混着做成,很涩口。且面汤寡淡。这年头吃盐都是大开销。更别提用水烫熟看着青嫩的野菜。嚼在嘴里如同吃草。 实际上这是张家正常的生活水平。明中期的一个小地主家庭,小麦磨成的白面,等闲时节哪里吃得到?而他因刚病愈碗里比婉儿还多一个荷包蛋。 捏着鼻子吃完面,张昭道:“婉儿,你等会去叫吴叔来见我。” 张昭口里的“吴叔”是在张家做了二十年的长工吴春时。婉儿还在吃面,她速度比张昭慢。好奇的抬头道:“二哥,你找吴叔做什么?”张昭笑道:“你回头就知道了。”做为一个穿越者,纵然有“水击三千里”之志,也要立足于当下。百里之行始于足下。张昭在去青龙镇之前,要先解决一个问题:挖掘穿越后的第一桶金。 他要去青龙镇中求人办事,哪能不用银子?张家没什么家底。而这顿难吃的早饭是更坚定他的想法:赚钱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他可不想天天吃这种面食。 第三章 配方和质疑 七月初正是农忙时节。南口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忙着收割地里的高粱、小麦等粮食作物。 张昭和婉儿吃早餐时,家里的雇工们都下地干活。婉儿虽然找人通知到吴春时,但直到晚间饭后,他才进来找张昭。 这其实侧面反应出张昭的“权威”不足。 夜间闷热,简朴的正房中灯光如豆。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跟在婉儿身后走进来。他身穿短褂,面相显得苍老。正是在张昭家打长工多年的吴春时。微微躬身道:“少爷,你找我?” “吴叔,你先坐。我一会就写完。”张昭在书桌边写着资料。得益于小张昭的苦练,他能写一笔漂亮的毛笔字。他脑海中有太多的资料,不知道会不会随着穿越时间的推移而淡忘。他得先写下来。好记忆不如烂笔头。 片刻后,张昭写完一个小章节,从书桌里走出来,从一叠稿纸中抽出写好的纸张递给吴春时,“吴叔,这上面写着我要的材料,你尽快帮我买来。我有用。” 穿越者,谁会被赚钱难倒?所需要顾虑的反而是生意太赚钱带来的风险:被人谋财害命。 在明朝经商必须要有足够的背景。要么是文官大佬,要么是武勋,或者是皇亲国戚。否则,就是任人宰割!生意越大,风险越高。明朝盐商的变迁就深刻的反应出这一点。 张昭现在需要一个“变现快、总额不高、一次性”的生意点子。既要能快速赚到钱,还要不引起别人的窥测。一个白天的时间,他已经想好。 婉儿在一旁好奇的看着。 吴春时识字,接过竹纸,眼睛却看向婉儿。这才是张家管事的小娘子。见婉儿点头才道:“嗯。”张昭自然是看到吴春时的“小动作”,心里好笑。这个老吴挺有意思的。 … … 有婉儿给的银子,吴春时一天就凑好张昭要的材料。 夜深人静。晚风吹拂着庭院中树梢。经过一天的忙碌劳作,南口村中安静得只听的见几声犬吠。后院的正房中,油灯如豆。婉儿、弟弟虎子、吴春时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张昭操作。 此时,张昭的面前条桌上摆放着一些碗、盆。有醋、槐米、明矾、小便、苏木、栀子、蓝草等物。还有一块土布。他正在制作染料。这些东西都是老吴昨天帮他收集来。从傍晚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工序都走完,只剩最后的验证。 西汉马王堆出土的衣服和丝织品,有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大红、宝蓝、淡蓝、翠蓝、湖蓝、叶绿、绛紫、藕荷等等。古人早就掌握如何染色。 原材料一般使用红花、栀子、紫草、蓝靛、橡实、柿叶,以及皂矾、砂、绢云母、墨黑等矿物。但是,张昭想要制作的染料,则是后世研究出来的改进版。 张昭虽然不是工科生,但是十年的网文生涯,对这些偏门的东西都知道些。 “姐,你说二哥能成功吗?”虎子小声的问婉儿。他什么都不懂,跟着凑热闹。他就读的社学就在隔壁村中,来回几里路,每晚都会回来。 张昭这时正将一片黄色的土布从染料碗中拿出来。土布的颜色变化并不明显。 “唉…”吴春时拍一下大腿,完蛋了。少爷从古书上看到一个秘方,指望着制作出染料去卖钱(这是编的)。可这种程度的染料明显不合格。 张昭微微一笑,“吴叔,别着急。”用筷子拿着土布在油灯上熏烤,几分钟后,只见土布上的蓝色慢慢的固定下来,澄澈的湖蓝色呈现出来。 “二哥,成功了。真漂亮。”婉儿欣喜的道。俏丽、白皙的脸蛋上绽放如花的笑靥。她刚刚正紧张的看着,都忘了回答虎子的话。家里还欠着二十两银子的高利贷,八月中秋到期。她不想卖地还帐。二哥说染料配方可以卖钱,她如何不着紧呢? 虎子、老吴都是一脸的激动、惊叹。 张昭直起腰,笑着摸摸婉儿头,他个子比婉儿高,舒展着手脚,轻松的道:“嗯。我先休息会。等会再制作其他颜色的染料。”他身体才恢复,这时略有些疲倦。 婉儿主动请缨道:“二哥,你睡一会吧。我整晚上都守在这里。” 张昭就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夸张?”染料配方而已。要论赚钱他还有大把的办法。 这时,老吴想起一件关键的事,问道:“少爷,你打算把这染料卖给谁呢?” “啊…”婉儿轻呼一声,担忧的看向张昭。 张昭从容的笑道:“别担心。这我已经想好了。吴叔,你明天跟我一起去青龙镇。” 他挖掘穿越来的第一桶金的计划是:卖染料配方。而如何变现,他当然早就已经想好。 此时,距离他穿越已经四天,他身体已彻底恢复。小小的南口村中可没有变现渠道,得去青龙镇。他早计划好要去青龙镇中的明理书院,解决得罪徐郎中的事情。正好和卖染料配方一起。 … … 南口村位于京城西郊,离城约五十里,隶属于宛平县地界。其往西是青龙镇,往南是良乡县,往北是成片的农庄。这些农庄大多属于京中权贵。 张昭的家位于南口村东,左邻右舍两三家并排,毗邻乡道。朝霞浸染着门前的桑林,空地。第二天一早,张昭和婉儿、虎子道别,带着吴春时出发。 七月上旬,正是夏末秋初,日头酷烈。走在乡间的黄土道路中,两旁的水杉木树影都显得单薄。 吴春时带着草帽,敞快短褂,背着干粮、竹筒装的水,额头上全是汗,问道:“少爷,你真的有把握卖出去?” 吴春时在张家二十多年,张父去世后,家里的农事基本都是他帮着料理。正农忙时节,他给张昭拉着去青龙镇中,他心里有些意见、看法。 要不是昨晚亲眼见到张昭配置染料成功,他肯定不会来。但他对张昭能否将配方卖出去表示怀疑。他看着张昭长大的,张昭哪里会做生意? “是的。”张昭微笑着应一声,没将老吴的质疑当回事。难道他还要和自家的长工辩论吗?自顾的思考着心中的事。 配方肯定能卖出去。他在推敲此行:如何说服余夫子,让他当中间人去“说服”徐郎中。 第四章 酒楼(上) 青龙镇在南口村西二十里。约中午时分,张昭和吴春时汗流侠背的抵达镇中。 小镇颇有些繁华。各种店铺齐全,中午人流不少。盖因京西多山,僧道的庙宇香火很盛。权贵们时常来烧香。青龙镇毗邻官道,自然就繁华起来。 张昭熟门熟路的在镇中找到一家布匹店。他在青龙镇的明理书院读了四年的书,对这个小镇自然熟悉。稍后就见到布店的少东、书院的同学董朗。 “张同学,稀客啊!”见面寒暄后,董郎在青龙镇中的一家酒楼中宴请张昭。 吴春时在旁边的桌子吃饭、等候着。董郎出手很大方。 董朗约二十岁许,中等身量,圆脸微胖,穿着文士衫。只是腰间的玉佩、手中的折扇都流露出富贵的气息。笑呵呵的道:“张同学今天突然来访,令我实在意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定要好好的喝一杯。请!” 张昭微笑着举杯,“董同学请!” 董朗家是京郊的商人,颇有家资。弘治朝,读书人已经不耻于言利,儒商开始露出苗头。董朗是董家专门培养对外交际的读书人。他在明理书院读了数年后因年龄渐大而退学。二十岁才只通过县试,实在没前途。张昭和他曾经同窗两年。 小张昭在书院中一门心思读书,和董朗交情其实一般。但就现在的“待遇”,由此可见董朗在交际上的水平。 闲谈几句,张昭没和董朗绕圈,说明来意,将一块染色的土布拿出来,“你看看这个。” 董朗接过,抚着澄澈的湖蓝色布料,眼睛微微眯起来,确认道:“这是你从古书中找到的染料配方?一共是蓝、紫、粉三种?” 张昭点点头。 隔壁桌子的老吴早就竖起耳朵听这边的交谈,这时见张昭连简单的推销都不做,心里不住的摇头。王婆卖瓜还要自夸呐。 张昭从容的拿起酒杯抿一口。他虽然没做过生意,但是,现代改良版的染料比当前的技艺水平至少要高出三分。只要识货的商人都会出价。 董朗想一想,作出决断,“只要配方验证可以,我愿意出价五十两。先付二十两定金。尾款三十两待一个月后再给你。” 他是董家培养出来对外交际的读书人,对家族里的生意没什么发言权,但他也有自己的梦想。张昭带来的染料配方让他看到希望,他愿意试一试。 张昭也不还价,爽快的道:“可以。”将染料配方递给董朗。第一次交易,根本没有必要算小帐。 董朗见张昭光明磊落,郑重的收好配方,将长随唤来,交代去取银子来,畅快的笑道:“子尚,你这人做事很痛快啊!我们共饮一杯!请!” 张昭表字子尚。 一旁的吴春时看着两人举杯饮酒,脑子里都有点发晕。这就完了?多少银子?五十两!这么大的数目,他一辈子中都没见过几次! 时下的京师的米价,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米。普通百姓寻个二三十文就可以过活。五斤重的猪头不到一钱银子,鸡鸭二三十文一只。张昭家里二十亩地的一年产出也就约15两银子。 五十两啊! 吴春时一时间充满着遐思。心中对张昭的疑虑、质疑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赞叹。 … … 生意谈成,张昭和董朗两人都很放松,随意的交谈着。 董朗虽然因张昭大方的提前将染料配方给他而有信心,但涉及到他的“大事”,他还是有些患得患失,和张昭确认了几句,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 子尚,我听书院的同学说,大半个月前你在书院里慷慨陈词惹得户部徐郎中不快…” 他就在青龙镇中厮混。大半个月前,明理书院里发生的事他如何不知道?提起这事,自然有他的考量。 张昭和董朗刚熟悉,并不大想表露内心的真实想法,顺着话头感叹道:“当时年少轻狂。我下午正要去向余夫子道歉。” 董朗微微古怪的看张昭一眼。这可不像张昭能说出来的话啊!以前张昭那性情。啧啧。倔强、敏感且不合群(少年努力维持自尊的人设)。 “哈,这样也好啊。” 两人正闲聊着,酒楼门口传来一阵热闹的说笑声,就见几名儒衫士子高谈阔论的走进来。已经是午后,本来酒楼中还算安静,引得数名食客侧目。 临窗处的一名锦袍老者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 这群书生却是瞬间看到大厅中的张昭和董朗。为首的一名玉面书生朗声道:“呵,这不是要马踏胡虏的张同学吗?你的病好了?” “哈哈。”一帮书生哄笑着凑趣,“他空有武夫之心,却没有武夫的身体。徒呼奈何?” “如今圣君在朝,贤臣辅佐。偏偏张同学要标新立异,说朝中衮衮诸公尸位素餐、能力不行。如今朝廷已经有定论:总兵官、平江伯陈锐怯战,令诸军坚壁自守,下狱论罪。当日若陈锐肯率大军死战,必定能获胜。” 张昭很自然的认出这些人:明理书院的书生。为首的玉面书生是余夫子的族侄:余冠。书院中的头面人物。成绩名列前茅,十八岁,童生。 只是,张昭在记忆中找不到和此人的过节。估计是小张昭不经意间和此人结怨,自己都还不知道。 面对嘲讽、抨击,张昭脸色平静,心里呵呵。 这几人怕不是对明军的战斗力有什么误解吧?现在明军在野外能打得过鞑靼诸部?这倒不是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明军的战斗力早不如开国时。 当然,若是有能征善战的大将,还是可以和蒙古一战。正德皇帝不就打赢了么?而小王子、火筛等在弘治朝也没能杀到京城来,这就是明证。但弘治年间,明朝一直都处在战略防守的态势中。 因而,就算平江伯陈锐肯率军出战,一样打不过火筛! 要是按照网文的套路,张昭现在要开始装逼打脸。他有大把的办法去证明对方的论点、论据错误。但是,他不想和这几名童生争辩。太low。纯属浪费口水。 董朗起身,和几人拱手见礼,打着圆场道:“几位贤兄今日前来小酌,想必是有高兴的事…” 余冠折扇敲在手心,很强势的打断道:“董元明,这事和你无关。”说着,转向张昭,“张同学,当日论平北虏的策略,你口出狂言,第二天就退学,在下却是耿耿于怀,相请不如偶遇,今日遇到,还要再请教请教。” 几名书生轻笑起来。 张昭本就已得罪徐郎中,很多人都目睹。再在公开场合和人辩论平定北虏策:那是在说我没错。不管输赢,传到徐郎中耳中只怕要更加让他不快。读书人的事情,本来就这么绕。 张昭皱眉,眼神锐利的扫余冠一眼,站起身来。害人是吧?你们这几个弱鸡!他信奉的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这时,临窗的锦袍老者出声道:“张书生似乎对平定北虏有高见,不妨说出来听听。” 第五章 酒楼(下) 这一声,让客满楼中的几名读书人和食客都看向临窗的老者。这名老者身穿锦袍,饰物华美。身边又站着个魁梧大汉。一看便知是非富即贵。 青龙镇地处京西要道,酒楼中偶遇到京中权贵很正常。众人一开始都很自觉的不去打量他。不想他却是介入进来。 正挑衅、挖坑的余冠的气势顿时全无。他可不是小张昭,他族伯是官场中人,他懂得敬畏权势。 几名明理书院的童生都拘谨的屏住呼吸。 张昭作为一个穿越者,当然不会畏惧这老者。这是个高度的问题。拱拱手,平静的道:“见过长者。晚辈浅见,恐怕有辱长者见问。” 他早就过了给人一撩拨就“竹筒到豆子”的年纪。他心里猜测这老者是谁?这是弘治朝的那一位权贵?或者只是故纸堆中的历史尘埃? 锦袍老者淡淡的道:“说说看。”语气不容拒绝。 张昭心里无语,还有强迫的搞法?按照网文套路不该是“礼贤下士”吗?想一想,说道:“今年四月、五月,鞑靼火筛部连续寇边,横行千里。朝廷遣大军前往抵御,没有胜绩。 火筛部在没有受灾的情况下选择入寇,使得朝廷不断耗费钱粮。由此看来,北虏已是心腹之患。全国上下一盘棋,朝廷要发展经济、民生,需得解决北虏。” 锦袍老者眼睛眯起来。 关注北边战事的人都会知道,草原冬天有“白灾”,蒙古人日子过不下去就会来边疆抢一把。而朝廷大军出动,钱粮消耗巨大。现在蒙古人不时入侵,朝廷想要安生都不得。 “全国上下一盘棋”,这句话说的好啊! 这番话,道理不算深。若是朝中的官员说出来,他不觉得新奇。但给小镇里的一个小小的童生点出来,这让他不禁有些惊讶。喝口茶,摆出认真听的架势。 张昭阐明“必要性”后,继续道:“平定北虏有三策。须要知道,文明对野蛮的优势,不仅仅在文化、生活等方面,还在于科技,特别是军事科技。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上策是发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中策是战而后抚。先打赢局部战争,再开互市,用经济手段削弱鞑靼人。下策是选良臣名将坐守边塞要害之地。” 虽然谈的是一个很“务虚”的话题,张昭还是收着说。小张昭就是例子啊!放嘴炮容易犯忌讳。谁知道这锦袍老者是那边的? 有明一朝,除开国时的太祖、成祖,明王朝始终被游牧民族所威胁着,史书上满是血泪!任何一个有国家、民族荣誉感的人都会去思考如何解决他们。 他真正的观点比这要激进得多!摧毁鞑靼人的军事力量只是开始,那叫什么平定?要占其地,夺其民,灭其族。将漠北草原变成中原腹地。后人提起来时可以说:自古以来,漠北就是华夏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才叫平定。 “嗯。”锦袍老者沉吟着,表情疑惑又带着兴奋。 他于国事并无建树。这些策略是否有效,他无从判断。但这童生的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提出些他从未听过的观点。比如:用互市削弱鞑靼人。显然很有些水平。 意外的收获啊! 锦袍老者正要说话,酒楼外他的管家快步进来,小声道:“老爷,宫中召见。” “嗯。”锦袍老者对张昭点点头,站起来离开酒楼。 … … 锦袍老者离去,“客满楼”大堂中的气氛顿时活过来。仿佛刚才只是个插曲,现在回归主题。 余冠一身白衫,身姿修长,玉面郎君的模样,手中的折扇“唰”的打开,讥讽的看着张昭,“ 张同学在贵人面前一番高论,看来也不被认可啊。不知还有何高见,都说出来嘛。我等洗耳恭听。” 一人附和的道:“还是别说了。有辱你我的耳朵。用火器能平北虏?朝廷军中又不是没有火铳,这算什么上策?”用明军的鸟铳肯定不行,换成燧发枪呢?这是个见识的问题。 “哈哈。” 董朗刚才被余冠抢白,心中不舒服。而此时见他们继续找张昭的麻烦,心里不屑。刚才在“宫中”的锦袍老者面前一个个乖的像兔子,现在又抖起来? 这帮人很过分!但他心中再不痛快,圆脸上也不会表露出来。因为,这些童生,他得罪不起。 在明朝,读书人不仅仅是读书的人,还代表着种种特权,一个阶层。哪怕只是童生,也不是一个商人家族可以得罪的!这是不同于之前的朝代。 再被挑衅,张昭早就想教训这几个弱鸡童生。他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 在张昭看来,突然出现又离去的锦袍老者同样只是个插曲。现在回归正题。 但是,正在这时,方才跟着锦袍老者走出酒楼的中年大汉突然又折回来,到张昭面前,抱拳一礼,态度恭敬的道:“敢问张先生名讳、住处?” 张昭微愣。他倒不觉得他平定北虏的策略一定会被锦袍老者认同。他只是被问到,就说点干货。这个时代的明人,有多少人能意识到火枪的前景、威力?锦袍老者最后不也是不置可否,匆匆离去吗? 现在这是… 张昭拱手道:“不敢当。在下张昭。就住在青龙乡中。”出于前世里收快递的习惯:他从不写具体楼层、房间号。这会儿,他亦不想报出“南口村”。 中年大汉默记下来,拿出一张名帖递给张昭,“我家老爷说:今日有要事,改日张贤生有空暇可往府上一行,畅谈此事。” 张昭点头,拱手回礼,目送中年大汉离开。 在这间隙中,酒楼大堂里的童生们一片寂静。再傻都知道怎么回事啊!而且,“宫中”两个字是何等的份量? 余冠的白脸浮起几片血红,羞躁难当。他刚刚说的些什么话呢?显得他很无知。 “告辞!”余冠拱拱手,含羞带恼的快步离开。 几名书生相互对视一眼,灰溜溜的跟上。消失在酒楼门前的大道中。 … … “哈哈!痛快!”看着那几人消失,董朗禁不住大笑,拿起酒桌上的酒杯,给张昭满上,佩服的道:“子尚,还是你厉害!” 张昭笑一笑,和董朗喝了一杯。其实,中年大汉不进来,他都准备动手揍余冠那几人。他没兴趣听他们在耳边哔哔。当苍蝇就要有被拍的觉悟。 倒没想到事情这样解决! 这一个“耳光”抽的可以! 董朗叫店小二再整治两个好菜、一壶美酒,和张昭喝酒,等着随从将银两送来。看看张昭手中的名帖,眼神热切,感慨的道:“子尚兄,恭喜啊!入得宫中贵人之眼,将来前途无量!” 张昭没接董朗的话茬。其实,明朝的科举相对公平。一般而言,除开文官大佬,权贵们很难插手的。微笑着道:“方才是长宁伯。” 以张昭的明史水平,长宁伯是谁,他哪里知道?但长宁伯姓周,再和“宫中”联系起来,他立即就知道是谁。弘治皇帝的祖母,当今太皇太后便是姓周! 弘治皇帝的父亲成化天子宠信万贵妃。万贵妃的故事,历史上都写的清楚明白:她在宫中毒杀皇子。周太后将弘治皇帝接到仁寿宫中养育成-人。 有这份恩情在,所以,周家虽然活跃期在成化朝,但在弘治朝,只要周老太太还在,其弟长宁伯一样是顶级的勋贵。权势不比现在的国舅张氏两兄弟差。 董朗“啊”一声,心中满是羡慕。他要是被长宁伯给一张名帖,在董家的地位会直线上升,在外交际亦会被人重视。亲近的道:“子尚兄,明理书院在京西算不得出色。你可以考虑去更好的书院就读。” “再看吧。”张昭笑一笑,饮尽杯中的酒,“我下午还是要去书院见余夫子。元明兄,我们改日再聚。” 张昭现在的难题是:得罪户部徐郎中。董朗知道这事。但两人这时都没提这茬。因为在明朝,五品文官不需要给顶级权贵面子!更别说,还是户部郎中 明朝到弘治年间,户部连勋贵之首英国公张懋的俸禄都敢克扣,一个长宁伯算什么? 张昭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行事。 长宁伯的一张名帖可以做很多文章。但于解决此事作用不大。其实,他的本意,他是不会去长宁伯的府上说平北虏的策略的。明中期是文官执政。 你和勋贵们说的天花乱坠,还是然并卵。踏平胡虏,不靠嘴炮,靠的是火炮。他日后会做到! 这是一张注定不会打出去的牌。 此时,董朗的随从已经将二十两银子取来。张昭和董朗道别,带着吴春时离开酒楼。 … … 约是下午两点许,青龙镇中带着夏日午后的慵懒。阳光照射在整洁、繁华的街道中。行人走过。 勋贵、童生、商人交汇,这仿佛一副明代的画卷在张昭眼前徐徐的展开。那股风情浅浅的,如轻风拂面。 张昭出门往西而去。明理书院在青龙镇西。 吴春时落后两步,带着草帽,看着张昭挺拔的身影,心中激荡:少爷厉害啊!本来今天来镇中只是卖配方,却不想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而少爷不仅赚到银子,还额外得到贵人赏识! 那么,他现在的定位应该是什么?仅仅只是张家的长工吗? 第六章 未果、等待 明理书院地处在青龙镇西一里外。相比于镇中的繁华、热闹,镇西数间与田野相邻的四合院构筑成的书院要安静的多。 因书院人手有限,门口没设门卫。张昭熟门熟路的穿过前院、侧门,绕过明伦堂(教室),到后院去找余夫子。 明朝不同于前朝,其基础教育,大致有两种。 第一种,官办社学。这是明太祖的遗泽。但随着时间推移,社学的教学质量日益下降。基本只能教出识字的学生。想要考中功名,那得天赋好。 第二种,私塾。这些私塾有大户助学而成立,有大家族的族学对外招生,有致仕官员创办,教授学童晚年娱情等。明理书院就是致仕的工部主事余籍所创办。 雅致的小院落门口,一名约十五六岁的书童正在门房里打瞌睡。脚下掉落着一本《论语》。 老吴带着草帽,提着在镇中采购来的两条猪肉,这是少爷的束脩。积极主动的上前和书童交涉,“这位小哥请了,我家少爷前来拜访师长,还望通报一声。” 书童被吵醒,先是恼怒的瞪老吴一眼,“粗鄙。”目光再落在张昭身上,呵呵笑两声,很不友善的道:“这不是被劝退的张子尚吗?一个月不见就成少爷了啊?你还来书院干什么?想求我家老爷重新收下你?” 吴春时第一次给张昭当长随“跑腿”就这样失败,郁闷的往旁边退一步。 被恶语相向,张昭并不恼,拱手道:“秋哥儿,我想要求见余夫子。烦请你帮我通报一声。”说着话,一封银子落在秋哥儿手中。 名叫“秋哥儿”的书童惊讶的张张嘴。感受到手中银子的份量,脸上嘲讽的神情略显不自然的转变成热情洋溢的笑容。如同变色龙一般。 秋哥儿从椅中站起来,笑呵呵的道:“张哥,老爷去西山中访友,这几日都不在家。你改天再来吧!” 看这书童如同变脸般,吴春时心中一晒,他还为这种人生气,真是不值得。难怪少爷要先卖配方再来书院。只怕早就预料到。 张昭则是微怔。他在来的路上心中预演了数种方案用于应变,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余夫子竟然不在书院中! 明理书院大约有三十多名书生就读。各个的进度不同,大班授课。余夫子平日里一般都会在书院。 “那余夫子什么时候回来?” 秋哥儿透露道:“老爷去了有数日,按照惯例,差不多十日内就该下山返回。你要急着见老爷,派人每天来书院候着呗。老爷回来我就让他去通知你。” 张昭谢过书童,和他聊了几句,失望的离开明理书院。 站在书院的土墙外,茂密的槐树带着初秋乡村的泥土气息。吴春时看看日头,估了下时间,道:“少爷,现在去哪里?要是回村里得抓紧时间赶路。” 张昭轻轻的叹口气,道:“明天再回去吧。还要买点东西带回去。” 他是想要尽快解决“得罪徐郎中”这件事。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啊。还要再等十天! 他并不想等。但,除开余夫子这个路径,他暂时也没其他门路能私下见到徐郎中。这事,必须的私下谈才好化解。 冒然的去找别的门路,十天时间未必能打通关节。一个正五品的郎中,这哪里是他一个童生想见就能见到的。若是弄巧成拙反倒麻烦。 那么,他只能修正下他的计划。 得罪徐郎中,会有两个方面的后果。第一,徐郎中的族弟在宛平县当县令。李东阳李大佬是京城本地人,李家在京师树大根深。会有大把的人想拿他的“人头”去讨好徐郎中、以及他背后的李家。谁知道麻烦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 第二,他被本地士林排斥,科举之路暂时断绝。 对于第一点,他现在需要散布京中顶级权贵长宁伯对他的赏识来冲抵舆论。捏死一个童生很简单,但若这个童生得到长宁伯的赏识呢?他等会还要再去见见董朗,请他帮这个忙!董朗和青龙镇中的士林有接触。 第二点,宛平县的院试,历年来都是在秋后,预计要等到八月中秋之后。十天的时间,倒还等得起。 “希望这几天别出什么幺蛾子吧!”张昭叹口气,准备返回事宜。 他这次来青龙镇,还是有些收获。譬如:卖配方得到银子,拿到长宁伯的名帖。但没有完成主要任务! … … 京城。 那巍峨的紫禁城是整个明朝的政治中心。下午时分,金色的夕阳从金碧辉煌的宫殿屋檐角掠过。 幽静的清宁宫偏殿中,一名身穿蓝色龙袍常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铺着凉垫的塌椅中,听着长宁伯周彧说话。他手边放着一碗消暑的冷饮。数名太监在身侧侍奉。 他正是当今的天子朱佑樘,年号弘治。时年三十一岁。 明史:明有天下,传世十六,太祖、成祖而外,可称者仁宗、宣宗、孝宗而已。后世对这位皇帝的评价之高可见一般。而他确实是大明的中兴令主! 长宁伯周彧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手边的高几上同样有一碗冷饮。他下午自京西赶回城里进宫探望生病的太皇太后,正好遇到天子带着太子前来问安。 太皇太后刚刚服药睡下。天子仁厚,留他叙话并赐下冷饮。他这会儿正努力的找着话题。当今天子是他亲外甥的儿子,但毕竟隔了两辈。他现在在天子面前多坐一会,在外面都是政治资本。 “臣今日去西山清虚观给太皇太后祈福,回来时在一个小镇中歇脚,遇到几个年轻的士子议论如何平定北虏。臣想着陛下近日为此事烦忧,主动提问。不想竟有所得。” 弘治皇帝对周彧的话不感兴趣。盖因周彧的政治水平太差。国家大事,他自会和朝中重臣商议。但他为人宽厚,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周彧继续说。 周彧将张昭的话复述一遍,笑着道:“陛下,臣对他说的中策:先打赢蒙古人,再互市,用经济手段削弱蒙古人颇有兴趣。不知道此策是否对朝廷有用。” 弘治皇帝道:“朕会考虑的。” 坐在他这个位置,与蒙古人是战,还是和,各种观点都可以听到。这将两种分歧的意见糅合在一起的中庸策略,他在群臣的奏章上不是见过。和稀泥罢了。 弘治天子绝对当得起“明君”二字,但是他不可能凭借寥寥数语就能意识到张昭说的“经济战”的威力。 周彧心里叹口气。 在他眼里,张昭是个有点水平的读书人。他都起了结交之心。但天子这态度…。当今天子禀国十四年,贤明仁厚,见多识广。天子都这反应,只怕这三策只是夸夸其谈。 偏殿中的谈话很快结束。 周彧带着遗憾从太皇太后居住的清宁宫中出来。若是张昭的策略有用,他也有功劳啊!要姐姐帮帮忙,将这个伯爵升成侯爵未必没可能。只是可惜啊! 这个时候,周伯爷已经没有和张昭结交的欲-望。没有用的士子,他结交个什么? 周彧刚走出几步,一名约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快步追出来,喊道:“长宁伯,你等等我。”他身边数名太监、宫女跟飞跑。 小男孩身穿蟒袍常服,在皇宫这般服饰、年龄,其身份呼之欲出:皇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问道:“长宁伯,方才你在父皇面前提及的平北虏三策是谁提出来的,我有话要问问他。使用火器就可以灭掉蒙古人?” 他这个年纪,已经对军事很有兴趣。 长宁伯周彧一幅老者模样,脸上带着笑容,说道:“殿下,我当时出来的急没有细谈。不过让家仆问了他的姓名、住处。他叫张昭,住在青龙乡中。” 天子不感兴趣,倒是太子似乎很感兴趣。 朱厚照性子很急,扭头吩咐道:“好。老刘,你去找到他。” 跟在朱厚照身边的一名中年太监笑呵呵的弯腰行礼道:“奴婢领命。” 第七章 刘大户 初秋的清晨,天蒙蒙亮。雄鸡高鸣,此起彼伏。些许的寒意还飘荡在南口村的树林间。 婉儿对镜梳妆毕,去喊弟弟虎子起床上学。张家的院落随后便稍稍热闹起来。前院的雇工们也都起来,准备下地干活。而妇人们则准备早餐,茶水。 目送虎子背着书包消失在乡道中,十四岁的少女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二哥和吴叔昨天下午就该卖掉染料配方回来,莫不是在镇中遇到什么麻烦? 二哥被镇上的书院劝退,心里怕是憋着一口气呢。他不会是上书院理论去了吧? 婉儿一个上午都在担心着。 临近中午时,她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随即,负责做饭的周大娘系着围裙小步跑进来,神色慌张的道:“小姐,刘老爷带人来催账。” 刘老爷就是张家二十两银子高利贷的债主。 婉儿闻言,蹙眉道:“之前春耕时借的五两银子利息有秋收的粮食可以填补。给二哥治病的二十两银子约定是八月中秋节前归还本息。这还有一个多月呢。” “周大娘,我知道了。你先去外面说一声。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 … 紫禁城中发生的一幕,张昭并不知道。天亮时分,他便和吴春时带着昨日购买好的物资返回南口村。计有:大米、白面、酒水、药材、调味品等。 张家只能算小地主,生活水平处在温饱线上,距离小康还有点距离。张昭这次去青龙镇卖染料配方的目的之一,就有想改善目前的生活。这是最基本的需求。前几天的饭菜,他实不想再吃。 二十里的路,在张昭的思考中度过,显得并不算远。 昨天从书院出来,他又和董朗见过一面,该做的他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他需要招募一个机灵点的长随,派到青龙镇上,每日去明理书院打听余夫子的消息。按照书童秋哥儿的说法,大概是十天,具体要看。 这十日之内,他在家里要好好的锻炼下身体。他在青龙镇上觉得余冠几个童生是弱鸡,但小张昭这具身板,按照现代的标准看还是偏文弱。 老吴挑着担子,跟在张昭身后。进到东刘村的地界后,乡道上、田间地头便有相熟的百姓和吴春时打招呼,闲聊。 明朝基层实行的是乡里(都图)制度。东刘村和南口村一同被编为:刘家里,承担着官府的徭役、税粮,联系紧密。老吴在南口村二十多年,里中鲜有不认识他的。 “老吴,这是要准备过节啦?哦,张小相公,你的病可大好?”乡邻笑呵呵的和吴春时说话,七月十五是传统祭祖的中元节。再和张昭打个招呼。 “张少爷,从镇上回来啦?” 读书人,在明朝的乡中一向很受尊重。张昭一一回应着。 小张昭以前是不大理会里中之人。然而,在明代读书人的关系网中:亲人、老师、同学之外,乡党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在明穿网文中,主角到京师,往往便是先找同乡。 张昭倒不指望等他冒头后,全里的人争相投奔。他是想维持一个好名声。要知道,名利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吴春时乐呵呵的看着张昭和乡邻“应酬”,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也轻了几分。出门一趟,明显感觉少爷与往日大不相同,成长许多。 … … 初秋时,上午的太阳很烈。吴春时带着草帽,挑着担子,抹一把汗,看着南口村东桑林后露出的屋舍,笑呵呵的道,“少爷,总算是到家了。” 张昭点点头,走过桑林,却听到家里传来哽咽的哭泣声,“是婉儿。”快步往家里走去。 吴春时一愣,忙跟上张昭。家里出了什么事? 张昭的家是篱笆墙、土墙黑瓦的两进院落。张昭刚进门,就见前院中站着四个壮汉,给人以压迫感。周大娘等仆妇神色惶然的站在台阶下。 而花厅中,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坐在官帽椅中淡然的喝茶。他身前,一名青衣小帽的中年长随正和婉儿说话。十四岁的小姑娘哭的稀里哗啦,但神态坚定。 这中年胖子正是刘老爷!明朝中后期流行别称。老爷通常是举人的别称。 但刘老爷并非是举人,而是隔壁东刘村的大户,在青龙乡中很有名。家有良田两百余亩,资产丰厚,奴仆数十名,交游广阔,便是在京城里的宛平县衙中也说得上话。附近乡民都称之为“刘老爷”。他垄断着刘家里的借贷业务。 “刘老爷来我家有何贵干?”张昭心里恼火,脸色微沉,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少爷。”前院里的周大娘几人见张昭回来,心里顿时松下来,纷纷出声。 婉儿回头看到张昭,又惊又喜,泪眼婆娑的道:“二哥…” 张昭走上前,将婉儿护在身后。 喝茶的中年胖子看张昭一眼,将茶杯搁下,晒笑道:“你就是张家的小子,一晃长这么大。你胆子不小啊!”这话一语双关。 长随皮笑肉不笑的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许债主上门?张昭,你回来的正好。我家老爷仁厚,要减免你家的欠债呢。可你妹妹不同意。” 旁边的山羊胡账房熟稔的道:“张小娘子六月二十七日借我家老爷二十两银子,到八月中秋本息一起约是二十一两二钱银子。春耕时借五两银子,本息共计五两八钱。抹掉零头,算下来共欠我家老爷二十七两银子。小娘子,没错吧。” 婉儿点头承认,俏脸上带着泪痕,气恼的道:“二哥,刘老爷要我将家里在河边的十亩地卖给他,欠债一笔勾销。还威胁我说,要告到县衙里去。” 刚进门的吴春时正好听到,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现在宛平县中一亩好地要卖八两银子。十亩地价值八十两。怎么能只抵二十七两银子? 张昭点点头,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第八章 试探、诈唬 土地兼并,在封建主义时代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当兼并到达临界点后就会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所以,自秦以来,国家陷入两千年的治乱循环。 历史上也不是说没有机会打破这个怪圈。譬如宋朝,明朝。但每当我们要升级,露出资本主义的萌芽时,就会被外族入侵,打乱历史进程。 弘治朝虽说是中兴的盛世,但土地兼并一样在进行中。张昭现在就是遇到“土地兼并”。 自耕农一旦借了高利贷,最终都是利滚利、沦为奴仆,土地自然都会被兼并掉。 但张昭奇怪的是,张家拥有20亩地,明显卖几亩地足可偿还二十两银子的高利贷。刘大户哪里来的底气,要如此强硬的兼并张家的土地? 操作手法极其粗糙!谁给他的胆子? 众所周知,明朝基层是乡绅自治。但一个大户还算不得缙绅吧?张昭的记忆中,刘大户的祖辈、晚辈并没有秀才、举人。他有什么资格横着走路? 县衙?张昭脑海中一闪,有些明白过来:刘大户应该是知道他得罪徐郎中的事了。宛平县的徐县令就是徐郎中的族弟。古代信息传递缓慢,时间可能刚好对上。 一个拥有二十亩良田的小地主,在京城西郊的某些“秃鹫”眼中就是块等待宰割的肥肉。 良田谁不喜欢呢? 但是,国朝优待读书人。还没听说读书人家里的土地被人强夺的!张昭一个十七岁的童生,固然成绩排名掉车尾,但有点吓人的。这些恶意自然会收敛起来。 但如果有一天,这个童生变得没前途了呢? 那还等什么? 张昭很确定,刘大户开出这么离谱的条件,并非是真的有把握强夺张家的土地,而是在试探! 那么,若他现在不将刘大户顶回去,但凡流露出一丝软弱,接下来,来自刘大户等人的各种刁难、手段会接踵而至。那些人会将张家敲骨吸髓,然后吞下去! … … 一瞬间,张昭就想明白前因后果、当前的处境。 刘大户的长随斜睨吴春时一眼,接过话头道:“怎么的不行?我家老爷和县衙上下熟悉,进了衙门可由不得你!刘家在河边的地就差你家那十亩就可以连成一片。都tm识相点。” 刚才一直都是这长随在前台施压。 婉儿性格并非柔柔弱弱的、逆来顺受,这时心里固然害怕,但还是想要争辩。 张昭侧身,轻轻的拍拍小姑娘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温声道:“婉儿,我来处理。”没管这长随,径直对居中而坐的刘大户拱拱手,朗声道:“刘员外,二十七两银子欠债到期我会还给你。卖地的事不必再提。” 前院里都是刘大户带来的家丁。但不管刘大户的仆从们如何凶神恶煞,作为一个穿越者,张昭不可能被一个乡间大户吓到。刘大户只是一个小角色! 那长随不爽的瞪着张昭。 刘大户好整以暇的摆摆手,诧异的看张昭一眼:这和传闻不同啊,这小子不是书呆子?继而胖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我?你拿什么还?这十里八乡只要老夫放出风声,你家的地除了卖给我还能卖给谁?” 京中多权贵。京西的土地很多都是权贵们的田庄。但是,青龙乡中的十亩地是不可能有权贵看中的。面积太小。所以,刘大户才会如此自信。 “哈哈。”院中的几名刘家仆从都哄笑起来。山羊胡账房矜持的捻须而笑。 老吴将担子放在院落里,欲言又止。他想要提醒少爷,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刘老爷在青龙乡中威名赫赫!这些年,不知道吞并了多少人家的田地。但当日少爷病重,整个青龙乡中,除了刘老爷谁能拿出二十两银子救命?不得不借! 张昭冷声道:“刘员外若是要执意如此,那我只好递一张状纸到县衙,请县尊来评评理。” 刘大户仿佛听到一个笑话般,打官司,来啊!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张昭强硬的打断他:“刘员外想必是在县里听到某些风声。现在,全县的读书人都知道我无意间冒犯徐郎中。你觉得徐县尊会不顾风评,降罪于我?” 刘大户笑的正酣畅,却被张昭打断,笑声一下子卡在喉咙里,难受的很。同时,脑子像宕机一样。张昭的话说的太古怪。什么叫“县尊不顾风评”,不就是要打击报复你吗? 张昭冷笑道:“读书人的事情,刘员外还是不要搀和的好,免得脑水不够用。请吧!” “他得到京中权贵长宁伯赏识”的消息还没传开。张昭没和刘大户去说这个。而是径直短兵相接。 说的直白点,张昭在诈唬刘大户。 刘大户听的是不知道转了几手的小道消息,哪里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无意”得罪徐郎中?如果他是无意的,被徐县尊打击报复,士林舆论显然会是:徐郎中小鸡肚肠,和一个小童生计较。传出去,名声就毁掉了。 要知道,宛平县衙就在京城中。这不同于外地。事情只要发生,一定就会给京官们知道。 明朝的官场生态,不同于前朝。个人的名声,对文官而言很重要。风评,有时候是仕途中升官的坎。当然,如果紧抱皇帝、大佬们的大腿,那其实也无所谓。 譬如,成化朝就有万岁阁老,还有洗鸟御史。弘治朝要好点,到正德朝那可是“妖孽”辈出。 至于说,刘大户再去打听详情,搞清楚情况,张昭就不管了。十天之后,余夫子回来,一切就会终结。这个雷他就会排掉。 当然,刘大户要是不吃“诈唬”,选择蛮干,和他去县衙打官司,他也不怕。在审案前(明朝县中的官司,先提前收状纸,改日才审案),他一定会将消息散播出去,影响舆论。徐县令大概率不会判他输。 … … 刘大户顿时变得迟疑。 他能在青龙乡中混到两百亩地的身家,并不缺脑子。眼见张昭态度坚定,似乎很有把握,他不得不迟疑。他昨日去县衙中办事,听到张昭的事。 焉知县衙里那帮子贪婪的书吏不是将他当做炮灰呢?这几十年来,这种事他见得多了。五品文官,碾死张昭很容易,碾死他也不废什么事。 刘大户胖脸上神情变幻,心里有了决断:先搞清楚再说。这时,突然醒悟,张昭在骂他呢!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最终,干巴巴的笑道:“ 张小哥儿前段时间生病,如今病愈,可喜可贺啊。既然你承诺还钱,读书人一诺千金,我中秋节前再来。” 说着,带着长随、奴仆离去。 … … 刘大户带着随从离开,张家空气中压抑的气氛顿时消失。 周大娘几名仆妇心中长长的松口气,看向张昭的目光多了几许敬重。刘老爷在青龙乡多威风,还不是被少爷骂的唾面自干! 婉儿破涕为笑,拉着张昭的衣角。白皙的瓜子脸上泪痕未干,大而明丽的杏眼中神采飞扬,说道:“二哥,幸好你回来。我都快要被他们气死。” 张昭笑着摸摸婉儿的秀发,吩咐道:“周大娘,把屋子收拾下。老吴,把东西卸下来,中午做顿好吃的。” 老吴声音轻快的应道:“好的,少爷。”和众人一起,忙活起来。 初秋的知了在屋后的槐树中鸣叫。远处的山林中已有金秋的痕迹。 第九章 简单的幸福 张昭卖掉染料配方,从青龙镇中回来,将讨债的刘大户赶走,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张家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轻松、愉快的情绪。 而对张昭而言,这是归家等待时的一个“插曲”。 后院正房的轩窗打开着,正午时略显闷热。屋后的槐树树荫浓密。蝉鸣不休。前院里欢快的喧闹声遥遥传来。 张昭坐在椅中,和婉儿说话。午饭还要等会。顺带着将明理书院的事情说了说。刚才已经和刘大户挑明。婉儿聪慧,与其让她私下担心,不如和她说清楚。 “所以啊,二哥现在一分银子都不会给他(刘大户)。” 婉儿穿着件五成新的浅粉色长裙,身段窈窕,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白净的瓜子脸上还带着泪痕,杏眼清澈如水,信服的点头,轻声道:“嗯。” 刘大户嚣张、霸道,还不是被二哥打发走?她心中很佩服。相信二哥的话。 二哥自镇中回来,带回卖染料配方的十五两银子、米面。后面还有三十两的尾款。足够在中秋节前偿还借刘大户的外债。学堂的事情,二哥说他会处理。 此刻,她浑身有说不出的轻松感。 张昭就笑一笑,指指婉儿的小脸,说道:“那把眼泪擦掉,哭成小花猫可不漂亮了。” 婉儿顿时不好意思,俏脸微红,娇美青涩,道:“二哥,那我去洗下脸。”起身回自己的房间里梳妆。 … … 入夜时分,张家门前的空地处,老吴等几个雇工敞着短衫,围坐着吃晚饭。张昭让今晚加餐,下午老吴去村里买了口猪,菜肴丰盛,另有酒水。在地里忙碌一整天的雇工们欢呼、感激。 张昭家作为小地主都难得吃一顿肉,何况雇工们?如何能不心生感激呢? 前院的厨房中,几名妇人正帮张昭做美食,她们轮流着吃晚饭。这时已不算忙碌。 主厨的是周大娘。她今年四十多岁,中等身量,性情温和,脸上总带着笑,和吴春时是两口子,同样在张家打长工二十多年。 张昭在一旁指挥,“再等等。再等等。”铁锅里的肉酱在周大娘的勺子下翻滚,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张昭对美食还是很有追求。当年《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等美食节目他都看过不只一遍。网文中的美食文,他亦是非常喜爱。他正在做京味杂酱面。 婉儿穿着淡雅的粉白色对襟长衫,更显得身姿婀娜,容颜娇美。明丽的杏眼时而看看锅里的肉酱,时而落在张昭身上,白净俏丽的瓜子脸上带着笑容。 自父亲死后她管理家务以来,还从未有如此轻松的时刻。没有债务,没有烦恼。二哥似乎和以往不同了。 婉儿抿嘴一笑,俏丽的少女如同夏日的荷花浅浅绽放,自有一种风情。她看着认真指挥、目不转睛的张昭,亲近的道:“二哥,看你馋的!” 张昭头都没回,笑道:“婉儿,民以食为天。周大娘,好了,好了。盛出来,浇到面上。” 指挥着周大娘做好三碗香气弥漫的杂酱面,张昭和婉儿一起端着面回到后院的堂屋中。 堂屋里点着油灯。苦艾的味道驱散着蚊虫。弟弟虎子正在桌边吃饭,埋头对付着碗中的红烧肉,大块朵颐。这碗红烧肉也是张昭指挥周大娘烧出来的。 婉儿将炸酱面放在虎子面前,禁不住道:“唉,虎子,你少吃点红烧肉。别晚上积食又要很难受。” 虎子埋头大口吃肉,嘟囔的道:“姐,我胃口好的很。”红烧肉当前,姐姐历年的“积威”对他而言已经失效。 婉儿杏眼一瞪,拿出管家娘子的款儿,说道:“那也不许多吃。” 张昭看着两个小人儿斗嘴,微微一笑。坐下来,拿起筷子拌着面,香气四溢,再夹一块红烧肉到碗里。咬一口,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松软入味,油而不腻,如同豆腐般嫩。满嘴的香味顺着味蕾散开。 满足啊! “二哥,你也不管管虎子?”婉儿无法制止虎子,微微撅嘴,嗔恼的道。神态动人。 张昭回过神,看向油灯下的婉儿、弟弟。婉儿娇美明丽,弟弟虎头虎脑,禁不住一笑。有时候,幸福便是如此简单不是?有肉吃,照料好婉儿、弟弟。 只是,想要保持住这一切,他还需要继续往前走!走的更高! 譬如,婉儿才十四岁便是这般美丽,十足十的小美人。再过两年,张家有女初长成,只怕会引来各种觊觎。明朝可不是后世,权贵们强抢民女不算稀奇事。 … … 正吃着,吴春时穿着短褂,满脸带着酒后的通红,拿着一只酒碗从门外进来,微微摇晃的上前道:“ 少爷,我老吴来敬你一杯。少爷今天厉害!从今以后,少爷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嗨,老东家两口子要在世,看到少爷这么有出息该是多么高兴啊!” 提起亡故的父母,婉儿和虎子两人都有些黯然。 张昭站起来,拍拍吴春时的肩膀,道:“老吴,今天高兴不说这个。”倒了杯酒,和吴春时碰了碰。 听着吴春时这拙劣的表忠心话语,张昭知道其忠诚度正刷刷上升。像前些天看婉儿的眼色再答应他,以及昨天早晨在路上的质疑,都不会再发生。 张昭之前都尊称吴春时这位家里的老长工为“吴叔”,改口叫“老吴”略显随意,却是表示接纳他的意思。 周大娘端着一盘韭菜炒鸡蛋进来,数落道:“你这个老货,灌几口黄汤就乱说话。刚涨了工钱就来惹少爷不高兴。快出去。没得冲撞了小姐。” 老吴尴尬的一笑,看得出来他和周大娘间的地位。 张昭摆摆手,“周大娘,没事。老吴,我要找一个机灵点长随,你费点心思,尽快帮我定下来。” 老吴高兴的应道,“好的,少爷。”捏着酒碗出去。心中的激荡自不必说。在青龙镇上,他问自己,他将来的定位是什么?现在他有答案。 他这个人眼光不行。二十年来,儿时的好友都成为隔壁太监田庄的管事,管理着上百号人,他还在当长工。如今张昭有出息,他跟着少爷走,肯定会有一个前程! … … 晚饭后,夜便渐渐的深了。夏夜的虫儿鸣叫更显寂静。婉儿、虎子各自去睡觉。正房中蜡烛亮着,张昭在书桌前写资料、计划,思考未来。 对美食的追求,有银子后便容易解决!他脑袋里有太多的菜谱。 锻炼身体的事情,明天开始。明代医疗条件比不上现代。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长随的事,交由吴春时去办,顺便考察下他的办事能力。会种地,不代表会是一个好管家。 田园之乐,从来就不是他的志向!所以,在外出闯荡前,他需要安排好张家。为婉儿、虎子留下一个稳定、富足的环境,让他们生活的快乐、幸福。 在明朝,生产力不够发达。想要生活的舒适,基本得靠人力。所以他需要招募一些丫鬟、仆人。这需要一个管家来管理。至于花费,还是那句话,穿越者谁会被钱难倒? 而解决掉得罪徐郎中的事情后,距离院试时间不远。他倾向于继续回明理书院读书。毕竟环境、老师都熟悉。余冠等几个嘴炮党,他并不放在心上。 张昭在纸上写写画画,罗列、分级他要做的事。时间流逝,暑气渐退,皎洁的月光照在窗台上。 第十章 蒋家庄 朝阳升起,美丽的晨光洒落在京西的小村落中。树林、小河、田野中仿佛染着金色的霞光。 “呼呼…” 张昭顺着南口村外的道路往家中跑去。这是他开始晨跑锻炼的第二天。制定计划便要执行,否则就是废纸而已。此时,他的身体还未适应晨跑。 如果有卫星俯瞰图,可以看到南口村位于京西燕山山脉之下的丘陵地区。与隔壁的东刘村隔着一条小河。张昭每次都跑到河边,再折回村中。 张昭一路跑回到家中。前院里正忙碌的几名仆妇打着招呼,农忙将近尾声,每日做饭炒菜、送茶水,都需要耗费她们的时间,“少爷,你回来啦!” “小姐正等着你吃早饭呢。” 张昭微笑着一一点头回应,回后院里洗澡换衣服吃早餐。 婉儿穿着件鹅黄色的长裙,明丽娇美,指挥着两名仆妇将卧室的木桶,张昭换洗的衣服拿出去。走出来,见张昭头发湿漉漉的,禁不住轻笑道:“二哥,你时时洗澡不嫌麻烦吗?” 家里新近在村中雇了两名妇人。她轻省许多。 只是,近来家里伙食又好,又多雇人。她固然是信任二哥的,心里还是在想着量入为出。二哥骤然赚到银子,想要享乐倒也正常。她等几天再和二哥提。 二哥自病好后变化很大。不仅仅是性格、能力,还有这些日常的生活习惯。她都能感受到。当然,她感受最清晰的是:二哥就像是一棵树,为她遮蔽风雨。 不像以前:父亲去世后,她如履薄冰,独自承担着家里所遇到的种种事情、困难。 “习惯了。”张昭笑一笑,帮婉儿拉开椅子。现代人运动之后冲澡是常态。 婉儿抿嘴一笑,娇美的少女风情如同清晨的微风沁人心脾。她将这归为二哥的变化之一。 虎子一早就被婉儿叫起去上学。这会儿早餐就张昭和婉儿两人吃。周大娘很快将早餐送上来。 今天的早餐是煎鸡蛋、大米粥、咸菜、煎饺。煎得金黄的鸡蛋两三口就是一个。用鸡汤做配料,猪肉白菜馅的煎饺味道鲜浓,口中生津。大米粥香甜。 张昭一边喝粥,一边听和婉儿说话。神情平静、放松。其实,他心里还惦记着青龙镇中余夫子何时回来。这是当前的大事。他在南口村中是等待,而非休假。 但他不会将情绪表露出来。免得婉儿担心。他的习惯是不让自己的情绪“污染”他人。一个男儿,面对问题要自己抗着,而非将情绪、压力转移给家人。 刚吃过早饭,吴春时便进来,笑呵呵的汇报道:“少爷,我和蒋家庄的老丁联系过。他那里有几个合适的人选,要你亲自过去挑选。” 吴春时口中的“老丁”是南口村北面蒋家庄中的管事。北面的田庄,多半都是京中的权贵所有。蒋家庄拥有300亩地,在十几年前便归一个姓蒋的太监。因而对外称做蒋家庄。 吴春时和丁管事是儿时的好友。 张昭道:“行啊!” 他需要一个机灵点的长随去青龙镇常驻,去明理书院确定余夫子何时回来。前天他将事情委托给吴春时,今天就有信,速度算不错。 … … 张昭家外往北两里地许,便是蒋家庄。七月中旬,初秋时节。秋风吹拂着田野、树林。随处可见忙碌的农夫。 张昭带着吴春时、一名二十多岁的粗壮青年,从村中小路横穿,往北去往蒋家庄。 青年长的浓眉大眼,身体粗壮,依稀可见吴春时的影子。他是老吴的小儿子,名叫吴臣,今年二十二岁。在卢沟巡检司中当兵。昨天请假回来。 吴臣趁着吴春时和相熟的村民点头说话时,上前两步到张昭身边,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张少爷,我爹想要我回来给你当长随。我可不想。你和我爹提一声。” 张昭心里正琢磨着自己的事情。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陡然间,吴臣过来说这么段话,顿时感到莫名其妙。疑惑的看向吴臣。感情老吴还有这想法? 估计等会在蒋家庄他看不上那几个人,老吴就打算把自己儿子推荐给他。这忠心过头了。 吴臣心中不满父亲的安排,这年头百善孝为先,父命难为。他只得从张昭这里突破。讥讽道:“ 张少爷,你不会以为把刘老爷打发走,就没事了吧?他是刘家里的粮长。他可是看上你家的地。再过不久县里就要收秋税,看他怎么整你!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跟你做长随有什么前途?” 张昭看了吴臣一眼。呵呵。 他当然知道事情没完。刘大户抢先冒头,性格必然是贪婪的。刘大户现在必然是去调查详情。但是,再过几天,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小朋友! 届时,刘大户不来找他的麻烦,他也不会让刘大户好受。怎么,许你做初一,不许我做十五? 张昭没和这愣头青计较,约盏茶的功夫的功夫抵达蒋家庄。 … … 蒋家庄的规模明显比南口村大,而且从土墙茅草顶的民居、路上遇到的村民的神情来看,比南口村要富裕些。 这很正常。明朝的自耕农,和前代一样,都是属于被剥削的对象。承担着越来越重的徭役、税赋。反倒是权贵的田庄有权势保护,被盘剥的要轻些。 不然,明朝为何土地投献成风?有的自耕农将土地挂在文人名下。考中举人家里就可以免税、免徭役。有的自耕农则是挂在勋贵名下。如果遇到待人宽厚的主家,他们的日子还要好过些。 蒋家庄显然就属于宽厚这一类。 老吴将张昭带到庄子正中的主宅。 蒋家庄中的主宅占地约有半亩,红砖黑瓦,五进五出。 丁管事早早的和吴春时约好,在前院一处精美的花厅中招待张昭一行。厅外几个小厮侍立。寒暄见礼后,下人送来温茶。几人分宾主落座。 丁管事约四十多岁,瘦高身材,身穿蓝布短衣,带着头巾。看起来颇为体面。因管理着数十人劳作,身上带着些许的威压。笑着道:“久闻张贤侄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出众,翩翩少年。 老吴都给我说过。我这里有几个人选,我叫进来先见一见。张贤侄看中哪个,就定下来。” 张昭心里有点吐槽的玉望。他只是想挑个长随跑跑腿,怎么搞得想挑选侍妾?微笑着点点头,拱手道:“丁管事费心了。我先谢过。” 丁管事微微一笑,拍拍手,示意下人带人进来。 他等会还有事要请张昭帮忙。否则,哪里用搞的如此麻烦。 第十一章 人情和任务 上午时分,阳光落在院中的石板上。精美的花厅中略带着清凉、幽静感。 张昭由丁管事陪着,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蒋家庄的仆人先后带进来的三名“候选人”。 丁管事重点推荐的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名叫陈康。原来读过几年社学,自父亲去世后家中难以维持,便在辍学在庄上当佃农。手很巧,会做些木匠活。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并无田地。可以直接迁到南口村张家去住。 这人情就送的很到位。长随一般都是亲信,若还和蒋家庄牵扯在一起反而不好。这相当于是把人“送”给张昭。 张昭来自现代,对“人口买卖”略有点不适应。但也没矫情。这是明代社会的常态。沉吟几秒,对丁管事道:“就陈康吧!接下来,还要麻烦丁管事。” 明代的奴仆和主家的关系,相当于是高级点的奴隶而已。这当然很不好。第一,限制了大量的人口,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第二,残暴、落后。 要知道,按照大明律,家里的奴仆被打死,官府都是不管的。这么多年下来,里面的血泪,估计写十部悲惨世界的素材都有。 如果他日后科举顺利,三四十年后得以入内阁,执掌明帝国中枢,他会一步步的废除这种制度。用雇佣制度逐步取代。 丁管微笑道:“张贤侄,我早和陈康说定。他亦是愿意去你那里做长随。你待会离开时将他带上就好。”说着,顿一顿,目光落在张昭脸上,说道:“我这里有件事要请张贤侄帮忙。” 张昭倒没觉得意外,点点头,表示他在听。 丁管事道:“我家主人明日要来庄中小住,府中的管家早派人来吩咐我用心准备。我这里正犯愁呢。山村野味吃几日也腻。昨天老吴的儿子回来,晚上请我去吃酒。 吴大嫂做的菜不比城外酒楼大厨差,更难得是菜式新颖。我听老吴说,都是张贤侄指点的。还请张贤侄不辞劳苦,明日过来指点我庄中的厨子做几个好菜。 此事我另有酬谢。不会叫张贤侄白忙一趟。” 吴春时一听,叫道:“好你个老丁,原来在这里打埋伏!我说怎么要我家少爷专门来蒋家庄里挑人。说好另有酬谢,到时候可别抠门啊。” 丁管事哈哈一笑,对张昭拱手,客气的道:“还请张贤侄帮我这个忙。” 张昭笑一笑,答应下来,“没问题。” 丁管事人情做足,他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美食的菜谱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不过在明代而言,菜谱却相当于是秘方。京中很多酒店几道招牌菜便可以招揽生意。单纯的来说,推荐一个长随,就想换张昭的菜谱肯定不够份量。 但是,这其中隐藏的是:丁管事欠一个人情。 一个在京西拥有300亩地的太监,要说没点权势怎么可能?要知道,京中权贵多如狗!其田庄的管事,放在京城中估计不算什么。但是在青龙乡中呢? 加上这个人情,份量自然就够。 其实,张昭此时还颇有些意外。 他不是刚进社会的小白,老吴和丁管事私人交情再好,丁管事把人情送到这份上,必然是有所求。但他没想到丁管事求的是要他帮忙制作美食。 他这段时间,一直完善着“说服”余夫子、徐郎中的“办法”,在家里整理脑海中的资料则是数理化知识,没想到最先被人看重的却是美食。这很尴尬啊。 丁管事顿时笑起来,道:“张贤侄果然仗义。今日中午定要好好喝一杯。” 说话间,花厅里的气氛顿时更加融洽。 … … 在丁管事的盛情款待下,张昭留在蒋家庄吃了顿丰盛的午饭,多是乡中野味。顺便把明日来指点做菜的准备工作都敲定。 午后时分,张昭、吴春时、吴臣、陈康一行顺着林荫小路返回南口村。初秋之时,道路两旁树木茂盛,黄牛卧在树下打盹。 吴春时带着草帽,短褂敞开,跟在张昭身边,回答着张昭的问题,“老丁的名字叫丁冲。我和老丁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后来从保定府逃难来到京西。 老丁这个人很有想法。他卖身进蒋家庄中。二十多年后做到管事的位置。我在南口村打零工,遇着老爷仁厚,就定下来。” 张昭轻轻的点头。张父是不是仁厚,这得两说。丁管事这人办事确实很有一套。他本来是想敲定一个长随人选,不想接一个帮忙做菜的“任务”。 当然,丁管事这个人情,在青龙乡中而言还是很有价值的。 吴臣落后两步,听着老爹和张昭的说话。心里对这个张少爷的看法倒是有点改变。 这位张少爷看着只是个书生,而且还没功名,不声不响之间就拿到丁叔一个人情。丁叔在青龙乡中很有些份量,他能进卢沟巡检司就是丁叔帮忙。 刘老爷搞不好还真拿这个张少爷没什么办法。当然,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给他长随,根基太浅。 一路回到南口村。张昭在前厅中和陈康说话。一名仆妇送来两瓣瓜果。 陈康时年十四岁,容貌普通,身体因营养不良有些瘦弱,眼睛颇有灵性。听张昭交代完去青龙镇的任务,先复述一遍,再道:“一有消息我就回来。” 张昭点点头,对周大娘做个手势。片刻后,周大娘拿着半袋粟米,半袋白面和一挂腊肉、一封银子进来。 张昭道:“你把这米面拿回去,把你母亲安顿好,免去后顾之忧。我也说不准你要在青龙镇中呆几天。银子留着在青龙镇中吃饭。” 陈康心中一热,差点落泪。他自父亲去世后,尝遍生活的艰辛。刚换一个东家,想着认真做事吃口饱饭,不想少爷把这些细节都给他安排好。低下头,语气坚定的道:“是,少爷。” 他一定会把事情办好。 … … 天色蒙蒙亮,京城的九门徐徐打开。一辆奢华的马车从城西阜成门中出来,几名仆从骑着马跟从。主仆数人顺着京西的官道而去。 宽敞的马车中,两名太监模样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一壶清茶,几碟点心陈列。 其中一人面相年轻些,笑呵呵的道:“老蒋,小爷叫咱家出来找人。偏偏前几日长宁伯又没说仔细。只说个名字。这青龙乡的地界你比咱家熟。这事就靠你了。” 老蒋媚笑道:“刘公公,一个乡中的读书人并不多,何况还知道姓名。此事不难。刘公公难得出宫散心,且放心吃酒。交给我老蒋。” 刘公公满意的点头,喝茶,吃着点心。 第十二章 宫中太监(上) 张昭和长宁伯周彧的偶遇,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粒石子,之后余波荡漾。不过,张昭并不知道这些事。 清晨时分,张昭起床在村中跑步回来,洗澡,和婉儿吃过早餐,在书桌前书写。 新收的长随陈康已经前往青龙镇。以十天为期限的话,距离余夫子归来还有六天。他还在等待,该准备的“东西”他已经准备好。 婉儿穿着淡青色的长衫。十四岁的小姑娘还未长成,但腰肢纤细,显得身段婀娜。容颜明丽。进来给张昭添茶,说道:“二哥,快到辰时(08:00)了。” 给二哥添茶、送点心这些事情向来都是她做。照顾二哥饮食起居是她的责任。 眼看着二哥清晨起来跑步锻炼,出门前还要到书桌前读书写字。如此勤奋,让她心里高兴、钦佩。话到嘴边又缩回去。 张昭早饭时在婉儿这里定了个“闹钟”。他今天要去蒋家庄指导做菜。这时,放下毛笔,拿起温茶喝一口,见婉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笑的道:“婉儿,有什么事情吗?” 婉儿贝齿轻咬,迟疑的道:“二哥,你可不可以不去蒋家庄做菜啊?这要是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呢。” 张昭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在小婉儿的眼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小姑娘以他是读书人而骄傲。他兼职“厨师”,就当前的世情而言确实不体面。但是,张昭哪里在乎这些事。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张昭笑着摸摸婉儿的秀发,很柔顺,说道:“答应别人的事,不好反悔啊。” … … 南口村离京城50里。如果骑马奔驰,一个小时多一点便能到。但蒋太监离京,自不可能直奔田庄而来,行程略慢。 张昭和丁管事约的是上午九点许到,准备午饭就可。张昭带着吴春时、周大娘前往蒋家庄。 占地半亩,精美、宽敞的府邸中,厨房设在东北角的偏院。丁管事又拨了庄中一名厨子、两名妇人打下手。老吴在厨房这听张昭吩咐、跑腿。 临近中午,住宅的院落中车马渐多、人声喧闹。厨房这里还有人来看过,确保饮食安全。 张昭昨天就问过蒋太监的籍贯、口味,陕-西籍。废功夫的菜早就吩咐准备。这时开始指挥炒菜。他知道有很多美食食谱。做几道陕-西菜不难。 丁管事管人还是很有一套。网文中常见的职场排挤、不服气挑衅,再被打脸的套路并没有发生。 厨子老牛很和气,翻炒着锅中的牛肚,道:“张少爷,你尽管吩咐,我老牛保证做好。” “嗯。”张昭笑着点头,眼见的准备的差不多,到厨房外透气。厨房油烟重。 厨房的小院出后门就是庄中的村落,张昭看着一排排的民居。心里琢磨着这蒋太监是谁。 弘治末年,正德年间的太监,最出名的便是刘瑾、张永等八虎。没听说过姓蒋的太监。而在张昭这里不出名,就意味着“平庸”,在历史中就个人名。 吴春时倒杯茶水过来,等了几秒,歉然的道:“少爷,小二他太年轻,说话没高低,你别见怪。” 吴臣昨天回来就返回卢沟巡检司中。临走前,和老吴打开窗子说亮话:他不想给张昭当长随。老吴这时才知道儿子在少爷面前说了“混话”。 张昭握着茶杯,笑道:“老吴,这有什么?” 吴春时叹口气,“唉。少爷,这小子只从跟着一个九边回来的老兵学艺,就傲的很。我是想着咱们家蒸蒸日上,叫他回来吃口安稳饭。他却不愿意。” 又道:“少爷,老丁这次怕要得个彩头。小二分析说,有这份人情在,可以直接开口请老丁帮忙,把刘老爷那边的事了结掉,免得不安生。” 张昭笑笑,不置可否。 怪不得吴臣很傲气。原来是有武艺在身。而能看到这一步,还是有点脑子的。但是,刘大户只是试探,根子根本不在这里。还要落在他的青龙镇之行。 丁管事的人情要用,但得在他取得徐郎中的“谅解”之后。了结和刘大户的恩怨,不是说要刘大户退一步就完了。那“欺负”他的成本未免太低! 他信奉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此时,张昭和老吴都是谈丁管事的人情,而没去谈蒋太监。 在老吴看来,京中权贵距离太过于遥远。而张昭作为一个穿越者,不会去畏惧什么权贵。 按照网文的套路,刷npc怪是基本操作。送上门的怪,岂有不刷之理?但是,张昭并不准备和蒋太监产生交集。因为,在明朝和太监走的近,都没有好结果。像刘瑾、魏忠贤等权阉,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他只想安静的炒个菜,回家继续等待,然后去青龙镇,再科举,走修仙正途。 但是,张昭却不知道,别人就找他来的。 … … 张昭和老吴闲谈时,各类菜肴由厨房中送出去。 正厅中,堂上七八人坐定吃喝谈笑。各人面前都是美酒佳肴,各色果蔬。 大厅内外十几名仆人、侍女侍立无声。堂下歌妓奏乐。 坐在首位的便是从京中而来的蒋太监、刘公公。其余的陪客有子侄、清客等。 蒋太监约四十多岁,须发有点斑白,举杯道:“刘公公日夜侍奉太子,于国有功。今日出城,偷得浮生半日闲。诸位,且再饮一杯,敬刘公公。” 众人纷纷举杯共饮。 刘公公很是受用,尖着嗓子呵呵笑几声,很刺耳的声音,道:“老蒋,和咱家生分了不是?今天这几道菜都很不错。刚才这叫什么菜名来着?”指着面前的一道菜问道。 旁边侍奉的奴仆道:“深红浅白。” 这道是后世陕-西的名菜:糟肉。猪后腿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香甜、酒甜、枣甜。馨香诱人。 刘公公看看菜色,红白相间。说道:“嗯,挺贴切的。这道鸡呢?” 那奴仆再道:“一品将军。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这是方才上菜时念的诗句。他记下来。 刘公公满意的笑起来,扭头道:“老蒋,你手底下有人才啊!” 蒋太监就笑,吩咐道:“去叫进来让刘公公见见。能见刘公公一面是他祖上积德。” 第十三章 宫中太监(下) 下人出去传人来。厅中歌妓的乐声停止。刘公公高居在首座,慢条斯理的品着酒菜。 他侍奉在太子身边。所凭借的可不是人品、才学。而是机灵,懂得讨好太子。他想见见老蒋手下的人才,一个是给老蒋面子,二个是搜罗美食进献给太子享用。 片刻后,丁管事丁冲就被带进来。厅中宴饮的数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今天这顿酒菜,不仅是味道好,且菜名风雅有趣。人才自然是指的操办这酒席的人,而非烧菜的厨师。丁管事事情办的好,蒋府的管家当然要让他露脸。 丁冲微微低着头,心中激荡难言。他知道张昭有水平,没想到能让他在贵客面前“露脸”。张贤侄用心了! 刘公公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管事。他只是粗通文字,文雅不文雅无所谓。但他深知好吃的东西必须得配点有趣的“东西”,如此方可上席面。 他问道:“这些菜有什么说道?咱家吃着有家乡的味道,以前却从未见过、吃过。” 丁冲略显拘谨,介绍道:“回贵人的话,这道‘深红浅白’原汁鱼味,老少咸宜,肥肉不腻口,酒香宜人…”时下的菜肴用个风雅有趣的名字是常态。而上菜之前,这些说词(菜的口味、营养价值)张昭都告诉过他。 刘公公听了几句,笑呵呵的道:“用心了。看赏。” 丁冲心中欢喜,在管家的示意下躬身退出去。浑身轻飘飘的,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 … … 刘公公神情玩味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抿一口美酒,待丁管事退出去,扭头对蒋太监道:“老蒋,你将真正捣鼓出这些菜的人叫上来。” 蒋太监脸上并没什么尴尬之色,反而笑吟吟的,再次吹捧道:“刘公公法眼无差,一眼就看出他的端底。”对管家做个手势。 他手下的这位管事肯定是主事之人。但是介绍菜能介绍的这么文雅,绝非这管事的本事。正常情况下,能管住人就是本事,谁会去管具体执行者? 但刘公公仿佛很有兴趣寻根究底,他自然要凑趣。至于原因,他猜的出来。这点智商都没有,在宫中怎么混? 陪客的众人纷纷出声吹捧。 “义父高明。孩儿佩服。” “老蒋,你在刘公公面前耍什么花枪?” “蒋太监舍不得手底下的人才啊。哪里知道被刘公一眼看破。” 刘公公嘿嘿一笑,神情自得。 … … 中午一点许,天气炎热。 张昭、吴春时、周大娘几人在偏院的厨房中吃午饭。张昭来帮忙的任务基本完成。蒋太监要小住几日,但最重要的是今日中午这餐。丁管事的人情稳稳落袋。 张昭的思绪在今年秋天要举行的科举上。 他有把握说服余夫子、徐郎中,接触危机。接下来,他得去明理书院读书。预估要住校一两个月吧。去书院前,他得安排好家里的事。不能他一走,家里的生活水平就下降。 简而言之,他得再赚点银子。 正闲聊说话间,丁管事带着两名随从过来,满脸笑容,神情兴奋,拱手道:“张贤侄,今日多谢相助。贵客要见你,快快你随我去一趟吧。” 蒋太监的贵客还是位太监。这会功夫,蒋家庄住宅这里早都传遍。 张昭有些意外,“贵人要见我?”一般而言,谁会召见厨师?这和蛋好吃不必见母鸡是一个道理。 丁管事解释道:“我按照张贤侄你给的说辞对答,得了彩头。贵人还想要见见真正弄出这些菜的人。走吧!” 张昭想一想,大致明白。他此时也拒绝不了。跟着丁管事出厨房的院落往大厅而去。 … … 初秋时节,秋老虎正发威。张昭跟着丁管事穿堂过室,前往精致的主厅。 在二堂仪门处丁管事停下。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引着张昭往里去。这栋占地半亩的住宅正中的区域他还没来过。过仪门后,雕梁画栋,侍女小厮侍立。 “这富贵气派啊…”张昭心里感慨。这还只是乡村中田庄里的住宅。在京中的豪宅呢? 他前世里比较宅,没去帝都看过恭亲王府,皇家园林。但网上还是有资料的。看看红楼梦里的描述,钟鸣鼎食,可以想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真不是说说啊。他这些天在南口村中就见过贫农的处境。贫富悬殊。这要是有尼基系数的评定,不知道会多骇人。 这种社会明显很不健康,需要改革。 张昭跟着走进正厅中,顿觉凉爽至极。 只见大厅四周放置着十几口冰盆,内置冰块。数十名奴仆、侍女侍立无声。堂下另有十几个歌妓手拿着琵琶、古琴、笛、箫等乐器列队演奏。 一派奢华的场面。 厅中七八人分席而坐。上首的两人穿着绸缎长衫,都是四十多岁,白面无须。这特征已经很明显。 张昭没细看厅中情况,作揖见礼,“学生见过两位贵人。”以明代中期的世情,他此时跪着说话都稀松平常。而他自然是没兴趣跪着,打出读书人的牌子。 其实,就他的本意而言,他暂时无意和公公们产生交集。 自永乐皇帝信用太监以来,太监在明朝的权力体系中就变得非常重要。到武勋集团衰落、司礼监掌握批红权后,宦官集团可以说是明朝权力铁三角中的一角。 但是,和太监走的近会是什么结果呢? 远的不说。弘治十一年,名将王越在西北逝世。原因是他和宫中自杀的大宦官李广有关联。正德朝,依附刘瑾刘公公的官员结局有几个好的? 当然,走到明朝权力金字塔的中高端,必然要和公公们打交道。但是只能合作,而不能结党、依附。比如,张居正和冯保。再比如方公子和汪直。 张昭现在连新手村都没出。 随着张昭进来。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好奇的打量着他:一个十七岁的青年,青衫儒巾,容貌俊朗,身材修长,沉稳镇定。很出众的青年。 蒋太监笑呵呵的拿起酒杯喝酒。他虽是主人,但此间他不占主导地位。 刘公公打量张昭几眼,尖着嗓子道:“呵呵,果然是读书人。今日这些菜弄的不错。可有什么说道?” 张昭介绍道:“学生嗜好美食。曾与一个关中行商相识。他思乡情重,对关中的传统美食进行改进。我请教了菜方,今日得丁管事相邀,指导府中的厨师做菜。” 他刚在路上和丁冲聊了几句,这位刘公公要的不是“口味”、“营养价值”的介绍,而是美食后面的故事。就像《舌尖上的中国》里故事、感情才是核。 “嗯。”刘公公满意的点点头,舒服的倚着椅子,抿口酒,“可有兴趣到我这里做事?” 这是招揽的意思。满厅的人看向张昭,神情各异。有些人表情玩味,有些人嘴角带着笑容。 明朝的世情,读书人鄙视太监。在座的诸位,不少人都被读书人骂过。按照常理,这个青年应当拒绝刘公公,那可真是作死啊!刘公公心眼小。而如果应承,他们心中也痛快!读圣贤书又如何,还不是要舔爷们? 引张昭进来的蒋府二管家在角落里看着厅中的青年,心里叹口气。这青年有麻烦了。宫中的公公们要是被拒绝落了脸面,那可是很记仇的! 张昭一听就懂。 他的明史虽然只有网文水平,但是对明朝内廷架构还是有些了解。明朝内廷中,公认排名前三的太监分别是:司礼监掌印,东厂太监,御马监太监。 后面的排序,完全看皇帝的喜好:吃喝玩乐,搜刮钱财,长生不老等等。美食绝对是在讨好宫中贵人的选择中。 换言之,这个太监看中的是他手里的菜谱,而非他这个人。从这个角度去看,他面临的“难题”就好解决。 张昭拱手,朗声道:“今科顺天府院试在即,学生正欲下场报效天子。学生偶得一张菜谱,愿献给公公。” 他没兴趣投靠太监,科举才是正途。 刘公公微愣,随即仰头大笑,“哈哈。”深深的看张昭一眼,挥手道:“来人,看赏。” … … 张昭并不知道,上面坐着的就是历史中大名鼎鼎的刘公公。而刘公公也并不知道眼前的青年,便是他此次出城要寻找的目标:太子欲问话张昭。 如同两条线,就此错开。两个人要是知道,不知道这次见面的对话会是什么样。 而这次互相不知道身份、不起眼的见面,奠定了两人以后的关系、格局,深刻的影响着政局的走势。只是,此时谁想得到呢? 明史:昭年十七,居乡间,久病得愈。瑾游于西郊,闻其名,欲揽之用。昭斥而拒之。 第十四章 知道身份、规划 午后四点许,蒋家庄中带着些许的宁静。篱笆墙、老牛、屋舍,远方苍翠的山林,构筑成一幅乡村画卷。 庄中府邸的侧门处,丁管事将张昭、吴春时、周大娘三人送出来。老吴挑着锅碗瓢盆,还有丁管事赠送的酒菜。 此时,主厅里的酒宴早已经结束。他们作为“厨师”任务完成,可以返回南口村。 丁管事今日得了个彩头,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断,乐呵呵的道:“贤侄,日后我们可要多多走动啊。” 中午时,张昭被贵人召见。稍后,二管事亲自送张昭出来,吩咐他好好招待张昭。 这段时间内,他也从张昭嘴里知道发生什么事。张昭将一张写好菜谱提交,刘公公那边的赏赐是五十两银子,蒋太监这边让二管家再赏二十两。 他很干脆的把“张”字省掉。如果说之前丁管事还有点年长者的矜持,此刻就全然没有。 吴春时嘿嘿笑着。老丁这是在奉承少爷吧?主客之势颠倒啊! 张昭笑笑,拱手道:“自然。丁管事,留步!” 美食食谱,他在今天上午出门前就已经写好。刚好婉儿进来喊他。他并不知道来蒋家庄做个菜,会意外的和宫中太监见面。他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穿越者,当然可以心怀天下、仰望星空,但做事情的时候,还是要脚踏实地。随便浪会翻船的。 掂量着手中的银子。他中午吃饭时还盘算怎么去赚到一笔银子,免得他去青龙镇上读书婉儿和虎子的生活水平下降。这下子是意外的解决。 弘治年间,物价低廉。七十两银子的购买力非常强。京师的米价,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米。一斗盐不过十几文钱。大鱼大肉的吃喝,每日所费不过二三钱银子。各地人市,小厮妇女一两银子多一人。 当然,更意外的是,张昭从丁管事口中得知,蒋太监官任内廷银作局太监。而其贵客,姓刘。 张昭判断,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很有可能刚和正德朝的大太监、明朝著名权阉刘瑾照过面。 拒绝刘瑾的招揽,张昭并没觉得可惜。正德皇帝登基开头几年,刘瑾固然是权势滔天,号称“立皇帝”,但最后还不是玩完?他没有兴趣抱其大腿。 他现在的心情倒是有点见到历史名人还在为微末时的感慨!好吧,刘公公现在虽然没有后来威风,但和他比,那还是游戏里的大号。 丁管事微笑着目送张昭一行人消失在村口的道路中。 … … 蒋家庄中,蒋太监在小书房里消酒。刘公公已经坐马车回京城中,他侍奉在太子身边,空闲时间比较少。 小书房中点着檀香。奴仆们都等候在外面,只有二管家在里面服侍。 蒋太监仰躺在躺椅中,闭着眼睛,看似随意的问道:“都问清楚了?” 二管家点头,“哎。” 蒋太监嘿的笑一声。刘公公委托他在青龙乡中找一个叫“张昭”的读书人,却没想到近在眼前啊!偏偏还错过。他现在当然不会将消息报给刘公公,那不是显得刘公公很蠢吗? 得过两日再报上去。弄出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灯下黑的巧合。要是这点心思都没有,如何在宫中混? 说起来,他二十两银子花的不亏啊。他本来只是想凑个趣,附和刘公公的。 “让你手下的那个管事保持和他的交往。有什么事照应着他。这件事就当我不知道,寻找张书生的事情,你安排下去,明日从青龙镇中开始。” 二管家也不问缘由,应下来,“好的,老爷。” 蒋太监挥挥手,让二管家退下去。 且不说太子想见张昭为的什么事。刘公公只怕是不知道张昭还会做其他的美食。再好吃的东西总有吃腻的时候。到时候就能用的到张昭。所以,这条线要维持住。 舔归舔,蒋太监做事向来周密。 … … 夕阳在天际边燃烧,金红的云朵一片一片。张昭三人从蒋家庄回来。张家的院落中随即热闹起来。留在家里的仆妇们谈论着蒋家庄的情况。 婉儿穿着淡青色的长衫从后院里迎出来,喜道:“二哥,你们回了。”再和众人说话。见吴春时挑着酒菜,脸上带着笑容,就知道二哥此行顺利。 张昭没搀和闲聊,吩咐一名仆妇准备热水洗澡,带着婉儿往里面走,笑着道:“婉儿,今天在家里做什么?还是绣花吗?二哥改天给你写本武侠给你看。”婉儿能识字。 婉儿抿嘴一笑,“二哥,不然呢?”她其实有点担心流言碎语,想着要劝劝二哥别去做厨师,还有家里日常花销太大的事。刚跟着张昭进堂屋里,就见张昭笑着取出几锭银子给她,惊讶的道:“二哥,这是…” 张昭笑道:“七十两银子。今天去蒋家庄帮忙额外的收获。婉儿,你收好。” 婉儿顿时有点泄气,这叫她还怎么劝二哥啊?同时,又禁不住去想:二哥怎么赚钱好像很简单。 晚饭后,气温渐渐的凉下来。张昭叫吴春时进来商量事。这次从蒋家庄招募一个长随,牵扯出一连串的事情。当然,只是小插曲。张昭不会因为见过刘公公,就想走太监路线。他既定的发展策略还是科举! 但有个新问题出现。 吴春时磕着旱烟,吸两口,说道:“少爷,陈康和他娘过来,家里的地方确实不够住。其实,老爷在世时就规划好。门前桑林右边是片荒地。有好几亩大。老爷早和村里的长辈张四伯说好,等你和小姐成亲前,给你们在荒地上起座院子住。” 少爷和小姐已经到婚配的年纪。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他正好提醒少爷一句。 张昭沉吟着。 在前面的桑林外重新起一栋住宅也不错。现在确实住的狭窄了些。他连专门的浴室、书房都没有。只是,婉儿手里的银子还没焐热就得拿出来咯。 “行吧。先让陈康他娘住在蒋家庄。陈康在前院住。老吴,修院子的事由你负责,马上就是农闲时节。我过两天要去青龙镇上读书,届时会带着陈康。等我回来新院子应该修好。哦,老吴,你大儿子在做什么?” 老吴回答道:“好的,少爷。我家老大在通州码头抗包卖力气,养一家子吃饭。”他还有个女儿嫁在隔壁东刘村中。这便是他的人生。 张昭拍板道:“盖房子的时候叫他回来帮忙。通州就别去了。家里有活干。他也好在你面前尽孝。” 老吴眼睛顿时有点红,心情激荡,用力的点头:“嗯。” 张昭微微一笑,看向窗外的西厢房。他知道老吴刚刚是在借机提醒他婚事的事。这份忠心还是嘉奖的。他并不担心什么尾大不掉的事。这才哪到哪? 张家会越来越大!人口、财产会越来越多。 至于和婉儿的婚事,他心里有数。婉儿固然是美丽,十足十的美人胚子。但她才十四岁啊!懂什么感情的事呢?他还是将她当小姑娘看。得等她长大。 … … 等待的时间很快过去。七月十七日,陈康从青龙镇中返回,给张昭带来最新消息:余夫子回明理书院了。 第十五章 青龙镇之行(上) 清晨时分,张昭便带着长随陈康出发前往青龙镇。管家吴春时留在家中帮忙将粟谷装袋,给短工们发工资,清偿债务,准备缴纳秋税等事宜。 张家的佣人比半个月前增加至:三名长工,四名妇人。外加农忙时雇的两名短工。老吴已是事实上的管家。 陈康今年十四岁,身材看起来有些瘦小。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衫,走在张昭身边,“少爷,余老爷昨天中午回到书院的。秋哥儿说余老爷会在书院休息几天。” 张昭轻轻的点头,背着书袋,走在乡间的道路上。 这段时间他吃的好、营养充足,锻炼充分,身体逐渐强健。背着几斤的书袋“远足”并不觉得吃力。但是,为以后出行方便,还是要搞一匹马啊。 南口村距离青龙镇20里路,走路需要两三个小时。而骑马则只要半个小时左右。 “陈康,帮我留意下市面上马匹的价格。” 陈康道:“少爷,京城里一匹马大约15两银子。但养起来比较费事、费钱。” 他不像小张昭,十七岁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一门心思读书。他在蒋家庄中就懂人情世故。少爷刚发一笔横财,买肯定买得起,但是养马就很费钱。 张昭意外的看陈康一眼,很机灵的小伙子啊,心里算一算账,只能叹口气,投资到马匹上不合算。遂将思绪放到此次青龙镇之行上。 这次去青龙镇必须要把问题解决掉,不能再等了。 … … 将近中午时,张昭带着自己新招募的长随抵达青龙镇中。 七月的中午,官道附近的青龙镇还是那样的繁华、热闹。明代不像后世人口爆炸。乡村中安静、闭塞。而青龙镇中就明显感觉到人口密集些。 路过镇中宽敞的酒楼客满楼时,陈康道:“少爷,要不要我去买点酒菜。听秋哥儿说,中午饭后余老爷有午休的习惯。” 他在青龙镇中这些天,和书院里的书童秋哥儿混的很熟,把一些情况都套出来。 这个时间点去书院,会正好赶上余老爷吃饭。自家少爷怕是没资格让余老爷停止吃饭出来接待。那不如在镇中先吃点。 张昭摆摆手,道:“不用,我们先去书院。办完事再出来吃饭。”带着长随一路到镇西的明理书院。 正值中午,三三两两的学子正好下课从正中院落的教室里出来。 有的去往书院里的食堂。明理书院雇了两名仆妇做饭食。饭菜称不上可口,但至少可以裹腹。当然,这是要钱的。另外一些学生则选择去镇中吃饭再回来。 张昭就站在前院中,遇到相熟的同学,便拱手,笑一笑。但其实小张昭在书院中人缘很差,并没有多少同学回应他。不少学生好奇的看向张昭。 张昭在书院中得罪徐郎中的事情,大家都是亲眼目睹,而且张昭被“开除”回家。他这会来书院干什么? 至于说,镇中从董朗口中流传出来的张昭受到京中顶级权贵长宁伯的赏识,没几个人肯信。 “哟,这不是张同学吗?你来书院做什么?” 张昭刚和一个相熟的同学打个招呼,对方丝毫没看反应。这其实很正常。谁想和张昭沾上呢?得罪徐郎中,等于得罪徐县令、府学的李教谕! 读书人想要考取秀才功名,需要经历三次考试。县试、府试、院试。县试的主考官就是县令。而府学教谕天然是府试的判卷官。所以,这倒是人之常情! 张昭遭到“冷遇”时,耳边忽而传来这么个声音。他放眼看过去,正是书院的学霸余冠一行四人。说话的是余冠身边的一名蓝衫童生。 面若冠玉的白脸书生余冠绷着脸,不大想理张昭。 张昭心里松口气,总算将这伙人等到。随意的拱拱手,针锋相对的道:“刘同学,在下来书院似乎并不需要你同意吧?” 张昭这一开口,立即就路过或者要离开前院的学生们停下脚步。看热闹是人类的通性啊。 张昭朗声道:“我为当日的鲁莽来向余夫子认错。这难道不行吗?刘同学莫非是忘了十天前是如何在客满楼中被我打脸的吗?” 咦,有内幕!一帮书生“渴望”的看着院中的张昭、余冠等人。 姓刘的书生顿时臭着脸。 余冠皱眉,冷着一张俊脸,喝道:“张昭,当日长宁伯不过是给你一张名帖而已。你真觉得就攀上人家了?恬不知耻!再者,夫子怎么可能会见你?早点回去是正经!” 余冠这番话里藏着“刀子”。一个读书人和勋贵牵扯不清,还引以为荣,这是要士林所鄙视的! 明朝中期,文官执政之后,读书人鄙视武将、勋贵正常的很。虽然没有宋朝时韩琦嘲讽名将狄青那么夸张,但文贵武贱是大势。 “哦…”人群中有轻微的喧哗声。原来,张昭和长宁伯真的有交集。同时,另有一些复杂的目光看向张昭。 长宁伯是谁,这些天董朗不遗余力的放出消息,书院的学生基本都有个大致的概念:太皇太后的弟弟。所以此时,众人的眼神中,羡慕,鄙视,嫉妒混合。 张昭目的已经达到,哪里会管余冠的“刀子”。这时,陈康机灵的从人群外钻进来,行礼道:“少爷,秋哥儿说余老爷要见你。” “哈哈。”众人中有人起哄般的笑起来。 余冠的脸顿时红一块,白一块。恨恨的看着张昭,你小子tm故意的是吧? 张昭嘴角抽了抽,他这个长随很有眼力! 他自然知道余夫子会见他。因为,他早就和秋哥儿说好的,只要余夫子愿意见他,就给其五钱银子。 有秋哥儿主动去传话,再加上他要递给余夫子的说辞,余夫子怎么可能不见他呢? 张昭对余冠几人拱拱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劳架,让让。”从前院去后面精雅的小院见余夫子。 看着张昭的背影,余冠身边的一人道:“走。我们去看看,别被他唬着。虚张声势。” “走!去看看。” 几人纷纷附和。另有一些看热闹的学生跟着去后院中。 且不说张昭是否得到长宁伯的赏识,谁都知道,拿长宁伯去压徐郎中没有用。 那么,张昭说是来道歉,而余夫子和徐郎中是旧识,会原谅张昭重新让他回来读书吗?根本不会的!根源根本不在书院这里。张昭是读书读傻了吧? 众人跟着到后院,就见张昭在门口和书童秋哥儿说几句话,走进茂林修竹的小院中。 第十六章 青龙镇之行(下) 前工部主事余籍的小院中种满竹子,秋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张昭穿着青衫,身姿修长,顺着院中的鹅卵石甬道走到厅前,作揖行礼,朗声道:“学生张昭求见先生。” 张昭在明理书院中成绩中等,来这间小院的机会实在不多。也就今年四月过府试后来过几次。他府试成绩虽然排名吊车尾,但终究是童生不是? 明理书院的学生三十多人,历年来真正通过府试的童生也就七八人而已。 里面传来一声咳嗽,接着道:“进来吧!” 张昭走进小厅中。 正房三间屋子联通,正中是客厅,东面是卧室,西面是书房。张昭进去时,余夫子正在书桌坐着。他约六十多岁,身形清瘦,颌下有着长须。 余夫子看着眼前挺拔、俊朗的青年,心中不喜。拿着茶碗喝茶。 张昭在明理书院读书多年,他虽然没有特别的关注,但还是眼熟、认识。张昭今天求见,说要“进献一物给徐朗中,以求弥补他当日之错。” 一个童生能有什么东西?说到底,还是要求他出面说情。而他,如何能对李阁老的高足有这影响力? 徐贵于弘治六年高中,二甲进士。虽然没有通过馆选成为庶吉士,但短短七年时间,从正七品的官场菜鸟,就升为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连升4级,这种升迁速度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李阁老对徐贵是很器重的。 这件事根本不是张昭想的那样。要说徐贵当日有多生气,那可真未必。但是,他必须要做给外人看!否则,舆论会对其非常不利。 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如何劝徐贵?根本没有那份交情。所以,他当日将张昭“劝退”。 但是,张昭人都在书院里了,站在他的立场,他又不得不见其一面。否则如何为人师表? 张昭仿佛并没看见余夫子的“情绪”,问好后,从袖袋里取出一卷纸,这是他连日来写就的,走上前呈送给余夫子,“学生近日偶得一种统计法,请先生一观。” 余夫子扫一眼桌面上的纸张,似乎有图表,他原来在工部做官对此并不陌生,拿起纸张顺手搁在手边,轻叹口气道:“子尚,徐充遂来书院前,我就叮嘱过你们,不要随意抨击朝政。可你… 你还是回去吧。徐充遂日后肯定要出京为官,他的族弟也不会一直待在县中。你还年轻,日后再做计较吧。” 这话其实有点“安慰”张昭的意思。徐郎中和其族弟徐县令并不会长久的在京中为官。但是李阁老呢?李家是京师本地大族。 张昭眼中锐利的眼神一闪。很明显,余夫子根本没把他精心准备的“东西”当回事。 “先生,徐郎中在户部做事,每日接触的都是各种数据,如果能够将数据归纳,分门别类的呈现给上官,必得重用。学生进献的就是这种统计之法。好与不好,还望先生给徐郎中一观。结果好坏,学生都愿意承担。” 余夫子看张昭一眼,神情微微不快。但他并非强势的性格。否则不会致仕还是六品工部主事。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张昭拱拱手,道:“学生就住在青龙镇中等候先生消息。”说罢,离开小院。 刚出小院,长随陈康便上前来,探询的问道:“少爷…” 张昭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对院门前来看热闹的书生点点头,再对长随点点头,“走吧。” 他和余夫子的对答,有点用力过猛了。但是,谁又想到余夫子是这么个态度呢? 他给的统计法虽然比不得专业的会计师。但是柱形图、饼图,表格,大数据,统计原理这些技巧全部写的清楚明白。他相信,任何一个长期搞数字统计的人接触到这卷纸都会动心。 所以,他不得不态度强硬一些。他得罪徐郎中的事情已经在扩散,在南口村居住时就有刘大户上门试探。再拖恐怕会有大问题。得罪余夫子一些,他就顾不上了。 当然,他研究过小张昭脑中余夫子的事迹、性格、处境,他有八成的把握余夫子会把东西递到徐郎中手中。 … … “情况如何?”有人低声说道。 看着张昭消失在书院门口,来看热闹的一帮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实在是从张昭的神态举止看不出任何端倪。 余冠冷哼一声,道:“这还有什么说的?夫子定然是拒绝他。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不留他吃饭以示安抚?” 刘同学冷笑着道:“尚宾兄说的在理。”他的冷笑自然是对着张昭的。 一帮书生想想也是,就准备散去。这时,小院里的一名小书童出来,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余冠身上,道:“老爷叫你进去。” 余夫子的贴身长随自然不是门口的秋哥儿。否则,哪有外出时还将秋哥儿留在书院里看门?这名约十岁的书童小叶才是其长随。 余冠惊讶的随着书童进去。他身后汇聚着的约十几名学生一样非常的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 … 书房中,余夫子余籍手里正拿着张昭写的几页纸张翻看,忍不住的惊叹。 张昭的态度不好,但是话还是有些道理。万一这些东西被徐贵看重呢?他其实还有仰仗徐郎中的地方。不说别的,书院里再多出几个过县试的童生也是一件舒心的事。 可这一翻,就停不下来。 他是做过工部主事的人,对数学、统计这些事一样有所涉猎。张昭给的统计法,用的明理书院的开销数据。当然是假设的。但是,一份份的图表分门别类的列出,清晰明了,看得赏心悦目。 他只需要翻到最后一页,一眼看去,就知道书院那种开销是大头,那个地方可以改善。这种统计法。徐郎中必然会心动。而所带来的回报也会很丰盛。 余冠走进来,躬身行礼,“二叔。”人前,他称呼族叔为“夫子”、“先生”,在私下里自然是喊二叔。 余夫子“嗯”一声,将手里的纸张放在桌面上,问道:“我刚听小叶说,张昭刚才在前院和你们斗嘴,宣称他得到长宁伯的赏识,这件事是真是假?” 余冠本不想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就像他刚才嘲讽张昭的,别人给你一张名帖就是赏识吗?但是,张昭刚刚当众闹得众人皆知,他又不想在族叔这里失分,如实的道:“当日在客满楼中,长宁伯的长随给了他一张长宁伯的名帖。” 余夫子微微皱眉,半响,轻轻的点头,“你去吧!”可惜了啊,这份功劳还真抹不掉张昭的。 余冠看一看书桌的纸张,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张昭的东西。他感觉仿佛抓住点什么。不会又被打脸吧?二叔真的会“原谅”张昭? 第十七章 兴趣 从书院里出来,午后的阳光从疏密相间的树叶间落下来。张昭习惯性的抬手想要看时间,恍然回过神这里没手表。心里紧绷的神经慢慢的松下来。 “陈康,走吧,我们吃饭去。” 陈康很机灵,见张昭刚才没回答他,估计里面的事情办的不大顺利。跟着张昭离开明理书院。 张昭顺着青龙镇中的主道走过客满楼,到董氏布店中。询问掌柜,得知董朗的去向,派长随去请他在客满楼中吃酒。半个小时后,董朗匆匆赶来。 他正在家里苦思。 董朗还是那副胖乎乎的形象,一身精美的蓝色长衫,手里拿着折扇,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到客满楼二楼的雅座中。笑呵呵的道:“子尚兄,这是那阵风把你吹到镇里来?” 张昭正执壶自饮,明朝的酒度数比较低,他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开玩笑道:“看来元明兄消息不灵通啊!”说着话,吩咐店小二整治酒席。 董朗神色微微诧异,坐下来,饮酒闲聊,“近来家里有点事,烦心的很。哦…,你去了书院?”他前些天一直在帮张昭散布长宁伯赏识他的谣言。 张昭只留陈康在雅间中服侍,喝着酒,将中午明理书院一行的事叙述一遍。 董朗道:“嗨,子尚兄,你和余冠计较什么。他仗着从小读书的基础好,在书院里横行,呵呵,真有本事。都二十多岁还没进学,能有什么前途?” 这话说的就很明白,看来平常没少受气。说完,董朗看看陈康,见张昭没表示,压低声音道:“子尚兄,你通过余夫子进献统计之法给徐郎中有些草率了。” 张昭“哦”了一声。 董朗斟酌着道:“按理说弟子不言师之过。子尚兄你觉得余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余夫子看着性情温和,教书娱情。但他宦海几十年,早已是个老官僚。 他早就离开书院帮忙家里经商,见过这世道的黑暗。如果统计之法真的有张昭说的那么有用,那余夫子不是没有据为己有的可能。余夫子固然是致仕,但他还有兄弟子侄! 张昭笑笑,“所以呢?” 董朗脑子里电光一闪,看着张昭,惊讶的张张嘴。所以,张昭得到长宁伯赏识的事,书院人人皆知。这样一来,余夫子敢贪墨张昭的东西? 十天前就能想到这一步,这未免太恐怖了?董朗举起酒杯,苦笑道:“子尚兄,在下佩服!” 陈康站在一旁斟酒,恍然大悟:“他还在担忧。但其实少爷事情已经办成。怪不得开始要和那白脸书生斗嘴。” 张昭知道董朗想多了。十天前他哪里料得到余夫子的反应。今日“撩拨”余冠才是事先做一手准备。不过也算是因利是导。微笑道:“我这几日要住在青龙镇中等消息。元明兄可知镇中哪里有房屋买卖?” 不仅仅是现在要住几天,等解决徐郎中的事后,他还要回明理书院读书。这种情况下,再住书院里的四人间“宿舍”肯定不合适。 董朗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子尚兄,这事简单。包在我身上。” 十天前在这酒楼中见面,他决定和张昭交往。因为,张昭的染料配方是他改变在家族中处境的契机。而此时,张昭所展示出来的能力,他很佩服,他愿意提前“投资”。 … … 张昭在青龙镇中“奔波”时,内廷银作局蒋太监在皇城中去找休沐的刘瑾。 明朝的京城的布局,分为三重。宫城(故宫)、皇城、内城。当然,到嘉靖年间会额外在崇文门外修一座南城,成为京师繁华之地。 皇宫之中,居住着皇帝、后妃、皇子等人。而侍奉的太监们则是住在皇城中,给皇宫里的贵人们提供各种服务。对应的机构就是内廷二十四衙门。 蒋太监早早的和刘瑾约好在东华门外的廊房里见面。 银作局位于宫城的西南角,出西华门往南即是。蒋太监不想横穿武英殿和文华殿前的广场,只能往北绕个大圈子,于午后两点许抵达东华门外的廊房中。 护城河上波光粼粼。两个小太监候在门口,“蒋公。” 蒋太监微微点头,进门后,就见刘瑾正在椅中喝茶,一身绸缎长袍,鬓角略微显白,笑呵呵的见礼,“刘公公。” 刘瑾眼皮动了一下,道:“老蒋,你来了。坐。你说有好事要告诉咱家?” 按照明朝太监这个行当里的规矩。蒋太监的职务其实比刘瑾刘公公要高。但是,谁让刘公公是太子的大伴呢?当今天子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太子如今十岁,身体健壮,没有夭折的风险,这是妥妥的下一代皇帝。 天子的大伴,其前途、权势还用说吗?蒋公公在提前“烧香”。 蒋太监谄笑着,坐下来,微微弯腰,汇报道:“刘公公,我已经打听到张昭的消息。你说巧不巧,我派人从青龙镇上查一圈,结果查到他住在我那庄子的隔壁,而且就是当日我们见过的那个书生。” 刘瑾惊讶的挑挑眉头,声音尖锐的笑起来,“哈哈。”这确实是无巧不成书。笑完后,说道:“嗨,老蒋,你要早来几日就好。前些天有个官儿上书皇爷,请求改为募兵制。 皇爷召英国公进宫商议。太子趁机问英国公火器的事情。英国公对张昭的‘火器平推’的策略不以为然。太子如今对此人已经失去兴趣。” 蒋太监一愣,还有这样的?不过想想太子的年纪,兴趣很快转移倒正常。 “咱家误了刘公公的事啊。我本来还打听到长宁伯现在对他其实不看重。还想着刘公公可以将他收服、效力。” 刘瑾摆摆手,“老蒋,咱们是老乡,不说这个。”明史记载,刘公公是陕-西兴平人。 … … 宫中的变化,张昭并不知情。他对未来的道路选择还是:科举! 张昭在青龙镇中等了两天,于第二天下午,他在青龙镇中闲逛时,被秋哥儿找到,“张哥,老爷叫你去镇外汇合。” 张昭赏了秋哥儿两钱银子,带着长随快步到青龙镇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在这里。 余夫子一袭青色士子长衫,负手眺望着镇外的田野风光,远山苍翠,秋意凛然。见张昭到来,神情温和的点点头道:“张子尚,跟我去一趟京城。有人要见你。” 张昭那份东西果然引起了徐贵的兴趣。 第十八章 进京 马车迤逦前行。不是自己的马车,张昭即便好奇官道外的风景,亦只能安坐。 这是他来到明朝后第一次去京城、明王朝的帝都。他内心中有些激荡的情绪。 他虽然只是个理科宅男。但内心中并不缺乏上进心。普通人一样有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每个人都应有理想,并为之奋斗。 他被现实生活的残酷磨去棱角,只剩下一颗不安分的心。而现在,他穿越而来,握有先知先觉的优势,掌握着大量的知识,他如何甘于平凡? 既然来明朝一遭,他希望几十年后能执掌明帝国的中枢,让这个古老、庞大、辉煌的王朝,焕发勃勃生机,恢复汉唐时的荣耀,屹立于东方! 而京城就是这个理想所在的舞台! 马车摇摇晃晃。余籍坐在对面的塌椅中,看着安然、沉静的青年,兼之仪表出众。心里不得不赞许一声。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出色的学生呢? 既然张昭和长宁伯有关系,且徐郎中决定让张昭去徐府见面,明显会谅解张昭。他的心态也随之调整。 余籍道:“子尚,近日在家读什么书?” 张昭结束沉思、对此行的推敲,答道:“学生在家复习之前书院里教授的课本。”其实,他自穿越以来都没看过四书五经。总得先安顿下来。学习八股文的优先级在后面。 时间在两人的闲聊中,慢慢的过去。 … … 南口村距离京城50里。而青龙镇在南口村西20里。总共70里路,就算有马车代步,一行人也将将在日落后的夜幕中赶到京城西面的阜成门。 徐郎中便是住在西城的咸宜坊中。马车停到徐府后的角门前。余夫子在一名年轻的徐家子弟的引领下,带着张昭进去。 五品的户部郎中,在京城西郊的青龙镇而言,这是大人物。而在京城,却又是那么的不起眼。夜晚之中,徐府并没有高朋满座,反而还有点冷清。 以张昭对明朝政治生态的了解,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官员,首推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正所谓: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尤侃侃。 然后是朝廷的重臣,具体的就是七卿:六部尚书+左都御史。 再然后是“储相”。即有资格进入内阁的大臣们。比如:吏部右侍郎、日讲官王鏊;杨廷和(还在老家服母丧)等人。 所以,一个户部郎中,不会在晚间时宾客如云。当然有交际活动时例外。 徐家子弟将两人引到一处花厅中。花厅中灯火通明,驱散着夜色。仆人们进来奉茶。再退下去。张昭打量着环境幽静的花厅。八仙桌、梨花木椅、字画、瓷器陈列。显得雅致。 … … 就在张昭在花厅中等待时,距离花厅不远的书房中,时年四十六岁的户部郎中徐贵正在书桌后奋笔疾书。 其长子徐鼎推开门进来,等一会,小声汇报道:“父亲,那张昭已经来了。” 徐贵有着一张国字脸,微胖,但这对于中年官员而言更添风姿,他头都没抬,说道:“叫上你四叔和李教谕一起去见他。” 徐鼎约二十多岁,长的和徐贵肖似,只是更年轻、更瘦,欲言又止,“父亲,他若是不同意怎么办?”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都很清楚。那个叫张昭的童生为求得父亲原谅,请明理书院、父亲的旧识余籍带来一种统计之法,父亲颇为看重,想要用在户部的统计上。 若能让户部的账目更加明了、清晰,必定会让父亲更受李阁老的看重。且会在户部尚书侣(lu)钟那里留下好印象。 但是,一切的关键就在于要这个小童生同意,这种统计之法是父亲受到其启发而运用在户部统计上。 简单的说,就是“技术转让”。 徐贵看儿子一眼,还是差点火候啊,道:“他会同意的。”这种事,在他和张昭的默契中,他给张昭想要的“东西”,这种统计之法自然就是他的。 今晚就是谈这个。只有谈妥,他才会将东西拿到恩师面前。这是一个老道的官僚的做法。 至于说张昭日后反悔,这有用吗? … … 张昭和余夫子稍坐片刻,就有三人从花厅后转进来。 为首的一人是宛平县徐县令,旁边的是顺天府府学李教谕,后面跟着徐郎中的儿子徐鼎。 “余前辈。”徐县令笑着伸手,示意余籍落座。他和余籍打过多次叫道。和善的道:“这就是你书院的弟子张昭?果然是青年俊杰啊!”他得到族兄的吩咐:安抚张昭。 这个小童生一个月前当着族兄的面骂李阁老“尸位素餐、水平不行”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今晚便是要化解。 余籍和几人打个招呼,再笑着给张昭做介绍,“子尚,这便是徐县尊。” 张昭一见徐县令的态度,心中便有底,作揖行礼道:“学生见过老父母。”明朝中后期流行别称。“老父母”是县令的别称。又在余夫子的介绍下,分别和李教谕、徐鼎见礼。 徐县令官职最高,自然是话题的发起人,喝着茶,微笑着道:“我听余前辈说张小友今年连过县试、府试。治的是何经典?” 这是标准的读书人开场白。先问年庚,再问科名,本经是什么? 张昭站着回话。这种场合他确实没有坐的资格。而童生的代称就是“小友”,就算六十岁,只要没中秀才,士林中人还是叫你“小友”。 “学生的本经是春秋。” 在明朝的考试体系中,儒家经典四书五经既是考试大纲,也是考试题目。四书分别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而对于考生门而言,四书是必考题。五经则只需要选修一门即可。所谓的本经,就是问学的那一本? 徐县令便笑起来,点头道:“不愧是余前辈的学生啊。”余夫子就是治春秋。 几人都笑起来,气氛融洽。 今天这场见面,在余籍而言,就是带张昭来徐府拜访,化解张昭的“冒犯”。而徐府谁来见张昭,他并不在意。徐郎中让他带张昭来,这就是人情。 而对于徐、李二人来说,这是没有营养的扯淡,只是个姿态性的见面。所以,话题都是很浅的点到为止。 十分钟后,见面就到尾声。 一身官宦公子装束的徐鼎还指望着张昭当面开口向他认错,但张昭根本就不提。这让他目视张昭几眼后,心里颇为不爽。 张昭见徐县令并无谈兴,余夫子也不再穿针引线,就知道该告辞了。正要说话,又看到徐鼎目视过来的目光。心中晒笑。 他懂徐公子的意思,要他当面说出认错的话。但是徐公子也不想想,这种事能宣之于口吗?再一个,徐公子可能没明白,这只是一场“交易”! 根本就不是认不认错的事。没有他给的“统计办法”,他跪在徐郎中面前忏悔都没用。而既然是交易,他也没兴趣低头“认错”。 一切都在不言中。 过几天自然会有人将这次见面传出去。而他得罪徐郎中这个雷自然就排除。 张昭心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躬身行礼,说着客套话告辞,“学生今日有幸见到三位前辈,聆听教诲,实在获益良多。不敢再叨扰几位前辈。” 这时,李教谕忽而开口。 第十九章 解决、新的问题 张昭心底磕碜一下。 这场毫无营养的见面,其内底的本质是他和徐郎中的“交换”。他用的虚构的明理书院开销数据,但是他不相信和常年数字打交道的徐郎中会看不出其真正的用途! 那么,徐县令、徐鼎代表的徐郎中,李教谕代表的是李家。“和解”的姿态已经做出来。这个时候李教谕忽而开口,莫非有变故? 按理说不会的。天底下骂皇帝的人都很多,小张昭骂几句李东阳算什么?而且,还只是顺带着骂骂。李家还要揪着不放? 李教谕约五十多岁,文士装束,形容清廋,捻须道:“张子尚,我见你对答时条理清晰,谈吐有据,阁老雅量,不会为些许小事怪你。莫要为这事心中疑虑,耽搁前程。 我知道你府试排名倒数第二,我有一卷收录近年来中试的时文,便送给你研读。你回乡读书要刻苦。不要因一时得失而动摇心志。将来学有所成,报效国家。” 他常年教书育人,今晚见张昭应答得体,从容沉静,是个好苗子,便赠书一卷。 张昭愣了愣,真心的道:“谢李先生厚爱。” 他自穿越以来,做事情都是从最坏的角度去想。主席教导我们:做坏的打算,往最好的方向去努力。 穿越者确实有“技术”优势,可以碾压明朝的“土著”,但是做事的关键,往往不是“技术”,而是人心!穿越者,未必就不会阴沟里翻船! 他做事其实很谨慎。反反复复的推敲,制定各种备案计划。 他听李教谕开口,以为他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不想竟是一番好意赠书给他。 李教谕笑着摆摆手。 … … 夜色渐渐的深。京中有宵禁。余夫子带着张昭到咸宜坊中的一家客栈落脚。李教谕答应赠送的时文,明天会有长随送到客栈来。 房间中,余夫子吩咐店小二去做饭,看着张昭心中悠悠的叹口气。其实,他现在发现张昭是一个好苗子,但没脸再开口叫张昭回明理书院继续读书。 当即,指点道:“子尚,李教谕送你一本时文,你过几日再上门去请教学问,这样可以走动起来。李教谕在顺天府多年,人脉很广,你可以委托他写封推荐信,去城东的白马书院就读。两年之后,必定可以考中生员。” 张昭送余夫子到二楼的房间,见余夫子“指点”他人情世故,便道:“谢先生教诲。”同时,心里反应过来:什么叫两年之后必中生员?他的计划是今年、弘治十三年考中生员。弘治十四年是乡试年,没有院试。若今年不中,就得推迟到弘治十五年秋。 余夫子不知道张昭想什么,笑着点点头,道:“因为你的事情,我特意来京中,书院里的事情都堆积起来。我明日一早就返回青龙镇。你如何打算?” 张昭按捺下心中的疑虑,识趣的道:“学生第一次来京师,想要逗留几日,见识见识京师繁华。” 李教谕的长随明天何时送书来,不可预料。他不能要求余夫子陪着他在这里等。 余夫子微微一笑,叮嘱道:“那你在京中注意安全。去休息吧。” … … 张昭的房间就在余夫子隔壁。等店小二送了饭菜上来,他吃过后,洗漱睡觉。 躺在床上,回想起此行的种种,总结得失、对错。这样来提升自己。正所谓: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从他穿越而来,时至今日,总算是将开局的“难题”解决。先卖染料配方筹银钱,打通进余夫子的关节。却没想到余夫子不在书院中。要等待。 在家里等待的时间中,刘大户上门试探。局势不乐观。他招募长随天天等在青龙镇明理书院,总算是第一时间赶到书院。 又“挑衅”余冠留后手,不得已而对余夫子强硬,方才令余夫子将“统计办法”送到徐郎中手中。再到今夜去徐府,完成心照不宣的“交易”。 前面的波折很多,倒是这次京中之行非常顺利。额外还认识李教谕,得到一本八股文集。时文,就是指的八股文。他日后有心的话,可以和李教谕来往。 有这样一个老牌教谕照拂,他在宛平县士林中要好混得多。 但是… 张昭到现在已经回过味来。按照李教谕和余夫子的判断,他们两人都不看好他在今年能考中秀才。但是他脑海中记忆中,小张昭可是自信满满啊! 是相信一个书院的院长和府学教谕对考试成绩预期的判断,还是相信一个两个月前才成为童生志得意满的青年的判断,这不需要思考吧? 他在解决开局的难题之后,他的计划遇到新的问题:将来的科举之路未必顺畅! … … 穿越到明中期的弘治朝,张昭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很明确:走文官路线。 他需要先参加科举,以文官的身份进入仕途,再来思考官途。在这个过程中,最好的结果是今年考中秀才,沉淀三年,再乡试、会试。二十一岁进入仕途。 而且,科举的名次最好要高。因为,成化朝的内阁大学士李贤定下潜规则:非翰林不得入阁。他的目标是在日后执掌明王朝的中枢,进入内阁是必要条件。 按照明朝的科举规则,前三名直接进入翰林院。后面的人则需要参加馆选。名词越高,录取为庶吉士的概率越大。比如,几十年后的张宰相。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三岁的张居正高中二甲第九名,授庶吉士。 但是,现在,他这个计划根本没可能实现! 小张昭早年读书,到十七岁今年二月份第一次下场,连过县试、府试。很有神童的派头。虽然府试成绩吊车尾,但小张昭很有志气在今年考中秀才。 张昭一个理科生,古文功底能有多深?八股文,他是学渣水平!他检索记忆,当然是信任小张昭的判断、八股文的功底。直到此刻,泡沫被李教谕、余夫子戳穿。 和轻取状元、探花的明穿前辈们相比,这让人情何以堪!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 … “十三年秋,张公往见郎中徐贵。席间有宛平县令徐旻、府学教谕李相铎。张公年方十七,英姿勃发,谈吐有金玉之声,满座拜服。(徐)旻赞曰:子他日当佐天子。(李)相铎异之,赠书馈言:子尚天下俊杰也。” ——杨慎,《丹铅录,杂谈》 第二十章 新计划、返乡 七月二十三日,清晨时朝霞万丈。 进出京城的人流中,张昭坐在从车马行雇佣来的马车上,在朝霞中从阜成门出京,顺着官道西返南口村。 按照原计划,他本来是要京城中游玩几日,凭古吊今感慨历代兴衰。京城是数朝帝都。上辈子他还没来过京城。这可是穿越时空摆在他面前的明代京师。 只是,他前夜一夜未睡,思索着科举之事,心情不佳。昨日和余夫子道别,在客栈里等来李教谕的长随赠书,便只是玩京中各处购物。他来京师一趟,总要带点礼物给婉儿、虎子。 回去时不像来时,张昭将马车的车帘打起来,可以观看沿途的风光,最终还是将随身携带的《时文集》拿出来翻看。 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排版,且没有标点符号的文集,看得张昭一阵阵的头大。 譬如收录的当年的探花如今的“储相”王鏊的一篇文章,“惟学而不求诸心,则昏而无得于己。盖学贵乎思也。不然,宁能免夫罔之失哉?” 他看半天难以体会到其中的精妙。这如何做八股文确实需要老师教。能自己揣摩出其中门道的,那都是天才。 张昭叹口气,看着窗外的田野、村庄,目光依旧坚定。 理智的判断:他的科举之路肯定不顺畅,无法像明朝的神童或者明穿前辈们那样快速“升级”、“通关”。指不定,他几十年都难以通关。范进兄就是例子啊! 但是,他还是想试试。 其一,不试试如何甘心?他穿越而来,就定下科举的目标,如今障碍清扫完成,就等着考试。总不能事到临头却放弃吧? 其二,明朝是一个等级社会。功名之路并非一蹴而就,不同的功名对应着不同的特权。 且先不管他多少岁能考取进士,总得先成为秀才。拥有一个出身,再做其他事都容易些。这是基础。 他今天先回南口村,明天再去青龙镇明理书院潜行读书,准备院试。余夫子肯定不会拒绝。 … … 时间略微往回一点。张昭在京城的第二晚。青龙乡刘家里,东刘村中。 位于村中的刘大户住宅是一处青砖黑瓦的院落。四四方方的铺陈开,占地数亩。 夜幕之中,屋舍里灯火点点。 偏院的花厅中,白白胖胖的刘大户正招待着一名青年饮酒。这青年穿着蓝色的长衫,脸有点窄,眼睛珠子总是在动,显得很油滑。看起来是个难缠的角色。 刘大户举杯和青年碰一杯,眼神殷切,问道:“方差役,你打听的如何?” 叫方差役的青年嘿嘿笑道:“刘员外,我既然来这里吃酒,当然是打听的明明白白。张昭在吓唬你。他得罪徐郎中的事情确凿无疑。你大可放心。” 差役在明代指的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人。通常的身份是捕快、衙役等。 刘大户顿时感觉心中舒畅,拍手排在椅子扶手上,恨恨的道:“tmd。那小兔崽子竟然敢唬我?”以明代的信息传递水平。十几天的时间,刘大户就打听清楚,算是比较快的。 发泄般的骂几句,刘大户自得的一笑:“乡中那些人还在迟疑,这块肥肉合该我吃掉。方差役,户书那里还要你帮我美言几句。” 县衙中设六房。其中户房主管全县征收税银,交粮纳税等事务。户房里文吏的头目雅称便是“户书”。刘大户是刘家里的粮长。秋税在即,他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张昭这小子害得他丢脸,他不仅要吞掉张家的田地,还要整得张昭脱层皮! 方差役一听就知道刘大户的打算,喝着美酒,笑道:“李户书那里要什么美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好美色。你送他一个俏丽的丫鬟,什么事不好办?” 刘大户脑中闪过张小娘子的容貌,眼睛眯起来,轻轻的点头。 … … 七月中旬,初秋的清晨有着淡淡的薄雾。婉儿在门口目送虎子背着书包消失在村落中,返回院落中。 院中的屋檐下堆满着晾晒、装袋的粮食。秋收已经结束。 “小姐,你早饭吃什么?”周大娘从厨房里出来,笑呵呵的问道。她近来心情舒畅。丈夫得到少爷的重用,管着张家外事。且少爷要远在通州的大儿子回来做事,在她面前尽孝。 婉儿随口答道:“稀饭、煎鸡蛋吧。”回到后院的正房中。 房间被她收拾的整齐、干净。二哥书桌上笔墨纸砚陈列。还有一本二哥给她写的用来打发时间的武侠小说,《越女剑》。二哥不在家的这五天,她都看过两三遍。 寂静的秋日上午,村落里的声音遥遥传来。婉儿轻轻的抿抿嘴,有少女在春天时淡淡的忧愁。 二哥走之前的那几天,每天晚上都会抽出时间教她认字,陪她说会话,讲讲志怪故事。这些变化是那日吴叔找她汇报冬日时要在门前的荒地建房子开始的。 父亲留下来的话她怎么不知道呢?那将是她和二哥新婚后的住处。显然,二哥知道了呀! 她很早就知道,她将来要嫁给二哥。母亲临去时要她照顾好二哥。她这些年一直是这么做的。只是,前些时日二哥病好后,就是二哥在照顾她。 “二哥…,他…怎么想的啊?”婉儿捂着脸,感觉脸上有点烫。她有点想问二哥,却羞涩的问不出口。 此时,她分不清她心里是将二哥当兄长还是当做丈夫。两者的区别是怎么样的呢?只是知道二哥离开后,晚间快乐的日子不再,生活也变得无趣。 少女情怀,于清秋时节,含苞待放。 周大娘送早餐进来,见里屋里小姐又在少爷屋中“睹物思人”,慈爱的笑一笑,心里明白,喊道:“小姐,来吃饭吧。”少爷和小姐如今都长大了啊! … … 将近中午时分,张昭的马车抵达南口村。这倒是引得不少村民议论。南口村中还没有人富裕到有马车。 婉儿正在前院里和邻居王大娘说话。以张昭的家境,村民们不会对他和婉儿恶语。所以网文中常见的打脸套路是不存在的。正说话间,就看到张昭从马车上下来。 婉儿情不自禁的站起来。早上一直想的各种思绪全都抛开,轻快的情绪填满心间,欣喜的道:“二哥,你回来了!” 张昭见婉儿迎出来,笑着道:“婉儿。”摸摸小姑娘柔顺的秀发,对闻讯出来的周大娘道:“把我从京城买来的东西都搬进去。”交代好,回到屋中休息、喝水。 婉儿笑颜如花,跟着张昭到后院里,从仆妇手中接过水盆放在半桌上,好奇的问道:“二哥,你怎么去京城了?你不是带着陈康去青龙镇吗?” 张昭洗把冷水脸,洗去旅途的疲倦,坐下来喝茶,道:“后面去京城办点事。把书院的事情解决了。今天回来先休息下。明天再去书院。哦,光顾着和你说话,婉儿,我给你带了小礼物。” 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做工精巧的银钗,笑说道:“婉儿,先将就着。等以后二哥给你买更好的。来,二哥给你带上。” 婉儿“呀”了一声,漂亮的杏眼变得明亮,问道:“二哥,这得多少银子啊?”说着话,微微蹲下来,任由张昭将银钗插在她乌黑如云的发髻中。 张昭就想笑。问完银子,不得“教育”他别乱花钱才是婉儿的风格吗?果然,小姑娘也爱美啊!帮婉儿戴好银钗,问起这几日他不在家中的情况。 两人正说着话,周大娘快步从外面进来,“少爷,小姐,不好了。刘老爷又带人来了。” 第二十一章 恶客上门 张昭微微蹙眉。 他刚从京中回来,本来心情就微微抑郁。在明中期,无法快速科举通关进翰林,这自然让人很不痛快!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还要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头去苦读。这更令人郁闷。 偏偏此时,这个刘大户再来“袭扰”。 明代不是汉朝,特别是京师这一带,很多事情不是论武力,而是论“王法”。穿越者谁会把乡间的一个大户当回事?然而,刘大户两次上门来。 婉儿正言笑晏晏的和张昭说这几天分别后的情况,也不欢迎刘大户到来。见张昭皱眉,清声道:“二哥,他怕是知道你前几天是吓唬他的了。” 张昭晒笑一声,道:“婉儿,走吧。正好把这件事了结。” 他原本就没打算让刘大户好过。按照计划,这事应该是等他和徐郎中“和解”的消息传开后再处理。那样会很轻松。但既然刘大户找上门来,那择日不如撞日。 周大娘看着两个小主人,心里却是很担心。几天前少爷是吓唬刘老爷的?那可怎么办? … … 张家前院,花厅内。 再次登门的刘大户依旧是大马金刀的坐着主座中。依旧装模作样的拿着他心爱的紫砂小壶喝茶。依旧是奴仆六七人,外加长随、账房。 另外,还有同来的方差役,并四个拿着绳索张牙舞爪的白役。个个神情傲慢。 院落里,正在家里做事的几名仆妇神色惶惶,胆战心惊,这个架势谁不怕呢? 此时,农忙虽然结束,但田地还是要照料。张昭的管家吴春时并两个长工都不在家。 刘大户看看从花厅后出来的张昭、婉儿。胖胖的脸上露出讥讽、矜持的笑容,“张家小子,没想到我又来了吧?县城里的消息,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你当众得罪了户部徐郎中,真以为能遮掩的过去?” 张昭神情平静的“哦”了一声,也懒得去和刘大户解释什么。这才两三天的时间,他和徐郎中“和解”的消息还没扩散。 实话说,张昭现在心里很不耐。他的目标是走科举、仕途、中枢这条路,谁耐烦和一个乡间的大户斗智斗勇,纠缠?用网文的术语讲,这叫拉低逼格。 “那刘员外想要怎么样?” 刘大户斜张昭一眼,目光由上打量到下,很不屑。他实在搞不懂张昭哪里来的底气这样和他说话? 要说张昭读书读傻了,上次来的时候明显不是。这是个明白人。莫非是他昔日横行乡间的威名,这小子不知道? 刘大户的长随上前半步,嗤笑道:“张小子,你问我家老爷想要怎么样?上次来索要你家的十亩地你不许,这次可就不止十亩,而是要二十亩。” 婉儿穿着长裙,身段修长、婀娜。十四岁的小姑娘容颜俏丽娇美,翻个白眼道:“你想得美。” 她是张家的管家娘子,向来是精明强干,内外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下人等都很服她。但是,在二哥面前,她心情不自觉的放松,流露出小女孩的神态。 婉儿聪慧,见识明断。刘大户在青龙乡中确实很威风,兼并了很多人家的土地。可这又怎么样呢?二哥一回来就告诉她,书院的事情已经解决。 这刘大户怕是还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只是不知道二哥要怎么打发这帮“恶客”。 “呵呵,这位就是张小娘子吧?果然是个十足十的小美人。”说话的是正在花厅中溜达的方差役。 他穿着一身标准的明代衙役装:青色箭袖,腰间裹着红裹,带着平定方巾,帽檐上插着羽毛。嘿嘿一笑,贪婪的打量着婉儿,“我们今天是来收税的。” … … 就这说话的功夫,张昭的前院,不断的有南口村的村民进来,看向厅中的“交锋”。 刘大户作为本地的粮长,带着差人来村中收秋税。消息传出去,立即就引得村中震动。谁不想听听今年秋税是怎么个章程? 方差役瞥一眼院中的村民,继续道:“张小娘子,县尊已经发下牌票,开始征收今年的秋税。刘员外是本地粮长,你家秋税加耗多少,还不是刘员外说了算? 你哥哥还不是秀才相公。皇粮国税还是要缴的吧?不卖地还能如何?怎么是我们想的美?” 这里额外说一句明朝的基础架构、税收制度。明朝的基层最低一级便是到县。所谓的皇权不下乡。地方上靠的是自治。设立:里长、老人、粮长,分管行政、司法、税务。 粮长通常都是以本地大户充任。刘大户担任刘家里的粮长自然是实至名归。而他也没少在其中上下其手的捞好处。 国朝的税粮,正税是三十税一。这是固定且不能更改的。地方上的猫腻在加耗中。而作为粮长,只需要把加耗征上来,具体谁家多缴谁家少缴在其权限内。 这就是刘大户想要“拿捏”张家所在。不听话就让你多缴“加耗”,你受得了吗? 方差役这话说的厅中的随从并几个白役纷纷嘻嘻哈哈的出声吆喝。 “小娘子,别心存侥幸,早早从了我家老爷才是。” “哈哈。张小子,我们家老爷看中你家的地,你还跑得了?现在县里的黄册上,你家二十亩地全是上田。早点卖掉吧?不然缴税能压死你。” “你们要是不听话卖地,今年冬天县尊修河堤,张小相公肯定是要去河边走一趟。届时不小心失足落水,那很正常。真以为我们是吓唬你吗?” 荤话,嘲讽,恫吓的说辞扑面而来。其中的强势,无耻,颠倒黑白,那是不必说的。 … … 吴春时带着两名长工脚步匆匆的从田野里赶回来,到家时,张家的前院被塞的满满当当。 他挤到前面去,正好遇到摇头叹气的村中长辈张四伯。张四伯对吴春时摇摇头,“小吴,你家麻烦着。” 吴春时嗯一声,心里打鼓,腿有点发软,但还是走到厅前,“少爷,小姐,我回来了。” 张昭回头看一眼老吴,点点头,将明显给气着的婉儿护在身后,阻隔方差役恶心的眼神,微微皱眉。正要说话时,刘大户忽而有动作。 刘大户四十多岁的年纪,白胖胖,将紫砂茶壶放下,站起来,咳嗽一声,双手下压。刚刚还很喧闹的村民们便逐步安静下来。其在乡中的威势如此。 刘大户看着聚拢在此的村民,眼神睥睨,一股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感觉油然而生,骄矜道:“今年秋税还是老规矩。正税之外,加耗是一倍。都赶紧回去好生准备,别闹出事来。” 再转头对他刚才可以忽略的张昭,压迫道:“你家二十亩上田,秋税三石米。南口村的加耗,你家出十石米。拿出来吧!” 前院里的村民们顿时有些骚动。 婉儿站在张昭身侧,不满的抗声道:“刘老爷,我们家总共才五亩上田…” 刘大户冷笑一声,打断道:“张小娘子你有意见,可以去县里和老爷们说。县衙里的黄册上,你家就是二十上田…” 张昭摆摆手,同样打断刘大户的话,平静的道:“刘员外,前段时间蒋太监给了我70两银子。卖不卖地,就不用你们费心。秋税我交得起。” 话音一落,满场寂静。 … … 张昭卖染料配方得了些银子,这件事南口村、东刘村中的村民都知道。所以,对张昭家的伙食,多雇人没有疑问。刘大户同样知道。所以,他认为秋税加重,可以压迫张昭。 这里面有一点需要说明,二十亩地的产量当然不只十几石粮食。但是还要留口粮,还有用去换日用品。基本上,一个农民秋下来,刚刚吃饱而已。 君不见,明末时加饷,看起来不多。一亩地几钱银子而已。但多少自耕农破产? 秋税加重,按照常理确实威胁到张家。但是,谁想到张昭能从蒋条件那里拿到70两银子呢? 刘大户在他气势最盛的时候,于此时,就仿佛是给张昭扇了一耳光。胖脸上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查明白情况,抢在某府管事、某杂流小官、举人管家等人面前“动手”,还去县里改了黄册。结果,屁用没用。 方差役站在厅中,面向前院,看看眼前挺拔、俊朗的青年,还有容颜出众的小娘子,讥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今年交得起,明年呢?再一个,我明说吧。你不卖地,我手头正好有个杀人案,听说死者和你认识。” 这就是要明目张胆的栽赃嫁祸。这种事方差役平日没少做。讹点钱什么的,这属于基本操作。 张昭笑笑,淡淡的道:“方差役是吧?解决这件事,并不需要等到明年。我只需要等十几分钟就行。” 说着回头。就见隔壁蒋家庄的丁管事带着人从厅前走进来。他身边跟着气喘吁吁的周大娘。 第二十二章 乡中事了。 张昭带着婉儿从后院出来时让周大娘去隔壁蒋家庄请丁管事来帮忙。这个人情得用掉了。他刚刚对方差役说“我只需要等十几分钟”时,其实已经看到丁管事带着人混在人群中。 丁管事瘦高身材,穿着短衫,带着幞头,带着两名随从走进花厅中。 蒋家庄就在两个村落的隔壁,青龙乡中不少人都认识他。这里面就包括刘大户。他的心顿时提起来。他能在青龙乡中横行,那些人惹不得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张昭客气的拱手,和丁管事见礼,道:“丁管事,烦请你将这个讹诈我家的劣绅押到县中,我请县尊为我做主。”张昭指着刘大户。 围观的村民们都是一脸的疑惑。因为,刚刚要栽赃嫁祸张昭的明明是方衙役这些人啊?怎么张小相公却指着刘老爷? 明代有句俗语:车船脚店衙,无罪也该杀。像衙役这种人物,作恶多端,其社会地位非常低下。但是,一旦衙役手里拿着“牌票”,那就是代表县令,来一趟乡下就像鬼子进村一样。 张昭心里有数。 他的计划很简单,动用蒋家庄的武力,将刘大户弄到县里去,家里这面的局面自然化解。而他前两天晚上才和徐县令见过面,在县令面前要个体面,严惩刘大户有多难? 粮长,在青龙乡那是代表税务的大佬,但在县里还是小民!没有完成税收任务的粮长,被县令打板子、枷号在县衙外常见的很。 当然,他做事一贯细致。去县里之后,他会散步相关的谣言,把舆论造起来。这年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个乡间大户逼迫童生卖家产,他天然会取得舆论支持。 刘大户背后的一些关系就不好运作吧?刘大户家里没读书人,两百亩地的身家能维持着,肯定有些官面上的关系。 而徐县令如果给他这个面子,县衙上下,他再打点打点,要动方差役一样不难。有县令给的政治风向,有白银带来的威力,他肯定能让此人翻不了身。 这混蛋看婉儿的眼神让他很不痛快。 … … 丁管事哈哈笑道:“贤侄,你在乡里何须这么低调?什么阿猫阿狗都欺负上门来。你只管看着。”说着,对身边两名彪悍的汉子道:“有劳两位。” 这两人约三十岁左右,穿着常服。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伸手一巴掌将要栽赃张昭的方差役扇到地上,“你算个什么东西?”另外一只手熟练的拿出腰牌举起,高喝道:“锦衣卫办案,闲人闪避。” 说时迟,那时快。 另一人一脚将刘大户踹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他带来的长随和白役在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后,全部都呆在原地,手脚发凉,不敢乱动。 张家的前院中,汇聚在此的村民们在刘大户宣布秋税方案后就准备离开,但随后张昭和刘大户、方差役的的冲突又让他们留下来。这其中有打听消息的意思,也有看热闹的想法。 而此时,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反应过来的人都立即跑掉。弘治朝的锦衣卫不算凶狠。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很“温和”。但是锦衣卫凶名在外! 张昭其实也愣住。丁管事怎么把锦衣卫牵扯进来?他一个读书人,和锦衣卫牵扯在一起,将来的名声怕是难听的很。但此时他能说什么呢? 很快,两名锦衣卫校尉将方差役、刘大户拿绳子绑住。两人嚣张的气焰不再。其中一人过来抱拳道:“丁管事,事情办妥了。张小相公,这两人我们先押回卫中,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张昭心里的情绪没有流露出来,拱手致谢,沉稳的道:“多谢两位。” 两名锦衣卫押着人离开。前院里紧张气氛这才缓过来。 而此时,很多人反应过来:横行乡中的刘老爷被送到锦衣卫中。这意味着什么?经过这件事,刘老爷肯定威风不再,不敢再来南口村横行霸道。 一名中年村汉吐口唾沫,嘲笑道:“他之前那么威风,死到临头还不是个没卵子的货色。我看到他尿裤子了。” 村民中有人哄笑起来:“哈哈!”刘大户在南口村很不得人心。 方差役和刘大户的跟班一个个的落荒而逃。 “刚才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现在像条狗一样。” 村中的长辈张四伯笑呵呵的转身离开。本村难得出个强力人物。张昭这里现在很乱,有些话他回头再来说。 婉儿、吴春时、周大娘并张家的佣人们则是喜笑颜开,心中一口恶气呼出来。 … … 吴春时、周大娘招呼着还留在这里的村民落座、喝水、说话。 婉儿跟在张昭身后,心情激荡,“二哥…”微微仰视着那挺拔的背影,漂亮的杏眼明亮,熠熠生辉。她之前还在想二哥怎么打发刘老爷,不想是这样痛快的方式! 刘老爷带来的那些人很讨厌。还有那个衙役,看她的眼神很恶心。但是这些人在二哥面前又算什么呢?土鸡瓦狗! 张昭正邀请丁管事到后院稍坐。这时回头,笑着摸摸婉儿的头,“婉儿,没事了。跟着我。”他以为婉儿是想要旁听来龙去脉,婉儿是管家娘子嘛! 到后院落座。张昭给丁管事斟茶,微笑着道:“丁叔,今天真是谢谢你。只是,这怎么回事,我还没搞明白?” 丁管事喝着茶,笑眯眯的道:“贤侄,这事说来话长。我蹭你一顿饭没问题吧?”张昭指挥整治出来的饭菜确实可口,他颇为想念。当然,也有拉近关系的意思。 张昭笑着点头。 时间正好在中午。张昭吩咐下去,周大娘带着仆妇整治了一桌酒菜。张昭正好从京城里带了酒水回来。美酒佳肴,一一陈列在前厅的八仙桌上,张昭、丁管事、吴春时三人落座。 婉儿在后面吃饭,几名雇工和仆妇偶尔上菜,来听个一鳞半爪。 丁管事品着酒,将事情经过说来,“贤侄,上次你去庄中做菜,我家老爷对你很看重。吩咐我照应着你这边。你出门在外不知道,刘大户这几天上跳下窜。” 刘大户到县里改黄册将张家的田地改为上田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他在青龙乡中二十年,这点人脉还是有得。 “我得了消息,去城里给二管家汇报。我家老爷派了两个锦衣卫校尉来等着。这不,刚好是守株待兔,给贤侄你出这一口恶气。进了锦衣卫他们别想好过。” 张昭恍然,吃一筷子鱼肉,心里沉吟着。 丁管事兴致很高,接着道:“贤侄,锦衣卫胡小旗的意思是他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他们先把人弄去熬几天,怎么收尾由你说了算。我在这里先恭喜贤侄发财。” 刘大户和方差役想要从锦衣卫里出来,必须要拿钱买命。而看胡小旗的意思肯定会分张昭一笔。刘大户这是吞人家产未成,自己反倒掉进坑里去。 真是可笑啊! 张昭笑一笑,举杯道:“丁叔,谢谢。” … … 饭后,张昭、吴春时送走丁管事,从村里往回走。路遇两个下地的村民,笑呵呵的站定打招呼,“张少爷。”神态亲热、尊敬。这显然是刚才的余波。 张昭一一回礼,带着吴春时往回走。 吴春时心情舒畅,笑呵呵的道:“少爷,老丁这么卖力气。不枉当初卖他一个人情。这下子,刘老爷肯定再不敢惦记家里的地了。” 张昭微微一笑,“他以后就是想惦记也没那个能力!” 不仅仅是刘大户,经历这么一遭,之前惦记张家田地的那些人都会收敛。锦衣卫出手有麻烦、隐患,不过也确实省事、有威慑力。都帮他省下他去县里运作的时间。 至此,乡中事了。 … … “昭居乡中,才具渐显,时人敬服。昔,有大户连衙役欲谋昭家产,以秋税迫昭,间问杀人案。乡中有不忿者怒曰:何以此事污张相公。乃缚二人至县中。” ——《正德风云志》,王世贞 第二十三章 青龙镇中 刘大户的长随、账房、奴仆从张昭家中落荒而逃。刘大户被锦衣卫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青龙乡中。如张昭所料,惦记张家二十亩地的那些人都收敛起心思。只惦记二十亩地的人家,其权势显然是不敢惹锦衣卫。 由方差役带到青龙乡的四名白役各自逃散,狼狈的回到京城。 其中一名白役和方差役交好,咬咬牙,第二天上午去京城北面的顺天府县衙中求见典史。稍后,被一个门子带到县衙二门后林典史的公房中。 林典史约四十多岁,马脸,皮肤微黑,身量中等。他正签押着公文,头也不抬的道:“你昨天跟着小方去青龙乡收税。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典史,在明朝是县令的佐贰官,负责掌管缉捕、监狱。品级不入流。在县衙中排行第四,俗称“四老爷”。 白役“噗通”跪下来,哭道:“四老爷,方大哥被锦衣卫抓走了。” 林典史愕然的抬头。手中的毛笔跌落在公文上,涂抹出凌乱的墨团。喝道:“你再说一遍?”他宦游至宛平县。小方是他爱妾的弟弟。他怎么惹到锦衣卫的? … … 且不管南口村、东刘村、蒋家庄中的“风云激荡”,青龙乡中的震动,张昭只在家住了两天,二十五日就带着吴春时、长随陈康去青龙镇中。 数天前,张昭跟着余夫子去京城中的徐郎中府,将陈康留在青龙镇上。他委托同学董朗帮他留意镇中的住宅。陈康用二两银子将一进的小院买下来后,回来找婉儿请示。这才知道张昭已经从京城返回。 上午时分,三人顺着乡间的大道前行。七月下旬,秋意醉人。乡间的树林尽染金黄。 吴春时挑着棉被等物日常用具。张昭要住在青龙镇中读书,这些东西少不得。婉儿都安排好,让老吴挑一趟。 陈康则是背着干粮、水、书籍。 张昭步履轻松的观赏着沿途的乡间风景。 他刚穿越而来时就定下计划。他不会在南口村中长住。田园之乐,从来就不是他的志向! 当然,在他外出闯荡前,他需要安排好家里的事情。为婉儿、虎子留下一个稳定、富足的环境。让他们生活的快乐、幸福。此刻,他已经安排好家中的事。 第一,小张昭得罪徐郎中带来的影响,现在全部消除。青龙乡中不会有人还敢惦记着家里的地。 第二,家里的生活水平已经提升,他留下足够的银子给婉儿。余下的便是给张家的小日子“添砖加瓦”。 接下来,他将全身心的投入到举业中。 至于说刘大户的事如何收尾,丁管事和两个锦衣卫校尉都说由他来决定。这话听听就好,他没当真。他现在心中的大事只有两个字:读书! … … 抵挡青龙镇后,张昭午饭前便去明理书院找余夫子。余夫子自然是乐意。他当日在京城中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董朗推荐的四合小院位于青龙镇主街后,距离明理书院500米。吴春时帮忙整理床铺,收拾卫生,下午时趁着夕阳赶回去。张昭住正房。长随陈康住西厢房。东厢房用作厨房,放置杂物。 安顿下来后,张昭派陈康去请董朗到客满楼中喝酒。上午在书院中听课至中午,张昭缓步出来,到镇中心的酒楼“客满楼”。此时董朗已经等候在雅间中。 董朗还是那副富家公子的装束,中等身量,微微有些胖,手里拿着檀木折扇,在雅间门口拱手见礼,“恭喜子尚兄归来。”他读书不行,看事情还是有点眼力。 张昭从京城中回到青龙镇来,很明显事情已经解决。他业已取得徐郎中的谅解。 张昭微笑着拱手,“元明兄,请!” 董朗这些天帮了他不少忙,他既然要在镇中长住,当然要请董朗吃顿饭表示谢意。两人落座后,店小二送上酒菜。张昭和董朗在二楼雅间边吃边聊。 雅间临窗,可以看见繁华、喧闹的官道。这里有往京西拜佛访道的贵人,也有将京西的铁器、煤炭运送至京城中的车队。更多的则是商旅。 张昭将京中之行简单的说了说。像李教谕的赏识,和徐郎中的交换自然略去。再提了提前日刘大户的事。 董朗喝着酒,笑呵呵的道:“子尚兄,假设真的让你来收尾,你打算怎么对付你隔壁村的大户?” 张昭就笑一笑,他当然想过这个问题。 这件事他觉得有点古怪。当日,蒋太监额外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的奖赏。但是,不至于重视到用锦衣卫帮他对付刘大户。这倒像是在卖人情给他。 然而,他有什么东西是蒋太监所看重的呢?张昭这时还不知道,这是个时间差的问题。 蒋太监从刘公公那里得知太子对张昭不再感兴趣,他的“投资”热情自然大减。但他还没来得及和他的管家说,这本就是件小事。而蒋府的二管家早得到其吩咐,丁管事汇报时,二管家没再汇报,直接做出决断。 这年头,东厂的地位早就高于锦衣卫。蒋太监的身份,在锦衣卫中也有些人脉。二管家和一个小旗打个招呼帮忙,实在太简单。 且不提前因后果,张昭看得到锦衣卫出手后的隐患和麻烦。 锦衣卫向来是如狼似虎,手法简单粗暴。若刘大户和仿方差役死掉,他会麻烦的很。这是人命。另外,这两人如果放出来后闹事,他的名声会很不好听。 其实,这事青龙乡中已经传遍,只是版本五花八本。但若事主不闹,他在士林中亦有话可说。毕竟他是被迫反击。 “如果是我来收尾,首先得保证这两人不死。其次,要恐吓住他们别闹事。” 董朗哈哈一笑,坦率的道:“子尚兄脑子很清醒啊。要我肯定先想如何发财的事。”说着,欲言又止。他的麻烦正在发酵。 张昭笑着摆摆手,和董朗闲聊饮酒。 … … 这天下午,小雨淅沥,天色阴沉。 张昭从书院里出来,就见长随陈康拿着雨伞等在这里。陈康将伞递给张昭,小声道:“少爷,上次来家里的锦衣卫校尉又来了。就在前面茶铺里等着。” 张昭有些奇怪,带着陈康到茶铺里。正见到那天高呼“锦衣卫办事”的校尉在等候。 他穿着件箭袖,起身过来,笑着拱手见礼,“张相公,在下钱宁,奉胡小旗的令,请张相公往京中一行。处置冒犯张相公的那两人。” 张昭愣住。钱宁? 第二十四章 三大反派 “钱宁”这个名字,相信任何稍微对明正德朝有了解的人都听过。这是日后的锦衣卫指挥使,正德朝刘瑾刘公公之后的权臣,身入佞幸传。 张昭陡然听到这个名字,怎么能不发愣呢? 自穿越以来,一个月的时间,他先和“立皇帝”刘公公照过面,现在又和钱宁认识,再差一个“江彬”,正德朝的三大反派boss,他就认识齐全了。 张昭心里苦笑一声。他这是什么运气?尽和历史中最后倒台的反派照面。反倒是文官中的大佬他一个都没见过。他现在见过的最高阶的文官就是徐县令。 宛平县县令,正六品。 张昭收起心中的思绪,没有流露出分毫,拱手道:“钱校尉客气。我们这就走吧。”张昭还是个童生,被钱宁称做秀才相公,这是很客气的称呼。 钱宁这个时候只是一个锦衣卫的小校尉,冒雨离京70里路来请,见张昭没有推辞,反而一口答应下来,心里对张昭印象很不错,说道:“张相公,你稍等,我去雇辆马车过来。” 张昭笑着点点头,做个手势,让陈康跟着钱宁去。 … … 张昭在傍晚时离开明理书院。带着寒意的小雨中,余冠和两名好友到客满楼中吃饭。 因为下雨,客满楼中的生意清淡。三人在一楼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酒菜、面条,边吃边聊着。 顺天府院试的时间还没定下来,但按照历年来的惯例,今年可能会在九月份。提学大宗师一般会提前一个月宣布考试时间,方便士子们报考。 刘同学吃着烤鸭,笑道:“院试在即,书院的气氛都变了。现在七月底都还没消息,今年的顺天府院试弄不好大宗师会安排到十月份去。听说大宗师目前还在河间府。” 余冠今年十八岁,穿着素白的文士长衫,皮肤白皙,面若冠玉,一派玉面郎君的范儿。这时,冷傲的道:“书院里的那些人是瞎紧张。不管几月份开考,能参加考试的不就我们几人?夫子说,我们这八个人,没有一个人的时文水平是能中生员的。” 这话说的让人绝望。 王同学喟然的叹道:“要是能押中题目就好啊。我前些天去城中听小道消息说大宗师年老将离任,可能会在今年的院试中卖生员名额,趁机捞一笔。” 余冠摇头,冷峻的道:“刘兄,哪年考试前没有小道消息?我们去年北城那里还闹事呢。再说,就算是真的。大宗师多少银子卖一个名额?至少一百两银子吧!想这个有什么用?” 他们要是有这家底,那里还会在明理书院中就读? 刘同学道:“元甫说的有道理。我们说点高兴的事。喏,张昭那小子重新回来读书,你们说夫子怎么会收留他?再一个,你们猜我最近听到什么传闻?他勾结锦衣卫将乡中的一个良善大户给送进诏狱里去,闹得沸沸扬扬。” 王同学嘿嘿一笑道:“那他的名声要完蛋了咯。读书人和锦衣卫牵扯在一起。士林能容他?” 余冠点点头,道:“夫子收留他的事情我知道点内幕。他前几天去徐郎中府上拜访过。他和锦衣卫勾结的事,我们也用不着当面去质问他。把这事传开就好。” 他给张昭连抽几次耳光,吃一堑长一智。外加二叔的叮嘱,他不会再正面和张昭起冲突。但是,传播点消息还不简单? 刘、王两人笑呵呵的应下来。 … … 秋雨连绵。傍晚时,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两辆马车行驶在泥泞的官道上。 张昭让陈康雇了两辆马车,在客满楼里买了烧鸡、热酒、馒头在路上吃饭。 张昭和长随陈康坐一辆马车,另一辆马车则归钱宁。这比他在冷雨中骑马奔驰要舒服的多。 马车中,陈康坐在一旁,保持着安静。十四岁的少年很机灵,他一看就知道张昭在思考。 张昭则是偶尔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雨势,手指轻轻的敲着车中塌椅,沉思着。 他到青龙镇中读书已经四五天。虽然读书读的很苦闷、吃力,看不到考中生员的希望,但终究是在做正事! 七天前,他请丁管事帮忙,最后锦衣卫将刘大户、方差役带走。这件事如何收尾,丁管事和锦衣卫校尉都说由他决定。他根本不信。牟指挥使“口碑”再好,敲诈勒索可是锦衣卫的基操。但现在胡小旗却派人来请他。 事情发生变化。 张昭在推敲这件事。 正常来说,一个童生和锦衣卫牵扯,心里都没底。而且,以锦衣卫的作风,焉知日后不会被咬一口呢?不过,他听丁管事说,这是蒋太监的二管家打的招呼。若是只涉及到锦衣卫小旗这个层面,他应该是真的能说上话。 那么,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消除影响! 用锦衣卫报复、打击刘大户,固然是痛快,便捷。很好的威慑十里八乡窥测张家的田地的食腐动物们,但是带来的隐患、麻烦就是:于他的名声有损! 他毕竟是要混读书人的圈子啊! 这是他所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怎么收尾!第二问题是:他在琢磨钱宁这个人。 明史中记载:钱宁早年的事迹不详,被成化年间的大太监钱能收为养子。弘治末年,钱能去世。钱宁得任锦衣卫百户。然后,就是正德朝依附于刘瑾,得宠于正德皇帝后,各种作。 张昭的明史就是个网文水平。他对这些都不大清楚。但他看得出来将来的反派大boss钱宁,此时的境况并不大好。秋雨时节,骑马70里来找他。这怕是被排挤的吧? 穿越者有先知先觉的视角。那么,他有没有操作的空间? … … 夜间时分,张昭和钱宁抵达京师南面。嘉靖年间,崇文门外汇聚南北货物,人口滋生,因而筑建南城。现在还只是弘治十三年,崇文门外并没城墙。 此行的目的地是宣北坊中胡小旗所拥有的一处院落。 锦衣卫们的衙门、南北镇抚司当然在正阳门内。锦衣卫胡同,鬼神绕路。但几万锦衣卫不可能都挤在总部。各百户、总旗、小旗点卯,则是各有“据点”。 张昭从马车上下来,就见细雨中青砖黑瓦的小院庭前,数名锦衣卫校尉簇拥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心里顿时就有数,放下心来。 钱宁做介绍。相互寒暄几句,胡小旗拱拱手,笑呵呵的道:“张相公,请!” 张昭客气的应一声,当先一步,走进花厅中。 第二十五章 影响、名声 夜间的小雨从屋檐落下。花厅中灯火通明,重新整治的酒菜不断的送上来。 胡小旗邀请张昭坐上首,命人去把刘大户、方差役两人带上来,笑呵呵的拿起酒壶斟酒,歉然的道:“张相公,这么晚请你来实在是抱歉。这两人现在肝胆俱丧,正好让你来处理。” 态度非常恭敬。 张昭笑笑,稳稳的道:“多谢胡大人。”他一眼就看穿这个胡小旗:表里不一。 这位锦衣卫小旗看似很恭敬,口中尊称,又是让他上座、倒酒,又是解释、表示歉意,给足蒋府二管家的面子。但抓人七天之后才叫他来,这叫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张昭推测,应该是他们已经从刘、方二人身上榨取足够的好处,这才来问他怎么收尾,好在蒋府二管家面前有个交代。所以,看似恭敬,实则心里没把他当回事。 胡小旗很豪爽的道:“张相公说哪里话?张相公你的事情我岂敢不尽心尽力。” 张昭保持微笑,心里呵呵,和他闲扯。 穿越后,张昭这是第一次和锦衣卫直接接触,印象很差! … … 说话间,两名锦衣卫校尉将刘大户、方差役两人带到客厅中。数日不见,两人披头散发的站立,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血迹。显然是被拷打过。 胡小旗指指张昭,阴沉的笑道:“你们二位今日能不能离开,全看张相公的意思。” 方差役噗通一声跪下来,痛哭流涕的道:“张相公,你饶了我吧!这件事刘公达起的意。他想要兼并你家的二十亩地。为了改黄册上田地等级,还和县里的李户书约好将你妹妹送给他做小妾。我就是个跑腿的。” 刘大户瞪起眼睛,“放屁!方贯,你还不是要分好处的?没有你代表四老爷应承下来,我敢这么做?王八蛋,劳资这些年喂条狗都比喂你强。” 方差役没理刘大户,再道:“张相公,刘公达家里有个女儿,年方十六岁,长的如花似玉。正好用来暖床。” 站在张昭身侧的陈康,看着两人相互指责的丑态,心里极其的痛快!少爷待他不薄,他也将自己视为张家的一份子。这两人“图谋”张家,现在爽吗? 张昭神情讥诮。胡小旗的“业务”精熟。他看得出来,刘大户和方差役两人的意志已经被摧毁。现在放出去,只有劫后余生的念头,而不敢去闹事! “都滚吧。另外,刘大户你家在河边的一百亩地归我了。” 张昭说话,锦衣卫校尉都让开。方差役连滚带爬的冲进雨中。早等在街巷外的家人将他接走。 刘大户看张昭一眼,嘴唇动动,终归是不敢反驳,失魂落魄的离开。他在锦衣卫的拷打之下,家中浮财散尽。现在更是被张昭一口吞掉百亩地。 土地是他的命根子。他想要兼并张昭家二十亩地,结果却被反兼并。这让他如死了爹娘一样。 … … 张昭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掉这件事的手尾,和胡小旗闲扯几句,当即告辞。 当日,丁管事提前恭喜他发财,以为锦衣卫会将榨出的好处分一份给他。胡小旗没提,张昭自然也不会提。而实际上就算胡小旗愿意给,张昭也不会收下。 原因的核心两个字:名声! 还是那句话,穿越者谁会缺钱?他要发财并不需要通过和锦衣卫“合作”谋夺他人的家产。明朝锦衣卫的名声那可是臭大街。他哪里会愿意和他们绑在一起? 胡小旗通过拷打,榨取到多少好处都归他自己。张昭不会要一分一毫。 而张昭最后要刘大户一百亩的地,则是要镇住暗中觊觎的那些食腐动物,作出榜样。否则,得罪他的成本未免太低。 当然,这是他借助锦衣卫的势拿到的。还是会影响到一些他的名声。但是,借势和合伙是两回事。两害相权取其轻!些许名声上的影响他顾不上。他首先要保证的是震慑! … … 马车在雨夜中驶过石板。此时已是深夜十点许。张昭带着长随陈康在钱宁推荐的宣武门外的南城客栈中住宿。 南城客栈占地面积宽阔,毗邻崇福寺,环境幽雅。有点类似于别墅群般的布局。张昭要了厢房三间,让店小二送来夜宵,一壶温热的黄酒。 陈康机灵的给张昭斟酒。这些天营养跟上,他不再偏瘦。问道:“少爷,这件事就算处理完了?” 张昭抿着温软的黄酒,笑道:“你说呢?”做个手势,“坐下来吃点宵夜。” 他知道陈康的意思:刘大户、方差役当着南口村村民的面被带走,青龙乡中震动。今晚这样的处理,能否消弭这件事给他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 他当日和好友董朗在客满楼中闲聊,说起如果他来处理这件事:第一,保住刘、方二人的命。第二,要保证刘、方二人不再闹。为什么这样就可以? 说白了,其实很简单。这就和后世里热搜榜一样,过段时间就有新的舆论爆点给覆盖掉。等热度过了,自然没关注度。 刘、方二人露面后,乡中的舆论自然会减弱。他做事没过线。接下来,再只需等待即可。 当然,要说完全的消除负面影响,这不可能。只是说把负面影响压到最低。但这便足够了。 陈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少爷,我是觉得处罚的轻了。刘大户家里两百亩地,你只要了他一半呢。再一个,他不安好心,居然打小姐的主意。少爷,你上次不还说要给小姐找一个丫鬟吗?干脆的把刘大户的女儿弄来。” 张昭摆摆手,“锦衣卫把刘大户都榨干,我要把他两百亩地都吞掉,他回去就得自己抹脖子。逼死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放个仇人贴身伺候我得多大的心?丫鬟我回头再去买吧。” 按照明代的世情,父债女偿很正常。但抢别人妻女的事,他干不出来。这道德底线实在太低。 婉儿是十足十的小美人儿。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会越来越美丽。他很早就知道,这会引来别人的窥测。对景的时候,他自会要李户书好看。 陈康笑一笑,陪着和张昭闲话几句,回房间去睡觉。 张昭喝着黄酒,回想着此行的得失。 … … 张昭被日后的反派大佬钱宁从青龙镇请到京城来,心底一直都有淡淡的不适感。 这种感觉并非是钱宁带来的压迫。钱宁现在还是个混得不如意的锦衣卫校尉。真正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他身在“险境”。 这是他的身份带来的感觉。一个童生,在锦衣卫面前是毫无抵抗力的。他不习惯将自己的生死、荣誉寄希望在别人的一念之间。他习惯自己掌控。 如果他此时是一个生员,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老师、同年、同乡,他肯定不会有这种感触。 第二,不安全感。 和锦衣卫这种暴力机关接触,必然会带来不安全感。张昭想的是,假设日后他得罪强权者,会不会也如同刘、方二人这样被锦衣卫直接带走? 京城地区权贵多如狗! 他和婉儿的安全,恐怕不是建立在《大明律》上,而是建立在他的权势上! 所以,他得尽快的往上走,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力量。 今年秋的这个生员,他必须拿下来。 第二十六章 考前准备(上) 七月末的夜雨淅淅沥沥,带着阵阵寒意。 宣北坊内的小巷中,一辆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方差役瘫软在马车内的塌椅中,浑身颤抖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死里逃生”后的激动。 马车中,一名约二十岁许的娇艳少-妇抱着他痛哭,“二弟,你受苦了。这天杀的小贼!你别怕,明天我就去找你姐夫,好好整治他,为你这出一口恶气。” 这美艳的少-妇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凸凹有致。此刻,呼天抢地,神情悲愤。她显然很宠弟弟。 他姐姐给县中的林典史做妾。他平日里在衙门中混得如鱼得水。但一个典史在锦衣卫面前算什么。方差役想着这七天的遭遇,无力的道:“姐,不要…”他不敢追究。 … … 方差役的马车往北而去。宛平县县衙在京城的北面。他姐姐的住处在北城外的厢中。另外一辆装载着刘大户的马车则是冒雨西行,回青龙乡中。 刘大户简单的收拾过,换过一身富贵长衫,坐在宽敞的马车中,大口的喝着蜜水。 来接刘大户的是他的弟弟刘公进,看看哥哥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叹口气,“唉。”家里给锦衣卫的那个小旗敲诈走200两银子,浮财散尽,伤筋动骨。 刘大户将碗用力的搁在案几上,厉声道:“你叹什么气?我要是知道张昭那小子有锦衣卫的门道,怎么可能鬼迷心窍听方显的鬼话去夺张家的地。” 刘公进一阵无语。大哥,貌似是你先起的意,被张昭吓唬后才叫方差役帮你打听消息,然后你们俩再合谋。 想归想,刘公进显然不打算说出来。 刘大户再愤愤的骂道:“劳资每年都要给林典史孝敬,还要喂饱这姓方的狗东西,你知道他刚才在里面怎么出卖我的吗?他唆使张昭抢玉儿去做婢女。混蛋!” 刘公进愕然的张张嘴,问道:“那张昭怎么说?”玉儿是大哥的独女,非常受宠爱,姿容闻名十里八乡。 刘大户臭着脸道:“没说。张昭要我将河边一百亩地给他。”说着,瞥刘公进一眼,道:“张昭这小子势大,这地不给也得给。但是,你别背着我搞花样。我这个人纵然在乡里名声很差,但不会卖女儿去求饶。” 刘公进被说着心思,尴尬的笑一笑。 现在,他们和四老爷闹翻,不重新找个靠山如何在乡中立足?貌似张昭就很合适啊! … … 清晨时分,带着层层凉意的秋雨停歇。天空中晨曦展露。 张昭昨晚一觉睡到天亮,此时神清气爽。刘大户、方差役的事情妥善解决。他心情不错。早饭后,张昭在南城客栈借了纸笔,写了一封请假条,委托返回青龙镇的两名车夫带回去给董朗,请他帮忙向余夫子递请假条。 因张昭所卖的新式染料配方的缘故,董朗家的布店在青龙镇附近很知名。马车夫们不会找不到地方。 张昭并不打算在此时返回青龙镇明理书院。 他昨晚已经想的很明白,无论是从个人计划的角度,还是从未来安全的角度,他必须在今年拿下生员功名。而在明理书院苦读,是没有用的。 自乡中事情处理完,他到青龙镇上“潜心”读书数日。实话说,越认真读书越没信心。而且,余夫子私下里断言,今年明理书院的八个童生,没有一个有中秀才的水平。 换言之,按照正常的情况备考,他八成是考不中的!这不以他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所以,他想顺路去拜访下顺天府府学的李教谕。事实上,若非钱宁昨晚来请,他等两天秋雨停歇后也会来京城一趟。 院试就在一两个月后。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提升,只能是考前突击训练八股文。 余夫子两榜进士出身,按理说时文水平很高。但是他都已经致仕,这都多少年没碰过时文?举人出身的李教谕在教学一线,只怕是反倒更厉害。 张昭想要找李教谕请教下八股文写作技巧。然后,不知道李教谕有没有押题?他想在靠前搞点“真题”来练习下。 大大小小的科举考试,规矩基本差不多:科举重首场,首场重首题。要是能押中第一道四书题,准备好出彩的答案,那还真有大概率能考中。 张昭不知道这能有多少用,但终归得试试。他不是遇到困难就放弃的性格。 “走吧!”张昭带上这些天在明理书院中写的八股文卷,叫上长随陈康步出南城客栈。 陈康背着简单的行囊。十四岁的少年,这段时间营养跟上个头开始增长,但还是偏瘦。眼睛里很灵性。跟在张昭身后,说道:“少爷,我刚才打听过了。咱们往东走就是骡马市场。” 张昭一袭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身姿修长,容颜俊朗。很标准的明代书生装束,形象出众。拍板道:“那我们先去买两匹马吧。” 他们现在在南城。而顺天府府学在北城。他们需要横穿整个皇城。十几里路,来回一趟,如果是走过去再走回来,今天就不用办事了。 这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吧。 至于说,他为什么不带上行李直接去北城投宿。原因很简单,昨天晚上在抵达京城时,张昭约钱宁这几日有空的话在南城客栈见个面。对这位未来的反派大佬,张昭很重视。 他要是轻而易举的断掉和钱宁的联系那才是不合理。 京师南城这几十年的太平年景下来,人口滋生,商贸繁华。清晨时分街道中行人不断。张昭、陈康一路顺着菜市大街东行,抵达京中的骡马市场。 刚进去就是一股喧杂的人浪。张昭先转一圈,向牙人们问问情况,货比三家,最终花费30两银子,买了两匹普通的黄马。 骏马在古代就和豪车一样。张昭现在哪里买得起?最好的马,当然是各种名马,其次就是战马,再其次就是用来运输、代步的骡马。其品种、来源不一。 有京师附近马户养的。有山东来的。还有辽东、蒙古、河套来的马。还有军中淘汰下来的马匹。 张昭买的是两匹京郊养的黄马。他和陈康两人虽然都没有受过专门的骑马训练,但是这种性情温驯被调-教好的马匹很容易骑乘,操作。 骑着马,往北进发。陈康骑在马上,将行囊挂在马背上,兴奋的道:“少爷,有马之后在青龙镇和家里来回可就方便的多啊!不过,养马很费银子。” 张昭看看自己的长随,淡然的一笑,“走吧!” 还是那句话,穿越者谁会被银子难倒?他的难题,还是在科举上啊! 第二十七章 考前准备(中) 张昭没从南面的宣武门进城,而是沿西绕行到城北,一路饱览弘治年间京城近郊的世情风光:市集成片,街巷纵横,人烟稠密。上午九时许,由安定门牵马入城。 一路到顺天府府学。张昭让长随陈康牵着马在门口等候。他正要入内寻找李教谕,正好一名青衫小吏急匆匆的走出来,上前道:“学生前来拜会李教谕,敢问该如何走?” 小吏看看张昭的装束,再看看张昭随行的两匹马,耐着性子道:“李老大人今日休沐,不在府学中。你往坊中他家里去寻他。” 张昭谢过,顺着小吏指点的路,往府学东的街巷而去。陈康牵着两匹黄马,机灵的道:“少爷,幸好我们出门前买了马。刚才那小吏要不是见我们有两匹马,未必肯这么好说话。” 张昭调侃道:“小康,想拍马屁可以直白点,我不介意。走吧。自古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陈康嘿嘿笑着挠头。 至于张昭是不是预见这一幕所以才买马,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 … 李教谕的住处在顺天府府学东的一处胡同中。 张昭带着陈康一路问路找到地方。和门房老仆问询后才知道李教谕外出访友,可能要晚上才回。张昭登记后,留下名帖,带着陈康离开。 “少爷,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回南城客栈?”陈康看着胡同中的苍黄的梧桐,气馁的说道。 张昭摇摇头,“在附近找个地方歇脚。等李教谕回来。” 如果说正常的备考,他只有10%的概率考中秀才,那么到李教谕这里请教八股文技巧、考前押题,大概能把这个概率提高到20%。他不想轻易放弃。 陈康叹口气,“好吧。”牵着两匹马,跟着张昭到街角一处三间开的酒馆。 张昭刚才过来时就看到这间名叫“四海居”的酒馆中有许多书生聚集。吩咐店小二照看好马匹后走进去。喧闹的酒馆中不少书生看过来,见是个生面孔,各自继续闲谈。 “将你们招牌的酒菜上几个来。” 张昭环视一圈,见临窗的位置都被挤得满满当当,心里疑惑但并没问什么,让陈康坐下,等店小二上菜后慢慢吃着。酒馆里的话题声飘到耳朵里来。 只见左手边隔着的酒桌中,一名身材短小的文士正举杯畅饮,站着高谈阔论:“ 蔡朋友,你未免想的太美好。大宗师已经定下顺天府的院试时间:十月初十。还有不足两个月的时间,蔡朋友平日成绩如何,难道没有点自知之明? 便是李教谕私下里押了几道四书题,给你你就能考中?根据府衙中的数据,去年院试报考的童生足有两千多人,大宗师只录取五六十人。你觉得你能取中?” 正在被“鄙视”的蔡书生勃然变色,发作道:“李子远,你不愿意帮忙就直说,别扯这些话来膈应人!告辞!”说着,拂袖而去。 叫“李子远”的书生鼻子里冷哼一声,神情不屑一顾,端着酒杯,仰着脖子猛灌,模样狷狂。 张昭心中一动,走过去,邀请道:“这位兄台请了。在下青龙乡张昭。不知道可愿过去和在下喝一杯?” 他来找李教谕不就是为了考试的事吗?要知道,府学教谕是必然会被大宗师抽调参加院试的! 李子远慨然的道:“有酒喝有什么不愿意的?”跟着张昭过来,示意旁边的少年(陈康)给他倒酒,说道:“阁下若是要问院试的消息,需得请我喝四海居里最好的竹叶青。” 张昭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道:“请。” 李子远看看酒杯中的澄澈的酒液,鼻子吸一吸,微微吃惊的看向张昭。四海居在京城里算不得什么上好的酒楼,但对他们这些穷书生而言却还是不错。一壶上好的竹叶青要五十文。 “阁下衣衫普通,不想却有些家底。”李子远语气傲然,闷一口酒,道:“在下和府学李教谕同宗。知道点内幕消息。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张昭微微点头,“院试在即,在下正是要问问院试的事。还请李兄捡重要的讲给我听听。” 李子远上下看张昭几眼,似乎胸有成足,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问道:“阁下年纪轻轻,是哪一年过的府试?放榜的成绩如何?现在何处就读?” 张昭坦然的道:“我今年四月过的府试。倒数第二名。现在京西青龙镇中的明理书院就读。” 李子远“呵呵”一笑,奚落道:“那阁下还真是勇气可嘉!所谓的明理书院我听都没听过。而以阁下的成绩,数月的时间便想考中生员吗?未免把我顺天府的童生想的太无能! 阁下若是想着请李教谕押题,还是趁早死心,早点回乡去吧! 本人十四岁过府试,被族中誉为神童,但八年来连年不中,蹉跎至今。你觉得你的经义水平比我如何?押题若是有用,我岂不是早取中?” 李子远说完,拿起酒壶倒酒,连饮三杯,用衣袖一抹嘴,转身离开。 陈康不忿的道:“少爷,这…”这矮个书生不仅奚落少爷一通,还厚着脸皮把酒喝光。真是岂有此理? 张昭摆摆手,轻轻的叹口气,让店小二再上一壶酒。酒入咽喉,心中惆怅。 他心中虚幻的“希望”被这个李子远戳破了啊!明朝的科举哪有那么简单、容易?按照后世的说法,明清时的秀才都有国学大师的水平。而他呢? 他心里其实有点数。但还是那句话,他扫除了徐郎中的“障碍”,事到临头反而要放弃考试吗?总得试一试的!不然如何甘心?他尽量在增加胜算。 然而,此时他恐怕不得不想一想这个问题:假设他今年没中,他的计划又当如何? … … 下午四点许,张昭让陈康去一趟李教谕府上,得知李教谕已经回来,便提着礼物登门拜访。 李教谕在花厅中招待张昭,寒暄几句后,捻须笑道:“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子尚有什么事可直说。” 府学教谕是从九品的官职。相当于是府学的校长。李教谕五十多岁,一辈子教书育人,私下里并不刻板,而是很风趣。张昭拜访他的时间太敏感。 张昭第一次登门拜访,当日不会贸然就请李教谕给他几道“真题”。这是基本的人际交往常识。而李教谕随和的一问,他也不好虚伪的说:“李先生送我一卷时文集,我特来感谢。” 张昭从袖袋里拿出他最近做的文卷,道:“学生近日写了些时文,感觉未得要领,特意登门请先生指教。” 李教谕微怔。他其实是准备给张昭几道题目。至于,是否押中那就不管他的事。这时,禁不住微微颔首,道:“子尚有心向学。这是极好的。随我去书房。” 第二十八章 纵论战争 李教谕的书房陈设简单而雅致。书桌子外,布置着一套桌椅。墙壁上挂着字画。书橱里的书本装满。 “子尚,坐吧!”一名中年仆妇进来奉茶,李教谕笑着让张昭落座。他则是走到书桌内。 张昭依言坐下来。 看得出,李教谕虽然是当今阁老李东阳的同族,且估计在李家中还颇有些名望,否则当日在徐郎中府上就不是他来代表李家。但他的生活简朴,并不奢华。 李教谕翻看着张昭的文卷,眉头皱起,提笔修改。书房中一阵安静,庭院里秋风飒飒吹过。 张昭心中苦笑。他的八股文水平他心里有数。真的只有童生级别。 上午在四海居中,他的“科举幻想”被一个叫“李子远”的童生无情打破。但他下午还是决定来李教谕这里请教。 他心里确实已经动摇。但在十月初十之前的这段时间,他还是打算踏踏实实的练习一段时间的八股文、押题,然后下场考试。并不为能否中生员,只求尽力而为之。 一个人总要有点坚持!做点蠢事!而非总是以利益、得失来衡量。 至于说,考不中秀才,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这再慢慢思量吧。他还有些时间! 其实,科举之路对他而言如此之难。他最初的设想:今年秀才,三年后中举人、会试、翰林,这条青云大道就是需要修改的。 … … 就在张昭心情略显悲壮的准备潜心做两个月的八股文时,李子远在浅淡的暮色顺着胡同里的道路而来,娴熟的和李教谕家的门房打着招呼。 “陆伯,老师可在家中?” 看门房的老仆神情笑道:“有个童生前来拜访。老爷正在书房里见客。你在厅中先等着吧!”李子远身材短小、其貌不扬,却是老爷看重的门生。 李子远颇为奇怪。府学之中就读的尽是秀才,哪有童生?而他所在的李家族学里的童生,陆伯都认识,不会不说名字。这会是谁呢?竟然得老师的看重,在书房中谈话。 “好的,陆伯。”李子远熟门熟路的进宽敞的客厅中,坐着略等一会便到晚餐时间,片刻后就见张昭跟在李教谕身后一起出来,禁不住站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当日丁管事夸张昭人物出众,一表人才,并非是恭维的话。张昭身姿修长,容颜俊朗,再加上他沉静、稳重的气质,李子远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教谕五十多岁的年纪,形容清廋,一副长者风范。看看两人,奇怪的道:“子远,你认识子尚?” 张昭手里拿着文卷,亦步亦趋的跟着李教谕,这时回答道:“先生,我上午时和李子远在四海居中偶遇,攀谈了几句。”说着,看李子远一眼。 他在四海居中请此人喝酒、闲谈。李子远奚落他后喝酒离开。当时长随陈康颇为不满。如果李子远仅仅是李教谕的同族,虚应他几句,他并不强求。毕竟,李子远话难听,说的是事实。 但是,如果李子远和李教谕关系如此亲近,却什么实际的东西都没透露,这就有点将他当傻瓜。 李教谕表情微微沉下来,不满的道:“子远,你要是将你在酒色上的时间花在读书上,何至于现在还是个童生?在求学这上面,你远不如子尚。” 李子远身材短小,外加冬瓜脸,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獐头鼠目。此时,心中哀叹道:老师,到底谁是你的弟子啊?被老师训几句无所谓。关键是他上午才在张昭面前装过逼。现在,却被老师说不如张昭。这很很打脸! 李子远自诩才智之士,并不纠缠,而是道:“老师,近日朝廷论罪平江伯陈锐、户部左侍郎许进、太监金辅,又有兵科给事中熊伟上书言募兵,我多有关注,因而在四海居中和人争论。” 这是说的弘治十三年前半年的国家大事。十三年四月、五月蒙古火筛部连续入寇边境。平江伯陈锐等人避战,现在正在被战后追责。而弘治皇帝更是连召阁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议军政。当然,结果还是然并卵。 李教谕顿时叹口气,没兴趣再追究李子远喝酒的事。他是正统的读书人: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心忧天下事。招呼张昭、李子远两人入座。老仆送来饭菜。 李子远见李教谕心事重重,慷慨的道:“老师,要解决火筛很简单。你何必忧心?若是我为宣大总督,首先整顿马政,编练骑兵。再整顿盐法,令军资充足。练精兵和火筛部大战。许我五年时间,必定可令山-西无忧。” 张昭惊讶看这个矮个子童生一眼,确实有点水平。 按照他的了解,弘治朝的名臣杨一清上任三边总制之后就是整顿马政,这是他的政绩。可见明朝此时的马政确实有问题的。而盐法,开中法早被明朝的皇帝、权贵们玩坏。 李教谕留意到张昭的表情,他向来鼓励学生们发表意见,说道:“子尚,当日你给长宁伯说过平北虏三策。”见张昭神情疑惑,笑道:“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长宁伯给天子建言过,太子还专门问过英国公。早就传出来。火筛部入寇的事,你说说你的看法。” 李子远不以为然的扫张昭一眼,仰头灌酒,很是豪放!张昭的平北虏三策若是有用,不早被启用吗?老师这是在给他说话的机会而已。 张昭没管李子远,这人估计看谁都是这幅狂妄的姿态,微微沉吟几秒,从容的道:“先生,不管是火筛,还是小王子,归根结底都是边患。 因而,我们要提出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能不能赢得和北虏的战争?第二,如何去赢?” “很明显,经过太祖、成祖屡次北征,蒙古诸部即便有心南下重建蒙元王朝,也没有这样的实力。他们只能在边境抢一把就走。但是,将其看做强盗是不对的。” “我们需要认识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目的,战争是手段。政治不仅引起战争,而且支配战争,因而政治的性质决定战争的性质。”(注1) “那么,北虏寇边的政治属性是什么?我说是:地缘政治。蒙古诸部只要力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南向。归根结底,是因为只有南下才能得到人口、财富,壮大其民族。向北、向东、向西都没有这样的条件。” “所以,北虏对我们的战争的核心本质,不应认为是北虏的强盗行径,而是其壮大本身的必然需求。而我们对北虏的战争,不应仅仅认为是自卫反击,而是要用剑为我们的人民赢得生存的空间。” “因而,这场战争是两个民族间为生存的斗争,只能以另一方彻底的倒下来结束。否则,我朝将边患不绝!” “所以,当以举国之力灭蒙古诸部。战争,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计较一场战役的胜负,最终将是综合国力的较量。所以,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能赢。” “至于,如何去赢,还是我之前提到的三种策略。上策以科技胜之。中策以经济胜之。下策以人力胜之。我个人最推崇的是发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 张昭说完,花厅内一片寂静。 李教谕、李子远两人目瞪口呆,心中的震撼让他们久久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直接指出明朝和蒙古诸部战争本质的论断。如黄钟大吕! 注1:克劳塞维茨《战争论》。 第二十九章 考前准备(中一) 秋夜里清爽,寂静的客厅中油灯数盏照着三人的身影。 “唉…” 李子远长叹一口气,打破平静。他刚刚还以为张昭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不想张昭的剖析竟然是如此的高屋建瓴,鞭辟入里,发人深省。他不如也! 李教谕固然不懂政治、军事,且是传统的儒家文人,但他明辨是非,判断得出对错。很明显,张昭这番话指出问题的本质。看着张昭,由衷的叹道:“子尚有王佐之才啊!”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近日朝廷户部热议的统计之法就是出自张昭的手。 换言之,张昭对财政很见地,可以管后勤。再加上今天这番论断,以他的年龄再磨练几十年,皇明若以倾国之力灭蒙古,这便是汉相萧何般的人物。 他定要将张昭的话转述给李阁老。这么精彩、精辟的论断不应该埋没在他的客厅中,随风消散。而是要让其出现在庙堂之上! 张昭忙谦虚道:“先生过誉。” 问题提出,得到解答。席间的气氛就变得轻快起来。李教谕还破例多喝几杯。饭后,张昭、李子远两人告辞。 … … 从李教谕家里出来,胡同中灯火点点。俱是中式风格的院落。梧桐树、槐树遮掩着月光。 李子远走路摇摇晃晃,微醉的样子,见张昭接过其长随递来的马缰,敷衍的拱手,“子尚,你我就此别过。” 张昭对北虏的看法确实一针见血。但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没兴趣舔张昭。所以,大家就此别过,日后少见面才是正经。至于老师说的,要上呈李阁老,关他屁事。 他只是一个无法出仕的童生! 张昭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李子远半秒,微微一笑,说道:“我有点事要麻烦李兄。李兄消息灵通,想必对大宗师的履历有所了解。我想知道大宗师出题的偏好。” 李子远当然知道张昭看他是什么意思。他上午在四海居里混了张昭一壶酒,这时总得有个交代。只是,见张昭这么说,心里有颇为郁闷。老师夸张昭好学,哪里知道这孙子一样是打着押题的主意啊! 李子远含糊的道:“我打听着看看吧。” 张昭笑一笑,补充一句道:“若是消息物有所值,我会考虑送李兄两坛美酒。” 李子远眼睛顿时变得清明起来,一改懒洋洋的模样,仰头道:“那你且等几天。有消息后,我们在四海居见面谈。” 张昭微微颔首,约好见面时间,打马离开。他不喜欢给别人当做傻子,所以把话点明。 而这位酒色之徒李子远挺有意思的。他虽然决定潜心做两个月的八股文,但增加通过率的事情还是要做。他希望知道北直隶提学大宗师何愈的考试风格。 … … 张昭当晚因城门关闭,在皇城中住了一晚,第二天返回南城客栈,然后潜心学习、背诵李教谕批改后的文卷、时文集。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傍晚时分,夕阳徐徐照落。 陈康从四海居返回,将马丢给客栈照顾,回到住处小院中,见张昭还在读书,说道:“少爷,那个李书生还没消息。我看他就会吹牛、说大话。” 张昭将手里的文卷放下,摆摆手,“再等等吧。”李子远这人还是很有点水平的。 陈康道:“少爷,那我们去北城等吧。倒不是我每日跑一趟觉得累。这南城客栈环境是清幽,花销却很大。”两匹马花掉三十两,再加上从家里出来这些天日常的开销,七八两银子都没了,少爷口袋里还剩下十几两银子。 张昭拿起茶碗喝一口,笑道:“还是那句话,再等等。”他之所以还停留在南城客栈是在等钱宁。这是一步闲棋。 陈康无奈的叹口气。这时店小二在厢房门口露面,说道:“张少爷,有个叫钱宁的校尉来拜访你。正等在前面大堂里。”陈康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好的,我知道了。”距离当日来京已是第四天,张昭给了店小二几文赏钱,吩咐陈康去将钱宁请进来。片刻后,就见钱宁进来。 钱宁年龄约二十六七岁,五官分明,眉如墨画,眼睛有神。更兼之皮肤白皙,显得英俊。他穿着件青色罩甲,行走间步履轻盈,蜂腰猿背,双臂修长。一看就知道身怀武艺。 明史记载:钱宁本来在成化朝的大太监钱能家中为奴,后来得钱能宠爱,才改姓钱。钱能死后,推恩给他,封锦衣卫百户。而且,正德皇帝喝醉后喜欢枕着钱宁睡觉。 所以,除开此人会拍马、会钻营外,他长的难看是不可能的,反而是容貌更胜常人。 钱宁进屋后,见张昭正站在客厅中,作揖行礼,口中道:“在下见过张相公。这两日给胡小旗派了个差事,今日才得以抽身来拜访张相公。” 钱宁很恭敬。这可以说是延续从胡小旗那里的态度。胡小旗是得到蒋太监的二管家的吩咐,且兼之要糊弄张昭,他压榨刘、方二人的钱财一分都没给张昭。所以对张昭很恭敬。 但是,钱宁只要不是傻的,就会明白胡小旗只是口惠而实不至。而此时,他还对张昭如此恭敬,足以说明此人的城府! 张昭当然不会认为钱宁在他面前一副小弟般的态度是因为他地位比钱宁高。他一个小童生怎么比一个锦衣卫校尉强?里面的门道,他看得清楚。 张昭并不点破钱宁。能成为大反派的人要是性格纯良,那就奇怪了!这几日,焉知不是钱宁在暗中观察他呢?笑着道:“钱校尉客气,请坐。” 等上茶寒暄几句后,张昭挑明约钱宁见面的缘由,说道:“我有件事要麻烦钱校尉帮忙。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是有桩赚钱的生意说给钱校尉听听。” 钱宁忙道:“不敢当。”但微微前倾的身体,暴露出他的心思。 张昭道:“我这几日在皇城外闲逛,发现城外的市集中有衙役、青皮恶霸、叫花子骚扰坐商。这一块,锦衣卫为何不管起来呢?给每个商家颁发一个门牌,但凡有骚扰,由锦衣卫保护他们的利益。当然,他们要给锦衣卫孝敬。” 话说在整个明朝,要论收保护费,谁收得过锦衣卫?这可是情报组织外加国安! 钱宁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譬如,顺天府的捕快在市集里拿点东西,或者吃顿饭,哪个商家敢要钱?心里顿时意动。在锦衣卫里面,会搂钱的人升的快!这于他而言,是大功一件! 钱宁干脆的站起来,抱拳道:“张相公有什么事请吩咐。在下一定办到。” 张昭笑一笑,徐徐的道:“钱校尉,刘、方二人在锦衣卫中交了多少钱才出去,这和我没关系。我希望钱校尉帮我澄清一下。” 钱宁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胡小旗不待见他,但他很清楚,其实当日不管张昭来不来,胡小旗都是要放人的。都已经通知到刘、方二人的家属。 所以,张相公这是对胡小旗不满,想要借机拱翻他?要知道,胡小旗没给张相公分钱,这有些坏规矩。若是上头知道…。张相公可是蒋府二管家关照的。 胡小旗倒霉,他日子也好过。想到这里,钱宁躬身向张昭行一礼,恭敬的道:“我懂。请张相公放心!我保证办妥。” 你要懂才怪? 张昭心里摇头。他知道钱宁想太多,但没点破。钱宁以为是他对胡小旗没分钱不满。他其实只想撇清关系而已。更重要的是,借机和钱宁接触。 至于说,他对钱宁的定位,是旁观其发展成反派大佬,还是压制其成长,这看日后的需求吧。身为一个穿越者,纵然钱宁狡诈,但这点自信他还是有。 他现在只是落下一步闲棋! … … 见过钱宁的第二天,张昭就得到消息,于上午时到四海居和李子远见面:他拿到一个关于本次院试非常重要的消息。 … … “李幽,字子远。北直隶宛平人,与(李)东阳同族。少有大志,腹有韬略。十三年秋,遇(张)文候于道左。文候生而美姿观,风采玉立,与客谈笑,才华横溢,每语必中。幽见而心折,遂许驱驰。” ——《新明书》,列传第十。 第三十章 考前准备(下) 四海居。 上午的阳光洒落在街角三进开的中档酒馆中。这里依旧是士子云集,高谈阔论。 张昭翻身下马,将马留给陈康照料,刚进门就见到坐在临窗边的李幽李子远,实在是此君獐头鼠目却又狷狂的形象太过于突出。走过去,招呼道:“李兄,我已经来了。” 黄木朱漆的方桌上摆着一壶美酒,四盘小菜。李子远正惬意的畅饮,见张昭到来,笑道:“子尚且坐下来喝几杯。待见过美人,我们再谈正事。” 张昭一阵无语。院试多大的事?你要看美人先把正事处理完吧?想一想,坐下来,喊道:“小二,再来两坛竹叶青。” “好勒,客官。”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应一声,很快就送上来两小坛竹叶青。 李幽鼻子吸一吸,酒虫大动,一脸无奈的道:“子尚这是抓住我的弱点啊。我平生只有两个爱好,一曰美人,一曰美酒。行吧,子尚你都爽快的将美酒上来,我也不废话。跟我来。” 张昭留陈康看住酒桌位置,跟着李幽出酒馆坐拐到僻静的胡同中。粉墙黑瓦的胡同,在上午时行人稀少。 李幽在槐树下站定,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子尚,我这几日打听到一个消息:大宗师何愈年老将退,准备在顺天府院试中售卖5个生员名额。每个100两银子。” 这个消息于困顿科举的张昭而言简直是峰回路转!但张昭笑一笑,没出声。你以为我会信? 明朝的科举,不能说绝对的公正,没有漏洞。科场舞弊这种事,黑料多的很。比如,若干年后的张阁老公然将其两个儿子运作成状元、探花。 而去年弘治十二年的会试,唐伯虎就被判定舞弊。至于是否冤枉唐伯虎,那是千古谜团。 张昭相信科举有漏洞,但是李幽以为他是傻子么?他正处在读书生涯的最低谷,都打算老老实实的考一次,不负来穿越来明朝一回。现在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 李幽一看张昭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才智之士,自然想好如何取信张昭。从容的道:“ 子尚,消息我带来了。信与不信在你!何宗师的家仆就在城北的安德厢大井胡同中。不过,我额外多说几句。我家世代居住在教忠坊中,和李阁老同族。家中人口四五。事有不成,难道我还能弃家逃走?” 张昭思索片刻,点点头,“好。我承李兄这个人情。”他当然不会通过李幽去和何大宗师的家仆接触,这会是日后的把柄。他会让长随去看看。 李幽伸手虚拦张昭,嘿嘿一笑,搓搓手,微微赫然的道:“子尚,既然你相信我的消息,可否借我100两银子。我...也想买一个名额。”他业已蹉跎八年。但他和张昭其实还不熟,借这么大一笔银子略有点冒昧。 张昭看看李幽李子远。 现在情况有两种可能。第一,李幽说的是真话。第二,李幽骗术高明,贪心不足,准备骗他两百两银子。不过,被骗100两和被骗200两对他而言有何区别?总之,他找李幽算账就完。 “可以。不过,我现在连100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要等一段时间。” 李幽顿时大喜,长揖一礼,“我先谢过子尚。一个月之内都没问题。”他在京中交游广阔,并非凑不出几十两银子。但此事难就难在不能声张、明说。而且最好是“共犯”,免除后顾之忧。 … … 事情谈完,李幽再看张昭,大感亲切。数日前因李教谕一句“王佐之才”不想再和张昭交往的心思自然抛之脑后。邀请张昭返回四海居共饮一杯。 张昭笑道:“走吧!”京中一行,院试的事情以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峰回路转。尽管他现在还无法确定“卖考题”的真假。但,心中一阵轻松。 这时,胡同里徐徐走来两名女子。一人穿白裙,一人穿粉裙。白裙女子身段婀娜,行走间如弱柳扶风,容貌还未看清楚却令人心中生起一股期待。 李幽拉拉张昭的衣袖,嘿嘿笑两声,獐头鼠目的他略显猥琐,却又转化的十分自然,道:“子尚可知我刚才说看美人是何意?但坐观罗敷。她过来了。” 张昭虽然是理科生,语文课本里的汉乐府《陌上桑》还是有点印象的: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全文不记得,大意是秦罗敷非常美丽,引得人人看她。 走来的白裙女子约是二八年华,容颜殊丽,美目如星,平添几分风采。兼之身姿修长婀娜,行止婉约娴雅,如娇花浮水而来。见竟然有两人等在路边看她,顿时娇羞的低下头,俏脸上有愤然之色。快步走过去。 随行的青衫女子喝骂道:“登徒子!” 李幽仿佛没听到般,注目着白裙女子远去婉约的倩影,“她是顺天府方通判之女。户部左侍郎许进等人正因避战火筛被朝廷问罪。方通判是许进的门生,受到牵连下狱。 方小娘子这是出来给她母亲抓药。唉,恨我此时没功名在身。此生要是能娶她为妻,死而无憾。” 被青衫女子骂一句,张昭同样没反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他还是被李子远拉到这里来的。 他倒是对李子远一阵无语。这小子不久前还和他说:本人平生两大爱好,一曰美人,一曰美酒。现在表示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这种话能信吗? 当然,李子远的惆怅,他懂。可望而不可即嘛!方小娘子确实漂亮,有股难言的娇柔神韵。但他并不想和李幽去谈这个话题。背后议论人家小姑娘很没品。 张昭和李幽回四海居。方小娘子露面,由远而近再往街中的药铺而去,酒馆中的书生们注目方小娘子的场面,自不必待说。张昭畅饮一番后,带着长随陈康离开。 … … 随后两天,张昭派陈康到大井胡同中确认情况,再一次拜访李教谕,将这两天新写的时文拿去请他批改。之后,向李教谕告辞,离开京城回家。 金黄色的夕阳浸染着云层,晚霞千里红云。张昭和陈康骑着马,在官道上往西而行。马速并不快。 陈康这些天常常骑马跑腿,马术比张昭精熟,回头看看夕阳下巍峨的皇城,心中感慨难言。这几日的京城之行,完全颠覆了他对世界固有的认知。 锦衣卫夜审,狷狂好酒的李子远,心术不正的锦衣卫校尉钱宁,卖考题的院试,落魄的官宦家小娘子…。 他读过几年书,和母亲相依为命,品尝过生活的艰辛,此时仿佛整个人都被洗礼一番,变得成熟。 张昭骑在马上,感受着奔驰的速度,远山眉黛入眼来。心里想着此番来京城的得失。 第一,解决他院试的难题。 乡中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他到明理书院读书。虽然没读几天,但各方面的信息汇总,他心里知道,按照正常的途径备考,他必定会无缘通过。 来京中这七八天,几番波折,认识李子远,总算是找到一条破局的路。虽然不那么光彩,但只要能通过就行。 而中一个生员就这么难,日后的举人、进士怎么办?他需要早思考,早调整。 第二,和未来的反派大佬钱宁开始“合作”。 这条线在未来会大有用处。当然,他对如何定位钱宁,这会儿还没想好。 第三,将刘大户、方差役被锦衣卫带走的负面影响消除。并拿到100亩地。 中国人的习惯思维,有钱就要买地。他离开南口村时,老吴还给他提起过。银子放着也是放着,可以留意着附近谁家要卖地。 当然,现在银子可不够用哦。 他这次返乡,重点是要在短时间内解决银子的问题。他心中已经有预案。 一路骑马而行。休息期间,陈康将竹筒递给张昭,说道:“少爷,昨天我们去牙人那里看过。并非是没有合适的丫鬟,主要还是咱们没银子。” 张昭微微一笑,陈康能说实话,说明心里和他亲近,说道:“过两天就会有的。陈康,康的意思是安宁、和乐。你是你家中长子,表字可叫:伯宁。” 这是赐字的意思。陈康心中感激,郑重的向张昭躬身行礼,“谢少爷赐字。” “走吧!你心思机敏,仅仅给我当跑腿的长随有些浪费。你的学习要重新捡起来。当然,不是学四书五经,而是学数学。我会亲自教你们。” “是,少爷。” 张昭和陈康主仆二人翻身上马,在夕阳的余晖中纵马前行,霞光将两人的身影染的金红。 第三十一章 余波 张昭约一周的京城之行结束,但余波未止。 皇城。 地处西华门的银作局中,太监蒋清带着三四个小太监“下班”离开。横穿西苑,坐轿子返回咸宜坊的家中。 明朝的大太监,一般都在宫外有自己的住宅。有妻妾、儿子(过继来的)。蒋清作为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一的银作局太监,身份地位自然是够的。 他在咸宜坊中置办一栋占地十亩的大宅,布置的如同官宦之家。他在内廷多年,与人为善,身家丰厚。他不仅仅在城中有宅子、店铺,他在城外亦有多处田庄。 蒋太监回到家中,见过妻子、自幼抱养的儿子,处理些家中琐务,到书房里惬意的半躺着。 蒋府的二管家悄然的进来,给蒋太监添茶。 蒋太监闭着眼睛,悠悠的道:“有事?” 二管家弯腰点头,笑着道:“老爷,有件事情要你知道。前些时日青龙乡那边来人找我汇报:张昭求援。我知会了锦衣卫许百户那边一声,把事情处理好。” 自家老爷亲口吩咐要关照青龙乡的那个小童生。他当然上心。然而,蒋太监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态度。 二管家不知道的是,不久前蒋太监和刘公公谈过:太子对张昭的“火器平推”的论调不再敢兴趣。那么,在蒋太监心里,此时张昭仅仅只是一个可以投资的“厨师”。 蒋太监抬手,舒爽的喝口茶,问道:“就这样吧。哦,他得罪的是什么人?以后锦衣卫的人情不用用在他身上。” 刘大户能打听清楚的事,丁管事自然也能打听清楚。二管家这里有张昭全部的资料,说道:“老爷,那小童生在书院里口出狂言,当着户部徐郎中的面辱骂李阁老。被徐郎中所厌恶。县衙的衙役、乡中大户图谋她的家产。” “呵呵…”蒋太监失笑两声。这种被落井下石的事情他见的太多。就在去年宫中最得宠的大太监李广自杀,多少人被清洗,多少人的家产被夺?他亦在其中发了点“小财”。 突然间,蒋太监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想到近日朝堂中的一件事,睁开眼睛坐起来,“你说他得罪了户部郎中,叫徐贵的那个?” 二管家茫然的点头,“是的,老爷。” 蒋太监一拍大-腿,“嗨!” 户部左侍郎许进被论罪,去职丢官已经是定局。而呼声最高的几个接任者中,就有这位李大学士的得意门生:徐贵!其所献上的统计方法,深得朝中内外好评。 京中有传言,徐贵之所以突然“开窍”,乃是他得到一个姓张的童生的启发,用心国事,这才总结出这么一套以图表、数据归纳的统计之法。 那么,这个张童生是谁?以他看来,八成是张昭。这个青年,他当日是见过的:机敏、从容。其得罪徐贵,难道不知道化解?天底下那有那么凑巧的事! 蒋太监沉吟几秒,吩咐还在惊诧状态中的二管家,“前面那句话作废。你让你手下的那个管事继续和他保持来往,有什么事帮他一把。以后他的事情多说给我听听。” 这是要重点关注。显然,张昭在蒋太监心中已经由“厨师”发生转变。 二管家应下来,犹豫的道:“老爷,要不要我出面和张昭谈谈。他现在和府学教谕、士林中人有来往,乡中的一个管事在他面前,地位不够。” 蒋太监摆摆手,“你懂什么?他们这些读书人,谁乐意和咱们中官有牵扯?用他的贫贱之交接触,刚刚好。”人情世故,蒋太监的水准非常高。 二管家领命而去。 … … 就在蒋太监回家休息时,清寒的秋夜中,李教谕雇了轿子前往小时雍坊拜访当今阁老、次辅李东阳。 李东阳祖籍茶陵,世代居住在京师,属于金吾左卫籍。少年神童,天顺八年金榜题名,二甲第一,弘治八年入阁,时年五十三岁。此刻,他是大学士、文坛盟主。 小时雍坊的李府中,每天晚上灯火通明,酒宴不绝。史载:李文正当国时,以文章领袖缙绅。每日朝罢,则门生群集其家,皆海内名流。其座上常满。 李教谕固然是李家族人,但要面见当朝大学士、文坛盟主总得缓几天,不可能当场就见到。是以,他今晚才到李府中。 李教谕的小轿从李府的角门处进去。落地后,李教谕由李家子侄引着往正中建筑群的一处庭院而去,片刻后,他便在小书房中见到名动天下的李阁老。 “彦声,你来了。坐吧。”李东阳在家中穿着青色的文士衫,神情微微疲倦。李阁老虽然闻名天下,却是容貌不佳。史载他“以貌寝,好诙谐,不为时宰所重。” 李教谕李相铎拱手一礼,坐下来喝茶,寒暄几句,笑道:“看大兄的样子似乎精神不济。那我长话短说。前几日听了我一个学生对火筛部战争的分析,特来呈给大兄参考。” 李东阳微笑着点点头。他知道他这个族弟心忧天下,只是受制于举人功名,只能在府学中为教谕。喝着茶,耐心的听李相铎说完。 李相铎道:“大兄,张子尚这番话说的真是精辟啊!你听:政治是目的,战争是手段。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不仅引起战争,而且支配战争。” 李东阳心里默念着。这番话用的是大白话,很迥异的语言风格,但确实有道理。“彦声,你的意思是?” 李相铎身体微微前倾,理所当然的道:“大兄,难道皇明不该倾国之力灭掉蒙古诸部,以绝后患吗?如今天子圣明,大兄阐明其中厉害,必可推动此事。” 李东阳身为宰辅多年,气度沉稳,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李东阳语站起来,拍拍族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 彦声,我知道你心忧国家。但是关于北虏,当年宣宗皇帝有定论:尽得其地而不能守,徒损国力。就算举国之力灭掉蒙古诸部,我朝能占据草原吗? 永乐年间,成祖五次北伐,蒙古诸部震慑。然而,至宣德年间撤开平卫,守九边。原因还不是在补给、财政。草原那块地太贫瘠啊!得而无用。 而且,草原风俗不同。以当年唐朝兵锋之盛,亦不能移风易俗,反倒是被胡族反噬。所以,我如何能鼓动天子以举国之力去打这样的一场战争?” 李相铎捏捏袖袋里的文章,哑口无言。他感觉似乎哪里不对,但这都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无可辩驳。 李东阳等李相铎消化一会儿,喝口茶,温和的笑道:“当然,你这个学生还很有才华的!你刚才说他今年要参加院试?等他院试后,带他来见我。这样的士子,不该籍籍无名。” “好。”李相铎心里好受一点。他来见族兄,一则是“上呈”张昭的观点,二则是像族兄推荐张昭。 … … 弘治十三年,蒙古火筛部四月、五月连续入侵。朝堂上近期所有的政治事件都是围绕着这件事展开。 张昭只是一个小童生,在明王朝的政治中心的京师,这个身份几乎和庶民无异。他在京中数日虽然感受到历史的风云激荡,但他地位太低,无法参与进去。 然而,他的一些个观点却通过不同的途径,抵达明朝中枢的人物面前。 小小的石头落在这湖水中,荡漾起些许的涟漪,不引人关注。但它终将酝酿成摧枯拉朽的浪潮! 第三十二章 留取待春深(上) 八月中旬,秋意渐浓。京西山脉脚下的南口村中,金黄的秋叶间隙间土砖黑瓦的屋舍若隐若现。 张昭在卧室的窗户边,看着后院篱笆墙外的树林、田野、小河、山峦,思绪在静谧的秋日时光中漂浮。 他已经从京中回来两天。心中的情绪,既充满着失落又有着对未来的期待。 自穿越以来,张昭都有一种紧迫感。他要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要抓紧时间读书通过院试,就像是紧绷的弦。而在确定北直隶的提学大宗师“卖”生员名额后,这根弦断掉! 现在的问题,已不再是潜心苦读四书五经,而是要在一个月内赚到两百两银子。这对张-穿越者-昭而言,哪会有什么紧迫感? 他的失落,不是对拿到生员资格难度降低的失落。恰恰相反,一个秀才资格的考试就搞得他如此狼狈,他想要的举人、进士资格会顺利吗? 换言之,他的科举之路,近乎被判死刑。这一点,他不用再自欺欺人!他关于未来的计划需要全面的修正。 翰林、储相、阁臣,这是明朝中期最好、最快的青云大道。多少名臣都是这样走出来的?李东阳,杨廷和,徐阶,高拱,张居正!但,对他而言,这已然是不可能。他如何能不失落呢? 现在,他打算考中秀才后,先看看能否找到一条“白衣卿相”的出路。 有某阁老将自家儿子运作成状元、探花的先例,张昭不想放弃以文臣“位列中枢”的想法。但他现在需要先退而求次。因为,明朝很危险。 经历京城一行,张昭深刻的认识到这个时代潜藏的危险!想要保证自己安全,不是靠大明律,而是靠权势,靠自己。 其实,他现在有三条路。 第一,隔壁的蒋家庄就是一条通往权力的道路。未来的“立皇帝”刘公公就隐藏在后面。但张昭根本不想投靠刘瑾。 生活不是小说。他还能改变刘瑾的做事风格不成?改变不了,其败亡的结局就是注定的! 第二,李教谕那里,他估计可以和当今的阁臣,日后斗倒刘瑾的名臣李东阳联系起来。给李东阳当客卿,结局不会太坏。当然,权力自然是受限的。 第三,锦衣卫钱宁。钱宁能够上位无非是舔正德皇帝舔的好。但正要说吃喝玩乐,他来自现代,其水平、见识不知道比钱宁强多少。但谁会放弃做人的尊严,去给皇帝当宠臣呢? 具体如何走,张昭还没想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需要大量的银子铺垫! 这就要求他得将南口村经营成他的基本盘! 明朝的大商贾,基本都是搞“贸易”。他就算成为秀才,在货物流通上也没优势。所以,他必须制造商品。而生产制造的基地,除开南口村,他还能放在何处? 南口村现在于他而言,颇有点“百废待兴”的意思。是以,他对未来充满着期待感:他要打造一个怎么样的基本盘,来用以支撑他将来的路呢? … … 张昭在脑海中罗列着,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这时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茶杯已经空。 “二哥。我给你倒茶吧。”耳边传来婉儿清脆动听的声音。她一直坐在卧室里的楠木椅中看账目。间隙时抬头,目光会不自觉的落在张昭身上。 二哥外出近半个月,家里就多出100亩地。前几天隔壁王大娘在串门时还说家里算是兴旺起来。坐在二哥身边她心里就有股安宁、踏实的感觉。 张昭回头,将杯子递给婉儿,“好啊!”顺手摸一把婉儿的头。她今天穿着青色的长衫,梳着少女发髻。身段修长婀娜,肌肤白皙。娇美明丽的小美人,赏心悦目。 婉儿微微有个躲闪的动作,可还是顺着张昭,无奈的嗔道:“二哥…”语调娇柔且不满。她不喜欢二哥将她当做小姑娘。 张昭哈哈一笑,他懂婉儿的意思。十四五岁的小娘在明朝大约可以嫁人。但是,在他看来她还是个小姑娘啊。 婉儿贝齿轻轻的咬着红唇,想要恼他。走到条桌边,在暖壶里倒杯温茶送给张昭,趁着休息和他多说几句话,问道:“二哥,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几日前将那100亩地的地契送来,说等你回来再来拜访。他还来做什么呀?” 张昭端着茶杯喝一口,笑道:“婉儿,这我那知道?” 正说话间,老吴从门外进来。他的面相还是颇显老,穿着粗布长衫、布鞋,笑呵呵的道:“少爷,老丁派二十个可靠的青壮过来帮忙。人已经到了。” 张昭意外的挑挑眉头,丁管事这个人情卖的!其背后只怕有更高的人物的意思。任何时候,青壮都是资源。“走,看看去。”带着老吴往门外走去。 看着张昭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婉儿小声埋怨道:“二哥…”上午加起来还没和她说几句话呢。 … … 张昭家门口前的空地上,二十名蒋家庄过来的青壮或坐或站着随意闲聊。带队的是一名四十岁许、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壮汉。 “见过张少爷。” 张昭带着管家吴春时出来,青壮们纷纷问好。张昭温和一一应着,说道:“门前这几亩荒地属于我。大家的任务是临河那片建好住处,回头我有任务交给你们。” 十几株桑林后的荒地是一个乱糟糟的工地。秋税后就是农闲时节,老吴的长子吴言从通州回来,带着南口村里的青壮正在修建新的住宅。规划占地一亩的住宅现在才修一小半。 众人回头看看,七嘴八舌的应下来。 张昭点点头,让老吴去安排。返回屋中去写他的工艺流程。 想要将南口村打造成他的基本盘,首先就是需要有一个不断赚取超额利润的生意。他已经想好怎么做。 … … 夕阳的余晖照在南口村和东刘村之间的小河。晚风吹拂,空气中仿佛带着桂花的香气。 刘公进带着数名随从,抬着一顶青呢小轿,挑着两担子礼物从石桥中走过来。 刚过河就看到荒地上如火如荼的建设场面。一排排的屋舍正在拔地而起。刘公进微微错愕,几天前他来送地契时还是空旷的很啊!心里琢磨着,回头吩咐道:“快走吧!” 第三十三章 留取待春深(下) 傍晚时,张昭正在书桌前忙碌,周大娘进来汇报说刘大户的弟弟来访。张昭微怔,他上午才听婉儿说起,不想此人现在就来了,搁下笔到前院花厅中见客。 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时年37岁,容貌和刘大户肖似,只是更加的年轻,穿着绸缎长衫,微显富态、书卷气。刘家的几名仆人都侍立在花厅外的台阶下。 除此之外,院中还有一顶青呢小轿。一名带帷帽遮住头脸的白裙女子站在轿子前。 见张昭从花厅后转出来,刘公进躬身行礼,态度极其恭敬,口中说道:“在下见过张少爷。乡下庶民不知礼仪,冒昧来访还请张少爷见谅!” 张昭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如何如何牛逼。实际上,这位是被锦衣卫吓的。吩咐周大娘上茶,道:“刘二爷客气了。有事直说吧!我这里正忙着。” 其实,他在锦衣卫没有关系。只认识个钱宁。当然,从丁管事肯借他二十个青壮来看,他只要开口,调动胡小旗应该没问题。当然,这人情将来是要还的。 他一个读书人,调用锦衣卫一次,名声就受损。他不会继续用锦衣卫的力量的。 刘公进干笑两声。他哥要谋夺人家产,还图谋人的妹妹,张昭能对他有什么好态度?上回见着的张小娘子就对他没好脸色。虽然他是来送100亩地的地契。 “张少爷,如今乡中谁不敬服你的威名?前段时间县衙催逼的急,在下斗胆替代家兄领了粮长的差使。这次过来是请示张少爷,粮长、里长、老人谁担任更合适?” 明朝的行政体系最低只到县一级,所谓皇权不下乡。乡里中处在半自治状态,设有:里长、老人、粮长。分管行政、司法、税务。 当日,张昭用锦衣卫校尉带走刘大户、方差役。如今青龙乡中谁不畏惧张昭呢?这样一个人物杵在刘家里,谁能忽视?刘二老爷今天是过来投降,兼寻找靠山! 张昭似笑非笑的看刘公进一眼。 他心里清楚,这是实力“增长”后的乡里中权力自然分配。这倒不是他对明朝基层的权力分配制度有多么熟悉。而是,昨天村中长辈张四伯来和他谈过。 南口村、东刘村中并无官宦缙绅,实力最强的便是刘大户。刘大户跪了,整个刘家里自然是他说了算!当然,若是刘家里在县里的税粮、徭役上吃亏,村民一样会找他出头。 这是一种另类的责任和义务。 “粮长你先当着吧!里长给吴春时,老人由张四伯担任。” 张昭对这种半自治的权力并不感兴趣,他又不是穿越来当村长的!当然,他要将南口村打造成基本盘,行政和司法的权利要掌握。至于得罪人的粮长,还是给刘家干着。 刘公进抬头,微微错愕的看着张昭。他来的时候,想了一肚皮的话游说这位乡中“新贵”,却不想张昭如此痛快。失神几秒后,欢喜的道:“谢张少爷。” 再道:“张少爷,家兄冒犯虎威,心中万分悔恨。听闻张少爷身边缺人侍候,特命在下将女儿送来。在下的侄女年方十六,姿容尚可。”说着,回身对庭院里的少女招招手。 等候在庭院里的白裙少女走进花厅中。在幽暗的光线中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白净的俏脸,大眼睛。鼻梁高耸,予人一种雕塑般的美感。中等身量,纤秾合度。 张昭实在是受够刘公进文绉绉的说话方式,皱着眉头听完。心里估量他的话有几分真实,一边打量着刘小娘子。虎子从花厅后进来点上油灯。 刘小娘子心中羞涩、委屈,低下头,声调柔弱的自荐枕席,“贱妾薄柳之姿,望张少爷收留。” 张昭笑一笑,温声道:“刘小娘子,你回去吧。”说着,对刘公进道:“礼物留下,人带回去。这件事我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 刘公进手足无措。半响,见张昭已经起身进后院,只得指挥随从,带着侄女返回。 … … 夕阳在天空中收敛最后一丝光芒。庭院里光线黯淡。 张昭从花厅里转出到后院中,却陡然发现婉儿就站在门边,“嗨,婉儿?黑布隆冬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走吧,让周大娘摆饭。” 婉儿跟在张昭身后,问道:“二哥,你怎么没答应留下这刘小娘子?”语调有着难言的娇柔感。 张昭好笑的道:“我留她干什么?”这不是说刘小娘子不漂亮,恰恰相反,十分制的话,可以给七分。确实是美女。但他并不想“强抢”刘大户的女儿。 张昭说完,心里忽而醒悟,转过身看着婉儿。他心里将婉儿当小姑娘,而婉儿实际的身份呢?刘家往他身边送美人,她心里的感受呢? 婉儿没想到张昭忽而转身,差点一头撞到他怀里。但她没后退,而是仰头看着张昭。杏眼中,漆黑的眼眸如同星辰,在幽暗的光线中清澈晶亮。 “二哥…”婉儿低声轻呼,声音娇柔、婉转。 少女朦胧的情怀,在这个美丽的秋天酝酿、发酵,直至此刻猛烈的爆发!她情犊初开,分不清她心里是将二哥当兄长还是当做丈夫。而此刻她明白! 她看到刘小娘子走进来,摘掉帷幕露出真容时,心里酸涩难言。仿佛有珍贵的东西正离开她。那一刻,她真担心二哥会应下来。她叫虎子进去点灯,想提醒二哥。 随后,她看着二哥平淡的拒绝掉刘小娘子。再听着二哥给她的答案,只感觉胸膛里情绪的要冲出来。阵阵欢快的情绪在心底冲刷着,让她如饮蜜糖。 张昭微怔,看着眼前美丽的少女。那如星辰般的眼眸里,带着勇敢、娇羞、爱慕的情感。让他心中触动。他知道婉儿误解了,他其实刚刚没想到这茬。但,他知道婉儿在此刻的情思。 就像是看到一株白玉兰,在秋夜里,浅浅的绽放。花将开,未到春深时! 张昭没再摸婉儿的头,低下头,在她颈脖边吹口气,小声道:“傻丫头啊。” 他从未想过“毁约”。这里不是现代社会,分手只需一句话。他如果不娶婉儿,毁掉的将是她的人生。而他又怎么能忘记刚穿越来时,婉儿对他细心的照顾? 假爱情之名,做狼心狗肺之事,他做不出来。 婉儿耳朵根、俏脸、颈脖处,刷的一下热血上涌,变得绯红,发烫。明艳动人。她脑子一片空白。半响,才反应过来二哥在调-戏她呢。再压不住羞涩,转身逃回自己屋里。 看着婉儿美好的倩影,张昭心情莫名的轻快! 他会娶婉儿。不过责任归责任,若能和婉儿有感情不是更好吗?他一直在等婉儿长大!而现在呢? 静谧的夜色中,秋风拂过金黄的树叶,月影横斜。 第三十四章 调动 清朗的月色照在小河上。河水流淌。刘公进带着长随、侄女再一次走过石拱桥。 刘小娘子轻扣小轿,让轿夫停下来,走出轿子,站在桥边回首看着夜幕中的南口村,轻轻的叹口气。 其实,她之前见过张昭。自七月初起,张昭在村里的时候,只要天气许可,每天都会到河边跑步。两个村中的人都知道。他容貌俊朗、出众。 家里的处境她知道。给锦衣卫勒索得浮财尽去,又给张昭要去100亩地,伤筋动骨。而在此时,又和县中的林典史闹翻。叔父想要将她送给张昭做妾,让张昭成为刘家的新靠山时,她没有反对。 刘公进走在前面,正和一个在河边洗完衣服的妇人打声招呼,她是张昭的管家吴春时的女儿吴三娘,嫁在东刘村中。听到侄女叹气,折回来,问道:“娇儿,你觉得怎么说?” 他是在问张昭的态度。他送礼张昭收,粮长也给他,但却又不收他侄女。他有点摸不准张昭的想法。 刘小娘子轻声道:“叔父,就这样吧。应该问题不大。” 刘公进脸上却还是愁眉不展,叹道:“娇儿,我这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他原谅你父亲没有。我按照你的想法,刚才提都没提欠债的事。他也没提。”他读十几年的书,连个童生都不是。侄女年纪虽小,却见事分明。 刘小娘子平静的道:“所以,他在八月中秋前会还钱。依我看,他志不在此间。我爹爹对他而言只是个小跳蚤,只要不再惹他,他大概也不会专门来针对。” 刘公进想一想,信服的道:“嗯。都听你的。我们回去吧。” … … 吴三娘提着装满衣服的木桶、木盆,趁着月色从河边回家。心里想着刘二老爷今日为何如此客气。她是吴春时的小女儿,嫁在东刘村中好些年。二十岁许的年纪,容貌普普通通。 一路回到家中。推开门,一大家子人正坐在饭桌前,似乎在等着她吃饭。这让她心中顿感惶然,低下头,往旁边的通道走去。准备先去晾晒衣服。 吴三娘的丈夫刘二狗心里顿时火起,粗糙的手掌拍在桌上,吼道:“败家娘们,总要晚上去洗衣服。白天为什么不去,还快点来吃饭?劳资都要饿死!” 吴三娘头更低。自嫁到刘家来,被丈夫打骂是常态。即便儿子快四岁,依旧如此。 主位上的老太太仿佛没看见。 刘家大哥却是劝阻道:“诶,二狗!夫妻过日子最终要的是和气。家和万事兴嘛!”把脾气暴躁的弟弟压住,再和颜悦色的道:“弟妹啊,慢慢晾晒,我们都等你。” 吴三娘茫然的回头。感觉在今天整个世界仿佛都黑白颠倒过来,不再熟悉。 一顿饭吃完。刘家众人纷纷散去。刘二狗在院子里提着石锁练武。夜色中,吴三娘的大哥吴言提着一盒糕点过来探望妹妹。刘大哥、刘二狗、吴三娘在堂屋里相陪。 刘大哥心思活络,种地之外时常搞点副业,不然也供不起弟弟练武,招待吴言落座,殷勤的道:“大舅兄,令尊可是要出任里长?你们的主家张少爷在咱们乡里是这个!” 说着,竖起大拇指。张家在河边的荒地上“大兴土木”,整个里中的村民谁不知道?眼看着张家要发达了啊!连张家的长工吴春时都是管家,还要当里长。 吴言二十八岁,常年在通州码头扛包,和老吴一样面相显得衰老。他性子有点闷、很直爽,说道:“ 是的。方才刘二爷来拜见我家少爷刚定下来。我爹让我给妹妹和小外甥送点糕点来。刘家大哥,我家少爷还要招工,加快建设进度。我对你们村里不熟,你能不能帮忙?” 刘大哥哈哈一笑,老吴这人办事有点讲究啊,一口应下来,“好!” … … 吴言拉着妹妹在门外交代一番后,踏着月色离开。明天东刘村里富余的青壮劳力都将出现在河边的工地上。为张昭工作。 吴三娘回到屋子里,儿子已经睡着。丈夫在屋外打拳,虎虎生风。她揣摩着大哥转述自父亲的话,走到庭院中,小心翼翼、略结巴的道:“老爷,我爹说张少爷要招护院。一个月有五两银子。我去求我爹让你去好吗?” 刘二狗长的五大三粗,但他只是暴躁并不傻。一个月五两银子能够让他吃肉,让儿子吃上白面。看着眼前,相当于他而言娇小的女子,想起这些年她尽心的服侍,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刘二狗粗鲁的将妻子抱起来,往屋里走去。他是个粗人,只能这样表达。 … … 忙碌的日子瞬间即过,张昭家门前的荒地上数座简陋的院落拔地而起。空气里桂子的香味越来越浓。中秋节快要到了。 清晨时分,张昭和婉儿、虎子吃过早饭,虎子去社学读书。张昭正要出门。老吴和他新收的长随,张四伯的孙子张泰平正等在前院的花厅里。 婉儿跟在张昭身边,亦步亦趋,“二哥,家里没钱了呢!”她协助二哥管理账目。中秋节快到了,她发现家里只剩下十两银子。不够还债。只够买点过节的东西。 张昭放慢脚步,让婉儿走在他身边,偏头看着她。一身青衫勾勒着她修长、婀娜的身段。娇美明丽。张昭欣赏着婉儿的美丽,赏心悦目,说道:“没事。等陈康从青龙镇中回来,银子就有着落。” 婉儿精明能干,之前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现在家中共有120亩地,外加如今正在进行的工程,工人数十。他让婉儿协助他管理着后勤、财政。 他不希望婉儿变成花瓶、木头。最近,他顺便教婉儿阿拉伯数字和新式的记账法。 当日关系挑明后,这段时间忙碌,他和婉儿相处起来倒没特别的感受,顺其自然。只是,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挺“邪恶”的。这算不算在养-成呢? 婉儿俏脸微红,强调道:“二哥,你得上心呢。如果没有银子,到时候,村民的工资我们都付不起。”那么,这眼前红红火火的一切,都将坍塌。 她的梦想是让张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而在二哥的带领下,张家的发展超乎她的想象。她当时想,二哥中秀才后,家里的田地可以保住,衣食无忧。 而现在,她都不敢想未来的生活不知道会什么样!二哥喜欢享受生活啊!还说要给她买丫鬟。她可不愿意看到此时的局面崩溃。 张昭笑着点点头,婉儿跟着他到前院中。张昭对等候着的老吴、张泰平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出产没有。” 他当然知道资金链断裂的风险。他手里确实已经没有任何银子。十两银子根本无法保证工程继续。但是,他早就已经计划好。 第三十五章 新生意 张昭家篱笆墙的小院出来一块平整的场地,平常都是用来晾晒稻谷。平地后则是十几株桑树组成的桑林。穿过桑林,便是足有三四亩大的荒地。 从张昭家这里径直延伸到河边。此刻,整个荒地都被平整,变成一个很大的工地。近百人在工地中忙碌。 张昭所主持的工程主要分成三块。第一,他的新家。这部分占地约1.亩。这并不着急,只大略的建成两座小院,供张家日益增多的雇工居住。 第二,厂房。为便于取水,厂房就在临河的地方。这里业已建好三座院落。看守严密。 第三,工人们的居住区。张昭所招收的工人,不仅仅有南口村、东刘村富余的青壮劳力,蒋家庄支援来的人口,还有乡中来做活的乡民。工期紧,距离远的乡民自然要留宿在这里。 这片居住区,紧挨着乡中的道路。建造的简单。茅草顶,土砖墙。还有用树木支起来的房屋。按照张昭的安排,先满足住的需求,再慢慢建成住宅、院落。 这里将来是生活区、家属区。 张昭自京城回来,七八天的时间将摊子铺的如此之大,钱粮的消耗肉眼可见。他先是卖染料配方得到20两银子,尾款还没结。再得到70两银子的赏赐。这是收入。 而他在京中花掉40两,仅仅买两匹马就花掉30两。还有些日常零零种种的花销。瞬间存款便见底,只余10两银子。资金链压力非常大。 张昭带着吴春时、张泰平刚进“工地”,负责搬砖的吴言迎过来,脸上带着感激的神情,躬身行礼,“见过少爷。”带张昭颔首示意,喊道:“爹。” 吴春时满意的点头。他认可儿子将少爷放在他前头。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少爷给的啊。 张昭环顾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砌墙、搬砖、和泥、抬木材、架梁、铺瓦,人人都在卖力气。说道:“吴言,你忙你的。抓紧时间。我和老吴去看工厂那边看看。” 一路到河边的工厂。沿途不少村民遇着张昭都停下来叫一声“张少爷”。张昭接手刘大户河边的一百亩地,这些村民有七成都是他的佃户。 张泰平十岁,小胖子,皮肤晒的黑黑的。跟在张昭身旁,羡慕的看着身姿挺拔的张昭。那一声声的“张少爷”,是礼遇、尊敬、地位!他日后当如是。 … … 河边的厂房有三座院落,空气中飘荡着酒香。 不管张昭做什么保密工作,工人全部用的蒋家庄丁管事提供的人手,但于附近的村民而言,这不是什么秘密:张少爷在酿酒。看规模是用来自饮。 厂房外,刘二狗带着几名青年充作护院巡逻。见着张昭过来,他也不过去打招呼,按照路线继续沿河巡查。几名青年也不敢废话,他们第一天就被刘二狗揍服。 跟着张昭的吴春时心里冒火,他这个女婿简直是混蛋。压着情绪,带着张昭往里面走,介绍道:“少爷,你让我收高粱作为今年的租子,村里都念你的好。 这些高粱已经给庞大郎按照酿酒的法子泡在这里。按照庞大郎的说法,酿酒要经过泡粮、初蒸、焖粮、加曲等工序,需要二十天。今天出酒的是他之前在蒋家庄酿造的一锅高粱。 少爷,按理说我不该多嘴的。庞大郎喜欢喝酒,会酿酒。但他这酿酒的水平实在是差。我之前喝过他的酒,口味很冲。这酒谁会买去喝?” 他跟着张昭目睹张家这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搁在之前,谁敢想张家反而吞掉刘大户一百亩地呢?当时,都在愁怎么抵挡刘大户。他早已认可张昭的能力。 村里都在猜测少爷是酿酒自己喝,他却是知道内情的。这酒就是要用来卖的。卖酒的钱才能支撑目前的局面。然而,这高粱酒的口感真的很差! 他心里着实担忧。 张昭微微点头,往酒坊里走去。 这年头,北方主要种黍、粟、小麦、高粱。要说小麦磨成白面口感最好,但小麦的产量很低。农民都是混合着种。最常见的是黍、粟,再就是高产的高粱。 张昭用高粱收租,自然会得到佃户们的称赞。他是要用高粱来酿酒。后世的人都知道,用高粱酿造的烧酒,口感最好。正所谓:高粱香,玉米甜,大米净,大麦冲。 此时,明朝主流的还是黄酒。白酒在底层流行。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写道: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现在的白酒口感都不甚好,其改良要到清康熙年间。 “张少爷。”庞大郎就是蒋家庄来有着古铜色皮肤的领头中年人,在蒸酒的大灶前,一脸的羞愧,“我这酿酒的手艺是野路子,只是自己喝,怕误了你的大事。” 他给丁管事派到张昭这里,还以为是卖力气,或者看家护院,不想做了几天活儿后,张少爷要找酿酒的师傅,恰好他会,便让他帮忙酿酒。 张昭沉静的摆摆手,“庞师傅,我这不是来看着吗?等会你们听我的。” 蒸酒的大灶前,有人烧火。其他人都围在这里帮忙。灶上则是大锅、木桶。这是蒸馏酒的设备。木桶上半段则有几根铜管。等会酒水便会从铜管中流出。 庞大郎见火候差不多,指挥加水。很快就有酒液从铜管中流出到酒坛中。空气中有着浓烈的酒香,但味道很刺鼻。但凡喝过酒的人都知道这种酒是绝对的劣质酒。 庞大郎讪笑着张昭一眼,解释道:“张少爷,这酒不会直接用来喝,等会和后面的几锅酒混合,放几天再饮用。” 蒋家庄来的青壮们挑水的、看酒坛的,还有人咽口口水。再劣质的酒它也是酒。平常在庄中可没酒喝。 张昭看着酒坛中的酒渐渐多起来,笑一笑,道:“庞师傅,这头锅酒不要。我只要第二锅出的酒。” 他对酿酒的工艺有所了解。二锅头的工艺改良要到清康熙年间。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他可以独占商机。而改良很简单,就是只要第二锅的高粱酒。 一般酿酒,都是酿造好后,将几锅酒混合在一起。这是人的思维盲区。其实近代工业革命时期,有很多发明都是这种微小的改良,从而带来巨大的变化。 庞大郎只是过来帮忙,张昭说什么那自然就是什么。将装着第一锅酒的酒坛拿走,换新的空酒坛来接酒。这时,再加水,第二锅酒顺着铜管流出来。 很快,空中漂散着酒香。 酒坊中所有的人神情都是微变。这酒香比刚才至少强上百倍。 第三十六章 董朗的决定 吴春时深深的吸一口气,压着心里隐隐的激动,回头道:“少爷,这是…” 庞大郎等不及,快步上前,拿碗接酒,仰头一口喝掉。然后将碗一丢,满脸震撼的道:“好酒!” 其余的青壮们纷纷去接酒,品尝着第二锅的酒。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高粱还是那个高粱,酿造手法还是那个酿造手法,但这第二锅酒真真不同。 “喝之前庞大哥酿的酒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嗨,竟然这么简单?” “这酒要是拿出去卖,那些贵人的桌面上不去,咱们这些粗汉子,还有西边那些煤矿上,肯定喜欢。” “不止如此,将来卖到九边,再沿着运河卖到山-东,南直隶都不一定。” 酒坊里的气氛热烈。连十来岁的小黑胖子张泰平都忍不住去接了点酒喝,跟着咂砸嘴。张少爷要发财了。 庞大郎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腱子肉,走过来对张昭感慨道:“张少爷,你这法子真是厉害啊。我老庞佩服。” 转过身,扬声道:“大家伙都是丁管事交代好的。在庄里有老有小。我老庞被推出来做这个领头的。不得不将丑话说在前头。今天这酿酒的法子,谁都不许透漏出去。坏了张少爷的事,后果你们知道。” 众青壮纷纷应道:“庞大哥说的是。” 张昭点点头,这个庞大郎很有点水平,环顾道:“大家辛苦一场,我不会亏待大家。等第一批酒卖出去,每人赏10两银子。届时,愿意来我这里做事的可以带着家人过来。不愿意的,我有礼金奉上。” 二十名青壮顿时都欢呼起来。 张昭笑笑,再添一把火,吩咐道:“庞师傅,今晚加餐。这酒拿几坛给大家伙尝尝。” “诶。”光着膀子的庞大朗应着,满脸笑容。心中微微一动,这位张少爷赏赐大方,就凭着这酒,估计就能成事。他这辈子在蒋家庄就算了,可儿子呢? 张昭让热情高涨的众青壮继续忙碌,这一锅酒得出到下午去。他带着吴春时、张泰平出酒坊。 吴春时神情恍惚。他再次见证“奇迹”。最大的问题被少爷解决。张家的兴盛可以预见! 张泰平在心里盘算着账目:一石高粱不过两百文左右,还有地里出产的。能出六十多斤酒。这新出的酒,一斤酒卖四十文总卖得。那利润是十二倍!发财了! 沿着小河走两步,吴春时仿佛脚踩在棉花中,问道:“少爷,这酒叫什么名字?” 张昭负着手,在河边吹着风,眺望着村落、田野,回答道:“就叫二锅头吧。”再道:“伯宁回来后,让他来见我。”他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二锅头做出来,这很正常。毕竟是经过时间检验的工艺。他后面还需要改善工艺。庞大郎只是个半把刀的酿酒师傅。但仅凭着这酒,就足以说服董朗。 他昨天就让长随陈康去青龙镇中找董朗,倒不是催染料配方的尾款。而是,他需要扩大再生产的资金!他只剩10两银子,这可没法大规模的铺货、销售。 他需要在一个月内赚到200两银子,还有二十天。 … … 傍晚时分,张昭家门前的工地上到处是热闹的场面。张昭吩咐加餐。大笼蒸好的馒头,煮好的骨头汤、面条,大块的肥肉,各种菜肴,不断的送上来。还有酒水供应。 偏西处,刘二狗坐在八仙桌边吃饭,大口的喝酒。同桌的数名青年都是护院队的成员。 一名青年环顾着四周,感叹道:“昭少爷这做派,以后在咱们这村里,肯定是一呼百应。二狗哥,你这个位置,将来肯定是要飞黄腾达的。” 刘二狗咕咚咕咚的喝酒,抹着嘴,粗声道:“我知道。” 他的思维很简单。张家少爷给他吃喝、发银子,他就把张少爷交代的事情办好。 几名青年失笑。指望这位说几句拉拢人心的话太难。 … … 于此同时,20里外的青龙镇中。 中秋节前夕,董氏家族中的主事者们汇聚在一起,盘点这半年的收获。董朗跟着父亲在议事厅中最后排的位置。蜡烛明亮,主位中的中年人朗声道: “这一个月以来,布匹的生意的增长不错。主要得益于小朗买下的染料配方。” 董家住在青龙镇外的村中。主要经营布匹、成衣、煤炭等生意。在京西只能算小商人,一年的利润约有八百两。这和京中权贵们根本没法比。 除开血缘较远的族人,董家的嫡支主要有三房,分别控制着董氏商行的生意、资产。其中利益最多的便是长房,董朗的大伯董鼎便是当家人。 董朗的父亲是三房,坐在客厅最后。董父的面相看起来颇为老实,开口道:“大哥,那布匹生意是不是可以交给小朗负责?” 站在董父身后的董朗微胖的肚腩收紧,圆脸上微微露出紧张的神情。 他孤掷一注用尽私房钱从张昭手中买下染料配方,为的不就是拿下布匹生意的经营权吗?他不想只做一个帮家族出面交际的读书人,边缘人。 只是,在这次会议前,多方反馈回来的信息不大好。他在张昭面前几次欲言又止,只因是家族内部事务没说。现在,布匹销售数据出来,他决定摊牌。 董鼎喝口茶,瞥一眼下首的董朗,微笑道:“老三,小朗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但是做生意,不能仅靠眼光。这样吧,青龙镇上的布匹带你就给小朗,算作奖励。” 董二伯几人附和的劝着董父。议事厅中响起轻微的喧哗声。 董鼎的长子讥讽的看董朗,冷哼道:“不自量力。”他们长房怎么可能放弃对家族生意的掌控权? 董朗的脸瞬间变得铁青。这简直是一个笑话。他五十两银子买来的配方,给家里带来至少三成的增长。结果用一个二三十两的店铺将他打发? 议事最终是按照董鼎的想法进行。对于董父、董朗而言,则算是不欢而散。 … … 穿过层层叠叠的院落、小巷,回到家中。董朗和董父二人到书房里去说话。 董父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一副员外装扮,揉着胖脸,愤然的道:“你大伯就是这样。当年他就是这样霸道。什么东西都不愿意分给我们。” 董朗低着头听父亲抱怨,心中的念头不可抑制,抬头道:“爹,我们不和他们玩了。分家!我们把家里生意的股份全部退掉。我们自己经营。” 董父吓一跳,迟疑的道:“朗儿…”他经商的能力有,但是性格有些弱,怕他大哥。 董朗道:“爹,你不想儿子日后给长房那几个废物践踏、嘲笑吧?我同学张昭派长随来邀请我去合股卖酒。我明天过去谈。”语气斩钉截铁。 大丈夫活一辈子,岂能被几个废物压在头上? 第三十七章 两成 金秋的清晨有些凉爽。阳光从树梢掠过。距离青龙镇中不远的董家村中气氛宁静。 堂屋中,董父和董母正在一起吃早饭。董母担忧的道:“老爷,你怎么不阻拦朗儿?” 董父摸着半白的鬓角,叹道:“这怎么拦?朗儿自那年府试失败被那家退婚后,他的性子就有些倔。先不退股份,我们这历年来的积蓄先拿出来吧。” 这笔钱是预备着给儿子娶亲,女儿出嫁用。 董母点点头。 … … 在董朗带着张昭的长随陈康骑马往南口村而去时,董家的几名青年在镇中和余冠几人汇合,准备前往京城。 提学大宗师已经行文顺天府,将今年秋顺天府的院试时间定在十月初十。府衙已开始接受学子们的报名。 余冠几人是打算去府衙中报名,同时在京中玩乐几天。临考前,正是一个府的读书人汇聚之时。而董家兄弟,就是余冠的钱袋子。 董家兄弟中为首的便是董鼎的次子董原,骑在马上,笑呵呵的问道:“余兄,这个张昭到底什么背景?他不是得罪徐郎中吗?怎么近来听说府学的李教谕很看重他?” 余冠一袭蓝衫,书生装束,玉面郎君,骑在马上很是英俊,道:“怎么?怕你堂弟和他搅合在一起,对你们不利?我和张昭同窗数年,他能有什么背景?锦衣卫的事,可一不可二。” 一旁的刘同学笑着道:“他和锦衣卫的人搅合在一起欺压富户,名声是迎风臭三丈!他要敢用锦衣卫对付你们,我帮你捅到大宗师那里去。” 董原仰头哈哈一笑,心里的疑虑尽去。 他早上听闻董朗往南口村去见张昭。他还怕张昭把锦衣卫招来帮董朗抢夺家产。 … … 董朗骑马和陈康一起抵达南口村。在村东的乡道前,看着眼睛的一幕,董朗禁不住勒住马。 他这是一次来南口村。只见乡道边数亩大小的空地正如同一个巨大的工地。近百人在这里干活。四五座院落已经修建而成。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乡村的印象。 陈康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体瘦弱,眼睛灵动。他猜得到董朗的心思,笑呵呵的道:“董少爷,我们进去吧。”带着董朗穿过桑林,到庭院的门口下马。 张昭正在后院里教婉儿新式记账法,陈康进来通报,他迎出到门口,欣然的笑着和董朗拱手见礼,伸手道:“元明,请!” 让陈康先去休息并准备搬家的事宜,新的院落已经修建好,可以让陈康将他娘接过来住。张昭则是在前院里招待董朗,小黑胖子张泰平奉上茶水。 寒暄几句后,董朗感慨的道:“子尚兄,你在这里做大事,我却还陷在家族的琐事中。陈伯宁把你的意思转达,我决定跟着你干。我可以投200两银子。” 董朗很干脆。一来是家里的烦心事让他下定决心脱离出来单干。二来是他对张昭能力的信任。 张昭微笑着点头,吩咐道:“平安,去把酒来拿。”张泰平的小名叫平安。 张泰平诧异的看看董朗,这富家少爷是不是银子多咬手,刚见张少爷就一口答应?连要卖的东西都还没看到呢。你就不怕张少爷忽悠你?想归想,利索的去厨房里将酒拿来。 张昭倒两碗酒,示意董朗尝尝。他做事情讲究,当然不是骗董朗来投资,他是有把握的。说道:“ 这酒名叫二锅头。走的是中低端路线。目标人群是体力劳动者。所以,我们的主要市场不在京师中,而在西边的煤窑,北面的九边,还有南面的运河。 现在的生产情况,只有几坛酒可以用来先期打开市场。后面一批的高粱酒还在酿造中,十天后出酒。所以,我需要你投钱进来,继续购买高粱,同时早期的销售、渠道资金从这里出。 这份生意,利润十倍之。规模能做多大,取决于生产、销售的能力。目前还不好说。我个人估计早期一年四五千两银子的销售规模总是有的。后续还会增加。” 董朗拿着碗,品着这名为“二锅头”的烧酒,感觉口感比市面上同档次的烧酒要好的多,清冽醇厚。当然,和黄酒比起来,未必得权贵喜欢。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董朗想一想,道:“子尚兄,我信的过你。我拿一成的股份。另外,我得提醒你,如果这酒的生意真的能做那么大,咱们得防着被贵人们夺走。” 锦衣卫的事情,董朗一知半解。在他看来,有锦衣卫背书,张昭这酒的生意不管怎么样,总能做下去。 张昭颔首,并不解释,承诺道:“这事我来解决。”说着,竖起两根指头,“元明,我给你两成的股份。”见董朗还要推辞,摆摆手,“不必再说,我已经决定。” 他一封书信,派长随过去邀请。董朗就来跟着他干,并投入大笔的资金进来。这是信任。他不能让“追随者”只喝口汤。同时,他也要调动董朗的积极性。他的时间很紧迫。 董朗心中顿时一暖,表态道:“子尚兄,你放心。煤窑和京城那边,我家里有关系,我保证可以把酒卖过去。”自然而然的将自己放在从属的地位上。 … … 事情干净利落的谈完。权责主次清晰。时间正好到中午,张昭留心急回去的董朗吃饭。 宴席摆在后院里。秋风习习。从后院中可以看到南口村的田野、村落、小河。 董朗喝着烫好的黄酒,欣赏着秋景,既然决定跟着张昭卖酒,心中的压力尽去,叹道:“子尚兄,你在短短时间就开创出这样的局面。只等住宅修起来,居住在这乡村中,真是悠闲、快活的日子啊。” 将卖酒得来的银子修建一栋占地数亩的住宅,就着这乡中美景,实在是他所向往的日子。 张昭也不解释,笑笑,说道:“书还是要读的。”他没忘记赚钱的目的。 董朗大笑。张昭这像读书的样子吗?倒不是说读书人经商如何如何。挂在家里的人名下就是,如今的士林风气如此。而是,张昭应该在青龙镇中读书的。 结果呢?张昭这些天去京城,再返乡酿酒,就是没有好好读书。要知道,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院试! 正说笑间,婉儿端着鱼汤送进来,一袭淡色的长裙,身段婀娜。张昭帮婉儿把鱼汤放好,介绍道:“这是我妹妹。”董朗忙起身见礼。婉儿应答几句后离开。 “唔,什么鱼汤这么香?”董朗目光落在鲜美的鱼汤上,舀了半碗抿一口,眼睛微微眯着,鱼肉的鲜美、原味都在汤中体现。令人回味无穷。 这自然是张昭教周大娘做的。他在家中,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胃。董朗连声吃的称赞,“子尚兄,看来我以后要时常来蹭饭啊。” 张昭就是一笑。 一顿饭吃完,张昭送董朗离开。资金谈妥,接下来就是生产、销售的事情了。 第三十八章 待日后 秋日的午后阳光明朗。乡间大道中,似乎都飘荡着中秋节的气息。董朗喝了些黄酒,慢慢悠悠的骑着马回到青龙镇董家村。 董家村基本都是董氏族人居住。有大道和青龙镇、官道相连。刚到村口,就见大伯、董家的当家人董鼎送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出来。奴仆、长随簇拥着两人。 董朗翻身下马,停在路边。圆脸上的小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个中年人便是县衙里户科的吏员头目,人称“李户书”。他是积年老吏,在县衙中很吃得开。 他和李户书的女儿订婚,四年前因他没有过府试,被退婚。李户书将女儿嫁给了他大伯的次子董原。 董鼎四十七八岁的年纪,保养的不错,白白净净,看起来约四十出头,将亲家送出村口,却正好看到董朗回来,微微皱眉,道:“小朗,中秋佳节在家好生陪父母,你这是从哪里吃酒回来的?” 李户书看董朗一眼,他脑子里对眼前的青年根本就没印象,不甚在意。估计是董家的小辈。 董朗心中不快,你儿子今天在家吗?脸上保持着平静,“我刚朋友家回来。” 董鼎冷哼一声,继续“谦恭”的送李户书出村。 董朗看着一群人的背影,衣袖中的右手轻轻的握拳。 他知道,此时的他,在董鼎、李户书眼中就是只小蚂蚁、小年轻。可以随便的敲打、无视。但是等二锅头的生意走上正轨,即便他只有两成的股份,届时这两人在他眼中又算什么呢? 渣渣。 … … 董朗憋着一口气,心情激荡的回到家中。刚进门,就被董父叫到书房中,“郎儿,情况怎么样?”他的性格虽然有些弱,怕大哥。但做了几十年的生意,眼光在那里。 董朗将情况说一遍,道:“爹,我觉得这生意大有可为。你把家里的股份都退掉,和我一起卖酒吧!” 董父沉吟片刻,道:“这生意做肯定是做的。但有几个地方要注意。第一,二锅头的配方能否保密。不说畅销北直隶,只要行销周边几县,必行就会有人打注意。 第二,酒水质量能否保证一致。我听闻酿酒,最好是要有一口几十年的老窖。这样酿出的酒才好喝。 第三,你那位张同学,虽然厉害,但你们做生意,要把控好成本、运输、流水等等方面。否则,一旦别的酒厂降价竞争,就有可能让你们资金链断裂。 爹年纪大了,就不陪你们年轻人折腾。这是二百两银子。你派人现在就送去吧!” 董朗看着书桌上白花花的银子,微微愣住。他知道筹集银子要时间。不然他在张昭哪儿怎么急着赶回来?哪里想到父亲早准备好银子给他? “爹…” 董父和蔼的笑道:“郎儿,去做事吧!好男儿,又怎么怕娶不到妻子呢?” 董朗喉咙有些哽咽,站起来,恭敬的给父亲行一礼,拿起银子大踏步的走出书房。 … … 傍晚时,暮色的痕迹笼罩着东刘村。河水澹澹。 陈康跨过石拱桥,到刘大户的住宅侧门口,让仆人去通报。下午时,董少爷的老仆送来200两银子并30两银子的染料配方尾款。少爷令他过来还钱。 刘家住宅占地数亩。连绵的屋舍铺陈在夜色中。东路的正房中,刘小娘子正在院中拜月,听下人来回,想一想,带着小丫鬟往中路正房走去。 “叫二叔先接待他。我随后就到。” 前几日,刘二老爷送刘小娘子给张昭未果,返回的第二天,刘大户便借口访友,带着长随往西山中去寺庙中盘桓一段时日。这未必没有避风头的意思。 刘大户还有几个子女,均未成年。刘小娘子现在是刘家的主事人。 片刻后,刘小娘子便在正房院落的花厅中见到前来拜访的陈康。刘二老爷刘公进招呼陈康喝茶,文绉绉的闲扯,顺便问问张昭住宅的建设进度。 陈康个子消瘦,模仿着张昭待人接物时的表现,坐在梨花木椅中,微笑道:“总得几个月吧。”见刘小娘子进来,从袖袋里拿出银子,拱手道:“刘姑娘,这是欠款。还请将当日我家小姐签押的欠条拿来。” 刘小娘子早就预料到张昭会依约还钱,她也分析出张昭不会对父亲如何。但父亲不听她的,出门避祸,连中秋节都不在家中,母亲刚才还哭。 “去账房那里拿来。”刘小娘子吩咐丫鬟,再看向陈康,道:“陈伯宁,若是我将这二十七两银子当做股本投资到你家少爷的生意中去,他会接受吗?” 陈康性情聪颖,想一想,直白的道:“刘姑娘,你不用试探了。依我看,少爷并未想将你们家如何如何。这并非说你父亲在锦衣卫被拷打数日,少爷觉得可以抵罪。 而是,你们家现在已经不能给少爷造成威胁。他没必要逼出人命来!所以,你们稳当的过你们的日子。 至于说投资少爷的酒生意,这点银子少爷看不上。我们的资金链已经缓解。再者,少爷对你们没什么好印象。放高利贷兼并土地,品格太低。他不会带你们玩。” 刘公进听完,长长的舒一口气。 刘小娘子则是微怔,诧异的看着眼前比她还小的少年。这根本不像一个长随能说出的话!难道有其主,必有其仆? 陈康笑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以他看来,刘小娘子确实很美,但比自家小姐还是差得远。难怪少爷不肯收她为妾。在张家呆得久,他自然知道小姐是少爷的童养媳。 等丫鬟将欠条拿来,刘小娘子回过神,道:“陈伯宁,我家里有不少高粱,你们收不收?” 陈康道:“这当然要收。” 刘家是刘家里最富裕的人家,他们家愿意卖高粱,当原料供应商,这自然没问题。 … … 董朗的资金迅速注入,张昭的资金链得到大幅的缓解。在丁管事的帮助下,从邻县的县城中聘请到一位酿酒师傅代替庞大郎。有陈康和刘小娘子谈好的近百石的高粱供应,生产制造环节暂时无忧。 张昭则是部署接下来的销售问题。 第三十九章 销售、架构、将离去 张昭的新家规划的占地面积约为1.5亩,坐北朝南。中秋节刚过几天,这座大住宅还未建起来,只有前院区域零星的四五座院落建成。关于销售问题的商议,就在偏东面的“管事处”召开。 这是一处三进开的大厅,约可容纳百人。 张昭坐在正中的酸枣木官帽椅中,对陈康道:“伯宁,你将具体的收支情况说说。”最近这个长随,他用起来越来越得心应手。陈康的成长几乎是看得见的。 陈康对在座的众人分别点头,说道:“目前主要的收入是董少爷提供的200两银子,还有蒋家庄丁管事预付的100两酒钱。 开支则是从良-乡-县聘请的酿酒师傅一人,学徒两人。购买刘家的高粱96石。工地上青壮的粮食、肉类、油盐消耗,工钱。砖、瓦、木材等建筑材料。保安队的扩张。” 陈康拿着本子,一一的说着,条理清晰。其实,这些本来都是小姐来梳理的。不过,最近几天小姐和少爷在置气。少爷刚刚将账目交给他。 小黑胖子张泰平给在座的众人添茶倒水。计有:虎子、老吴、吴言、刘二狗、庞大郎、董朗。这算是昭少爷的核心班底。他心里非常羡慕陈康能在这里有座位。 听闻,昭少爷这段时间每天都开小灶,晚上教授小姐、陈康关于数学、经商、管人方面的学问。 陈康说完,众人心里有数:局面一片大好。 董朗则是颇为惊讶隔壁的蒋家庄为何预付100两的酒钱。这简直是没道理啊。还有预付这样的搞法?但这确实让刚起步的酒水生意更加从容。 张昭环顾一圈,道:“所以,当前而言销售的经费还是很宽裕的。我决定将销售总部设在青龙镇。由陈康负责洽谈来买酒的经销商。注意,我们不做零售,只做批发。 其次,京城方面的销售由我负责。西边的煤矿、九边由董元明负责,南面运河上,吴言跟老庞跑一趟,此行以老庞为主。” 说着,对庞大郎道:“老庞,做生意和气生财,不要打打杀杀。你的命比钱重要。” 庞大郎是蒋家庄过来的二十个青壮的领头人,一身古铜色的皮肤,第一批二锅头是他酿造的。他有些江湖故事,身怀武艺,后来在蒋家庄落脚,娶妻生子。 张昭昨天就让陈康通知今天开会。庞大郎晚上来找他,主动请缨带几个人去运河那边卖酒,打通销售渠道。 庞大郎感激的抱拳道:“昭少爷,我晓得。”他这辈子到头,但他儿子已经七岁,他想给儿子博一个前程。昭少爷这人待下属仁义,他愿意赌上一把! 其实,运河上的生意,那都是拿刀拼出来的。那些人可是连官粮都敢漂没。但这些没必要给昭少爷说。其余同来张家的十九个青壮,有六个后生愿意跟他出去趟路。这就足够了。他一定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张昭点点头,接着将销售的注意事项,一斤酒批发价三十文等事宜一条一条的交代下去。再接着交代家里的各种事项。他准备启程去京中读书。 做生意归做生意,但他并未放弃即将到来的院试! 而他之所以敢于放手,认为二锅头的销售问题不大,这并非他在管理、经商上有多么高的造诣。他就是半瓢水的水准。毕竟,他只是个网文写手,而非企业高管。当然,他会总结此次商业运作,提升自己的能力。 真实原因是:他的酒确实好!这是明后的工艺对当前工艺的碾压。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 至此,张昭八月初回乡,在家居住十二天,将二锅头的生意顺利的架构起来。只待将酒卖出去,银子就会如水般流进来。当然,日后他还会遇到困难。 但在此时,他确实可以算初步取得成功。并且,在身边聚拢一批人。 按照他当日的设想、计划,要将南口村打造成他的基本盘。这件事有三个步骤。 首先,他需要一个不断赚取超额利润的“公司”,其生产基地可以设在南口村。 其次,他需要一支家丁队伍,来保障人身安全。不能半夜被人摸上门来。同时,保证商业机密不被窃取。 最后,他需要教授一批弟子。这是智力和未来可持续发展的保证。 这些事情,他现在才只做了一个“毛坯”。比如:他的酒厂还需要继续建设,酿酒工艺要持续改善。他的家丁队伍只是在扩招,还未训练、见血。而学生,他也只教了婉儿、虎子、陈康。 还需要继续深化啊! 但院试将至,作出初步的成效后,他得去京城了。 … … 他对个人未来的规划很明确:既然科举之路艰难,那么先成为生员,再考虑其他。先站稳脚跟,脚踏实地,再去看看能否有机会走到更高的地位! 他依旧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既然穿越来到明朝,他并不甘心于只做一个秀才,过土财主的幸福生活!他想去中枢,看一看时代汹涌的潮头! 而他所列的“白衣卿相”三条路,各有优缺点。他内心里对第一条路,和刘公公产生交集,有些倾向。 蒋太监通过丁管事预付100两银子,未必没有考校他能力的意思。所以通过蒋太监,可以和刘公公再见面。 历史上,焦芳依附于刘瑾,得以入阁,然后和刘瑾闹翻,在刘瑾倒台后虽然名列阉党,但没有被清算,在老家终老。 还有一个人物,也是在刘公公的庇护下得到“成长”。那就是日后的反派大佬钱宁。正德初年,钱宁依附刘瑾,得以成为朱厚照的宠臣,在刘瑾事败后,他也没被清算。在锦衣卫蛰伏数年后成为新一代的反派boss。 当然,选择这条路,阉党的名声太难听啊! … … 夜间下着小雨。秋风从窗户透过来时皮肤上有微微的凉意。张昭的正房中,灯火通明。 “今天就到这儿吧。”张昭将手里的教材合上,对陈康、虎子说道。他在尝试着编写小学数学教材。一边教学生,一边完善。 虎子在社学的课程,张昭最近让他都停了,而是跟着他参与到整个“二锅头”商业的架构中,这对虎子的成长比去社学学经书要有用得多。弟弟当然要好好培养。 “好的,二哥。” 陈康行礼,“少爷,那我先回去了。”告辞离开。他知道少爷还要给小姐复习。他的疑问一般是复习后,明天早晨再问。 张昭拿着课本到里间,他的卧室中。婉儿刚才便是在里间听课。张昭进来,见婉儿神情闷闷不乐,禁不住苦笑,道,“婉儿,你还生我的气?是我的错,我下次给人介绍时说:这是我的未婚妻。” 他和婉儿在外人面前兄妹相称习惯了。村里都是喊她“张小娘子”。谁想起她姓李呢。他那日在董朗来时介绍没在意。哪里想小姑娘恼到现在。 婉儿转怒为喜,俏丽的瓜子脸上微微发红。未婚妻三个字按字面意思理解就懂。她漆黑的眼眸看着张昭,语调婉转的道:“二哥…”她其实早就绷不住了。哪里是真生气这么多天呢!只是小姑娘脸嫩,没有主动开口。 张昭自然的握着婉儿的小手,让她坐在桌前的椅中,“我明日要去京城读书。预估要一段时间才回来。你坐着别动,我给你画一副像。” 第四十章 真正的技巧 “二哥,画什么像?”婉儿坐好,清声问道。她穿着湖蓝色的长裙,外面套着浅色的褙子,眼如水杏,肌肤雪白。如秋夜里的娇花,清香怡人。 张昭手里拿着炭笔,这是前几天吃烤鱼的炭条销成,在面前铺开质地上佳的白纸,描摹着婉儿美丽的容颜。 这些天和婉儿在一起没觉得,此时在灯下细看,才发现小姑娘似乎个子长高些,且正在褪去些青涩。她马上就要满十四岁到十五岁中。 张昭的素描画是大学里学的。为了追求一个喜欢的女孩,在她面前装逼,引起注意。等他素描画学成,女孩已经名花有主。他的画笔自然就搁置。那青涩的青春记忆啊!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女孩画素描画。他的水平比不上专业的美工,但也能把人物画的七八相似。 张昭刷刷勾勒着,婉儿白净的瓜子脸上悄然的变得微红。如同敷上一层浅浅的胭脂。二哥眼底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令她心弦被拨动,沉沉如醉。 上一次,二哥让她脸红心跳,她羞涩的逃回自己屋里。而这一次,她只想坐在这里,让时间不再流走,停留在这一刻:二哥看她,她陪着他。 “好了。”张昭收笔,满意的看几眼,拿到圆桌边给婉儿鉴赏,汗颜的道:“婉儿,我水平有限。只能画成这样,等我练习好,以后再给你画几副。” 婉儿看着那黑白色线条构筑成的图像,和她有七八分相似,抿嘴一笑,娇美动人,也没留意她和张昭挨的很近,“二哥,这幅画要送给我吗?” 张昭笑着点头,道:“婉儿,我要去京城备考。十月初十院试。家里、酒厂的事有老吴帮忙,以你的能力足可应付的来。有时间我会给你写信。” “嗯。”婉儿应一声,心里涌起离别的愁绪。似乎每次都这样。二哥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就要离开。而她想待在他身边。禁不住仰起头,漆黑的眼眸如同宝石般明亮,轻声道:“二哥,门前的房子什么时候修好啊?” 张昭给问的愣住。婉儿这问的是“婚房”。明朝的小姑娘都这么早熟的吗?他懂的可比婉儿多。他希望能婉儿大一些再娶她。 张昭扶着婉儿的细腰,轻轻用力将她搂在怀里,下颌抵着她精巧的头颅,看向窗外的夜色,道:“优先要建厂房,生活区。我们的住处要完全建好,说不定得年后去。” 夜里,晚风温柔的吹动窗栏。璀璨的星空,清辉落在村庄、田野、河流上。 … … 八月二十日,张昭和婉儿道别,离开南口村,骑着马,带着长随张泰平前往京城。 董朗,庞大郎,陈康等人亦各自出发,去各地铺开销售的摊子。 官道上,人来人往。弘治十三年,这还是太平盛世的年月。蒙古铁骑野战虽然厉害,但还不足以威胁到京师。越靠近京城越是人烟稠密,集镇星罗密布。 十岁的张泰平骑着小马,比张昭低一截,新奇、贪婪的看着这一切。这是他第一次走出乡村。眼前的“大都市”对其冲击可想而知。 眼看着巍峨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张泰平请示道:“少爷,我们先去南城客栈投宿吗?另外,陈大哥交代,要我提醒你先给小姐买个好的丫鬟。” 自成为张昭的长随,此时张泰平对张昭称呼终于改为“少爷”。 张昭失笑。陈康还惦记着丫鬟这事?笑着道:“平安,我们不去南城,先去北城投宿吧。” 京师里商业最繁华的集市当然是崇文门外的南城。二锅头要是能在南城里畅销,必然会在京中畅销。但是,他来京中的主要任务是读书,卖酒只是顺带。 张昭在几天之前就指出,京城不是主要的销售市场。他在京中卖酒,另有办法。 张昭带着长随在北城的一家客栈投宿。吃过午饭后,让张泰平去南城宣北坊中候着钱宁,约其见面。张昭则是由安定门进城拜访李教谕、李幽。 李教谕正在府学中上课。张昭留了一坛二锅头在李府,再去坊中大街路口的四海居中找李幽,再去教忠坊里李家族学中寻他,问了塾师才在他家中将其找到。 幽静的胡同中,槐树叶黄而落。李幽正在家中高卧,得仆人通报,穿着“拖鞋”出来,一身褐色长衫,冬瓜脸上还带着残留的醉意,拉着张昭的衣袖,仰头大笑道:“哈哈,子尚来的正好。我这几天为你奔走扬名,嘴里都快淡出鸟来。” 张昭笑笑,没把李幽的话当真。李子远这人少年神童,久考不中,性情有点狷狂,他和李子远在院试上有“合作”,一起也喝过一顿酒。但关系真没到李幽会帮他宣传的那份上。 “子远,我返乡处理了点事情。今日刚到京师,正要向你了解士林的近况。我们去四海居谈。” 李幽看张昭一眼,带着张昭到酒馆“四海居”,进门后,对店小二叫道:“上美酒,我要和张子尚痛饮。” 店小二刚见过张昭,只是刚出张昭进店时没有自报姓名他没反应,这时却是仔细的看张昭一眼,显然是听过张昭的名号,热情的道:“张相公,这边请!” 李幽是四海居里的常客,他这一嚷嚷让不少书生看过来。有数名书生过来和张昭攀谈,“这位便是李教谕口中的王佐之才张子尚,久仰久仰。” “张兄的与北虏战争论,堪称一时宏论,震耳欲聋!发人深省。” 张昭客气的和前来攀谈的书生们应酬,寒暄一番后,那几名书生见张昭和李幽要谈事情的模样,这才离开。 店小二送来精美的酒菜:竹叶青一壶、四碟小炒。炒酱瓜、清蒸鸡、煨豆腐、熟羊肉。 李幽喝酒,斜睨着张昭,口气满满的道:“如何?” 你这个调调,真是不让人喜欢啊!张昭有错在先,喝杯酒,压低声音道:“院试之前,不是该低调吗?”他们都是要买考题的学生,这个时候高调,不是找死吗? 李幽嘿嘿一笑,低声道:“子尚,你这就错了。恰恰相反,你应当在考前扬名,让大宗师注意到你。我问你一句,你觉得你时文水平如何?” 这次何大宗师卖名额,卖的是约定“暗号”,即在考卷中出现约定的文句。保证必中的。 他是老牌的童生,写出来的卷子总能糊弄得过去。而张昭的时文只怕是不堪入目。到时候,若有人闹事,张昭的卷子很容易就被质疑:这种水平怎么被录取的? 所以,必须得创造一个让大宗师录取你的理由。要知道,院试不糊名,大宗师的自由裁量权非常大。 他当然不是舔张昭,逢人就吹。平心而论,张昭关于北虏战争的分析直指本质。但老师已经去过李阁老府中,张昭的观点不被采纳。明显没有收益,那他还吹个屁! 他的目的在这里。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的考前套路、技巧。 张昭想一想,明白过来。心中感慨。他到底是现代人,对科举考试作弊这种事了解不足啊。幸好他当日答应借李幽一百两银子,和他同坐一条船。 第四十一章 微澜起 午后的阳光落在一层楼三间开的四海居酒馆中。酒馆中的士子们高谈阔论,说着近日京中的国事。 弘治时期,士林风气犹在。读书人关心着国家前途、命运。不像明后期东林党兴起后,党同伐异。非东林即为小人。所以,这才有十几年后杨慎在左顺门振臂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张昭刚刚进酒馆时,便有书生过来攀谈,原因也在于此。弘治朝,北边的蒙古人时不时的来抢掠一番,说是心腹大患有点过,但是却令整个明王朝丢尽脸面。 通俗的讲,就是打脸。而且是不断的打。任何一个明朝的读书人,只要热血未冷,都会关注对蒙古人的战略。张昭能把问题分析的那么透彻,自然有人愿意和他结交。 在喧杂的酒馆环境中,张昭举起酒杯,轻声道:“子远,多谢。过几日银子就会到。” 李幽点点头,心中松口气,张昭的人品他自然是信的过。 张昭和李幽的这番对话,要是给酒馆里的读书人听到,估计刚才将其视为士林精英的众人,现在会翻脸骂张昭士林败类。 科场舞弊,张昭倒没什么心理障碍。这倒不是说他没有下限。是遵守科场规矩,做一辈子的童生,还是快速拿到生员功名,这不难选择!难不成等被人欺压、鄙视时,再去后悔吗? 他向来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正如他在发现“青云大道”不可行之后,他已经在考虑和刘公公产生交集的事。 … … 李幽和张昭喝过一杯后,心事尽去,又恢复那副“指点江山,我很牛逼”的模样,笑呵呵的道:“子尚,你可知为何我今日没有选择坐在窗户边?” 张昭笑笑,没有捧哏。他知道李幽会憋不住自己说。 果然,见张昭没问,李幽一脸追思、感慨的道:“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朝廷对许、陈、金三人的处罚已经下来。太监金辅召回宫中,失去天子的宠信。户部左侍郎许进罢官回乡。平江伯陈锐剥夺俸禄,在家闲住。 受此影响,顺天府的方通判贬为小吏,父子三人流三千里,去西北边镇榆-林服役。方小娘子已经遣散家中奴仆,卖掉她家的住宅,不知搬到何处去了。以京师之大,再见不知道是何时、何处。唉…” 张昭端着酒杯,见他一脸深情的样子,好笑的道:“子远,假设方小娘子还住这里,以她家里的情况,你会娶她为妻吗?” 李幽给问的措不及手,想一想,在张昭面前坦白的摇摇头,“不会。”他爱方小娘子的美色,但若中秀才之后,他肯定不会娶一个被流放的官员的女儿。这于他的前程没有任何帮助的! 张昭年龄看着比他小,资历浅,但是颇有见识。他没有必要去骗张昭。骗也不骗了啊!呃,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大概是当日在老师家见面吧? 张昭不为己甚,笑着岔开话题。心里倒是想起昨晚婉儿问他婚房的事。如今士林的风气,都是先纳妾后娶妻。娶妻的标准,基本都是要对仕途能有帮忙。 或许,他和婉儿的婚事应该提上日程吧。免得小姑娘乱想。想起昨晚婉儿娇羞的模样,他心中柔软。 … … 张昭和李幽“接头”后,接下来的时日,都是到李教谕家中请教八股文写作技巧。他先将文卷送给李教谕批改,再回来自己揣摩,再写新的题目,再批改。如此循环。 为此,他在安定门外离城两里相对安静的小镇中花费八两银子买下一处两进的小院。他有马,离城两里并不算远。一千米的路,骑马两三分钟而已。 时间转瞬即逝。 京中对许、陈、金三人避战、纵容火筛抢掠的追责已经进入到尾声。御史言官对这三人骂声一片。京官们,国子监、顺天府学,滞留在京的读书人,士林中都在抨击。 宫中。 八月底,天气渐凉。上午时分,太子朱厚照在端本宫的前殿里上完侍讲王华(王守仁之父)的课。带着随身的太监们往内宫走去。 他的日子比弘治皇帝当太子时要好过得多。弘治皇帝当年在万贵妃的阴影下瑟瑟发抖,要靠周太后的庇护。朱厚照根本没这烦恼。他是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爱子。 十岁的小男孩烦恼在于,他厌恶学习儒家经典,而是精力充沛,喜欢体育运动。他身边的太监们经常投其所好。但有弘治皇帝、张皇后盯着,只能私下里进献。 朱厚照一身太子常服,长脸略显稚嫩、青涩,往后宫中走去,身边十几个太监随行。横穿宫门时,他随口问道:“老刘,今日有什么好玩的?” 刘公公一脸狗腿的样子上前,随口说了两个。见太子似乎不感兴趣,识趣的闭口不言。 这时,旁边的一名中年太监张永谄笑道:“小爷,奴婢这里有件趣事,保管小爷想听。近日京中热议与北虏是战是和,其中一个童生的观点非常有见地。府学的教谕称其有‘王佐之才’。 他说:对于北虏,要提出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能不能赢得和北虏的战争?第二,如何去赢… 他还说:我们需要认识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目的,战争是手段。政治不仅引起战争,而且支配战争…” 张永时年35岁,他对武事向来很有兴趣。因李幽在京中卖力的帮张昭“宣传”,再加上李教谕在当今阁老、文坛盟主李东阳面前推荐,张昭的一些论点在京中传开。 虽然只是京师这深潭表面上小小的涟漪,引不起任何实质性的波澜。但它确实存在。张永听到只言片语后,刻意打听,这才听到全文。这时向太子朱厚照转述。 朱厚照带着一群太监往后宫里走,听了几句后索性停下来,就在殿前的台阶处听张永转述。这些观点于他而言,非常新奇。 不可否认朱厚照的聪慧,但他现在才十岁,根本无法判断这些论点的对错,他只是觉得很有趣,至少把对蒙古人的战争说的很明白,更重要的是:对他的胃口! 他深知父皇对北边蒙古人的忧虑。光今年就连召大学士商议。朝堂上的一些言论很可笑。和蒙古人议和?等他继位之后,一定要打的那帮鞑子再也不敢南犯! 朱厚照思索一会,问几句张永的理解,吩咐道:“老刘,去找到这个叫张昭的童生。带他来见我。让他当面给我讲讲怎么对付蒙古人。” 第四十二章 刘瑾的建议 太子朱厚照身边的太监众多。史书中著名的正德八虎,此时大都在东宫中侍奉。但是“大哥”只有一个,那就是刘瑾。 此刻,围绕在朱厚照身边的太监们如张永、谷大用、魏彬等人,都是看向刘瑾。因为,太子的命令不合理。 理论上,太子想见一个童生,把人叫过来就是。但实际上,东宫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弘治年间可不是明末(梃击案),宫中法度严明。 刘瑾穿着太监的袍服,就是韩剧里面高丽王公大臣们穿的那种,头发半白,他还是笑呵呵的模样,不慌不忙的道:“小爷,奴婢知道这个人。” “哦?”朱厚照奇怪的看看刘瑾,带着众太监往宫殿内走去。众内侍纷纷跟上。 刘瑾落后太子小半步,笑着述说道:“小爷,上次长宁伯在皇爷面前进言,平定北虏三策。小爷令奴婢去找到他。奴婢已经将他的情况打听清楚。” “小爷想要找到他不难。奴婢知道他家在何处。也能联系到他。但是想要他进宫来给小爷讲对北虏的军略,恐怕皇爷、诸位先生不会同意。” 说到这里,刘瑾顿了顿,一副恭敬的样子跟在太子、十岁的小毛孩朱厚照身侧。 其余的太监们全部都是闭口不言。按照常理,他们应该是纷纷附和刘公公。但是,他们日夜和朱厚照在一起,怎么会不清楚这位小爷的脾气呢? 两个字:叛逆。 他们要是开口,众口一词,只怕会激起这位小爷的性子。这反而坏事。再说,万事有刘公公先顶着。他们开口做甚? 朱厚照皱起眉头,不快的“哼”一声。然而,他知道刘瑾说的是事实。他看似自由,但却给禁锢在皇宫中。 就像给皇帝讲课是一种荣耀,政治资本,给太子讲课一样如此。自古以来讲究的是尊师重道,就算只教太子一次,那也是可以摆“先生”的谱。 三朝元老、一代权相、文官大佬杨廷和为什么敢在刘瑾当权时不鸟他?难道靠的是“正义”?答案是两个字:帝师! 正德二年,刘瑾前脚把杨廷和赶到南-京,正德皇帝随后就把杨老师叫回来。同样的例子还有明末时的孙承宗,九千岁魏公公就拿孙老师没辙。 所以,张昭不可能进东宫给太子讲课,这里有三层意思。 第一,弘治皇帝不可能随便让什么人去给太子上课。他和张皇后现在就这一个儿子,将来要继承皇位的。做父亲的,谁不想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 第二,给朱厚照当老师的翰林学士们,不会允许别人来抢饭碗,捞过界。更不会允许“另类”来影响太子的思想。这关系到文官们执政的根基。 第三,太子明摆着是下一任皇帝。多少人想要提前来烧香、拜佛?张昭一个小童生,围绕在朱厚照身边的人们,谁会乐意他进东宫接触太子? … … 见太子闷闷不乐,刘瑾再从容不迫的道:“小爷,那张童生进不来宫中,你可以出去。 小爷出宫去长宁伯或者两位国舅爷府中玩半天。奴婢可以将张昭叫到府中等候着。到时候,小爷自可和他见上一面。只是少不得要麻烦几位侯爷。 再不然,每年九月下旬,皇后娘娘都会派两位国舅去妙峰山中潭拓寺祈福。小爷去回明皇后娘娘。若是能悄悄的同去。届时,奴婢叫那张昭提前叫到青龙镇中等着。” 朱厚照顿时兴奋起来,拍拍刘瑾的肩膀,眉开眼笑的道:“老刘,不错。不用去长宁伯和我那两位舅舅府上。我回头去和母后说,跟着去妙峰山。” 他要是在长宁伯或者两个舅舅府中见张昭,他们敢不给父皇说?指不定多少人会来劝谏他。他只给母后一人说,届时先见过张昭再说。而且,第二个选择明显好玩一些。 刘瑾被拍的浑身舒爽,谄笑着连声谦虚。其实,他很清楚小爷必定会选第二个。因为,好玩。他投其所好。至于说对天子保密,那是扯淡。他都能算是天子的耳目。 但是,太子在宫外“偶遇”一个童生,只是件小事!这和在东宫内召见,完全是两个概念。 张永、谷大用、魏彬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心里佩服。刘公公又一次“解决”问题。 … … 京中的追责舆论进入尾声,而对许、陈、金三人相关的人们已经造成影响。 其中,平江伯陈锐被剥夺俸禄,勒令在家闲住。这个惩罚看似很轻,但其实不然。 按照明朝的世情,世袭的武勋确确实实与国同休。但是,光靠俸禄怎么够一大家的开支?更别提还要练武、养家丁。所以,武勋大部分都会侵占田地、经商。 但是,这些都是需要权势支撑的。没有权势的武勋,想要占别人家的地,想要经商,同样会被吃掉。对平江伯陈锐的处罚,其奥秘就在这里。 当今天子仁厚,没有夺爵。但任谁都知道,平江伯府已经失势。陈家现在面临的局势,和张昭刚穿越来时,大同小异。 京师南城,崇文门外的集市是京中最繁华的商业街。南北货物在此汇聚。陈家在此拥有一间店面。前面是卖香料、茶叶。后面则是仓库。 店中的周掌柜正在给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汇报,“小姐,长宁伯周家的那管事各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幸好,我们当日给锦衣卫交了份子钱,领了门牌。” “哦?怎么回事?不是锦衣卫姓钱的校尉来打秋风吗?” 周掌柜笑道:“那倒不算。他确实管事。昨日在我们店前闹事的几个乞丐都被他抓走。张家想要占我们的铺子,只能用官面上的手段。小姐,府里要顶住。” “嗯。”女子点点头,声音清脆悦耳,很是好听。安抚周掌柜几句,心里却是恍惚。锦衣卫还管这种事? … … 就在陈家主仆说话时,距离城北两里路的小安镇中,钱宁快马而来,在张昭的小院门前下马。 第四十三章 意外 京城外的集镇大多是沿着官道、驿站如同珍珠般散开。小安镇和近城的厢中挨着。进出京城的人数众多,镇中有酒馆、饭店、各种市行、店铺。 张昭购买的小院在镇中街道偏西的一百米的胡同中,相对清幽、安静。 钱宁打马而来,在门口喊几声。里头正向张昭汇报情况的张泰平过来开门,将钱宁引进客厅中。张昭出来和他相见。钱宁躬身行礼,歉然的道:“ 张相公,这几日我在南城处理着几起骚扰商户的纠纷。所以来迟,还望张相公见谅。” 张泰平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啥情况?一个锦衣卫校尉对少爷这么恭敬?自家少爷有这么牛逼? 其实张昭也给钱宁的举动搞的有点诧异,只是他没表现出来,温言道:“钱校尉请起。我这里并无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我前几日到京师,找你叙叙旧。” 说着,吩咐张泰平去整治酒菜。时值上午十时许,张泰平到小安镇中的饭店中买了几道拿手菜回来,再将他们带来京中的“二锅头”拿出来。 自家少爷平日里只是略喝几杯黄酒。这口味醇厚、清冽的烧酒反倒没喝。他们带来京中的两坛酒,一坛送给府学李教谕,剩下一坛便在这里。 少爷说他主业是读书,顺带来京城中卖酒。所以住在北城外,而没去住南城。但这坛酒一喝掉,连样品都没有,还卖个鬼哦。 当然,以家里火爆的销售情况,没人会怪少爷没打开京城的市场。他前日回村里送信,得知青龙镇那边已经卖出三千多斤酒,而且供不应求。 张泰平去买酒菜期间,张昭和钱宁随意的闲聊。等他回来,张昭邀请钱宁落座。饮了两杯酒。钱宁略显兴奋的道:“张相公,我按照你说的办法,给我们王百户提了提。他令我带几个人在崇文门外试行,我这段时间都在忙此事。一个月能收几百两银子的号牌钱。这还只是五分之一的商户参与。” 张昭轻轻的点头。这在意料之中。还是那句话,锦衣卫要耍流氓收保护费,街头的青皮、衙门里的衙役、上十二卫的军户,谁能比得过他们? 钱宁举杯,感激的道:“张相公,在下能摆脱胡小旗压制,得以入王百户的法眼,多亏你指点。”说着,仰着脖子将一杯“二锅头”干掉。 一个月就有几百两银子,以后呢?事情办得好,王百户那里少不了要给他一个总旗。这才是他今天对张昭恭敬的原因。钱大佬可是很精明的。 张昭笑道:“这主要还是你自己办事得力。我只是出个点子而已。”说着,很自然的转移话题,“你觉得今日这酒如何?” 钱宁微怔,但还是顺着张昭的思路说道:“这酒口感不如美酒。但胜在闻着有一股清冽的酒香。京城小民中的那些好酒之徒应该会喜欢。” 张昭微笑道:“这酒是我酿造的。市面价四十文一斤。我以三十文的批发价给你,作为我的地区总代理,可以在京中售卖。你有没有兴趣?” 卖酒的办法有很多。青龙镇那边是一个卖法。他这里图省事,找个区域总代理就行。 钱宁自小卖给太监钱能为奴,并未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对京中市井里的物价非常了解。卖四十文一斤,这酒绝对会畅销。当即抱拳道:“张相公抬爱,我如何不愿意?” 张昭微笑着举杯,和钱宁共饮。 一旁侍奉的张泰平看的傻眼。这就完事了?京中卖酒的局面就算打开?就这样简单? 还真是如此。钱宁在京中多年,算的上半个土著。他要卖低端酒,渠道很多。钱宁心里这会都在捉摸他能不能将酒摊派给崇文门外他“照着”的酒馆。 反派大佬嘛!想法,当然不走寻常路。 … … 事情谈妥,张昭就准备结束宴饮。到此时,他都喝下快一斤白酒。纵然他的高粱二锅头度数没有红星二锅头那么厉害,但他已经有些醉意。 他找钱宁来当然不是为叙旧。他和钱大佬谈交情,那是嫌自己命长,心里没点逼数。他只是为卖酒而已。纯粹的利益合作。 钱宁的酒量要比张昭好太多,白皙的俊脸上只是微红,眼中清亮,自顾的给自己倒一杯酒,感慨的道:“张相公,你与旁人确实不同,当日定当青云之上。” 他从小到大,虽然长的英俊,但是出身很差。首先是卖到钱家为奴,他拼命练武,再加上会钻营,才得以冒领一个“钱”姓,进入锦衣卫做事。 但这个身份,还是很差。读书人谁正眼瞧他?唯独张相公不计较这些和他来往。当日,和他去南口村中的还有一个同僚,但此人现在何处? 张相公是他的机会啊! 张昭微醉的倚在座椅中,午后的阳光从背后的窗户透进来,笑道:“哦?呵呵,借你吉言。” 钱宁正色道:“张相公,我酒后直言,说错了你勿怪。银作局的蒋太监看顾你,咱们小旗的人都知道。而他和太子身边的刘公公是同乡。以你的本事,将来刘公公为内相,他必定会倚重你这样的读书人。飞黄腾达只在旦夕间!” 张昭心道:然后,垮台也在旦夕间吧? 他知道钱宁说的什么意思。明朝的读书人极度的鄙视宦官、锦衣卫。当然,身体是诚实的。宣德年间,宦官已经成为明朝中枢权力的铁三角之一。 为什么崇祯皇帝在死前幡然悔悟:忠贤若在,时事必不至此。原因就在这里。平衡!朝堂衮衮诸公,基本都在和大宦官打交道。在内廷里没关系,被阴下去的文官大佬不在少数。 比如:张居正就靠着太监冯保把高拱给阴掉。 但是呢,即便是大太监,想要招揽正经的读书人投效,那都非常难。钱宁说的要点就在这里。若张昭将来能中秀才。有这层关系在,刘公公为内相后,必定会招揽。 按照钱宁的理解,张昭必定会接受招揽。张昭和太监、锦衣卫都打交道啊,态度客客气气的。那么,届时其地位可想而知。权力、金钱、美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张昭笑笑,道:“钱兄,今日就到这里吧。” 他现在才考虑和刘公公接触的事。他对钱宁的想法并不认可。真要接受刘瑾的聘请,固然可以飞黄腾达,但且不说名声的事,日后怎么脱身呢? 钱宁话说到这份上,见张昭并不反驳。心里忽而一动,佯装有些醉意,起身,给张昭跪下,恭敬的道:“张相公,钱宁不才,愿追随左右,但凭驱使。” 蒋太监看中张昭。他和张昭接触几次,深知此人的本事。京中传言,他自然也有些耳闻:王佐之才。厂卫向来是并称。宫中的大太监们影响锦衣卫的人事是常态。 他舔好张昭,难道过几年做不得一个锦衣卫千户么?王百户大草包一个,怎么做到百户的?还不是靠上面有人吗?他凭什么不可以? 钱宁是个狠人,直接下跪!张昭给弄的惊讶莫名。未来的反派大佬这是想当我的小弟? 第四十四章 收、小镇。 钱宁离开了。 张昭带着感慨和遐思,坐在客厅的窗边醒酒,秋日午后的轻风徐来,庭院里清幽、安静。 他刚刚同意了钱宁的请求。钱宁都跪下来,他要拒绝那就是往死里得罪人。所以,搞得他现在很感慨:将正德朝的反派大佬收为小弟,他这算不算黑化? 静坐片刻,张昭大概理顺心情。他初来明朝时,虽然心怀壮志,还有着穿越者自带的傲气。这是很正常的俯视心态。但他心智成熟,行事很谨慎,如履薄冰。 从古至今,阴沟里翻船的事还少吗?他深知,穿越者可以在科技知识、商业模式、政治视野等方面有优越感。但真论智商、权术手段,他未必就比古人强。 他做事情低调一点,事前反复思考、推敲,这绝对没有坏处。 但是此时,他同意收钱宁为“小弟”,固然是有不得罪人得想法,同时还有另外一层缘故:他已经度过穿越的新手期,开始适应明朝,伸展手脚。 按照穿越者的视角,钱宁性情狡诈,品行低劣,舔资出众,无忠诚度可言。日后是锦衣卫指挥使,权倾天下。这种大佬要给我当小弟,听着就有畏惧感。 但从张昭此时的身份、资源去看呢?他和蒋太监有“联系”,在宦官这里的前途极好,全面碾压此时的钱宁。有什么不敢收的? 钱宁此时只是个锦衣卫校尉,并没有日后的权势。按照明朝此时的世情,是他占着优势。他有什么必要畏手畏脚? 当然,张昭不会傻乎乎的认为钱宁就是真心投靠,以其为心腹。一个人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 … 张昭正独处、沉思着,张泰平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四十多岁的仆妇。 “少爷,我将谭大娘请来了。”张泰平再看张昭时,心里充满着敬畏。他刚刚亲眼目睹一个锦衣卫校尉跪地请求投效啊!这种场景对他而言冲击太大。 张昭住在小安镇中,张泰平时常要骑马往返青龙乡、南口村。他的日常生活起居都是雇谭大娘照顾。一个月给8钱银子。 刚刚和钱宁喝了一顿酒,残羹冷炙需要收拾下。否则客厅中全是味道。 张昭伸手示意,道:“嗯。麻烦谭大娘了。” 谭大娘笑呵呵的道:“张少爷客气。这是份内的事情。”利索的将客厅收拾整洁,告辞回家。她就住在胡同尽头的小院中。她并非独居,而是和小姐、夫人住在一起。 回到略显拥挤的小院中,谭大娘给自家小姐回话,“那位张少爷中午和人饮酒,请我去打扫一番。夫人的病情怎么样?”正是因为府中拮据,所以她才会出去找事做。 “还是那样。大夫说这是心病。爹爹和两个哥哥流放榆林。娘心里难受。”说话的小姑娘一身白裙,坐在木凳上,身段婀娜。满脸忧愁,但其容颜殊丽,一双美眸漆黑如星。 若是张昭在这里自然能认出来她是谁。 … … 进九月里便是深秋。清晨时,田野中铺着白霜。 南口村北面的蒋家庄丁管事带着七八名随从顺着乡中大道而来。他早预付酒钱,昨天老吴派人通知他可以来拿酒。快到村口时就见老吴带人正等着。 丁管事和吴春时见面寒暄着。两人是儿时好友。一边聊,一边往河边的酒厂走去。丁管事打量着拔地而起的一座座院落,感慨的道:“老吴,这才多久?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地吧?” 吴春时穿着件崭新的青布长衫,略带点自豪的道:“这都是我家少爷的功劳。这片是生活区。住在这里的都是酒厂中的伙计和家属。那边是新住宅。” 大半个月过去,张昭家门前热火朝天的场景已经消失。除开张昭的新住宅外,酒厂和生活区的院落都已大致建成。 丁管事微微点头。走到位于小河边的酒厂建筑群。首先闻到的是空气中传来的一股酒香。然后便看到侧院的空地处,一辆辆的马车、牛车拥挤着,等待着运酒。 这都是在青龙镇谈好批发价格来提货的经销商。知行商行将销售点设在青龙镇中。知行商行是张昭给“公司”起的名称。 丁管事跟着老吴从左侧的角门到一处仓库中。这里早就堆满着酒。全部都是十斤一坛的包装。趁着随从们搬运的空隙,丁管事忍不住问道:“老吴,你给我说个实数。从你们酒厂二十几日第二批出酒,这差不多快二十天,你们一共卖了多少斤酒?” 吴春时兴奋的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叮嘱道:“老丁,我给你说了,你可别到处乱说。”伸出一根手指晃一下,“二十天生产出一万斤。卖掉的更多。” “预售?” 吴春时点点头。 丁管事轻轻的吸一口气,由衷的道:“我的天。”心中震惊难言。上头早就交代他关注酒厂销售的情况。他知道二锅头卖的很火,但是没有预料到这么火啊! 那这酒给张昭赚了多少钱? … … 马蹄声来,马蹄声去。张昭在小安镇中的住处距离官道只有几百米而已。交通便捷。 而随着张昭在这小镇中居住的时间变长,胡同里的邻居都知道这位在此读书的张少爷似乎颇有财力。 九月十四日的下午,天阴沉着。形容消瘦的陈康在张昭院门前翻身下马。谭大娘手里拿着些木炭,正好准备回去。给陈康开门后,这才离开。 陈康一身棉袄,到后院里见张昭。 后院的书房里正烧着熏笼。暖洋洋的。张昭坐在书桌后揣摩八股文,进陈康进来,微微有些诧异,放下问卷笑道:“我才把平安打发回村里,你就过来。壶里有水,自己倒。” 陈康上个月底就来过张昭这里,他来帮张昭去买“考题”。所以,他刚才来时是熟门熟路。陈康笑着去倒水喝,说道:“少爷,你倒是不急我因什么事来?” 张昭笑着道:“我不得先收买人心嘛?” 陈康跟在他身边服侍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却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而且陈康年幼时失父,性格却是开朗、风趣。这就很难得。他很喜欢这个学生。 陈康笑一笑,肃容道:“少爷,董家正在图谋二锅头的生意。” 第四十五章 争抢(上) “哦?”陈康带来的这个消息让张昭很意外,拿起精美的青花瓷杯慢慢的喝着热茶。 他当然知道,这个董家指的并非董朗父子,而是指的其大伯董鼎等人。对好友董郎家族里的情况,他略有了解。 二锅头的销售情况,他这里自然全盘掌握。董郎已经打通京西煤窑的销路。距离最近的九边重镇宣府已经打通。陈康在青龙镇负责批发。经销商往来如云。 庞大郎在运河上的销路打通。而他则是通过钱宁打开京城的销售局面。整个二锅头的局面已经盘活。接下来就是不断的生产、销售、回款。 张昭心里做好酒生意壮大后会被找麻烦的准备,但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董家。想也是,毕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自然“反应”快。 陈康个头偏消瘦,近日忙碌皮肤微黑,见张昭在思考,安静的等候在书房里。董家的企图、恶意还在潜藏、酝酿中,他觉察到,当机立断前来告知张昭。 张昭沉思片刻,说道:“看来我得安排一下。”拿过一张竹纸,提笔在上面书写起来,然后递给陈康,“你把这封信带回去给小姐。” 陈康点点头。 … … 在张昭和陈康主仆二人谈话时,胡同尽头的小院中,谭大娘亦和自家小姐在卧室里说话。 简陋的卧室中,一名中年妇女正卧病在床,闭目休息,容颜憔悴。床塌前,一盆木炭寂静的燃烧着,驱散寒冷。 谭大娘道:“张少爷让我拿点木炭。我想着家里冷,便拿了几块。离开时,他还叮嘱我注意开窗。其实,这些事情我哪里会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这人心地好。” 小娘子坐在床前的木椅中,做着针线活儿,针脚乱七八糟,显然并不常做,点头应道:“嗯。” 谭大娘笑一笑,再道:“小姐,那位张少爷长的一表人才,啧啧。又是读书人。我看他每日的吃穿用度不差,家里还养着马。而且,他还未成亲…” 小娘子听着这话风不对,俏脸微红,态度坚决的打断道:“谭大娘,不说这个。我娘还病着,我不想出嫁。” 她本来还想着去谢谢那位张少爷的。善意难得。给谭大娘这么一说,她哪好意思去? …. … 小安镇中的言语,在九月中旬的北风中悄然飘散。整个京师都笼罩在秋意中。 相比于之前的舆论,京城中目前最受关注的是十月初十即将举行的顺天府院试。还有,市井中不知道何处冒出来的一种名叫“二锅头”的烧酒。 因其口感醇厚,味道香醇,又是蒸馏过的高度烧酒可以驱寒,得到京中很多百姓的喜爱。 西城,长宁伯府中。 京城的格局是东富西贵。长宁伯府位于咸宜坊中。暖和的花厅中,一身锦袍的长宁伯周彧正听着管家的汇报。他半倚在铺着柔软暖和的坐褥的椅中。两名漂亮的侍妾在一旁服侍。 管家道:“回老爷的话。小的都打听清楚。京里的二锅头都是一个锦衣卫校尉在卖。这酒是由青龙镇里运来。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行销北直隶。 小的问过下面的掌柜。他们判断,青龙镇那里一个月才酿出一万多斤酒,利润差不多150两。一年就是1800两银子的利。” 他潜台词的意思就是这酒看似卖的火爆,但实际上总利润不高。属于普通的日用品范畴。一斤酒才卖四十文钱而已。 长宁伯周彧冷哼一声,道:“1800两银子那也是银子。” 管家懂自家老爷的意思,心里觉得老爷太贪心并不合适,毕竟现在不是成化朝了。但嘴里还是毕恭毕敬的道:“小的再去打听,问问他们东家卖不卖股份?” 周彧满意的道:“嗯。” 明史记载:弘治中,外戚经营私利,彧与寿宁侯张鹤龄至聚众相斗,都下震骇。 周伯爷在捞钱上向来不落人后,连本朝同样贪婪的张国舅都不相让。只是,此时他还不知道“二锅头”的生意是张昭的。 … … 随着天气寒冷,反而给二锅头的销售更添上一把火。其实,长宁伯府的管家估算有误。 张昭在酒水上的利润是十二倍,但是考虑到让利给经销商,他的批发定价是三十文钱一斤。这是十倍的利润。再扣除人工、仓储等运营成本。一万斤酒,张昭大约能获利200两银子。 周府管家估错的原因,一个是数据上的误差,另外则是张昭承担了进京“二锅头”的运输、仓储等成本。他让钱宁在京师南城外买下一间大院用作仓库。 京城的总经销商钱宁都是从这里给下属的渠道商发货。知行商行往运河上的货,也是从这里发过去。 张昭在九月份的分红就有40两银子。所以,谭大娘会发现他的吃穿用度都略显的讲究。他对美食还是很有追求的。而生活其他方面,以舒适为主。 相比于二锅头的热售,如潺潺小溪般汇聚而来的财富,张昭内心里更在意的是十月初十的院试。董家诸人谋求他的白酒生意,他并未放在心上。 这并非是他收下反派大佬钱宁当随从后,觉得开始逐渐适应明朝明的、暗的规则后内心膨胀,而是青龙镇中的一个商人家族能有什么眼界? 张昭在小安镇中潜心读书,寂静无声。而青龙镇中,经过数日的发酵后,风波涌起。 九月二十四日的上午,知行商行设立在青龙镇的总销售点,大门五间开的门店中,迎来董家众人。为首的便是董氏家族的族长董鼎,另有七八名董家成员。 调派到知行商行做事的原董家掌柜,来洽谈的经销商们,来买酒或者结货款的商人们,都看到董郎父子和来人一起进到后院的正厅中。每个人都在猜测发生什么事。 知行商行这里的建筑布局,和镇中其他商行大同小异。前面是门店,后面是仓库,或者居住区。 后院的正厅中颇为宽敞,常用做议事。董鼎四十八岁,眼神犀利,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径直坐在主位中。董家众人纷纷落座,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董父站在厅中,看着兄弟侄儿们的做派,赔笑道:“大哥,你有事叫我回去商量就好。这是…” 董鼎晒笑一声,道:“三弟,我给你说的董家入股二锅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张昭他借我董家的人脉打通商路,莫非三成股份都舍不得给?” 第四十六章 未来的路 董家嫡支共三房,外加一两个分支中,一共五人掌控着董家的布匹、成衣、煤炭等生意。每次开会,再加上董原、董郎等几个晚辈。人数不定。 此刻,正厅中坐着八人,随着董鼎开始质问,神情各异的看着董郎父子。 他们当然是有心思的。董叙为帮儿子董郎、张昭打开销售局面,用的是董家的老人去煤窑、宣府“开拓”。他们略一打听就知道一些内情。 根据董家的伙计、掌柜们反馈回的情况统计:二锅头在一个月内的利润至少有180两银子。整个董家,全年的利润不过八百两左右。谁不动心? 若是董郎自己合伙与张昭做生意这便罢了,但董叙用到董家的人脉、伙计、账房,这里面就有写说道。他们董家入点股不行吗? 本来,张昭有锦衣卫的关系,青龙乡中皆知。但董鼎的儿子董原和明理书院的书生聊过,听取他们的分析:考试当前,张昭断然不敢调用锦衣卫。其亲家,县衙里的李户书认可这个说法。所以才有今日的发难。 董叙一脸为难,推辞道:“大哥,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见生意好,就来占股份。他哪有脸给张昭说? 董鼎冷着脸,不快的道:“不要你决定。就是要你去传个话。当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我们没有权利将你调来的账房、伙计抽调回吗?你可以试试看。” 其余的董家众人纷纷附和。 “老三,你可要想清楚。账房抽回去,你这里买卖可就做不下去。” “三叔,你骨子里流的也是董家的血,没道理维护外人不帮自家人。再说,我们买股份又不是不给银子。” “三哥,白酒这么好的生意,你独占两成。大哥要点股份很正常啊。你想想,你吃独食族里谁心里会舒服?多少要利益均沾啊!你和张少爷说说吧。” 听着这一句句威逼利诱的话,站在父亲身侧的董朗只感觉自己仿佛要原地爆炸。这群卑鄙、无耻之徒!只会吃腐肉的狗! … … 后院里的仪门、回廊都被董鼎带来的仆人给把守。 知行商行的院落的前院大厅中,一排排的长桌排开。商行里的账房、伙计们正在此忙碌。只是昔日喧闹、欢快的氛围中似乎都变低沉。 陈康带着一名再次来买酒的“经销商”进来,让一名伙计负责收钱、登记、出票。 他心情微微有些沉重。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十天的时间过去,该来的终于来了。就是不知道里面谈的如何? 正想着时,董家的一行人说笑着从后院里出来,个个神情中带着矜持的笑意。走在队伍最末尾的董叙、董朗父子脸色不大好看。董叙微微叹着气。 董朗阴沉着脸,径直走到陈康面前,压着心里的怒火道:“伯宁,我们去见京中见子尚。” 争吵的最终结果,当然是父亲扛不住大伯给的压力,只得同意去和张昭说。而他内心中充满着掀翻桌子的冲动,但他的理智却又告诉他克制。 这个时代,没有人可以不要叔伯、同族。 …. … 青龙镇距离京城70里。董朗和陈康两人在寒冷的秋风中骑马抵达小安镇。此时,张昭刚吃完午饭,正在屋里喝茶和张泰平说话。谭大娘收拾完碗筷,正准备离开。 张泰平起身给两人倒茶,又给熏笼里面添木炭。董朗暖和着身体,情绪低沉的将董家诸人的意思说了一遍,愤然的道:“子尚,我爹和我不得不妥协,但你不必妥协。” 张昭温和的笑着,在房中踱步,“那就你大伯会将来自董家的账房、伙计撤回去。这会打乱知行商行发展的节奏。所以,你大伯想要三成的股份,他开价多少?” 董朗还未说话,一旁的张泰平实在忍不住,插话道:“少爷,咱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酒,凭什么给他董家拿去?说的好听,只要三成股份,再联合董少爷的股份不就是五成?” 小黑胖子虽然只有十岁,但非常聪明,且他的记忆力非常好。一年前在社学里学的《论语》都能背个八成。在张昭身边这段时间,他进步非常大。 董朗被张泰平不留情面的话说的很是惭愧,辩解道:“子尚兄,所以你不能答应。锦衣卫那边…” 白酒生意之初,他就和张昭谈个这个问题。必须要找靠山。 张昭摆摆手,打断董朗的辩解,“元明,我信得过你。这件事,我自有安排。这样吧,你去回复你大伯。我同意出售知行商行三成股份。但是我要现银。你大伯他们的家底如何,他们能凑出多少来?” 董朗心里感激张昭的信任,毫不犹豫的道:“子尚兄,二锅头的市场前景非常好。三成股份至少价值2000两。我大伯他们几家肯定凑得出来。” 张昭没给董朗再劝的机会,道:“那就这样定下来。我明日启程去青龙镇。你等会下午辛苦一趟,再回去通知一声。现在你和伯宁先吃饭吧。” 他肯定不会再调锦衣卫。那本就是丁管事搞的“惊喜”。而蒋太监那边,他并不打算引入到商行中当背景。他一个读书人,和太监一起做生意,会名声尽毁。 蒋太监对他的“投资”:调锦衣卫帮忙,在二锅头刚起步时让丁管事提供各种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这不仅仅是对他能力的考察,还是要回报的。 而回报,钱宁能看清的东西,蒋太监在尔虞我诈的宫中混的风声水起的人会看不清?蒋太监根本不需要他在金钱上予以回报,而是要政治上的回馈。 另外,他决定明日启程去青龙镇。原因并非董朗所想的:重视此事。而是,昨天丁管事带着蒋府的二管家来,请他最近在青龙镇中待着,等待贵人召见。 张昭决定下来的事,几人都不再说什么。张泰平去镇中买酒菜。尔后,董朗和陈康两人到前厅中吃饭。 张昭在屋中独处。他坐回到书桌边,将婉儿给他的回信收起来,提笔罗列,推敲着。 贵人召见,能是哪个贵人?八成是刘公公! 他这十几天中,除开读书写八股文,深夜里对他未来的路,反复的思考、揣摩。 时至今日,秀才的功名他已是十拿九稳。他倾向于和刘公公接触的路线,说的直白些,他是想要像历史中钱宁那样,借助刘瑾的力量发展,然后在其倒台前下船! 但是,这条路必定会充满着艰难险阻。属于走钢丝。 他现在逐步适应明朝的世情。既然都是走钢丝,他完全可以有更大胆的想法:为什么不通过刘瑾去接触正德皇帝呢?以正德皇帝讲义气的性格,他在明朝的安全,肯定没有问题。 其实,封建主义朝代,和谁接触,都不如直接和皇权接触啊! 但是,首先,明朝不同于其他朝代,明中期文官集团的力量空前强大。不经科举,就不是正途出身。 成化天子直接封的官,被文官集团认定为传奉官,到弘治朝立即反攻倒算。因此,皇帝金口玉言走中旨直接册封的文官,在朝堂上基本没有用。文官集团不会认账。 所以,他穿越来的第一选择就是走文官路线。当然,残酷的现实教育他此路不通。 其次,他接触不到弘治皇帝或者正德。 弘治皇帝且不说。朱厚照现在是太子。这是他随便能接触得到吗?真以为像网文里写的,大街上随便逛逛,都遇到太子? 但是,现在有一条可行的路摆在他面前。当然,这条路潜在的隐患不是没有的。正德皇帝短命,且无子。 张昭在书桌前,深深的思索着他未来的道路。窗外,秋风掠过树梢。 第四十七章 京西少年(一) 深夜降临,京城外的小安镇只剩几点灯火。而京城内西城依旧是灯火通明。权贵们的府中,歌舞升平,酒宴正酣。日落而息对权贵们而言无效。 长宁伯府中。 长宁伯周彧刚在前院里招待兄长庆云侯周寿吃酒,带着些微的醉意在美妾的搀扶下到东面的小轩中。周府的管家正等在这里。 周管家问安后,躬身道:“老爷,关于二锅头的东家,我已经打听清楚。名叫张昭,是宛平县中的一名小童生。占有八成股。他和青龙镇中的一个小商人合作。” 周彧六十岁许,一幅老者模样,身穿锦袍。倚在塌椅中微微沉吟着。张昭这个名字让他感觉到耳熟啊。片刻后,想起青龙镇中的旧事。“原来是他!” 周管家惊讶的道:“老爷知道他?”是熟人这就不好办啊。自家老爷摆明是要空手套白狼的。 周彧呵呵笑一声,轻轻的摆摆手,“无妨。后日宫中要派人去潭拓寺打醮,你给林师爷说一声,跟我一起去。” 张童生留给他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趁着姐姐还活着时能封侯。大哥那个侯爵把他给羡慕的。上次,他将张童生的观点念叨给天子听便是这个原因。 他都起了礼贤下士的念头。然而,天子听过之后根本不感兴趣。原本对这童生有兴趣的太子最近也没动静。张昭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直线下降。 周管家道:“小的领命。” … … 九月二十五日,张昭带着长随陈康、张泰平返回青龙镇。居住在他的小院中。随后,他派张泰平返回南口村给婉儿送信。 深秋时节,冬日将至。婉儿在厅中读着张昭写来的信。庭院里的菊花绽放。淡香浮动而来。似乎落在穿着水粉色长衫身段婀娜美丽的少女身上。 “所以,二哥现在在青龙镇?而且,董家想要股份,不给就要撤走账房,还要断掉京西煤窑、和宣府那边的供应?” 张泰平低着头回道:“是的,小姐。”小姐越来越美丽,明丽不可方物。且随着管辖的仆人、雇工越来越多,自有一股气度。他在小姐面前颇有压力。 坐在一旁的老吴愤恨的道:“董家那帮人真tm的可恨!少爷原本就说要建书院培养自己人。果然是没错。平安,少爷有没有额外的交待?” 张泰平道:“吴伯,没有。” 他其实也很奇怪。自家少爷表现的太淡定。难道真给董家三成股份不成?届时,知行商行姓张还是姓董?董叙、董朗父子能妥协一次,就能妥协第二次。 婉儿轻轻的抿嘴。二哥之前给她的信中,会和她玩笑几句。譬如:婉儿吾妹,见字如晤。二哥知道她不想给他当妹妹的。又比如说要给她买几个丫鬟,让她当个养尊处优的富户小姐。 而这封信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简单的述说和问候。她能从字里行间中感受到二哥此时的冷静。还有冷静背后的情绪。估计二哥不会轻易放过董家。 二哥前些日子让陈康带给她的信里面有计划,但这管用吗? … … 中午时分,婉儿在书房里给张昭回信时,距离不远的东刘村中,去妙峰山中寻仙问道的刘大户忽而返回家中。这让刘小娘子和其弟刘公进极其惊讶。 刘大户回到家中,先见过妻妾、儿女,然后和女儿、弟弟在幽静的小厅中叙话。 刘小娘子道:“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刘大户对女儿疼爱是真疼爱,心里不满女儿瞒着他和张昭做生意,但终究是舍不得说她,道:“我在山里面遇到朋友,他给我说青龙镇的事。张家那小子有麻烦了?” 刘公进点点头,“小麻烦。大哥,董家你有印象吧?他们想要争抢二锅头的生意控制权。” 刘小娘子轻轻的叹口气,纠正道:“二叔,这不是小麻烦。而是很大的麻烦。二锅头的生意如何,我们都是知道的。明年附近的村落只怕都要种高粱。 以董家一个小商人的实力,根本保不住这门生意。关键在于,若是董家能从张昭手中占到便宜,京中其他的贵人们难道会没有想法?” 刘大户一听就明白,嘿嘿笑起来,见女儿要劝他,主动的道:“好女儿,且让你爹高兴一会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恨那姓张的小子吗?你放心,我就在家里等消息,绝不去镇中。” 刘小娘无语,定下基调:“这事和我们家没关系。我们卖我们的高粱就好。” … … 二十六日,张昭和董鼎要在青龙镇客满楼中交割白酒股份的事情,如同一阵风一般传遍整个青龙镇。 按理说,这件事只会传遍青龙乡。但是,二锅头行销北直隶。京城、周边几县的缙绅们都听说此事。这几天来买酒的客商们相互打听着情况。 清晨时,枯树中几只麻雀鸣叫。 距离青龙镇镇中心不远的明理书院中,余冠和几名好友相约着出来。临近十月初十的院试,书院对他们没有任何的约束。他们的时间比较自由。 和张昭几次冲突的刘同学轻摇着折扇,微笑道:“元甫兄,得亏你在客满楼中搞到一个位置,我们才得以有幸看到这场大戏啊!届时,张昭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王同学道:“我怎么听说董家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听董原说,要给他两千两银子。” 余冠还是玉面郎君的模样,依旧是冷峻、矜持的范儿,说道:“不是这么算?张昭的白酒生意这才刚刚开始。等两年出酒量上来,利润肯定不小。两千两银子算赚到。” 刘同学一拍折扇,“对了。就是这个理。张昭这小子等会脸上笑开话,心里不知道多么疼呢!而且这白酒生意得控制权说不定会易手。董家那帮人油滑的很。” 他内心里其实不大瞧得起董家的商贾做派,但现在双方是同一战壕,他当然不会说太过分的话。 余冠点点头,“我们走吧。” … … 不管是担忧、观望,抑或是看好戏的心态,再或者是从京中赶来的“贵人”们。青龙镇已成为一个风暴眼!而处在食物链底层的鬣狗又如何能预测到风云? 二十六日上午十时,张昭在陈康、董朗的陪同下,从容的走进客满楼酒楼,拉开这场大戏的序幕。 第四十八章 京西少年(二)-谁才是傻逼? 客满楼是青龙镇中最好的酒楼。大门五间开,共两层。二楼是包间,一楼是大堂。 张昭走进去时,董鼎、董原等董家众人正在大堂中就坐。大堂四周的八仙桌中都坐满人。将正中的“舞台”留出来。 “张贤侄,请!”董鼎笑吟吟的做个手势,示意张昭落座。心中志得意满。 张昭名声很盛,但在他的“威胁”之下,还不是乖乖由京城来到青龙镇?将股份放在客满楼、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交易是他的主意。这样就不怕张昭反悔。否则,名声还要不要? 董朗心中愤然,跟在张昭身边落座。他父亲今日没脸露面,他则是跟在张昭身边表明他的立场。其实,他搞不懂张昭为何要答应出售三成股份。但他选择信任张昭。 张昭拱拱手,并不以为意。坐下后,神情平静的问道:“董员外,银子都带来了吗?” 董原轻蔑的看微胖的董朗一眼。他知道他堂弟到现在还惦记着他妻子。但是,这辈子你都没翻身的可能!笑着道:“张兄弟,三成股份你要2000两银子,未免太高。” 张昭瞥董原一眼,淡淡的道:“董员外,管好你儿子。这里有他插话的份吗?我已经让元明转告于你。值不值这个价钱,你自己心里清楚。” 董原被张昭一句话给憋的要出内伤。但见父亲向他摆手,只得把一肚子气给咽回去。狗日的,你给劳资等着。余冠那里可是捏着你的把柄的。 董鼎将近五十岁,一辈子经商养成他讨价还价的习惯。此刻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淡定的笑容慢慢淡去。他意识到有些棘手。张昭似乎看穿他的“威胁”。 把账房、伙计撤走,确实可以造成混乱。京西煤窑、宣府那边也确实是走董家的人脉网络,他有影响力。但是,这真的能对“二锅头”造成致命打击吗? 不能的。 他无非就是欺负张昭年轻,用这复杂、混乱的商业局面施压。他以为张昭害怕了。但现在看,张昭隐隐要掌握着谈判的主动,似乎并不畏惧。 “小儿辈的话,张贤侄何必放在心上?那就两千两银子成交。但是,我要派账房审查知行商行的账目,派遣管事到南口村中监察二锅头的生产等等。详细的条目我都罗列好,这是合约。” 董鼎从身边的李户书手中拿过合约,递给张昭,“张贤侄,你觉得合适咱们就签约。” 明朝的契约分为两种:一种是在衙门里用印的契约,具备法律效力。这叫红契。另一种是双方私下里商议签订。这叫白契。因为去衙门用印要交钱,民间白契盛行。 董鼎此时递给张昭的是一张红契:加盖了宛平县令的大印。只要张昭签名就生效。同时,以此来表明他不退让的态度。 见张昭随意的翻看契约,陈康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少爷…”就怕契约中的条款暗含着陷阱。最好是找一个老成的掌柜来检查。 张昭笑笑,道:“无妨。”提起笔,刷刷签好名字。偏头,示意陈康带人去把银子收下。 董鼎见张昭如此爽快的签下契约,心里忽而涌起一股不安的触感。契约里写的是什么他能不清楚?他会不断的蚕食张昭对知行商行的掌控力。 然而,张昭却看起来不在乎。这说明什么?董鼎压着心里的不舒服感,见旁边的银两交割完成,笑道:“张贤侄,既然你我双方已经完成交易,一起喝一杯吧!算作庆贺。” 董家众人传看着张昭签下的契约,各自满意的点头。这笔交易董家赚大发了。他们可是有一手的数据,只要二锅头的产量上来,一年一万两银子的利润并非不可能。更何况,以董家的经商手段、人才储备,这白酒生意将来是不是姓张还不好说呢。 客满楼中,满座的客商看着这一幕都感觉不真实。根本没有所谓的“交锋”。张昭这签得太痛快。 角落处,来自明理书院的余冠三人组正喝着小酒,看着这一幕。 刘同学幸灾乐祸的道:“如何?我就说张昭这小子要打肿脸充胖子,你们看他笑的。我估计他心里在滴血。” 王同学呵呵笑起来。 … … 董原这时恢复活力,看张昭的眼神仿佛看一个大傻逼,表情虚伪的道:“小朗,不去把三叔叫来共同庆祝一番?” 董朗右手紧紧的握拳。 张昭微笑着对董鼎道:“董员外,一起喝一杯这个提议好啊!平安,将我新酿的美酒拿过来,给董家诸位贤达一人倒一杯。让他们点评点评。” “好的,少爷!”十来岁的小黑胖子张泰平一直站在张昭身后“看猴戏”,手里抱着一个两斤装的酒坛。这时,慷慨的应声。一脸憨笑的去倒酒。 董鼎等人面前的桌位,由两张八仙桌并排而成。酒楼之中自然是备有碗筷。 张泰平一边倒酒,一边一脸嘲讽的看着董家众人。你们真以为少爷傻啊?好吧,现在卖三成股份给你又如何?我们不要这个壳,另起炉灶赚钱。 董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住。张昭的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被耍了。那么,到底谁是傻逼? 董家来七八人纷纷变色,鼓噪起来。 “大哥,这…” 董鼎脸色铁青。张昭这是当众耍他啊! 张昭这个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汽车合资企业。外企只占其49%的股份。但是外企会采取提高零部件的采购价格等等花样,致使合资车企常年处在亏损或者微盈利状态。 所以,合资企业最终根本不赚钱。国内车企占比51%又如何?赚钱的还是外资。 张昭完全可以压缩二锅头的产量。转而用这种新型的名叫五粮液的酒来替代市场。董家买三成的股份完全是当冤大头! … … 随着董家众人的喧哗,客满楼大堂内四周看热闹的客商,怀着各种目的来此的人们纷纷的低声议论。原来如此! 墙角处,刘、王二同学的表情很难看。难言失望啊! 余冠l冷着脸,道:“果然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昭确实有两把刷子。但是,董家会让他这样操作吗?这摆明不讲规矩。而户科的李户书就坐在董鼎身边,他对契约可是有一定的解读权的。 再者,董家村距离青龙镇不远。张昭带着这两千两银子能走得掉? 这件事至此,不是结束,反而是矛盾更加的激烈。但对他而言,这是一场好看的大戏!他巴不得张昭倒霉! 第四十九章 京西少年(三)-长宁伯 “张昭…”董鼎站起身来,浑身微微颤抖的大吼一声,压住此时满场的吵杂声,怒声道:“你敢耍我?”说着,偏头对大儿子道:“去叫族人来。” 坐在董鼎身边的李户书,穿着青衫,四十都岁的年纪。眼袋很重,有着纵玉的后遗症。整个宛平县中都知道他是个好色之徒。他眯着眼睛看着张昭,阴测测的道:“年轻人,做事情别太过分。乱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早前,青龙乡的刘大户允诺,要将张昭的妹妹送给他做妾。将此女的容貌夸的天上少有,地上绝无。他将信将疑。不过,此时见到张昭,他倒是信几分。 哥哥的相貌如此出众,妹妹能差到哪里去?青龙乡中都是叫婉儿“张小娘子”。少数人才知道她姓李。 正在倒酒,脸上还带着讥讽笑容的张泰平给董鼎突然的爆发吓一跳,见董鼎居然去叫人来,显然是要准备动武,这让他心中有些慌乱,不复刚才的得意。迅速倒好酒,回到张昭身边。 他昨天从南口村将新酒带来时,庞大郎还建议小姐,说带上家中的护卫队来保护。而小姐因少爷的书信中没说,就没同意。早知道如此,真应该带来的啊! 董朗站在张昭身侧,看着李户书那张脸,“新仇旧恨”涌起在心头。什么叫做事别太过分?你们做的事情不过分吗?见到白酒生意赚钱,就逼迫着想要入股。这不过分? 正在围观的众人这时才有“不虚此行”的感觉。这才叫大戏嘛! 大规模械斗肯定不可能。董家只是要张昭屈服而已。这个时候就是拼底牌的时候。 很多来看戏的人中,不乏青龙乡、京西的食腐动物:某府管事、某处缙绅、某杂流官的老仆等等。他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董家就是趟雷的。当然,也有可能会吃到头啖汤!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递来的各种目光,感受着空气中似乎炙热的氛围,陈康轻轻的抿着嘴,内心中紧张! 此刻,就是解决这场争斗的关键所在!张泰平看到的东西,他岂会不懂? 但是,他为何没有欣喜若狂,反而还是很担忧?原因就在于此。而少爷的最终解决方案是什么呢? 陈康,这个十五岁的消瘦少年,性格开朗、机敏聪慧,被张昭一手提拔、教出来的学生,此时忍不住看向张昭。 … … 张昭依旧沉静的坐在董家众人对面的八仙桌边,仿佛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压力。 张昭悠然的笑一笑,略微讥讽的道:“董员外,我劝你还是先喝一杯再说吧!请!”说着,举起酒杯,意态从容的饮一口美酒。 五粮液和二锅头是同一市场定位的酒? 张昭身姿挺拔、容颜俊朗。穿着一袭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很标准的书生装束。但因其神情沉静、坚毅,不见文弱之气。而是翩翩少年,风姿出众。 此时他从容的举杯邀饮。倒是令不少围观的众人喝彩。果然是出色的人物! 董鼎眼睛盯着张昭。他是商场老手,哪里会听不出张昭话里有话。事实上,在场很多人都在猜测,莫非这酒里有古怪?否则,张昭何以如此有把握? “好,我试试。”董鼎拿起酒杯抿一口,顿时神情古怪。这酒的口感和二锅头完全不同。换言之,这酒不是用来替代二锅头的。他错怪张昭了? 但是,这总感觉哪里不对! 张昭痛快的签订合约。然后,心甘情愿的将新酿的美酒拿出来和他喝一杯,这怎么可能?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不可能!但张昭为何要如此做? 见董鼎这个模样,李户书、董家其他人纷纷拿起酒碗去品尝,再看张昭时神情各异。 围观的众人都是颇感诧异。这什么情况。 墙角处,余冠三人目光对视,猜不出端倪。 刘同学道:“怎么回事?张昭用一碗酒就把事态平息?这怎么可能?” 余冠还保持着他高冷的人设,分析道:“这里面肯定有古怪。”然而,这只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刘、王两人根本没反应,而是看向大堂正中的张昭。 就在这时,二楼临窗处的雅间传来一个苍老的老者声音,“张童生,把你这美酒给老夫尝一尝。”说话的语调不容置疑。 说话间,就见一名锦袍老者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雅间。客满楼酒楼中顿时一阵喧哗声。 在场有眼尖的人认出来这老者的身份,“是长宁伯。”作为国朝的老牌权贵,且喜欢到处插手捞钱的顶级勋戚,京西地区认识长宁伯周彧的人不少。 “他怎么会在这里?”二楼其他雅间中,亦有人惊讶的说道。 董朗、陈康两人顿时变色,大感棘手。 首先,长宁伯无缘无故的在此时出现在客满楼中干什么? 当朝张皇后派人去潭拓寺打醮,青龙镇中的人自然是知道。昨天下午皇家的队伍就去往更西面的妙峰山。所以,长宁伯出现在京西是正常的。 但是,出现在此不正常!除开张昭、董鼎等当事人双方,其余人出现在这里都是看戏的!或者说,来看张昭的底牌的!二锅头的生意,并非只有董家惦记。 长宁伯意图不明。 其次,张昭曾经接到过长宁伯一张名帖,这是长宁伯表示赏识的意思。而张昭让董朗帮他在青龙镇中宣扬过:他这个小童生受长宁伯庇护,以此来震慑当日他得罪徐朗中后,蠢蠢欲动的食腐动物们! 但是,董朗和陈康两人现在都清楚,张昭压根就没和长宁伯亲近的意思。现在,长宁伯突然的出现,若是张昭应对的不好,扯起的虎皮就要被拆穿。 虽然,张昭现在并不是特别需要这张虎皮,但是于生意而言,有比没有好。 … … 张昭的表情同样很诧异,这和他的剧本不符合啊!他当然考虑到长宁伯这个点,但是没想到此人出现在这里。 张昭当即,脑中高速运转,同时起身,对着二楼的长宁伯周彧拱手行礼,“在下见过伯爷!伯爷稍候。”说着,从长随张泰平手中接过酒坛倒酒。 长的憨厚实则心中嘹亮的小黑胖子此刻已经有些傻掉。这种变故,谁料得到呢? 长宁伯的长随下楼来,将酒碗端上去。 大堂里的所有人都看着长宁伯喝了口酒,然后等着他发话。现在,全场的焦点都在他身上。 第五十章 京西少年(四)-获胜 客满楼大堂中,董原担忧的看一眼凭栏的长宁伯,低声道:“爹…” 张昭和长宁伯的关系,董家当然有所耳闻。他们知道整个过程的始终:长宁伯派护卫给张昭一张名帖,而数月来没见张昭去长宁伯府中。因而,他们判断不用考虑这点。 但是,现在长宁伯出现在这里。 董鼎面无表情。他能如何?现在主动权根本不在他们这里,而是在长宁伯手中。 一些听过点消息内幕的人,此刻都有点蛋疼。在他们眼中,长宁伯是支撑张昭的。如果张昭的这门白酒生意有长宁伯撑腰,他们这些小虾米就不要想了。 … … 长宁伯回味一会,赞道:“好酒。张童生,这酒可有名字?”他只喝一口,就品出这酒和二锅头不同。明白为何那几个京西小商人那副表情。 张昭站立在大堂中,身姿挺拔,朗声道:“回伯爷,此酒名叫五粮液!” 五粮液的配方,他还专门查过。以高粱、大米、糯米、小麦、荞麦混合配比酿制而成。其口感甘美,味道醇厚,入喉净爽,五种粮食的味道恰到好处。 其实,真正的五粮液需要在四-川那里酿造。这和当地的湿度、气候、水质有关。就像茅台酒只能在茅台镇中酿造一般。张昭此时酿造出的并非精品五粮液。但足以在明朝独树一帜! 五粮液的酿造技巧比二锅头更复杂,更具备技术门槛。这是可以冲击中高端市场的白酒。 长宁伯捻须道:“嗯,好名字!” 长宁伯身边的管家知道该他出场了。伯爷没忍住疑惑,出声要酒,当众露面。这不好表态的。索要二锅头的股份这事必须是他来做。这锅他不背谁背呢? 就在这时,他忽而听到楼下张昭的声音,“伯爷,承蒙厚爱,在下愿将五粮液的配方献给伯爷。” 张昭拱手一礼,就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白纸来。 本来,他的计划是拿着长宁伯的名帖去长宁伯府中求见、进献。出面的多半会是管家或者清客。现在,长宁伯既然在此露面,他还犹豫什么? 长宁伯惊讶的看着张昭,“哦?” 周府管家、一旁的林师爷并随从们都为张昭的果决感到惊讶。这美酒的配方价值千金,说给就给了? 不仅仅是他们,整个客满楼大堂、二楼的人,都对张昭这个决定感到震惊! “嘶--。”有人在轻轻的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则是发出无谓的惊叹词。这些音调汇聚成低声的喧哗! 墙角处的余冠、刘、王三人都是目瞪口呆。张昭是个狠人啊!这价值千金的配方说不要就不要。而他要什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陈康看着张昭的背影,他明白自家少爷是什么打算。心里长长的松一口气。原来如此。 张泰平这时略微恢复。他算是明白似乎这突然冒出来的京中权贵反而成了少爷的助力。 董朗身体微微颤抖着。张昭的目的,只要智商还在线的人都猜的出来。他是激动的。 站在大堂正中八仙桌边的董鼎等人,心里忽而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董鼎、李户书等人的神情阴沉着。 董原在内心里不断的怒吼:“不会的,不会的。这天下有不爱银子的商人吗?” … … 张昭并不知道周围众人的内心戏,他的大脑亦在高速运转中,在长宁伯发出疑问的词语后,他拱手一礼,说出他的请求,高声道:“ 在下恳请伯爷看顾下我的白酒生意。这董氏兄弟心怀不轨,在下恳求伯爷做主,将他们踢出局。” 长宁伯周彧禁不住笑起来。读书人果然都是很无耻的啊! 他刚刚亲眼目睹张昭签订契约,卖出三成股份,拿走董家两千两银子。现在,张昭却请求他将董家提出局。那张昭不是白拿董家两千两银子? 在长宁伯发笑时,他再一次的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 张昭在赌。 董家几人同样在紧张的等长宁伯的决定。而董原已经是满眼赤红,恨不得用眼光把张昭杀掉。 现在可能出现两种结果。第一,长宁伯听张昭的建议,将董家提出局,但是要求张昭退还那两千两银子。 第二,就是单纯的将董家提出局。那对董家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他们几家搜刮家底,在短时间内凑出两千两银子。其他生意的流动资金都枯竭。若有二锅头的股份,或借款,或抵押,总有办法。反之,就是灭亡! “长宁伯会怎么选择?” “这谁知道啊?” 大堂中议论纷纷时,二楼的某个包厢中,一名中年太监悠然的感慨道:“这小子可以啊!” … … 长宁伯没管议论声,扭头看向自己的管家。张昭的请求他知道了,而张昭给这个酒方到底价值几何呢? 周府管家手里拿着酒碗,他刚刚已经喝过一口。心里大致判定出价值。二锅头的白酒生意一年约1800两银子的利润,规模再扩大些,翻一倍,那是3600两。 而这五粮液呢?这是可以走高端路线的。前景不可限量。若周府垄断京中高端酒的供应,那银子哗哗如流水而来。每年至少有5千两银子的利润。 周府管家轻轻的点头。 长宁伯周彧有了决断,对张昭道:“张童生,本伯和你一见如故。既然你有困难,本伯自当为你解决。董小子,你在二锅头的股份本伯要了。” 说着,对身边的侍卫示意。 上次和张昭见过的魁梧大汉从二楼下来,到董鼎面前,伸手将契约抢下来。董鼎压根就不敢反抗,满脸悲凉。钱没了可以再赚。反抗的话就是没命! 大汉丢下一锭银子在八仙桌上,算是买下契约的钱。随后,恭敬的将契约双手奉给张昭,“张相公,这契约归你处置。” “多谢!”张昭心里出一口气,神情平静的将契约收到袖袋中,再对二楼的长宁伯拱手一礼,“谢伯爷主持公道!” 客满楼中众人在此时,寂静无声。看着张昭的表演!每个人心中都感觉到很荒唐。 这算哪门子公道啊,张少爷?明明是你在欺负董家! 此刻,青龙乡、京西的食腐动物们心里都有些不自在。很明显,日进斗金的白酒生意和他们无关。谁要是再为难张昭,那就是和长宁伯过不去。董家就是榜样。 而来“看戏”的客商们看向大堂中的少年,心中多了几分钦佩。有一个长久的供应渠道、厂商,他们这些人的利润也有保障啊! 墙角处,刘同学颓然的坐在椅中,“唉…”长叹一口气,不想说话。结束了。这场戏,没看到他想看的。 余冠用力的咬着嘴唇,低声道:“先前的那个计划停掉吧。”张昭有长宁伯这个门路,他再去针对张昭那是找死。 王同学点点头。 … … 董朗胸膛起伏,激动难言。局面,被子尚兄扭转过来。而且,成了他一直都想要的那样! 他大伯他们损失两千两银子,已经伤筋动骨。他这一房可以彻底摆脱董家! 董朗意气风发的看一眼对面的董原。此刻,他这位堂兄已是脸色灰败。双手在不断的颤抖。显然,他已经明白,花天酒地的奢华生活将离他远去。 张泰平小脸上笑容绽放。和他相同的,还有几名随行的张家雇工。 陈康则是神情狂热的看着张昭。少爷牛逼啊! 他很聪明,在短时间已经想明白张昭对这件事的策略。显然,张昭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商业手段解决。而是,准备动用政治力量去解决。从这个角度而言,董家算个什么? 至于说美中不足的,便是少爷将那张五粮液的酒方叫出去,这太可惜。其价值未必逊色于二锅头。但是,正如少爷教导他的: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 … 大戏落幕。尘埃已定。张昭还在和长宁伯对答,说几句结束的话,便算完成。 长宁伯新得酒方心情大好,至于说欺负董家,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微笑着道:“张童生,我当日听你说平北虏三策,还以为高见。那知只是空谈。数月前,朝廷允许九边募兵,你有何高见?” 正事谈完,他纯粹的只是和张昭叙旧,还带点调侃张昭的意思。 第五十一章 京西少年(五)-预备役 长宁伯的“打趣”并未避讳,而是当众说出来,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表示亲近的意思。 长宁伯周彧活了六十多岁,在政治上没有建树。这些上位者的小手段,他还是很精通的。 客满楼中所有人都看向张昭。这倒不是众人都对北虏、军事的话题感兴趣,而是长宁伯的身份最高,他和张昭的对答不结束,其他人不好离开。 张昭略一思索,准备回答。 他当然知道长宁伯不是“问询”,只是闲谈而已。所以,他需要注意两点。第一,他无需长篇大论。第二,他又需要在短短的几句话内,言之有物。 和长宁伯当面交谈的机会,能把握还是要把握。一个是可以给外人留下他和长宁伯关系很好的“假象”。另外,则可以给长宁伯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始终是一张牌。 作为一个穿越者,张昭在内心中始终没有给国朝顶级勋贵长宁伯周彧以尊重啊!他始终将其当做棋盘中的棋子。 张昭朗声道:“募兵是大势所趋。最好还要辅以预备役制度。” 周彧心中微微一动。他总是能从张昭嘴里听到新词语。疑惑的问道:“什么是预备役制度?”他可是很清楚当今天子对北虏之事的重视。他的封侯之愿啊! 张昭成功的引起长宁伯的兴趣,侃侃而谈:“这是前朝旧制。譬如秦朝时,每个男子成年后都需要到县中服役一个月,以适应军伍生活。而两汉时,有‘非教不得征’的制度。隋唐时的府兵制度。” 他当然更想说现代化的预备役兵制度。列出个一二三四。但他此时举古代的例子会更恰当。 周彧读书不多,有点懵逼。张昭只说个大概,他哪里知道秦汉、隋唐时预备役制度怎么执行的?但有这个概念就足够不是?他回头给天子念叨念叨。没准能封侯呢? 站在长宁伯旁边的林师爷实在忍不住。这小子在忽悠伯爷。再者,他对张昭诡谲的行事作风看不惯。踢董家出局就好,何必还要别人赔上两千两银子? 林师爷呵斥道:“足下又在妄言天下大事!本朝如何没有这个预备役制度?太祖设卫所、军户,不就是藏兵于民吗?” 卫所?张昭心里就呵呵。明朝的卫所到明中期早已经烂透。天下有识之士早就看到。这师爷还用这来回应他。不是读书读傻了,就是心坏透了。 明太祖的政治、军事才华是毋庸置疑的。康麻子评论说:“治隆唐宋。”这并非虚言。但他一样有着缺点,或者叫历史局限性。譬如:卫所、军户。 卫所在明初期确实让国家减少财政支出,养活百万大军。同时,起到稳定国家政权的作用。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卫所就开始糜烂。 卫所屯田以自养。最后,军户都在给卫指挥使们种田,变成职业农民。嘉靖年间席卷东南的倭寇,将这一制度的缺陷血淋淋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而军户设定更是奇葩:父死子继,世代为兵。众所周知,名将都是偏爱良家子当兵。试想,这样的兵源又如何能有战斗力?结果是明朝只有边军堪用。 诚然,任何制度都是适应于当前的情况。随着情况的变化,制度必须跟着变化。这无须说开国时设卫所是制是错误的。关键在于,后世的继位者要敢于变。 正所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从张昭的角度去看,卫所、军户必须要废除。换成预备役制度就很好。 … … 被林师爷置疑,张昭傻了才和他搞辩论。他在大学时就知道靠辩论无法说服对方。当即,呵呵笑一声,拱拱手。 见张昭“服输”,林师爷得意的嘴角翘起来。傲然的轻哼一声。 长宁伯周彧此时是意兴阑珊,感觉有点空欢喜一场。这个张童生徒有其名啊! 就在这时,二楼正对大堂的一个雅间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对张昭拱手一礼,沉声道:“还请这位兄台说下去。” 这中年男子面白无须。明代可不流行刮胡须。这面相特征太过于明显。而且青龙镇离京中不过70里。其身份不言自明。客满楼中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楼上是哪位贵人在此? 张昭觉得有点蛋疼。他只是和长宁伯扯几句而已。竟然引出这个变故来。这太监背后又是谁?更大的太监、藩王、皇室? 张昭脑中飞快运转,他不说点干货怕是没法过关,但抨击祖制的话就不必说。谁知道包厢中的人是什么态度呢?转过身来,从容的阐述道:“ 所谓预备役制度,是因为国家不能每时每刻都维持着庞大的军队。只能保留精兵。而等待全面战争时再做动员,征召。所以,这要求藏兵于民。 那么,这就衍生出两个问题。第一,适龄的青壮是否登记在册?这决定战时国家的动员速度、能力。第二,登记在册之后,如何训练他们?由谁来负责训练? 登记的事情好说。关键在训练。绝不能允许乡绅、豪强们来训练各地的预备役军队。而是要由退伍、伤残回乡的老兵担任基层军官,由国家指派武将来训练。将这支军队牢牢的掌握在国家手中。” 如果由乡绅们来练兵,那就是团练武装。会造成事实上的地方割据!不到王朝末期,这绝对不允许。 张昭现在说的就是现代预备役兵制的东西。说完后,拱手一礼,站立在大堂中。 在场的众人,只要有点见识者都会明白张昭说的东西的价值。只要架设好这个体系,届时朝廷一声令下,数百万大军汇集。以此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细节的东西需要解决。 而于九边的情况来说,确实如张昭所说,用这个制度辅助募兵制才是最佳的选择。以募兵为常备,当北虏来袭时,立即动员边地府县的青壮,保境安民。 届时,不解决这些军队,蒙古人还敢像今年这样肆无忌惮的长驱直入吗?绝对不敢。 “好!说的好!”张昭停下后,二楼雅间中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然后,就见两名太监簇拥着他走出来。 他约十来岁,眉细脸长,皮肤白皙,穿着水蓝色的绸缎服饰,身上用度俱是名贵,看着张昭,热切的道:“你就是张昭?可愿意到我这里参赞军务?” 第五十二章 京西少年(完) 突然出现的少年,吸引着全场的目光。 客满楼中寂静无声。众人都在打量、猜测这位贵人的身份。脑子好使的人已经猜出来。 能用得起太监的权贵,无非只有那么几类人。首先,大太监家的孩子可以排除。其次,明朝的规矩,藩王成年后就得去就藩。这少年要么是进京参拜的藩王之子,要么就是皇帝之子。 而当今天子只有一个儿子:太子朱厚照! 张昭脑子里一转,对比朱厚照的信息,大致就有一个判断。朱厚照喜欢兵事。藩王的儿子要是敢喜欢军事,当大明的御史们都是吃素的吗? … … 二楼斜对面栏杆处的长宁伯差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小爷怎么在这里?不过,他被少年看一眼,知道其不愿意泄露身份,便识趣的没出声。 但心中的懊恼怎么都忍不住。 他以为张昭是徒有其名。但是张昭这番话能打动这小爷就是成功啊!再看看身边的林师爷,顿时觉得此人水平不行。 林师爷久在京中混,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只看长宁伯的表情就可以猜出对面的少年的身份。然而,长宁伯看他的那一眼,却是让他心都凉了。 你说,我好端端的鄙视这张童生赶什么?这下被打脸了吧?关键是被打脸还是没人关注我啊! 此时,他心里恨不得代替楼下的张昭答应下来。舔权贵,哪里有直接舔太子有前途啊? … … 二楼的雅间中,还剩下几名太监,正凭窗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刘瑾刘公公赫然在座。 先出去问话的是张永,后面谷大用、魏彬跟着太子出去。雅间中,还剩有几名宦官。其中一人小声问道:“刘公公,这小童生会接受小爷的征召吗?” 明宫的规矩,称太子为“小爷”。 刘瑾笑眯眯的看此人一眼,“老马,把你那小心思收起来。小爷决定要的人,咱们这些奴婢当然是要支持。” 未来的八虎之一,马永成连忙弯下腰,笑呵呵的道:“刘公公说的是。” 刘瑾目光投向窗外。不是老蒋说,他都不知道他和张昭见过一面。而看此子和长宁伯的对答,还是很有上进心的。还有对那小商人的手段,颇有心机。他不信以张昭的水平猜不出小爷的身份。 大明朝有谁会拒绝太子殿下的招揽? 所以,答案不言自明。 … … 二楼的少年,贵气逼人。这并非说朱厚照有什么王霸之气。而是,他身边三名太监簇拥着。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客满楼中的某些“观众”内心中已有模糊的猜测,只是还不敢确定。 站在原地的陈康手轻微的颤抖起来,心中的欢喜难以言喻,心脏砰砰的跳动。等待着自家少爷的决定。 他原本只是个聪慧、机敏的乡村少年。但他给张昭言传身教数月: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再诡谲,那也是真相。国朝的太子按理说事不可能出现在京西的。但二楼站着的,除了当朝太子还能是谁? “少爷应该会答应吧!一个二锅头的生意就引来各方觊觎。少爷费心思布局、设计。若是有太子殿下入股,根本就无惧这些风浪。” … … 张昭心思电转,瞬间在心里拿定注意。躬身一礼,婉拒道:“多谢小兄弟相邀。在下已报名参加顺天府院试。” 首先,朱厚照不愿意表露身份,他肯定是不能当众拆穿。其次,他得找个正当理由婉拒,免得在小孩子心中种刺! 张昭前些时候还在想,反正是走钢丝,为何不通过刘瑾去认识正德皇帝呢?而现在,他根本不需要通过刘公公了,朱厚照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然而,面对巨大的利益,他保持着冷静。 首先,他想和正德皇帝接触,但并没有当宠臣的想法。否则,他直接走钱宁的路子就可以。同样是影响皇帝的决定,能当帝师为何要当宠臣呢? 那么,问题来了。谁家小孩可以自己聘请家庭教师的? 他必须要获得弘治皇帝的认可,才有可能到东宫任职。换言之,朱厚照此刻邀请他参赞军务,其实根本不算数啊!得他爹同意才行。 另外,打铁还需自身硬。他当然是想以生员的身份入东宫任职,而非童生。今科的院试都已万事具备,他绝不会放弃。 张昭话音一落,客满楼中顿时响起微微的喧哗声。之所以不是一片哗然声,是因为若抛开朱厚照的身份来说,张昭拒绝其招揽实在太正常。 但在知道朱厚照身份的人看来,这真是出乎意料啊!张昭竟然拒绝太子的招揽? 刘瑾在雅间中站起来。张永、谷大用、魏彬等人惊诧的看着张昭。长宁伯、林师爷、陈康等人看着张昭。他们看到的是张昭坦然、平静的脸庞。 朱厚照惊讶的看着楼下大堂中挺拔如松的书生,神情微微不快。他长这么大,除开父皇、母后,以及教授他学问的诸位先生,谁敢拒绝他的要求? 十岁的小男孩懂得“礼贤下士”这种套路,那是不可能的! 二楼凭栏处,长宁伯劝说道:“哎…,张童生,贵人当前,你可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他看得出太子是真心想招揽张昭,他当然乐意推一把。 其次,若张昭成功在东宫站稳脚跟,以他和张昭的渊源,再经营一段时间的私交,未来周家的富贵不是更多几分保障?翻翻本朝的历史,宣德、正统朝的外戚何在? 他如何不多考虑呢?一朝天子以朝臣! 张昭态度不为所动,微微苦笑的道:“伯爷,顺天府院试在即,我如何能答应这位小兄弟的邀请?” 如果,他能走文官路线,这个时候按照网文的惯例应该对着朱厚照猛刷一波名声。别惊讶,文官们就是这么操蛋:拿皇帝当道具。他和朱厚照此时的对话,肯定会传开。 但是,他混不成文官,还是略作解释吧!同时,朱厚照终究是一番好意邀请他,他反过头来拿朱厚照刷声望不大厚道。 长宁伯微征,他没想到这里,轻叹口气,“唉…” 朱厚照的表情倒是变好,一锤定音道:“好,那等你考完再说。老刘,我们走。”说着,招呼身边的内侍们离开酒楼。 内侍、侍卫们簇拥着朱厚照从二楼下来,鱼贯而出。走在朱厚照身边的刘瑾,路过大堂时对张昭轻轻的点头,再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他懂张昭的意图。 太子离开,长宁伯也下楼离开,对张昭叹口气,颇为惋惜。带着人手离开。 张昭转身,看都不看呆滞状态中的董家众人,对陈康、董朗、张泰平等人道:“我们走吧!”当先一步,迈出客满楼的大门。这场精彩的大戏就此落幕。 深秋正午的阳光落在张昭沉静、俊朗的容颜上,身姿挺拔。这一幕色彩斑斓,仿佛如画。 … … “十三年九月,昭声名愈重。时上为太子,闻其贤而暗访之,(君臣)际会于青龙镇。昭正与长宁伯对答,慷然力述国朝军制利弊,上甚喜,显迹于楼中,曰:‘君当为吾师也!’。” ——明史,张昭传。 第五十三章 车中论述 客满楼中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戏落幕。在深秋正午和熙的阳光中,前来“看戏”的客商们,各家的仆从、管家等人或骑马或步行散去。酒楼中的这一幕幕必将在京西传遍。 二锅头生意日进斗金,但京西诸多食腐动物们自此都熄灭心思。否则,董家就是前车之鉴。 可以预见张昭、董朗都将成为京西的巨富、新兴的商业新贵。 二楼的某座雅间中,一名年龄约二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衣衫华贵,怡然自得的自斟自饮。其长随在外间观察后,进来汇报道:“老爷,人都走了。” 若是朱厚照、刘瑾或者长宁伯周彧在此,一定会认出此人的身份:张皇后的弟弟、国朝的寿宁侯张鹤龄。此人曾和长宁伯周彧争利,聚众相斗,令京中震骇。 此时,他应该在妙峰山中主持张皇后委托的打醮仪式。但他偏偏就在此处。 张鹤龄喝着酒,道:“好好查查这个张昭的事。这门生意岂能让姓周的独占?” 长随犹豫了下,说道:“老爷,他是太子看重的人。是不是…” 张鹤龄哂笑道:“狗屁。他刚才要是当场答应,天子为太子的脸面说不定会给他一个东宫小官。他既然没答应,天子会同意他进东宫参赞军务?” 当今天子贤明,虽然心忧北虏,但实际上更爱文士。 “是,老爷。” … … 太子朱厚照一行骑马往妙峰山方向而去。近百名护卫骑士簇拥着朱厚照,声势浩大。 刘瑾骑马在朱厚照身侧。其实,他很明白张昭的“策略”。等十几天院试后,天子早就关注到。即便太子有心,恐怕也无法征召张昭至东宫。 他倒是看走眼!此子很有心机啊! 谁能拒绝当今太子、未来的天子的招揽?张昭何能例外?他这是以退为进。他并不想被太子征召到东宫,而是想被皇帝派遣到东宫。这样名正言顺。 他如何要警惕这个小书生啊! 朱厚照骑着马,眺望着京西山中的秋景,神情闷闷不乐。 他心里虽然释然,张昭要去考院试而拒绝他。但他兴冲冲的出宫来青龙镇,偏偏又听到张昭阐述预备役,正想要继续详谈却不能,不免有些郁闷。 张永、谷大用几人见朱厚照的神情不乐,他们是急太子之所急,凑在一起相互商量几句。这事还得靠刘公公。 刘瑾受众人委托,打马上前,谄笑道:“小爷可是担心张昭不来东宫?天下那有这样的读书人?小爷只需坦诚的给皇爷提一提,问题就不大。” 太子正看重张昭,有些话,他现在不能说。但将来嘛。 朱厚照心情稍微好一些,赞许的道:“老刘,你有心了。” … … 客满楼之行的结果,几家欢喜几家愁。且不提董家众人如丧考妣,张昭、陈康、董朗一行十几人离开时,都是满面春风,谈笑风生。几名仆人挑着银子跟随。 董朗派遣随从去布店中请父亲董叙前来相聚。陪张昭往其住处小院而去,笑着竖起大拇指,道:“子尚兄,你今天是力挽狂澜啊!哦,最后你怎么…” 陈康亦是竖起耳朵。 张昭微笑着打断道:“元明,有些话可以猜测,但不要说出来。走吧,我们回住处好好吃顿午饭。”说着话,回到青龙镇主街后的一进小院中。 稍后董父过来。张昭吩咐整治酒席。和董叙、董朗三人在厅中吃酒。陈康、张泰平并董家父子的长随在旁服侍。其余各人都在东厢房的厨房中用饭。 董朗酒到杯干,带着微微的醉意,说道:“爹,子尚兄给我们营造出这么好的局面,是时候和大伯他们分家了。”董家生意的资金链已断。 董叙没回答,而是敬张昭一杯酒,道:“让贤侄费心了。”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自然明白张昭为什么要先拿董家的银子,再用政治手段清理。 第一,董家的账房、伙计和知行商行交汇在一起。想要白酒生意不受影响,必须要削弱董家。 第二,这同时也是在整治董家,杀鸡儆猴!京西的食腐动物们,你敢伸手抢我的生意,那就要有被剁手的觉悟。 第三,张昭必定是有扶他们父子接管董家的想法。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心存感激。 张昭就是一笑,姜还是老的辣啊,一口饮尽,说道:“董伯父客气。元明,为何要分家呢?取而代之不好吗?” 董朗给这话弄的微楞。他一门心思和董家决裂,哪里还想带着这帮蠢货一起玩呢? 董叙道:“贤侄,我等会回去就和我大哥谈谈。我多嘴一句你别见怪,你这银子要赶紧运走,千万别在镇中过夜。” 张昭接受董叙的好意,笑道:“谢伯父提醒。我饭后就回村中。” 他的基本盘在南口村中。 … … 一顿饭吃的尽兴而散。张昭带着随从,雇佣好马车,在午后的时光中返回南口村。 因饮酒过量,张昭坐在奢华的马车中,看着车窗外远处的枯黄、苍翠相染的山峦,微微沉吟着。陈康给张昭倒着浓茶。 从京中来青龙镇是一种心情,此时离开又是一种心情。蒋府二管家通知他在青龙镇中待命,等待贵人召见。他当时还以为是刘瑾要见他,没想到是太子! 和董家的这场交锋,变故频出。先是长宁伯突然出现,接着是太子朱厚照冒出来。但他的收获亦是巨大的。 这个收获,并不是指空手套白狼赚董家两千两银子,或者取得董家的主导权。也不是有长宁伯做靠山,他可以安心的扩大再生产,大规模酿造二锅头赚钱。 而是说,他在政治上的收益!在明朝始终要记住一点,资本屈从于权力。他虽然拒绝了朱厚照的邀请,但有这条线在,他的未来路线已经非常清晰! 陈康将茶水冲泡好,请教道:“少爷,你为何要拒绝太子殿下的邀请呢?”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为何要拒绝呢? 张昭喝着茶,笑着道:“伯宁,和皇权打交道,最好是帝师,其次是谋主。最下乘的才是宠臣。我朝帝王的宠臣们,最终的结局都不大好。” 陈康点点头。 张昭笑一笑,不再多说。他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通过弘治皇帝的“考核”,取得和朱厚照接触的资格。弘治皇帝肯定不会任命他为朱厚照的老师。但他会做到! 第五十四章 董家事 京西的官道,沿途过永定河,青龙镇,再往西便进入晋地。 青龙镇便是依托于官道附近建立。其主街道后便是董家村的地界。 九月二十六日,上午十时许,董家村中如常。村民们有的修修水渠,有的喂喂猪草,有的串门闲聊,有的在村口晒太阳。九月底已是深秋。马上便是冬日。这个时节,京西地区的村民们基本都闲下来。大部分青壮有徭役服徭役,或者干副业。 董家村和其他村落不同,这里因董氏商行的存在,经商或者在商行中做事的子弟较多。这个时节,村中基本都是剩下些妇人。 村东南,董叙家中。董母在家迎来几位不速之客。 董鼎的妻子董朗的大伯母带着妯娌、媒婆过来给董朗说媒。至于,大伯母为何如此“殷勤意”其内情不言自明。 董鼎逼迫董叙、董朗父子压张昭转让三成股份,今日在镇中的客满楼成交。再加上董朗手中的两成股份,可以控制“知行商行”!当然要加强联系。 董叙常年在董氏商行中担任掌柜,就算话语权不多,终究是嫡支。家中是三进的四合院,陈设颇具文雅之气。董母在后院的小花厅中招待着妯娌、媒婆三人。 大伯母时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穿金戴银,姿容一般。她是原京西仓库副使的女儿。说道:“妹妹,当年小朗和李户书家里结亲未成,搞的这孩子总是郁郁的。我如今寻的一门好亲事,特来和妹妹说说看。” 说着,目视媒婆。 那媒婆穿的彩衣,打着胭脂粉,拿着手帕,娇笑道:“这小娘子才十七岁,说起来夫人定是知道。便是李户书的妻兄,卢沟巡检司繁副使的女儿…” 接着,媒婆不断的夸奖繁小娘子的美貌,家中的权势、财物。 董母却是气的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抓住手帕。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妇人。这繁小娘子美是美,但据闻风评不佳,和卢沟镇中的一名杀猪屠户有染。这种女子如何是良配? 大伯母道:“妹妹,这门亲事结下来,咱们原儿和小朗是亲上加亲啊!将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董母应付着,或者转而问问繁小娘子的细节,但就是不肯松口同意这门婚事。 正说话间,大伯母带来的一名丫鬟急匆匆的进来,因心急径直说道:“夫人,大少爷回村里来叫族人拿锄头去镇中。怕是要械斗呢。” “啊…”大伯母给吓一跳,顾不得再催逼董母答应婚事,在小花厅中起身,连走几步,忧心忡忡。她当然知道械斗的危险。她丈夫是董家的族长。 董母压力消失,坐在楠木椅中。 媒婆很尴尬的喝茶。这种时候,她还怎么说婚事呢? 片刻后,董朗家的一名小丫鬟快步进来,满脸笑容,声音清脆的道:“夫人,少爷派人回来传信:酒楼里谈判的局面非常好,不必担心!大老爷他们给张少爷两千两白银,股份却被长宁伯抢走交还给张少爷。” 董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声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随即,仿佛又恍然醒悟这个举动在大伯母面前不妥。怎么,董鼎在张昭那里吃亏,你们反倒高兴? 董母道:“瞎说什么,还不快下去。”等小丫鬟笑盈盈的退下去,这才道:“姐姐,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你别介意。”心中,却是一阵舒畅! 大伯母气的脸色微白,起身就走。这主仆二人在做戏。她被人一把掌糊在脸上,那还坐得下去? 那媒婆看看大伯母,再看看董母。突然间明白,她似乎应该换一个主家才正确啊。 这两家的形势已经颠倒过来! … … 午后时分,董鼎神情木然的带着董家众执事返回董家村。十几名族中子弟跟随、簇拥着。 他之前发布的招集族人的“命令”自然是取消掉。难道他敢和京中权贵长宁伯械斗吗?这些权贵打死个把人,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 “爹,咱们就这么算了?”董原跟在董鼎身边,极其的不甘心。 董鼎回头看一眼几百米开往的青龙镇,想起酒楼中的一幕幕,一口老血吐出来。 “爹。” “大伯。” “族长。” 董家众人顿时一片慌乱,纷纷围着董鼎。董鼎是董家的主心骨啊。他如果出事,董家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呢?两千两银子啊!整整两千两银子!被张昭设计,轻而易举的吞掉。而这会让董家的种种产业遭受到灭顶之灾。 董鼎扶着次子董原的手臂,道:“我没事,都回去吧。我们去祠堂里商量。”只是,在他视线未及的地方,已有几名青年悄然的脱离队伍。 董鼎这艘破船将沉,他们为何还要跟着呢?去知行商行中讨口饭吃不好吗?董叙、董朗在里面有股份呢。 一行人往董家的祠堂而去。稍后,董鼎等十人进入议事厅商讨此时的情况。有执事地位的只有五人,其余都是子侄辈。 有人提议道:“大哥,不请三哥过来吗?这个局面,非他们出面不可啊。”此时,人心已经涣散。 董原不满的插话道:“请他过来坐什么?” 董二伯看大哥一眼,欲言又止。 议事厅的商议中时间徐徐的流走。现在的情况很明确的,缺乏流动资金。而且,整个青龙乡都知道他们和张昭交恶,谁会借银子给他们家呢?不管什么办法,没钱说个毛线! 正激烈的争论、商讨时,议事厅的大门忽而被打开。董鼎火气很大,喝道:“谁这么没规矩?”扭头看向门口。就见三弟董叙,带着儿子董朗走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董叙沉默几秒,径直道:“大哥,你把族长的位置、董氏商行的股份让出来吧!”短短的一句话,仿佛耗尽他的力气。 这是他的一次反抗! 董原见父亲目瞪口呆,正要帮腔,突然间发现议事厅中竟然一反常态,无人为他父亲发声。顿时呆呆的站着。仿佛看到某种东西正在坍塌! 董朗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自信的看着议事厅中的执事们,一一巡视着。一种奇异的感受在心底升起来。又有一种“挥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触! 原来这就是在昔日高高在上的仇人面前装逼的滋味! 第五十五章 成长(上) 至九月底,夜间渐渐的冷了。下午时,李户书如丧家之犬般回到县衙外县里吏员居住的巷子中。消息随即传开。 县衙,林典史居住的小院中,小厅中灯火通明。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林典史四十多岁的年纪,有一张马脸,皮肤微黑,其貌不扬。这时打着哈欠,问在县衙里当捕快的“小舅子”方贯。 方贯就是当日和刘大户合谋张昭家产的方差役。他连忙点头,“嗯。姐夫…”满脸希冀的看着林典史。 林典史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说着,拿起茶杯慢慢喝茶,低头看着乡中报上来的境内出现流民的文书。 方贯不甘心的离开。 稍后,一名漂亮的妇人从卧室里出来给林典史添茶,约二十多岁,正青春年华,穿着单薄的纱裙,身段显得曼妙,娇软的身子靠在林典史怀里,问道:“ 老爷,那李户书丢脸到这地步,肯定要报复张昭的。否则这县中人人知道他得罪张昭,不踩他几脚才怪?你不考虑和他合作?” 说话的正是林典史的小妾方娘子。 林典史摸着美妾成熟的高耸,惬意的眯着眼睛,说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诚然,李户书是积年的老吏,在县衙中有很多门道,要让在他地头的张昭吃个暗亏并不难。难道一点小事,张昭都能去找长宁伯解决吗?但是,他为何要和李户书坐一条船? 就因为,张昭让锦衣卫拷打了他小妾的弟弟?还是,因为他和李户书关系良好? 他宦海多年,因为擅长断案,每到一地都被上官倚重,但人到中年还只是杂流小官,差的只是一个机遇啊! … …. 宛平县的地理位置往西南方向是良-乡县,再往南就是涿州、保定府。 弘治十三年秋,良-乡县内因征收秋赋后,有少部分平民剩余的口粮不足,在凛冽的寒风中逃荒,往北进入到宛平县的地界。有十几户人家往南口村而来。 这数月的时间里,南口村因张昭“大兴土木”,这里招工做事的名声已经传遍十里八乡。有些流民听说这个消息,想往这里来找点活计挣口粮活下去。更多的人则是往京城而去。 九月二十六日的下午,秋日的阳光和熙。沿着蒋家庄方向而来的人群中,一名小女孩衣衫褴褛,小脸冻的通红,虚弱的哭道:“娘,我饿。” 牵着小女孩的手的中年妇人,紧紧的抱着女儿,眼中的泪水早已干涸,“小囡,不哭。快到了,快到了。”她抬头看着山脚下的屋舍,一如寻常的村落。 哪里会有她们的生路吗? … … 张昭带着醉意回到家中,给婉儿服侍着睡下,只觉得鼻端有淡淡的幽香。黑甜一觉便是第二天清晨。而此时,婉儿早已经起床去处理日常琐务。 再经过十几天的建设,张昭家门口占地1.5亩的新住宅再完善些许。其中,大门东侧的管事处已经齐备。 婉儿里面穿着棉袄,外罩着八成新的淡绿色对襟褂子,梳着少女发髻,乌黑的发髻中戴一支银钗。小小年纪,却是身段修长、婀娜。带着周大娘并两个仆妇出门。 沿途遇到的妇人、雇工见到,都是行礼道:“见过小姐。” 进还未修缮好只有围墙、轮廓的大门,往东横穿两座小院,便抵达三间开的管事处。婉儿没用可容纳百人的主厅,而是在东面的厢房中“办公”。 两名仆妇打开窗户通风,又将坑烧起来,端茶倒水。 婉儿则是在书桌前,翻开记事本,梳理着家中的各项事务。 她要处理的事情有:家中日常的开销、用度、采购、仆人们的工作安排、调度。建设新家的财政支出,需要她批准才有银子。还有酒厂的账目她需要过目,监督。 张家目前雇佣的长工、仆人有近二十人。这都归婉儿管理。另外,因从刘大户获得百亩土地,这些土地虽然都租出去,但她也需要费心看顾。 譬如,近日她便要组织、安排人手清理灌溉的水渠。租种土地的南口村、东刘村村民数十人都归她调度。 少顷,便有人进来回事。婉儿还没有如张昭书信中告诉她的那样设立管事。但会做事、能做事的人,在她这里自然会有印象,安排的工作也多些。 纵然婉儿精明强干,处事公允、明快,但依旧是忙碌非常。时间飞快的流逝。周大娘给婉儿端来温热的洗脸水,她打湿毛巾,轻轻的敷着脸,待舒服点,喝着温茶。 这是闲聊的休息时间。 厢房中,负责记账的朱大娘感慨的道:“小姐,昨日有二三十个流民抵达我们村中。吴管家将他们隔离。其中有一户人家真是惨啊。她爹、娘饿死,丈夫又得了病,在家里等死。她带着女儿出来讨饭。唉…” 她是张泰平的母亲。 婉儿听得心中有些难受,轻声道:“朱大娘,你去送点吃的给她们。要是她们没生病,家里还缺人,招进来做事吧。” 朱大娘顿时笑道:“哎哟,小姐仁心。不然她一个女人在这工地里卖力气做活,还要养个小娘子,得累死。” 婉儿抿嘴一笑,摇摇头。这并不算什么,她只是力所能及的帮助她们。而这样的人生悲剧出现,令她心中有些堵。突然间,她有些想二哥了。 … … 张昭上午九点许就起来。听弟弟虎子说婉儿正在处理家务,便没去打扰她,在厨房中要了早餐。吃过后,在他的卧室中,整理着书本、资料。 他的卧室兼书房,里面还放着一张小书桌,显然是婉儿的书桌。张昭倒没好奇的去翻婉儿的东西,指不定还有少女日记。他想要知道婉儿的心思,叩开她的心扉就好。 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芬香。张昭想起那日给婉儿画像时的场面。螓首蛾眉,少女娇柔啊!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呼,“二哥”。张昭回头看向门口,就见娇美、明丽的婉儿正站在门口。如花似玉。俏丽白皙的瓜子脸似嗔还笑。在秋日的时光中,美丽无端。 第五十六章 成长(下) 张昭禁不住笑一笑,招招手。给一个美丽的少女爱慕着,那种感觉真不差。 婉儿娇柔的轻笑,温婉的走到张昭面前。手扶着书桌,微微仰视着面前俊朗的青年,清澈如水的杏眼含情,羞涩的问道:“二哥,你看我的书信了?” 张昭就笑,指指书桌上的文稿,“你见过倒着看书的吗?”注目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俏脸白净尖尖,怜惜的道:“婉儿,你又瘦了点啊。” 给二哥关心着,婉儿开心的笑起来,方才低落的情绪变得轻快,笑道:“二哥,你之前还叫我不要变成胖丫头的。你不是说几百年后会以瘦为美吗?” 和往常一样与二哥“拌嘴”,婉儿说着话,开始将她书桌上的书稿收起来。 “那是和唐朝时比。”张昭笑笑,“真不给我看看你写的东西?”婉儿没念过私塾,她的启蒙是小张昭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学完。最近他则是教她增广贤文、幼学琼林。张昭估计应该有初中生的水平。 婉儿白净的瓜子脸微红,如同涂抹了一层胭脂般,看张昭一眼,道:“不给。” 张昭微微一笑,欣赏着婉儿的修长婀娜的身姿。她约有一米六五,估计还能再长高点。这个身高,自然会显得修长。配着她隐约能颠倒众生的容颜,肌肤如玉,当真是赏心悦目。 张昭感觉此时心静。仿佛能听到窗外秋风掠过的声音。他想起在大学时那苦涩的爱恋,以及逝去的青春。他又怎么会想到,当日苦练的素描画,第一个描摹的女孩,竟然会是她呢?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机遇之奇妙吧! 婉儿那会注意不到张昭的目光,心中有难言的甜蜜感,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娇嗔张昭一眼,有些冲动将她平日抄录的相思诗句给他看。 这时,虎子进来道:“二哥,姐,该吃午饭了。” … … 自张昭开始教周大娘做菜后,张昭家的伙食水平就再未下降过。中午是红烧肉、鲫鱼羹、外加几道家常菜。 张昭并不信奉“食不言”的法则,询问着虎子的情况。按照他的交待,虎子现在基本没在社学中读书,而是跟着老吴学习人员管理、工程调度。 这期间,由婉儿监督着他学习语文、数学。虎子还只学到千字文。婉儿教他,亦是一种复习。 “过段时间,我还是准备把书院办起来。到时候,虎子到书院这里来学习。社学那里的教学质量、进度太差。”张昭考校几句,夸了虎子,吃完饭后,回到卧室里。 婉儿下午一般是午休后再去管事处处理家务。不过今天她自是推掉。跟着张昭到卧室里。见张昭的茶杯空着,提着暖壶,给张昭冲一杯茶,问道:“二哥,烫不烫?” “凉一会儿就好。婉儿,别忙,坐这里吧。”张昭微笑着让婉儿坐在他的书桌前。 婉儿精明、干练。她这个管家娘子非常称职。十四岁的小姑娘像二十岁女孩子般聪明、能干。有时候又像小女孩般。让他充满着怜惜,想当她的导师。 婉儿穿着淡绿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依言坐在张昭面前,略好奇的看着他。张昭很自然的双手扶着小姑娘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婉儿,二哥也想和你多呆一会啊!” 婉儿顿时羞的满脸绯红。一则是被张昭点破心思。二则是被他说的心跳加速,全身血流加速。想起午饭前张昭看她的欣赏的目光。眼波流转,看张昭一眼,温婉的低下头。 那一眼的风情,就像是江南水乡里荡漾的碧波,沁人心脾,又难以述说。 张昭微怔,随即苦笑。他给小姑娘电了一下。那一刻的心悸并非骗人。他知道他心中有婉儿的倩影。就好像他出青龙镇回南口村时会想到她。 运送两千两白银回南口村,并不需要他回来。院试就在十几天后,他正常应该是回京城北的小安镇中。 但是,他还没准备和婉儿产生炽烈的感情。因为,以他的观点来看,婉儿还是个小姑娘。当然,以明代的观点看,十四五岁嫁人的例子比比皆是。 而现在他确实感觉到触电。我现在底线越来越低了啊! “婉儿,最近在忙什么?”张昭缩回手,去拿茶杯,倚在书桌边,岔开话题。 婉儿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她也有点紧张,抬起头,精致无暇的脸蛋上还残留着醉人的轻红,说道:“二哥,村里最近来了二三十个流民,吴叔将他们隔离起来。准备等他们身体恢复,招来做工。我上午听朱大娘说里面有户人家很悲惨…” 张昭听着婉儿的述说,鼓励道:“婉儿,你做的对。人都要有恻隐之心。这是人和野兽的区别。这个年代,天灾人祸,致使这样的惨剧不绝。” 婉儿微微仰着头,问道:“二哥,你以后会解决这个问题的,对吗?”张昭读书科举,将来肯定要出仕做官。 张昭摸摸婉儿的头,道:“婉儿,个人的悲剧不可避免。大的社会环境,我或许能想想办法。”饥饿,这是由社会生产力决定的。他日后若能开海,派人寻找到土豆、玉米、番薯这三种高产量的食物,应该会对饥荒有改善。 婉儿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略过这个沉重的话题。和张昭随意的闲扯几句,嘴角带着微笑。然后关心的问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去京城啊?” “明天就走。”见婉儿一脸的失望,张昭心中一柔,禁不住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温声道:“婉儿,我这次带了两千银子回来。其中五百两用来建设我们的婚房。我这次去京中考取生员,等年后婚房建成,我娶你。” 我娶你,这三个字瞬间将婉儿轰炸得傻掉。感觉是那样的清晰。哭倒是没想哭。二哥病好后对她一直就很好的。此刻,就是感觉欢喜的想要爆炸。 张昭感觉婉儿用力的、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埋首在他心口。轻轻的拍拍她的背。上次去京中和李幽聊起方小娘子的事,他就意识到和婉儿的婚事要提前。 他已经和朱厚照搭上线。接下来,他只要通过弘治皇帝的考验,虽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有信心通过,然后就可以到东宫中。届时,他会崭露头角。 这时,他想要“违约”当渣男太容易。他只需要拖着和婉儿的婚事,大把的媒人会找上门。同样亦会有人去劝婉儿给他当妾室,或者离开他。 然而,他怎么能对一个精心照料过他、爱慕着他的小姑娘做这样的事情?明代的主流价值观或许是娶妻要强强联合,但他是穿越者,这点自信都没有? 婉儿杏眼里有着如晨露般的光华,仰视着张昭,语调婉转娇柔,低声道:“二哥,你不是想知道我书桌上的文稿写的是什么吗?我背给你听。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这是李白的长干行。读书人家里唐诗宋词的文集肯定少不了。张昭虽然是理科生,但初高中还是学过语文背过古诗的。青梅竹马啊!或许,这是婉儿眼中的这份感情! 而在他眼中,这是他刚穿越而来,婉儿精心照顾他,和他同甘共苦一起走过的岁月! 张昭低下头,噙住婉儿嫣红的嘴唇。将她刚刚背到“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的诗句,含到嘴中。 第五十七章 院试开始。 京西客满楼中的一幕幕,在随后数日如旋风般传遍整个京城的官场、士林。 这其中有两个消息。第一,宛平县的士子张昭关于预备役配合募兵制的论述。 当日,在客满楼中不少人都能识货,何况于浸淫朝政的官僚们?相关的只言片语传出来,引得官员们私下里称赞。当然,士子们的议论就要开放得多。 张昭这个名字在院试前就传遍京中。这倒是挺符合李幽给张昭设计的“路线”。要给一个大宗师录取的理由啊! 第二,太子朱厚照对张昭的军略非常赏识,意欲让他到东宫中参赞军务。 东宫之中并没有设这个官职。詹事府在有太子时负责教授太子,没太子时用于给词臣升迁。太子的意思大概是想要他挂个官职,备做日常咨询。 至于说太子怎么知道张昭,这种细节没有人会深究。 … … 十月初的夜风寒冷。府学的李教谕在夜色中坐着青呢小轿抵达小时雍坊的李府。 片刻后,他在李家子侄的引领下在幽静、温暖的小轩中见到当今的次辅李东阳。红泥小炉煮着茶,炭火熊熊。 穿着青色文士衫的李东阳舒服的坐在塌椅中,笑着招呼李教谕落座。他对李教谕还是很看重的。寒暄几句后,李教谕道:“大兄,当日你说的话,还有效吗?” 李东阳的容貌一般,而且喜欢开玩笑,笑道:“彦声,你指的那一句话啊?我答应你的事可不少。”他是少年神童,十七岁就考取二甲第一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教谕说的是什么事? 李教谕无奈的笑一笑,他知道这位族兄的性情,道:“大兄当日答应我若是张子尚能中生员就带来见你。近日京中关于预备役的论述大兄可听说?” 李东阳悠然的点点头。 李教谕道:“我以为不管他能否考中生员,大兄都应该见见他。如此才俊,若不能为国效力岂不是可惜?” 最近张昭在京中的风头很盛,但张昭还是两点一线,来他这里请教时文,再修改再写。他心里很喜欢这样的学生。而以他阅卷多年的眼光,张昭八成通不过顺天府的院试。 所以,他想来给张昭争取一下。至少给李阁老赏识,张昭不会丧失读书的锐气。 李东阳就笑起来,说道:“彦声,我且问问你。预备役制度在九边执行,按照张昭的办法,由朝廷全权掌控,你觉得有多少青壮能登记在册?” 李教谕不解的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轻轻的叹口气,“如今天下的情况,地方上的缙绅兼并土地,隐藏人口。在册的人口、土地正在不断的变少。若不和地方缙绅分权,预备役制度会变成另外一项压在小民身上的恶政。” 李教谕一知半解,感觉的非常荒谬。但他又知道这位族兄不会骗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当然,这个预备役制度还是要执行的。只是要换个方式。不过,彦声啊,玉不琢不成器。张子尚还需要多磨砺啊!他若不中生员,我见他是害他。” 李教谕心里松一口气,随即又哭笑不得。他就这样被族兄轻易说服。拱手道:“大兄说的在理。” 心里想着,回去后和张昭聊聊这个问题。看张昭对此有什么对策。 … … 清晨的薄雾在阳光中慢慢消散。弘治皇帝给太监、侍卫们、值官们簇拥着从奉天门的城楼上下来,结束早朝往后宫中走去。 明代的早朝,和电视剧里的绝对不一样。并不是文武百官在金銮殿中朝拜皇帝,然后扯淡、政斗。事实上,只有少数重大的场合,才会有百官在皇极殿中朝参。 早朝是君臣们都在城楼上下吹冷风。自正统朝以后,早朝都是虚应故事。走个流程。 真正的议事是天子御驾在武英殿中召见官员们问话,或者在文华殿中开经庭,重臣、词臣们聚在一起议论国政。或者平台召见。或者在乾清宫暖阁中召见。 所以,从制度上可以看出来这种设计并不合理。当皇帝勤政时,帝国中枢会得以有效的运转,君臣面议。而皇帝懒惰时,就只能靠文书来维持。 弘治皇帝下早朝后,并没有急着去处理政务,而是先回到乾清宫中,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牟斌约四十多岁,年富力强的模样,穿着斗牛服,跪拜在地,朗声道:“臣牟斌参见皇爷。” 弘治皇帝坐在高台上,伸手示意,“平身。卿可知京中近日关于童生张昭的传言?” 牟斌站起来,躬身回话道:“臣知道。”同时,脑子急速运转。他管什么张昭、李昭,他首先要确定的是天子的态度!牟指挥使虽然不喜欢搞事请,只知道榨压富户。但基本的做官技巧还是知道的。锦衣卫是天子爪牙! 弘治皇帝沉吟道:“你去查一查这个人。” 太子已经在他面前提过,想要张昭到东宫去担任个官职。这种小事,他不至于拒绝儿子。 不过,他肯定要先对张昭做一个了解。东宫都是他精选的班底。听太子说,张昭为今科的院试拒绝招揽,这倒是令他心中有些好感。一般人恐怕会立即答应吧? 这个童生颇有见识啊。 牟斌干净利落的弯腰行礼,“臣遵旨!” … … 张昭和婉儿定下约定后,返回到城北的小安镇,回复两点一线的生活。时间飞快的流逝,京城中院试的氛围一天天的浓厚起来。转瞬便到十月初九。 临近考试,府学附近的客栈都是爆满。初九下午,张昭便带着准备好的考篮,和长随张泰平一起住到李教谕家中。他本来是想住客栈,他的性格是不喜欢麻烦人。但李教谕早前问起,他无法推却其美意,只得答应下来。 此时,李教谕被抽调为阅卷官,早就住进考场中。 吃过晚饭,张昭早早的睡下。张泰平给他当人肉闹钟。凌晨四点时,和李幽在李教谕家的门房汇合,与李家族学中的几名童生一起,一行十几人提着灯笼前往设在府学的考场。 弘治十三年秋,顺天府院试开始。 第五十八章 考场中 北直隶顺天府下辖7县5州。仅仅是京师就有两百万人口。张昭和李幽等人在考鹏前等待搜检时,看到黎明前的夜幕中,乌压压的一片士子。 张昭检索着记忆。这院试时的人数比府试还要少。四月份的府试人数至少多三成。 李幽心中有底,和一帮李家族学中的同学谈笑风生,一张冬瓜脸上全是笑容,在人群中,扬声道:“我听闻今科何宗师有意考校士子文章,估计曹家大朗要夺魁。” 人群中有人搭茬道:“李子远会让于人后?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李幽在宛平县的童生当中算是名人。大部分人都认得他这个少年神童,又屡次不中的童生。 “哈哈!” 李幽立即反唇相讥,气氛在紧张中带着活跃。张昭默默的听着,闭口不言。 重上考场,而且还是古代的科举考场,紧张倒不算太紧张,但多少还是有点压力!就算买下名额,但谁知道会不会出变故呢?这关系他未来的路! 以生员的身份立足东宫,还是以童生的身份立足,这其中的难度、前途天差地别。 更何况他还立了一个g:考中生员就回去娶婉儿。这要是在电影、小说里,他八成是要挂掉的。 … … 随着龙门处衙役们的搜检,很快就到宛平县的士子入场。搜检入场后,就见考场的公堂前坐着一排官吏。分别是主考、提调官、监考官等考务官。 李教谕作为判卷官亦在这些官员中。 居中的一名官员,年近六十,须发皆是半白,想必就是北直隶提学何愈。另有一名中年官员在何宗师的副手,应该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胡溥。 一名书吏唱名道:“宛平县考生张昭,禀生黄全素保。” 张昭穿着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器宇轩昂,仪表出众,躬身向何宗师行礼,领取试卷。按照考号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闭目养神,等着考题下发。 而张昭走后,他身后的考官们则是小声议论着。近日席卷京师的舆论,考官们就算身在府学中“闭关”—主要是为防止考试请托,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 一名老教谕笑道:“以此子的仪表,若是文章水平够,上殿试少不得要点一个状元。”国朝的状元,是要看脸的。这代表着朝廷的威仪。 李教谕心中不满,这话略有些轻佻,说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国朝取士以才,哪有以容貌论的?张子尚若能到殿试中写策论,天子自会明察。” 众人就笑起来。谁都知道张昭师从于李教谕。 何大宗师轻轻的咳嗽一声,终止下属们的议论。眼底的目光闪烁着,想着他的心事。 这场考试不糊名。希望拿到名额的那五个考生机灵点。否则,他还要大费周章搜卷。 … … 几通鼓响后,便有书吏举着考试题目在考场中来回走动。 张昭眼睛视力还不错,看清楚题目。 院试考题是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四书题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五经题中的春秋题是“春,西狩获麟。” 这两道题目,张昭临阵磨枪,一道题都没有练习过,顿时头大。他的底子只是个童生的水平,外加现代理科生,想要写出两篇锦绣文章难上加难。 现在,他只能努力做到文章通顺。然后,不要犯考场中的忌讳。比如保持试卷整洁,不要有忌讳字之类的。 审题完,张昭开始答题。时间在搜肠刮肚写八股文中飞快的流走。两个时辰后,张昭眷抄好试卷,拿着卷子到公堂前交卷。这个交卷速度算是名列前茅。 别看一篇八股文只有几百字,但每一句都得推敲、斟酌。写两篇八股文要几个小时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张昭之所以提前交卷,就是知道李幽的提醒是对的。要尽量让何大宗师当场面试,定下名额。乡试以下的考试,考官们的自由裁量权非常大。 而面试的关键就是提前交卷。 何愈坐在主位中,从书吏手中接过试卷,扫了一眼,看到倒数第二段的末尾是约定好的句子:“意谓”,顿时眼睛就眯起来,他倒没想到闻名京师的张昭竟然会去买考题。 再去看张昭写的两篇八股文,顿时恍然。这写的什么玩意儿啊?正常情况下,他肯定不会取这份卷子。但现在,他还得找个录取张昭的理由。 何愈道:“你便是张昭?”按照惯例,只要是提前交卷,主考官会对考生进行面试。因为这时主考官闲着也是闲着。 张昭会意的站住,行礼道:“学生正是。” 何愈捻须沉吟,徐徐的道:“我听闻你于时政颇有些心得。近日朝廷都在讨论你提出的和募兵制相辅佐的预备役的实施。你可试言北虏之事,以此为策论。” 这是很明显的放水。 张昭微怔,答应道:“学生领命。”关于蒙古和明朝的战争,他说过两次。一次是在青龙镇中和长宁伯周彧说的“平北虏三策”,第二次则是在李教谕府中说的“战争论”。 这两次的论述,都在京城中有所流传。他当然可以再复述一遍,何大宗师肯定会让他过。但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得说点新东西出来。 张昭略顿一顿,道:“政治的性质决定战争的性质。所以,我朝和蒙古诸部的战争无可避免。要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除开做好自己的事情,还应对局势有明确的认识。 我们对北虏的战争,现在正处在战略防御阶段。何以谓战略防御?其表现在全局的态势上:敌人在进攻,我们在防守。小王子、火筛两部连年入寇。我们在国境内作战,处在防守的地位。 譬如人患重病,不可用重药、猛药。而是要慢慢调理。朝廷现在要做的不是立即反攻塞外,而是要将战局拉入战略僵持阶段。令其每次入寇都无所得。这整场战争的第二阶段。 第三阶段,便是战略进攻。大军出塞,横扫漠北。如太祖时旧事…” 张昭开口说策论时,一帮考官、书吏们都是竖起耳朵。这不是李教谕、李幽在京中帮张昭鼓吹的“王佐之才”的名声,商业互吹谁信谁傻啊! 关键在于,如今朝廷真的在讨论在九边重镇实行预备役制度。主持此事的便是次辅、大学士李东阳。而且,官场传闻此政策若得以实行,功劳会记在张昭头上。只待他出仕,就会论功加官。 张昭有这样的水平,提出的建议能得到重臣们的认可,他们当然要洗耳恭听。而现在果不其然,他又有“新东西”出现:战争的三大阶段。 在公堂旁等待交卷的李幽看着平静论述的张昭,心里悠悠的叹口气。他向来自诩才华横溢,腹有韬略。只是这和张昭一比,才知道差距啊。 李教谕压着心里的叫好声。这种方向性的论述、大局观真的是张昭的强项! 何大宗师禁不住笑起来,点点头,赞许的道:“你这篇策论的水平,足可备朝廷咨询。不过科举终究是以文章取士,你的卷子只是一般,暂且留着吧。” 主考官的自由裁量权非常大。提前交卷的话,主考官可以一笔点中,也可以直接黜落。何大宗师的意思是,张昭这份卷子看看情况再说。但张昭知道,稳了。 张昭躬身行礼,“谢大宗师。”然后,离开考场。 考场中,关注着这边动静的童生们一阵羡慕。给主考官如此重视,策论答的如此之好,这个生员如何跑得了? 这边,李幽也来交卷。何大宗师直接给一个“尚可”的评价,朱笔给一个圈,给予通过。 第五十九章 谣言起 顺天府院试的人数虽然很多,但是主考官自由裁量,可以一言而决。且是开卷考试。不用像乡试、会试那般繁琐、严格。院试放榜的时间在三天后。 十月十三日,料峭的寒风中,提前得到通知的士子们、职业看榜人将顺天府府学考场门口挤的满满当当。 张昭和李幽等几名同学等候在人群外,等待着最终结果。焦灼的情绪在传染着。而李幽当场被大宗师朱笔点中,此刻正接受着众同学的“恭维”。 “子远兄连年不中,今科一鸣惊人,照实让我等羡慕啊!” “就是。等会在四海居请客。不管中与不中的同学都去,我等共谋一醉。” 李幽笑吟吟的对众人拱拱手,“在下请客。诸位贤弟一定要到场。谁不去,我日后定要连灌他三杯。”说着,笑着问张昭,“子尚你去不去?” 张昭笑着摇头,“我今日家中还有事便不去了。诸位见谅”说完,向众人抱拳致歉。婉儿今天抵达小安镇中。他看完榜就回去陪她。今天是她十五岁生日。 李家诸人都是理解的应声。张昭要是没中,现在答应回头不是尴尬的很? 李幽嘿嘿一笑,并不强求。他当然知道内情:张昭的妹妹今天要来京中。再者,张昭如今名气很大,去了不是抢他的风头吗? 这边众人说着话,明理书院的余冠、刘、王等七人聚拢在一起,见张昭却和李幽等人混在一起,颇有些不快。这是人之常情。毕竟张昭出自明理书院。 刘同学酸溜溜的道:“如今张同学飞上枝头,不屑于和我等为伍。其品性可见一斑。” 王同学冷哼一声道:“是不是飞上去还两说呢。那李子远是被大宗师当场点中。张昭可没有。大宗师还要酌情考虑。他策论做的好有什么用?科举以文章论英雄。” 几人纷纷附和,“正是。” 余冠冷着脸,正要说话。这时两行小吏、衙役在锣声中依次出来,将成绩贴在墙壁上。等候在此地的众人一哄而上,围在墙壁边查看各自的成绩。 少顷,便有消息传出来。明理书院的众人全部落榜,只有张昭一人在榜上。 刘、王几人都安静下来。被打脸都无所谓,他们都在伤心自己落榜。余冠用力的咬着牙。凭什么张昭可以取中,而他们不能?张昭什么水平他还能不知道?躲在京中跟随李教谕学习几个月就成? 呵呵!那怎么可能? 他不甘心。何大宗师在“面试”时问张昭关于北虏的时候,明显是在放水。现在北直隶士林中,谁不知道张昭对这个问题颇有见地? … … 文榜张贴出来,张昭和李幽身边的士子、随从都涌过去。两人站在外围。片刻后,李幽的仆人挤出来,满脸的兴奋之色,嚷道:“少爷,中了。你中了。张少爷也在榜上,是最后一名。” “哈哈!哈哈!”李幽仰头大笑,八年的磨难,终于在第九年得偿所愿。就算被大宗师当场点中,那有此时文榜张贴出来时心中的笃定,痛快! 张昭拍拍李幽的肩膀,笑一笑,“子远,回头见。”转头,对长随张泰平道:“平安,我们走。”语调有着难的轻快。辛苦一番谋划,总算有个结果。 张昭看看四周或大笑、或哭泣、或懊恼的人生百态,并不后悔以“歪门邪道”的方式通过院试。否则,此刻在后悔、哭泣的人群中就会有他。 弘治十三年后,明年就是乡试年,要等到弘治十五年才有院试。他实在不想耽搁两年的时间。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把当前的局面打开。 他现在是什么局面? 南口村的基本盘还是个半成品,生意的摊子刚刚铺开,而在政治上,他还只是刚刚和太子朱厚照连上线。不说远期目标,进入明朝中枢的目标,距离近期目标,保障自身安全都还远的很! 张泰平惊讶的道:“少爷,不再去确认一下吗?”跟着张昭往外走。 张昭从容的笑道:“这还需要看什么?走吧!”最后一名就最后一名,大概是何大宗师要避嫌吧。 其实,如果要走科举之路,他这个名次是不行的。因为,不是任何一个秀才都可以参加乡试的!生员分三个等级,禀生,增广生,附生。一般新秀才都是附生,需要通过学校里的考试,慢慢升级,最终拿到乡试的名额。 张昭都没打算走正常的科举路线,对名次并不在意。只需要有功名在身就好。 主仆两人到距离府学不远的李教谕家中取了马匹、行礼,出安定门往小安镇中而去。 院试的种种就此抛在脑后。生员的各种官方活动,那是明日的事情。 … … 十月中旬的小安镇,已是冬季凋零的景象。砖墙瓦舍都有白霜的痕迹。 张昭和张泰平在小院门口翻身下马。谭大娘过来看门,见张昭脸上带着喜色,忙不迭的贺喜道:“恭喜张少爷高中。小姐和周大娘都已经来了。” 张昭笑一笑,“多谢谭大娘。”对张泰平做个手势,示意他打赏,“这些天辛苦谭大娘了。回头让平安帮你拿几斤木炭回去。” 谭大娘接了银子,喜笑颜开,忙帮着刘二狗、张泰平去牵马伺候。周大娘在厨房里整治午饭,冒头和张昭打招呼,恭喜之后,又赶紧回去做饭。 张昭横穿客厅到后院里,就见婉儿正等候在厅中。显然是听到前院的动静。 “二哥…”婉儿穿着淡绿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轻盈的屈膝福一礼。精致白皙的瓜子脸带着娇柔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令她如同春天的娇花般。 自半个月前在家中吻过她后,已算是私定终身。看着婉儿这妻子拜见丈夫的礼节,令张昭心中有种别样的感受。又或者是心理作用,觉得她已颇具小娘子的魅力。 张昭双手将婉儿扶起来,将她搂在怀里抱一抱,这才放开,温声问道:“婉儿,你们几时到的?”说着话,将外面的斗篷解开。屋里烧着熏笼,温暖如春。 “没到一会呢。刘二狗赶车来的。”婉儿俏脸微红,半个月未见,想着要来小安镇见二哥,给她过生日,她昨晚都没睡好。早早的催促周大娘等人动身。 “二哥,我听到前面的动静。你今天放榜,结果如何呢?”婉儿很自然的接过张昭的斗篷,仰着俏脸问张昭。结果她早猜到,但想听二哥亲口说。 张昭笑道:“自然是中了。婉儿,闭上眼睛。” 婉儿乖巧的合上她漂亮、美丽的杏眼。精致无暇的五官,如玉般的肌肤,构成一张完美的美人脸。十成十的美人啊!此刻,她的俏脸悄然的升起绯红。 她感受到二哥灼热的鼻息在脸上,以为二哥要吻她。虽然害羞,且知道不对,可她怎么忍心拒绝呢?二哥成为生员了啊! 张昭笑笑,将在京城中打造的一支精美的凤钗插在婉儿的发髻上。“看看,喜不喜欢?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当日,他给婉儿说,等赚到钱再给她买好的。 婉儿睁开眼睛,秋波漫启,轻轻的点头。 窗外的寒风呼啸不止,吹佛着枯黄、无叶的树丫。而小厅中,炭火熊熊,张昭和婉儿相拥说话,温暖如春。 … … 周大娘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又有张昭提前在京中买来的上好的黄酒。拿热水烫好,温酒入喉,极其的惬意。张昭和婉儿吃几杯酒,见她香腮酡红,颇有几分妩媚。 正说话间,一匹快马从京中而来,急匆匆的到张昭的小院中,“张少爷,京中出现说你作弊的谣言,我家少爷令我前来禀报。请你速到城中见面。” 这是李幽的仆人。 作弊?谣言?张昭轻轻的抿嘴,眼中沉静如水。 第六十章 压制 十三日上午。府学考场门口放出榜单后,确定取中或者落榜的一千多名士子情绪爆发,或悲或喜,相约着去买醉,宣泄情绪。 距离顺天府府学不远的教忠坊的酒馆四海居,便成为其中一群士子的聚集地。随着时间推移,一众士子们酒意上涌,唾沫横飞的相互争论起来。 “张昭的文章什么狗屁水平,当日交卷大宗师直言文章他水平一般。他怎么能被取中。这里面必有内幕。” “什么内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早在八月份京中就有传言,大宗师在贩卖此次院试的生员名额。看看他提前交卷时,大宗师问的什么问题?” “呵呵,北虏!现在不说顺天府,恐怕整个北直隶的士林都知道张昭在此事上的见识。这摆明是放水。张昭作弊。此次院试不公,我不服!” 余冠坐在临窗的酒桌处,慷慨激昂的说道。明理书院的几名同学和充当钱包的董原几人将他簇拥着。 不少落第的士子纷纷附和、鼓噪。像余冠这样敢骂大宗师的人不多,但是骂张昭作弊的人,还是很多。 “张昭平日里文章水平不行。他的同窗可以作证。而且,他今年四月的府试成就是最后几名,院试他怎么过得了?他必定是作弊。” 酒馆中的另一侧,李幽意态狂放的灌着酒,因身材短小,干脆站着回击,一手提酒壶,一手拍着桌子,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竟然敢质疑大宗师?来,来,来,和我去府学里分辩。” 李氏族学的几名落第童生讥讽道:“姓余的,你们这什么品行。见不得同窗好吗?张子尚能取中,是他的本事。谁不知道他近段时间都在随我族叔读书做文章。你们前些日子还去法华寺的胡同里喝花酒了吧?” 士子们考前、考后喝花酒乃是常态。这根本不需要证据,一猜就准的。而童生们自不可能去教坊司的几条胡同中享乐。只能去京中次一等的“红灯区”。 双方相互对骂,肆意的宣泄情绪。酒馆中,还有另外一批士子,坐着闲谈、笑看热闹。其中便是今科院试第一名曹朗为首。他便是考前李幽说的曹家大郎。 “伯达兄,他们双方都吵出火气来。我们要不要劝劝?毕竟都是士林一脉。” 曹朗二十岁的年纪,身材高大,容貌普通,端坐在酒桌边,衣冠整洁,风度峻整。轻轻的摇头:“都只是宣泄情绪而已。哪年都少不了!不必理会他们。” 有人颇感兴趣的笑问道:“伯达兄,以你看来,张昭中生员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内幕?” 曹朗见识很高,微笑道:“有内幕又如何?查无实据。”他当然偏向有内幕。这并非说张昭于北虏之事有见解,大宗师便问不得。关键是名次。 大宗师将张昭定在最后一名。看似以求公平、刚好录取。然而在有心人眼中,这是欲盖弥彰!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就听到酒馆中忽而响起一阵高呼声“同去,同去查卷。”一群落第士子群情激昂的离开酒馆,要去府学找提学大宗师要个公道。 … … 张昭本以为院试已是过去式。他在小安镇中和婉儿吃酒,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但实际却未如此。 “二哥,没事吧?”婉儿酒意上涌,俏脸绯红、滚烫。平添几分妩媚之姿。 张昭淡定的笑笑,“能有什么事?你先在我这儿休息会,醒醒酒。我去趟京城里就回来。”安抚婉儿几句,带着长随张泰平,骑马进京,在府学前的大街中见着李幽等人。 顺天府街东西走向。北面是顺天府衙,南面的昭回靖功坊中便是顺天府学。 张昭几人在街北的一颗柳树下看着正聚拢在府学门前的落第士子们。几名衙役、书吏正拦着他们。 一人感叹道:“每次考试总有不甘心的人要闹一闹。”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李幽将张昭拉到一旁说话,满嘴的酒气,压低声音道:“子尚,情况不大妙啊!”别人闹事,他却跟着过来看。原因就是心里有鬼啊!他当年也是闹事者中之一。 一般而言,府学是不会管的。顶多等士子们冷静后,再吓一吓,将他们轰散就完事。但这次他却不敢掉以轻心。标靶是张昭,但若这次院试被查,他也跑不掉的。 张昭轻轻的抿嘴,道:“得想办法尽快将谣言压下去。” 张泰平沉默的跟在张昭身边。心里盘算着。他年纪虽小却很聪明。这怎么压?那帮士子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呢。谁听得进去话?管他是真话、假话? 李幽虽然喝了酒,但是思维反而更活跃,脱口而出道:“曹朗作弊。” 曹家大郎还在四海居中喝酒。人在酒馆坐,锅从天上来。 张昭略一思索就明白李幽的用意,说道:“好。” 张昭和李幽三言两语将计划定好,派各自的随从、李氏族学的朋友去京中童生们的聚集地中散布新的谣言。 … … 天阴沉着,寒风呼啸。府学中,因院试刚刚结束,到处都是一片轻松的氛围。顺天府府尹胡溥、丁御史等官员早就离开。阅卷不关他们的事。 何提学在府学中宴请幕僚、抽调的县学、府学的教谕们算作答谢。酒过三巡,众文士们正喝的入巷,就听到府学外一阵阵的喧哗声。隐约听到“查卷”的声音。 “唉…”宛平县县学的老教谕摇头长叹。回回都要闹的。其余众教谕和文士们都是司空见惯,继续喝酒。只是热闹、轻松的氛围终究是回落。 何提学倒是脸色不快,吩咐道:“去看看。”一名书吏飞快的去大堂外面。 片刻后,那书吏来说道:“回禀老大人,外头一帮落第的士子在闹着要重新查卷。说是张昭被取中,考试不公。小人已让衙役们把他们拦在门口。” 何提学心里一磕碜,张昭是谁他岂会没有印象?不仅仅因为张昭的仪表出众,也不因其策论做的好,抑或是他的文章写的烂,关键在这是他卖出的名额啊! 何提学的脸沉下来。 至此,酒宴便吃不下去。众教谕们纷纷告辞。何提学回到他的住处,府学中的一处院落里,背着手,在花厅中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按照常理,拖下去就好。但他唯恐生变。这种事总是说不准的。 这时,何提学的一名心腹幕僚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脸上带着喜色,拱手道:“东翁,外头有新的流言,说是头名的曹朗作弊。东翁早就私下见过曹朗,约定门生。说的有鼻子有眼。堵门的那帮士子已经动摇。” 何提学虽然只是个清贵的学官,比不得方面大员,但毕竟浸淫了一辈子的官场,多少还是有心得。心中顿时一喜:有人把水搅混了!这是好事。 曹朗是公认的品行上佳的士子。他任提学后不久就知道此子。而其一手文章确实写的好。这样的人怎么会作弊?足见流言之荒谬!那么,关于张昭的流言呢? 人人都会怀疑的! 何提学决断道:“吩咐下去,将门口的士子驱散。若还有滞留不去的闹事者,本官会革除其功名。” “是,东翁。” … … “李幽,凶淫之人也,性行不纯!” ——明史,曹朗传。 第六十一章 生员(一)-波澜再起 府学门口,一帮落第的童生们在鼓噪,喊着口号。但是气势却越来越弱。 第一,关于“曹朗作弊”的流言不知道从何时起在人群中流传。 “这怎么可能?我和曹伯达自幼相识,他怎么可能和何提学串通作弊?以他的经义水平,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这制造流言的人有没有脑子?何大宗师这一任提学任期结束就要致仕。曹伯达大好前程,和他预定门生,脑子被门缝夹了吗?” “正是。” 第二,天寒地冻,童生们围着府学一个多时辰。身体有些吃不消。喝在肚子里的酒这时已经醒了几分。 闹一闹、发泄情绪,法不责众,提学大宗师不会如何。但若是执意闹到底,结果恐怕不会很好。不少童生心里盘算得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就在这时,十几名衙役并书吏从府学中出来。为首的一人是何提学的心腹幕僚,对着童生们高声喝道:“提学老爷有令,众童生速速散去。若还执迷不悟,将剥夺功名。” 话音一落,众童生如同鸟兽般迅速的散开。话说明朝的读书人最怕的未必是官吏,而是直属的提学大宗师。因为大宗师掌握着读书人的功名。 人潮褪去,裸泳者露出。 站在人堆正中的余冠几人神情颓废,明显事不可违,他纵然心里愤慨,只得道:“我们走吧!” 府学门口,街边的屋舍连绵。余冠只觉得天地间一片萧瑟。 … … 顺天府街北的一间茶铺中,张昭和李幽几人喝着茶,眺望着府学门口的动静。 见人群散去,最后走的是余冠几人,李幽摇摇头,提醒道:“子尚,你这几个同窗的品性真是…,总之,你留意点他们。”同时,心里松口气,总算解决此事。 张昭和李幽一样,心情舒缓开,沉吟着点点头,“我知道。” 自取得徐郎中的原谅后,明理书院的余夫子对他很客气,请假、考试报名一路绿灯。但他内心中对此人存疑的。所以,在院试前跟着李教谕学习八股文。 余冠今日领头闹事,以他为标靶,这让他心中警惕。这小子还在想着打击他,不可手软! 李幽哈哈一笑,举起茶杯,狂放的道:“今日中榜是人生乐事。以茶代酒,我们同饮一杯就散开吧。明日上午在老师家中汇合,同去拜访大宗师。现在请恕我失陪。我要去花街柳巷中采风。” 几名同学笑骂:“子远兄如此得瑟是要我们揍你吗?” 张昭禁不住笑着摇头,把漂字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是人才啊!当然,青楼在明朝是合法行业。而且,还是掌握着部分舆论的行业。这年头的名声就靠两张嘴:名士、名妓。 放榜之后,明日有三件事要做:拜师、选学校、宴饮。这便是李幽约定和他时间的缘故。 张昭和李氏众童生告辞,带着张泰平返回小安镇中。今天是婉儿的生日呢! 张昭再一次的将京中诸事抛之脑后,想着小院里温暖的客厅。然而,变故总在不经意间! 天阴沉着,已是午后四时许。浅淡的夜色漂浮在天地间。那深藏在幕后针对张昭的恶意,展露獠牙! … … 余冠失魂落魄的走在京中的街道中。寒冬腊月,又是傍晚,街中行人稀少。 此时,他身边就剩下刘、王二同学、董原。其余的人都找借口离开。今晚本来就该是一个放纵的夜晚。不管是中秀才、或者落第!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余冠面前。车帘掀起,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露出脸来,“你就是青龙镇的余冠?我乃寿宁侯府的管事。你们跟我来吧!” 余冠想要拒绝,但寿宁侯府不是他得罪得起。想要确定对方的身份,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幸而这管事邀请他们四人一起进马车。心中忐忑,直到被马车带到城东的教坊司胡同中。 丝竹声,买笑声传来。马车径直到一座绣楼中。张府管事带着余冠几人下车,往后面连绵起伏的院落走去,到一处精美的小楼中。里面陈设精美,烧着炭盆,点着甜香。 “都坐。”张管事招呼余冠几人在八仙桌中落座,拿出一块寿宁侯府的腰牌给几人传看,“我在侯府中只是个跑腿之人。你们叫我张管事即可。” 表明身份后,待几名侍女倒茶退出去后,张管事挑明来意:“我家侯爷要寻张昭的过错。我已经在青龙镇中打听过。你等可愿意明日在大宗师面前状告张昭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 余冠、刘、王三人面面相觑。 这还真是调查过啊!自半个月前在客满楼中亲眼张昭和长宁伯谈笑风生,余冠三人就停止在青龙镇中散播张昭勾结锦衣卫的传言。无他,惹不起啊! 如今这事却被寿宁侯府的管事说出来。他们如何不心惊? 就在三人迟疑时,董原却是神情兴奋。他早就看张昭不爽啊!张昭坑了董家两千两白银,现在他父亲交出族长的位置,交出股份,日子很难过。 张管事扫几人一眼,淡淡的一笑,拍拍手。两个美人儿笑吟吟的附耳说话,将刘、王二人引着往小楼侧而去。而两个壮汉却是将董原要挟住,就按在花厅外的暖阁中,噼里啪啦的一顿板子打的董原哭爹叫娘。 “啊,啊,不要。不要打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侯府怎么和土匪一样?” 暖和、精美的花厅中,余冠听着厅外董原杀猪般的嚎叫声,拿着酒杯的手微微抖着。 张管事微微一笑,喝一口酒,说道:“余小友,你是个聪明人。现在,你想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余冠嘴角抽搐,心里叹一口气,问道:“在下可以问一句吗?贵府为何要找张昭的麻烦?他似乎没有得罪过你们。” 张管事也不隐瞒,傲然的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二锅头的生意日进斗金。别人顾虑长宁伯府,我们寿宁侯府却是不怕。张昭若为生员,动静未免太大。正好将他治罪,将这生意拿过来。余小友,这个生员名额空出来,我可以做主给你。” 余冠轻轻的抿嘴。他懂张管事的意思。明日,他出面在大宗师面前告状:张昭品行不佳,行事卑劣,理当剥夺功名。然后,张昭自然会被苦主告、治罪。寿宁侯府才去掠夺二锅头这门生意。 他其实不信张管事的承诺。生员名额还可以转送?但是他的心脏依旧忍不住跳动起来。生员啊!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求族叔去运作一下,未必没有机会让大宗师把他补上去。 张管事威逼利诱,见余冠意动,再拍拍手。 “余小友,你好好想想。明日清晨给我一个回复。老夫先走了。” “张管事…”余冠正要喊住他,被美人笑吟吟的缠住他,“余相公要去哪里。” 反正,他和张昭也有旧怨不是? 第六十二章 生员(二)-巨浪袭来 初冬之际,树梢的树叶落尽。张昭在清晨金红的朝阳中,和婉儿道别,翻身上马,带着长随张泰平去京中。 从安定门进城到教忠坊李教谕府中。此时,李教谕还未起床。天气寒冷,外加昨日宴饮,且近日府学没什么事务,李教谕今日晚起不难理解。 张昭在老仆的招待下,在客厅中喝茶。 老仆恭喜张昭中生员后,笑呵呵的道:“老爷叮嘱我问张相公一声,日后就读,是选府学还是选县学。” 秀才的雅称是“相公”。国朝的大学士亦可称“相公”。当然,通称是阁老。之前,长宁伯身边的侍卫称呼张昭为“张相公”,那是尊称。如今则是实实在在的称呼。 张昭端着茶杯,不假思索的道:“我当然选府学。我还想在先生门下求教。” 老仆便笑起来。张昭这个表态让他非常喜欢。 闲话几句,就见脚步虚浮的李幽在仆人的陪同下晃悠着进来。身材短小的他此刻的形象有些滑稽。 张昭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并未打趣他。 李幽自己也笑起来,坐下来喝茶,谢过李府的老仆,再道:“不想子尚来的如此之早!昨夜采风人数过多,致使起来的迟了。”言语间洋洋自得。 张昭好笑,没理会李幽的吹嘘,李子远自称爱酒好色,这是本性毕露啊。“子远兄,略休息我们就去府学吧!我虽然是最后一名,也没必要最后一个去。” 李幽嘿嘿笑道:“现在就走吧!” 此时,两人的心情都比较放松。生员的生涯,已经向两人展露。今天是第一步。 … … 北直隶提学衙门并不设在京师中。何提学借住在顺天府府学中。十月十四日上午,弘治十三年录取的顺天府七十二名生员纷纷前来府学中拜见何提学。 众所周知,明朝的官场伦理是要讲座师、门生的。秀才是科举小三关的最后一关,小座师没有会试中的座师重要,但礼节一样还是要的。 府学的明伦堂中,何大宗师居中而坐。已经到来的士子相互攀谈。张昭和李幽两人一起到来,先向何大宗师行礼,再选了府学就读,拿到府学给印结,相当于入学的录取通知书。当然,他们两的成绩没什么可说的,都是附生。 两人混在人群中随意的交谈,这本就是交际的场合。张昭略显沉默,他不是擅长交际的性格。李幽则是如鱼得水。大半的生员他都认识。等到所有生员都到齐后,换澜衫,戴花。正所谓:簪花多在少年头。然后,出去夸街游行。 数名衙役在前鸣锣开道。众人刚出府学大门,就见余冠、刘、王二同学三人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来拦住队伍,三人跪着,口中高呼道:“学生要举报,宛平士子张昭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 “如此得德行,怎么配得上青衿?” “学生等肯请大宗师彻查此事!若属实,请剥夺张昭的功名。若无,学生等愿任大宗师处置。” 京城两百万人口,虽然只是顺天府的院试游街,比不得去年的殿试,也比不得前年的北直隶乡试,但是一府之中的士林精华游街,亦有人围观。 这时,人群中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因为余冠的“爆料”太过于惊悚啊! 读书人和锦衣卫完全是两个物种,这怎么牵扯到一起?而且是勾结起来谋夺家产!听着就令人印象大坏,义愤填膺。 北直隶提学何愈脑门子一阵疼,又是状告张昭的,还有完没完?想一想,吩咐道:“来人,先将这三人和张昭带到府学中。待我主持完簪花宴再说!” 私人的事情,不要影响公务。 何提学下令后,有衙役将余冠三人带走。三人也没再闹,本就是针对张昭的。张昭本来站在游街队伍的最后一名,这时也被小吏请走,“张相公,这边请。” 张昭脸沉如水,穿着刚刚换上的天蓝色直裰,跟在衙役、小吏身后一言不发,重新回到府学中。 他正在享受着成为生员的喜悦、荣耀,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当头一棒砸下来! 张昭的心情瞬间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中。心中充满着怒火和愤慨!这时,他要还没反应过来那就真是智商堪忧:他陷入到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因为,以余冠几人的背景,敢这样当众告发他?这是要断绝他的前途,不死不休!他现在摆在明面上的“实力”有两张牌:锦衣卫、长宁伯。 这根本不是余冠几人能惹得起的!而他值得被人惦记的,只有“二锅头”。 … … “这什么情况?”数十名新科生员虽然是列队,看到张昭被带走,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一阵喧哗。 作为案首的曹朗站在队伍最前方,看着张昭的背影消失在府学中,沉吟不语。 昨天京中关于他的谣言,他如何不知道?为首的是李幽,从犯是张昭。把他拉下水,不过是掩人耳目!昨天是余冠挑头,今天又是这个余冠挑头。 宛平县的张昭很有问题啊!立身不正,就怪不得别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曹朗对张昭印象不佳。 李幽则是一脸的懵逼,亲眼看着张昭脸上的笑容消失,从天堂跌到地狱中。“子尚兄,这…”他昨天才提醒张昭小心余冠,结果今天就被告。 这得什么怨什么仇? 李幽心中感慨之余,眼睛滴流的转着,推测怎么回事,会不会影响到他?他并不知道张昭到底有没有和锦衣卫勾结谋夺他人家产。如果有,那张昭就危险了! 而他没必要去趟这浑水。 … … 新科生员们游街,入学宫,参加簪花宴。气氛喜庆热闹。而这一切的热闹,都和张昭无关。 张昭只是被软禁,他派张泰平回小安镇通知婉儿一声,“我在京中和同年应酬,晚几日回去。勿忧。”然后,在府学的一间厢房中沉思着。 此时,他并不知道幕后的黑手,或者说这个想起要夺取“二锅头”生意的人是谁。 当日,他请蒋家庄的丁管事帮忙。丁管事一番好意,调动锦衣卫抓捕刘大户和方贯。此刻,这个隐患终于在他达到读书生涯的“顶峰”时爆发出来! 张昭内心里从未放弃过继续追求功名的想法,但他有个理智的认识,或许秀才就是他这辈子读书生涯的巅峰! 巨大的浪头就这么突兀的扑面而来!要将他这艘小船打翻。 那么,他可以凭持的是什么? 第六十三章 生员(三)-依仗 午后时分,天空中下起小雨。天气越发的寒冷。 张昭在厢房的窗户处,看着天空飘落的小雨,任由寒风吹拂激荡心中的情绪。 他穿越到明朝来,遇到的是一个困难模式的开局。但那只是软刀子杀人,他还有时间去调整、补救。而现在却是杀机突然而来,疾风骤雨! 对方显然是要致他于死地!若是被剥夺秀才功名,他的处境将会极其的凄惨,连当个良民都难。然而,此刻他并不害怕!当滔天巨浪来临时,不应去祈求,而是要直面它! 这时,一名小吏过来,看张昭的眼神有畏惧、有同情、有不屑,道:“张相公,提学老爷令我带你过去。” 半天的时间过去。参加簪花宴的生员们都散去。读书人的嘴是最管不住的。关于张昭如何勾结锦衣卫谋夺其里中刘大户家产的事情,已经传得人人皆知。 很多东西,都是事实俱在的!譬如:当日青龙乡中人人皆知锦衣卫将刘大户带走。譬如:刘大户名下的一百亩地确实给张昭占了。 这府学里的小吏畏惧张昭和锦衣卫勾结,同情他的遭遇,又不屑张昭:你看着人模人样,却心思歹毒啊!府学里的小吏和衙门里比,还是稚嫩了些。 张昭没管这目光,沉默的跟着小吏出院落,到府学里的“审讯厅”中。因光线幽暗,厅中点着蜡烛。何提学、李教谕等人都在。余冠三人已经先到,低着头站在堂下。 旁边的李教谕看张昭的目光充满着痛心。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张昭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一个人再有才华,没有德行如何能行呢? 长案后,何提学端坐在椅中,环视张昭几人一眼,道:“余冠,今日你当众举报,说张昭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可有证据?” 余冠道:“有。此事青龙乡中人人皆知。大宗师派人一查便知。” 何提学点点头,问张昭,目光盯着他,缓缓的道:“张子尚,非是本官没有担当。既然余冠当众举报,众目睽睽,事关你的功名,你可有说辞?” 张昭一听就懂。何提学在警告他:别乱说卖生员名额的事,不是我不点中你,现在是你自己得罪人。张昭拱手一礼,否认道:“断无此事。此事另有内情。” 何提学道:“既然如此,此事本官行文府衙,明日在府衙中共审。你们先回去候着吧。” 他终究是要偏袒张昭一些。这倒不是他对张昭有什么同情心。或者张昭有主角光环。而是,因为他希望张昭过关。这样他卖名额的事才没有风险。 张昭今天被“突袭”,估计没什么准备。而且,他打算将案子推到府衙手中去。他要致仕了,和锦衣卫沾边的案子,他不想管! “大宗师…” 余冠错愕的抬头,还有这样的搞法?莫非真的如他推测的那般,大宗师真的卖生员名额给张昭了?否则如何这般维护张昭?证据确凿的事情,派个人去青龙乡中把刘大户传唤来,立即就可以革除张昭的功名啊! 余冠还要再说,见大宗师已经离开,只得罢休。 他看一眼不远处的张昭,面若冠玉的俊脸上神情冷冽,冷哼一声。招呼刘、王二人离开。 其实,他昨天的本意只是酒后发泄下情绪,他还能硬刚大宗师补成?但不想他的举动被寿宁侯府看到,推他出来打压张昭。这种事,他不愿意做! 那个聪明人愿意做棋子?但寿宁侯府的管事威逼利诱,外加昨夜京中名妓妙彤的温柔缱绻,还有许诺赎身给他当小妾,他不得不做! 但他面对张昭时,实在无更多的话要说。要说根源,他被张昭数次打脸算不算呢? … … 张昭和余冠也没什么可说的。都撕破脸了,还向街头混混般威胁对方几句吗?没有必要的!下死手就死。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张昭向李教谕躬身行礼,准备离开时,李教谕忍不住道:“张昭,你跟我来。”直呼其名,足见他心中对张昭的看法。 李教谕带着张昭离开这间屋子,回到明伦堂东侧他的公房中。说起来,整个府学中,他这个从九品的教谕才是主人,类似于学校的“校长”。 小雨淅淅沥沥。李教谕的公房中陈设雅致。设有书案,座椅,字画。一名小吏进来关上窗户,点燃炭火,再送上温茶,悄然的退下去。 李教谕站在书桌后,看着长身玉立的张昭,忍不住长长的叹口气,痛心疾首的道:“子尚啊,你叫我如何说是好?” 张昭对事情是拎得清的,他刚才向李教谕行礼,其实李教谕这会不叫他来,他也会去李教谕府中拜访。在事情刚出来时,他扪心自问,他的依仗是什么。 答案就在眼前。 对于这种博弈,他刚刚已经深思过。根本不在乎对错,而在乎背后的力量。他现在能借重的,并非是长宁伯,幕后者敢对他动手,就不会怕长宁伯。 锦衣卫,蒋太监那条线,这是不能公开的。否则,读书人和太监牵扯在一起,名声肯定臭大街。 而在他被府学中被软禁到这个点,李幽却没冒头来看他。这也是无法倚重的。 对李幽的做法,张昭心里没异议。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而他和李幽的交情,也只在此次院试作弊上。远没到祸福与共的地步。其实,他也并未全部的信任李幽。考题都是避开李幽,派陈康去取的。 那么,他能依仗的就是李教谕,李阁老这条线。 张昭躬身行礼,恳切的道:“先生可愿意听我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李教谕点点头。 张昭直面李教谕,坦荡的道:“先生,此事的起因,里中的刘大户协同县衙中的衙役方贯想要图谋我家的二十亩地。缘由,先生是知道的。我得罪了徐郎中。” 李教谕神情微变。 张昭继续道:“我家隔壁的庄子是宫中银作局蒋太监的田庄。其田庄的管事和我的管家是儿时好友。而蒋太监看中我的前途,其管事卖人情给我,调派锦衣卫,将刘大户、方贯两人抓走。” “锦衣卫拷打二人得的浮财,我听都没听,一文钱都没要。而索要刘大户一百亩地,我不如此,欺负我的成本未免太低。否则的话,接下来还会有无尽的麻烦找上门来。此事我问心不愧。请先生明察!” 李教谕沉默着。 第六十四章 生员(四)-第二阶段 初冬午后的小雨清冷。李教谕的公房中炭火温暖,寂静无声。 沉默良久之后,李教谕长长的叹口气,坐回到榻椅中,说道:“子尚,你在外面不能这么说。” 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平心而论,张昭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没有逾规。他亦相信张昭的说法,但是这种说辞能在何提学、胡府尹那里过关吗? 答案是不能! 有句话叫做“论迹不论心”。不管张昭是怎么想的,是锦衣卫把人带走且拷打的吧?刘大户的土地是张昭占去了吧?事实俱在!张昭的说法看起来就像狡辩。 张昭心里却是松口气。他为何视李教谕这条线为依仗?是因为李教谕人品过硬。当即,再躬身心里,感激的道:“学生谢先生理解。此时因我而起,自然由我去解决。只是,希望先生能助我,不要让有些人颠倒黑白。” 当日,锦衣卫的两个校尉当着众人的面,将刘大户、方贯带走。青龙乡震动,舆论对他就很不利。他平息了舆论。现在,这件旧账又被翻出来! 然而,只要是规则之内的争斗,他怕什么?怕就怕幕后者用盘外招。纵观明朝的历史,这种事可不少。 李教谕诧异的看着张昭。这样的局面还能扭转?说道:“我等会回去和族兄,也就是李阁老说明此事。明日必定会有御史在场。不会叫你被诬陷。但是,子尚这事你如何自证清白?” 对张昭的前途,他还是很关切的。无关个人的利益,而是为国选材!能够说出“平北虏三策”、能说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能说出“战略三阶段”的读书人,难道不是栋梁之才? 张昭道:“都是些技术手段,恐污先生之耳。请先生放心,我不会有事。这个生员功名,谁都夺不走!” 李教谕目视张昭。看着这个学生,有种看到得意门生李幽的感觉。都是一般的机敏多智。但细看来又有些不同。若是子远怕是不会在他面前这般坦荡。 若张昭能躲过此次暗箭,其成就恐怕不是子远所能比拟的。 “行,你去吧。” … … 张昭和李教谕说话时,何提学正在让心腹幕僚行文府衙,准备明日联合审案,此时余冠、刘、王二同学正走出府学,坐上张管事派来的马车中。 一场“风暴”就这么席卷整个京城! 如果说,上午时余冠当众拦截新科秀才们游街队伍是整起“风暴”的第一阶段。那么此时就是进入第二阶段。大批与之相关的人正在密切关注着此事。 按照常理来说,就算张昭是生员,他做错事搞的声名狼藉又如何?京中大佬们谁管他? 但是,事情的不同寻常之处也就在张昭身上。九月底,张昭和太子朱厚照在青龙镇中相遇,当场叙述的预备役制度,已经引起明朝中枢的关注! 说的更透彻点,张昭现在在京城中并不是路人甲、路人乙,而是一颗备受关注的“新星”!不仅仅是他的“提议”,还因为太子对他的兴趣。 一国之太子,且必定是日后的皇位的继承者,对张昭发出邀请:参赞军务,对于一个十七岁的青年来说,这难道还不够耀眼吗?非常的引人注目啊! 只是,政治上的事情不像现代社会的追星那样会明确的表现出来。而是在暗中。 在此时,京中不知道多少文官重臣,武将勋贵、太监大档在留意着顺天府学里的动静!弘治皇帝前段时间让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查查张昭的底细,此刻他一样在关注。 长宁伯府,寿宁侯府…等等。 对于这一切,张昭并不知道,在“搞定”李教谕之后,他从府学正中区域的明伦堂院落走出来,在仪门处和焦急的等候着的张泰平汇合。 见张昭出来,张泰平忙撑着伞迎上来,问道:“少爷…,情况如何?” 张昭表情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道:“走吧,我们回小安镇。”今日他必须回去。肯定会有访客。而他也需要派人会南口村,和丁管事约定说辞。 “哦,好,好。”张泰平心中慌乱,跟在张昭身后。今天他在京中和小安镇跑个来回,各路消息早就听到。李幽李相公还找他问情况。听起来,少爷似乎要完蛋。 主仆两人刚出府学门口,一辆马车停在张昭面前。车帘掀起,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胖胖的,骨架很大,约三十多岁,目光阴沉。穿着暗青色的长衫。 正是张管事。 张管事轻轻的一笑,至于在外人眼中这笑容是何形象他就不管了,“张昭,我们寿宁侯府看上你的二锅头生意。试相点的,现在上车和我谈谈,把生意交出来。否则,明日府衙会审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张昭同样报以微笑。 这倒不是什么装逼,而是心情好!他还在揣测幕后黑手是谁。他对弘治年间的权贵、大佬们实在不熟悉。想当年徐阶徐大佬家中有土地两三万亩。要夺他生意的,各种可能都有。 然而,谁曾想到,刚走出府学,“大礼包”就从天而将! 他真不知道是该说寿宁侯府行事肆无忌惮,还是该说此人智商不在线。 “那倒不必,贵府有什么招数,明日可以尽数用出来。” 张昭很理智。但是寿宁侯府明显是要把他往死里整,这是退无可退的!再者,泥人也有几分火气!我埋头发展,你却来搞我?我为何要忍气吞声? 张管事认真的看了看张昭,他原本是想省点事,张昭若是识趣,那就两全其美。侯爷还有个计划的!但张昭这个答复让他很不高兴啊!微微一笑,点点头,“很好。”放下车帘。 随后,马车消失在冬日的小雨中。 张泰平看着马车消失,目光再落在张昭身上,结结巴巴的道:“寿宁侯府?” 寿宁侯府在京师左近,大名鼎鼎。当然,这是恶名!其人嚣张到什么程度呢?杀人都是小事。张泰平跟着张昭当随从,这些典故都是听过的。 此时,小黑胖子只觉得小雨有入骨的冰冷。 “走吧!”张昭收回目光。寿宁侯府,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 … “府学教谕李相铎,字彦声,李文正公(东阳)族弟也。时张公(昭)以布衣之身献言东宫,定九边之策,名动京师。小人不满。寿宁侯因势而污张公。相铎慨然曰:‘张子尚,王佐之才也。岂可令勋戚辱之。’遂告于文正公。时人称其德。” ————《正德风云志》,王世贞。 第六十五章 生员(五)-雨夜中 小雨中,京城里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位于府学对面的顺天府府衙中,一名幕僚匆匆的拿着一份文书去后堂里找府尹胡溥。待长随通报后,很快就在签押房中见到胡溥。 胡溥穿着一身便服,五十多岁的老者,神情微微疲倦,强打着精神接过幕僚递来的文书,看完后将文书丢在公案上,冷笑道,“何提学倒是打的好主意。这事与府衙何干?退回去,让宛平县先审。” 从官场的程序上来,发生在宛平县的案子,先应由宛平县审理,再交到府衙的推官审理。哪里需要府尹亲自去审?事涉锦衣卫,谁知道背后水有多深? 涉及到生员,何提学避无可避,想找个人分担压力,但他难道就想牵扯进去? 幕僚劝道:“东翁,我倒是以为应该接下来。看案情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事,牵扯到牟指挥使的可能性不高。倒像是冲着张昭去的。 这件事无非是两个结果。第一,这个张昭和锦衣卫牵扯过深。那东翁就是为民主持公道。 第二,张昭被其同学诬告,那东翁就是拨乱反正,爱惜人才。在朝堂诸公那里,必定加分。” 胡溥想一想,点点头。 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看着风光,实则不然。京中的掣肘太多。要外放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还需要政绩。他并不想就此去南-京养老。 … … 京城,寿宁侯府中。 张鹤龄正招待着自家弟弟建昌伯张延龄吃酒。美酒佳肴陈列,十几名漂亮的歌姬在厅中舞动,仪态曼妙。丝竹悦耳。 说起来颇有点巧合。成化朝的外戚,周太后有两个弟弟,长宁伯周彧就是。而本朝的外戚,张皇后同样是有两个弟弟。即飞扬跋扈的张家兄弟。 而且,两家关系不大好。这主要是对商业利益争夺导致的。明朝和两汉不同,外戚是没有实权的。政治上没有追求,那就只能多捞钱。京师的地界,赚钱的生意就这么些。通常情况是,两家手伸到一个口袋里去。 张昭这事,恰恰如此。 张延龄欣赏着堂下歌姬的妙态,笑着道:“大哥,你让人出首,我听闻府衙明日就要审这案子。你这是摆姓周的一道,他这会在家怕是要气的吐血啊。” 张鹤龄哈哈大笑,神采飞扬,不屑的道:“周彧他蹦跶不了几天。太皇太后身体早就不行,能熬几年?当今天子正当壮年。姐姐那里独宠宫中。咱们家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张延龄同样大笑。 这时,一名管家进来,悄声耳语几句。 张鹤龄不耐烦的道:“些许小事,说给我听做什么?我只要结果。” 管家忙不迭的道:“是,老爷。” … … 雨声、夜幕,京中相同。 距离寿宁侯府两个胡同不过半里路的咸宜坊长宁伯府中,同样是灯火通明。 不过长宁伯周彧在前庭里没有招呼访客们吃酒,而是独自在小楼中观雨。身边一个漂亮、娇嫩的小妾服侍着。 小楼的铜柱散热。楼中窗户微开。长宁伯周彧六十多岁,坐在小案边,喝着茶。京中的消息他自然收到。张昭被其同学举报,勾结锦衣卫夺人家产,士林中的名声瞬间变臭。 但这在他这种勋贵看来,和锦衣卫交往正常的很。这算什么?也就是那帮子读书人矫情。 片刻后,府中的周管家进来,道:“老爷,打听清楚了。在幕后使劲的是寿宁侯府。” 周彧顿时冷哼一声,“王八蛋!他这是想抢白酒的生意呢。不把劳资放在眼里。京中谁不知道张昭的白酒生意是我看顾的!” 周管家再道:“老爷,林师爷说,寿宁侯此人嚣张。他动手的想法,可能是抢生意。但背后只怕有勋贵的挑唆。” “嗯?” 周管家道:“张昭当日在京西的酒楼中出尽风头。这看似只局限在一个小镇中。而且,无人敢公开议论太子出现在青龙镇。但是,该知道的人心里都数。 太子邀请张昭参赞军务。那世代以打仗为生的勋贵们怎么办?接受日后上头还有一个年轻人指手画脚?这后面只怕脱不了五军都督府的那几位挑唆。” 周彧琢磨一下,道:“这有道理。”心里对林师爷的印象又好起来。当日,从青龙镇中回来,他都准备把这个师爷给开除的。太没水平!又问道:“张昭可派人来府中?” 周管家摇头道:“没有。” 话音刚落,一名小厮进来汇报,“老爷,大管家,外头有人持名帖来访。自称是张昭的长随陈康。林师爷叫小的进来汇报一声。” … … 凄迷的雨夜更添夜间的寒冷。小安镇中入夜后便变得寂静。张昭的小院中,灯火通明。 晚饭后,谭大娘背着半袋米,千恩万谢的走了。她家夫人的病情加重,小姐坐愁,能当的都当掉。家里都快断炊。张昭提前给她算了一个月的工钱。 看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小雨中,张昭在屋檐下笑着道:“咱们在这里未必能住到月底。婉儿,你真不先回去?”他下午从城中回来。想劝婉儿先回南口村。 张泰平被他打发回青龙镇叫来陈康、董朗。陈康已经拿名帖去长宁伯府中。董朗则是得他吩咐,去城中见蒋府的二管家。他再派张泰平去南城请钱宁。 婉儿穿着件白底绣花长褂,身姿显得修长,容颜明丽、娇美。微微挨着张昭站立。忽而伸手握着张昭的手,俏脸微红,带着羞涩却又坚定的道:“二哥,我知道局势很危险。平安下午骑马时都腿软。可我想在这里陪着你。” 她应二哥的“邀请”来小安镇中过生日。昨日和二哥相见,一起喝酒、拥吻的甜蜜铭刻在她的心中。这是她此生最难忘的生日。只是,她才来第二天二哥这里就出事情。此时,她更应该留在这里照顾他,而不是回去。 张昭笑笑,伸手将婉儿耳垂边的秀发拢起来,总感觉婉儿昨天过完生日就瞬间长大。他还想着养成的。说道:“那你先去睡觉。我今晚要等着见客。” 刚把婉儿送回到后院里,就见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来访。 … … 同一时间,京城外的一处三进院中。李户书在家中招待来京中的亲家董鼎,董原父子喝酒。 按照明朝的惯例。小吏们要住衙门宿舍。但是,他在京西如丧家之犬般逃回到县衙,消息传遍。他只好请假在家休息。而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三杯酒下肚,李户书喷着酒气,拍着桌子厉声喝道:“明日会审人证,物证俱在,他张昭抵赖得了吗?你们看着。他这次要不死,我名字倒着写!” 第六十六章 生员(六)-局势危急 在这个雨夜里,跟随着董氏父子来京中的还有明理书院的创办者长、前工部主事余夫子余籍。 余夫子在青龙镇中创办书院,和本地的董家自然是有来往。得搞点赞助款不是?只是身为官员、读书人,他不大看得起满身铜臭、粗鄙的董家。 抵达京城后,余夫子便和董氏夫子分开,进城中找余冠等三人。余冠派人通知自己的族叔。 余冠年仅十八岁,且不说把张昭的生员身份剥夺后,想要顶上去需要族叔的人脉,就说他陡然遭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也要和长辈同气,帮忙拿主意。 余冠三人居住在京城东张管事安排的一处庭院中,占地约半亩。这是寿宁侯府的生意。今天三人已经露脸,当然不能再住教坊司。这间庭院知道的人不多,但长宁伯府的人自然知道。 余夫子抵达后,在正厅中见到自己的族侄、两个学生。精美的正厅中陈设雅致,墙壁挂着书画,条桌上摆着文玩。见余夫子进来,三人脸上有惭愧之色同时带着兴奋,俱是行礼道:“先生。” “二叔。” 余夫子摆摆手,脸上带着疲倦之色,“先叫点东西来吃。再说说你们三个怎么回事?来京中院试,怎么卷到这样的事情中?你们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的学生他能不了解么?余冠三人根本就翻不起这么大的浪潮。来的路上董氏父子和他说过大概。然而,京中的水很深的! 余冠赶紧叫人送酒菜上来,然后将来龙去脉说一遍。余夫子坐在八仙桌边吃着酒菜、沉吟着。三人站在一旁,忐忑的等着师长决断。 这个时候,余夫子的偏向性就很明显。他当然偏向余冠,而非张昭。难不成他现在教余冠改口?寿宁侯张鹤龄很凶残的。而他族中就余冠这一个读书的种子。 “既然寿宁侯府有安排,那就这样吧。补生员那种事别想。这几日该吃吃该喝喝,该享受就享受。等事情完赶紧回书院读书。别的就不要想。” 余冠有点傻眼,不甘心的道:“二叔,这…”敢情他们几个在这件事中就是个棋子? 余夫子沉着脸,喝斥道:“你还想如何?京中这些权贵,就几个是易与的。你们几个童生,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谈条件。识趣的,保住性命、声名就是好事。” “张昭这次在劫难逃。你们几个要把这事教训。日后断不可如此鲁莽。提学衙门是那么好围的吗?” … … 夜雨越下越大。雨点敲击在窗户上。夜里八点时的寒风发出呼号声。 教忠坊,李教谕府中。李教谕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焦虑的等待着。片刻后,老仆带着李幽从门外走进来,带着冬季的寒意。李教谕停下脚步,“子远来了。” 李幽身材短小,有着一张矮冬瓜脸,身上穿着崭新的天蓝色直裰。只是有不少酒渍,脸上还有几个胭脂印,从哪里被老仆找过来的不言而喻。 当然,能从温柔乡中出来冒雨前来,亦说明他对李教谕的尊重,和自制力。 李幽擦过手脸、头发,抱着杯热茶坐在炭盆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笑道:“老师什么事情叫得这么急?我正和同年们在法华寺那里喝酒、听曲。” 李教谕懒得说破,坐在书桌后,沉吟着道:“何提学行文府衙明天联合审理子尚的事,你都听说了吧。子尚下午还和我谈过,他说他能解决。你觉得此事呢?” 李幽道:“嗨,老师,我们几个同年刚才吃酒时也是在说这件事。何提学对子尚还是很看重的。硬拖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准备时间给他。但我分析,他明日有五败。” “第一,余冠等人敢举报,手里必定有证据。我问过子尚的长随张泰平。他真占了里中那刘大户一百亩地。这叫证据确凿。府衙派人去一查就能确定。” “第二,子尚和锦衣卫牵连确有其事。不仅仅青龙乡中,便是附近的乡中亦有人有耳闻。方才同年中有一个石同学,是卢沟镇中人,他亦听闻。” 李教谕点点头。这些事,张昭都给说了。 李幽嘿嘿一笑,“老师,我不是说这个。而是,一个里中大户和一个衙役能有多少银子?锦衣卫牟指挥使的风格,京中人人皆知,给钱放人。 而这恰恰说明,子尚和锦衣卫牵连不深。几百两银子,锦衣卫的千户怕都看不上。所以,这个案子锦衣卫绝对不会深度介入。张昭如何翻盘?” 李教谕这才算理解过来。感觉这种事很费脑,比做学问还难。 李幽再道:“第三,基于确凿的事实,子尚的名声如今在士林中已经跌到谷底。一个读书人和锦衣卫勾结太败人品。我们几个同年刚才吃酒,真没几人同情他。 所以,子尚这首先就在舆论上输了道义。譬如:子尚看似受太子、长宁伯、李阁老看重,但明日审案,这三方恐怕都不会强行保他。他只能靠自己。” 李教谕忍不住叹口气,“你接着说。”方才他去族兄府中。不仅仅是像张昭说的,防止幕后者玩盘外昭。未必没有让族兄出手帮助的意思,但族兄根本不应。这未必就没有子远这分析的原因啊! 李幽竖起一个手指,“第四,我刚才喝酒时,听到最新的传闻,幕后指使余冠举报子尚的是寿宁侯府。其原因是寿宁侯看中子尚家的二锅头生意,要出手强夺。” “啊?”李教谕极其惊讶。他一心做学问,虽然张昭送过二锅头给他,但他并不知道这酒是张昭的生意。 李幽道:“本朝的外戚气焰之嚣张,老师是知道的。当年李梦阳前辈都被逼的下狱,差点问罪。若此传言为真,子尚这次更是在劫难逃啊!” 不待李教谕回应,李幽继续道:“第五,这是我自己分析的。太子殿下邀请张昭去东宫参赞军务,只怕会引得文武重臣们不满。难保没几个心思龌龊的,拘泥于文武之别,教授东宫爱文事。譬如马文升。他若是施压。明日的审理,子尚绝无幸免之理。” 李幽这五条原因列下来,条理清晰。如同抽丝剥茧般将问题分析的清清楚楚,尽显其水平。 李教谕是自叹弗如。然后,心中的忧虑更甚。自土木堡之变以来,国朝的文武之争,谁心里没数?若朝中重臣心中将张昭打入另册,那明日还要更加的凶险! 那么,明日张昭能翻转整个局势,顺利脱身吗? 第六十七章 生员(七)-反转开始 大明弘治十三年十月十六日,初冬。小雨,无风。 清晨时分,张昭辞别未婚妻,骑着马,带着长随陈康、张泰平并好友董朗,一行四人自城北安定门进入京师。随后抵达顺天府府衙。被小吏引进一间廊房中等候。 且不管张昭今日被审理的结果如何,至少此刻他身穿青衿,而且是被放榜确认过的秀才。这点待遇还是有的。 而此时,北直隶提学副使何愈,御史李道立陆续来到府衙中,和顺天府府尹胡溥在后衙的小厅中小坐。 此时,早朝已罢。京中各处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 府衙审案大部分情况都是公开。因而,各色人等汇聚在府衙的大堂前,等待着开始审理。 … … 府衙后的小厅中,府尹胡溥得到进来的幕僚的汇报,笑着放下茶碗,说道:“原告、被告俱已经到来。我们走吧。” 御史李道立年龄最小,科名资历最浅,起身道:“两位前辈请!” 何提学微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 胡溥三人到公堂中,分主次坐下。堂前的衙役,书吏、幕僚们各自站立。围观众们被衙役们拦在大堂外。自有小吏去将张昭、余冠几人带来。 等待期间,胡溥心里琢磨着这两人的态度。何提学预估是看结果再处理。而这位李御史是李阁老的人。他心里想的是:昨日深夜里某位重臣递来的话,“若属实,不可轻纵。” 胡溥正想着,堂下的被告、原告带到。作为今日的主审官,胡溥坐在公案后,看看两人,说道:“都是读书人一脉不必下跪。余冠你且先说。” 余冠穿着一身白衫,玉面郎君的模样。引的围观的众人中“正义感”爆棚的人纷纷点头。张昭勾结锦衣卫,实在很难令人对他有好感。这是“正宗”的吃瓜群众的想法。 余冠昨夜和族叔谈过,胸有成竹,先向胡溥行礼,朗声道:“学生举报张昭勾结锦衣卫谋夺他人家产。此事事实俱在。学生有证人在此。” 胡溥点头,“带上来。” 片刻后,就见刘大户被小吏带进大堂中。刘大户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道:“小人和张昭同在刘家里。他勾结锦衣卫将我押到京城外严刑拷打。还威逼夺走100亩地,请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啊!” 苦主刘大户的出现,让张昭“犯罪”的事实确凿无疑。整个局势枰瞬间已经倾斜。 余冠斜眼看身旁半米开外的张昭一眼,咧嘴笑了笑。他想起数月前给张昭不断啪啪打脸时。现在呢?他其实很想嘲讽张昭几句:你说你搞酒生意干嘛?现在知道后果了吧?但公堂上,未经许可他无法和张昭交谈。 … … 人群中一片议论声。在人群的刘公进带着两个长随,看着卖力“表演”的大哥,禁不住叹口气。 他和侄女都力主不要牵扯到这件事中。但大哥还是给寿宁侯府的人说动。答应来府衙做证。 此时,他忽而有点懂大哥内心深处的想法:被锦衣卫拷打7日,惹不起锦衣卫,还惹不起张昭吗?眼看着张昭要倒霉,此时不落井下石,还要等到何时? 但就他个人的想法而言,他们这些小人物吃些亏憋一辈子不是很正常吗?何必要去争这口气? 见一名小吏将签字画押的证词递给府尹,刘公进吩咐道:“去给小姐说一声。事情定了,不必担心。”他侄女今日也来了。正在府衙外的茶铺中。 “好的,二老爷。”长随挤开拥挤的人群,往外而去。 … … 胡溥扫一眼证词。心里叹口气。他虽然不是刑名老手,但基本的东西还是知道。这签字画押的口供,外加人证,基本是将张昭钉死。 胡溥这是第二次见张昭,其人还是仪表出众、风姿玉立。可惜在京中风头太盛,刚出头就要夭折。便按照惯例问道:“张昭,你有何话说?” 张昭脸色平静,没去管余冠的嘲讽,也没去看恶心他的刘大户,拱手道:“回老大人的话,锦衣卫扣押、拷打刘大户与我无关。此事是锦衣卫自己做的。 学生知道有人要夺我家的白酒产业,因而以此事诬陷我,特意去找了当日的校尉,请他来给我作证。幸而钱校尉仗义愿意作证,他今日就在大堂外。老大人招来一问便知。” “哦?” 张昭这话说出来,不仅仅是胡溥感到奇怪,连何愈、李道立都面露惊讶之色。 大堂之外的围观众自是一片哗然,喝倒彩的声音。这难道不是更说明张昭和锦衣卫勾结吗? 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在人群中,心里感觉不对劲。还可以这样操作?整件事他都清楚。张昭拉锦衣卫的人来作证。这能证明什么?颠倒黑白? 余冠眼睛眯起来。拉一个锦衣卫校尉来作证,就能堵住众人之口?锦衣卫肯给张昭背书?话虽如此说,但他内心里的信心,忽而有些动摇。 刘大户愤然的道:“张昭,怎么和你无关。当日村中的乡亲可以给我做证。就是你让锦衣卫把我们带走的。” 胡溥拍了一下堂木。“啪!”大堂内外之声顿时安静下来。三品府尹官威如此。 御史李道立插话,吩咐小吏道:“将他带进来。” 稍后,一名穿着飞鱼服的校尉从人群中走进大堂中。他约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英俊,眉如墨画,双眼炯炯有神。会让人忍不住赞一声“好儿郎”。 钱宁躬身行礼后,说道:“当日是我的上司胡小旗令我二人到南口村中捉拿刘大户。拷打所得共计约400两白银,全部都归旗中所有。此事卫中人人皆知。张相公和此事无关。” 他说完后,三名官员对视一眼,难掩惊讶。 钱宁的话不尽不实。甚至可以说是避实就虚。譬如,命令是胡小旗下的,但去蒋家庄中将他们叫来的难道不是张昭的内管家周大娘?但胡、何、李三人的惊讶不是这个。都是混官场的老油条,谁糊弄得了谁啊? 他们惊讶的是:锦衣卫真给张昭背书啊! 锦衣卫都说了和张昭没关系。他们难道还能硬说和张昭有关系? 这里面存在一个概念偷换。对张昭而言,他怎么可能调动锦衣卫的高层?这是钱宁在给他背书。但,对主审官们而言,他们能知道锦衣卫里的情况? 而背黑锅的胡小旗难道会跳出来说,“这是就是张昭让干的。”不会的!胡小旗明知道命令是蒋太监府上下来的。宦官们对锦衣卫的影响很大。 再者,锦衣卫拷打大户搞银子,而且又没出人命,这算什么罪?小的不能再小。 … … 人群中,一名小厮飞快的往外跑。现在需要侯府出面,找到胡小旗等人把这姓钱的校尉的话给戳破。否则,拷打刘大户就是锦衣卫自己干的。 大堂中,针对张昭的死局,被撕开一道口子。而这只是开始! 第六十八章 生员(八)-第二出 顺天府府衙位于京师北面,对面是府学,东侧是国子监。所以,京城中有句话叫做“南匠北酸”。京城的南面工匠多。而北城就是穷酸读书人多。 府衙外的顺天府街中,各种茶铺、酒楼林立。这算是时代特色:衙门经济。 从府衙中跑出来的侯府小厮在距离府衙八字墙五十米开外的酒楼中见到等候在此的张管事。在二楼雅间中将情况说一遍。 张管事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胖脸,瞬间沉下来。 他等在这里,一个是为了就近听到结果。侯爷那边传下话来: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另外一个原因是看张昭的笑话。当日,张昭回绝他的态度令他很不爽。然而,现在他听到什么? 张管事喝骂道:“你他娘的,劳资现在去哪里找锦衣卫的人?” 明朝的勋贵在刚开始时都会挂一个锦衣卫的头衔,什么千户、同知、指挥使之类的。但这和锦衣卫的谍报系统是两马事。不过,人面确实是熟的。 张管事嚣张归嚣张,做事情还是一套。他动手前自然找锦衣卫系统里的熟人打听过。毕竟,张昭“调动”锦衣卫校尉的事,传的很广。而结果是:张昭和锦衣卫的几个实权人物屁的关系都没有。这个钱宁哪里冒出来的? 小厮给骂的如同鹌鹑一样,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张管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估计是张昭给这个经手的钱校尉什么好处了。这里面的弯弯绕,府衙里的官老爷们未必知道。吩咐道:“不用纠结这个。打第二张牌。” … … 府衙的大堂中。 三名审案官意态踌躇。谁都没有先开口。 现在的问题是,锦衣卫帮张昭顶雷了。他们知道这里面估计有些问题,但涉及到锦衣卫里的事,谁愿意去深究呢?那么,现在的难题是该怎么判? 刘大户这种富户被锦衣卫捉拿、拷打、榨压在京中常见。顺天府是拿锦衣卫没办法的。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不想当强项令,名声还要不要。总得给个说法。 而提学衙门要不要采信张昭的说法,认定此事和他无关?这样能不能服众呢? 这时,余冠收到提示,再次开口道:“老大人,就算这锦衣卫校尉一口咬定是他们擅自行动,与张昭无关。那张昭占刘大户100亩地的事情事实俱在。还请老大人考虑。” 刘大户跪的膝盖都麻了。这时连忙大声哭喊道:“对对对。请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啊。” … … 张管事所在的酒楼隔壁是一处茶铺。大众化的茶铺,两文钱一碗高沫,水随便续。还卖点心、凉菜、纸笔等。此时,府衙大堂中的消息如流水般的送来。 李幽坐在临窗的位置,和几名同年交谈。院试放榜后,新科生员们有几天的假期,然后再入县学、府学学习。 不仅仅是他,案首曹朗亦在这家茶馆中。府学里的秀才,国子监里的监生们,这里都能看到。各自都在高谈阔论,发表看法。张昭的案子早传遍京城啊! 茶铺墙角的位置,几名长随阻隔着视线。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正坐在这里等候,听众人议论。正是刘小娘子。脸上画着妆,遮掩其丽色。 她刚听完家仆的报告:二叔让人来告诉她,大局已定。刚欣喜没几秒钟,又听到最新的消息:锦衣卫帮张昭背书,承认张昭对拷打、敲诈不知情。 “他怎么可能不知情?”刘小娘子心道。 她内心中并不愿意父亲参与这件事。她家只是个富户,和秀才相公作对能落什么好?而且,张昭现在比她家更富。然而,父亲竟不肯听啊!要选立场,她只能站父亲这边。 刘小娘子沉吟一会,对家仆道:“你再去听消息。”心中有些忧心。张昭果然和锦衣卫有勾结。锦衣卫顶缸,这就使得法理上和张昭无关。相当于第一拳打下去,被对方格挡开。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时,茶铺门口不知道谁家的兄弟闯进来,叫道:“那余童生没再就纠结这事,转而说起张昭强占刘大户家100亩地的事情。” 茶铺的气氛顿时又被推向高-潮。各种议论如沸腾的开水般扬起来。 刘小娘子心里顿时松口气。 这不像锦衣卫的事,可以被糊弄。这个是事实。 … … 李幽这桌。 几名新认识的同年喝着茶。石同学笑呵呵的道:“大戏开锣啊!又是新的一出。子远兄,你如何看?” 李幽很享受给同年们关注的目光,这几日李氏族学的几名童生自然不会和他混在一块。清清嗓子,再瞥一眼墙角处的美人,笑道:“按理说,兼并土地不是什么过错。 但是,张子尚的案子如今满京城都在关注,一点过错都会被放大。而刚才第一出戏还没有定论。双方各执一词。这里如果突破,那会被综合考虑进来。” 这里面的逻辑是:如果强占100亩地属实,那么张昭就有过错。而过错方的话,自然不会有多大的说服力。那第一个问题就可以自由心证。主审官会有偏向性。 更别提舆论关注着。府衙的判决结果,不能服众怎么行? 几名同年纷纷恭维道:“子远兄高见啊!” 稍远处的几名士子纷纷对李幽举杯,或者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他的分析。 … … 小安镇中。 早饭后,谭大娘就回到自己的小院中。见小姐正忙碌着照顾病重的夫人,忙回到厨房里煮粥。 方小娘子在清冷的厅中喝粥,饥肠辘辘的肚子稍微好受点。想着自己的处境,不免悲从心来。 谭大娘是方家的老人,不然也不会留在这时,叹道:“好人都没好报啊。小姐,那张秀才刚中,就被同学举报。今日去府衙中被审。他家小姐早晨哭成泪人。” 家里用度早断,全靠张少爷接济的。 方小娘子压着自家事的心情,做人要知恩图报,关心的问道:“他没事吧?”随即醒悟,轻声祷告道:“愿他吉人自有天相。” 不知何时,冬日的小雨停歇。一道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刺穿而来。 第六十九章 生员(九)-红契 在京城里万众瞩目的府衙大堂中。 刘大户还在卖力的、拙劣的表演着,嚎叫道:“请青天大老爷给小人主持公道啊。” 顺天府府尹胡溥理都懒得理他,给张昭、余冠优待是因为同属圣人门徒,对待一个富户他可没什么好态度。目光落在张昭身上,“张昭,这事你又做何解释呢?” 他看到张昭的神情不见有丝毫的慌乱。 张昭稳稳的站在大堂中,这时见问,拱手道:“回老大人,这100亩地是刘家畏惧锦衣卫的威势,由其弟送到我家的。我与刘家早有间隙,这地送上门便收下。” 这就是张昭和李教谕说的:他在外面绝不回承认拿地是“报复”刘大户。 这话里有话,何提学问道:“刘家畏惧锦衣卫?” 张昭道:“刘大户以为锦衣卫是我调来的。他当时正在我家里威逼我贱卖父辈传下来的10亩地,我执意不肯。正争执时,他被锦衣卫带走。” “哦--。”大堂之外,响起一阵轻微的哗然声,原来如此。这姓刘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刘大户心里一口气再也憋不住,扭头愤然的瞪着张昭吼道:“放你娘的狗屁!你这是颠倒黑白!我当时是在逼你卖地。锦衣卫不是你叫来的?这100亩地不是你在锦衣卫里敲诈我的?” 在刘大户的眼中,张昭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小孩。这区区两个月的时间,能有什么变化?不就是搞了个二锅头吗?他根本没意识到张昭的“崛起”。 被刘大户喝骂,张昭不怒反而想笑。这刘大户真是个“猪队友”啊!此刻,他脑子正在高速运转,准备随时应对着主审官们的诘问。然而,刘大户来了个神助攻。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说话的? “呵呵!”张昭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扭过头。一幅阁下不足与高士共语的派头!至于刘大户指控他曾经出现在锦衣卫中,他根本不解释。 果然,胡府尹问都没问张昭,反而从公案后丢下一个签子,淡淡的道:“咆哮公堂,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两名衙役上前,将懵逼状态的刘大户拖到公堂外,噼里啪啦的打起来。其惨叫声不绝。 “大哥…”人群里的刘公进看着大哥的屁(防和谐)股被打开花,真觉得板子打在自己身上。 … … 余冠听着背后传来的惨叫声,嘴角微微抽搐。斜眼看着神情平静的张昭。忽而有些其人深不可测的感觉。他毕竟只有十八岁,这种大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 余冠定了定神,将刘大户的遭遇抛之脑海,专心的应对今天的情况,躬身行礼,说道:“老大人,张昭占地确有其事。县衙中有备案他过户的红契。” 红契,就是加盖官印的契约,受法(官)律(府)保护。当然,签订红契是要在县衙中交钱的。所以,民间白契盛行。而红契,在县衙的户科中自会有备案。 当日,在青龙镇中董鼎、李户书拿出来的就是一份红契。张昭当场签字。当然,他后面又把桌子给掀了。 “哦?”胡溥颇为惊奇。张昭今天进来后的表现,堪称滑不留手!怎么会留下这个破绽? 何愈和李道立两人则是玩味的喝茶。今天这案子审的有意思啊。一个个的意外频出,出乎意料之外。 余冠应答道:“老大人,此事去县衙户科一查便知。” 稍后,一名书吏匆匆而去。 … … 府衙外的茶铺里。消息再次传来。 坐在茶铺大堂正中的曹朗顿时摇头,叹道:“张子尚阴沟里翻船啊。” 几名同学纷纷感慨。 不同于李幽那边纯议论、看热闹的氛围,他们这里对张昭要多几分同情。还是那句话:任何一个对蒙古人入侵边境感到愤慨的热血青年,对张昭提出的东西都会有兴趣。 所以,即便张昭被说成和锦衣卫勾结谋夺他人家产,德行不配。他们内心里还是同情张昭。 没见京中谣传这事是寿宁侯府在操作?目的是想要强夺张昭的“二锅头”生意。那余童生早不举报晚不举报,为什么卡在这个节骨眼上举报? 想必是由原因的嘛! 一名青年士子感慨道:“善财难舍啊!” 想想看,100亩地的转让,谁敢用白契作为约束?换他,他也不会用白契。肯定盖官印落实。 “但是,张昭没想到今日他会被刘大户反咬一口吧?还是太年轻啊!没有预料到局势变幻后,这刘大户的转变。” 曹朗摆摆手,吩咐长随道:“去结账吧!”在他看来已经此事已经结束。 … … 曹朗他们这边议论时,窗户边李幽那里正慨然的站起来和人说道:“我和张子尚相识数月,敬佩他的才华,但此事上,我和他的立场却不同。” 而在其慷慨陈词时,坐在角落里的刘小娘子得到禀报,她父亲被打的血肉模糊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到府衙里去探望父亲。 府衙大堂外依旧是人头汹涌,围观者众。但都是寂静无声。正等着县衙户科的人拿红契的备案过来。刘大户打完后,被丢在大堂外的廊檐下,一名衙役看着他。 刘公进带着几个家仆照顾他。刘小娘子带人赶来,看着不断叫疼的刘大户,眼泪忍不住流下来,“爹,你这又是何苦呢?” 刘大户趴在软登上,疼的呲牙,愤恨的道:“里头如何?” 刘公进叹口气,大哥这是执念难消啊,说道:“正等着县衙里将你和张昭过户的红契拿来给那些大官们过目。”说完,神情古怪。这里是由问题的。 因为,地契是他亲手送到张家交给张昭的。根本没有红契啊!但这时他当然不会跑到公堂内去证。 正说话间,一名家仆伸手一指,喜道:“老爷,县衙里的人来了。” 刘大户咧嘴笑道:“哈哈!好!”让张昭你小子得瑟!给劳资等着罢。 … … 李户书手里拿着红契,在近百人的注目下,踩着靴子走进府衙中。当此之时,他内心中激情澎湃,当真是想高歌一曲。 当日,他在青龙镇中如同丧家之犬般回来,被张昭踩到泥巴里去。惶惶不可终日。而今日,他翻身的时刻便来了。 一切的焦点,便在他手中的这张红契上。这,足以钉死张昭! 就在李户书昂首阔步的走进府衙大堂中时,他并没有看到人群中,张昭长随陈康嘴角露出的一抹笑容。 第七十章 生员(十)-攻守之势异也 目送着李户书走进大堂中,陈康脑子里想起昨晚少爷给他说的关于当前局势的话,“这样也好,看看都有哪些牛鬼蛇神都跳出来。正好一锅烩。” 果然如此啊! 刘大户,李户书,他背后还应该有董氏父子吧?再加上余冠,都仿佛被一条线给串起来。出现在这府衙中。而这条线就是寿宁侯府的张管事。 但是,你们怎么就认定少爷没有反击之力呢? 在陈康的眼中,自家少爷危机感极强。本来,他是看不出大好局面下有何危机的。现在来看,这何尝不是眼光上的差距呢? … … 李户书走进府衙大堂,跪地行礼。自有书吏将他带来的红契呈上去给胡溥、何愈,李道立。一名积年老吏鉴定笔迹后,认为红契上的签押,和张昭的笔迹一模一样。 御史李道立看张昭一眼,拿起茶杯喝茶。现在这局势就很明显了。白纸黑字,如何抵赖? 何愈轻轻的叹口气,“唉…”真是可惜了。他是真心不想剥夺张昭的功名。但现在形势如此,他终究是要顾忌舆论。 胡溥将手里的红契轻轻的压在手边,肃容道:“张昭,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昭洒脱的一笑,拱拱手,“回老大人,这签押是假的。看来有些人做事时无所不用其极!”不待胡溥、堂外吃瓜群众有反应,接着道:“我有证人。” 说罢,回头看向大堂之外。 只见人群中一名穿着粗布长衫的青年走出来,双腿微颤的走进大堂中跪下来。李户书看到他时,满脸的惊骇之色,“你…”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胡溥诧异的看张昭一眼,问道:“堂下是何人?” 这青年正是当日和刘大户一起被拷打的方差役方贯,他低着头,“小人宛平县衙役方贯。当日,我和刘公达、李户书共谋张相公家产。李户书要张相公的妹妹。 事败后,李户书怀恨在心。他和京西青龙镇董氏是姻亲,大半个月前谋夺张相公家的二锅头生意,再次事败。这些故事,县衙中人人尽知。 因我和张相公有仇,他昨夜里来访,出示过这张红契,要小人出庭作证证明张相公和锦衣卫有勾结。小人已幡然悔悟。将其密谋告之张相公。请老大人明察。” 此时,大堂之外,近百人的围观众在短暂的延时之后,瞬间喧闹起来。声浪轰然而起! 实在是这位方衙役透漏的内容太过于惊奇!这不就是一个完整的阴谋吗?而且,还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然而这不符合众人的认知啊! 张昭明明是反派!他怎么就“得道者多助”呢? … … 大堂外,一名侯府的仆人内心里疯狂的咆哮。狗屁! 昨天晚上方贯哪里都没去,而是在张管事的安排下,在侯府的某处别院里喝花酒。如此重要的人证,在这样紧要的时刻,怎么可能任由他到处乱跑? 但是,有刚才刘大户的先例在,他不敢冲进去喝骂。赶紧去通知张管事。 和他一样往外走的人不少。这个重要的消息,就像一阵旋风般传遍京中各处。 京城中关注府衙审案的人,并非只有府衙大堂外的围观众,府衙四周茶铺、酒楼里的人。而方贯的“叛变”,意味着此案局势,攻守之势异也! 距离府衙不远的酒楼雅间中。 三十多岁的张管事听完仆人的汇报,胖脸上的肉气的直抖,眼神更加的阴沉,“混账!劳资要扒了他的皮!他…他竟然敢,王八蛋!”张管事将八仙桌上的酒菜全部都扫到地上去。 侍候在四周的几名侯府仆人鸦雀无声。 张管事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刘大户、方贯两人被锦衣卫带走拷打,为何他先只派出刘大户指证张昭?因为,谁都不知道张昭有没有牌?而这时再打出第二张牌,不就可以“阴”到张昭? 按照计划,李户书将张昭钉死后,就让方贯再出来指认张昭和锦衣卫勾结。张昭将会辩无可辩。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谁又能想到方贯这个衙役会叛变呢?他现在都有种底牌给张昭看穿的感觉。 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但,不管怎么样,总可以全身而退。 而等此事完后,他一定要扒掉方贯的皮! “王八蛋!” … … 张管事骂骂咧咧时,大堂外的刘小娘子正惊诧的听着纷纷传来的议论声,而茶铺里,刚刚结完账的曹朗等人不得不重新坐回去。几个同年面面相觑。 一人拍着桌子叹道:“娘的,张子尚真是牛逼啊!” “你们谁信那衙役幡然悔悟? 曹朗失算,摇头道:“这话谁信谁是傻子。必定有什么盘外交易。张子尚厉害啊!” 但凡有才气的人,必定是自己的骄傲。曹朗在京中听李幽给张昭吹嘘什么“王佐之才”,他不屑一顾。然而,张昭今日的表现实在超乎他的意料! 辅助君王,不仅仅要有治事之能,还要懂权谋。这样的局面,张昭都能安然脱身,他有什么不服气的? 几人纷纷附和、赞叹。 … … 茶铺临窗处,慷慨而论的李幽在听到消息后,其声音不自觉的小了几分。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他和张昭的交情,也没到在如此局势下要他为张昭奔走的地步。然而,这个死局,张昭却即将脱身!他当如何自处呢? 一名同年喝着茶,叹道:“子远兄,这转折的实在令人拍案叫绝啊!你做何分析?” 附近数桌的士子都看过来。 李幽道:“此事余冠和其幕后之人已是黔驴技穷。张子尚洗脱嫌疑,脱身不难。而此案的结果如何,要看幕后的博弈。” … … “肃静!”胡府尹再拍惊堂木,将公堂内外的喧哗声压下去,再审问方贯,“你说的事情,本官再核实。张昭让你作证这红契的签押是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方贯时年十九岁,刚进大堂时按照姐夫的吩咐反水,腿肚子都在打颤,而这时反倒镇定下来,回道:“ 老大人,我整日在衙门里当差,张相公根本没来户科办理红契。而县衙里有擅长模仿笔迹的高手,其人和李户书相善。老大人一审便知。” 胡溥再派人去县衙拿人。至此,整个案情已经明朗。但这着实让他为难啊。庙堂某公给他打过招呼的。谁曾想张昭竟然能一步一步的洗脱罪名呢? “何老大人、李御史,我等且先去后堂里休息片刻,等会再审。” 第七十一章 生员(十一)-反攻 小吏们去县衙里“请人”。会审的三人胡溥、何愈、李道立到后堂中小憩。 府衙大堂高大轩敞,堂前设栅栏。而从大堂后转出去,则是面积相对较小的二堂,又称穿堂。这里一般是大堂里审案时退思、小憩的场所。 再往后面的院落走,穿过一道宅门才是后堂,也就是“三堂”。这里是知府接待上官、商议政事和日常办公起居的地方。事涉机密的案件和不便公审的花案,亦在此审理。 胡府尹请何提学、李御史两人稍作休息,亦有商议案情的意思。所以在这里喝茶。 心腹长随送茶进来后,便到堂外候着。三人分宾主而坐。 胡溥感叹道:“昨日何老大人行文本官一起审案,谁料得到竟然会是这样个局面?意外频发。” “胡府尹,如今案子已经很明显。张昭无罪啊。”何愈此时心情放松。张昭顺利洗脱嫌疑,他不用去剥夺张昭的功名。这样,他卖生员名额的事情被抖出的概率近乎无。 胡溥微笑道:“何老大人,也不能说他无罪。他确实能自圆其说,但他问题不小。他和锦衣卫的关系就很亲密。依我看,不如让他下科再考。” 现在这情况,张昭在“法理”上洗脱嫌疑,就算他知道张昭有问题,但也无法严惩。只能退一步,让张昭此次成绩作废。这样,他对某重臣能有个交待。 何愈微微有些错愕。胡府尹这态度不对啊!敢情他竟然是想要严惩张昭。没看出来啊!谁给他打了招呼? 御史李道立当即脸色微沉,不客气的道:“判案讲证据。张昭无罪,却剥夺他的院试成绩。这如何能服众?” 胡溥很清楚李道立代表谁的立场,心里衡量了下,笑道:“既然李御史反对,那就让张昭过关。” 这时,胡溥的心腹幕僚脚步匆匆的走进来。拿着一张纸条给胡溥看。胡溥看一眼,失笑道:“两位大人,寿宁侯派人来打招呼,要求我们轻判余冠等人。” 说着,眼睛看向李御史。 何愈心念致仕,不想出事故,说道:“那便和稀泥吧。” 御史李道立点点头。 在一团和气中,三人便将案子的原则定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俗称就是“和稀泥”。 而茶铺中李幽、曹朗等人分析的张管事黔驴技穷,实则不然。他以侯府的名义通过胡溥的幕僚施压,保住余冠等人,全身而退。确实还有点水平的! 但他最终会如愿吗? … … 胡府尹这边商议定,外面传来消息,宛平县衙里的书吏被带到。三人便重新回到大堂中。 胡府尹三言两语审完书吏,一切脉络便清晰:李户书对张昭心怀恨意,作假诬陷张昭。张昭签押的笔迹是从他今年二月在县衙里报名县试找的样本。 胡府尹轻轻的咳嗽一声,大堂外看完一场大戏唏嘘的吃瓜众们迅速的安静下来,他看看余冠、张昭两人,便准备宣布结果。 这时,张昭上前半步,躬身行一礼,朗声道:“老大人,学生还有内情禀报。”得到胡溥同意后,慨然的道:“学生遭人诬陷,若非有诸位义士相助,必定让奸人得逞,身陷囹圄之中。 昨日,在府学大门口,寿宁侯府的张管事,亲口说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威胁我将二锅头的白酒生意交给他。学生恳请老大人为我做主。 此人此时必定就在府衙外等结果。老大人将其拘来,一审便知。若学生有半句虚假,甘愿受罚。” 府衙大堂外瞬间哗然。这比刚才方贯“叛变”陈述时的声浪还要大。如同火山爆发!因为,寿宁侯张鹤龄在京中的名声很臭啊!吃瓜众们情绪激荡。 “果然!昨天就听到有传言说是寿宁侯府想要抢夺张相公的白酒生意。所以才诬陷他。不想竟然是真的。” “这还假的了?没见张相公说他府上的管事亲口承认的!呵呵,真是嚣张!” “他娘的。见好东西就想搂。不就是有个好姐姐!我有个侄儿被他府上奴仆打死,什么结果都没有。” … … 胡溥看着略有些失控的场面,再看张昭时,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他都已经决定“和稀泥”,张昭却来这一手,搞舆论绑架。同时,心里对寿宁侯府的不屑。 你他娘的一个管事,竟然敢这么嚣张?整人也就罢了,还敢去当面威胁。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这时,大堂外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走近前几步,高声道:“小人乃是长宁伯府的管事,寿宁侯府的张管事就在距离府衙不远的酒楼中。” 这句话立即将胡溥逼到墙角。他必须有个决断。因为,那孙子就在府衙外五十米。若这样的情况,胡府尹还不敢下令拿人,那明天他就会被弹劾。 真以为明朝的御史们都是吃干饭的!而且,他将成为官场中鄙视的对象。畏惧外戚,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但是,但是,弘治七年,户部主事李梦阳上书弹劾张氏兄弟横行不法,结果如何?皇后得宠。其母金夫人在弘治皇帝面前哭泣。李梦阳被下狱,差点死在狱中。 总之,在弘治朝任何人要将枪口对准张氏兄弟都得悠着点。当今天子独宠张皇后。 胡溥心中为难。 … … 张昭吹响“反攻”的号角,消息再一次的如潮水般从顺天府府衙向四面八方扩散。 要说长宁伯府的管事和张昭没联络,谁信?长宁伯和寿宁侯不和,这是京中人所共知的事情。 而张昭当着胡府尹的面陈述被寿宁侯府的管事“陷害”,更是令自昨夜其开始流传的“谣言”说服力大增。昨晚,张昭派陈康到长宁伯府中谈的就是谣言的事。 整个案子发展到现在,张昭先是通过锦衣卫校尉钱宁“顶缸”,化解刘大户出面指证,接着又用方贯“叛变”破解李户书污蔑。至此,张昭已经洗脱嫌疑。 而现在张昭当众挑明是寿宁侯府要抢夺他的白酒生意,瞬间就占领舆论的高地。让之前唾弃、鄙视他的士林中人转变看法!他要讨一个公道不是应该吗? 张昭“反攻”靠的不是胡府尹等人的决断,而是靠“人心”。寿宁侯的名声太臭啊!此案全京城瞩目,主审官自不敢徇私。当然,他敢这么做,还是因为有李御史“托底”。 一名老仆满脸笑容的横穿顺天府街,到南面的府学中,在公房见到早等着消息的李教谕,“老爷,张相公无罪。胡府尹正要派人去抓寿宁侯府的管事。” “别急,你慢慢说。”李教谕一身文士长衫,带着四方平定巾,形容清瘦,正在温暖的公房中来回踱步,显示着他心中的焦虑。这时,喜上心头。 等他听完老仆的转述,拍手道:“好小子!” 他没想到张昭竟然真的能脱身。张昭在京中有不少帮手啊! … … 于此同时,一名便装的健卒纵马往东宫赶去。 第七十二章 生员(十二)-打脸、逃离 初冬时节,小雨落了又停歇。雨滴顺着皇宫飞翘的屋檐、螭首流下来。 太子朱厚照找个头疼的借口逃掉翰林侍讲学士、日讲官王华的课。愉快的回后宫中和刘瑾等内侍玩耍。 之所以总是逃王学士的课,主要是王学士为人厚道。要是换做谢迁、王鳌、杨廷和几位先生的课,他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朱厚照在殿中和太监们玩着投壶游戏。在旁边观看并未下场的刘瑾接到一个小太监的禀报,略做沉吟,走到朱厚照身边,弯着腰道:“小爷,有张昭的消息。” 朱厚照正玩的高兴,将一支箭投向二十步外的银壶,头也不回的道:“哦?” 刘瑾笑呵呵的道:“小爷,九月底你在青龙镇中邀请张昭来东宫中参赞军务,他当时回答说要考秀才。前几日顺天府院试结束,他考中秀才,却惹上麻烦。” 刘瑾早就看穿张昭的“真面目”。张昭想要走“天子将其派到东宫”中的路线,所图非小!他当然不愿意有人来分掉太子对他的信任。 张昭被审,京中传遍。他今日一样派人到府衙中听消息。瞒肯定瞒不住的。但他早就掌握一些技巧。譬如,在太子玩的正高兴的时候说事。 “哦?”朱厚照见没有投中,拍拍手,一反常态的停止玩乐,转过身,颇有兴趣的道:“老刘,怎么回事?”他当时因担心张昭推脱不肯来东宫,还特意去求父皇下旨调人。 预备役之事因而得以入圣听。如今朝中正准备在九边予以实施。而关于调张昭入东宫为官,父皇只说考虑考虑,到现在还没动静。 朱厚照不玩,正在比赛投壶的谷大用、张永等人呼啦的全部都围过来,簇拥着朱厚照,捧着茶碗、热水、毛巾、点心侍立在侧。 刘瑾自然站着“一位”,弯着腰,说道:“张昭的同学余冠出首,说他和锦衣卫勾结谋夺富户家产。今日顺天府中正在审理此案。京中各处都在关注这案子。” 朱厚照外殿侧的小间走去,奇怪的问道:“这是为什么?”一个秀才有什么好关注的? 刘瑾谄笑道:“因张昭在小爷面前提出预备役制度被朝廷采纳,再加上他提出的‘平北虏三策’、‘战争论’、‘战略三阶段’,这使得他在京中名气极大。” 这几年各地灾情不断,但朝廷应对得力,均平稳渡过。西南的土司叛乱不绝,但总能压下去。唯有北面的蒙古人,小王子、火筛两部连年入寇。 这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而张昭突然出现,以十七岁的年龄提出对蒙古诸部战争一系列的论断。再加上太子的称赞,朝堂采用他的策略,自然是引的朝野关注!名声大振! “嗯。也对。”朱厚照点点头。数日前张昭院试时的“战略三阶段”的论述,他已经听过,很对他的胃口。到小间里坐下,朱厚照问道:“老刘,现在府衙那边情况如何?” 刘瑾道:“那富户已经到府衙作证。张昭和锦衣卫勾结的事,证据确凿。他大概会被提学剥夺功名,退回强占富户的100亩地。回乡种地。” 老刘表情谦恭,实则心里乐开花。 朱厚照皱眉,脱口而出的道:“老刘,你派人去一趟府衙,把张昭捞出来。” 刘瑾对太子的反应早有预料,他选择在太子正玩乐时说张昭的事,不就是不想让太子干涉吗?奈何这小爷不按剧本来啊!说道:“小爷,奴婢去传话,那文官们肯定要闹到皇爷那里去。张昭有没有功名都能来东宫。” 这话是没错的。但一个犯过错的平民来东宫,怎么能和他争太子的信任呢?再有才华,其前途是有限的!这和一个秀才进宫,其中的差别海了去。 谷大用、张永几人心里暗自叫好。都在东宫里混,谁看不出刘公公的心思呢? 刘公公脑子就是好啊!根本没从张昭勾结锦衣卫名声坏掉这个方面去说。在皇家眼中,和锦衣卫牵扯算什么错?而是换一个角度劝说小爷。 朱厚照顿时有点挠头。和所有的熊孩子一样,怕家长是本能。想一想,说道:“那算了。你派人去府衙等着,等他出来,和他说一声。我还等着和他讨论军务呢。” 刘公公满脸笑容的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办。” 刘公公刚应声,就见一名小太监在门口冒头。气喘吁吁,额头上还冒着汗。刘公公招手让他进来,笑呵呵的道:“小爷,府衙那里的消息来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语速飞快的道:“小爷,府衙那里,张昭已经洗脱嫌疑。并当众说明是寿宁侯府的管家在诬陷他,要抢他的白酒生意。胡府尹正派人去捉拿那管家。” 朱厚照刚刚情绪有点低落,现在一听这消息,顿时振奋起来,“嚯”的一声从铺着坐褥的梨花木椅中站起来,双手兴奋的挥着,“好!好!我就知道他有真本事。” 刘瑾错愕的看着地上的小太监。他以为尘埃落定,才让这小太监汇报情况的。哪里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昭洗脱嫌疑?这他娘的怎么可能?别人不知道,他难道还不知道。这背后真的是寿宁侯在支持。否则,谁敢轻易动长宁伯“照顾”的人。 如此强大的权势,对张昭是围猎之势,人证物证俱在。他就是看到如此,才没让老蒋动什么手脚。毕竟,日后若是给太子知道,这会是根刺。 刘公公感觉空气中无形的有一巴掌打来。太子未必知道。但他的那些“小伙伴”肯定知道他被打脸。 这他娘的! … … 且不说刘公公判断失误。府衙大堂中,胡府尹思前想后,终于是将令签丢下去。 距离府衙不远的酒楼中。 二楼雅间里,气氛极其的压抑。数名寿宁侯府的奴仆低着头不敢出声。 张管事脸色阴郁到极点,感觉他整个人都要爆炸。他预计,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甚至是带着余冠等人脱身。要有始有终。 这是他的口碑。不能用完人家,就像抹布一样扔掉。否则日后谁肯给他做事?所以,他还通过胡府尹的幕僚去带话,施压。 然而,张昭在府衙里当众抖出来是他指使。整个府衙里的舆论风向顿时变化。 张昭怎么敢这样?张昭还想找他的麻烦吗?狗日的小书生!不自量力。 这时,一名奴仆飞快的跑进来,神色极其仓惶,“张管事,快,快逃。胡府尹已经下令捉拿你。” 雅间中就像爆炸了一样。五六人全部都如同被烧到屁股的猴子般跳起来。 张管事也不废话,喝道:“我们走!”这句话气势很足,但下楼时腿一软,一路滚下去。两名奴仆赶紧驾着他,往酒楼后门逃离。惶惶如丧家之犬。 如果被府衙的衙役拿住,他们肯定会死。而逃走,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得看侯爷的意思。 … … 府衙的衙役冲出府衙大门时,消息已经快马传到宫中。 乾清宫暖阁中,弘治皇帝正坐着喝茶。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从暖阁外进来。 第七十三章 生员(十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牟斌一身青织金妆飞鱼服,躬身行礼道:“皇爷,臣已经拿到府衙里的最新消息。” 弘治皇帝下令锦衣卫彻查张昭的底细,牟斌已经查的清楚明白,今日前来汇报情况。正好将府衙里审案的事情和天子说了说。天子令他关注。 弘治皇帝时年三十一岁,因缺乏运动,白胖胖的。正坐在案几后的榻椅中喝茶小憩。一身红色龙袍常服罩在身上显得宽大。神情微微疲倦。 弘治皇帝神情温和,将茶碗放下,微笑着做个手势,说道:“怎么样?”在京城中,只有锦衣卫不想知道的事,没有锦衣卫查不到的事。现在的锦衣卫可不是明末时的废材! 整件事,牟斌刚才已经向弘治皇帝汇报。包括,张昭和蒋太监交好,用锦衣卫拿人;寿宁侯张鹤龄要夺张昭的白酒生意。纤豪毕现,无所遁形。 牟斌站直身体,答道:“皇爷,张昭用公论逼得顺天府尹胡溥下令捉拿寿宁侯府的张管事。那管事已经逃走。” 弘治皇轻轻的点头,他小舅子的风评他是深知的,温和的笑道:“此事朕既然知道就顺手处理吧。皇儿给朕提过张昭,这点小事总得遂他的愿。传朕的口谕…” 暖阁里候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应声,“奴婢遵旨。” … … 府衙的衙役出动去捉拿张管事,茶铺这里的士子们亲眼所见。整个茶铺如同过年般热闹、喜庆。 要说谁最讨厌、痛恨本朝的外戚?当属读书人!因为这帮外戚横行霸道,贪赃枉法,而且皇家常常还会偏袒他们。寿宁侯张鹤龄的名声早臭大街! 他当年报复李梦阳的事,令读书人对其极其反感。李梦阳和李阁老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且官位不高,但是此人文学成就很高,是文坛复古运动的倡导者,前七子中的领袖。 此时,全国士林中公认的文坛盟主是李阁老。但李梦阳的声望也是极高的。而寿宁侯将他入狱,严刑拷打,还想要杖毙他。士林的反应可想而知! 茶铺中,临窗处的李幽倒是略显安静的喝茶。 一名同年见状,好奇的问道:“子远兄,府尹遣人捉拿那张管事,人人振奋,为何你如此淡然呢?” 李幽身材短小,矮冬瓜脸上带着讥讽,说道:“胡府尹沉吟至今,那张管事肯定能逃走,有何可兴奋的?而且,胡府尹肯定还会拖延此案的判决。” 当日,他在给老师李教谕分析案情时,就分析指出这件案子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是证据确凿,第二是寿宁侯府的权势,第三是朝廷衮衮诸公对张昭的看法。 现在就到幕后较量的时刻。 胡府尹但凡有点做官的觉悟,若是和稀泥还好。但现在形势太过于明朗,他肯定不会当堂宣判。而应当等等。 当然,张昭亦成功洗脱嫌疑,并且“反攻”。幕后的较量中,张昭吃亏的概率不大。因为,他很清楚老师帮张昭在李阁老面前说情了。李御史就是李阁老的门生。 “哦?”几名同年听到李幽的论断,颇为惊奇。 正要请他分析分析,门外传来一阵呼喊声,显然张管事逃脱。李幽拱拱手,道:“在下要去府衙前看看。诸位同年随意。”说着,装完逼就走。 但是,谁知道他的心里的想法呢? 苦啊! 他以为张昭肯定会被剥夺功名。但如此艰难的局势都被张昭翻盘。张昭瞬间从垃圾股变成超级优质股! 他现在要去修补和张昭的关系。 … …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茶铺的大堂中,曹朗几人都看到匆匆离去的李幽,纷纷发笑。一人嘲讽道:“李子远近日表现活跃,大有和张子尚划清界限的架势。现在急了!” “他能不急吗?张子尚可是要脱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这样搞,张昭心里没芥蒂?还不赶紧去示好。伯达兄,我们要不要去府衙见见张昭?” 曹朗微微一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等和张子尚是同年,总有见面的时候。李子远此人品行不纯,与之相交要小心,不可深信。” 曹伯达对李幽造他的谣心里很不爽。 … … 十几名衙役冲到府衙不远的酒楼中抓人未果,班头回来向胡府尹禀报,“老大人,那张管事逃走了。” “嗯。”胡府尹有些踌躇,再次邀请何愈、李道立去后堂喝茶,谈谈案情,顺便等等。若谢阁老再无新的指示,那他就要断案了。 胡府尹一走,府衙大堂中的气氛就活起来。衙役、书吏们各自交谈。张昭气定神闲的站着。而余冠、刘、王二同学、李户书都已是额头冒汗。 另有,被打的屁-股开花的刘大户在大堂外的廊下惶然不安。作证后在大堂东侧厢房中等候的钱宁、方贯则是心思各不相同。钱宁神情兴奋。 余冠心中惊恐,这样的情况,他的结局会不妙,转头去找他二叔求援。 余夫子就在人群中,和族侄的视线对上,轻轻的摇头,示意他别慌张。 以寿宁侯的权势,怎么会压不死一个张昭呢?要知道去年大太监李广自杀,受牵连者众多,纷纷去求寿宁侯在天子面前说好话。最后不都得到赦免? 然而,结果如此。 不过,族侄的结局不会太惨。毕竟,这后面就是寿宁侯在运作。胡府尹多少要给他点面子。大概率是打板子,勒令回乡读书,不许再生事。 余冠得到族叔的示意,心中稍安。一贯的玉面郎君形象早绷不住,对旁边的张昭拱拱手,艰涩的开口道:“张兄,在下昔日对你多有误会,偏听偏信,还请你见谅。” 刘、王二同学见状,连忙道:“张兄,张兄,我们也是。还请你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 跪在地上的李户书更能拉下脸,跪地膝行到张昭面前,“啪啪”,狠狠的抽自己两耳光,哭道:“张相公,我是被逼的啊!都是那个张管事逼我的。” 张昭看几人一眼,“呵呵。”这个时候你们就是被逼的?怎么不想想不久前你们是什么态度呢? 当然,“呵呵”这个梗,他们八成是不懂的。 … … 大堂外,小黑胖子张泰平笑的脸上肌肉疼。他这会儿腿不抖了。憨笑着看大堂内的“表演”。 董朗毫不掩饰的讥笑着,“丑态百出!”心里快意难言。他知道李户书背后还有董氏父子在。现在就看你们能落个什么好结果! 陈康清瘦的个子,嘴角带着冷笑,心中一口郁气散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正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谁也不欠谁! 刘大户的弟弟刘公进带着刘小娘子,过来找陈康求情。而府衙大堂内外的书吏、衙役、观众们观看着这场大戏落幕前的“表演”。真是人生百态啊! 这时,一名小太监用尖尖的嗓子高声喝道:“圣旨到。”府衙大堂外的人群中赶紧让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带着几名小太监走进公堂。 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 秘(防和谐)书给领(防和谐)导办事,最喜欢的就是给领(防和谐)导办私事。这才是真正能拉近关系的。而这趟来府衙明显是私事,陈大档当然乐意亲自跑一趟。顺便见见皇爷亲自关照的青年。 第七十四章 生员(完)-口谕 府衙的后堂之中,一缕阳光从云层中钻出落在庭院里。古典风格的屋舍中,胡溥、何愈、李道立三人穿着各色官服,分宾主而坐,喝茶、商议着。 胡溥放下手中的茶碗,看看两名“同僚”,说道:“既然张管事逃走,我的意思是此案今日到此,择日再判。” 何愈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他要致仕,不想惹事。反正这个“择日再判”,与和稀泥差不多。 李御史笑笑。他懂胡府尹的想法,估计是要等哪位的指示。同朝为官,他没必要为这点事去为难胡府尹。 胡溥见这二人没意见,心里松口气。他最怕就是这两人要为张昭主持公道,那就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就在这时,胡府尹的家仆从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老爷,圣旨到。” “什么?”胡溥、何愈、李道立三人顿时惊的从官帽椅中站起来,相互对视一眼,快步往大堂而去。 … …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和胡溥、何愈、李道立三人在府衙大堂中见礼,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第一,文官们和太监们在公开场合关系都是比较冷淡的。 第二,他的地位远高于面前的三人,根本无需在意细节。 陈宽咳嗽一声,道:“陛下有口谕。”话音一落,大堂内外所有人“哗啦”跪下。张昭自穿越以来,这是第一次下跪,心里不愿意,但只能是入乡随俗。 陈宽肃容宣布道:“授宛平县生员张昭为勋卫散骑舍人,随侍东宫。” 张昭愣住。什么鬼?他的明史只是网文水平,这勋卫散骑舍人是什么官?又是几品? 明朝东宫对应的机构是詹事府。没有太子时,这是用来给词臣升迁用的。有太子时,就是词臣们教太子读书。这勋卫散骑舍人是詹事府的官吗? 陈宽身边的一名小太监提醒道:“张秀才,还不快谢恩?” 张昭思路被打断,道:“臣谢陛下恩典。” 至此口谕传完,大堂中的众人纷纷起身。陈宽打量着张昭,和颜悦色的道:“张舍人日后在东宫中要好生当差,勿令天子失望。”说罢,点点头,带着小太监们离去。 张昭当然明白这位陈公公是在表示善意。但这同时恐怕也是在传达天子的某种意图吧? 等陈公公离去后,大堂内外顿时响起轻微的喧闹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事件主角张昭!天子派人来授官,并明确调张昭进东宫,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案子还叫案子吗? 御史李道立看看站在原地思考的张昭,就知道他不懂其中的奥妙。眼角余光瞥一眼胡溥,他肯定是懂的。心里微微一笑。胡溥刚刚还想拖延,现在呢? 胡溥心里叹口气。他的算盘落空啊。天子都明确表态,他哪里还敢拖延?至于怎么判案,看看司礼监掌印陈宽对张昭的态度就应该知道。 … … 余夫子愣愣的看着大堂中张昭挺拔的背影。心中“乐观”的情绪被击的粉碎。这一“巴掌”来自当今天子! 寿宁侯的权势在天子面前算什么?天子口谕里一个“张生员”就把事情定性,他还能做何想呢? 要他在族侄和张昭中选一个,他当然会选族侄。张昭在明理书院只是个不起眼的学子而已。然而… “唉…”余夫子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敢去看族侄的眼睛。 府衙大堂外,李幽就站在距离余夫子两米外,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天子口谕授官”这一幕。要说心中不羡慕那是假的!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国朝的秀才很难进入仕途。天子授官明显是为后一个目的,将张昭调到东宫中去。 虽说“随侍东宫”并不意味着是跟在太子身边,距离成为太子心腹还远着。但是,这说明天子对张昭有一定程度的认可!若张昭考中进士,进入仕途,绝对可以说一句“简在帝心”。 如果说,张昭当众挑明是寿宁侯府在整他是“反攻”的话,那天子这道口谕就是“终结”。一锤定音! 张昭从未和他说过青龙镇中和太子见面的事,但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猜得到张昭为何当场拒绝太子的招揽,现在算是得偿所愿啊! 李幽检索着事情的来龙去脉,长长的叹一口气。 按照常理来说,张昭有进东宫的可能,那就是潜力股。但是,国朝哪个太子会招揽有罪之人?他是看到张昭没有翻盘的可能,才袖手旁观的。 李幽所不知道的是,朱厚照是个例外。他的性格里有讲义气的一面。但是,刘瑾却又将朱厚照拦住。他有自己的小心思。而恰恰因为朱厚照给弘治皇帝提过张昭。 弘治皇帝在调查张昭时,赶上这个案子。就是张昭在李教谕面前说的:他问心无愧。锦衣卫把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弘治皇帝自然会作出判断:张昭没有过线! 其中细节有:张昭让钱宁散布的,拷打刘大户、方贯他没拿一分银子的消息。所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才能一查便知。 种种因素归结到最后,就是李幽现在的感受:他没想到天子会出手处理此事! … … 董朗用力的拍拍陈康的肩膀,兴奋难言。 陈康咧嘴一笑,心中亦是激动。天子口谕,完全是意外之喜。将少爷的目的达成! 他犹记得少爷给他说的话:伯宁,和皇权打交道,最好是帝师,其次是谋主。最下乘的才是宠臣。 陈康视线扫过呆滞状态的刘小娘子、刘公进,他们选错了边! 刘公进牙齿都在打颤。他读一辈子书,连童生都没考中,今日却见识到这大场面。而他大哥却是“反方”。这简直是要命! 刘小娘子双手握拳,克制着汹涌袭来的悔恨情绪:她应该劝劝父亲的!手指将手掌都刺破。 府衙大堂中,余冠英俊的玉脸变得惨白,惨白。双腿一阵阵的发软。他已经看到二叔闭上眼睛放弃他。那么,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刘、王二同学心中充满着悔恨。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关他们俩的事啊!为何要参与进来?现在好了!然而,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李户书跌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他积年的老吏,知道诬陷张昭的后果:丢掉饭碗,吃皮肉之苦,这是肯定的。可是,谁料到他娘的皇帝会插一手呢? 他完蛋了! … … 张昭站在府衙大堂上,身边的“敌人”们已经认输。 他并没在意这个。就算没有弘治皇帝的口谕,这一局他也是赢定了。当然,有天子的口谕,那会让他赢的更彻底,更快的收拾余冠、张管事这帮蹦跶出来的牛鬼蛇神! 这是意外之喜!将反击的战果扩大。 张昭现在想的是弘治皇帝的口谕:随侍东宫。 他拒绝朱厚照的邀请后,一直都在等着弘治皇帝的考验,他确信他肯定能通过。而现在他连考验的边都没摸到,就算是已经通过!拿到去东宫的通行证! 应该是他处理刘大户时所表现的东西,得到弘治皇帝的认可。 张昭想清楚明白,看向胡府尹。整件事,应该有一个定论、结果了。 … … 说时迟,那时快。种种心理活动只是一瞬间。顺天府府尹胡溥略作沉吟,和何提学沟通几句,当庭宣布结果。 “宛平县童生余冠三人诬告张昭,剥夺功名,终身不许科举。” “宛平县吏员李进夺职,仗三十,发配至通州驿站充作驿卒。” “宛平县人刘公达,仗五十。” “发海捕文书,捉拿案犯张管事归案。” 天子表态,处罚岂是表面如此简单的?日后,余冠、刘、王二同学因功名被夺,沦为小民,终生沉沦。 李户书沦为驿卒,因其昔日得罪人过多,被仇家盯住,最终家破人亡。 其亲家董氏父子受到惊吓,惶惶不可终日,终生不再敢入京中一步。据闻董原是在和妻子行事时听闻此事,致使永垂不起。 刘大户被杖毙于府衙狱中。 张管事逃离后,衙役们拿着海捕文书到寿宁侯府通知一声,被告知查无此人。其人已被灭口。尸骨无存。 锦衣卫胡小旗被调职。 … … “十三年十月,院试既过。昭名动京师。余生不忿,诬(张)昭勾连锦衣卫,为祸乡里。府衙、按察副使会审。当是时,左右忧惧,友人回避。(陈)康随侍昭侧,曰:‘势如危卵,君何不夜见李公(东阳)以自白?’昭曰:‘吾行事无愧于心,何惧宵小?’ 是日,(钱)宁为昭固辩。衙役方贯念其德行,当堂俱言乃寿宁侯府所为。京中公论沸腾。帝乃令司礼监陈宽传谕,群丑震怖!昭行事坦荡,时人多助之。” ——《国榷》,谈迁 第七十五章 安慰 一场大戏终于徐徐的落下帷幕。消息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涌去。而府衙这里,开始散场。 “少爷。” “少爷。” “子尚兄。” 陈康,张泰平,董朗满脸兴奋的上前来簇拥着张昭。长宁伯府的管事自然是离去。众目睽睽之下,该避讳还是要避讳。 “嗯。”张昭微笑着点点头。对周围叫好的围观众拱拱手算是回应,带着几人往府衙外走去。 这时,身材短小的李幽上前两步,拱手一礼,正色道:“恭喜子尚得到天子赏识,进入东宫。” 再见李幽,陈康就有些不屑。他在长宁伯府中可是听说李幽在青楼里说的话。不是要划清界限吗?现在又上杆子来爬? 张泰平年纪小,小黑胖子直接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你看看人家董元明,少爷请帮忙立即就从青龙镇过来。这才叫朋友!而你李子远呢?有事找不到人。 张昭倒是一副平常心态,微笑着拱手还礼,道:“子远,以你我的交情,这话就生分了。改日我请你喝酒。” “好。我等子尚的信。”李幽心里叹口气。那道裂痕终究是在两人间出现,且无法弥补。以他的才智自然看得出来,张昭即将青云直上:以张昭的才华,进东宫后,肯定会成为太子的心腹。他貌似错失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但为之奈何? 李幽退开。张昭几人随着人流离开。一名奴仆急匆匆的在仪门处追上张昭,先是行礼,笑着道:“张相公,我家提学老爷让你明日去学宫,把昨日缺的生员仪式补齐。” 这是何提学在表示善意。张昭道:“谢大宗师美意。在下明日必到。” 顺着仪门出来就是府衙的大门,外面是八字墙。平日里各种闲杂人等汇聚在此。今天都进到府衙中“看戏”,现在都正在往外走。张昭几人说笑着,刚走出来,等候在此刘小娘子带着两个家仆走上前来。 “张少爷…”刘小娘子这会女扮男装,模样清俊,轻咬着红唇,哀求道:“张少爷,你能否为我爹爹求情?他刚被打二十棍,再杖五十会死的。” 张昭目视刘小娘子,晒然一笑,道:“那你是否知道,你爹来府衙作证指认我,我是什么结果?”这个女人真是不知所谓!你就关心你爹,那我的前途、命运谁负责? 刘小娘子哑口无言。目送着张昭上马离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多年以后,她依旧记得此时,那刻骨铭心的刺痛! … … 打发张泰平去李教谕家中报平安、致谢,张昭带着陈康、董朗出安定门,纵马往两里外的小安镇而去。 寒风呼号,而马蹄声疾,张昭心中轻松,畅快。这件事总算结束,而他也得偿所愿,进入东宫中。 陈康骑马跟在张昭身边保持着平齐,笑着道:“少爷,李幽这人明显靠不住,你还对他客气什么? 再者,刘小娘子刚才的意思是她愿意任你处置。小姐身边不是还缺丫鬟吗?我就觉得她挺好的。” 张昭打趣道:“伯宁,你小子是想娶媳妇了吧?”玩笑后,说道:“我不喜欢她。至于李子远,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不必强求的。当然,他不可深交。” 他理解李幽的选择。但理解归理解,心里还是有芥蒂,将其划归为不可深交。 陈康点点头,若有所思。 张昭笑笑,瞥一眼一直思绪飘飞的董朗一眼,再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小安镇。心想:也不知道婉儿在家怎么样了。 … … 毗邻京北官道的小安镇,在细密的冬日小雨中略显安静。 偏离小安镇中心的小院、张昭家中更是幽静。清晨时分,婉儿在门口送别张昭,就回到屋里中枯坐。片刻后,已是泪流满面。 十五岁的少女坐在简朴的书房中,看着张昭手写的毛笔字,思念和担忧从心底涌上来,无可抑制。 她刚刚在二哥面前强装镇定,展露笑颜,但实则心里担心的死。情况她大致都知道。二哥当初就不该对刘大户那么“仁慈”。现在他又蹦跶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大娘将厨房收拾好,谭大娘告辞回去。她倒了热茶到里屋来找婉儿。刚进门就见她泪珠如雨,顿时心疼的道:“嗳哟,我的小姐,你怎么哭成这样。少爷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那伙人想要污蔑他,哪有那么简单。” 周大娘在张家打工二十多年,是看着婉儿从小长到大的,像采桑、喂蚕、养鸡,这些活儿都是她手把手教婉儿的。在她心里婉儿当做自己的女儿般。 婉儿回头,说道:“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 周大娘叹口气,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她当然知道。去外面打水进来,给婉儿洗脸,收拾好后,絮絮叨叨的说起她小时候的趣事,又说起南口村中正在建的“新宅”。 婉儿情绪稍好些,和周大娘说着话,时间迅速的过去,她忽而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惊喜的道:“是二哥回来啦!”惊喜的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诶,小姐。”周大娘赶紧跟着。 张昭在家门口翻身下马,就见婉儿小跑着迎出来。精致如玉的俏脸上一颗颗的泪珠滚落。“二哥…”婉儿本想迎到院外去,最终扶着门框,哽咽的喊道。 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美少女,张昭心中柔柔的,将马绳丢给陈康,走进院子里,在门槛前,“傻婉儿,不哭了。” 安慰着哭泣的小姑娘,张昭对追出来的周大娘点点头,再回头道:“元明兄,今日无瑕招待。我年后和婉儿成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董朗笑着摇头,“见妹忘友啊!”调转马头,往青龙镇方向而去。他和张昭相交日久,知道张昭家的情况。这迎出门、极其漂亮的小姑娘是张昭的童养媳,而不是妹妹。 看样子,两人感情很好。 第七十六章 尾声(上) 张昭返回小安镇,而如潮水般扩撒的消息也传到各自的地方去。 皇城,内阁中。 李东阳和谢迁两人在文渊阁的大堂里叙话。路过的中书舍人们见两位大佬间气氛似乎不大对,各自脚步匆匆的散去。 弘治一朝,极少见政治-斗争的描述。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譬如弘治朝三君子中的王恕,此老活到正德三年才去世,为何在弘治六年就罢官?原因是他和时任的大学士丘濬不和。 再譬如,同为弘治朝三君子的马文升与刘大夏就不和。而刘大夏和李东阳是同乡。正德初年,两人联手将时任吏部尚书马文升逼走。 所以,弘治朝的刘、李、谢三位阁老未必见得就是铁板一块,看法不同的时候未必就没有。君不见,正德朝内阁总辞职时,李东阳就没走。 当然,这并非说李阁老就是反派。李东阳谥号文正,这是文人的最高谥号。这代表着时人对他的总评价。 此时,谢迁便是和李东阳的看法有分歧。 谢迁将茶碗放下,沉吟着道:“宾之兄,天子口谕授一名生员为勋卫散骑舍人无损官制,只是调其随侍东宫似有些不妥。”官位到他们这个地步,谈论评皇帝的旨意并无不妥。 他是很坚定的文官政治拥护者。作为太子少傅,太子名义上的老师,他不希望太子过多的关注武事。而张昭进东宫,无疑是有某种可能。此子对北虏的战争颇有见地,就怕他鼓动太子日后往北用兵! 所以,他派人给顺天府府尹胡溥打了个招呼:能把张昭压下去就要压下去。而且,他知道保张昭的就是李东阳。但刚刚结果传过来,并不如他的意。 李东阳笑呵呵的道:“于乔,你是说张昭?我族弟相铎(李教谕)对其评价很高,几次向我推荐。天子调他去东宫,也是人尽其才!于乔,堵不如疏啊!” 他很清楚谢迁的想法。但是太子点名要张昭去参赞军务,且和天子说过。只是个八品官而已,何必为这点事和天子闹?太子如今才十岁,可塑性很大。 张昭不清楚勋卫散骑舍人是干什么。李东阳当然清楚。他当年可是在翰林院坐了九年的板凳。后来又修《宪宗实录》,对这些官职、典故非常熟悉。 勋卫散骑舍人是皇宫里的禁卫。择公、侯、伯、都督、指挥之嫡次子充任。俸秩视八品,侍卫直宿外,或令署各卫所事及听差遣。 但如今天子不亲征,充作亲卫的勋贵子弟纯粹就是值班站岗,没有任何前途。有品级的武官子弟都不屑于为此官。 天子用这样连武官子弟都看不中的官职封给张昭,不会有人有异议。而勋卫散骑舍人,当然是可以到东宫当禁卫。这就是天子秉国十三年的水准体现。 本朝以生员功名出仕的不是没有。像张昭这个年纪的,多半会在官场历练后,继续考取功名,获得更好的仕途起点、上限。 所以,天子亦展露出对张昭某种程度的认可、期许。否则的话,就不是封这种无关紧要的官。说不定会给个三千营、五军营百户之类的官。 谢迁无奈的看李东阳一眼。谢公尤侃侃。然而他的说辞还未出口,就被李东阳堵回去啊。说道:“宾之兄,既然你和张昭熟悉,那你和他谈一谈。别把太子引向邪路。国虽大,好战必亡!” 以谢迁多年阁臣的政治经验,怎么会看不出张昭关于对蒙古战争一系列论述的本质?这就是个好战份子!他主张灭掉蒙古诸部,占领漠北。 李东阳笑道:“于乔不必忧心。我会和他谈一谈此事的。漠北之地取之无用。” 这个观点他很早就和族弟李相铎说过。也答应在张昭取中生员后,召见张昭,为其扬名。不使人才籍籍无名! 他行事平和,没有谢迁这样激进。他没想过通过阻拦张昭进东宫,压制太子喜欢战事的想法。还是那句话:堵不如疏。没有张昭,日后还有李昭、刘昭。 谢迁见李东阳表态,心情略松,和李东阳谈起江--西赈灾的事宜。 文渊阁大堂中的气氛就此变得轻松起来。 … …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从皇宫中出来,走东华门出宫。下午时分,初冬雨后气温湿冷。 数名心腹校尉紧跟着牟斌走在皇城中。牟斌心里沉吟着天子的口谕,想一想,吩咐道:“派人去把钱宁找来见我。哦,赵良,这钱宁什么来路?” 指挥同知赵良是牟斌的心腹手下,洗张昭的底就是他具体操办的,而与张昭有牵扯的钱宁自然在他的视线中,说道:“大人,他是成化朝大太监钱能的家仆,后来得其欢心,改姓钱。 钱太监当年在我们卫中有些人脉,给他这个假子在卫中谋个差事。现跟着于永的小舅子蒋百户做事。钱宁帮他在崇文门外的坐商中发牌子收银子,这一两个月有几百两银子的收入。” 牟斌点点头,“这倒是个人才啊!” 一行人出皇宫,直接到城南正阳门外的正东坊牟斌的别院。锦衣卫正经的办公地点,就在大明门西侧。南北镇抚司,锦衣卫胡同都在那里。 但是,锦衣卫数万的编制,怎么可能都去锦衣卫衙门中点卯呢?都是分片“开会”。下属们往往是去上司指定的集合地点。牟斌的别院就是这么一处,在锦衣卫系统内公开的“据点”。 早有人去通知钱宁。钱宁刚出位于京城北面的顺天府府衙,就横穿几里地,到城南来见大头目、指挥使牟斌。 牟斌的这处别院占地数亩,庭院内古树参天。前院中共有八十间房屋。偏东临假山的小厅中,钱宁见到牟斌。心情忐忑不安。他当然知道他犯的什么错。他帮张昭作证,实际上暗中使用了锦衣卫的牌子给张昭担保。 牟斌打量着钱宁几眼,笑着道:“真是生的好模样啊!皇爷给张昭的口谕,你听到了吧?” 钱宁哪有什么节操?他平日里那见得到牟斌。弯着腰,谄笑道:“小的当时不在场。事后听说。” 牟斌点点头,“这件事你有功劳,给咱们卫里在皇爷面前争了光。本官向来是有功必赏。你干个总旗吧。崇文门那里别闹出乱子来。另外,张昭哪里有什么事,及时向我汇报。” 钱宁大喜过望,跪地拜谢道:“小的知道。小的谢大人栽培。”话是如此说,心里却是明白沾了张昭的光。但能接触到牟指挥使,他未来上升的空间就大咯。 牟斌笑笑,挥手让钱宁下去。很多事情,他没必要和钱宁说清楚。 天子为什么要出手帮张昭?太子的请求是一个原因,另外就是当年李梦阳案的影响。 当年户部郎中李梦阳下诏狱,是他一手操办的。当天子亦有苦衷啊!皇后、寿宁侯的母亲金夫人在天子面前哭泣,天子能如何?而他知道天子根本就不想处罚李梦阳,因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李梦阳。 天子对张昭有一定程度的认可,否则不会调他去东宫。而很显然,天子不想寿宁侯再闹腾,直接给事情定性,就是划了一条红线。 天子关注的人,他当然也要关注! 第七十七章 尾声(下) 冬日小雨,天气日渐变冷。 寿宁侯张鹤龄并没有呆在家中,而是带着管家、随从一行数十人到西山脚下自家的煤窑视察。 这并非他多么的勤奋或者爱惜矿工。而是凛冬将至,煤窑即将成为他的摇钱树。他如何能不上心呢? 京城地区,自元代起就开始用煤。正所谓:柴尽煤出。到明中期时,京城附近山脉的木材资源日益窘迫,而煤炭资源被大量的使用。西山就是京城煤炭的产出地。 西山并非是一座山的山名。而是指的太行山北段余脉,峰岭连延。历今房山、门头沟、石景山、昌平等几个区县。像京西的妙峰山、百花山都是属于西山。 张昭居住的青龙乡,便是位于西山山脉之下。 午后时分,寿宁侯张鹤龄在他的几座煤窑里转过一圈,乘坐着豪华、宽敞的马车返回京城。 马车中温暖如春,张鹤龄时年二十七岁,容貌不俗,正由两名美妾服侍着喝酒,案几前菜肴精致。他问着上车来汇报京中结果的管家:“府衙什么情况?” 他只管结果,不问过程。 张管家额头有些冒汗,弯着腰不敢直起身,咬牙道:“老爷,那张昭顺利脱身,小张差点被府衙的衙役被抓住。” “嗯?”张鹤龄眉头一挑,手从美妾的裙衫里拿出来,鼻子里重重的哼一声,“怎么回事?” 张管家道:“老爷,天子下口谕,授张昭为勋卫散骑舍人,随侍东宫。顺天府的胡府尹立即就变了态度。不仅是张昭无罪,还采信他说的小张在诬陷他。没抓到小张后,还发出海捕文书。” 张鹤龄怒气上涌,一把掀掉面前的案几,“他娘的!” 马车内的美妾、管事都跪在地上。这话不知道是骂张昭,还是骂胡府尹,或者是骂… 张鹤龄暴躁的在马车内走动着,一肚子的火气不知道朝谁发。他上次来青龙镇就看中张昭的白酒生意。长宁伯那个草包,给张昭一个五粮液的酒方给打发掉。须不知,真正赚钱的是“二锅头”。 五粮液的口感甘美,味道醇厚,可以和上等黄酒比一比。但是,这价格就贵了。而二锅头价钱便宜,行销北直隶、宣府。这才是赚钱的利器。 他眼馋这块肥肉多时。这样的好生意,怎么能让区区一个童生或者秀才掌握呢?然而,到手的鸭子飞了!而且还是他的皇帝姐夫砸他的场子。他现在想要继续谋夺这个生意都不能。 这如何能让他不愤怒呢? 而且,他这脸在整个京城的勋贵中都丢尽。 “都给劳资滚!滚!”张鹤龄将美妾和管家都赶出去,脸上的神情阴郁的要滴水,“随侍东宫?哼,劳资有你好看的。宫里这趟水可是很深!” …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张昭前日去府学学宫里补办了生员的仪式。李幽、曹朗并十几个同年自发的前来观礼。经此一事,张昭在士林中名声极大。稍后,张昭去拜会李教谕,在小安镇中休假。 一般而言,新科生员们都会有几天的假期,随后再到县学、府学中上课。当日在府学中拜见何提学时,各人都选择好学校。张昭选的是府学。 不过,张昭的情况与别人不同。他被天子点为勋卫散骑舍人,要到东宫中当差。李教谕给他办理的是“保留学籍,暂时休学”的手续。日后,他离开东宫,再回来继续读书。 有明一朝,终归科举是正途。这个观点深入人心。且是社会、官场的潜规则。大明朝官场鄙视链的顶端就是清流。而清流,就是翰林、御史。这都是读书读的好的。 一代神人王阳明都没混上翰林和御史啊! “唉…”张昭在书桌前轻轻的叹口气,将毛笔搁在笔架上。自家事自家知道。他根本没有读书的天赋。这一去东宫,只怕他都不会回府学读书了。 他前面的路已经非常清晰。去东宫当禁卫随侍,肯定不能算是太子朱厚照的心腹,就算是朱厚照邀请他参赞军务。更别说谋主、帝师。所以,这是他需要努力的目标。 至于说当宠臣、舔狗,这个他真没兴趣。 这涉及到一个问题,他来到明朝,要权力来干什么? 他刚穿越来到明朝,就定下远大的目标:去朝堂中见识“弘治中兴”绚丽的风景!圣君、名臣究竟是什么样的!这里面,有他不安分的因素,也有作为一个男儿天然的权力玉望! 谁不喜欢大权在握,一呼百应呢?孔夫子身边都要带几个学生跟着。 而后,等他锦衣卫之行后,他意识到:权力,是他在明朝生存的保障。真以为是盛世,当个地主老财,就可以逍遥度日?不可能的!这是一个很基本的需求。 现在,他已经看到权力在向他招手,而他亦有信心拿到手。(不得不说,此刻的张昭有点飘。)那么,他拿到权力后,要做什么? 跟着太子朱厚照,皇帝、名臣肯定能见到的。他知道历史大势,肯定不会踩坑,自保没有问题。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总得做点事情! 明王朝享国两百七十六年,最终被满清所取代,这不令人遗憾吗?他读明末时的网文常常是热血沸腾,恨不能屠灭金钱鼠尾。他现在站在弘治朝这个节点,完全可以帮汉人王朝避免日后残酷的屠杀。 … … 书房中,婉儿正在熏笼边看书。精致无暇的瓜子脸,肌肤如玉,再加上漂亮的杏眼,娇美而明丽,颜值十分。穿着青色碧霞云纹棉袄,身段修长、婀娜。 见张昭叹气,婉儿黑白分明的美眸好奇的看过去,轻声道:“二哥,怎么了?”声音有着少女的娇柔。自那日二哥从京中回来。她和二哥的感情更进一步。 七月时,二哥解决掉得罪徐朗中的隐患,去青龙镇中读书。她思念骤起,情窦初开。 八月中,二哥从京中回乡小住,刘小娘子送上门,二哥没要。她和二哥挑明心思,二哥说她是“傻丫头”,相互明白彼此的心意。 九月底,二哥解决掉董家对白酒生意的觊觎,带着两千两银子从青龙镇中归来,一稳定情。 三天前,二哥安慰她,耳鬓厮磨,令她心神俱醉。这些天她整日和二哥在一起,片刻都不想分离。这大概是书中说的热恋吧。而这热恋的终点,便是嫁给他。 张昭看着正在看书的小可人儿,赏心悦目。微微一笑,道:“婉儿,你整日里在书房里陪着我看书,应该养只猫解闷。哦,我已经让城里的牙人留意着丫鬟。” 婉儿灿然一笑,将手里的西厢记给合上,道:“二哥,我不闷啊。”又笑:“你给我说过好几次丫鬟的事总不兑现。都快成你说的那个什么梗了。” 张昭哑然失笑。这是真忙忘了。他就这几日清闲点。 两人正随意的闲扯,谭大娘惶然的从门外进来,满脸泪痕,跪在地上磕头道:“张少爷,我家夫人去了。” 张昭先是有点纳闷,我和你家夫人不认识吧?随即反应过来,肃容道:“谭大娘,节哀。琐事我会派人去安排好。”再对婉儿道:“婉儿,给谭大娘拿二十两银子。” 婉儿在小安镇这里住几日和谭大娘熟识,拿钥匙开箱笼,取出二十两银子给谭大娘,安慰道:“谭大娘,这些日子你费心照顾我二哥的饮食。这银子算借你的。你先拿着,好好安排你家夫人的后事。不够再来和我说。” 要说人情世故,婉儿早就历练出来。这番话说的很得体。她在张昭面前是小姑娘,在外人眼中:精明强干,心地仁善。 谭大娘走投无路,到张昭这里求助,这时千恩万谢的离开。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能帮的还是要帮。张昭和婉儿对视一眼,有点心意相通的感觉。 张昭笑一笑,在这寂静的午后,继续和婉儿闲扯。时间在庭院外树梢中流走。 时弘治十三年十月二十日。 (第一卷完) 第七十八章 小安镇日常 入冬后,小安镇中枯枝败叶飘落。清晨时分,张昭在内院和婉儿稳别,走出来,在院子里接过长随张泰平递来的马缰,带上皮帽、手套,翻身上马。 “二锅头”的生意非常好,正在由北直隶向外辐射。南口村那边的产量正在逐步扩大,而工艺的改良也在试验中。至于说,这工艺能保密多久,这个倒真不好说。 毕竟二锅头对当前的酿酒工艺而言实在太简单。保不定有酿酒师傅会勘破。或者,他这里有人泄密。清康熙年间,光京城做二锅头的就有三家。 但是,这对他的生意的影响不大。首先,以如今的运输条件,他不可能将二锅头卖到全国去。所以,有些市场本来就不属于他的。比如其他高粱产地:关中、晋地,若有人酿造出二锅头,他也没辙。 其次,在北直隶,就算工艺泄露,他如今背靠长宁伯府,外加在东宫当差,没点背景谁谁敢酿造、贩卖?就算有背景,比如张国舅那种,在他前期把渠道建设好的情况下,他难道会怕市场竞争? 再一个,白酒酿造,每一口窖的口感是有差别的。张家的二锅头对消费者而言先入为主,带有一定的品牌美誉度。会吸引消费者惯性购买。 白酒生意好,张昭手头也宽裕。当然,才卖几个月的酒不可能大富大贵。婉儿的小铁箱中有三百多两银子。所以,皮帽、手套、口罩这些装备都买齐全。 寒冬腊月的骑马那真是冷啊!大概和冬天起摩托车不带头盔一样,酸爽非常! 张昭骑上马回头一看,果然婉儿又送到前院的门口来,正扶着门框看他,这时冲他挥挥手。这傻丫头哦!张昭扬扬马鞭回应,打马往京城而去。 天气越来越冷,出行艰难。小安镇这里和南口村的联络延迟到大概两三天一次。婉儿不想回去处理家里的琐事。像热恋中的女生般,和他守在一起。 而他也不想婉儿回南口村。每天从宫中回来,能有一个小可人儿在家里等着,在晚灯下一起吃饭,看书,闲聊,打发漫漫长夜,亦是人生快事啊! 十月二十四日,张昭接到消息,到皇城中的印绶监领取出入宫禁的腰牌,再到五军都督府领取勋卫散骑舍人的告身。这还没到东宫当值的时候。而是司礼监派了个老太监,专门给他培训宫中礼仪。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今天已经是十一月初六。 在城北的官道中骑马前行,冷风嗖嗖!陈康被张昭打发回青龙镇中负责白酒的销售事宜。不怕陈康犯错,关键是要把他历练出来。张昭手里可用的人太少。 陈康回青龙镇,张泰平跟在张昭身边跑腿。此时,十一岁的小黑胖子吹着冷风欲言又止。他一肚子牢骚。学个宫中礼仪,要用十天的时间吗?明摆着有人在刁难少爷,不想他见到到太子。 张昭从东安门进皇城。顺便遇到参加完早朝从东华门出来准备回衙门的官员们。张昭避在一旁。他学习礼仪的地方并不在司礼监中,而是沿护城河往北直走,在北花房院落里的一间杂房中。 上午七时许,张昭抵达北花房。张泰平自是留在东安门外。一名老太监早等在杂房中,约六十多岁的年纪,老态龙钟,笑着道:“张舍人来了。”满口牙齿稀落。 张昭客气的拱手,“王公公。” 公公,在明代对太监而言是尊称。王公公微笑着点点头,道:“那今天咱们继续。”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摇摇欲坠的夕阳中,张昭向王公公告辞离去。 王公公慢慢的起身。夕阳从皇城斜射而来,落在杂房的门槛前。 一名小太监闪身而入,约十几岁的年纪,身手灵巧,笑呵呵的道:“王公公,干爹让我来问问,这小子可有怨言?” 王公公看小太监一眼,说道:“没有。”这小太监的干爹名叫徐智。乃是宫中大珰。 小太监讶然一声,毫不遮掩的嗤笑道:“他倒是沉的住气。心里怕是还想着去东宫呢!” 寿宁侯能如他的愿才怪! … … 张昭骑着马,在夕阳中回到城北小安镇的家中。 “少爷。” “少爷。” 正在院子里练石锁的刘二狗,瓮声瓮气的喊一声,继续锻炼。张昭笑着点点头。要是老吴在这里,八成要训他这个女婿是个浑人。张昭倒是不以为意。 刘二狗是护卫。能忠于职守就行。花花肠子越少越好。 正在院子里择菜的小姑娘小霞则是起身,尊敬又胆怯的像张昭问好。这便是婉儿在村中收留的韩娘子的女儿。 婉儿不回南口村,总得派人回去处理家里的琐事。张家目前雇佣的长工、仆人有近二十人,总要人管理。深得信任的周大娘被她派回去。结果就是她白日里无人陪她说话。 “嗯。小霞。”张昭微笑着点点头。使用童工多少还是有点罪恶感啊。 “小霞,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张泰平将京中买来的糕点拿出来,乐呵呵的和小姑娘说话。朱大娘在张家当管账的娘子。儿子在外,自然要给足银钱。 韩娘子在小安镇中服侍张昭、婉儿起居。还负责做饭。谭大娘在这里帮忙时,她会有些空闲。见张泰平年纪小,便帮他洗洗衣服。张泰平心中感激。当然会对小霞好。 而寡居、美丽、温柔才二十四岁身段曼妙的韩娘子是他幻想的对象。 张昭好笑的看看张泰平。刚才回来的路上,这小子还向他抱怨:“少爷,明显有人在针对你啊。你有天子特许,太子的重视,干嘛要忍气吞声?”现在就换了一副嘴脸? 张泰平说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但是,皇宫里的水深着呢。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飙什么?再说,急什么? 张昭到里屋里,婉儿正点起蜡烛练字,展颜一笑,美眸秋波如水,清声道:“二哥,你回来了。铜炉里有热水。你自己倒。我把这幅字写完。” 小铜炉下面埋着炭。壶里的水一直热着。张昭提起小铜炉给婉儿续一杯茶,拿起她的茶杯抿一口,见婉儿正在写《兰亭集序》,点评道:“婉儿,这字还差点火候啊。” “哪有?二哥,你又取笑我。我照着描的呢!”婉儿抿嘴娇笑,轻捶张昭一记。字自然是不写了。 说说笑笑,耳鬓厮磨,便到晚间。 吃饭时,张昭和婉儿两人在内院的小厅里相对而坐,坐在小案边。四个小菜,一份汤。气氛温馨。明亮的蜡烛照着婉儿如花似玉的娇颜,令人百看不厌。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去。时间浩荡又细致的在私语中流走。 第七十九章 李东阳(上) 又是新的一天。临近中午时分,皇城北面的内官监中。 一名四十多岁的太监在公房内处理着公文。 内官监的职权是:掌木、石、瓦、土、塔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 这个位置,在早期相当于外朝的吏部,位高权重。而如今内监二十四衙门,权归司礼监。内官监没落许多,但仍然清要。太监徐智在内廷亦是有字号的人物。 当然,和司礼监的陈宽、李荣、王岳、萧敬那是比不了。将来的行情,和太子身边的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人亦是比不了的。 所以,寿宁侯张鹤龄求他办事:刁难张昭。他立即就答应。弘治十一年,内廷大佬李广自杀。牵连者众。大家都是走寿宁侯张鹤龄的门路求皇帝,才得以没有追究。 寿宁侯在皇帝面前还是颇有些份量的。当然,这个份量不是皇帝多么喜欢他,而是看在张皇后的份上。 小太监罗成闪身进来,跪地道:“干爹。”太监中的规矩比外面更严。 “小爷那边怎么样?” 罗成眉飞色舞的道:“干爹,那几位公公都哄着小爷打球呢。小爷根本没想起来召见姓张的。” 徐智满意的点点头。 罗成见徐智高兴,试探着建议道:“干爹,磨了他这几日足可给寿宁侯交代。拦肯定拦住的,皇爷有口谕。是不是明日就让他去东宫当差?” 徐智冷哼一声,“急什么?再磨他十日。” 罗成低下头,懂了。这事肯定是要闹起来。 而替死鬼就是老迈的王公公。但是,事情传出去之后,张昭只怕要成为笑柄!被一个老太监压住这些天都不吭声,这人能有什么根基、本事?宫中无人会把他当回事! … … 金红的夕阳照在皇城里的护城河中。张昭再一次的从北花房中出来往东安门走去。 刚出门,就见李教谕的老仆和张泰平等在路口的柳树下。忙走过去打招呼。 李府老仆笑着见礼后,说道:“张相公,我家老爷让你今晚到府中吃饭。晚上去李阁老家中拜访。” “好的。平安,你回去通知小姐一声。然后就在家里待着,不用来城里。”张昭吩咐道,跟着老仆往教忠坊的李教谕家中而去。心里长长的松口气。 寿宁侯张鹤龄的安排,张昭当然并不知道。但是,他被调到太子身边随侍,宫中的敌意可想而知。正常情况下,新人进单位都得受排斥呢。 这倒没什么说的。区别在于,皇宫比较凶险。 张昭一直都在等这个邀请。在院试之前,李教谕就给他说过若取中生员,李阁老会见见他。而以李东阳的人脉,找人提醒下朱厚照,轻而易举。 这不是说李大佬在东宫中有眼线。而是十岁的朱厚照天天要上课。上课的先生们基本都是翰林。李大佬在翰林院中的人脉非常深。 李教谕家中的晚饭丰盛,有鱼有肉有汤。李教谕身为府学教谕,本身是举人功名,又是李东阳的族弟,他在银钱上并不缺。生活水平中等。 席间李幽也在,和张昭闲谈几句,剖析道:“李阁老见子尚,多半是要点点子尚,不要引导让太子日后北伐。”李教谕待他如子侄,将李东阳的观点告知:漠北之地,取之无用。 张昭若有所思。 李教谕并不知道张昭和李幽间出现裂缝,捻须道:“子尚不必担忧。大兄为人风趣,约定今晚见你是要为你在士林中扬名。其余都是细枝末节。” 张昭道:“谢先生提点。我知道。”但其实,他今夜去李府,重点是让李东阳帮忙解开在宫中的困局。 … … 李教谕早早的雇好两顶小轿,带着张昭前往小时雍坊的李府。 大、小时雍坊因为毗邻皇城,上朝方便,所以这里住的都是朝中的重臣。刚进小时雍坊,就见到灯火通明,隐约有歌舞、酒宴之声。这才是夜生活啊! 李东阳是杨士奇之后,宰辅以文章领袖缙绅后的第一人,名望非常高。李府中通宵达旦的有客人宴饮,聚会。 李教谕带着张昭走侧门进去。等了约一个小时候,一名神情恹恹、气色不佳的李家子弟将张昭带进李东阳的小书房中。 书房中陈设雅致。李东阳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其貌不扬,神情略微的疲倦,温声道:“徵伯,你身体不好,还不快去休息。待客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 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时年二十六岁,躬身道:“是,大人。” 张昭心中微动。这便是李东阳早逝的长子?李东阳一代名臣,秉国十八年,关于他的奇闻异事非常多。其中有一条就是“克亲人”。老婆死两个,弟弟死三个,儿子死三个,女儿死三个。 这固然是天命无常,但实在是一个悲剧。张昭隐约记得李东阳的儿子最后是从弟弟那里过继来的。 李东阳点点头。眼中有舔犊之情。待儿子离开后,这才打量着张昭。首先便是见其风姿出众,温秀俊逸。 李东阳笑道:“老夫听张子尚大名好几次,今日第一次见你。果然是我宛平县的人样子。” 明朝官场有些特定的规则,其中乡党就是其中之一。李东阳祖籍茶陵,他也曾回去祭祖先,但几代人都是住在京城。祖坟就在京西西直门外的畏吾村。 张昭和李东阳是实实在在的乡党。 他关照张昭,未必没有这层因素在其中! 张昭心里苦笑,这算不算被调侃?一个男人被女人说长的帅,那是很爽的。但是被大佬如此点评,多半是不好的。这和明星演戏是一样的。外貌太出众,会令观众忽视演技。比如,小李子。而大佬第一印象是脸,谁管你的能力? 张昭躬身行李,道:“学生见过阁老。容貌天生,阁老过誉。” 李东阳哈哈一笑,伸手示意,“坐吧。谢于乔前些时日为你进东宫之事来找我说道。要我好好的敲打你,不可诱导太子日后北征蒙古,你怎么看?” 以李东阳和张昭的地位差距,说话可以随心所欲。 … … “武宗即位,刘瑾等以旧恩得幸,人号‘八虎’。王岳者,素謇直,与太监范亨、徐智心嫉八人。会外廷骤谏,以(刘)健、东阳等语告帝。事变,帝令焦芳入阁,追杀岳、亨于途。箠智折臂。” ——明史,《宦官传》 第八十一章 李东阳(下) 张昭这数月以来,针对蒙古小王子、火筛诸部的入寇,先后提出“平北虏三策”、“战争论”、“预备役”、“战略三阶段”,其观点是非常明确的。 华夏和游牧民族的矛盾不可调和,必须要灭掉他们。占其地,据其民。 但是,刚刚在李教谕家中,李幽还剖析过李东阳的观点:漠北之地,占之无用。这个时候头铁的和李大佬硬顶能有什么好结果? 然而当面改变观点,只怕会让李东阳瞧不起吧?而且,说出去的话,是要算数的。当面撒谎,日后李东阳焉会给他好果子吃? 张昭的明史水平一般,但可是知道刘瑾是谁干掉的。李东阳绝对有份。换言之,这位大佬的隐忍功夫在明朝绝对可以排前三。对他撒谎,还不如选头铁! 张昭想一想,坦然的道:“阁老,自太祖、成祖后,我朝受制于蒙古诸部,这个问题终归是要解决的。霍光灭匈奴,方有汉室边境百年的安定。 当然,战争打的是国力。国力不足,大军贸然出塞是堵国运。就像王振那般,致有土木堡之变。我认为不能将将士的性命,国家前途压到赌桌上。” 蒙古肯定要灭。但是何时去灭,得看国力情况。这是他给出的答案。至于说他是否会诱导朱厚照北征蒙古,按照历史来看,他不诱导,朱厚照也会这么干的。 他进东宫后,如果朱厚照问他这方面的事,他肯定会把必要性、危险性都讲透彻。 李东阳微笑着喝茶,“回头太子问你,你也是这么答吗?” 张昭点头,声音坚定的道:“是的!” 李东阳伸手虚点一下张昭,笑道:“年轻人就是气盛啊!”眼中倒是有赞赏的目光。以他宦海多年的看人经验,但凡有所成就者,必须要心志坚定。 被他问一问,就改变想法,那能有什么出息?正所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他看得出来,张昭是真的想灭蒙古。但好歹还是知道战争的风险。然而,太子恐怕只会听他想听的部分,而不会在意其中的风险。这是人之常情。 若将来太子北征蒙古,张昭必定会被文官们拎出来。种子就是张昭埋下的。 李东阳道:“子尚,一国之政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譬如,你提出的预备役,现在朝廷正在九边推行,你知道是如何推行的吗?以卫所的形式组建预备役,将小旗、总旗、百户官授于当地缙绅。” 以明朝的军制。小旗麾下十人。总旗麾下五十人。一个百户下辖两个总旗。 张昭微愣。他当时提出的是:所有预备役军官都必须由朝廷来掌控。因为,明朝的国情不像后世。 后世的民兵连长谁能拉队伍造反?而在明朝,皇权不下乡,掌握一百人的武装力量,哪怕是民兵,那也会制造出一批地主豪强的!他不信李东阳不知道? 李东阳见张昭疑惑的看来,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你知道下面的缙绅们隐藏多少人口、土地?若按名册去登记、征兵,必然会搞的地方上大乱。 如今北虏连年入寇。只有给当地缙绅一些利益,才能将他们组织起来和北虏作战。而此法只能用于九边,不得用于内地。” 治国之道,很多时候都是和稀泥。想要快意恩仇、搞硬性规定,那是绝对不行的。 张昭心里就叹口气,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谢阁老教诲。” 他提出预备役的建议,不是想搞出一堆汉朝时的地方豪强来。而是想要抵御蒙古入侵。但是,提出的建议和执行落实下去,这完全是两回事。 李东阳想给他说的就是这个。目的是好的,但未必就是“善政”。 李东阳微微一笑,点头道:“孺子可教也!你去东宫里和太子谈北虏之事。诚如你所言,北虏是必须要打的。但第一,不可因个人野心鼓动大军出塞。第二,不可鼓动太子亲征。子尚,本朝汪直、王振的结果,你是知道的。” 正统朝的大太监王振,鼓动正统皇帝御驾亲征,致有土木堡之变。成华朝的大太监汪直喜好边事,仗着成化皇帝的信任,时常出塞捞军功。 他对张昭还是很看好的。最后一句话是提醒、爱护,也是在敲打张昭。 张昭道:“学生谨记。” 李东阳微微颔首,道:“东宫那里,我会让王德辉和太子提一提你的事。你去吧。” 王德辉就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王华。他儿子叫王守仁,号阳明。时任翰林侍讲学士、日讲官、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 张昭再行礼道:“谢阁老。” … … 走出李东阳的小书房,深夜里的冷风袭来。一名仆人在前引路。张昭琢磨着刚才的对话。 李东阳对他并没有恶意,甚至还有些关照。但李大佬把话说的非常透彻:他在东宫中有哪些不能做。这似乎像一道枷锁紧紧的绑在他身上。 但,这实际对他在东宫的发展计划影响不大。 他当然知道战争的风险,火枪造出来之前,去漠北扫荡能讨什么好?现在可没有徐达、常遇春、蓝玉这样的名将。而且,他也不会鼓励朱厚照亲征。因为这不需要他鼓励,朱厚照自己会干的! 其实,他觉察的出来,李东阳对全面反攻蒙古诸部并不敢兴趣。这可以叫老成持国。也可以说是:文臣的局限性!明朝的文官们就喜欢关起门来自己玩。 而这挽救不了明朝的命运的。 平心而论,李东阳虽然其貌不扬,但喜欢开玩笑,而且机变多谋。其个人魅力令人心折。但是,只从他处理“预备役”之事来看,还是有缺陷。 不如张居正啊! 张居正敢清查土地的!缙绅们隐藏土地、人口又如何?要是张居正为宰辅,如果认可他提的预备役制度,肯定可以推行下去,将兵权尽数操于朝廷之手。 大明唯一相啊! 张昭预感,他和李阁老不是一路人。 当裱糊匠改变不了明朝的命运,如张居正那样改革,也只给明朝续命五十年。如果他真的想做点事,改变明末时汉民被满清屠杀的命运,他需要给明朝带来更深刻的改变! 第八十一章 局破 十一月初十。清晨,白露为霜。 张昭带着长随张泰平再次冒着寒风骑马前往京城中。 张泰平终于忍不住,纵马跟在张昭身边,因口罩挡着风,嗡生嗡气的道:“少爷,你在皇城中学宫中礼仪,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风吹死人了。” 张昭笑笑,“怎么,这就受不了?平安,做事要有点韧性啊。”他两个长随,都是挑选的机灵人。陈康年龄有十五岁,他自然是精心培养。而这小黑胖子还小,固然是记忆力出色,但谋略之类的事情,他要等其长大点再教。 见张泰平情绪不高,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今日你不用在东安门候着,在东城中打听下哪里有合适的小院,我们过两天般到城里来住。” 张泰平顿时欢呼道:“太好了。少爷,你进东宫的事定下来了?” 张昭就是一笑,并不回答。他昨日刚见完李东阳,困局已破。 平安这小子真是个好苗子啊。记忆力出众,理解力又好。这培养出来科举,绝对能保证一个进士!他在科举路上走不远,教出一个翰林来,那也很有成就感。 而且,将来可以倚重为助力。师生关系本来就是明代最为牢固的关系之一。 在东宫里当差,只需应付一个被众人包围着的朱厚照,应该不忙。这段时间可以利用起来。 … … 张昭从东安门进皇城。张泰平兴冲冲的去找牙人看东城售卖的院落。 再一次的遇到结束早朝的朝臣们,再顺着护城河抵达北花房中。走路都有些摇的王公公依旧准时的等在里面。 张昭行一礼,“王公公,我们开始吧!”作为一个成年人,张昭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他深知,在皇宫中需要谨慎。所以,他对这名老太监一直保持着恭敬、疏离。 他不怠慢此人,一切都按流程来。但也绝不和此人亲近。天知道这是谁的人。他从未在此人面前说别的话。 所以,小太监罗成想要收集张昭心怀怨怼的证据的企图只能落空。因为这具年轻的身体里面的灵魂不年轻啊! 王公公坐在椅中,咧嘴一笑,嘴里无牙,道:“张舍人今日进来,器宇轩昂,一反常态。想必是进东宫的事有着落,这礼仪学不学都无所谓了。咱家年纪大了,正好休息休息。” 张昭大感惊讶,他自己感觉他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王公公眯着眼睛笑起来,“张舍人不必如此。咱家在宫中当一辈子差,干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活儿。何况,你在我这儿学习都快半个月,这有何难?” 高人啊!张昭收敛惊讶,拱手道:“王公公厉害!在下这些日子眼拙。” 王公公笑笑,挑明道:“都是小技巧。张舍人跟着我在这里学习十几天的宫中礼仪,难道会是真的坐以待毙?今日不是要走了么?” 张昭听出点话头来,“坐以待毙?”不是一个困境而已,需要用这么严重的形容词? 王公公道:“是内官监太监徐智将你压在这里学礼仪。日后东宫问起来,这事就会闹开。我就是替罪羊,而你的名声会受到打击。而且,宫中之人将会看清你的根底。” 张昭恍然明白,致谢道:“谢王公公提点。” 王公公笑着摆摆手。 … … 文华殿中。 太子朱厚照在文华殿中上课。今日又是翰林侍讲学士王华的课。 在王华开讲《孟子》没一会儿后,朱厚照坐在案几前,看看忠厚老实的王华,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可以开始装头疼。 王华讲解完这两句: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忽而感慨道:“殿下,十月份小王子诸部寇大同。臣听闻殿下点名要张昭参赞军务,然而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殿下不要信此人的那套说辞。” 朱厚照则是一愣。大同距离京师数百里。小王子诸部入寇的消息加急传到京中,他当时都气坏了。问张昭在何处。老刘他们说张昭还在办理到东宫来履职的手续,他问了两天就忘掉。不想这一耽搁,就是十几天都过去。而张昭还没来东宫。 朱厚照敷衍道:“王先生说的是。本宫知道。”说着,拍拍头,叫道:“嗳哟,王先生,本宫的头似乎有点疼,本宫去后面找太医医治。王先生不必担心。” 演技极其的浮夸,根本不合格。说着话,使个眼色,带着刘瑾、马永成等人小跑着溜出去。 大殿中,看着太子飞快消失的背影,王华忍不住苦笑一声。得亏他上来就用孟子的话来引出战争这个话题。不然,还完成不了李阁老交代的“任务”。 王华在这边哭笑,朱厚照往宫中走去,一边不满的道:“张昭呢?五军都督府还没给他办好告身,还是印绶监没给他办好腰牌?把他找来见我。” 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几个大太监低着头,快步跟着朱厚照,悄然的对视一眼。 要是压张昭二十几天、一个月,这是闹起来可以追究责任。时间越久责任越大。但是十几天完全在正常流程范围内。徐智那老小子的招被破了。 刚才王学士在殿中提起张昭,他们就大感不妙。现在,小爷果然记起来。 刘瑾谄笑道:“小爷,司礼监那边安排张昭学习宫中礼仪。这些天想必应该学完了。老奴找个人去问问。” 朱厚照道:“好。把他叫来见我。” … … 张昭在北花房中等到东宫小太监带来的召见,和王公公告辞,走东华门进皇宫中去见太子。 小太监引着张昭走过文华殿。越过太皇太后居住的清宁宫,到一处宫门前。数名太监正等候在此处。 张昭前世里看过故宫的地图,大略的知道点。文华殿后面是文渊阁,就是内阁所在。而再往后就是东宫。明代叫慈庆宫,清代叫南三所。见小太监没带他进去,顿时微微有些惊讶。 张昭不知道的是,慈庆宫此时还叫清宁宫,历来都是太后的住处。只是后来才改为太子的居所。至于太子在皇宫中住哪里,完全是帝、后说了算。只要是在东边这片就行。 宫门前,数名太监看过来。其中为首的中年太监笑呵呵的道:“张书生,咱们又见面了。” 说话的,赫然便是刘瑾。 第八十二章 初见太子(上) 张昭第一次和刘瑾见面是在蒋家庄中。 他当时无欲无求,又不想和太监们牵扯,表现的不卑不亢。同时,拒绝了刘瑾的“招揽”。刘瑾招揽他,实际上是为菜谱。他识趣的把菜谱给刘公公,这招揽自然作废。 第二次见面是在青龙镇的客满楼酒楼中。他认出太子朱厚照的身份,但佯装不知道。当时,刘瑾还深深的看他一眼。 现在,在这皇宫内的宫门处,这是第三次。 张昭的历史水平再怎么网文级别,对刘瑾刘公公还是熟悉的!此刻,这位正德朝的头号大反派笑呵呵的来这么一句,张昭内心里却是警惕起来。 很简单的道理,以刘公公的地位,需要对他一副老友见面的样子吗? 张昭拱手见礼,客气的笑着道:“在下见过刘公公。当日在蒋家庄不知是刘公公当面,还望恕罪。” 张昭话说的很客气。毕竟,他在东宫中当差,勋卫散骑舍人是武官系统,无定员,俸秩视八品。但是,认真算起来,刘瑾一样可以指挥得动他。 刘瑾却只是看他一眼,再呵呵笑几声,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尖着嗓子道:“张书生本事大着呢,咱家哪敢怪罪你?走吧,小爷等着的。” 张昭跟在刘瑾等人身后,往殿宇中走去。心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mmp。 他来东宫的目的很明确:获取朱厚照的信任,为将来做准备。但是,他不能将别人当傻子。 李东阳、谢迁等大佬都明白,举例子都是拿明朝的宠臣们来举例。显然,就算他还有科举之心,大佬们都觉得他会走这条路线。 而刘公公不愧是将来能“执政”的大佬,虽然他是反派,但水平还是很高,在他进宫的第一天就表现出“敌意”。 他倒是想苟着发展,偷偷积蓄力量,但现在看来,工作环境很糟糕啊!他根本不用问,就知道刘瑾此时恐怕已经在东宫的太监们中取得主导权。 因为,弘治十三年距离弘治皇帝归西也就剩四年多的时间而已。 … … 太子朱厚照住在坤宁宫东边的承乾宫中。以乾清宫为界线,后面的殿宇都是外臣绝迹的地方。张昭虽然是宫中禁卫,但肯定不能去承乾宫中见朱厚照。 见面的地点在奉先殿前的一处小殿中。 朱厚照此时年龄十岁出头,脸有些长,白白净净的小正太模样,穿着太子的常服蟒袍。正在殿中来回踱步,脸上带着一些沉吟之色。显然,他正在思考等会张昭来了他要问什么。 谷大用等太监们随侍在一旁,另有跟着的皇宫禁卫在小殿门口把守着。 “小爷,张昭带到。”听到刘瑾的声音,朱厚照侧过身,就见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被带来,正是当日在青龙镇中见到书生张昭,见张昭要跪拜行礼,抬手道:“张舍人,免礼。” 他跟在弘治皇帝身边,耳濡目染。弘治皇帝和大学士议事时以先生相称,极为尊重辅臣。他这会自然是照着学。对有本事,且对他胃口的人,他当然很尊重。 张昭刚学了半个月的礼仪,当然知道臣子见太子要跪拜,十岁的小孩他照样是太子。但心里很膈应。见朱厚照免掉跪拜的礼仪,说道:“谢殿下。” 朱厚照神情兴奋,走前几步方便和张昭说话,径直的问道:“张舍人,不久前蒙古小王子诸部再次入寇大同。我在宫中听到消息,都快要气死,你有办法灭掉他吗?” 说完,目光热切的看着张昭,等着他给出答案。说话间,因为兴奋都没有自称本宫。 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人都是侍立在旁边,安静且神情各异的看着张昭和太子对答。 张昭在东宫里可是大名鼎鼎啊!毕竟,太子是亲口“邀请”他来东宫参赞军务。而刘公公的分析:张昭是来抢位置的,他们都认可。 张永三十五岁,在八虎中擅长军务,对军事一向比较感兴趣。他对张昭的本事还是佩服的,不然也不会专门在太子面前说张昭的观点。但张昭要来抢他们的饭碗,这当然是不行的! 明朝,皇帝身边宠臣的“坑位”,不仅仅是太监独占。还会有道士,武将等人。这都是竞争对手的关系。 见太子上来就问这样的大题目,张永看看张昭,心里就嗤笑一声,“看你怎么回答?回答有,又兜售你那几条平北虏策,小爷会有兴趣听?回答没有,那就扫了小爷的兴。” … … 张昭平视着朱厚照。他的身高比朱厚照还高,这样的平视还是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根据他脑海中的历史印象,正德皇帝是最讨厌规矩的主儿,什么东西都要反着来。异常的叛逆。所以,他没必要在这里装什么“循规蹈矩”。 张昭早上进皇宫,刚听王公公说完把他压着学礼仪的幕后主使者,接着又是“收获”刘瑾的“敌意”,再接着,给朱厚照出个难题。这真正意义上的履新的第一天,正是磨难重重! 但,趟过去就是。 张昭从容的道:“有。” 朱厚照顿时兴奋的道:“哦?那你快说。我也想了几个办法,看看能否跟上你的思路。” 张昭无视周围看来的各种目光,侃侃而谈,“这要看殿下要什么样的办法。是要立即有效果,还是要徐徐图之。是要一劳永逸,还是要反复蹂-躏。” “这都怎么说?”朱厚照胃口被张昭吊起来,一边思考,一边问道。 张昭解答道:“臣之前有些观点在京中流传,想必殿下是听过。和蒙古诸部的战争无可避免。而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比拼的是国力。 以我朝的国力,想要灭掉蒙古诸部,这是必然能成功的事!关键在于我们想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若是打完蒙古,百业凋零,中原各处烽烟四起。这便不行。 所以,对蒙古诸部的战争有轻重急缓不同的策略。” 张昭先灌朱厚照一碗“鸡汤”。 明朝初年的两位皇帝,那真是各种吊打蒙古不解释。名将蓝玉捕鱼儿海一战尽墨蒙古王公!而明成祖朱棣六征漠北,蒙古人望风而逃。但是,土木堡之变是明人心中的痛啊! 朱棣死后几十年,鞑靼人都打到京城来,且把他重孙给捉住。不知道他知道了会不会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土木堡之变后,明朝全面处在下风。成化朝出了几个名将,但说实话没有打的蒙古伤筋动骨。真正将蒙古人打疼,打的他们不敢深入腹地的,是眼前的这位。 明武宗朱厚照。 别看应州之战,各种史料都是抹黑。但单看这个庙号,估计明朝的文人们心里还是有数的。想想看,“武”这个庙号,都是给哪些皇帝的? 弘治朝对蒙古部落的战争,那真是苦逼的很。现在很多人面上说煌煌上国,心里估计都在打鼓。 张昭先给点信心。 第八十三章 初见太子(下) 听完张昭的话,朱厚照右手狠狠的砸在左手上,神情振奋的道:“我就说蒙古人不可怕。偏偏朝廷里有些人闻边事色变。张子尚,你接着说。” 十来岁的朱厚照精力充沛,显得颇为好动,喜好玩乐。这种“熊孩子”情绪外露是很正常的。参照历史中的明武宗形象,他此时要是安静、沉稳,那才是扯淡。 张昭点点头,接着道:“臣的平北虏三策,战略三阶段的观点,殿下知道吗?” “我知道。” 张昭徐徐的道:“现在国朝与蒙古诸部的较量出在战略防御阶段。那么,怎么转变为战略相持阶段。快的办法,就是汇聚九边精兵和京营中的精锐,和蒙古诸部死战。” 张永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不仅仅是朱厚照的胃口被张昭吊起来,他也一样啊。这时,忍不住讥笑道:“张舍人难道不知道朝廷大军就在边地吗?这算是什么办法?莫不是虚言欺骗小爷?” 朱厚照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今年四月、五月,火筛部连续入寇山-西。朝廷派遣大军前往御敌。以延绥镇精兵五千,京营马步军三万往大同增援。但是陈锐、许进、金辅三人不敢和蒙古人作战。朝廷追责三人,并令保国公朱晖、太监扶安取代他们的职务。 如今朝廷大军就在大同镇和蒙古部对抗。所以,张昭这算什么办法呢? 张昭并不知道插话的这中年太监叫什么名字,洒脱的一笑,“这位公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们要明确一点,战争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牺牲的! 国朝有多少军队?蒙古诸部就算全民皆兵又能有多少军队?我不知道边境的战损比如何。就算是二比一、三比一,十万大军,足可以换掉三万蒙古大军。 只要消灭蒙古诸部的有生力量。那么,战争的态势很快就会进入战略僵持阶段。这就是快的办法。” 当年侵-华战争,刚开始对面的师团非常精锐。但是,随着中华儿女的血战,以命换命,等到岛-国的新兵都投进来。战争随后就进到战略相持阶段。 明朝对蒙古的战争,完全可以套用这一模板。拼掉对方的精锐部队,他拿什么进攻、寇边?不老实也得老实。为由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张永一脸的震惊,因为张昭说的太残酷。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很想反驳张昭。打仗,那是一种技巧,真以为可以换命啊?大军的阵型一崩溃,能被骑兵杀的哭爹叫娘。 但是,他知道张昭说的是对的。这就像下象棋里面的兑子,兑到最后蒙古人哪里有兵源来补充?战争的态势确实会改变的。 张昭明着说张永,实际上是在说朱厚照。朱厚照也有些震撼。张昭说的太悲壮、惨烈。想一想,脸上疑惑的表情消失,追问道:“那慢的办法呢?” 他倾向于慢的办法。 张昭笑一笑。东宫里的这帮人现在终究是没见识到战争的残酷。明朝对蒙古的作战,再怎么劣势,终究是有来有回。不像亮剑里,那真是苦啊! 在绝境之中,都是拿命在拼!不用去想死后如何如何,杀一个就是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张昭道:“选良将镇守边境,慢慢的磨。只要多打几个胜仗,消灭蒙古人的有生力量,战略态势就会向我们偏移。” 朱厚照微微沉思,迷惑的重复道:“有生力量?战损比?”他从张昭嘴里听到一些个新词。 张昭一一的解答。 时间飞快的流逝。 … … 临近中午,谷大用和马永成两人在殿外碰头,往里头看一眼,相互对视着摇头。 殿内,太子朱厚照正和兴高采烈的张昭坐在小桌前谈论。点心、茶水陈列。张永在旁边聚精会神的听,时不时的附和。刘瑾侍立在一旁。 谷大用四十多岁,他胆子比较小,苦笑道:“老马,这…”他们刚才还等着看张昭笑话呢。这还看个屁啊! 马永成叹道:“小爷看中的人,咱们这些做奴才难道还能怎么样?走吧。” 两人走到小殿中,奏道:“小爷,皇后娘娘那里派人来,请小爷一会过去用饭。” 明朝并无中餐,只有早餐和晚餐。但是富贵之家一般都是一日三餐。张皇后就朱厚照这一个儿子,当然宝贝的不行,派人叫他去吃饭。朱厚照日后那副德性,未必不是张皇后早年宠爱、惯出来的。慈母多败儿啊! 朱厚照意犹未尽,但母后相召,不得不去,站起来,吩咐道:“老刘,日后张子尚可以随时来见我。”再对张昭道:“张…卿真是高才,日后见我不必跪拜。下午我再向你请教。” 这堪称礼遇! 小殿中的太监都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张昭。显然,张昭只和太子见一面,就在东宫中站稳脚跟,立下字号。 张昭拱手一礼,“臣随时为殿下解答。” 朱厚照带着随从往坤宁宫而去。 张昭则是和当值的禁卫们往宫外而去,准备吃午饭。他知道今日履新第一天,大获成功。 … … 皇宫中的消息向来瞒不住人。消息随后就向外扩散。 内官监太监徐智在今天并不当值。进入到十一月份,整个京城都进入冬季的节奏。他在京中的府邸中睡的美美一觉,然后到寿宁侯家中赴宴。 西城咸宜坊的张府中。 徐太监被张府的管家引着到里面幽深庭院的一处小楼中。登楼而上,就见国朝赫赫有名的张氏兄弟正等在小楼中,连忙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张鹤龄时年二十七岁,穿着件精美的长衫,容貌不俗,笑呵呵的道:“徐公公如何当不起?”延请徐智在八仙桌边坐下。令楼下奏歌舞,隔着玻璃窗,欣赏侯府的美景。 饮几杯酒后,张鹤龄举杯,微笑道:“徐公公,张昭那小子现在如何?” 他府里的那管事已经被处决。这梁子可算是结下。再者,皇帝姐夫虽然划下红线,但不整张昭,他心里难以消气! 徐智喝着酒,嗓子有点尖,神态悠然的道:“候爷就等着过几天的好戏吧。”事情,都在掌握中。 话音刚落,他的干儿子、留在宫中的罗成却寻到候府中来。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走进小楼。 第八十四章 小小的涟漪 徐智和张氏兄弟正在听曲、饮酒,毕竟是阉余之人就没叫美姬做陪。张府的管家来汇报,说他干儿子罗成有要事要见他,就让人将罗成叫进来。 这时,见罗成一副惶然的模样,心里便有些不喜,坐在八仙桌边,问道:“什么事?” 罗成吞口唾沫,稳住呼吸,跪地回道:“干爹,上午时小爷派人来,召见张昭。” 徐智顿时脸色微变。他刚刚寿宁侯面前说“过几日等着看好戏”,现在你给我说这个? 张鹤龄神情微沉,他当然意识到计划破产,插话道:“怎么回事?太子怎么会突然召见张昭?” 罗成看一眼徐智,见他微微点头,便道:“侯爷,听说是今日授课时王学士讲的兴起,劝谏小爷不要接受张昭那套…” “哼。”张鹤龄鼻子里重重的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对翰林侍讲学士王华不满,还是对徐公公不满。 徐智自觉有点灰头灰脸。但这没办法,谁想的到竟然会有文官帮张昭呢?都在江湖里混,他是脑子缺根弦才觉得王华是真在“骂”张昭。很明显在“提醒”太子。 徐智徐徐的开口道:“侯爷,这是意料之外的事。就算张昭被小爷召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被小爷看重。只要他在东宫当值,机会多得是。” 张鹤龄点点头。徐公公话里藏着话。太子说直白点,还是个孩子。他对张昭很感兴趣。但等见到张昭之后,交谈几次,未必就会继续看重。 罗成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徐智情绪不佳,呵斥道:“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罗成低着头,道:“干爹,我刚出来时听到宫里的最新消息。小爷给了张昭随时可以见他的待遇。” 啪! 空气里仿佛有一声脆响。徐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颈脖上一阵血往上涌,狠狠的盯着罗成。小兔崽子,你说话不会一次性说完吗? 张鹤龄则是心里堵的慌。他刚准备继续的,结果听到这么个消息。这种待遇,说明太子非常重视张昭。但是,他如何甘心? 徐智缓了缓,燥得慌,勉强的拱手道:“侯爷,咱家还有事,今日就到这里。”他哪里还有脸在张府吃酒?带着干儿子迅速的离开。 … … 中午时分,内阁中的大学士、中书舍人、书吏都纷纷从文渊阁、内阁库房中出来,往东华门外去吃午饭。 谢迁刚出内阁重地,就有一名中书舍人告知宫中的情况。谢迁微微皱眉,略微放缓脚步,等到从里面出来的李东阳。 内阁大学士事务繁忙,且各有公房,需要有人跑腿、传话。久而久之,得阁老看重的中书舍人就是其文秘。谢迁吩咐留意张昭的消息,所以其文秘立即来告知。 “于乔…”李东阳笑呵呵的拱手致意,眯着眼睛看看冬日和熙的太阳,站在文华殿前的广场中,邀请道:“一起去十里香中小饮数杯?”以他的智商,当然猜的出谢迁专门在等他。 谢迁比李东阳小两岁,但看起来身体好太多。而且风度翩翩,颇有人臣威仪。和其貌不扬的李东阳站在一起对比太明显。点头道:“行啊。”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宾之兄,太子今日召见张昭,他说的那些话,你知道了吧?” 李东阳微笑道:“嗯。于乔对边事有新的想法?”他给张昭划的红线,张昭并没过线。 见李东阳在转移话题,谢迁摇摇头,感慨的道:“宾之兄,我总感觉将其调到太子身边是一个错误。唉…,去喝酒吧。”他亦不想和李东阳闹僵。 张昭很明显就是战争份子。有他在太子身边,就算有李宾之划的那两条红线:第一,不准因私欲鼓动大军出塞。第二,不可鼓动太子亲征。但他还是忧心忡忡! 李东阳笑着说起十里香中的美酒:五粮液。 他对张昭今天的表现比较满意的。没有当着他的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至于谢于乔担心的事,这根本不是张昭的问题,而是太子喜好边事! … … 乾清宫。 弘治皇帝的住所在西暖阁。而吃饭的地点一般都是在乾清宫的东暖阁。根据史料记载,他死前就在西暖阁召重臣,托付后事。 午饭时分,弘治皇帝刚刚在西暖阁中召见完重臣、吏部尚书马文升后,到东暖阁中吃饭。 他和张皇后虽然过的是民间夫妻般的日子,但是皇帝吃饭是无人能同席的。而且,还有各种细节上的规定。 弘治皇帝比较“老实”。等到后面的皇帝,像万历、天启,这两位就从来不用御膳房的御膳,而是要宫中的大珰们请客。吃的舒爽又尽兴。 饭后,弘治皇帝照例赐膳,然后在东暖阁中坐着喝茶消食,同司礼太监萧敬闲聊。 萧敬是一名老太监,时年六十二岁,因熟习各种典故,又善于鼓琴,为人正派,上下敬服。深得弘治皇帝的喜欢,称之为“顾问”。 弘治皇帝是个白胖的中年人,三十一岁的年纪,神情温和,说道:“萧敬,太子今日和张昭的对答,你怎么看?” 张昭今天和太子谈的有点“深”,立即被刘瑾报到弘治皇帝这里来。 萧敬站在御座旁边,恭敬的道:“皇爷,张昭这个人品行尚可,言论却充满暴戾之气。但非如此,不足以说明兵戈之凶险、残暴。”这话的意思是在给张昭说好话。 谁都没想到,王公公和萧敬有关系。 弘治皇帝笑着摇头,他哪里是要追究张昭的责任?而是张昭说的“轻重急缓”之法对他颇有些启发。 现在北边的局势很严峻。朝廷大军在大同和火筛部交战。而据闻小王子部又要回到河套地区。 当年,他反思对蒙古作战连年失败的原因,有两点纠正。第一,整顿边备。第二,启用名将王越。弘治十一年,据有河套。而如今王越已死,再无良将。他只能用保国公朱晖。 “你啊…。朕知道他。去把奏章拿来吧。” 随着弘治皇帝的表态,张昭进东宫后激起的小小涟漪就此平息下去。 第八十五章 新舍人(上) “履新”第一天成功后,张昭接下来的日子步入正轨。每日清晨出门到皇城禁卫在皇宫中的驻地,东安门内的值房中点卯,再去找朱厚照。 朱厚照的日常生活通常是上课、玩耍,或者给皇帝、皇后叫去参加各种皇家活动。皇帝也有亲戚,如各地的藩王,外戚。上面还有太皇太后。 朱厚照上课时,张昭在文华殿内和刘瑾等人混在一起。他现在也算是个太子近臣。而朱厚照若回后宫内玩耍,他便和禁卫们回值房中等候。 当然,承乾宫地方不大,且离张皇后太近。朱厚照时常在奉先殿东侧的空地中玩耍。张昭还有幸见识到皇宫中如高尔夫般的击球运动。刘瑾等人通称是:打球。未有具体的命名。 因为他这个勋卫散骑舍人是跟着太子的,自由度极高。和其他随侍在皇宫的勋贵子弟不同,他无需在皇宫值班站岗。 他的同僚不是那班郁郁不得志的勋贵子弟,而是负责保护太子的禁卫,三千营的几个把总。他们几个轮值。上司是分管勋卫散骑舍人的勋贵,驸马都尉、京山候崔元。 再往上的上司就是京营提督,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英国公张懋。这一层张昭自然是接触不到。事实上,他连驸马都尉崔元都没见过面。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下午五点许,夕阳便将要落山。明朝的“上班”时间是朝七晚五。张昭带着长随张泰平在寒风中骑马返回小安镇。 “少爷,我在东城看了几处房子。都是大约500两左右的三进院落。要等你去定下来。”骑着马,小碎步往城南的崇文门而去,张泰平汇报道。 他最近就是在忙看房子和挑选丫鬟的事。 张昭道:“你约好时间,明天晚上我去看看。” “嗯。”张泰平应声,“少爷,那我们现在去城南的人市去看看。我和牙人约好。” 张昭打算给婉儿挑选两个丫鬟服侍。婉儿说这都快成“梗”了。他今日才有闲暇去做。 … … 小安镇,张昭家中。 张昭早上出门时就和婉儿说好晚上要晚点回来吃饭。临近傍晚时,婉儿处理完远在南口村的家务,闲暇时教小霞识字。这段时间和张昭住在一起,她将幼学琼林已经学完。 至此,蒙学课程的全部结束。按照现在教育的惯例,她接下来可以要读四书五经。她受张昭的影响,对经学不感兴趣,闲暇时倒爱看诗词、小说、史书这些书。 因谭大娘重新回来做事,小霞倒是解脱出来。小姑娘年幼,却颇为聪明,识字速度很快。 婉儿正在内院西厢房中教小霞写字时,谭大娘从外面进来,看着案几边的婉儿,脸上浮起感激、尊敬的笑容,说道:“小姐,我家小姐想来拜访你,略表寸心。” 一个月前夫人去世,她来求助。丧事都是张少爷派人叫小安镇中的总甲帮衬着办的。因夫人遗命归葬故里,现在还停棺在城北的“庆法寺”中。 婉儿穿着件青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一头青丝盘起,容颜精致绝美,肌肤如玉,明眸皓齿。给人一种娇美、明丽的美感。美中不足的是,身量未长开。这时,她抬头微笑道:“我只是帮一帮而已。叫你家小姐不可破费。” “诶。”谭大娘笑着去了。她和小姐就住在这条胡同中,距离不远。 … … 晚上八点许,张昭和张泰平自京城中回来。小院里的灯光亮起。 韩娘子将蒸笼里热着的饭菜端出来,微带些拘束的道:“少爷,小姐在后院里和谭大娘家的小姐方小娘子说话。” 少爷决定教小霞识字,她心中感激的无法表达。但在少爷接触不多,在他面前感到有些拘谨。 韩娘子年仅二十四岁,性格温柔,说话细声细语的。人长的美丽,只是皮肤黑。穿着蓝布裙衫,曼妙的身材将衣服撑的鼓鼓胀胀,展露出成熟女人的风情。也难怪张泰平将她视为梦里女神。 张昭没挑到合适的丫鬟,正略感郁闷,这时禁不住好奇的道:“哦?”和张泰平在前院的客厅里几口将饭扒完,再到后院里。 婉儿听到动静,喊道:“二哥。”挑起门帘走出来。月色照在她净白的瓜子脸上。月色皎洁,美人如玉。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身段修长的女子,穿着一袭白裙,夜色中不及细看样貌,只觉得面熟,笑着对她们点点头,“你先招待客人,我先进去。” 少顷,婉儿送走方小娘子,脚步轻快的走进来,笑盈盈的道:“二哥,你给我挑选的丫鬟呢?” 张昭就笑着摇头,拉着婉儿坐在书桌边。这年头,小姑娘都学会玩梗了?他已经感觉婉儿被他带偏。“还没挑好。这位方小娘子是谁啊?” 婉儿美眸带笑,说道:“她就是谭大娘的小姐啊。她家里原是官宦人家,后来官场倾轧,父兄被流放到榆林镇。西北边地多乱啊。蒙古人时常打过来。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等到大赦。她母亲忧病而死,现在还停灵在庆法寺中。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遭遇很不幸。” 张昭笑一笑,摸着婉儿的秀发,“你倒是打听的清楚。”心里微微一动。他对婉儿何其的熟悉?自周大娘离开后,她第一次显得这么开心。显然是有人说话的缘故。 方小娘子倒是一个很好的陪伴婉儿的人选。至于说干活,再雇几个仆妇就是。 “早点睡吧。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京中看房子。” … … 第二天,张昭一早吃过早饭,穿好暖和的棉衣,在东安门内的值房中点卯,到文华殿中等候朱厚照。今天朱厚照要来上王华的课。他找谷大用打听过朱厚照的日程安排。 八点许,朱厚照准时抵达,在文华殿正殿中听课。张昭于科举还未死心,要说听状元的课那是机会难得。这时候的状元,妥妥的是后世的儒学宗师、国学大师。 但是,他对正儿八经的学习考取进士早不抱希望。没留在殿内听课。而是和几名内侍、禁卫等在偏殿中。 “张舍人…” 一名小太监送来茶水。 张昭微笑着点头,接过来。刚喝一口,就见朱厚照满脸笑容,如风一般的带着刘瑾几人走进来,“张卿,走走。我们去小殿中。你给我说的地图快给我看看。” “臣带着的。”张昭跟着朱厚照往殿后走。 之前数天,朱厚照都在和他聊北虏的事情。张昭大致的都讲清楚,然后留下一个“尾巴”。或者说叫“引子”。便是此刻朱厚照想看的东西。 第八十六章 世界地图 一行人到奉先殿前的小殿中。几十名禁卫守在小殿四周。 带队的魏把总形象比较威猛,长着一把粗犷的大胡子,对同僚们感叹道:“唉,这张舍人和咱们不同道啊!在小爷这面前的待遇也是没谁了。” 跟在把总身边的是他的几名心腹,其中一人笑道:“魏大人,人家可是秀才,和咱们这些武人能一样吗?” “读书人嘛,心眼多,见识广。总能搞出花样来。小爷能不看重他吗?” 魏把总摆摆手。这帮家伙没理解他的意思。张昭这近臣路线,走的和他们不一样啊! 他们都是奴仆类型的。无非是公公们提供吃喝玩乐,服侍小爷。他们是卖力气、武艺,提供安全。而张昭有点像师友类型的。他提供的是知识! … … 小殿中,早有太监们拼好两张半桌,张昭从袖袋里取出他画好的世界地图。 这几天来,他和朱厚照将北虏这个话题谈的七七八八。说到底,当前最有效的办法是消耗蒙古人的有生力量!种(观)子(念)张昭已经埋下去,收获是日后的事。 至于研发火枪,这还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大明朝当家作主的还是弘治皇帝。 张昭并没有在火枪这个话题上深谈,否则相信以朱厚照的性格,肯定会喜欢机关枪、坦克这类的描述。但这个话题谈深了,少不得要被人说他蛊惑太子。 他选择的是另外一个话题:世界地图。 弘治十三年,按照西元纪年是1500年。也就是俗称的十六世纪。整个世界正处在地理大发现的阶段。哥伦布、麦哲伦的活动就发生在这前后。 接下来是十六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西班牙在本世纪的中前期建立起“日不落帝国”。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失败,海洋权柄被英国拿走,新的霸主崛起。 在18世纪开启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加持下,英国在19世纪初达到其帝国最鼎盛的时期,也是人类历史上的环球殖民帝国。自西班牙后再称:日不落帝国。 “张卿,这就是你说的世界地图?”朱厚照兴致盎然的站在拼起来的桌子前,目光随着张昭打开叠起来的地图而动。刘瑾、张永、谷大用等人都凑过来看。 “正是。殿下你看,这是我们所在的京师。”张昭将地图摊开,早有小太监上前用镇纸压好。他指着地图正中的圆圈说到。 这是他根据记忆,用炭笔画的一个大略的世界地图。国内的地形他要熟悉些。国外的基本就是靠模糊记忆。 至于,地图的来源,他解释为在一本古书上所见。反正能糊弄过去就行。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较真的。 而为什么将中国标注在地图中心?这是任何一个国家都在做的事情。看看西方出版的地图,地图正中间可是大西洋。否则,中国为何称为远东? 因为我们就在他们那版地图的最东方。 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会认同自己的国家、民族、历史,并为之自豪!但往往有些人却舔的连祖宗都忘掉。什么“丑陋的中国人”,什么“美国的空气都是甜的”。 朱厚照看着整张地图,神情兴奋,感觉有一扇全新的大门正在向他打开。 在张昭所绘制的整张地图上,明朝的国土面积并非最大的。而明朝一贯是自诩上国。那些外藩来朝都赏赐丰厚。九州之内,中国最大。但这张地图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里就是安南、暹罗?我听宫中传言,当年郑公公去过这里。兵部里还有宣宗皇帝时留下来的海图。”未来八虎之一的丘聚说道。他亦是朱厚照的近臣。 这张地图,可以说是新奇玩意。吸引着众人的关注。 张昭手指顺着海洋勾勒,“郑公公不仅仅是去过这些地方,像爪哇、苏门答腊、天方等地。据闻他最远还曾抵达东非。”他的手指顺着南海过马六甲,穿印度洋到非洲大陆沿岸。 刘瑾忍不住也插话,尖着嗓子问道:“张舍人,这往北越来越冷,还有人生活在这里?” 张昭道:“当然有。刘公公,你看。从漠北往北行,从里海往北,西至乌拉尔山脉,这广袤的土地通称为西伯利亚。 其分为东西伯利亚,这里是毗邻海洋的山地,物产丰富,但是因天气原因人迹罕至。中西伯利亚,这里是高原。东西伯利亚则是平原,这里是粮仓。 现如今蒙古诸部在草原势力强盛,这些地区地广人稀,但其游牧民族莫不是屈从于蒙古诸部。所以,只要我们击败蒙古,我们将拥有这片辽阔的土地!” 1500年,北极熊还只是叫莫斯科公国。势力范围在莫斯科附近。而广袤的西伯利亚地区,还是归当年蒙元遗留下来西伯利亚汗国统治。 朱厚照看着地图,手指缓缓的滑动,道:“张卿,这便是你前几天说的,蒙古必定南下的原因?” 朱厚照非常的聪明。从张昭的简介中可以听出来,蒙古更北面的土地辽阔,资源丰富,但天气严寒,人烟稀少。而往西去,更为富饶的东西伯利亚平原为西伯利亚汗国所有。 过西域的中亚盆地区域被新起的布哈拉汗国统治。再往西去的波斯,是一个名叫萨非的帝国在兴起。 这些国家都远非分裂的蒙古诸部能攻击的。要么是路途要远,油水不够。要么是实力不够。譬如往西去的布哈拉汗国。哪有南下抢的舒服。 张昭点头,“是的。” 朱厚照拍着桌子,慨然的道:“等我长大后,我一定灭掉蒙古诸部,将整个西伯利亚全部占下来。” “届时奴婢们就为小爷去巡视那些地方。看看那些番人长什么模样。”刘瑾等几名内侍纷纷附和、凑趣。他们才不管什么帝王霸业,而是想的是拍马屁。 朱厚照眉飞色舞的和内侍们讨论着。 张昭笑笑,再不多说。他太清楚当面对地图时男儿最容易兴起的念头:征服它!自古以来,中国就有开疆拓土的传统。否则,华夏怎么从黄河流域占领九州的? 而他将世界地图献给朱厚照,也是要开拓他的视野。明王朝不需要文官集团需要的守成之君,而是需要开拓的帝王!否则,必将在世界各族的竞争中掉队。 张昭在大佬们眼中只是个小人物、东宫近臣,最初进东宫也是参赞军务的,但他自己的定位并非如此。他想要将一些些观念灌输给朱厚照。 只是,对熊孩子要采取“寓教于乐”的方式。 大学士谢迁所担心的事情,正是他现在要做的。 其实明朝到弘治年间,依旧和世界保持着联络,知道印度,阿拉伯半岛的信息,还有更远的西欧诸国,只是零散的信息不那么准确罢。 接下来的日子,他要转行当历史老师了。 第八十七章 新舍人(下) 皇城中。 傍晚的夕阳铺陈在皇宫一望无垠的宫殿群中。宫廷幽深。 谷大用几人在住处吃着晚饭。 宫中的大太监出入皇城比较自由。一般有权有势的太监都会在京城中置办宅院。但对于多大数万名的普通太监和宫女们而言,他们就只能住在皇城中。 谷大用、魏彬、丘聚几人都是太子身边的人,但要升级为大太监大肆捞钱还早。他们的住处是一排由南到北的瓦房。瓦房中点着蜡烛,精美可口的御膳,外加两壶美酒。 谷大用感慨道:“张舍人讲的是真好啊!咱家从来没想过住的地方是一个球。蒙元的疆域如此之大。” 魏彬坐在大案边吃肉,笑骂道:“老谷,咱们他娘的又不读书,不知道这些不是很正常。” 谷大用道:“要我说,张舍人还是很守规矩的。每日最多给小爷讲两个时辰。其余时间留给小爷玩。咱们才有机会侍奉小爷啊。” “啪!” 坐在上首的刘瑾一巴掌拍在梨花木大案上,案几上的酒菜都震动。几人错愕的看向刘瑾。 刘瑾尖着嗓子骂道:“老谷,你他娘的不想干,早点滚蛋。在这里放什么狗屁?爷们伺候小爷,那是皇爷,娘娘允许的。要他靠张昭来施舍吗?” 谷大用被骂的低下头。 丘聚打圆场道:“刘公公,老谷他说也没什么错。小爷看重张舍人,张舍人又有本事。这天文、地理讲的精彩纷呈。咱们能如何?难道把他赶走不成?” 这倒不是说小爷心里会不会有刺。而是皇宫里的斗争法则,谁有圣恩谁获胜。譬如前年的李广,在宫中得宠,就算不是司礼监掌印,还不是最牛逼的太监! 张昭正受小爷看重,想进谗言赶走他是不可能的。 刘瑾冷着脸道:“这个咱家自有办法。劳资就是看不得大用这窝囊相。” 太子的日常,他是例行要向天子汇报的。 … … 刘瑾等了两天,才将张昭进献世界地图,给太子讲解地理知识的事情上报到弘治皇帝这里。 照例是有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在饭后禀报给弘治皇帝。萧敬非常受皇帝信任。 “世界地图?拿来给朕看看。”弘治皇帝在东暖阁中喝着茶,坐在铺着明黄色绸缎坐褥的塌椅中,神情好奇的问道。此时,东暖阁中,灯火通明。 萧敬命人抬一张桌子到弘治皇帝面前,将从朱厚照那里拿来的约1平米大小的地图铺开。 可以看到这是一张炭笔绘制的地图,制作的不算精美。而且,标识和常用的军事地图不一样,而是有点像地形图。 弘治皇帝将茶碗搁在一旁,从塌椅中起来,颇有兴趣的仔细的看着地图,手指指着漠北之北的地方,笑道:“这里叫失必儿吧?怎么改成叫西伯利亚?” 萧敬笑着道:“皇爷,那小子说是古书上看的,只怕是胡乱编的。东瀛国往东是茫茫大海,哪里还有什么美洲?还有这向南的地方,这岛(澳大利亚)的面积大的吓人,怎么下南洋时没人知道?郑公当年可是去过的。” 弘治皇帝微笑着点头,“几分真,几分假。不过,这份地图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萧敬道:“他给小爷这张地图只怕还是想讲他的故事。涉及到矿产,、地理、历史。听刘瑾说,小爷这几日都很兴奋的说日后打败蒙古人,要将这些地方都纳入皇明治下。” 弘治皇帝笑着摇头,感慨的道:“地大了,治理可更难咯。”自他登基以来,国家年年出事,不是地震,就是洪涝,或者旱灾,还有民变,没有个安生。 弘治皇帝登基十三年,为人仁厚不假,帝王心术早就娴熟。宫中争斗的手段见得多。有人将事情捅到他这里,未必没有借他的手惩罚张昭的意思。 但是,有人帮助太子看看皇明四周的情况,作为一个皇帝而言,他是乐见其成的。祖宗创业不易啊!这些虎狼虽然有山川阻隔,皇明衰落时,他们会不来吗? “就这样吧。这份地图就放在朕这里。让太子别老装病逃课荒废学业。朕有空可是要检查他的课业的。” 萧敬躬身道:“奴婢这就让人去传令。” … … 时间转瞬就到十一月下旬。京师的冬季更加的冷。 张昭在东宫当值的日子其实比较悠闲。每天给朱厚照“上上课”,其余时间都很自由。 张昭进东宫的目的很明确:取得太子朱厚照的信任。而他目前正走在这条路上。距离帝师还远着,但在太子身边已经站稳脚跟,有他一席之地! 站稳脚跟后,自然是调-教小正太,给他灌输各种后世的观点。他想要做点事,改变明朝的命运。直接从帝国的继承人身上着手是最好的途径。 这事,他早有计划。距离弘治皇帝去世还有四五年,并不用急。这些天他在东宫的风头够盛的。需要缓一缓。 这几日,张昭和婉儿一起,把张泰平挑选出在东城的住宅都去看了看,选定一座位于照明坊的小院。因距离皇城近,三进的院落十八间房,要价500两。 张昭看的中意,在牙人手中买下来,传说中的装逼打脸自然没出现。他和婉儿商量过两日就搬家过去。大早上从城外骑马进城,实在是太痛苦。 夜幕渐渐的降临,小安镇中,胡同尽头的小院里几点灯火。 谭大娘和自家小姐一起在做着针线活儿。 方小娘子很笨拙,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就扎破手指头数次。 谭大娘将针线、衣服摊开在腿上,叹道:“小姐,算了。剩余的活儿我来吧。”再看自家小姐坐在灯下,黯然神伤的模样,当真是漂亮至极:容颜秀美,身段修长匀称,肌肤晶莹如玉,惹人怜爱。只是如今不再是曾经的官宦之家了啊! 谭大娘忍不住感慨道:“小姐,张少爷有秀才功名,又在东宫里当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他没和张小姐订婚,他真是小姐你的良配啊!” 方小娘子抿抿嘴,秀美的俏脸微红,轻声道:“谭大娘,你又念叨这个!我总会有人娶的。婉儿妹妹和张少爷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她明日就准备搬家,我明日过去和她道别。” 母亲去世后,她的处境很艰难。靠着谭大娘在张家打工得活。婉儿时常邀请她去作伴。或读书,或闲谈。她心情倒好上许多。张家就要搬去城里。谭大娘虽然还会去做事。 但,她和婉儿的这份联系就要断掉。同住在一条胡同里,可以说是串门解闷。她若常去京城中找婉儿这算什么呢?她已不再是顺天府通判之女。 第八十八章 丫鬟、诡计 上午时分,估摸着张昭去京中当值后,方小娘子到镇中买了些油炸的点心,装在食盒中,到张昭家中拜访婉儿,和她道别。 婉儿正在收拾张昭的书房里收拾文稿,笑吟吟的道:“方姐姐,这几日实在是忙的乱糟糟的,本想着收拾好再去向你道别的。让你破费了。” 说着话,接过方小娘子的礼盒,招呼着她落座。婉儿待人接物早历练出来,她知道方小娘子手中拮据,但二话没说接下礼物,待会回礼时会略重一些。 方小娘子容颜明秀,行止中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配合着她修长、曼妙的身姿,有种娇滴滴的娇柔感。她坐在椅中,微笑道:“我是想着先来和你道别。多说会话。你别嫌我做离别之态才好。” “才不会啊。”婉儿就笑起来,给方小娘子倒茶。两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已经是闺中密友。 婉儿自小在张昭家里长大,每日都要干活的,那有时间去玩耍。而再大些后,便是开始管家。来往的都是村中的娘子、大娘居多。并无同龄女伴。 所以,张昭才会想着买两个丫鬟服侍她。 方小娘子年方十六岁,比婉儿大一岁。生在官宦之家,谈吐雅致,性情温和。婉儿在村中,哪里见过这样的小娘,和她初次见面就很谈得来。 两人随意的说话。方小娘子看着在书桌边收拾书本的婉儿,并没有上去帮忙。这时代,文字是很私人的东西。问道:“婉儿,你年后就要出嫁,你的嫁衣做好了吗?” 提起这事,婉儿心中甜蜜,白净的瓜子脸上浮起浅浅的幸福的笑意,感叹道:“我最近这段时间都快忙死。那有时间做针线活儿。”一般嫁衣都是要自己缝的。 方小娘子微微一笑,轻声道:“真的吗?上次某人不说晚上在书房里看《西厢记》吗?” 婉儿顿时俏脸绯红。她晚上和二哥在一起耳鬓厮磨,每次都脸红心跳加速,哪里想去做针线活儿?嗔道:“诶,方姐姐…” 两人正说笑着,听着前院里有动静,片刻后就见张昭挑起门帘进来。 “二哥,你怎么回来啦?” “张少爷…”方小娘子刚正笑得揉肚子,没有保持淑女形象,脸上顿时微羞赫。再又是陡然见到陌生的男子,微微有些慌乱。从椅中站起来。 张昭和方小娘子就照过一次面,还是在月色中。当时只觉得面熟,现在是第二次见面。当即就愣住。竟然是熟人。这不就是那日他和李幽在四海居外的巷中见到白裙美人吗? 同样愣住的还有方小娘子。她没想到一直尊敬着的张少爷是那日在路边等着看她的“登徒子”。 张昭干咳一声,汗颜的道:“我向太子请假,回来搬家的。”又对奇怪的看着他和方小娘子的婉儿解释道:“我和方小娘子之前见过。方小娘子,我们到庭院中谈一谈。” 方小娘子想一想,还是跟着张昭到庭院里。只是,秀美的俏脸上带着娇羞之色。当日在京城中住的时候,母亲病重,她每日都要出门买药。惹得一批书生在酒馆里看她。但她从未和陌生的男子搭话,都是娇怯的躲开。这是她的性格使然。现在同意和张昭说话,自是因为婉儿的缘故。或许,也有几许不忿,几许感激。 冬日的上午,阳光柔和,清冷。后院的庭院中,陈设简单,土墙上还有白霜。 张昭略感尴尬。 其实,当日李幽拉他去路边“看”方小娘子,他没觉得什么。看个美女能有多大的错?但是,现在人家小娘子当面,且还是邻居,这就很尴尬啊! 张昭歉然的道:“我当日对小娘子多有冒犯,还望见谅。”这个时候说他是被李幽拉着去的,太没品。当日如娇花浮水而来的方小娘子给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方小娘子低着头,轻轻的咬着嘴唇,轻声道:“张相公,那时我都习惯了。” 张昭苦笑一声,这话里还有不满哦。他本来是想请方小娘子给婉儿做伴的。但,现在他还欠这小娘子的。之前的安排不大合适。想一想,道:“ 方小娘子,婉儿平日里在家中无人作伴。我在京中买了套小院。你愿不愿借住其中的几间房?一来,谭大娘来家里做事也轻松些。二来,婉儿平时也有人说话。” 正好进来的谭大娘停住脚步,差点就想替自家小姐答应下来。这样一来,她干活方便,还可以就近照顾小姐。 方小娘子左思右想,沉思良久,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好。” 张昭笑着点点头。 这倒是解决婉儿的一个问题。回头再从家里要个做粗活的妇人来就好。 … … 下午时,天色逐渐的阴下来。眼看着就要下小雪。张昭雇佣着车夫,马车,乔迁新居。顺便帮方小娘子和谭大娘把随身衣物都搬走。退租的事情,明日张泰平再来办。 晚上则是在家招待同僚们在家吃饭喝酒。他今天上午在太子面前请假,露了口风。 魏把总几人,并刘瑾、谷大用几人都到场。各自随礼。 就在张昭新居乔迁时,咸宜坊中的寿宁侯府中,张鹤龄招待着内官监太监徐智喝酒。 桌上的火锅煮的沸腾。各种牛肉、羊肉、青菜丢在锅中翻腾。火锅,明朝的饮食中就有。 张鹤龄二十八岁的年纪,酒色过度的白脸在蒸腾的雾气中有些阴沉,“徐公公,你有把握?” 徐智尖着嗓子道:“侯爷,上次我老徐把事情办砸了。张昭在小爷面前很得宠。日后,我承担不起。只能先下手为强。这次只希望事后侯爷帮我的人在皇爷面前求个情。” 张鹤龄有恃无恐的道:“求情的事好说。你说的计划要太子身边的人配合。刘瑾那厮精明的很。” 徐智微微一笑,笑容有点磕碜人。“他会什么都不知道。” 刘公公人在张昭家里喝酒。而徐智这里却透漏出这样的信息。真不愧是正德朝的奸人啊! 张鹤龄点点头。 第八十九章 误入 清晨时,小雪飘飘洒洒。这已是弘治十三年的第三场雪。 “二哥,幸好我们搬到城中,否则你去宫中当值路上可难走呢。”婉儿惦着脚尖帮张昭系斗篷,精致无瑕的俏脸带着明媚的笑容,呵气如兰。 新搬来的住宅共三进院落十八间房。张昭转过一圈,换算成现代的叫法,大约五六百平米。和婉儿住正中的院落里。后院里是方小娘子、谭大娘、韩娘子、小霞的住处。 前院是刘二狗、张泰平的住处,厨房。张昭已经写信走知行商行的渠道到青龙镇、南口村,告知搬家的事宜,还有让周大娘选个手脚勤快的妇人来服侍。 张昭注视着婉儿,欣赏她的美颜,微笑道:“这是我在宫中站稳脚跟所以才搬到城中住。不然啊,可不是个笑话?” 婉儿系好斗篷,再弯腰帮张昭拍拍衣衫,漂亮的杏眼如月牙,“二哥,我看礼品单子,你的那帮同僚都出手阔绰呢。这是不是说明你在宫中处境不错?” 张昭哈哈一笑,摸摸婉儿的秀发,道:“嗯,还是我们家婉儿聪明。”惹的婉儿明眸娇嗔,和婉儿说笑会,稳别而去。 其实,他内心里倒不觉得刘瑾几人来恭贺他乔迁之喜就是接纳他为太子近臣。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呢? … … 张昭到宫中点卯后,先到文华殿中看看,得知朱厚照今日没来上课,再往奉先殿前的小殿看看,还是没人。便返回到东安门内的值房中等候。 随侍的东宫禁卫都在此处。今日正好是魏把总当值,张昭和他在值房中喝茶、闲扯。到上午十点许,一个小太监进来道:“张舍人,太子殿下召见你。” “魏兄,改日我们再聊。”张昭结束和魏把总聊的海外风土人情的话题,跟着小太监进东华门,往皇宫里走去,“这位公公,殿下召见我为什么事?” 小太监约十四五岁的模样,不客气的道:“咱家哪里知道?张舍人别问,跟着我走吧。”说着话,带着张昭过奉先殿东侧的空地,继续往北而行,连过数座宫室。 看着眼前陌生的建筑群,张昭心里有些警惕。脚步放缓,打量着在雪中走前半步的小太监。实话说,他来东宫数月,还真认不全东宫里的小太监。 不过,他跟着王公公学习半个月的宫中礼仪,皇宫里犯忌讳的东西他能不知道?这再往北走,怕是要进天子后宫的区域。外臣进后宫,罪名就大了。 小太监见张昭停下脚步,回头道:“怎么了?” 张昭笑一笑,问道:“这位公公,太子殿下在何处召见我?” 小太监道:“就在前面的便殿中。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去里头问问。”说着话,忽而加快速度,消失在风雪飘洒的殿宇中。 张昭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时他要还不知道被人阴了,那就是傻逼。 美女是路痴会显得萌萌的。而男人要是路痴,这就很蛋疼。他的方向感还是不错的。但是,他这会确实不知道身在何处。 第一,风雪中能见度太低。他给这小太监带着穿堂过室,七拐八弯。皇宫里的殿宇在普通人眼中都是差不多:红墙绿瓦,飞檐峭壁。很难记住路线。 第二,他前世里连帝都都没去过,更别说去故宫参观。在网上倒是看过故宫的地图。但是,隔着几百年的差距啊。他如何定位? 张昭四处打量着。他正在一处宫门外。宫门内不知道通往哪里。而前后则是一条甬道。隐约可见前面的宫殿轮廓。他现在该怎么办?是等,还是走。 从逻辑上推断,留在这里的风险很高。那小太监把他往深宫里带,肯定会有同伙来“围猎”他。而他去找返回的路,万一误入宫中女眷的地盘,那是黄泥巴掉裤裆里,怎么都说不清的。 背后的谋划者很歹毒! 正犹豫间,忽而宫门内传来几个女子的说话声,“唉,殿下你慢点。”张昭转身,就见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咯咯娇笑着从风雪中跑出来。 小姑娘哪里想到宫门处有人,而且还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给吓的尖叫,连连后退,“啊…,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张昭脸上泛起苦笑。我去年买了个表。 数名宫女快步过来。她们见到张昭之后同样是一脸的错愕。随即,为首的老年宫女喝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冲撞公主殿下?去叫人来,将他押下去处置。” 一名宫女脚步匆匆的离开。 “慢着!”张昭情急之下硬着头皮道:“我是随侍东宫的勋卫散骑舍人张昭。你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说着,拿出自己的通行禁中的腰牌。 老宫女做个手势让要离开的宫女稍等,警惕的看着张昭,接过腰牌查看,但脸色依旧严肃,训斥道:“就算你是东宫的侍从,为何要到永和宫中来?” 张昭心中叹口气。此时他该怎么说?实话实说谁会信?反而给人一种找借口的感觉。至于说魏把总给他作证?人家和他有这个交情去抗宫中大珰吗? “在下贪看小雪美景,在宫中迷路。不想惊扰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张昭对躲在老宫女背后探头看他的小姑娘拱手致歉。见她约六七岁许,雪-腻的小脸上一双眼眸灵动有神,心中微微一动。 老宫女不为所动,冷哼一声,“罪不罪,自有娘娘定夺。你在这里候着吧。” 张昭没理老宫女。这个局的突破口,根本不在这老宫女身上。而应该在这小姑娘身上。微笑着,温声道:“殿下,我能将这雪景画下来,你想看吗?” 这种时候,他又不知道小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能尝试着刷脸。倒不是要用“美男计”,小姑娘还小。而是让小姑娘感到亲切、不反感就行。 长的漂亮的女子会让人心生好感。反之亦然。李东阳笑称张昭是宛平县的“人样子”。他让小姑娘感到亲切并不难。 “想。”小姑娘脆生生的应道,随即反应过来,冲张昭娇俏的一笑。躲回老宫女身后。 老宫女颇为无奈,她可是知道娘娘多么宠小公主的,想一想,便道:“到前面的小殿中避风雪吧。张舍人,你最好保证能画出来。否则娘娘追究下来,没你好果子吃。” 张昭跟着一干宫女往东到一间小殿中。心里长长的松口气,这他娘的堪比林冲误入白虎堂。总算是找到一线生机。 而这小姑娘是什么身份?不是说正德皇帝的兄弟姐妹都早夭吗? 第九十章 张皇后的决定 一夜雪来,宫中各处已是玉树琼枝。 上午时分,张皇后在乾清宫中陪着弘治皇帝饮酒赏雪。按照明朝的规矩,后妃是无法在乾清宫中多待的。但是张皇后独宠于弘治皇帝,这不算事。 不仅仅如此,弘治皇帝的早朝常常因此而罢。史载:昵爱皇后,视朝常晏。明代的早朝大约是太阳升起时开始。皇帝基本上三四点就要起床。罢朝是正常的。 帝、后正饮酒赏雪,说着夫妻间的闲话。 时年三十岁的张皇后容颜美丽,肌肤白皙,宛若二十五六岁的美妇。身段曼妙、性-感。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风情。正说笑间,听着宫女前来汇报,向弘治皇帝辞行,“臣妾去看看永嘉那孩子。” 弘治十一年,未满两岁的太康公主早夭。张皇后将汝安王的幼女养在身边以解思女之苦,封号永嘉。 弘治皇帝温柔的笑道:“你去吧。朕这里召见班师回朝的保国公。”在大同的三万大军已经班师回朝。 … … 张皇后辞别天子,从乾清宫出来,带着随行的宫女、女官、太监们往永和宫而去。到地方后,才知道永嘉公主在东面的小殿中,带着随从过去。 小殿中颇为安静,张昭在宫女们搬来的书桌前用炭笔画着宫中雪景。 永嘉公主抱着“手炉”在书桌旁观聚精会神的看着张昭勾勒。十几名宫女在她身旁侍候着。数个炭盆中点着上好的无烟炭,驱散着小殿中的寒冷。 “参见娘娘…” 张皇后从殿外进来,宫女们全部都行礼,高声喊道。正在作画的张昭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美妇人被穿着各种服饰的宫女、太监们簇拥着走进来。想着王公公教授的礼仪,心里叹口气,跪地行礼,口中道:“微臣参见娘娘。” 粉雕玉琢的永嘉公主行礼后,蹦跳着道:“母后,你快来看,这是张舍人给我画的画。漂亮吗?” “都免礼吧。”张皇后笑着摸摸永嘉公主的头,“本宫看看。”牵着她的手,走到书桌边,眼角余光瞟一眼低着头,看起来很年轻的张昭。心里没当回事。画画固然要天赋,但一样要时间积累的。这个张昭如此年轻,能画出个什么? 张皇后的目光落在纸面上,惊讶的道:“咦?” 她看到的是和国朝完全不同风格的画卷。上面用笔直的线条勾勒出殿宇、宫门,一个小女孩从雪中冲出来。容颜和永嘉公主竟然有八分相似。 “这是什么画法?” 张昭低着头答道:“回娘娘,臣称之为炭笔画。这是臣闲暇时自己琢磨的。” 张皇后螓首微点,发髻上的步摇晃动,更添她雍容华贵之姿,点评道:“用来画雪意境不足。但用来画人,却是比当前的画技更甚一筹。你叫张昭,随侍东宫的勋卫散骑舍人?” 张昭知道决定的时刻来了,赶紧道:“臣是。” 张皇后笑笑,说道:“相貌倒也出众。能琢磨出新画技也算聪颖。好好的在东宫里做事。本宫和陛下不吝赏赐。太子在西苑中赏雪,你去吧!” 张昭心里长长的松口气,感激的道:“臣谢娘娘。”从老宫女手里要来他的腰牌,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离开。 张皇后淡声吩咐道:“查一查此事。” 她来的路上宫女已经将张昭闯到这里的缘由告知。她当然不信张昭是赏雪迷路。而张昭没有惊到永嘉,反而作画哄的永嘉高兴,她自然不会打张昭的板子。 但是,事情要查清楚。宫中有些人竟然敢拿永嘉做筏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贴身的侍女出声应道:“是,娘娘。” … … 张昭到西苑中见到正在和刘瑾等人服侍下打雪仗的朱厚照,他什么都没说。 这事提也没用,难道要朱厚照这个小屁孩帮他主持公道吗?而且,朱厚照身边的太监们肯定参与了此事。刘瑾刘公公脱不了干系。 误入深宫中的风波,随着张昭的隐瞒似乎就此平息。连续两日都是静悄悄的。但是,张皇后的暗中追查已经查到线索。 皇城中积雪已经化掉大半。只剩下阴凉处还有残雪。 小太监罗成上午时在干爹内官监太监徐智面前冒个头,便空闲下来。再出宫的路上,遇到在北花房外晒太阳的王公公,忍不住上前道:“王公公,咱家有礼了。” 年老体衰的王公公坐在椅中,睁开眼睛,见是罗成,笑一笑,道:“有什么事?” 罗成心里确实有事,但不便和王公公说,坐到王公公身边,眯着眼睛看一眼天色,语带讽刺的道:“王公公,咱家听说你卖了个人情给张昭,可惜他自身难保啊。” 王公公笑笑,满口牙齿掉光,“是吗?”他的消息比罗成灵通的多。 罗成洋洋自得的道:“他骤然到太子身边,谁能容他?咱家看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在王公公面前“秀”了一把后,罗成的心情愉快许多。 当天傍晚,罗成刚回宫就被秘密的逮捕。 … … 罗成消失的消息,徐智当晚就知道,急的如同热窝上的蚂蚁,派人和寿宁侯张鹤龄联系,当晚悄然的来到寿宁侯府中。 精美的花厅中温暖如春,烛光明亮。 徐智将宫中的情况通报一遍后,焦虑不安的道:“侯爷,那带路的小太监早就死无对证。但不知道宫里怎么查到罗成那个小兔崽子身上。侯爷,你一定要帮帮我。” 宫中虽然有太皇太后(孝肃周太后),有皇太后(孝贞皇后王氏),但真正掌权的只有一人:张皇后!久在宫中的徐公公很清楚,现在只有寿宁侯能救他。 皇后对她这个弟弟很看重。 张鹤龄老神在在的喝酒,笑道:“徐公公,看把你慌的!皇后哪里,我自会去关说。你不会有事。但是,咱们还是老规矩,你得表示表示。另外,你怎么搞的,对付一个小舍人,连续两次都未成功。” 徐智心里大骂张鹤龄贪财,有些后悔在此事上卷得如此之深。叹口气,道:“那小子卖相不错。谁想到永嘉公主会被他三言两语哄的高兴呢?” 正常情况下,永嘉公主会受到惊吓,届时张皇后哪里会饶得了张昭? 张鹤龄不满的撇撇嘴。针对张昭的行动,在这件事平息之前,得缓缓了。 第九十一章 帝与后 小雪融后,冬至将到。因明时风俗看重冬至节,坤宁宫中上下亦忙碌着准备过节。 张皇后将前来拜访的两个弟弟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伯张延龄打发走。坐在暖阁的塌椅中,深深的呼吸,但心中还是气愤难言。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弟弟会“算计”她。 这把她给气的! 大弟眼馋张昭的白酒生意,兼之夹杂和周太后的弟弟长宁伯斗气。内官监太监徐智主谋,想要诱使张昭冲撞永嘉,届时她会重罚张昭。这干的什么混账事! 这时张皇后的贴身宫女走进来,低声汇报道:“娘娘,那小太监都招了。” 张皇后长长的叹口气,道:“把他打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她还能如何处置? 宫女答道:“是,娘娘。” 刚吩咐下去,另有一名宫女进来禀报道:“娘娘,皇爷请你过去用晚膳。”张皇后带着随从到乾清宫东暖阁中,弘治皇帝这里已在开始布置。大太监萧敬指挥着太监们摆长案。 弘治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正静思着,见张皇后到来,起身相迎,笑着道:“地方供奉的野味到来,朕请皇后来尝尝。来,坐!”言语间颇为殷勤。 见皇帝如此体贴,张皇后郁闷的心情顿时抛之脑后,俏脸带笑,眼波流转,散发着成熟的美妇风情,“那臣妾可要好好尝尝。” 帝后二人在暖阁中闲聊。太监、宫女们做着晚膳前的准备工作。乐队已就位。弘治皇帝忽而想起来,问道:“皇后这几日查的事情如何了?永嘉没事吧?” 张昭“误入”深宫的事根本没闹开,他还不知道。 张皇后道:“陛下将张昭简拔到皇儿身边,宫中一些人眼红。想着臣妾宠爱永嘉,把主意打到这上头。那张昭倒是画的一笔好画,把永嘉逗笑。 臣妾当日就免他擅入深宫的罪责。此事臣妾已经查清楚。由内官监太监徐智主谋,而臣妾那不争气的弟弟也卷入其中。臣妾方才已经痛骂他一顿。” 弘治皇帝向来宠爱张皇后,对张鹤龄兄弟的事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这事皇后有意压着,他自然没意见。倒是注意到皇后提起的名字“张昭”。 这距离张昭给皇儿进献世界地图的事才过去几日?当日就有些内侍在他这里告张昭的“刁状”。 弘治皇帝略一沉吟,好奇的问道:“他会作画?”史载,弘治皇帝爱好绘画和弹琴。 张皇后兴致勃勃的道:“他那是炭笔画。画山水无神韵。画人物倒能画的七八分像。” “哦?”弘治皇帝对张昭的印象再深几分。 弘治皇帝对张昭的印象还不错的。刚开始,因太子给他说想要调张昭去东宫去参赞军务。他令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查一查张昭的底:出身清白。 当时,张昭被张鹤龄盯上爆出勾结锦衣卫鱼肉乡里的事情,经过查探张昭没有逾线。而其又是读书人,对北虏之事颇有见地,他内心里还是很看好张昭。 所以,特意给了一个勋卫散骑舍人。只待张昭日后进入仕途,他再简拔,使用。 但是,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弘治皇帝日理万机,事务繁忙。他哪里有精力长期去关注张昭的动向?而且,他每天要听多少个人名,能记住“张昭”这个名字多久? 然而,张昭进入东宫后就被人针对。先是刘瑾“举报”张昭进献世界地图给太子居心不良。接着,又有内官监徐智和张鹤龄勾结陷害张昭。 这一连串的事情最终都会到弘治皇帝的耳中。这反而加深了弘治皇帝对张昭的印象。 这估计是很多人始料不及的。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谈着张昭的炭笔画。至于张昭被“构陷”的事,因涉及到张鹤龄,他只能是难得糊涂。正好萧敬过来禀报晚膳准备好。弘治皇帝道:“传膳吧!” 乾清宫中忙碌起来。 … … 宫中的事情,张昭并不清楚。宫中对他而言是个“黑盒子”。他甚至还不知道谁在幕后设计他。涉及到宫中,不能随便打听。否则,一个“窥视宫中”的帽子扣下来,这是死罪! 冬日的寒夜中,张昭在卧室、书房中来回走动,思索着。油灯如豆。外间,婉儿和方小娘子正在一起教授小霞、张泰平读书。清脆的读书的声音隐约传来。 误入深宫的事情,他选择隐瞒。 因为幕后者不是他现在能扳倒的。他和朱厚照相处的还不错。但朱厚照为他出头也没用,其年龄太小。宫中的权力在弘治皇帝、张皇后手中。 但是,这如芒在背的感觉真不好受!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被设计一次呢? 所以他必须要尽快的化被动为主动。 张昭走回到书桌边开始思考、推敲的他的计划。这时,婉儿和方小娘子一起走进来。婉儿给张昭添茶,微笑道:“二哥,我们没吵到你吧?” 张昭将毛笔搁下,看着灯下的小美人,温和的笑道:“还好吧。”目光看向方小娘子,“这些天住的还习惯吧?” 方小娘子俏脸微红,说道:“还行。张相公,你在宫中可曾听到有大赦的消息?” 张昭摇头道:“并没有。”见方小娘子一脸的失落,心里叹口气。大赦这种事要看皇帝的意思。最常见的就是新皇登基,必定要大赦天下。那至少要等四五年。而其他的如太后去世,皇子降生,是否大赦天下这都由皇帝决定。 比如,崇祯皇帝就因皇太子降生大赦天下。 和婉儿、方小娘子闲聊一会,送走两人后,张昭的思路反到打开。 … … 第二天一早,张昭带着张泰平到皇城,先点卯,然后在奉先殿的小殿中见到给一众太监簇拥着的朱厚照。 朱厚照笑着道:“张卿,你来了。我昨晚还寻思着你上次讲的海盗故事。反正天气寒冷,锤丸也打不得。今日你给我讲讲这个故事。哦,地图给父皇要走了。新的世界地图你画出来了吗?” 第九十二章 新游戏(上) 殿中的内侍、禁卫刷刷的看向张昭,目光中透着羡慕和期待。 羡慕,自然是因为太子对张昭的亲近、礼遇。这份待遇,他们这些人都没有。能在太子身边混下去的基本都是人精。其实,他们隐约有点看明白,太子似乎将张昭当师友。 而且,张昭在太子面前很放得开。有时候并不尊守宫中的规矩。但这样反而让太子更加拿他当朋友。不过这份胆魄不是人人都有的。 期待,则是因为张昭前两日在西苑讲的海盗故事确实很奇妙,引人入胜。 “极西之地有国名英格兰,女王当国。令海盗袭扰伊比利亚半岛之国西班牙。于是,海盗盛行于海洋间。以南美洲多金银、香料,南美、欧洲贸易日盛。故众海盗盘踞于加勒比海中,称加勒比海盗。 海盗嗜好朗姆酒,又有数名海盗王,拥有神奇力量的海盗船。海盗王的宝藏、古老的诅咒,种种爱情故事,奇幻、探险之旅交织。” 对于一帮没有经历过电影、网文轰炸的明朝人而言,这种故事相当的震撼、精彩。而对着地图去讲这样的故事,更添其真实感和无尽的幻想。 张昭走上前,笑着道:“臣没带来。这就让人去取来。” 他是假故事之名,给朱厚照灌输自己的观点。中国自古以来都是陆权国家。当年天朝的步兵可称世界级的精锐,在半岛上干的鹰酱不要不要。 但是,自工业革命之后,海洋霸权带来世界霸权啊!看看英国所建立的日不落帝国,它根本就没有将领土连在一起。张昭当年看其地图就很不适应。 然而,在拥有制海权的情况下,占有全球生产财富的精华之地,这才是全球帝国的正确打开方式。想要想古时那样重建横跨亚非欧的帝国已基本不可能。 他希望培养朱厚照的海洋观点。不要畏惧大海,而是要去征服它。实际上,明朝此时在航海上还是有优势的。郑和的宝船依旧是已知的最厉害的战舰。 然而,不久之后号称弘治三君子的刘大夏会烧掉这些宝船制造、水文资料。 朱厚照十来岁的年纪,眉眼细长,急切的挥手道:“那快去让人取来。” 张昭叫过一名小太监,吩咐他去东安门外找张泰平,回家去取地图来。再进殿时,见朱厚照站在炭盆边似闷闷不乐,说道:“殿下,臣有一个游戏可以消遣时间。” 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趣,“哦?张卿,你快说。” 刘瑾、张永、谷大用几人都看向张昭,目光中带着警惕。张昭,你小子过线了啊。 宫中的运动、游戏不外乎那十几种:投壶、打锤丸、双陆等。再出格的不外乎:听戏、听曲、打马吊、奇珍异宝、美人、摔跤等。但是这些东西他们哪里敢进献给太子? 皇帝前段时间还说要检查太子的功课,最后不了了之。主要是皇帝太忙。但是张皇后的心思可都在太子身上。他们进献这些东西,还要不要命了? 张昭根本没管刘瑾那阴沉的眼神。前几日他“误入”深宫,刘瑾等人肯定是有份的。否则,太子在西苑赏雪,为何没有一个人通知他?他此举是在警告这些人。 说起玩乐,我要认真起来,没你们生存的余地!而且,张昭手里还捏着一个“舔派”高手钱宁。当然,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给朱厚照当宠臣。 他到东宫里,就像是刚刚进入“职场”。他想要与人为善,但奈何别人不想给他活路。涉及到皇权的事,就是这么残酷! 就张昭的个人分析,他刚被坑一回,但他抗过去了。会有一个短暂的“和平”期。而在此期间,他要尽快的展现出“才能”引起弘治皇帝的注意。 张昭来东宫的目的很明确:和朱厚照接触,影响其“三观”,成为实质性的帝师。名义上的老师就别想了。那是翰林的事。他一个秀才,文官们肯定不会同意。 这个目标到现在为此进行的很顺利。他和朱厚照相处的还不错。但是,一国的皇太子何其的重要?他站的位置距离朱厚照越近,自身的危险就越大! 他不像刘瑾等太监,这是明朝固定的政治模板。潜邸的太监们日后必然是宫中大珰。他只是个勋卫散骑舍人,跟在太子身边,就打破常态。 要是朱厚照是皇帝,自然没人敢动他。但朱厚照只是太子,这可拦不住人。 “殿下,此物名叫足球。可以使用祝你猪尿泡来制作。规则由蹴鞠、马球演化而来。具体如下…”(为避免水字数,足球规则就不在此赘述) 张昭要来一张白纸和炭笔(他得到太子的礼遇,这点小物品宫中的太监自然会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在纸张上面一边画,一边讲解规则、技巧。 京城的冬天还是很冷的。而且现在距离冬至就两三天。正值寒冬。室外运动基本都停掉。但是俄罗斯都能踢足球,现在京城户外自然没问题。 朱厚照对张昭还是很信任的,左瞧瞧右瞧瞧,虽然打发人去制作“足球”,但心里还是不大愿意玩这个游戏。 谷大用站在案几边,趁机道:“张舍人,你讲的天花乱坠,但咱家看着却没什么意思。你的世界地图已经拿来了,还是先讲海盗的故事吧。” 谷大用这话一出,八虎的其余几人纷纷附和,“就是啊。海盗故事多精彩。” “小爷,咱们还是听故事吧。” “这样的天气到外面去踢球,得了风寒怎么办?小爷是千金之躯,断然不行。” 张昭见足球还没有制作好,便开始讲海盗故事。至于其他人的反对他没当回事。下午时,张昭先组织魏把总的禁卫二十二人在奉先殿东的空地处先踢一场。朱厚照等人观看。张昭上场亲自担任裁判。 “滴--”张昭吹响竹哨,换个紧身的箭袖,开始比赛。开始场面一片混乱,但随着张昭不断的纠正、示范,比赛开始精彩起来。 足球、篮球能在后世成为风靡全球的体育运动,自然有其独特的魅力在其中:团队合作行云流水,个人技巧单骑闯关,面对围攻热血不屈… 半个小时后,朱厚照换下棉衣,穿着单薄的箭袖,两眼放光的道:“张昭,安排换人,我要上场。” 第九十三章 新游戏(中) 奉先殿东面的空地,按照故宫的地图来看应该是宁寿宫。但在明朝时紫禁城里的宫殿并没有占满地方。究其原因,还是明朝皇帝比清朝穷。 满清收税可是不含糊的。皇帝的享乐一样很多。而被打断脊梁的满清文人连个屁都不敢多放。哪像明朝这般自由? 空地处比较平整,张昭再拿石灰划出边界、大禁区、小禁区、中场线。至于球门找不到铁门,用两根标枪来标记球门。 石灰这东西明朝早就有。于谦于少保的《石灰吟》名传千古。 此刻,一帮太监、禁卫们在宫门下的几间瓦房墙壁边避风、观战。而“足球场”中的队员们厮杀的激烈,张昭的哨子不断的响起。 按理说,朱厚照一个十岁的小孩,身体素质再好,也不可能和成年人踢比赛。但是,谁敢对太子下黑脚啊?冲撞更不敢。朱厚照自然是大杀四方,被喂的各种舒服,疯狂进球。 半个小时后,这场比赛结束。 朱厚照在一间瓦房中由宫女们服侍沐浴,更衣。热水、姜汤、美酒自然是早就准备好。张昭等人也在另外三间房中洗热水澡,换衣服。然后,一起到小殿中。 小宫殿中,太监们将屏风、炭盆、案几摆好,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朱厚照居中而坐,面前的高几美酒佳肴陈列。他喝着酒,欢喜的道:“张卿,你这个足球游戏好。我踢的酣畅淋漓。明日再来几场。” 张昭在朱厚照左侧下面坐着,其余坐下的都是刘瑾几名大太监。张昭的隐性地位可见一斑。张昭舒服的坐在木椅中,微笑道:“殿下,这个游戏可以推广到军中。” 刘瑾是什么人?张昭把手伸到他的“盘子”里,他上午时还脸色阴沉,这会见太子喜欢上足球,早就是笑容满面。见张昭如此说,顿时打住。 谷大用、张永、马永成等人都是相互对视,无声交流。被张昭这个“变故”搞的很惊讶。你玩游戏就玩游戏,怎么扯到军中? 朱厚照感兴趣的道:“张卿,你的意思是这可以训练军中的士卒?” 张昭点点头,说道:“殿下,我以为军中对士卒的训练要求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练体能。第二,练技能。第三,练纪律。而足球可以很好的锻炼士卒的体能。” 朱厚照对军事一向很感兴趣,当即请教起来。 刘瑾看着侃侃而谈的张昭,太子虚心请教,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八虎其余的几人都是神情略尴尬。这一幕,这些天出现了多少回?否则他们也不至于要将张昭弄走。当今天子今年三十一岁,按照历代先帝的年龄,秉国十年应该还是可以的。那十年后,太子该多么信任张昭? 方才挑头反对足球的谷大用则是低着头喝酒,心神不宁。张昭这人看着面相和善,但很不好惹。据说罗成给皇后打死了。 且不提内监们的各种心思,张昭将足球在军中推广的必要性,还有练兵的想法和朱厚照说完后,时间已经将近傍晚。 朱厚照道:“张卿,你回去写个条陈给我。我去交给父皇。”说着,将杯中温热的黄酒喝掉,笑道:“等会母后就该叫我去吃晚饭,今天都散了吧。” 张昭和魏把总等人纷纷告辞。 … … 寒风呼啸,夕阳暗红的挂在天边。 魏把总摸着自己的大胡子,跟着张昭身边往外走,“张老弟,你今天可是大出风头。太子信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昭看魏把总一眼,笑笑,并没说话。皇宫中的人各有关系、跟脚,他谁都不能信。譬如这位魏把总看似粗犷,实际上呢? 魏把总微微一笑,心里倒是越发的肯定。就这份沉稳的气度,将来在宫中地位低不了。说不定会得未来的天子信任,执掌锦衣卫。见身后有太监过来,带着几名心腹手下告辞俩开。 “张舍人,张舍人留步。” 张昭回头,就见谷大用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张昭,“咱家见张舍人比较爱这御制烧鸡,特意吩咐准备一份。适才上午时,咱家多有得罪,还望张舍人不要往心里去。” 张昭微笑着接过食盒,拱手道:“谷公公客气。都是同殿为臣,各抒己见嘛!” 谷大用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是,是。”和张昭客套几句,这才离开。 张昭看着这四十多岁的太监,心中琢磨着其用意。东宫里的太监,最得朱厚照信任的,首先是刘瑾,其次便是谷大用,再就是马永成。 谷大用突然示好,这到底是“敌人”内部的分裂,还是障眼法?似乎后面一种居多。 … … 从宫中出来,张昭到崇文门外的银店“双凤祥”中去查看进度。他委托“双凤祥”帮他打造两款新颖的银饰,准备送给婉儿作为冬至节礼物。 另外一份则是给方小娘子备的。一则是略表当日“围观”她的歉意,二则是感谢她陪伴婉儿。 婉儿在南口村中,出入自然是随意。但在京城中,特别是内城里,想要单独出门逛街这基本不可能。辛亏叫了方小娘子陪她,另外还有小霞可以教授。 到家后,张昭也没先透漏,和婉儿、方小娘子见面说几句话,便回房间里书写他推广“足球”的条陈。 两日后,张昭将条陈写好,交给朱厚照,就等着这件事出结果。 想要引起弘治皇帝的注意,认为他有些才能,从而“保护”他,这要从哪方面下手?张昭选择的是军事!弘治皇帝的文治,可以说是非常牛逼的。一代明君。造就弘治中兴的盛世。 但是,弘治皇帝的脸年年被小王子、火筛两人轮流着打。但凡只要有点脾气的皇帝,都不会放任蒙古诸部的入寇。想想看,嘉靖时期的严嵩怎么倒台的? 最最开始的根源,还不是因为蒙古人打到京城,把嘉靖皇帝的脸面都给剥开?嘉靖皇帝转而开始逐步信任徐阶! 他由足球引出练兵之策,最终的意图就在这里。只要他会练兵,弘治皇帝总会为他遮挡一二。 然而,事情总不会如人所料。 … … 冬至日,群臣朝贺天子。 散朝后,三名大学士被天子召到乾清宫暖阁中商议国事。主要是保国公的大军回师后,京营将士需要奖赏。弘治皇帝的内帑不多,看看朝廷能不能出钱。 事情商议完后,三名阁臣自景运门出,准备返回文渊阁中。然后就是各自下班回家。冬至日呢! 刚出景运门,就听得皇宫东边似乎有鼓声。首辅刘健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前面引路的小太监不知道该怎么回首辅的话,只能闭口不言。 李东阳、谢迁两人也感觉奇怪。宫中庆贺冬至节正常,为何要用鼓呢? 等三人回到内阁中。等了半个时辰,里面有消息传来:小爷在奉先殿东踢足球。此法乃是随侍东宫的勋卫散骑舍人张昭所献! 谢迁气的眉毛都竖起来,怒道:“岂有此理!” 第九十四章 被御史弹劾 东阁大学士谢迁震怒,后果自然不小。谢阁老不可能亲自上书弹劾张昭,那是给张昭扬名。 冬至日的第二天,御史弹劾张昭“诱导太子嬉游,荒废学业”的奏章就递进内阁。首辅刘健对昨日的“鼓声”颇为不满,在他的默许下,由谢迁票拟奏章,送进宫中。 明代的政治制度,当初明太祖为防止宰相权重,废除宰相。但随着三杨辅政,阁臣逐渐变成弱化版且没有名分的宰相。而皇帝制衡阁臣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司礼监掌握“批红权”。 所谓“批红”,即用朱笔批阅奏章。皇帝是没有精力在每本奏章上批红的。否则,光写字就要累死。权力只能放开给司礼监。所以,明代权阉的出现有其必然性。 十月初,顺天府院试放榜,张昭以其对北虏之见解名动京师。而后,被天子点名随侍东宫,声名更上一层楼。懂官场门道的人自然看得出来:简在帝心。 两个月过去,张昭在京中的声望自然有所回落。国家大事那么多,谁会始终关注着在东宫中的一个生员呢? 但是,这封奏章一出,外加事涉太子,瞬间令整个京中官场、士林关注。 明代虽然没有报纸,但是有个东西叫“邸报”,京中各个衙门会传抄,而且会发往天下的各官衙。这种奏章怎么可能不上邸报呢? 同时,张昭被满城关注还有一个因素。明朝官场的惯例,冬至日后就等着过年。大家有什么恩怨、口水仗等来年再说。这个时候来这么个“大新闻”,自然是人人关注。 … … 张昭是在事发后的第二天才知道。奏章进内阁,票拟,再送到司礼监中,再消息传递,这都需要时间。 他冬至当日来点卯后就向朱厚照请假回去陪婉儿过节。以鼓助兴,且被三位阁臣听到,这事他根本不在场。 寒冬腊月,早晨七八点的太阳完全令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张昭在文华殿外见到脚步匆匆抵达的朱厚照。刘瑾、谷大用、马永成等太监随行。 上课的翰林侍读学士王鏊参加早朝还没过来。朱厚照口里呼出着白气,招呼道:“张卿,你别往心上去。那些御史就是这般,听风就是雨,像乌鸦一样讨厌。走,我们去殿里面说。” 他今天特意出来的早,就是想要和张昭商量这事。消息昨晚他便知道。但宫门落锁,无法通知张昭。 张昭颇感意外,跟着朱厚照往殿中走。众人簇拥着随行。 跟在朱厚照身边的刘瑾主动解释道:“张舍人,昨日有御史上本弹劾你诱导小爷踢足球,荒废学业。咱家从司礼监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奏章上阁老们票拟的处理意见是:剥夺你的勋卫散骑舍人一职,下狱论罪。” 张昭脑子“嗡”一下,血流上涌。他虽然是个网文历史水平,也知道明朝的票拟是怎么回事!正常情况下,皇帝不会更改内阁阁老的处理意见。 这尼玛的!他还等着太子将条陈交给弘治皇帝后得到皇帝的赏识。结果,这就因为“足球”给人告了? 张昭定定神,看到刘瑾嘴角那一丝迅速消失的笑意,压着心中的疑惑,跟着人群往文华殿的偏殿而去。谷大用则是向他补充说明事情的起因和过程。 冬至日,朱厚照按捺不住脚痒,虽然张昭这个高水平裁判请假,还是组织踢球。而轮班的魏把总搞来两面军鼓,敲打助兴,结果被从乾清宫中出来的阁老们听到。事情由此而被外朝知道。 朱厚照在殿内坐下,歉然的道:“这事是我对不住张卿,让你被御史弹劾。足球这本是好事。我早把你写的条陈呈给父皇。张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问罪。” 朱厚照还是讲义气的。他昨晚和刘瑾几人商量过,大致有个估计。他应该没事,但张昭不好说。但他准备帮张昭脱身!大不了去求母后就是。 从文华殿外进来的这片刻功夫,张昭心里已经想数个来回。这件事蹊跷的很。因为,恰好在他不在朱厚照身边时发生。在皇宫里,相信巧合的那是傻逼! 魏把总刚好拍朱厚照的马屁搞来军鼓。刘、李、谢三位大佬刚好从不远处经过听到。 这他么的谁信背后没人主使?他以为他会有一个短暂的安全期,但现在,现实告诉他,妄想!“敌人”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对他发起致命一击。 张昭躬身行礼,道:“臣谢殿下。臣斗胆问一句,天子要怎么处置臣?” 朱厚照没有任何隐瞒,说道:“父皇还没看奏章。萧公公的意思,父皇可能会叫我和你过去当众询问。” 朱厚照这皇太子当的舒服。弘治皇帝当年过的胆战心惊。外朝还有万安等人阿附万贵妃要换太子。到朱厚照这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都要卖他人情。 张昭不知道萧公公是谁,但可以肯定是宫中大珰。略一思索道:“殿下,既然是要当众问询,便无须殿下为臣出头。臣想借此机会为殿下争取点好处。届时,还请殿下配合。” 朱厚照见张昭如此说,兴致高昂的拍手道:“好。”他再怎么聪明终究还只是个小孩。见张昭说的如此有把握,还想着为他争取东西,心中很高兴。 这时,一名小太监从门外进来,“小爷,王先生已经到殿中,等着小爷去上课。” 朱厚照还待问张昭怎么配合,这时也只能无奈的去文华殿中上课。刘瑾跟着朱厚照往殿中中,微微低头,心里揣测张昭的想法。 怎么,这小子还有后手?他的计划是什么?在小爷面前说的这么有把握? 然而,阁老都已经票拟,这怎么看都是个死局啊! … … 且不提刘瑾等人的疑问,朱厚照进文华殿听课后,张昭交待一声,便离开皇宫,出东华门顺着金水河前往北花房。 他现在了解的信息还太少。而刘瑾等人未必会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还得防着被误导。那么,他只有一条路。 走过内承运库,也就是俗称的“内帑”,北花房的院墙边,一名老太监正晒着太阳。 第九十五章 是谁? 张昭看到王公公时,心里就知道他来对了。 皇城,是皇宫外的一层区域。这里设有内监的二十四衙门,居住着数万名宫女、太监,为皇宫中的贵人们提供各种服务。而王公公不可能住在北花房这里。 现在,王公公在这里“晒太阳”,很明显是在等自己。 被御史弹劾,而内阁的意见是要将他下狱问罪,说不紧张那是骗人。但是他并不害怕。踢足球可以锻炼体能,这是现代社会普通人都知道的事。 而他来找王公公,是想要知道谁在背后打他的冷枪。 至于他为何笃定王公公会告诉他?因为在他离开“北花房”时,王公公卖了一个人情给他:是内官监太监徐智将他压在这里学宫中礼仪。 那么,王公公既然投资他,这个时候肯定会告诉他宫中这摊浑水的真相。他要是就此倒霉,欠的人情怎么还?欠债的是大爷! … … 略显陈旧的砖墙边,暖和的冬季阳光洒落。王公公眯着眼睛坐在一把掉漆的交椅中。 “王公公,在下来了。”张昭走到交椅前,礼貌的拱手行礼。 王公公老态龙钟,睁开眼睛,笑起来,轻声道:“张舍人果然没令我失望啊!我们到屋里说。” 在宫中养老担任礼仪教习的王公公行动自由,时常来他面前晃的罗太监已经被张皇后打的命归黄泉。此时北花房这里安静。张昭跟在王公公身后到当日“上课”的厢房中。 王公公走路颤巍巍的,在楠木椅中坐下,说道:“张舍人此次来,必定是想问宫中敲鼓之事是谁主使的。在说之前,咱家要问问张舍人,可有把握在御前脱罪?” 王公公和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是当年宫中的旧识。当年微末时,他们在宫中一起洒扫、当差。这份交情现在还在。是以,他的消息一点都不闭塞。 张昭知道这位王公公有“见微知著”的本事。一个多月前就因他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就察觉出他即将去东宫“报道”。这时,目光坦荡的道:“能。” 王公公看着张昭,微微点头,“咱家有个侄儿叫王武。在京中金吾卫中当差,练得一身武艺却无法出头。张舍人是个有本事的人,还请你日后关照他几分。” 张昭略感惊讶,然后道:“我会的。”他的文官之路,短时间内肯定是别想的。所以,他的计划是帮弘治天子练兵。这倒是被王公公一眼看穿。只是这太监做事,未免太功利!非要他先答应下来才肯告诉他真相。 王公公笑一笑,慢慢的、条理清晰的道:“东宫在踢球时,偏偏有人提供军鼓助兴。这涉及到三个方面。第一,东宫那帮内侍和你天然有矛盾。你在东宫表现的越出色,他们越担忧。你在东宫有数月,具体是谁,不需要我点名吧?”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比如皇帝,他宠爱的妃子,在一段时间内只有那么寥寥数人。宠信的臣子,人数也会有限。这放在太子身上,同理亦然。 张昭沉稳的道:“不需要。”这事,刘瑾脱不了干系。但是,因为是同在东宫,所以刘瑾等人只是配合行事,并不会主动对他出手。 王公公满意的一笑,说道:“第二,魏把总是成国公的人。” 张昭皱眉。 明朝的勋贵力量,最出名的是中山靖王徐达传下的魏国公。徐达当年是开国名将。而且,朱棣的皇后又是徐达的女儿。所以,魏国公向来是南京守备。 但是,明成祖朱棣靖(造)难(反)成功后,所封的功臣最显赫的是两家:英国公、成国公。英国公张辅接替父职,战功赫赫,在世时是天下名将,武臣第一人。所以,明朝武勋集团力量强盛时,皇帝的口谕通常是:令英国公会审。 成国公朱能在靖难之役中,战功仅次于丘福。丘福因北征大漠,丧师辱国,身死异域。被朱棣剥夺爵位。因而,成国公一脉向来也是煊赫。 张昭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惹过成国公府。但细想的话,终究还是他距离太子太近的缘故。 王公公再道:“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正好赶上阁老们出宫时鼓声大作,背后是内管监徐智。”说完之后,微微闭上眼睛休息。还是不给张昭解说。 张昭自然懂。 他看那么多年的网文,政-治斗争你死我活还能不知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用炭笔画哄好永嘉公主躲过一劫。他和徐智已是不死不休! 只是,张皇后选择打死罗成,压下此事。他只能等待时机,对景的时候他哪会放过徐智?只是没想到徐智抢先下手。此人确实很有些能耐。 “谢王公公解惑。在下定会不负所托。”张昭郑重的道谢,往宫外而去。 … … 张昭从北花房出来就往宫外而去。朱厚照上课结束后,见张昭不在,问道:“老刘,张昭可说等到父皇面前问询时要我如何配合?” 刘瑾谄笑着道:“小爷,他只留下请假的话,倒没说这个。” 朱厚照心里痒痒的,吩咐道:“你派人去找张昭问问。我去母后哪里吃完饭。再晚又要被永嘉鄙视我。”说着话,带人往坤宁宫而去。刘瑾几人跟着。 到坤宁宫后,谷大用、张永几人先跟着伺候。刘瑾、马永成、魏彬、丘聚等人则是到外面的廊房中吃点东西。小太监们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点心送上来。 刘瑾吃着羊肉面,说道:“咱家是搞不懂张昭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们说说看。” 马永成大口啃着凉掉的烧鸡,含糊不清的道:“管他呢。总逃不过刘公公你的算计。” 这件事,于他们而言,叫做“驱虎吞狼”之计。张昭在东宫太得意,日后哪有他们的位置?当日张昭明言,足球是练兵的办法。但是文臣们不知道啊。 这事不管是外朝胜,还是张昭获胜。最终张昭都会倒霉。 想想看,若是阁臣们的票拟被批准,那自不必说,张昭被赶出东宫,命运堪忧。而若是张昭胜,他和那帮文臣结怨,有得他受!用不多久,肯定会被算账。 魏彬、丘聚两人纷纷附和。 刘瑾得意的笑起来,想一想,道:“张昭到哪里去了?” 第九十六章 暗流涌动 张昭离开宫中后还能去哪里呢?他径直去教忠坊李教谕家中等候着。他希望听一听李东阳的“意见”。当初他去东宫时,李东阳划出红线,他并未违反。现在内阁是何种看法? 在张昭等待时,上午的时间流走,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京城。稍后,弘治皇帝的处理意由司礼监太监陈宽以口谕的形式传达:明日在武英殿中问询此事。 明代时京中最繁华的商业区域主要有四个:棋盘街、灯市口、城隍庙、崇文门。 上午时,城隍庙三里长街中的一家古玩店后院中,一名衣衫华贵的青年正仔细鉴赏着一双唐代的瓷瓶。 今日没有在东宫轮值的魏把总站在一旁陪同着。京中的消息刚刚传到。 青年双手拿着瓷瓶观察着,忽而转身微笑道:“老魏,天子已经定下来明日问询此事。阁老们全部都在,你现在还担心吗?” 魏把总憨笑道:“小公爷,小的听吩咐就是。上面的事情小的也想不明白。”话是如此说,心里却是松口气。任凭你张昭有千条万条理由,敌得过三位阁老在天子那里的“圣恩吗?” 青年微微一笑,伸手虚点魏把总几下,继续鉴赏瓷瓶。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三十多岁的魏把总是他们府中看好的青年才俊。 这几下举止颇有文士风采。这青年正是成国公朱辅的次子朱凤。虽然为武勋世家,但成国公服食雅素,喜吟诵,有儒者之风。其子弟亦是如此。 … … 同一时间,东城的一处富丽堂皇的住宅中。 内官监太监徐智在花厅中和几名义子喝酒。花厅中灯火明亮,美酒佳肴陈列。徐智脸上还带着微微的泪痕。他们刚刚祭奠完罗成。 这是一个很凝聚小团体士气的举动。正在此间的几名心腹太监情绪涌动,同仇敌忾。 “干爹这次出手,那姓张的小子估计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一定可以用他来祭奠罗兄弟。” “他不过是看点古书的士子,就敢独占在小爷身边。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怪东宫那帮人配合。” “干爹,您别太伤心。事涉小爷,皇爷肯定要过问后再处置。但是有阁老们的票拟,那小子这次跑不了。” 徐智四十多岁的年纪,演技一流,用手擦拭着眼泪,道:“罗成死后我夜不能寐。今日才有脸召集你们来祭奠他。这帐终归是要和张昭算一算的!” 几名心腹纷纷附和。群情激昂。 徐智心中满意的笑一笑。 他这次没找寿龄候。皇后娘娘的骂不是那么好挨的。上次为摆平这事,他给寿龄候两千两银子。这一次他的合作对象是成国公府。成功将张昭套在网中。 … … 午饭时,张昭在李教谕府中见到李教谕。李教谕昨天晚上就和李东阳见面。这会儿正好将李阁老的话带到。在府学中就读的李幽陪着吃了顿饭。 自上次生员事件后,张昭和李幽的关系便有隔阂。李幽呢,在这时当然是尽力安慰张昭:“有李阁老在,定不会叫子尚兄被论罪。只是,子尚兄的东宫之行有点可惜!” 李幽虽然人品不大行,但确实是才智之士。他看得出来,不管此事结果如何,张昭八成在东宫待不下去。 张昭笑笑,举起酒杯和李幽和一杯,叹道:“确实可惜啊!”更多的想法也没在李幽面前透露。 将太子朱厚照派来的小太监打发走,张昭回到照明坊的家中。婉儿和方小娘子正在正房里谈笑,手里各自拿着书。一个穿着青衫,娇美明丽。一个穿着白裙,十七岁的芳龄,身段曼妙,韶华正好,娇滴滴的美人儿。 “呀,二哥,你怎么回的这样早?”婉儿将手中的闲书放在桌几边,起身迎着张昭,接过张昭递来的斗篷。 张昭微笑着摸摸婉儿的头,道:“有点事。今天不教平安和小霞读书。我有点事需要想一想。”说着,对起身和他见礼的方小娘子道:“方姑娘,不用如此客气。” 目光落在她发髻上飘落的步摇上。几天前的冬至日正好是她的生日。他通过婉儿转送给她这支步摇。他一个男子给女子送首饰很容易被误解。 看起来这支步摇很得她的喜欢。想也是,他虽然是理科生,但是后世的珠宝、首饰的模样在网上总看过的。其设计理念、时尚度远胜于此时。 方小娘子一双美眸漆黑如星,更添她的风姿。她的个头比婉儿还高,身材更好,修长曼妙。她目光落在张昭俊朗的脸上,微微低头,说道:“张相公,我先回去了。” 方小娘子看得出张昭有心事,婉儿自然更看的出来。和张昭温柔的闲话片刻后,和方小娘子一起到前院里去问张泰平缘故。得知消息后,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怎么办呐?” 张昭下午在家里深思。得知消息的长宁伯派管家来问怎么回事。钱宁特意过来询问。他这问询的背后有牟指挥使的意思。府学的同学曹朗来访。 当日,暗中投靠张昭的林典史亦悄然的接着夜幕过来,询问张昭如何应对。他的内弟方贯现在还在南口村张家避祸。张昭这艘船,他已经坐上去。 张昭并没有透漏的他计划。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月影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宵禁后,照明坊中就显得安静。张昭的正房中,油灯明亮。 他还在深夜里沉思。 … … 咸宜坊,蒋太监府中。 二管家推开书房的门,见自家老爷还在书桌前沉思,烛台上的白蜡燃烧着,轻声提醒道:“老爷,该休息了。明日你还要到宫中当值。” 蒋太监官任内廷银作局太监,正值壮年,和刘瑾刘公公是同乡。而他此时却心中难以决断。“我在坐会儿。” 二管家服侍蒋太监多年,深知他的脾气,估摸着是碰到为难的事,问道:“老爷,可是为张舍人的事?” 蒋太监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感叹道:“你说这事弄的!咱家夹在中间难做。” 他的性子与人为善。按理说,张昭早就和刘公公见过面,进东宫之后正好相互为奥援。他对张昭很看好。然而,刘瑾几次和他吃酒,对张昭颇为不满。 张昭被御史弹劾,这背后肯定有刘瑾的事。他的难题是,他该押注在哪边? 是刘瑾,还是张昭? 第九十七章 武英殿中露峥嵘(一) 不管昨夜里信使、小道消息如何在京城中乱飞、暗潮涌动,腊月初二的清晨,屋檐下倒挂着冰柱,张昭平静的带着张泰平前往皇城中点卯。在长排的值房中等待。 东安门偏南的这排值房归皇城中的禁卫中的三千营使用。张昭坐在房间里喝茶,无人来和他交谈。奏章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听过。 能在皇城里当禁卫的,多半都是有门路的军门世家,或者有真本事。和张昭这个秀才本就是泛泛之交。这世道,文人和军卒很难尿到一个壶里。 文士嫌弃军士粗鲁。而军士嫌弃文人们说话酸溜溜,喜欢玩阴谋诡计。 张昭之前在太子面前得宠,三千营里一些眼力活泛的将校自然愿意和他结交。谁不知道太子将来要登基的?比如魏把总。但现在张昭都被阁臣“厌恶”,眼看就要被逐出东宫、问罪,谁还浪费时间和他结交啊? 张昭不以为意,推敲着今日的武英殿之行。 稍后,便有人带张昭前往武英殿中。 … … 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早朝在正统皇帝时就逐步沦为一种仪式,而成化帝口吃,更是令早朝变成走走过场。 至于,类似冬至、元旦在皇极殿中的大朝贺更加只是展现天朝上国的仪式。根据明史记载,弘治朝年年有外邦来朝贡。 弘治朝的大事基本都是弘治皇帝在乾清宫的西暖阁中和重臣们商议而决。在武英殿中议事的时候很少。因为这意味着在朝堂中公开讨论。 因而,腊月初二的早朝后,大批自认为有资格“看戏”的官员前往武英殿中。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名阁老带着随从从文渊阁过来,从东华门进宫,横穿奉天门前的广场到武英殿中。见武英殿中的官员有些多,时年六十七岁的刘健脸上隐隐有怒色。 “这是怎么回事?” 首辅开口,武英殿中等候着看戏正在相互交谈的官员们顿时安静下来。弘治朝的“三贤相”的名气比“三君子”的名气大得多。而三贤相的核心便是这位刘公! 按理说,按照明朝文官们的尿性,根本不存在“权威”这种说法。张居正那么牛逼,“吾非相,乃摄也”。还不是一堆人搞他的黑材料,打黑枪? 他们天然有一种反对权威、不盲从的精神。但是,刘首辅历仕三朝,弘治元年入阁,帝师,如今的首辅,每有所奏帝无不从。这点场子还压不住他就白混了。 刘健横扫众官员一眼,道:“和太子学业相关的人留下。其余各人回衙门做事。” 没错。今日议事的主角根本不是张昭。他只是附带产物、导火索。真正的主角是太子朱厚照。其议题是太子的学业。这才值得皇帝和重臣们协商! 武英殿中的官员们纷纷离开。只剩下七八人还在殿中。刘健站在御座之下,满意的闭目养神。片刻后,净鞭响起,弘治皇帝从殿后转进来。升座群臣参拜后,弘治皇帝道:“把太子和张昭叫进来。” 司礼监太监陈宽亲自去跑腿。殿中的群臣则是神情不一。因为,弘治皇帝的表情太温和,根本不像生气。 弘治皇帝经常召见大臣。在殿中的三位阁臣,英国公张懋,保国公朱晖,驸马都尉崔元,兵部尚书马文升,左都御史戴珊,翰林学士日讲官王华、王鏊这都是经常面圣的人。 弘治皇帝对太子的学业重不重视,他们心里有数。非常重视!奈何皇帝精力有限,操劳国事的同时不免放松对太子的管教。再就是,太子有张皇后宠溺,实质性的处罚并不多。 而今天群臣看弘治皇帝似乎并不是很生气,这就有些奇怪了!怎么,太子沉迷于踢“足球”,荒废学业,这还不令天子震怒吗? 有些人知道内情。 … … 张昭跟着太监进到武英殿中,按礼制跪拜后,抬头用余光瞄了一眼弘治皇帝。他年龄约三十多岁,白胖胖的颇具威仪,容貌一般,神情温和。 这年头,平视皇帝是大不敬之罪。张昭也只能是用余光瞟一眼。 四个月前他刚穿越而来时,想着要见一见“弘治中兴”的帝王将相们,现在这些名人们都在!但这不是玩游戏,他们不是npc,可以让玩家随意围观。 更别提张昭此时还是“待罪”之身。哪里能到处乱瞄?那是在作死。 “平身。”弘治皇帝开口道:“萧敬,你将御史弹劾张昭的奏章拿给诸位卿家看看。” 张昭起身后,站在太子朱厚照的身边。趁着朝臣们看奏章的间隙,正站在殿中的朱厚照毫不顾忌的给张昭一个“安心”的眼神。 张昭轻轻的点头,心中微暖。朱厚照确实很讲义气。其实,这件事朱厚照受到惩罚的概率很小,最差也有张皇后护着他。倒是自己的麻烦大的很。 奏章阁臣们都看过。遂直接传到吏部尚书马文升的手中。待最后传到王华手中。王华拿着奏章出列,躬身道:“臣教导太子不利,请陛下治罪。” 弘治皇帝摆手,他对日讲官王华的印象非常好,“卿有何罪?此事非因你而起。谢先生,你来问张昭。” “臣遵旨。”谢迁时年五十一岁,风度翩翩,一副老帅哥的模样,向弘治皇帝行礼后,转身问询道:“张昭,名为足球的游戏是你进献给太子的?” 张昭躬身行礼,坦然的道:“是的。” 谢迁看着张昭,眼神不善的道:“本朝太祖禁止蹴鞠之事,你可知道?宋元时蹴鞠盛行。元时歌妓以蹴鞠陪客,陪权贵玩乐。太祖起事时,张士诚之弟便以蹴鞠、歌姬将军中搞的乌烟瘴气。国朝定鼎后,更有权贵、官吏沉迷蹴鞠而不理政务。太祖由此而禁蹴鞠。更是明令:军中蹴鞠者卸脚!张昭你自己说说你犯的什么罪?” 朱厚照目瞪口呆。 这种典故他哪里知道?而他身边的刘瑾等人自不可能知道。只有谢迁这些熟悉典籍的翰林们才知晓。他见张昭说的很有把握,以为没事。 然而,谢阁老有“祖制”在手。 这… 第九十八章 高估了武勋集团 面对谢迁的质问,张昭感受到压力。这毕竟不像他在看网文,而是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问他。谢阁老手握大权,足可一言定他的前途、生死。 张昭平静的道:“学生知道。但是,足球和蹴鞠不同。” 以张昭的历史水平,他知道个屁。这是昨天曹朗来拜访时给他说的。是以,他心中有底。 至于说祖制,朱元璋定下来的规矩多着呢,有几条、几个人在认真执行?比如说,明太祖规定的剥皮充草的红线是多少?只怕这会大殿中的几位都得算上。 阁臣是不需要贪的。地方上的督抚夏冬两季要送冰敬之类的。这都是默认的灰色收入。否则,靠老朱家那点俸禄怎么养家糊口、官场交际? 当然,张昭不能在明面上这样去反驳谢迁。那是骂皇帝的祖宗。性质很严重。他绕了个圈。 谢迁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如何不同?” 张昭道:“首先,两者的游戏规则不同。可以说足球脱胎于蹴鞠。其次,足球的跑动距离和蹴鞠不同。足球需要大量的跑动,复杂的配合。而蹴鞠以炫耀技巧为主。最后,学生所进献的足球,乃是练兵之法。” 蹴鞠,对于现代人而言有些陌生。看过电视版的《水浒传》吧?高俅那花式踢法就是的。总而言之,就是对抗性、移动距离、激烈程度不如足球。 至于说这是汉时军中练兵之法,并非张昭闭着眼睛瞎扯。汉代班固说:以立攻守之胜者也。 唐朝颜师古说:蹴鞠,陈力之事,故附于兵法焉。 明朝可没有百度。这都是曹朗告诉张昭的。 … … 谢迁根本懒得和张昭做辩论,正要请圣裁用大势碾压,马文升忽而出声。 马文升时年七十四岁。老年人思想陈旧,不容易接受新东西。对张昭蛊惑太子玩游戏有些不满,这时见张昭还在强辩,冷不丁的道:“本官在兵部十一年,为何不知此练兵之法?” 弘治皇帝当初继位时,内廷以怀恩公公浮天下之望,怀恩到宫中时,弘治皇帝亲自出迎。而外朝以两人得天下之望:王恕、马文升。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 马文升则是以左都御史,提督十二团营。于弘治二年转任兵部尚书。土木堡之变后,于谦以兵部尚书的身份,统领着明朝所有的军事力量。后来和石亨共享兵权。 虽然他最后被冤杀,但自他开始,兵部尚书的权力就开始上升。而本该统领军事的五军都督府权力下将。马文升是弘治朝的在军事上的话事人。 他一直以来都是弘治皇帝信任的重臣。 张昭侧身对着马文升,首先看到的是一位老者。话说弘治皇帝就是喜欢用老臣啊!弘治三君子的年纪都很大。而明朝前面的皇帝喜欢少年英才。 明朝两百多年,文人最高成就的达成者:连中三元的商辂商相公就是在中状元四年后入阁,时年三十五岁。 “学生敢言于兵部。练兵之法分为练习体力、技战术、纪律。足球游戏,上下半场各三刻钟,跑动距离可达二十里。 这对于将士们的体力是极大的锻炼。而且,寓教于乐,比单纯的跑步更有乐趣。” 马文升不爽归不爽,他一代名臣不至于对一个青年搞颠倒黑白、强压那一套。见张昭说的有点门道,微微沉吟。然而,他并不信一场足球赛能跑二十里。 张昭给朱厚照使个眼色。 昨天朱厚照派人来问他怎么配合?他的答复是:见机行事。实在是他没法给朱厚照透漏他的计划。而此时,就是时机。相信以朱厚照的聪明,知道怎么说。 朱厚照早听张昭说过练兵的法子,在一旁跃跃欲试,这时欢喜的道:“父皇,张舍人说的是对的。 练兵之法,首重纪律。鸣鼓而进,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亦要进。鸣金而退,前面铺陈女子财货亦要退。违令者斩。 其次是阵战之法。大军列阵而战,各兵种之间相互配合。作战的技巧要教给士卒。最后,就是体力。体力是保证军队灵活性的基础。” 朱厚照说的眉飞色舞,但弘治皇帝等人听着,其实只是给他个面子,根本没往心里去。要说兵法,在座的都是饱学之士,纸上谈兵这谁不会? 那他们都是一代名将吗?不久前火筛还来国境内逛了逛! 朱厚照十来岁的年纪,穿着红色的皇太子蟒袍,说完后躬身行礼道:“父皇,儿臣想在读书之余学习练兵之法。” 这是小孩子贪玩的话。弘治皇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并不表态。 谢迁则是恼怒的瞪张昭一眼。看看,这就诱导太子贪玩的明证。 张昭低着头,站在武英殿中间,眼角余光瞥一眼武臣班列。 谢迁的做法,他大致可以推测的出来,就是用圣恩碾压他。弘治皇帝是重视谢迁的意见还是重视他张昭的意见,这不问可知。人家君臣间磨合了多少年? 所以,必须要新的力量来打破这种均衡。 他的想法就是:朱厚照表明想学军事。那么,自土木堡之变后被文官集团压制的武勋集团应该会出手,顺着梯子往上爬。这样,弘治皇帝才会顺水推舟。 张昭肯定弘治皇帝内心里是想练兵,狠狠的揍小王子、火筛诸部。但这位明君的特点是善于纳谏(换言之,就是没主见)。所以,要营造出大势,才能破局。 然而,张昭一眼看去,无论是英国公张懋,还是驸马都尉崔元,抑或是刚刚领兵回来求赏的保国公朱晖,谁都没接这个话茬。个个都在养神。 张昭心底冒出一股凉气。 这个变故始料不及。他似乎高估了明朝武勋集团在政治上的野望。 … … 坤宁宫中。 张皇后正和几名心腹宫女闲话,分配宫中事务。六岁的永嘉公主在她面前承欢,拿着一副素描画看着。这时,一名宫女进来将武英殿中的情况汇报。 永嘉公主肌肤雪白,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特别惹人喜爱,声音清脆的道:“太子哥哥就是想偷懒呢。还找这个借口。” “咯咯。”张皇后禁不住掩嘴娇笑。几名中年宫女们顿时都附和着笑起来。 朱厚照被叫到武英殿去问询,张皇后自然关注。笑完后,吩咐道:“继续去留意着那边的消息。” 她对张昭有印象。倒是有些好奇外朝会给张昭什么样的处罚? 第九十九章 局势再变 翰林侍讲学士王华看着殿中的张昭,心里摇头。 他性情敦厚,但能考中状元,他的智商能差吗? 张昭的策略他看的出来。但不得不说,这有点异想天开。没见本朝的勋贵成国公都在学文士吗? 武勋们与国同休,子孙享受着荣华富贵,早不复祖宗的血勇。在政治上和文官集团争雄的想法早就熄灭。 现如今,真正和士人们争锋的是宦官集团。真以为成化朝的大太监汪直在乱整文官吗?后面是天子的默许。 儿子(王守仁)今天早上出门前还给他说张昭必有脱困之策。但现在看来: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到底还是太年轻啊! … … 李东阳留意到张昭的小动作。 事实上,此时能站在武英殿中的都是人精,对张昭这“幼稚”的想法都能看穿,区别之在于时间的早晚。 昨夜里,他族弟带来张昭的答复。 他问:“宫中鼓声、足球,到底怎么回事?” 张昭答:“足球是一种练兵之法。鼓声是宫中倾轧的缘故。” 他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张昭大概想通过进献练兵之法在宫中自保。然而,朝中人人都看的天子有振作武备之意,为何无人在此事上投机? 究其原因,国朝军队的战力下降不比开国之初,如今京营、边军的精锐打不过蒙古人。 李东阳轻轻的叹口气。年轻人想法是好的,但是没经过官场的洗礼,太过于稚嫩啊。 … … 谢迁侧身瞪张昭一眼时就看到张昭的“小动作”,心里嗤笑一声,见李东阳有说话的意思,抢先道:“陛下,张昭诱导太子嬉游。臣请将其逐出东宫,夺职、仗责,以儆效尤!” 李东阳看到弹劾张昭的奏章,就知道天子必定会召见太子当面问询。所以,他根本没有急匆匆的去通知张昭。而是稳当当的叫李教谕居中传话。 李东阳看得出来,谢迁当然看的出来。他票拟的意见写的重,那只是个姿态。这会真处理的时候,自不会还要求将张昭下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事情到这一步,那已是白刃相博。 张昭深深的吸一口气,压住心底乱七八糟的想法,靠人不如靠自己,对御座上的弘治皇帝躬身行礼,朗声道:“陛下,臣愿以此法练兵。证明臣所言非虚。” 踢足球能练出精兵是扯淡。但踢足球可以锻炼士兵的体力是真的。这算是练兵办法的一种。就像当年王翦伐楚,军中以掷石,跳远为戏。这是一种锻炼的方法。 如何练兵,他有一套自己的办法。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你谢迁总不能颠倒黑白吧?营造大势不成,他也只有博一把! 李东阳半步脚都迈出来了,这时脑子急转,顺势道:“陛下,既然张昭愿意去练兵证明自己,可令他不再随侍东宫。届时,若兵未练成,证实为虚言,两罪俱罚。” 李东阳还是有回护张昭的心思。他这是在拖延时间。 只要张昭出了东宫,谢余姚还好意思盯着他?至于,练兵验收的问题,总归是有办法。他相信张昭敢“献计”,足球应该是可以增加体能的。 一直站着没说话的刘健走出来,断然的道:“臣以为可行。”谢迁的想法他知道:不能让东宫好武事。但他不想管。 这并非是没有远见,而是一代皇帝有一代皇帝的喜好。譬如:宣宗喜欢斗蛐蛐。还不是明君?本朝天子独宠张皇后,一样是明君。这是细枝末节。 而且,等太子继位,他那时早就致仕。自有后来者“约束”太子。英宗皇帝亲征的后果如何,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 … … 弘治皇帝高居于御座之上,目光看向兵部尚书马文升,“马卿以为呢?” 马文升说道:“臣以为试试也好。” 弘治皇帝点点头,从谏如流,定夺道:“那便如此。”目光落在张昭身上。其实,太子转呈上来的练兵条陈,可不仅仅只是用足球练兵,而是一套练兵的办法。他期待张昭能帮他练出一只精兵来。 谢迁余光瞥李东阳一眼。心里知道,他被“和稀泥”了。他只达到部分目标。他的本意是把张昭清出东宫,不再和太子产生交集。这样他才放心。 别看他对张昭提防着,正是因为认可张昭在北虏上的看法、水平,他才会如此。 张昭心里则是长长的松口气。 他其实在赌弘治皇帝怂不怂。像嘉靖皇帝就是个怂鳖,他打河套不成,最后将罪过归到首辅夏言身上。这种皇帝,真是看得人想打他啊。嘉靖也确实把明朝搞的一团糟。徐阶在其遗诏里面,写的和罪己诏没两样。那泄愤的! 而李东阳真的是神队友啊,配合的非常好。他完全搞错。其实,不应该寄希望于武勋集团,而应该直接去和李大佬商量。 这是经验、教训。 … … 弘治皇帝把事情定下来,接着讨论张昭练兵的事,毕竟回头是要验收的。 马文升说道:“既然要练兵,京营中跟着保国公去大同又回来的精锐肯定不算。而三大营和团营剩下的都疲弱不堪,用来练兵也起不到效果。” 明朝京城的卫戍部队,在明成祖时主要组成部分有两部:京营(三大营)、在京卫所(七十二卫)。每年还有临近京师各地的兵士六十万人来京操练。 而土木堡后,明朝中枢的军事力量损失殆尽。只剩下老弱。于谦选精兵立十团营,保卫京师。这之后,京中的军事力量多有变动,现在的格局是:京营、十二团营。 京营除开负责宫中防御的禁卫,基本都只剩下老弱病残,负责当差与打杂。十二团营目前还有精锐力量,保国公朱晖带去大同的就是这部分精锐。约三四万人。 在京的卫所早就糜-烂掉,军事功能退化,徒有空架子。像李东阳的籍贯就是金吾左卫。 保国公朱晖忽而插话道:“马尚书,张昭曾提出预备役,不如让他在九边重镇中组织预备役,顺带着练兵。” 被弘治皇帝信任的驸马都尉崔元心里笑一笑。 他知道原因。据说张昭和太子讨论北虏局势时,认为保国公打不了胜仗。原话肯定很委婉,但就是这么个意思。这位保国公心里不计一笔才怪。 崔元出列道:“陛下,臣以为保国公所言甚是。” 他为什么附和保国公?张昭的白酒“二锅头”行销北直隶,日进斗金,而对他这个顶头上司,却是丝毫不表示表示。真以为靠着长宁伯就行? 张昭一口气还没舒完,局势再变。 保国公和崔驸马的意思,是要将张昭踢到边境去“练兵”。这形同流放,且安全没有保障。 形势对张昭而言,在瞬间又变得恶劣起来。他应对了谢迁的“弹劾”,但不想武勋集团在这时捅他一刀。 第一百章 反打脸 如此紧张的形势,张昭也不去纠结这两位武勋为何突然“翻脸”,脑子高速运转,再次向弘治皇帝躬身行礼道:“陛下,臣申请留在京中练兵。否则,练兵效果如何,陛下何以得知? 臣绝不做欺君之辈!愿立军令状,一年之内练出一支精兵。并向谢阁老证明足球可以为军中戏,可以增加士卒们的体力,是一种练兵之法。” 武英殿中的群臣瞬间目光落在张昭身上。 这里的重臣都是“老狐狸”,就算吃惊也不可能发出声音。全都审视的看着张昭。以一介书生之身去操持武事,在一年的时间内练出精兵? 这谁会信他能成功? “张昭!”朱厚照扭头去看着身侧的青年,感受着他的决心,心中震撼。这并非是对张昭以文人练兵的震撼。他才十来岁,且对张昭的能力颇为认可,没有这种情绪。 而是,明摆着保国公、崔驸马两人在打压,张昭选择了决然的反抗,在天子面前立军令状!这不屈服的斗志,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令他震撼。 李东阳颇有些无奈。 立军令状!这是随便立的吗?他都帮张昭把局面缓和,回头糊弄糊弄就好。但他能怪张昭吗?不能。若非如此,就要被保国公和崔驸马联手踢到边疆去了。 保国公朱晖和崔驸马就是“随口”打压下张昭。见张昭愿意立军令状便不再继续,免得引起皇帝的反感。当然,届时若兵练的不好,他们可不会客气。 马文升无声的笑一笑,此人勇气可嘉。对张昭的看法倒是略有变化,奏道:“陛下,张昭所言可行。兵部上个月调天-津卫所兵进京补充团营。可调一千人给张昭训练。” 弘治皇帝看向三名阁臣和英国公,“诸卿以为呢?” 四人都无异议。张昭都敢立军令状那还能说什么?首辅刘健作为代表出列道:“君前无戏言。张昭愿意立军令状,那就留在京中练兵。可令其暂时署理该千户所有事宜。” 弘治皇帝点点头,目光落在张昭脸上,温和的道:“张昭,以一年为期,朕等着看你练兵的结果。若有成效,朕不吝封赏。” 至此,尘埃落定。 … … 张昭的结果还是不错的。他身上还挂着八品的勋卫散骑舍人,只是不再随侍东宫。只要,他能在京中把兵练出来,军令状就不是问题。这可是在谢阁老的“攻击”下取得的结果。 但是… 张昭要的不仅仅是顺利“脱身”。从他的角度来看,脱离东宫就意味着失败! 废话,一个生员走仕途,走文官路线,那等着沉沦下僚吧!一辈子就干八品、九品的杂职官。而走武将路线,张昭没有武艺、家世,能混出来? 张昭朗声道:“臣谢陛下隆恩。臣请陛下恩准,以太子为这只新军的首领。臣只专注于练兵。” 马一哥虽然发话,兵部会调拨士卒给他。但是,练兵不仅仅是要兵源,还要军需、军饷、驻地。这些都需要去沟通,扯皮,索要。而看情况,五军都督府会为难他。 他需要一个旗帜挡在前面,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张昭说得明白,弘治皇帝当了十三年的皇帝心里也清楚,但略微踌躇。他儿子的性格他还不知道?挂这个名,只怕会天天往练兵场跑,荒废学业。 朱厚照见弘治皇帝金口玉言确定对张昭的“处罚”,心里正轻松。这时听张昭这么说,顿时心里乐开花。这就是张卿给他说的帮他捞点好处?正合他意!当即,抢着道:“父皇,儿臣愿意。” 英国公张懋禁不住微笑。太子确实贪玩。保国公朱晖、驸马都尉崔元亦是含笑。 谢迁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怒火陡然起来。这不是他最担心的局面吗?走出来,高声道:“陛下,臣以为不妥。太子这个年纪,正当读书之时,岂可分心军务…” 谢公尤侃侃。 就在谢迁正要引经据典说服弘治皇帝时,张昭忽而出声,厉声道:“谢阁老这说的什么话?太子提前接触军权有何不好?当年宣宗皇帝为太孙时亦有幼军旧例。 莫非,军权握在你手里便是好吗?这天下是朱家之天下,还是你谢迁之天下?” 许你谢迁“攻讦”我,还不许劳资做十五,扣你的帽子?没那好的事! 说着,张昭再对弘治皇帝慷慨激昂的道:“微臣不才,得陛下恩准练兵。当每日在军中宣扬‘忠君爱国’的思想。这样的军队才有灵魂、信仰。 陛下国事繁重,臣不敢劳陛下视军。则此重任非太子不可当。” 张昭这番话,显然是在把大帽子往谢迁头上扣。但确实戳破一层窗户纸:这天下究竟是朱皇帝的天下,还是文官集团的天下? 明朝到弘治年间,文官集团的力量很强大。弘治皇帝执政十三年,若没点体会,那是不可能的! 御座上的弘治皇帝没有出声。他御极十三四年,当然知道现在不到表态的时候。 谢迁则是气的七窍生烟,手指着张昭,咬牙切齿的就要反驳。 刘健微微皱眉。阁臣一体。他作为首辅,不能任由谢余姚给张昭喷。而翰林院的王鏊、王华亦是微微皱眉。 英国公、保国公、崔驸马三人则是继续开启“观战”模式。这小子胆子挺大的! 马文升、戴珊两人沉默着。这是张昭和谢迁的个人恩怨。那御史是谁的人,大家心知肚明。 这时,李东阳出声呵斥道:“放肆!御前也是你咆哮的地方吗?还不认错?” 傻子都看出来李东阳在回护张昭。没错,张昭骂谢迁在法理上是没错的。废话,御史们骂阁臣的多了去。但是,在皇帝面前大声音说话,这叫御前失仪! 这个罪名,皇帝砍你的头都算正常的处罚。 张昭领悟到,抢在谢迁说话之前,向弘治皇帝道:“臣情绪过激,请陛下治罪。”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对谢迁道:“朕知谢先生忠贞爱国,为皇儿的学业殚精竭虑。这支新军以幼军的旧例,挂在东宫名下。操练归张昭负责。这样可好?” 皇帝又是表扬,又是商量的态度,给足面子,谢迁能如何?躬身道:“臣遵旨。”军权这东西确实有点敏-感。 弘治皇帝安抚好谢迁,不理苦着脸的朱厚照,对张昭道:“朕同意了。你好生练兵。”说着,带着大太监陈宽、萧敬离开武英殿。 陈宽临走前看张昭一眼。好小子! … … 武英殿中议事结束。消息瞬间传遍整个京城。 第一百零一章 一战成名 临近中午时分,一队太监走在护城河边,冬日和熙的阳光照在河水中。 这群太监们边走边交谈着。一个小时前发生在武英殿中的一幕已经迅速的传开。 “谢阁老这脸可丢的够大。虽然皇爷安抚了他,但这不能改变他被一个毛头小子当面呛声的事实啊!张昭一战成名啊!京中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在研究他!” “嘿,谢阁老往日瞧不起爷们。这回可是被人当面打脸!”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你们想想看,谢阁老最初是打算怎么处置张昭?论罪,剥夺官职,踢出东宫。现在呢?张昭身上的勋卫散骑舍人并没有剥夺,而且练的新军仿照幼军的旧例挂在东宫属下。谢阁老一个目的都没达成,这不是当面打脸么!” “哈哈。” 司礼太监萧敬听着身边太监们的分析,笑笑,制止道:“好了。那终究是阁老,要存几分体面。你们不要再多说。” 其实,这帮小家伙只看到“快意恩仇”,却没想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帝王心术啊! 张昭虽说是在扣帽子,皇爷心里没触动吗?那可真未必!小爷手里有只直辖的军队有什么错?省的将来听那帮外臣摆布。 而且,小爷转呈上来的“练兵条陈”,他可是看过。皇爷心里确实有练兵之意。 … … 消息不仅仅在内廷中迅速传开,还如龙卷风般席卷棋盘街后的六部各衙门。 没办法,今日的武英殿议事各衙门都很感兴趣。毕竟,年前就只有这一个“瓜”可以吃。结果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来“正确”的结果应该是:张昭被夺职,赶出东宫的。 随后,各种议论在衙门中,在棋盘街的各酒楼包厢中响起。 “谢阁老这次真是丢了个大脸。被一个官场小年轻给逃出手掌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总归是李阁老在帮张昭啊。否则,哪有这么容易?” “依我看,不久官场上就会有怪话传出来。” 这是肤浅党的看法。只看到最浅的层次、表面的交锋。 “依在下的看法,此事还有应该有更层次的原因。谢阁老为何要弹劾张昭?还不是因为张昭在蛊惑东宫对武事感兴趣。而张昭为何能顺利脱身? 首先,这绝非是李阁老的功能。而是其人敢于立军令状练兵。参照其在北虏上的表现,他说不定真有把握练出精兵。最少他手里应该有练兵的人才。 其次,张昭当面和谢阁老争论,天子竟然未惩罚他。由此可以得知,天子内心深处还是想练兵的。今年以来,小王子、火筛诸部寇边的太凶。 保国公朱晖、驸马都尉崔元最后都没有帮腔,放弃打压张昭,只怕是洞察到天子的心思。而崔驸马预计不会没收张昭的出入宫禁的腰牌。” 这是合理党的看法。 而在这两种看法之外,还有一种看法在京中流传。 “张昭为何进献足球游戏给太子?他肯定是计划好的。等着别人来否定他,然后他好装逼,在天子面前表现。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情失控,引出来的是谢阁老。 而他在府学的先生李教谕是李阁老的族弟。在武英殿上的一幕,根本是他和李阁老在唱双簧! 那么,在下极度怀疑,张昭通过太子传书给天子。否则,天子为何表现的对他如此容忍?只怕天子心中亦想要太子接触军事。张昭只是天子手中的棋子。” 这是阴谋党。 不管京中的议论如何纷扰,张昭这里总算是松口气,跟着太子往奉先殿中的小殿而去。 刘瑾、谷大用等人看张昭的神情都有些不对劲。这他娘的都能脱身?那可是阁老啊! 看着兴致勃勃如同打了胜仗般的太子和张昭说话,刘瑾落后两步,眼睛眯着,眼光闪烁。 不管原因是什么,结果摆在这里。张昭都从这个死局中脱身。而且,跳出东宫这个笼子,到外面去练兵。虽然只有一千人,但若真的练成呢? 他不愿意去想这个画面。 朱厚照兴奋的道:“张昭,你这个练兵的主意好。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这可是我麾下的第一支军队。哦,你觉得练兵的第一步从哪里开始?” 朱厚照有种和张昭共同闯关成功的成就感,直呼张昭的名字,更显亲近之意。 张昭苦笑一声,说道:“殿下,我现在的脑子就像浆糊一样。容我回去休息再来讨论吧。” 朱厚照笑着挠头,让张昭回去,约定明天再详谈。他则是去踢球运动一番。当然,用军鼓助兴这种傻事就不再有了。 张昭告辞离开,东宫中的太监们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宫中的建筑群中。正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带着某种光彩。 如他们所愿,张昭不再随侍东宫。但,张昭这到底算被逐出东宫,还是算更得太子信任呢? 他们又当如何处理和他的关系呢? … … 张昭离开小殿,走在宽敞的宫墙下,脚步缓缓的。 他有点虚脱。 刚才在武英殿中,他是拼命的榨压自己的脑力才算勉强过关。而最终的根源,还是他立下军令状去练兵不被人看好。否则那会如此轻易的过关? 真当谢迁的辩论水平是摆设吗?谢迁应该是给弘治皇帝面子。没道理武勋们看出来的事,他智商顶级的阁臣看不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他并没有“翻船”。他和东宫的联系还在。谢迁的目的没有达成。 而去练兵,又将是一番新局面! 张昭心中充满着度过难关的舒爽,还有对未来的期待。当然,还有“打脸”谢迁一丝丝的快意!因为,从被余冠、刘大户“诬告”起,他一直被谢迁针对啊! 张昭出宫的路线要经过文渊阁,走过清宁宫每一会,张昭就看到李东阳正等在路中。流经皇城的河水波光粼粼。李东阳的衣袍被寒风吹起。 “学生见过李阁老。”张昭走过来,躬身行礼,“谢阁老援手之情。” 李东阳五十多岁的年纪,身量中等,容貌丑陋,难得的没看玩笑,看着张昭数秒,感慨的道:“子尚,你进东宫我是默许的,总不能看着你被论罪。” 李东阳看向金水河,道:“子尚,君前无戏言。练兵之事,你好自为之。以我之见,日后你还是要好好读书,博一个正途出身!今天还是太弄险。” 张昭心里苦笑,接受李东阳的好意,恭敬的道:“学生谨记前辈教诲。” … … “张公方入东宫,内侍排挤,阁臣见疑。值(张)公欲献练兵策于上,假托以足球练东宫禁卫,不意御史闻之,上书弹劾。上乃召群臣于武英殿中。 张公与群臣辩,慷慨激昂,细数古今,群臣由是咸服。独李文正公为公长辈,曰:‘何以御前失仪?’张公谢之,请罪于陛前。上甚喜,乃命公摄千户事。” ——杨慎,《丹铅录》,卷八。 第一百零一章 心事 寒冬之际,青砖、篱笆砌成的院墙都冻的发白。 后院的正房中,方小娘子穿着五成新的缕金百蝶穿花红锻袄坐在的椅中翻书,心神不宁。 昨日下午张相公回来,她看出他心里有事,告辞出来。婉儿拉着她一起“审问”张相公的长随,那聪明、滑头的小黑胖子,得知张相公面临的处境: 有御史弹劾他诱导太子嬉游,荒废学业。皇上口谕今日在武英殿中问询此事。 不知道此刻结果如何? 在李东阳、谢迁这种大佬眼中,给御史弹劾是家常便饭。但在方小娘子看来,却不吝于地动山摇啊!她父亲就是给御史一本参下去,家道中衰。 层次、地位不同,感受便不同。 谭大娘在炭盆边坐着,手上带着指环正在纳鞋底,安慰道:“小姐,张少爷吉人天相,菩萨会保佑他这样的好人的。” 此刻,她心里也担忧,只是感受和小姐不同。 夫人死后,方家能卖的东西都卖光,就剩下她和小姐两人,吃饭都成问题。在小安镇时,幸亏张少爷和张小姐两人仁善,她做一份工,得米面不说,还给她木炭。 她和小姐才能勉强把这冬日挨过去。而听说张少爷要搬到城里来时,她当时心里不知道多担心。这关系到能不能活下去!幸而张少爷邀请小姐陪伴张小姐。 住在城里都快一个月的时间,吃穿用度不缺。她还有工钱。只是小姐的定位有些尴尬。 没听说未婚的女子住在非亲属家里的。长久这么住下去,街坊邻居知道是肯定要传闲话的。小姐日后还怎么嫁人? 她现在是担心,张少爷若是被下狱,这平静、安稳的生活又将打破,化为乌有。她和小姐又将如这尘世漂浮无根的萍,不知道日后的路在哪里。 方小娘子哪里知道自己的仆妇这么多内心戏,应道:“嗯。”终究又因心里烦躁,将手里的书本合起来,站起来到门边看着院落的寒风、阳光。 心里的思绪乱如麻。 婉儿正在正房院落里因担忧而偷偷的哭泣。她没好在那里陪着。而是回到自己的住处。 是啊,谭大娘担心的是她们主仆的前途。若张相公被下狱,目前的生活就毁掉,她们再无依靠。而她内心里更担心张相公日后的命运会如何。官场很残酷的啊! 方小娘子摸摸发髻上的步摇。 这是婉儿转送给她的。是张相公赔罪的歉意,外加送她的生日礼物。其实,当日被他“围观”的心里的怨气早消失的。当日母亲的葬礼,若非他出银子帮衬,又吩咐长随去打点镇中的里长、老人,这葬礼哪里能办的那么稳当、顺利? 这份恩德,她深深的记在心中。 … … 方小娘子想一想,往前穿过回廊,到正房大院中。见婉儿正独自一人在熏笼边小声哭泣着,两眼红肿。见她看来,勉强的一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握着她的手给她些许的温暖,“婉儿,还没有皇城中的消息吗?” 婉儿抽泣着道:“没有。方姐姐,我…我真担心…担心二哥…回不来。我真..后悔早上的时候没和他多说几句话。”她早上强自镇定,不想给张昭添麻烦。 方小娘子搂着婉儿的肩膀,柔声道:“张相公不会有事的。” 婉儿用力的点头,仿佛找到认同般,流泪道:“嗯。” 正要说话时,忽而听的前院里的动静,还有小霞高兴的欢呼声。婉儿和方小娘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站起来,走到正房的门口,看着前面。 只见张昭穿着一袭青衫,做文士装扮从前院里走进来,那种紧张到极致的情绪骤然的放松下来。婉儿再一次的哭起来,宣泄着。她再怎么聪慧、精明能干,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担惊受怕之下,情绪爆发。 方小娘子则是扶着门框,她头有点晕。情不自禁的泪盈满眶。这是高兴的。 张昭刚进正房大院里,就看到等候在正房门口的两人,都带着泪痕。他的心情,有着“胜利”后的轻快、轻松,还有着被打压反击后的快意。而此时,心中酝酿的是温馨、怜惜、感动的情绪。 张昭走上前,安抚道:“婉儿,我又让你担心了。不哭,不哭。” 婉儿破涕为笑,娇嗔道:“二哥,你安慰我就会这一句。”话说如此说,心中高兴的难以言喻。 张昭对同样流泪的方小娘子和善的点点头,温声道:“连累方姑娘跟着担忧。现在没事了。” 方小娘子略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闪,“嗯。”趁着张昭和婉儿说话,悄然的抹掉眼泪,俏脸上微微发烫。 三人到烧着熏笼温暖的屋里说话。韩娘子、谭大娘送茶水、点心进来,脸上带着笑。给张昭见礼,问安,陪着说话。家里此前压抑的气氛,仿佛都活过来。 韩娘子笑着请示道:“少爷,到中午了,可要吃点东西?”她和张昭接触的多,拘束都去掉。 张昭笑着道:“我早上出门时不时吩咐你做红烧肉吗?我在武英殿上站这么久早累的不行,那可是体力活儿。把红烧肉端上来,再配两个小炒。温一壶黄酒。” 周大娘回南口村处理家务。韩娘子负责他这里的伙食。菜谱、做法他自然是都教给韩娘子。 韩娘子笑着高声应道“好的,少爷。” 随着韩娘子的酒菜送进来,房间里飘着诱-人的香味。张昭招呼着婉儿、方小娘子开吃。 吃一口红烧肉,肉松软入味,油而不腻,如同豆腐般嫩。再喝一口清甜的鱼汤,浑身暖洋洋的。 张昭喝着酒,给两人讲着事情经过,“婉儿,武英殿里的经过大致是这样。二哥以后跳出这个是非地,到外面去练兵。害我的那些人,现在没办法,以后再拉清单。” 婉儿点点头。 方小娘子坐姿很娴静,举止很有大家闺秀的范儿,娇滴滴的大美人,容颜明秀,娇柔的细声道:“张少爷,宦海艰险,你要小心呢。别说婉儿担心,我们看着,心里也…” 话未说完,将后半句咽下去。不禁低下头,俏脸绯红。自有说不出娇柔、羞涩的小女儿神态。 张昭心中感动。他又不是钢铁直男。这种话,在现代社会里异性朋友间说都略显亲密,更何况这是明朝时?笑一笑,岔开话题。 窗外的天色又阴沉下来。而屋内温暖如春。三人喝点黄酒,谈着日渐琐碎的小事,时间徐徐的流走。 第一百零二章 李幽的分析 冬日正午的阳光照落在砖墙上。院子里还能遥遥的听到半里外大街中喧闹的声音。照明坊就在皇城边,出坊门就是京中闻名的集市灯市口。 午饭时,张泰平在厨房里和小霞吹的唾沫横飞,“我是进不去皇城里,可是里面有消息不断的传出来啊。少爷是什么人?那是简在帝心!几个御史算什么?” 小霞连连点头,“嗯。少爷厉害!” 张泰平十一岁的年纪,身量未张开,小黑胖子,笑起来很憨厚的模样,吹嘘道:“小霞,我也很厉害!” 韩娘子除了皮肤略黑外很漂亮。她的女儿、六七岁的小霞是个美人胚子。他很乐意在小姑娘面前表现。 刘二狗粗手粗脚,平日里就在看家护院,练习力气,拿着大碗吃肥肉,插话道:“你厉害个屁!” 张泰平郁闷的翻个白眼,“我懒的和你一个粗人计较。”放下碗筷,起身往厨房外走去。 小霞咯咯娇笑。她年龄小,却知道少爷回来后,二狗叔脸上都带笑,肯搭理人了。 … … 武英殿中君臣“商议”的结果,同样很快就传到深宫中去。 张皇后先听过一遍,继而在中午吃饭时,再听太子朱厚照眉飞色舞的说一遍,“母后,张昭的反应速度真是快,谢先生还没来的急说话就被他抢先…” 张皇后三十岁的年纪,肌肤雪白如玉,宛若二十五六岁的丽人。坐在精美的暖阁中,一身水绿色的宫装令她有着端庄、雍容的气质。身段曼妙。她能独宠于弘治皇帝,自然是有原因。 此时,她含笑的看着儿子,“厚照,喝口这羊肉汤。照你说,那他倒有几分水平。”又轻笑着给同桌的永嘉公主夹菜。 朱厚照眉眼细长,容貌有几分张皇后的遗传,得意洋洋的道:“那当然。母后,这可是我点名要父皇调到我东宫里的人才。” 永嘉公主粉雕玉琢,扎着小辫,“谢母后。”喝着汤,眼神灵动的看着朱厚照,听着他继续说张昭的故事。她对那个能把她画出来的人很好奇。 她其实想请他帮忙给她的朋友画几幅画。 … … 皇后的坤宁宫中吃饭时,皇城里的一处廊房中,内官监太监徐智正受邀和司礼太监萧敬一起小酌两杯。 冬季干燥。腊八节将近,空气里似乎飘着各种食材的香味:糯米、桂圆、桂花露等等。 两位大佬摆出深谈的架势,跟着的小太监们纷纷到廊房外面候着。宫中的事,听的越多死的越快。 阳光从窗栏里透进来,光线依旧略显幽暗。萧敬慢慢的喝着五粮液,驱散着身体里的寒冷,“徐公公,咱家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徐智尴尬的笑着。 他这个内官监太监看着清要,并无实权。和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权势差远了。更别提萧公公历经数朝不倒,且深得当今天子信任。他有拒绝的权力吗? 萧敬咂咂嘴,回味着这白酒的香味,道:“宫里斗来斗去,这谁都管不了。如今张昭奉旨外出练兵,你是不是要收敛些?莫要坏了皇爷的大事。” 徐智后背上的汗毛猛的竖起来,冷汗嗖嗖。这说明他暗中搞的鬼,皇爷知道啊!半响后,勉强的笑道:“萧公公说的是。” 萧敬看徐智片刻,这才点点头,笑笑,道:“这酒不错。你慢慢喝。咱家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徐智站起来送萧敬离开,见他带着人消失在皇城的屋舍、大道中,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这是一次警告!皇帝未必知道,但肯定默许。 换言之,他若是手再伸到宫外去找张昭的麻烦,那后果不堪设想。看来,宫中的流言有些谱:皇帝想要练精兵。 但这让他心中颇有些不甘。他的手脚被束缚住!人人都说太监记仇,但是太监不记仇,回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张昭得势,焉能不报复他? 阳光中,徐智的脸色略有些发白。 … … 四海居。 李幽自考中秀才后,还是时常来这家小酒馆厮混、喝酒,享受着和旧友们吹牛逼的酣畅,享受着童生们崇敬的目光。而他的同年如曹朗等人基本不会再来这里。这是身份的界限。 李幽看着窗外淡淡的夜色,举杯独酌。心里有着淡淡的感伤。武英殿中的消息如同狂风席卷京城,他在京中交游广阔,自然听到消息。他准备离开京师。 而此间的景,还有穿着白裙的方小娘子都将在他的生活中一去不复返。 “走吧!”李幽意态狷狂的灌下最后一口二锅头,火辣辣的酒刺激着他的喉咙,跟着旁边等候的老仆,到老师李教谕家中吃晚饭。同时亦是为老师剖析今日的消息。 李教谕早早的等在花厅中,上酒菜后,和自己的弟子边吃边聊,“子远,当今天子和诸公这是何意?我实在看不明白。竟然同意子尚以一介书生去练兵。” 李幽刚喝过二锅头,再喝着这温软的黄酒,思路通畅,解释道:“老师,张昭必定通过太子给天子上了什么条陈。否则以天子之圣明,怎么会如此做派?” 李教谕恍然大悟,“哦…”随即反应过来,李幽直呼张昭的名字,疑惑的看着他。在古代,直呼其名非常的不礼貌。 李幽道:“老师,张昭之前被人构陷时,我在酒馆里说了些幸灾乐祸的话,和他的关系已经有裂痕。” 见李教谕要说话,李幽苦笑道:“老师,这无可弥补的。当然,张昭能脱困,我还是为他高兴的。张昭目前的处境,跳出宫中,无须担心内侍。 而文官哪里有李阁老为他挡着,问题不大。他练兵能否成功取决于两个因素。第一,他是否真的有练兵的能力。第二,他能否抗住武勋集团的打压。” 李教谕感慨的叹口气,“子远,我还没问,你就都说出答案。足见你的能力。你和子尚两个都是我门下弟子,何至于此?我还想着日后你们相互扶持,为国出力。” 李幽不答,喝口酒,笑笑,道:“老师,张昭的经义水平要中举人,那基本不可能。我虽然比他强点,但同样中不了举人。我打算去九边游历。” 他自诩才智之士。治国理政的能力他只是一般。而搞阴谋诡计最佳的地方还是战场。国朝当前的战场就在对北虏。 李教谕劝了劝,见劝不动,只能封了五十两银子给李幽,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 似乎张昭从东宫中“脱身”后,局势就起了变化。而他的两个学生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他深深的担忧却又无力。他只是个教书匠! 第一百零三章 招揽 第二天一早李幽便辞别亲友,带着一名老仆前往九边。 李幽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舅舅在京中。天寒地冻,道路难行。且年关将近,李幽的舅舅苦劝未果。只得让他北行。 出安定门,可以看到城北的军营。清晨时,军营中正在出操,鼓声、人声震动。 李幽骑在驴上,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当今的世道,尊文抑武,而他的志向,不在于如何去探讨儒家的经典,别出机杼。而是想要为国平定边患! 李幽回头看一眼巍峨的京师城墙,悠然的长叹一口气,“节使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商伯,走吧!” 休学的事情,老师会为他办理。他为何拒绝舅舅的挽留?因为他曾经的朋友已经闯出一片天地,即将握着千户实权。他从不怀疑张昭能否练出精兵。这是必然的! 他才二十二岁,心怀大志,又岂甘于人后? … … 张昭在第二天,先去皇宫中见朱厚照,和他“探讨”练兵的纪要。说是探讨,张昭心里已有腹稿。军训啊,网文啊,关于怎么练兵,他还真知道些东西。 要他练特种兵,练的有战狼那么猛,他肯定不行。但是走队列,练出精锐的火枪兵,这个他确实会。 下午时张昭径直返回家中。年前他就要接手被暂时命名为“新军千户所”的一千人。但他倒不急着立即到兵部去要人、履职。马文升的口碑还是很好的。既然在弘治皇帝面前答应他,肯定没问题。而他也要做做履职前的准备工作。 婉儿和方小娘子两人给刘二狗护送着回南口村中。张昭要婉儿会去查查帐,盘点下他的家底:卖酒有数月,累积了多少资产?他需要用银子。 另外,要叫庞大郎带些靠得住的“护卫队”(家丁)过来。 一个好汉三个帮!张昭可不认为他单骑入营,凭借着一个千户的名头就能让那帮卫所兵心服口服,乖乖的听他的命令玩命操练。那怎么可能? 这就和明末时,文臣任督师要带督标营一样,没有自己的武力就没有话语权。 至于为何要方小娘子跟着婉儿一起。昨晚和婉儿耳鬓厮磨说悄悄话时,张昭道:“别把二哥当成渣男啊。你都回家里去,她留在这里算什么?” 婉儿取笑道:“二哥,你口不对心哦。方姐姐不漂亮吗?她可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甘愿给你当小妾呢。”又娇羞的小声道:“二哥,你不是老说我年龄小吗?方姐姐只比你小几个月呢。” “你想哪里去了!再说,官宦小姐有什么了不起?二哥回头弄个公主回来当小妾。叫她天天喊你姐姐。过瘾不?” 婉儿噗嗤娇笑,漂亮的杏眼妩媚无端,娇嗔着拍张昭,心中情绪莫名的轻快。 张昭现在想着婉儿昨晚那愉快的表情还觉得想笑。李小婉哦!摆摆头,在书桌边写了两封拜帖。一封给曹朗,感谢他前日的提醒,约好过几日一起吃酒。 一封给县衙里的林典史,约定晚上来家里吃酒,商议事情。 张泰平打马出去送信。韩娘子和谭大娘准备着晚餐。夜幕降临后,张泰平带回曹朗的回信。此时,林典史已经到来。腊月时节,县衙里都封印。他正清闲着。 若是在边远小县,一县之典史,那也是握有一地的刑侦大权,这个时候请他吃酒的人少不了。但是宛平县的典史在京城中那就是不入流的小官。 林典史本命林文宁,四十二岁的年纪,皮肤给太阳晒的有点黑。一张马脸非常不符合此时的官场审美。他穿着青衫,头戴儒巾,和张昭在书房里喝茶。 林典史和张昭算是不打不相识。他的内弟方差役现在还在南口村中避祸。连带着他的小妾都不敢出县衙门。他坏了寿龄候的“大计”,有官身没事,这姐弟俩可容易被杀! 寿龄候行事极其的肆无忌惮。杀个把平民对他来说只是件小事。 林典史微笑着道:“张舍人此举借练兵为由跳出东宫这是非地可谓一招妙棋啊!既能躲避各方的算计,又可保持对东宫的影响力。我当日还替张舍人操心,现在来看,实在是惭愧。” 握草。这才是说话的高手啊! 张昭自己都不知道他下了一手“妙棋”。他当时只想练兵,让弘治皇帝帮他遮挡一二。还没有“升华”到这个战略高度。但此时他能否认么? 当然不能! 书房里挂着字画。字画下是一套桌椅。张昭坐在楠木椅中,笑着道:“能不能过关事先谁知道?好在是闯过来。我请恒简来是有一事相商。” 张昭时年十七岁,但是直接称呼林典史的表字:恒简。这并非倨傲,恰恰相反,而是一种亲近。张昭身上挂的勋卫散骑舍人是八品,千户更是正五品。 当然,武将的品级不值钱。二品的总兵在挂侍郎衔的巡抚、总督面前那都是下属,跪拜是常态。但林文宁的典史职位是从九品之下的职位:不入流。 张昭当他的上官,绰绰有余。 林文宁拍马归拍马,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否则何以敢在形势不明时就在张昭身上下重注:令内弟方差役反水。当即起身,躬身行礼道:“张舍人但有驱使,下官敢不从命?” 这个举动略显急迫。但是能不急吗?他今年四十二岁,仕途蹉跎数十年。若他没本事还好,典史掌管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他哪一样做的不好? 但只因他是吏员出身,只能沉沦下僚。至今都还为有机遇,能混上个品级。 张昭正色道:“我欲请恒简为新军千户所的镇抚(从六品),帮我主管军法、后勤。不知你是否愿意?”他请李教谕帮忙问过林典史的上官徐县令,此人堪称能吏。 而且,他这个招揽,也有“酬功”的意思在里面。他刚进东宫,怎么提携林文宁?但此刻相当于“外放”,自然要把他调来当助手。而且还是核心的班底。 林文宁不假思索的道:“下官愿意。”说着,再次躬身行礼,“见过千户大人。” 张昭忍不住笑起来,招呼林文宁到正厅中落座,喝酒,谈新军千户所的事。 这林文宁除了马脸特别外,这官场吹捧套路当真是娴熟无比。可以和“舔”派高手钱宁相比。不过他心中高兴,绝非是招揽个舔派高手,而是招揽人才的兴奋。 … … 夜色茫茫。南城的宣北坊中,灯火通明。 这里通常是勋贵们的居住地。军中将校多居住在宣北坊、正南坊、正西坊三处。此刻又是近年关,南城这里亦无宵禁,那还不可劲的热闹。 保国公府上,朱晖招待着驸马都尉崔元在一处精美的小厅中喝酒,说着私下里的话。 崔驸马笑呵呵的道:“保国公,我听说张昭和太子讨论了不少关于练兵的东西。你要不要看?” 他娶的弘治皇帝的妹妹永康公主,算得上是皇亲。深得弘治皇帝信任。是以,东宫里的消息他能知道些。当然,刘瑾他们这些大太监是不会透漏消息给他的。 朱晖轻蔑的一笑,“这看什么?我随我父征战时,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他能练什么兵?笑话!真正的精兵,那都是战场上淘汰出来的。 崔驸马,咱们不必理会他。免得天子知道了,认为你我是小鸡肚肠,格局太小。嘿嘿,自然会有人为难他。” 崔元微微一笑,点点头,举起酒杯,痛快的喝一杯。他虽然领着皇城中的禁卫,但是不懂军事。既然保国公如说,他便深信不疑。 而他当然知道保国公说的是什么人会“刁难”张昭。 第一百零四章 明星般的青年 冬日的阳光驱散着浅淡的薄雾。张昭一早出门,就见到门口等着的东宫禁卫魏把总。 当日,张昭乔迁新居,魏把总、刘瑾等人都来这里喝过酒。他们都认得路。 张昭奉旨练兵,再无须按时到皇城点卯,此时约是早上七点半。这个点见到魏把总令张昭颇感奇怪,“魏把总,你怎么在这里?” 魏把总三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把威猛的大胡子,看似粗犷实则不然。他穿着对襟长衫,笑呵呵的作揖道:“恭喜张舍人高升。下官等候在这里,是来给张千户送张帖子。” 张昭不动声色,笑笑,接过魏把总递来的名帖,是成国公次子朱凤的帖子。 魏把总赔笑道:“张千户,小公爷正在府中相候…” 张昭微微一笑,将名帖还给魏把总,道:“我还有点事。平安,我们走。” 他怎么会忘掉王公公的提醒?魏把总就是成国公府的人。而此人趁着他不在东宫时将军鼓抬去给朱厚照踢球助兴,致使路过的阁臣听到。 这个是阴险之人。 他没兴趣去和成国公府的人虚与委蛇。怎么,给人打了一闷棍,还要接受对方的糖? 魏把总给张昭晾在门口,叹口气,回去复命。 … … 魏把总返回到位于宣北坊的成国公府中,和朱二少爷见面。 朱凤眉清目秀,二十多岁的年纪。在精美的小花厅中接见魏把总。他穿着月白色的文士衫,手里拿着乌檀木折扇,沉吟着道:“这么说,他不愿意为我所用?” 魏把总低头道:“是的,小公爷。” 朱凤脸色阴沉,将折扇拍在桌几上,“不识抬举!没有我们勋贵的帮助,我倒要看看他一介书生如何练出精兵来?” 他从小勤练武艺,打熬筋骨。骑得烈马,开得硬功。且熟读兵书,为的就是将来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这文士装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张昭在东宫太子身边站住位置,那么置他这样有志于恢复祖宗武功的勋贵子弟于何处?所以,他配合内官监太监徐智将张昭“赶出”东宫。 太子身边的“军师”、“知兵的大将”只能是他!舍我其谁? 张昭在北虏上的一些观点确实非常有见地。他是识货的。若张昭能为他所用,成为成国公府派系的武将,这是最好的。但张昭竟然拒绝和他招揽。 他派出魏把总送去名帖,就是尽一尽人事。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他还没有去兵部确定拿那个千户所练兵?” “是的。” 朱凤冷声道:“给我盯着他。” … … 腊月初四,京城的大街上全是吆喝声。年节气氛浓厚。 张昭带着张泰平往城南而去。 见张昭出崇文门而没去棋盘街,张泰平不解的道:“少爷,你上午不去兵部吗?别去的晚了,兵部那里就剩下老弱病残的卫所兵。” 张昭微微一笑,这也太小看兵部尚书马文升。说道:“这事不着急,我们先把准备工作做好。”他此行是去城南金吾卫的驻地见王公公的侄儿王武。 练兵这件事,首先要组建自己的核心班底。 林典史可以掌军法。王公公说他侄儿练得一身好武艺。这正是他所急需的人才。 主仆俩步行到城南十里军营外的小集市中,叫了个人到军营中送信。两人则是在一家小酒馆中等候着。 明朝京师中现在仍旧有战力的只剩下三大营、团营中的精锐。明成祖朱棣设置的拱卫京师的七十二卫所早就糜-烂掉,军事功能退化,徒有空架子。 但是,再怎么空架子总得有部分士卒充当门面。这个军营中平日里约有三五百人在应卯。 腊月初四,军营里一帮士卒围拢在一起,摔跤为戏。中间是一名七尺男儿,十八岁的年纪,络腮短须,眼睛很大。连续十几人都被他摔倒在地。 “小二,再给我们露一手你家传的拳法。” 一帮士卒鼓噪着。整个金吾卫中当以此人的武艺第一。只是他看不上给指挥使当家丁,在卫里领一份钱粮生活。为人宽厚、仗义。谁要有个困难,他必定会帮忙。 叫“小二”的青年笑着对四周抱拳致意,“那我打一套拳,大家让开些。” 正说着话,一名士卒从外面进来,寻过来说道:“小二哥,外头有个姓张的书生找你。叫你出去到林寡妇的酒馆见他。他说你叔叔给他打过招呼。” 叫“小二”的青年刚拉开架势蹲了个马步。闻言脸色陡然变得欢喜,团团作揖道:“各位,我有事情先去一趟。”说着,搭上短褂,快步往军营外走去,抵达小酒馆中。 张昭穿着青色的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他这个装束在以军营士卒为消费主力的小集市上颇为显眼。更兼之他风姿出众,温秀俊逸,引人瞩目。 而王小二身材高大,穿着对襟短衫,刚进酒馆,便是一堆人和他打招呼,“小二哥你来了。坐我这里?”柜台里卖酒颇有几分姿色的女掌柜还抛个媚眼过来。仿佛此地的明星般! 张泰平则是暗自咋舌。如果这青年长的有少爷这般英俊、气度,在这里如此受欢迎那也罢了,关键是他长相只是一般,他靠的是什么呢? 王小二径直走过来,礼貌的抱拳道:“可是张相公当面?”他叔叔已给他提过这事。而他自家乡来京投奔叔叔,等一个“机会”已快一年。 张昭坐在酒桌边,微笑着点头,说道:“我就是。你叫王武是吧?可愿意跟我走?” 王武痛快的道:“在下愿意。”对酒馆里的一名青年嘱托道:“逍遥,帮我请半个月的假。”说着,再看向张昭,示意他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张泰平不明情况的眨眨眼。所以,这明星般的青年这么简单就成了少爷的手下? 张昭哪里管自己长随的内心戏?宫里的事,小黑胖子哪里知道。他有点喜欢王武这爽利劲儿,站起来道:“那走吧。我们现在去兵部确定兵源。” 第一百零五章 张相公 酒馆中的众人,看着金吾卫中身手最好的男儿就这样跟着一个年轻的书生离开,纷纷猜测起来。 “这位张相公是谁啊?听都没听过。你们有谁听小二哥提起过这人吗?” “读书人的事情,我们这些丘八哪里知道?这小白脸装模作样的。唉,真搞不懂小二哥连卫指挥使的家丁都不愿意当,怎会愿意给他当手下?” “就是啊。太屈才了。这文人相公能有什么事?无非是看家护院!小二哥这身手若是能去九边,至少能挣一个游击将军回来。” 众人纷纷附和,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柜台里的林寡妇娇笑两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曼妙的身姿斜倚着,笑吟吟的道:“要说这姓张的相公,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但最近要去兵部点兵的,那我倒是知道一个。” 酒馆里喝酒的众人多半都是军士或者他们的兄弟、朋友。这些人对士林的消息可能一无所知,但是世代为军户,对军中的消息却是非常灵通。有些人若有所思。 挨着柜台的小木桌处有人起哄:“林娘子,别是你看人家长的俊,所以猜出他的名字吧?” “哈哈。”酒馆充满着快活的气氛。 这时,有人恍然的拍着桌子道:“他粮的,我还真听到一些消息。前段时间兵部调天-津卫五千卫所兵入京补充京营。听说要选一个千户所成立‘新军’,仿照当年宣德爷的幼军旧制。” “这就是了。我也听说过这事。负责新军的是一个姓张的秀才。莫非是此人?” “八-九不离十啊!看他刚才那气度:沉静、稳重。虽然看着年轻,只怕是深受东宫信任。” “哎呀,这可是当面错过真佛啊。早知道这样,刚才叫小二哥提一嘴,把我们都带进新军多好。你们想,东宫太子的直属卫所,待遇能低吗?” 小酒馆中的气氛就此转变。 林娘子晒然一笑,这帮货色!刚才还贬低呢!她可是只听几句就确定张相公的身份。 … … 走在城南的官道上,寒风凛冽。明代的京城可不像后世繁华的帝都。在数十年后嘉靖年间修建的南城范围外的地界,基本上和乡村中没任何区别。 冬季空旷的田野中寂寥、枯黄,尽头有只剩下树干的树林。稠密的村落如同珍珠般点缀在这幅画卷中。 当然,南向的官道上依旧是人流密集、车马来往。从通州过来的货物源源不断的向京师汇聚。 张昭带着王武、张泰平回到南城时将近中午,在崇文门外找家酒楼吃午饭。 明朝时一日吃两顿饭,张昭可受不了。而对于美食他向来有追求。店小二招呼三人在二楼的雅间里落座。先上一壶五粮液。再切两斤炖得烂熟入味的羊肉。 青瓷盘中层叠着一大盘羊肉,切着小块,撒着孜然,热气腾腾。吃到嘴里质嫩滑软,油润肉酥。再配两个精致的小菜,大碗的刀片面热汤滚滚。 张昭和张泰平早上出门,来回二十多里路,这会儿早就饿了,吃的过瘾。而王武在金吾卫中当差手中没几个银子,美酒、羊肉在前,亦是大快朵颐。 张昭边吃边和王武聊着。 “可曾有表字?父母可在?家里几口人?现如今住在哪里?” “我在家行二。张相公叫我小二就好。我父母都在老家庐江府中。我去年来京中投奔大伯,在金吾卫中外的小集市中住着。” “嗯。这几日你先住在我家中吧。我打算年前就要将新军千户所的训练抓起来。” “好的。张相公,我在卫中听说调来京师的卫所兵早被三大营和团营分光。你这会去兵部要人,只怕都是被人挑剩的歪瓜裂枣。可得留意。” 张昭笑着点头,道:“小二,你还不了解情况。第一呢,我在天子面前立下军令状,他们是不会给我闹的机会。但同样的也不会给我好兵。兵源的素质必定是平均水平。 第二,马兵部是海内名臣。他既然承诺,就不会在这上面玩花样。调兵是兵部的事,这点掌控力他肯定有的。 第三,一事不烦二主。我需要把你们这些帮手都找齐,才好去兵部点兵,顺便帮你们办理调动的事。” 王武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心里升起佩服之意。他在练武上颇有天分,且性格仁厚、仗义。但哪里想的到这里面有这么多的说道? 他所担心的事情,张相公已经想在前面。 张泰平嘿嘿一笑,在桌边喝酒、吃肉。少爷的本事你小子见过几分? 一问一答间,酒足饭饱。张昭和王武相互慢慢熟悉起来。 … … 中午时分,三人由正阳门进京城。穿过繁华的棋盘街,便是六部衙门所在。 明朝的军事制度,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按照明太祖的设计,兵部是用来牵制五军都督府的将领们的。 兵部的职责包括:后勤供给,装备制造,军官升职等。 但是,随着土木堡之变武勋将领损失殆尽,兵部的职权开始扩大,逐渐的占据主导地位。而五军都督府反而是从属者,并逐渐丧失在中枢参政、议政的地位。 所以,张昭到兵部时。即便将近年关兵部大堂前院中是人头涌动,如同闹市。各级将校、各种人物怀着各种目的汇聚在此。呃,大约类似于找工作的人才市场。 吏部管着文官们的选官工作。兵部这里一样如此。按照制度叫铨选。文官经由吏部,武官经由兵部。 一般而言,部选的职位是:京官五品以下,地方官四品以下。中级官员需要尚书和侍郎商议,谓之“部推”。高级官员则是廷推或者皇帝指定。 张昭的千户是正五品的武职,由兵部决定。他没管正在排队的队伍,将敕牒拿出来递给一名小吏。小吏看过后,将敕牒交给案几后的吏员,领着张昭往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的公房中而去。 正在案几千排队等着登记的武将们顿时鼓噪起来,“这小子是谁?凭怎么不用排队?” 有个老成的吏员道:“你若是能在天子面前立军令状,自然也不用排队。” 金吾卫那帮士卒都听到的消息,这里都是将校岂能没有听到?人群中一片哗然。 “原来是他!当日马老大人亲口应诺的,难怪不用排队。” “新军千户所的张昭!唉,瞧瞧,人比人气死人。人家这年纪就是千户。劳资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才混个百户。” “嘿,气焰嚣张啊!练兵可不是用嘴说的。” … … 喧闹的大堂声音,随着张昭走进兵部衙门的深处逐渐消失。在小吏的带领下,步入伍庸的公房中。 第一百零六章 新的难题 伍庸伍朗中正在公房中悠闲的喝茶。别看外面大堂里如同闹市,吏员们忙碌个不停。但是真正需要他这个武选司郎中处理的事务其实并不多。 张昭跟在小吏身后进来,悄然的打量这位青袍官员,躬身行礼,一板一眼的道:“学生见过伍郎中。” 大堂前院里的议论声,张昭听不到,但是他心里有数。京师中数百万人中真正有几人看好他能练兵成功呢?所以,他已经做好被伍郎中“刁难”的准备。 按照网文中的装逼打脸套路,伍郎中此时嘲讽他几句都稀松平常。 伍庸笑着从书案后站起来,招呼张昭落座,热情的道:“哈哈,张老弟,你怎么今日才来?大司马早吩咐下来,调拨给你的千户所早定好。” 说着话,翻翻书桌上的文件,将张昭的敕牒递给他,“大司马担心你掌握不住这支兵马,将原千户抽调走。现只留两个副千户在军中。军中的职务你可以任意调整,兵部这里绝无问题。” 这就是全力支持了。 张昭倒是给搞的一愣,心里暗赞一声马文升做事地道,接过小吏端上来的茶,起身谢道:“多谢伍郎中。” 伍庸笑呵呵的道:“这谢什么?这是我本分之事。这新军千户所算是交到你手里。驻地就在城北十里的军营中。在籍册上是1120人。实额800百人左右。张老弟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张昭知道伍郎中说的是明军中吃空饷的现象。心里默默一算,大约七成左右。看样子明中期的局势还崩坏到要灭亡的程度。当然,伍郎中这话点的有点透。 张昭哪里知道伍郎中的想法?他是打定主意:上面的“游戏”,他一个兵部郎中犯不着搀和。照着本部尚书吩咐的办事就行。 张昭道:“学生有两个心腹之人想要调进新军千户所中。这是二人的姓名、籍贯。” 伍庸接过来,见一个是宛平县不入流品的典史,一个是金吾卫中的士卒,痛快的应下来,“此事包在我身上。年前定然能将调动手续办好。” 张昭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和伍郎中道谢几句,拿着敕牒告辞离开。 … … 兵部大堂的前院中,一帮正在苦逼等候的将校见张昭进去没片刻就出来,而且手中还拿着新的敕牒,顿时议论纷纷。 想想自己每日来兵部里等候,等着一个月一次的部选,人家直接进去,出来就是千户。这找谁说理去? 满堂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昭身上。 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官忍不住出言问道:“敢问张大人是实职千户还是署理?” 张昭心情甚好,对这浓眉大、相貌俊美年纪约二十七八岁的军官拱拱手,笑着出门。 一名老吏接话道:“朝廷有练兵的旨意,咱们大司马当然是全力支持,给的是实职千户。” 那军官仰天长叹一口气,“唉…”他仕途蹉跎,至今还是个百户。 大堂中一阵唏嘘声。 刚才张昭来的时候,众人怪话很多!羡慕嫉妒恨啊!十七岁的年纪,从正八品的勋卫散骑舍人直接跳到正五品的千户。谁心里舒服啊?他们的官职是轻易到手的? 然而,张昭这明摆着是要被朝廷重用:实职千户。很明显,新军练的好还会提升。这反而令众人没有多少负面情绪。差距太大啊!指不定张昭什么时候就成他们的上官了。 “唉!要说这张相公也是有本事的!被谢阁老盯上还能脱身。在武英殿上抓住机会立下军令状,得以执掌实权。一般人可没这胆魄,智商。” “这是羡慕不来的。咱们去武英殿上面圣,腿不打哆嗦就算好的。还要玩脑子怎么应付的过来。张昭以文人之身去练兵,也是个带把的。” “关键是他这军令状哦。一年为期,兵练不成就要两罪并罚。不管他练兵结果如何,确实个有血性的人!” 在议论声中,那百户看到张昭已走出兵部的前院。 … … 搞定林典史和王武的调动问题,张昭心情不错的返回家中。 韩娘子、张泰平安排着王武的住处。住刘二狗、张泰平的隔壁客房中。韩娘子再去拿棉被来。这些都是为客房里准备着的。 张泰平照例逮着小霞吹牛,“小霞,你是没看到少爷进兵部时,那帮家伙说话酸溜溜的语气。好了,等少爷出来,千户职位到手。那满大堂里就只剩下羡慕的份。” 小霞六岁的年纪,肌肤晶莹,咯咯的笑着。她知道小黑胖子在吹牛,但喜欢听他吹嘘。 王武坐在桌椅边,听着张泰平吹牛,只是笑笑,心里琢磨着“练兵”的事情。 不提刚才回来的路上张相公给他说的确定调职,便是他答应跟着张相公做事,那他和张相公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喜欢把事情想在前头。 看张相公的意思,要在年前就进到军营中开始练兵。虽然原千户被兵部调离,但是仅靠他们几个人根本没法掌握一个千户所。张相公还得去弄点心腹下属来才行。 张昭回到家中,便开始写信催促庞大郎带人来京中和他汇合。练兵的时间紧急,只争朝夕。他这个年都是不打算在家中过的。而是打算直接去军营。 刚提笔写了几百字,就听到外头有喧闹声。片刻后,就见长随陈康进来,躬身行礼道:“少爷。” 张昭放下毛笔,好奇的道:“伯宁,你怎么来了?”陈康是他看好的人才放在知行商行中锻炼。他这次练兵倒没想把陈康算上。 陈康直起身,笑呵呵的道:“少爷,将近年关,商行那里都没什么事。我回到村里听小姐说你在京中要练兵,所以来听候差遣。这是小姐的信。” 张昭笑着摇头,“你啊…,自己坐吧。要喝水自己倒。”用小刀裁开婉儿写来的信。看着信,稍后微微抿抿嘴。“伯宁,庞大郎那边是什么情况?” 按照他的计划,需要抽调五十人的“家丁”来京,作为他的直属卫队,控制住整个千户所。 张昭很清楚,想要练出精兵,就得按照他的办法来。而按照他制定的新训练计划,这个时代是“三日一操”的训练节奏,那帮士卒能同意才怪。 陈康将茶杯放下,陈述道:“少爷,庞大郎那边最多只能抽调出十人的队伍。随着咱们二锅头卖的越来越好。很多人打这白酒配方的主意。” 张昭微微皱眉。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次聚餐 张昭立下军令状练兵,第一步绝对不是制定什么完备的训练计划,这是书生之言,纸上谈兵。第一步是什么?第一步应该是掌握这支军队! 所以,张昭在赴任前要“收罗”人才,组建自己的“督标营”。要能在新军千户所发出自己的“声音”。 好么,现在还没去上任,问题便来了。他的护卫队长庞大郎只能抽调出十名家丁。 如果他是武将世家出身,家里的家丁都是武艺高强的战兵,可以直接充当中低级军官使用。那十人也足够。但问题是,他只是个小地主出身。 这十名家丁在几个月前还是种地的庄稼汉。根本不知道军阵的事。 “罢了。伯宁,你去把小二叫来,我要将千户所的兵额募满。”张昭将手里的书信放下。 没有亲兵卫队当督标营,那他只能改变方法。新军千户所还有300余人的缺额,他想把这部分人数以募兵的方式逐渐补齐。当然,这会考验他的“钱包”。 陈康应声出去。 … … 蒋太监府中。 银作局太监蒋清神情略显疲倦的回到府中,他又在宫中当值近十天。蒋府的二管家在小书房中服侍着自己老爷。 书房陈设雅致,名家字画、文物古玩因有尽有。炭盘里的火驱散着冬日的寒意。 “老爷…”二管家将一碟入味的糟肉端上来,一碗白米饭,一杯五粮液。 蒋太监坐在铺着坐褥的木椅中,小口抿着甘甜醇厚的白酒,再吃着家乡风味的糟肉,神情慢慢的舒缓。 他是阉人,对歌舞、美色没什么追去。到他这个年纪,闲暇之余能享受一点口腹之玉,极其的惬意,放松。 二管家服侍着蒋太监用餐,道:“老爷,我有个想法可以试探下张昭的态度。他年后就要和他的童养媳成婚,我听丁管事说南口村那边已经在准备。消息十里八乡都传遍。不若送一份重礼给他,看看他的反应。” 蒋太监略一思索,端着酒杯,在蜡烛下看着自己的管家,点头道:“可行。你有什么想法?” 他一个太监,到他这个年纪所爱的无非是权势、银子。他亦不例外。只不过他习惯于与人为善,为日后多留一条后路。不久前他的同乡刘瑾和张昭“冲突”,他最终选择保持着沉默。 这让他一直以来和张昭维系的关系出现裂痕。而张昭眼看着很得东宫太子的信任啊! 二管家给蒋太监斟酒,道:“老爷,将南口村的庄子连同三百亩地都送给张昭。而且,事情得悄悄的做,莫让刘公公知道。” 京城时下的地价,约每亩地八两银子。这就是两千多两,外加整个蒋家庄数百人口,算下来三千多两银子。这着实算一份厚礼。 当日,内官监太监徐智给寿龄候的买命钱也不过两千两银子。 蒋太监想一想,决断道:“好。你晚上去和他谈一谈。将我的苦衷说清楚。” 这点魄力他还是有的。 … … 腊八时节,南口村中到处飘散着腊八粥的香味。下午时分,炊烟在清冷的寒风中袅袅升起。 自张昭在村中开始酿酒、卖酒以来,整个南口村、东刘村的村民都受益。日子逐步变得殷实。往日里哪有这家家户户都在熬腊八粥的情景呢? 南口村东,约三四亩的荒地上一栋栋的院落拔地而起。分为酒厂、生活区、张府。 新落成的张府占地面积约1.5亩,坐北朝南。水泥砌成的院墙环绕。府中建筑是青砖黑瓦、飞檐翘角的明代北地风格。因时间仓促,院落中还有些空地并未建设,留待日后。 正中的正房大院中,婉儿穿着新的水蓝色细锦长袄,身段修长。明眸皓齿,明丽而娇美的小娘子。她正和方小娘子坐在大案边一起查账。朱大娘在一旁候着。 周大娘送两碗熬好的腊八粥进来。两人便稍作休息。 喝两口甜糯的粥,婉儿看看两位大娘,将精致的官窑白瓷碗放下,合上手边的账本,说道:“剩下的帐目明天再查吧。支出上大致差不多,但是耗费未免太多。可见我不在家时,有些人做事偷懒。 周大娘,朱大娘,你们和吴叔、外面的几个管事商量,报几个名字上来,杀一杀这个风气。今天过节,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和方姐姐说说话。” 张泰平的母亲朱大娘上前,带人抱着账本出去。心里暗自咋舌。小姐这算数的本事未免太厉害!两天就查的七七八八。有人要倒霉了。如今少爷在给东宫练兵,官拜正五品。在这样的人家做事,是哪里找得到的? 周大娘作为内管家,家里的管理出现问题她有责任。应一声出去。 方小娘子个头比婉儿还高,一米七的身高更显得她身段婀娜、苗条。十七岁的大美人穿着青色对襟褂子,明秀娇柔,细腰如柳,弧线高耸,娇柔的微笑道:“婉儿,真没看出来呢,你在家里这样被下人们敬重!我真是佩服你。” 她出身于官宦世家,婉儿在家中的权威她住这几日哪里看不出来呢?很显然,婉儿有管家的能力。而她并没有,否则母亲病倒后,家里不会弄得一团糟。 婉儿轻轻一笑,明丽动人,这时才像一个小姑娘,喝着粥,说道:“方姐姐,我不严一点可管不住人。家里的开销就会像流水一样控制不住。二哥将家里交给我,我总要尽力。” 方小娘子微笑着抿粥,道:“那得有真本事才行。” 婉儿岔开话题,“方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年后留下来多住几天吗?二哥前天回信给我,我们不用回京城去住,他要去忙练兵的事。” 方小娘子眼睑低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日张昭回来,她因喝了点酒,把话说的急了。闹个满脸通红。但那层窗户纸算是捅破。而张昭却将她打发到南口村,其实不就是避免和她单独相处吗?这算不算拒绝呢?她不打算赖在这里。 婉儿噗嗤一笑,“二哥不是渣男啊!”握着神情错愕的方小娘子的手,正要说话时,外头一名仆妇进来道:“小姐,庞大郎来辞行,他准备带人进京中和少爷汇合。” 婉儿嚯的站起来,“好!叫他进来。” 二哥前日来信。蒋家庄的人口、土地现在全都归张家。庞大郎在庄中共挑选青壮二十人,合计三十人准备前往京中。来村中避祸的方贯也同行。 吴叔的小儿子吴臣也被从卢沟巡检司中叫回来,安排在同行的队伍中。 … … 腊月十一日,张昭位于照明坊的三进院落中热闹起来。 庞大郎带着几名护卫队员在这里和张昭汇合。其中有他带着运河上打开二锅头销量的老伙计,还有他的儿子十三岁的庞泰。刘二狗、吴臣、方贯都在。 王武受张昭所托,去金吾卫中招募不在籍册中的士卒,短短几天招募到二十人。他今天带来两人:一个是上次在酒馆里小名叫“逍遥”的小伙子,颇为机灵;另一人名叫许澴伟,二十一岁一手箭术,百步穿杨。 其余的人手都在小安镇中落脚,等张昭的通知。 宛平县典史林文宁亦接到张昭的通知前来“聚餐”。 韩娘子、谭大娘、张泰平忙着往花厅里上酒菜。小霞在旁帮着忙。方贯在花厅中坐不住。他一个衙役,只是跟着庞大郎操练个把月,哪里敢安坐在此?而且,他姐夫在呢?忙起身去帮忙上菜。 张昭看着汇聚在花厅中的两桌人,拿着酒碗站起来,说道:“我已派平安将我的帖子送到新军千户所,知会他们,我明日去赴任。明天你们随我一同入营! 今天是你们很多人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希望,从此刻起,你们要戮力同心,同生共死。满饮此杯!” 众人哗哗啦啦的赶紧站起来,纷纷饮酒。 刘二狗将酒碗放下,瓮声瓮气的道:“少爷,你放心,哪个狗日的敢不听话,我就拍死他。” 庞大郎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沉稳的道:“我等听少爷吩咐。” 庞泰站在父亲身边,火辣的二锅头下肚,刺激的他的热血翻腾,心里的豪气涌起来。大概此生都再忘不了这一幕!忠诚的种子埋在少年的心中。 王武络腮短须,昂首表态道:“自今日起,我等唯相公之命是从!” 陈康站在张昭身旁亦是一口喝尽半碗“二锅头”,心中激情澎湃。新军千户所那里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他们明日能不能掌握住这支军队? 张昭这里正在和属下们交代事宜,联络感情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的赶来,进门来连气都来不及喘,说道:“张舍人,小爷招你入宫询问军务。” “什么事情?” “边关急报。昨日火筛部攻进大同的边疆,直入百里。百姓被掠无数。” … … 夜,茫茫的风雪呼啸不停。 大同城南数十里的一处小村庄中,烈火在夜色中燃烧着。整个村庄都被点燃。 一名满脸炭色的青年穿着破烂的棉袄,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爹、娘…” 火筛部突然南下掠夺,明军的防守形同虚设。胡骑纵横百里没有丝毫的阻挡。 而这不知名的小村被蒙古骑兵屠戮一空,女子财货被掠走。只有这十八岁的青年外出到山中伐木躲过一劫。 那火,在风中跃腾,如同青年愤恨的情绪。那风,在夜里呼号,是鬼叫是人哭? 茫茫的大火,阻拦着青年入村的念头。尔后,只余一片灰烬。 青年拿起柴刀,走向边墙。 男儿当杀人。 … … “十二月初,火筛寇大同,南掠百余里。” ——《明史》 (第二卷完) 第一百零八章 初入军营 三大营和十二团营的驻地都在京城北面,离城十里处军营连绵。李幽当日离开京城前往九边时便眺望过军营。 从天-津卫调来的五千卫所兵自十一月起便驻扎在城北的军营中。随后不断的补充进团营中。而预留给张昭练兵的千户所驻地改为军营最西端的位置。 腊月十二日上午,新军千户所的门口,李、冯两个副千户带着十几名将官等候着。 军营中旌旗在风中飘扬着。八百名士卒都得到通知,在营中等着出操、检阅。 李副千户看着军营前的黄土大道,轻叹口气,低声道:“咱们这位新千户据说是深得东宫太子信任啊!老冯,你说咱们这样做合适吗?” 冯千户眯着眼睛笑笑,“那又如何?在御前立下军令状的是他,又不是我们。” 张昭的“故事”,京中军队系统内早就传遍。他们这个千户所的军官自然都打听得明白。 两人正说着话间,就见黄土大道中约七八名骑士飞驰而来。骑士们在军营门口翻身下马。为首的是一名身材修长的青年。他穿着件白色直裰,容貌俊朗,风姿出众。 李、冯两个副千户接过张昭长随陈康递来的敕牒,查验后,一齐躬身行礼,“卑职等见过张大人。” 随着两位副千户的举动,身后的百户、镇抚们纷纷唱喏行礼。 待张昭还礼后,李副千户寒暄几句,请张昭等人到军营中的议事厅落座。 京营长期驻扎在京师北。这里军营并非军队野外露营时的军帐配置。而是建有营房、操场、食堂等设施。“议事厅”是原千户住处的大堂。 按照大明朝的军中配置,一个千户所的军官配置是正千户一名,副千户两名,百户十人,镇抚二人。 十四名军官外加张昭带来的陈康、王武、林文宁等七人汇聚在大堂中,依次坐下。 李副千户笑呵呵的恭维道:“张大人,卑职和冯大人一同掌管着军中事务。每日是度日如年啊,就盼着大人您早日到来,我们好交卸掉这千斤重担。” 张昭坐在主位中,安排陈康去接应随后就到的庞大郎等步行的护卫队员。微笑着道:“练兵的事情还要李、冯两位大人配合。还请李大人帮我介绍下诸位。” 不管任何单位,总有一两个会搞交际的人。这种人在某些场合就是润滑剂。这李副千户显然就是这类人。他顺水推舟,让其帮忙熟悉下下属。 听副千户李孟津介绍完千户所中的十几名军官,张昭心里大致有数,问道:“军中的训练是几日一练?” 李孟津答道:“大人,原本大家伙在天津卫中十日一练,到京中后改规矩是三日一练。前日接到大人的通知,我和冯大人已经令大家伙儿在营中等着。大人要检阅吗?” 张昭道:“行。你们去把队伍带出来,我看看队伍的情况。”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入营之后怎么掌控军权,张昭和王武几人商议过。第一次亮相很重要。他等会打算发表一篇简短的演讲,给士卒们讲一讲情况。 … … 张千户要点兵,十个百户纷纷将各自的队伍拉出来。约半个时辰后操场上八百人的队伍才算大致整齐。 木制的高台上,张昭皱眉。这速度和他见过的天朝的军队差远了。要知道整队的速度,往往意味着若是突然被袭击后军队的反应速度。反应太慢,那就是渣渣。 腊月时节,天空阴沉着。操场上冷风嗖嗖。李孟津吼了几句,将零碎的抱怨声压下去,高声道:“张大人今日履职,要见见大家伙儿的本事。勿要令张大人失望。现在,张大人要给大家伙儿说几句话。” 按照明军正常的检阅流程,并没有向全军训话这个步骤。因为没有扩音器啊!主将想说也得全军听得见才是。张昭刚和李孟津打了招呼才有这安排。 张昭走上前两步。看着操场中穿着“红胖袄”的士卒。800人大约和他读书那会儿一个高三年级的人数差不多。 他正酝酿语句时,站在高台下正中的一名士卒忽而高声道:“我说来个什么人物?原来是个书生!这位张大人,不管你什么来路,想要兄弟们卖力气,把朝廷过年的犒赏发下来再说!” “就是。” “发银子过年!否则别想劳资们动动。玛德,别的千户所都发了新衣、饷银。唯独劳资们倒霉,编个什么破新军千户所。过年连块肉都吃不上。” “张大人,把兄弟们的饷银发下来。兄弟们保证卖命的训练。若是没有饷银,你还是早点回去读书吧。” 八百人的操场在一个个士卒的抱怨声中如同开水般沸腾起来。开始那些百户、总旗还约束几句,后面就完全放任自流! 张昭眼睛眯起来。他被人坑了! 在点兵之前,他并不知道新军千户所的犒赏没有发下来。所有的计划在这一刻被打乱。他现在得尽快控制局面,避免局势失控。否则,将会威严尽失。 “我第一天来军营中。还不了解情况。犒赏、饷银的事情,你们推选几个代表到前面来说。” 张昭连着重复数遍,要王武、刘二狗、吴臣等亲卫帮着连续高喊、重复。闹腾一阵后,有几名士卒被推选出来,走到高台下面和张昭对话。 操场中的局势慢慢安稳下来,剩余的士卒都聚拢过来,注目着这场对话。 张昭认得为首的三十岁许的士卒,穿着的红胖袄破破烂烂,椭圆形的脸,约有一米七左右,消瘦而彪悍。刚才第一个叫的就是他。说道:“诸位敢上前来和本官理论,都是有血性的人。在谈话之前,敢不敢和本官的亲卫过几招?小二,称称他的斤两!” 他是朝廷任命的正千户!堂堂正正!岂能被几个士卒拿捏住?在谈条件之前,他要先立威! 王武七尺男儿,一米八的个头,就从两米高的高台上一跃而下。顿时引得一片叫好声。军中历来最敬重武勇的汉子。抱拳道:“在下庐江府王武,现为张相公亲卫,请赐教。” 消瘦的士卒脸色凝重,抱拳道:“在下孙启栋,天-津左卫人。现为营中小旗。请!”话音一落,脚往前猛的踏出一步,疾如闪电的一拳轰出。空气里“啪”得一声脆响。 王武踩八卦步左撤半步,左手以肘格挡,跟着右手握拳如铁锤一般砸向孙启栋的头。孙启栋变招架住这重若千斤的“铁砧”,跟着就感觉大腿上挨了一脚,拳架子散掉。 王武飘然的后撤两步,“承认。” 孙启栋从地上爬起来,灰头灰脸的抱拳道:“我输了。多谢王兄弟脚下留情。”换做真正的搏杀,刚才那一脚就是断子绝孙。刚才叫嚣的气焰被打掉。 围观的士卒看得清清楚楚。叫好者有之,沉默者有之。 还有数人不服,上来和王武过招。三招之内都被王武料理掉。 王武昂首环视,收起比武时的风度,大声喝问道:“还有谁不服?” 四周一片寂静! 刚刚到场的庞大郎等四十多人齐声欢呼。 … … “文侯初入营中,诸将不服,乃令(王)武与诸将较技。(王)武,当世虎臣也。当是时,连胜数人乃喝问曰:‘谁敢不服?’满营震慑,遂从文候。” ——《新明书》,列传二十。 第一百零九章 暗潮涌动 见场面堪堪被控制住,张昭站在高台中,当众询问起孙启栋等人究竟什么情况。 现在是腊月十二日,年节将近。天子按照惯例发内帑犒赏诸军。十二团营、三大营都拿到犒赏。不管被上官克扣多少,底下的士卒多少能拿到些银子。 但是,新军千户所这边没有任何的犒赏下来。他们是被调入京,外加原千户被调任,蛇无头不行,他们想要去讨要犒赏都不知道弄。满营都是一肚子怨气。 张昭无暇多想,承诺道:“五日之内,本官会将朝廷的犒赏要来。都散了吧。” 张昭不是小说中的主角,不可能他一承诺别人就欢天喜地的高呼。八百名士卒将信将疑的散去。要不是刚刚王武露一手,不知道多少人要说怪话。 当然,当面不敢说,回军营的宿舍里各自议论起来。 “娘的,这小白脸说的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孙哥,你怎么看?” 孙启栋坐在铺着茅草的床铺边上,拿药酒揉着硬伤,不耐烦的骂道:“还能怎么看?没军饷你当个屁的兵啊!到时候没有犒赏我们再闹就是。” 这一幕发生在军营的各处。新军千户所的士卒们,只是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虑,张昭若不能兑现承诺,这潜藏的浪潮还会爆发! … … 张昭带着心腹下属们从校场的高台返回他的千户府。 副千户李孟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快步追上来,满脸歉然的道:“张大人,张大人,我再三叮嘱那帮混蛋不要闹事。他们还是不听。这…” 跟在张昭身侧的小黑胖子张泰平脸上浮起冷笑,忍着没出声。真够恶心人的。谁看不出来是你在捣鬼?你这是装完逼后再来侮辱我们的智商吗? 张昭扭头,厌恶的看李孟津一眼。他原本以为这李副千户会配合他接收军权。不想就是他在玩花样。说道:“李副千户,你先回去。我这里要先商量如何拿回犒赏。” “诶,诶。”李孟津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有点淡,张昭那厌恶的神色他当然看到。这相当于撕破脸。但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转身离去。 将李孟津打发走,张昭克制着心里的情绪,和众人回到千户府中。现在还不是拉清单算账的时候。首先,得把天子发的过年犒赏拿回来,安定军心。 王武、林文宁、庞大郎、陈康、吴臣、许澴伟等人分坐在大堂中。另有带来的亲卫将千户府的防务接管。 气氛略显沉闷。练兵第一仗,出师不利。 张泰平年少气盛,不乐意的道:“少爷,你怎么不拿下这个混账玩意?以王哥的武艺,拿住他不是轻而易举。” 这时候就显出少爷的准备工作啊!幸而招募到武艺高强的王武。否则,今天差点压不住场面。 王武络腮短须,刚刚尽展身手,沉声道:“这事没这么简单。他一个副千户敢这么做,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否则他敢和上官对着干?再者,如今军心不稳,贸然拿下他只会搞出乱子来。” 其余几人都是点头。 林文宁作为唯一的文官,马脸上带着忧虑,说道:“相公,按理说天子内帑的犒赏会直接下发到京营中,根本不经户部的手。 这只怕要找提督京营的成国公。但我们和成国公地位悬殊,贸然找上门去…” 张昭摆摆手,道:“我去找成国公能不能见到他都两说。要打听清楚这件事怎么回事?我们分两路行动。小二,你在金吾卫系统里打听打听。我带人去问问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 兵部管着整个明朝军队系统的后勤供给,如果有猫腻兵部必然清楚。 商议定后,庞大郎带人马在军营中安顿下来。由林文宁带几个人去找负责后勤的军需官询问情况。 张昭则是带着陈康、张泰平冒着寒风骑马进京。 兵部大堂依旧是热闹得如同闹市,张昭找小吏进去看一眼,然后到伍郎中的公房中。 伍庸虽然不大高兴张昭径直闯进来,但还是笑脸相迎,吩咐吏员去倒茶,坐在书案后,翻着籍册,笑呵呵的道:“这是什么风把张老弟吹来?” 当然,他这个做派本身就是有表达不满的意思。 张昭“心急火燎”的道:“伍郎中,学生实在是没法,只能到这里来求援。学生刚上任就被告知天子下发的犒赏被截留。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昭两世为人,性格沉稳。但是,他现在不表现的着急,那别人会急吗?这是形势的需求。 伍庸惊奇的道:“不会吧?你这个新军千户所隶属于十二团营辖制。总督团营的镇远侯顾溥为人清慎守法,他不至于克扣你的犒赏?想必是下面人擅自所为。张老弟,你最近得罪谁了吗?” 张昭这才知道他搞错情况。马文升没将他丢给成国公朱辅,而是放在十二团营名下。皱眉沉吟着。 他因为朱厚照对他的信任,得罪的人多了去。但是伍郎中这一问,明显问的是勋贵。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现起魏把总的邀请:成国公次子朱凤的请帖。 … … 夜幕徐徐的降临。宣北坊中的成国公府中。 朱二公子朱凤和几名心腹手下在他的书房中喝着酒,商议着事情。 “情况如何?” 一名文士道:“小公爷放心。毛经历那里都安排妥当。天子的犒赏都暂时扣押着。今天上午他那营里的兵将都闹起来。没小公爷的支持,他这兵练不下去!” 有人吹捧道:“哈,这少不了罗先生的功劳。那小子只怕还摸不着头脑。” 朱凤穿着蓝色的文士衫,锦衣玉带,坐在上首的位置,脸上带着快意,捏着酒杯,微笑道:“那张昭什么反应?有没有去找镇远侯要说法?” “那倒没有。他下午进京去找兵部。嘿嘿,他一个千户能见着镇远侯。他等得,那帮大头兵可不会等。他当众承诺五天之内要到犒赏。要不到,那营中只怕要翻天。” 朱凤矜持的微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他盯紧点。练兵是天子旨意,咱们不能破坏。但暗中拖延几日,让他练不成兵。很多人会愿意看到。” “是。”几名心腹轰然应诺。 酒宴到晚上十点多散掉。朱凤心里痛快多喝了几杯。回到内院中和娇妻嬉戏几番,到第二天上午八点许才醒来。洗漱后,正在娇妻的服侍下吃着早饭时,一个俏丽丫鬟快步来禀报,罗先生有紧急的事情等在外间。 “这会能有什么事?”朱凤接过毛巾擦擦嘴,起身过垂花门到外间小院中。 他的心腹幕僚罗先生正在花厅中来回踱步,见朱凤进来,忙迎上来,“小公爷,张昭带着数十人到十二团营衙门中,说是去搬运天子犒赏。小公爷,事情闹大了。” 朱凤微微一笑,情绪高涨的道:“走,去城北看戏。”事情闹大是必然的。不是张昭闹,就是新军千户所的士卒闹。他们这里早有准备。而张昭去十二团营衙门闹事,简直是找死! 片刻后,朱凤换好棉衣、斗篷、手套、面罩,带着十几名家丁骑马往城北而去。 第一百一十章 推的一干二净 新的一天开始。腊月时节,天阴沉着,寒风萧瑟。而新军千户所的军营里似乎比往日多了些不同。 一大早,张昭就让林文宁领着孙启栋等在士卒颇有威望的代表共计三十余人到十二团营衙门讨要犒赏。 军营中千户府旁规制较小的院落中,李孟津和冯副千户两人在一起喝着小酒。 “老李,这…”冯副千户吃着水煮花生米,神情颇为迟疑。在没闹开之前,他口气比李孟津强硬的多。现在闹翻,他反倒缩卵了。 李孟津给冯副千户斟酒,不屑的笑道:“老冯,你怕什么?这事是成国公府的小公爷在后面操控。别看张昭这会气势汹汹的去团营衙门,等会就要吃板子。那里早就准备好麻袋装他。” 冯副千户怔了怔,然后笑一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李孟津喝着酒,心里有点鄙视此人。事情已经做下,难道还想反悔吗?早干什么去了。 … … 弘治年间距离明成祖朱棣定都北平已经过去百年。这百年间,曾经叱咤风云、横扫漠北的三大营几番变化。如今演变成三大营和十二团营。 张昭带着王武、林文宁、陈康、孙启栋等人由驻地出来,带着骡马、大车,顺着营区往东行,抵达十二团营的总督府。 这一路走过来,不少营兵都看到张昭等人。腊月时节也没会操,不少闲的慌的士卒跟着过来看热闹。 张昭令王武带十几人留下来看住骡马、大车,带着其余数人径直衙门中找到负责军需后勤的毛经历。毛经历的公房位于总督衙门仪门后东侧的厢房中。十几人围堵在这里。 围观的军士中有品级的军官跟着进来,在大堂前的空地处观看。各自交谈起来。 “新军千户所这新来的千户猛啊!咱们团营里边千户算个屁啊!一个营就有十五个千户。” “这张千户还是个秀才相公。胆子不小啊!这事先别问对错。我估计侯爷先要打他的板子。” “到底怎么回事?各营的犒赏不早就发下来吗?他们还闹腾什么?” “嘿嘿,谁告诉你都发下去了。我知道点内幕消息。据说保国公、崔驸马都不大喜欢这位来练兵的张千户。谁知道有没有猫腻?” 厢房中,毛经历年纪约四十多岁,颌下留着胡须,文士做派。给一群带着刀剑的士卒围着,他见惯场面,并不害怕,问道:“张千户,你这是何意?” 张昭拱拱手,道:“毛大人,还请你将我们新军千户所的年节犒赏发下来。兄弟们都等着过年呢。” 毛经历安坐在椅中,断然否认道:“听张千户的口气,似乎是指责本官吞掉你们千户的犒赏?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啪!”孙启栋拍着桌子,发飙道:“你苟日的倒是推脱的干净。不是你吞的是谁吞的?劳资弟兄们都在喝西北风呢。” 张昭并不制止孙启栋。 毛经历脸涨的通红,站起来,愤然的道:“张千户,本官在这个位置兢兢业业数年,从未干过贪赃枉法的事情。你的手下怎么能凭空污我清白! 天子的犒赏,我早就按旧例在腊八节前发下去。怎么可能吞掉你们整个千户所的犒赏。老刘,老刘,你进来一下,给本官说说,怎么回事?” 毛经历一副被冤枉,要调查的做派。围堵住厢房的众人只得让开。而孙启栋发飙反倒不占理,如同一拳打在空气中,把老孙给憋的!这苟日的读书人! 老刘是一名青衫老吏,在门外候着的,见上官呼唤,赶紧走进来,躬身道:“经历大人,天子发下来的犒赏:每名营兵给银7钱,衣鞋两套。米一石,折银五钱。 但前些时日,仓库那里发现内监给的棉衣、棉鞋有不少次品。大人令人修补,耽搁时日。而这新军千户所伏千户在腊月初四就去职,根本无人来签字画押领取犒赏。” 毛经历看向张昭,郁闷的道:“张千户,你可听明白?” 按照总督团营衙门的说法:新军千户所没有领取到犒赏,是张昭没有迅速到任的缘故。腊月二日,武英殿中天子下诏,同意张昭练兵。而兵部在四号就走完流程。你张昭拖到十二日来上任,怪的了谁? 很完美的借口! 这么简单的原因,就会搞得新军千户所的营兵们对张昭满腹怨气?说明白不就完事?两个副千户没一个出面来领犒赏、说明? 张昭按住要说话的陈康的手,说道:“那行。本官现在在这里来领取天子给犒赏,还请毛经历办理!” 毛经历收起委屈、愤慨的神情,笑眯-眯的走回到案几后,感慨的道:“张大人呐,这才是办事的态度不是?本官还能干那没良心的事,贪掉兄弟们赏钱。” 将签字画押的籍册递给张昭,吩咐老吏员道:“老刘,带张大人的手下去搬东西。” 老刘站在原地没动。 毛经历提高音量:“老刘…” 老刘苦着脸,叹道:“老大人,非是下吏不给办。而是那批用烂棉花做的棉衣还没修补完,发下去他们这大冬天非得冻出病不可。” 你看,我是为你们好啊! 毛经历捻着颌下的长须,看向张昭,一副商量的口气道:“张大人,你看这事闹得,要不要再等两天?我让下面的人多安排些人手,早日改好。” 孙启栋穿着破破烂烂的红胖袄,再拍着桌子吼道:“那银子呢?劳资一个月没沾酒了。”他那边都不站。没棉衣算球。搞点银子喝酒也好。 提到银子,毛经历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顿了数秒,等所有人都看出他似乎很为难之后,才对张昭道:“张大人,银子这事你应该懂的。上面要扣一部分。而你们千户没来领,账房里的那点银子被其他的都指挥使闹着要走了。” 这事和我没关系,你要银子找那帮都指挥使去要。 十二团营,每营额定一万五千人,设都督、监军。每五千人设一都指挥使,每一千人设把总(千户)。 孙启栋一听就知道是真的。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尼玛还有这样的?他当了十几年的兵。上司克扣饷银是常态,但是这苟日的拿他们的赏银去做人情! 林文宁沉着脸。从张相公提出要求开始,这都推了几回了?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 毛经历话说的客气,实际上却是在戏弄他们!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给你一句忠告 孙启栋在那里郁闷的要吐血,而厢房外看热闹的军官们则是哄笑起来。 “毛经历这应对的真是滴水不露啊。把这小张千户磨一点脾气都没有。” “你们信毛经历的话吗?反正我是信了。哈哈!” “老五,你们奋武营得了不少好处吧?我听说就数你们周都督闹来这里闹的最起劲,给你们每兵多发了一钱银子。五斤猪头肉也就这个价。请客,请客。” 窗外的喧闹声传进来,跟着张昭的林文宁、陈康等人都看向他,等着他拿主意。 张昭带着孙启栋等士卒过来讨要犒赏,来势汹汹,就像是一把铁锤砸下来。但是毛经历的应对,就是一张网,用水磨的功夫把这铁锤缠住,有力不知道怎么使! 张昭嘴角浮起讥讽的笑容,道:“毛大人的意思是,要犒赏没有,要命你有一条。” 毛经历似乎很不好意思,“嗨,看你张大人说的。没发犒赏是有原因的不是?本官也想尽快发给你们新军千户所呐。张大人,犒赏的事咱们算是说清楚了。那今天这事,你要不要给本官一个交代?” 说着,毛经历指指拥挤在厢房中带着刀剑由张昭带来的士卒。带人强闯进来进衙门里的公房,这确实是冒犯他。 “你真他么的够无耻啊!”陈康气的笑起来,终于没忍住。他还只有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这时,门外围观的军官们忽而让开一条道路,只见一名服饰华丽的青年背负着双手,带着随从走进来。他伸手拍拍陈康的脸,问道:“他怎么无耻?” 陈康被羞辱,涨红脸,手里的拳头紧紧握住。但不敢爆发。 这青年晒笑一声,再回头质问张昭,直呼其名,“张昭,你难道不应该给毛大人一个交代吗?” 毛经历微笑着向青年躬身行礼,道:“下官多谢小公爷仗义执言。”他敢在“重围”之下还要“追究”张昭的责任,自然是有吏员用手势告知他,小公爷来了。 孙启栋等人一脸的懵逼状。不知道这位小公爷是谁。但是从窗外噤若寒蝉的情况,以及此人的衣衫来看,必定是贵人无疑。桀骜不驯的孙启栋都往人群中躲了躲。 他们不清楚,张昭却是清楚的。此人八成就是成国公的次子朱凤。打量着这青年,眯着眼睛道:“小公爷想要什么交代?”如果有熟悉张昭的人在此,譬如婉儿,就知道他这是生气的表现。 朱凤长的眉清目秀,锦衣玉带,衣衫华贵。但是他站在张昭面前,如同星星和皓月争辉,被衬托的毫无光彩。张昭的身高、姿容都远胜于他。 朱凤戏虐的笑道:“哈哈!什么交代?很简单的!我刚才已经派人将此事禀报给镇远候。你就等着被扒掉裤子打军棍吧!” 毛经历嘴角扬起来。 孙启栋等被张昭带来“刺头”士卒全部都耸拉着脑袋。张昭作为千户都要被打军棍。他们这些犯事的士卒能跑得了?他娘的,大过年要在床上躺着。 林文宁、陈康几名亲卫都是变色。看向张昭。 窗外响起一阵阵的议论声。 … … “我就说了吧。小张千户这是热血上头,做事不顾后果。以咱们侯爷治军的态度,这样做肯定要被打军棍。更何况还有小公爷的面子在里面。” “是啊。侯爷年事已高。成国公府的脸面不能不卖。” “哈哈。这好戏看的。等会几十人被打板子,蔚为壮观啊!小张千户气势汹汹而来,结果却要被打板子。我要是他,现在都能气的吐一口血。” “唉,都别扯淡,快小声点。夏镇抚那个铁面阎罗来了。” 一帮中低级军官在厢房外的看热闹,就见一名中年军官板着脸,带着几名士卒匆匆而来。这是军中的执法官。显然,是为张昭闹事的事而来。 夏镇抚有着一张扑克脸,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众军官如同水浪般纷纷闪开。他带着士卒走进厢房中,环视一圈,手指一指,“给我拿下!” 厢房内外瞬间一片惊呼声! 因为,那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卒拿下的是脸带微笑的毛经历。 毛经历被扑到地上,不断的高呼:“夏镇抚,下官无罪。下官无罪。”随即被士卒拿臭袜子堵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搞的莫名其妙,惊诧万分。但张昭除外! 朱凤惊讶的张张嘴,硬着头皮道:“夏镇抚,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说的是张昭触犯军法。而非毛大人。”夏阎王的名声他也听过,铁面无私。 夏镇抚扳着脸道:“没错,就是他。他擅自克扣、倒卖新军千户所的犒赏,有损天子圣德。侯爷令下官将其拿下问罪。”说着,对张昭道:“侯爷吩咐,你部的犒赏到仓库那里去领。” 张昭神情平静的拱手道:“谢侯爷!”看着夏镇抚带人将毛经历如同死狗般拖着出去。轻轻的摇摇头。这种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经历能搀和的! “唉!” 夏镇抚将毛经历带走。四周一片寂静。这个变故实在太令人意外。而张昭的这声叹息,就像是一巴掌直接甩在刚刚还嘲讽他的人的脸上。 尔等知道个甚! 孙启栋等被张昭带来的几个“刺头”顿时全部都活过来,纷纷簇拥着张昭。 林文宁、陈康几名亲卫则是神情激动。谁都不知道这戏法怎么变的。但这就是张相公的本事不是? 张昭没有立即动身去领犒赏,而是对还残留着震惊表情的朱凤道:“小公爷,我要送你一句忠告。” 朱凤的神情变得有点不好看。他不大想理张昭。但他哪里想到张昭竟然敢来“招惹”他。 张昭道:“你以后的人生路还长: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朱凤的表情顿时如同吃了个苍蝇般难看。他大致能懂张昭说的意思。但是,你苟日的现在是不是在我面前装逼? 陈康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拥着张昭,跟着众人离开这厢房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收取军心(上)--求首订 十二团营在成化三年复立,其架构沿用至今。此时,由前军都督府左都督、镇远侯顾溥总督团营。因而,营中的惯例是把镇远侯在大营中的驻地称为总督府。 存放各种军需物资的仓库位于总督府东。一间间结构严密的仓库排开。 张昭和仓库大使在库房前院的公房中办理交割手续。 仓库大使是个未入流的官职。当然油水绝对丰厚。非上官亲信不足以担任此职。卫大使令下属送上茶水,赔笑着道:“张千户少年英姿啊。下官佩服。” 消息刚刚已经传遍整个总督府。侯爷拿下毛经历为张昭“出头”。他搞不清楚为什么,但舔就对了。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什么“小张千户”。 张昭笑笑,和卫大使闲谈几句,聊了聊十二团营里各种趣闻,等陈康进来通知物资搬运完,起身告辞离开。 一行三十余人,驱赶着骡马拉着满载物资的大车返回新军千户所。卫大使很贴心的将一些折色银子换成白面、黄米、猪肉、鸡鸭羊肉、蔬菜等。 外加犒赏的棉衣、棉裤、靴子、毡帽、雨衣等军用物资。二十辆大车堆的满满当当。走在营地里,车辄很深。 孙启栋和另外一名“刺头”小旗一起,吃力的抬着两口装着白银的铁箱子。 与他交好的几人推着大车,幸灾乐祸的叫道:“老孙,在总督府里骂娘爽不爽?千户让你受受教育。” 孙启栋长着个长冬瓜脸,三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的棉袄早就是破破烂烂、陈旧的模样,笑骂道:“姥姥,那孙子就欠骂!千户大人这是看重劳资。” “扯你娘的淡吧!” “那经历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夏阎王是出了名的手黑。” 张昭走在队伍的最前列,由陈康、王武、吴臣几人簇拥着,听着身后传来的笑骂声,也不管他们。 陈康回头看几眼拉长一字长蛇阵的队伍,知道士卒们的士气正在恢复。 腊月里中午带着微凉的阳光照在这帮穿的破烂、过得苦哈哈的士卒们的脸上! 他们在笑。 … … 满载着各种物资的大车刚进军营,整个新军千户所立即变得轰动起来。 张昭一早带着人手去总督府讨要犒赏,整个营地的士卒都是翘首以盼。谁不想过个肥年呢?所以,骡马、大车刚进营地就有人拥上去。随后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而这欢呼声将等候在营地里的其他士卒“喊”出来。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孙启栋等人在大车边卖力的说着去总督府的经历:毛经历的推脱,其他团营中低级军官围观看戏,成国公府小公爷的嚣张,最后都被张千户“打脸”。 张昭没管他们扯淡,站在银箱子上,做个向下压的手势,喧闹的如同闹市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在场所有的士卒、校官都看向他。 张昭昨日承诺要帮众人要回犒赏,而现在犒赏就在眼前。他们怎么能不敬佩呢? 张昭扬声道:“中午时间是来不及了。晚上加餐、发饷银,供应二锅头。” “喔---” 全场一阵阵鬼哭狼嚎的高呼。 张昭笑笑,从银箱子上跳下来,在众人尊敬的目光中走向千户府中。其实,他今日能把犒赏要回来,根本不是孙启栋等人鬼扯的理由:镇远侯给他面子。 而是他昨日下午和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谈好的! … … 腊月十二日的下午,张昭刚刚在军营中被坑,带着长随到棋盘街兵部衙门中。 他径自闯进伍庸的“办公室”中,谈的不仅仅是谁在背后整他,还谈了其他的事情。 “不管具体是谁克扣了我的犒赏,这件事我必须要一个说法。伍大人,兵部是有十二团营人事管辖权的吧?” 伍庸点点头,失笑道:“兵部是可以管。但总的有个理由。而且需要和镇远侯打招呼,否则本官岂能擅自调整他麾下的官员?” 张昭根本没理会伍庸的推脱,说道:“伍大人,我明日会带士卒去总督府衙门索要犒赏,把这件事闹大。如果伍大人不愿意配合,明日必定会有御史恰好从那里经过。” 伍庸顿时大感头疼,也顾不得拿捏架势,从案几后出来,拉着张昭坐下来,劝说道:“张老弟,你这是何苦呢?我没说我不帮你啊。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伍庸和张昭有什么交情? 屁的交情都没有!别看前几日张昭来走程序拿敕贴时他很热情,还有他刚刚暗中表现“抗拒”却没翻脸,这都只是表象而已。他只是在工作。 真要他为张昭去得罪镇远侯顾溥,那怎么可能? 但他现在为何前倨后恭?原因很简单:明朝军队系统里的烂事多的很。贪赃枉法喝兵血那都算轻的。真要张昭叫个御史过去把事情捅开,他麻烦就大了。 张昭有没有把“掀盖子”的能力?他是有的! 腊月二日在武英殿中李阁老为他周旋,维护他的事情,京中谁不知道?有李阁老在后面,闹到朝廷中太简单!这事,张昭占着理啊!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且不能忽视的点:李阁老和马文升马尚书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伍庸坐在兵部第一郎中的位置上,是马尚书的心腹,这他能不知道? 真要让此事成为朝争的导火索… 所以,伍郎中此刻放低身段。 张昭见威胁奏效,适可而止,道:“我也不让伍郎中难做。伍大人去和镇远侯说明情况,把这经手人查办就好。我领了犒赏就走。团营的事和我没关系。” 伍庸自然是一口答应,“好,好。” “我还有一事想要伍郎中转呈马兵部。” … … 夜幕徐徐的降临。寒风冷飕飕的刮着。新军千户所中灯火点点,时时的有欢声笑语声扩散开。 千户府中。 张昭快速吃掉一碗羊肉面,带着王武、张泰平两人去军营中查看情况。 他带回来犒赏,自然而然的将军需官换成林文宁。他的长随陈康跟着林文宁去交接、处理各种文书、物资。 他要到兵营中转转。军心初步依附,但还需要巩固。 第一百一十三章 收取军心(下) 千户府正对着营中的校场,往西行百米,便是屋舍整齐的营区。 月明星稀,张昭就着月色带着两名随从走进新军千户所士卒们的宿舍区。空气中似乎都飘着白菜、猪肉的香气。 今晚的主菜是大锅的猪肉、白菜乱炖。主食是面条、白面馒头。少量的猪肉馅水饺、包子。 张昭随便挑了一个营房走进去。十来名士卒正聚拢在一起,拿着大碗吃面喝汤。叽里咕噜。大口吃着。用方言相互扯淡着。见张昭进来,纷纷站起来,“千户大人。” 张昭微笑着做个手势,道:“都坐。都坐。你们吃你们的。我过来看看。” 问了晚上睡觉冷不冷,平日军中以什么为戏,又说明近日要在军中练兵,禁止赌-博,随意的聊个十几分钟。再出来转几个营房。 从东北角的营房里出来,军营里的灯光摇曳,张昭微微沉思着。他到军营中来看看是为收取军心,但看到了更多的问题。这让他心中更加的紧迫。 张泰平呼着白气,夸奖道:“少爷,你这法子还真灵啊。下来走一圈,那帮士卒都感激涕零的。成本低、见效快。” 王武暗中皱眉。小黑胖子这说的叫什么话? 张相公练兵,日后说不定会上战场的。这都是袍泽兄弟!怎么能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其实注意到张泰平进营房时偷偷的捂着鼻子。显然是嫌弃味道难闻。 张昭摆摆手,想着他的事倒没留意到张泰平的心思,掀开门帘,走进一间营房中。正在给人吹牛逼的孙启栋嚯的一下站起来,“下官见过千户大人。” “不必多礼。我过来看看大家。”张昭摆摆手,安抚众士卒,照例坐下来,和士兵们随意的闲聊,“你们从天-津卫所调来,都是世代军户吗?” 众人纷纷回答。有的回答“是”,有的回答“不是”。和张昭前面调查的情况差不多。朝廷调天-津卫所兵五千进京补充京营,这些兵源都经过挑选的,有三成是招募而来。 明代的习俗是:好男不当兵。但这年头能吃口饭就不容易,哪里顾得上这些? 张昭点点头,道:“既然都是天-津卫人,这次调到京师来再回故乡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有没有想过写信回家报个平安?” 孙启栋嘿的一笑,“大人,那得会写字才行啊!” 张昭温和的笑笑,看着身边一张张渴望的脸,说道:“我找人来帮你们写。然后,安排人送到天-津卫去,保证送到。孙小旗,你家里可有亲人?” 明朝的户籍政策一样非常严格。只要拿出身份文件,直接可以定位到十三布政司哪个府哪个县哪个乡里中。 “有!”孙启栋低下头,想起家中的父母、兄弟姐妹。他出来从军十几年,怎么会不想家里?想起故乡的那山,那水,那人。 片刻后,孙启栋抬起头,平视着张昭,缓缓的道:“张大人,你真的能给兄弟们写信。我这条命就卖给你又何妨?” “是。” “算我一个。” 张昭轻轻的点头,环视众人,说道:“我说过的话,何时不算数?” 营房里的士卒们在张昭的目光下,信服的点头。他们吃的、喝的,不都是张千户昨日承诺讨要回的犒赏吗? … … 八百余人的新军千户所,基本都是十人一间营房,张昭不可能转完近八十个营房。 一个小时后,张昭返回到千户府中,拿热毛巾敷着脸,吩咐道:“去叫恒简来见我。” 稍后,张泰平将接手新军千户所后勤的林文宁、陈康叫来。 “相公,你找我有事?” 林文宁行礼后,接过张泰平递来的热茶。 张昭倒没急着谈事情,问道:“所里的后勤情况如何?” 林文宁摇头叹气,“相公,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仓库里基本都是空的。这个千户所自十一月份奉调进京,后勤军需都是兵部下发。但兵部发到团营总督衙门,再发下来就漂没三成。穷得叮当响。 相公,我们练出精兵的难度非常大。不仅仅是掌握军权,刻苦操练就能行的。想想,这么冷的天气,要士卒们出操,首先得保证不被冻着。 还要保证他们有体力训练。这需要大量的米面、肉食。光靠兵部下发的那点军需物资,就算不给团营总督府剥一层,那也不够吃的。根本没法练兵。” 这年头,粮食产量低。从来都是不够吃。明朝的军队可不是顿顿都管饱。平时、训练时、战时,这伙食、饭量都是不一样的。 张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总结起来,还是那句话:足食方能足兵。这方面的事我来想办法。另外,后勤方面我要交代两件事。 第一,年节将近,将士们要写信回乡,你安排些人手处理此事。去外面延请吏员代写都可以。 第二,我刚去营房中走了走,将士们的住处不够暖和。要想办法改造,统一供暖。我记得汉朝时就有这样的设计。另外,我会把水泥尽快搞出来。” 林文宁一一记着,笑道:“足食方能足兵。这话说到点子上。写家信这个法子好,我明日就安排人手来做。只有八百余人,这事不难。两日就可以办好。”又好奇的道:“水泥是什么?” “一种快速凝固的建筑材料。你们后勤供需部门会用的上。”张昭轻轻的敲敲桌子,沉声道:“恒简,军心在握,该处理的事情得处理了啊!” 林文宁瞬间就反应过来张昭说的是什么事。昨日入军营闹出偌大的风波,李、冯两个副千户肯定在暗中使了手段。支持道:“自该如此。不过这两人是朝廷命官,要动他们得要总督府,或者兵部出面。而走漏消息,就怕这两人狗急跳墙。” 张昭微微一笑,信心十足的道:“他们跳不起来。你先暗中在军中收集他们的罪证。” “是,相公。” … … 张昭在军营中“视察”时,李、冯二人也聚在一起喝酒。 实在是,张昭的“战绩”太彪悍。张昭昨日才被迫当众承诺去要回犒赏,今天上午就要回来。而且,传来的消息是毛经历被夏镇抚拿下问罪。 冯副千户喝着酒,迟疑的道:“老李,你说张千户会不会拿我们开刀立威?”军中的惯例是杀人立威。新来的主帅,总要找几只鸡杀杀。 李孟津道:“怕什么?我们可是朝廷命官。他大不了把我们像千户那样调走。” 话是如此说,但是语气没那么坚决。 谁知道张昭藏着什么牌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拿到执法权 腊月十四日,距离朝廷各衙门封衙的二十一日没几天。整个明王朝的官僚机构仿佛都变得极其缓慢。而相应的,京师的年味越来越重。 外地的货物如水般顺着京杭大运河,自通州而来,运进京师中。店家开始打出促销的幡子。家里的男人们开始寻思着给爹娘、妻子、儿女买些年货。 崇文门外的大集市中,人流密集到摩肩擦踵。布店,银店,米店,煤铺的生意红红火火。八月份在市面上开卖的二锅头亦是受到欢迎。 京师城北的十二团营早就开始休假。军士轮番出营消遣,购物。一队队的士卒消费,带动着城北军营外的三五个小集市的经济畸形的繁荣。 但有一营是例外。 位于整个驻地营盘最西端的新军千户所中,负责军需后勤的林文宁调来几十名读书人给八百名士卒写家信。而稍后,军中的各种流言便传出来。 “过两天就要开始冬训。千户大人并不准备给我们放假。” “军营中严禁赌-博。只需锻炼身体的游戏,跳远、跑步,踢球,射箭等。” “不允许擅自出营。每日点卯,会操。伙食会敞开供应。” “千户大人有意修缮营房。让大家都住的暖和些。” 在这样的流言中,张昭一面让他的亲卫们由庞大郎带领着先行训练队列,一面操心着各种银钱账目。养800人的兵,他必须要尽快开辟新的财源。 二锅头是家中的财源。可以暂时补贴一些给军中。但长期如此,便会受到诟病,甚至于弹劾、猜忌。军权历来都很敏感的。 同时,张昭还需要和王武、吴臣等人商议训练计划。 关于如何练兵,现代人只要参加过军训,看过一些相关的小说、影视剧,基本都能扯个几条出来。比如,队列、正步怎么练,体能怎么练,什么拉练,夜间集合等等。 但能不能成,适不适合当前这个时代?他还需要与明朝的职业军人讨论。而且试行之后,还需要调整。 在这紧张的忙碌日子中,他还在等待。等兵部那边的消息。他通过兵部郎中转呈了一个条陈给兵部尚书马文升。 … … 腊月十八日的晚间,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到马尚书家中小聚。 小时雍坊中,大臣们的府中俱是灯火通明。在夜风中飘扬的灯笼,昭示着过年的气氛。 马文升海内名臣,时年七十四岁余,他自弘治二年起担任兵部尚书至今,位高权重。来访的宾客自有子侄辈帮他挡着。他和伍庸在雅致的小厅中喝茶。 伍庸穿着便服,拱手道:“下官恭喜老大人。” 朝廷中有传言,吏部尚书倪岳因身体不好上疏天子言退。而继位的人选呼声最高的便是马文升。 马文升面无表情,轻斥道:“这有什么可喜的?老夫今日找你来,是问问你对张昭此子的看法。他的条陈你都看过吧?你的意见呢?” 伍庸斟酌片刻,陈述道:“圣上想要练兵,张昭不过是正好暗合这个心思,所以能从谢阁老的弹劾中脱身。而且,他的千户还被冠以‘幼军’旧制。和东宫还是牵扯上。 不久前火筛部再次入寇大同,圣上心中只怕恼怒异常。属下以为大司马可以给张昭些许方便。成国公的嫡次子闹的有点不想话。他若是不忿,明刀明枪的和张昭竞争就行。” 马文升冷哼一声,不屑的道:“所以,本朝要限制那些武臣。一个个的不读书,不知礼义廉耻。此辈若是掌权,欺凌君上的事都未免没有。英宗时的石亨不就是如此? 如你所言,张昭确实是暗合天子的心事。我们兵部能做的事情,能担的责任就帮他担起来,但若是这样他还练不出精兵来,那他是自取其祸。 你明日派人去叫他来见老夫。” 伍庸道:“是,老大人。” … … 张昭的千户所是一间两进的院子,前面是大堂,用来议事。后面的小院是居住区。 别看千户是正五品的武官,但确实捞不到什么银子。远不如五品的文官来钱快。 且这营区是百年前遗留下来的,虽然几经修缮,但还是颇为陈旧、简朴。 张昭的洗漱用具,棉被等物早就换过一遍,清晨起来,洗漱后在花厅中喝着粥。他现在的饮食都在军中。虽然有小灶,但远没家中吃的舒服。 “少爷,军营外头有个兵部的吏员前来送信。”张泰平穿着蓝色的棉衣从外面进来。 张昭握有军权后,对军营的门禁管控极严。而军营中的时间,并非早七晚五的作息。早上的“上班”时间是八点,这更符合他的习惯。所以,他还在吃早饭时,兵部的吏员已经到来。 “请他进来吧!”张昭吩咐,几口喝完粥,到前院里见过兵部的书吏,问明情况后,带着刘二狗几名亲卫往兵部而去。 张泰平文字功底不错,在军营中帮忙处理着文书。并没有随他外出。 到兵部后,张昭给小吏引着,径直到兵部衙门深处的尚书公房中,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穿着绯袍的老者正坐在案几后。目光炯炯有神的看过来。 张昭十几天前在武英殿上和马文升照过面,当即行礼,“下官见过兵部大人。” 像马文升这种海内名臣,总结起来一般会有两个特征:一,脾气特别臭。二,讲规矩。张昭因而中规中矩的行礼。 马文升点头,开门见山的道:“张昭,你在条陈上说的几件事我允了。这是正式的文书。” 张昭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年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朱凤联合总督府的经历、军中的副千户设计他,这事怎么可能就把毛经历下狱就算完了?那和棒槌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小说,装逼打脸就完事。还得有实利才行!你朱凤朱小公爷坑我,还不许我自卫吗? 他给马文升的条陈上一共提了三个要求。第一,新军千户所行政上依旧隶属于十二团营,但是后勤供给直接和兵部对接。我们不怕交接的麻烦。 第二,允许新军千户所自行淘汰、招募合适的兵员。无须等待朝廷统一的命令。 第三,但凡练兵,首先重视纪律。允许新军千户所有军法执行权。事后报备即可。 按照张昭的预计,第一条是必须要拿下来的。这一点马文升卡他的概率不大。因为大的环境在这里。不久前大同刚刚给火筛部肆掠,朝廷需要精兵! 他这个新军千户所就是一次尝试。后勤补给直接给新军,这于兵部而言只是件小事。 但是,第二条、第三条张昭预估要打折扣。说白了,文官集团对军权的控制非常严格。到明朝后期军事主官都变成文官。这叫什么狗屁事! 要知道,术业有专攻。 他这就是往读立的小王国靠。这支军队如果练出来,必定是会掌握在他手中。马文升要打个折扣,甚至拒绝都很正常。 当然,如果被拒绝,张昭会继续往弘治皇帝那里申诉。想当年,袁世凯小站练兵,强调的就是纪律! 别指望封建主义时代的军队纪律有多么的好。必须要严厉、细致的军法才能熔炼出真正的精兵! 从一开始,张昭就没打算练一只旧的军队:士卒懂战阵,听号令,兵强马壮,配合无间。模本是戚家军!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练的是新式火器军队! 戚家军是无敌之师!这是毋庸置疑的!戚少保一代军神,民族英雄,名传千古!但戚家军的数量太少,而且戚少保之后再无戚家军,具备不可复制性。 这样的军队无法带领大明走向世界。而新式的火器部队可以! “谢老大人。” 马文升依旧是板着脸,道:“这是为国家做事。非是老夫的私事。你莫要辜负陛下的期望。练不出精兵,此事亦要算罪责。你自己好好做事。” 张昭再次躬身道谢,拿起文书,告辞离开。 他拿到了军中的“执法权”,该把前面的帐算算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想走? 傍晚时分,结束不算繁重的队列训练后,副千户李孟津派个小卒向张昭打个招呼请假,外出赴宴。 脸皮都撕破,他也没和张昭虚与委蛇。其实,这也算是一个试探,看看强硬不强硬。 李孟津顺利的离开城北的军营。叫了马车到城南的法华寺一带喝花酒。 大明的青楼行业呈现出不同的地域特点。于京师、北地而言,其中一种风格就是家居式。像江南就是花船的风格。 李孟津在法华寺外的胡同处下马车,熟门熟路的沿着胡同进去和一个小院外的帮闲见面,抬腿往里面走,问道:“罗先生来了吧?” 那帮闲笑道:“罗先生正在里头听梅姑娘唱曲呢。”带着李副千户往里面走。 出来喝花酒李副千户倒没穿军服,换了件青色的棉袄,四十多岁的年纪倒显得精神。他在迎出来的老妈子的逢迎声中到里面的小院里见到罗先生。 罗先生就是小公爷朱凤的幕僚。他三十岁许,文士装束,一袭褐色长衫,正和一名身段妖娆、丰满的女子谈笑。那女子抱着琵琶,穿件素色对襟褂子,坐在软椅中,颇具风情。 “哈哈,李兄来了。且坐,且坐。听听梅姑娘的新曲。”罗先生笑着招呼,对帮闲道:“去把李兄的相好小罗姑娘叫出来。” 李副千户这会哪有心思想这些,忙道:“罗先生,在下这心里还是颇有点七上八下的。先谈正事吧。” 罗先生会意的一笑,挥挥手,让帮闲和姑娘们都出去,伸手示意李副千户落座,喝着酒,微笑道:“李大人在担心?万事有小公爷在。你是不知道,前几日小公爷回去都快要气死。他正在琢磨怎么给张昭一个教训。” 李副千户没有掩饰他的忐忑,他在冯副千户面前还是很硬气的,双眼看着罗先生,带点恳求的道:“罗先生,兄弟想调出这新军千户所,还请在小公爷面前美言几句。” 说着,一封银子放在桌面上,轻轻的推给罗先生。 罗先生神情微变,放下酒杯,惊讶的道:“李大人,这是什么缘故?那张昭才几日的功夫就掌握住整个新军千户所吗?”否则,为何一个老牌的副千户都要谋求调离? 李副千户郁闷的灌一口酒,叹道:“才七八天的时间,说完全掌握有点夸张。但那帮士卒确实开始信服他。迟早的事吧!兄弟我再多呆在哪里也没意思。” 张昭安排人给士卒写家信施恩,敞开供应米面,这并不足以瓦解他和冯副千户在军中的势力。但他是多年的老油条,觉察到危险。不管怎么说,底层的士卒,特别是和他没有利益关系牵扯的士卒肯定是听张昭的招呼! 罗先生沉默着。显然,张昭很有些本事啊!小公爷这些天的想法,搞不好会碰到铁板上。想一想,收下银子,安抚李副千户一会,喝了小半个时辰的酒,道:“李大人在此高乐,我回府向小公爷禀报情况。放心,你不会有事。” 李副千户得到保证,心情放松下来,感激的站起来作揖行礼,“多谢罗先生。”又殷切的将罗先生送出来,这才踏实回去寻欢作乐。 罗先生趁着夜色一路返回成国公府。其所在的宣北坊本就在城南。而崇文门外这一带的繁华,不就是因为没有宵禁吗?作为朱凤的清客,他出入无阻。 很快,就在垂花门外找人带消息进去。片刻后,换好衣服的朱凤出来,在小花厅中和自己的幕僚密谈。 罗先生开始就致歉,连连拱手,“这么晚还打搅小公爷是在下的不是。只是情况重大,在下不得不来。还请小公爷恕罪。” 朱凤神情微微疲倦,道:“到底什么事情?”这年头娱乐活动有限。贵族们大晚上没有饮酒作乐而是在后院里,干什么不言而喻。 罗先生将李副千户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劝道:“小公爷,这说明新军千户所即将被捏成一个整体,再在军中搞事情就显得太刻意,且效果不大。闹到御前对小公爷而言不是好事。” 朱凤顿时有点上火,烦躁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在花厅里走上几圈,道:“明天再说吧!” 他给张昭当面打脸装逼,这几天传遍整个京营、十二团营。他和其他勋贵子弟喝酒时,还有人嘲讽他几句。这如何令他不怒?现在罗先生劝他收手,他怎么肯干? 罗先生见朱凤撂下这么句话就进去,摇摇头。小公爷还要和张昭斗一斗啊! 理智上来说,这并非什么好的策略。想想看,张昭才接手新军千户所,若真的简在帝心,那短时间内就算张昭犯错,也是可以被容忍的。此时,应该再等等的。 … … 腊月二十一日清晨,李副千户打着哈欠从梅姑娘的被窝里爬起来,穿着衣服返回军营。他的相好不是什么小罗姑娘。罗先生看中梅姑娘,他便要试试,乐在其中。 其人心态阴暗如此。 李副千户坐马车到新军千户所的军营前。还未走近,就听得到里面去的操练声、鼓声。 “一二三四!” “向右转!” 李副千户看看天色,昨晚折腾的有点久,这会都快上午十点,腹诽道:“他娘的。别的营早放假,就劳资们还要训练。”走到军营,在门口就见张昭的亲随,那个小黑胖子等着的。 “李大人,我家少爷等着你的!” 李副千户点点头,“哦。”往前走了一步,就见一个硕大的拳头冲着他的门脸砸过来。他脑子里想躲避,但身体跟不上。 “啪!” 李副千户脸上顿时就如同开了染铺一般。动手的是刘二狗。一拳把李副千户砸到在地。然后熟练的将他捆起来,塞住嘴巴。 张泰平在一旁看得直感震撼。二狗子这一拳真是猛啊!幸好以前他在小霞面前吹牛被二狗揭穿时他没有和二狗闹。说道:“走,我们去回少爷。人拿下了。” 一行三人拖着李副千户往校场中走去。正在练习队列的士卒们都看到。 很快,停止训练在校场集合列队的命令传来。 张昭出现在校场前二米高的木质高台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八斩! 新军千户所正在训练的军士都看向高台中的那个青年。 这些天主抓军中训练的是庞大郎和王武。张昭很少到校场中纠正如何列队,军姿、齐步、正步、跑步。 孙启栋身边的军士问道:“老孙,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看到李副千户被绑起来了。” 孙启栋身上的红胖袄崭新,扎着腰带,没好气的道:“劳资怎么知道?”他喜欢吹牛逼。在张千户面前露过脸,但还是个小旗罢。军中大事,他怎么知道? 距离孙启栋不远处的阵列中方贯亦同样被人问道:“小方,这啥情况?听到风声吗?” 张昭带到新军千户所的亲卫五十人,其中南口村张家护卫队十人,蒋家庄青壮二十人,王武招募的京中军士二十人。 这些天以来招募自京中的军士都被打散,分配到新军各总旗、小旗中。他们的作用就是协助张昭提供营中的情况。都是在军中混过的士卒,容易和这些卫所兵打成一片。 方贯趁着这个机会下到“连队”中。他和蒋家庄、南口村的家丁们处不来,融不进去。他当年在县中当衙役,没少去南口村作威作福。而且,他对张昭真的不忠心啊! 他是出卖刘大户、李户书,挫败寿龄候的阴谋,到南口村中避祸中。庞大郎说:“村中不养闲人。再一个,你既然是避祸,总得学的本事,将来有个万一时能反抗一二。” 他这才进到张家的“护卫队”中。 方贯嘿的笑几声,说道:“周大哥,你想想,这李副千户得罪我们千户大人没有?第一天他就给千户大人设套。咱们那位,我跟你们说,向来是恩怨分明,有仇报仇。” 这话说的几名军士恍然大悟。 封建主义社会的军队,兵为将有这是常态。即便宋朝开始改革,将训练、出征分开。但是随着战事的需要,兵不识将,将不知兵,这是不行的,最终还得回到这条老路上来。 到明朝中后期,军中都在“吃空饷,喝兵血”,将领们重点培养的就是自己的家丁。看看辽东李成梁的作战方式就知道。此人将在二十六年后出生。 所以,新军千户所这些士卒,要说对李副千户有多么深的感情,这是没有的! 不是所有的明军将领都是戚继光!能做到三军将士爱戴,用命! … … 张昭站在木制的高台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大约半个小时,八百人整队完成,校场中寂静无声,只有风吹动军旗的列列做响。这比他第一天来军营时强很多! 当然,这种提升是属于不入流向基础水平的提升。这和体育竞技一样,开始训练提升很快,后面可是越想缩短时间越难。 张昭环视底下的军士们,朗声道:“将士们,本官召集大家是为宣布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兵部行文,允许新军千户所自行淘汰不合格的兵员,以及招募合适的兵员。允许新军千户所单独执行军法。事后向十二团营总督衙门和兵部报备即可。 第二件事,经查,副千户李孟津历年来吃空饷,倒卖军需物资,折银2000两。另犯有杀人罪、伤人罪等若干罪名。此等败类,新军千户所绝不能容忍。 本官现在依律执行军法,将其明正典刑。” 张昭说第一件事情的时候,校场中的军士们只是各自担忧,毕竟还有淘汰这回事。他们好日子还没过两天。那家军营里能敞开肚皮吃饱饭? 而张昭宣布第二件事时,整个校场中一片沸腾声。 杀李副千户啊! 张大人还真敢干! 张昭偏头,刘二狗将捆着的副千户李孟津提过来,让他跪在木板上。张昭道:“李孟津,你作恶多端,还有什么想说的?” 李孟津拼命的挣扎,呜呜做声。在张昭的示意下,刘二狗拿掉堵住李孟津嘴巴的破布。李孟津叫道:“张昭,你苟日的陷害劳资。劳资哪有这么多罪?劳资不服,劳资不服!” 李副千户一闹,底下的士卒微微有些不稳。他担任副千户多年,心腹总是有几个的。小旗、总旗都有。十个百户里有两个是他的心腹。 别看张昭说的好听,谁不知道他想清除“异己”!一帮军官都有兔死狐悲的心理。要不是张昭这几日收拢了底层士卒之心,此时校场上就已经哗变! 张昭招招手,冯副千户小跑着到高台上,先对张昭单膝跪地行礼,然后起身呵斥道:“你们都吵什么?你们知道个屁!”扭头对目怔口呆的李孟津道:“老李,五年前,距离卫所十里地那一尸两命是你干的吧?有没有冤枉你?” 这是当年的一桩旧案。一名漂亮的小娘子有孕,回家探亲路过军营附近,却被人在野外的高粱地里杀死。他知道这件事的内幕。 李孟津哪里想到他外出一晚,他这位“老搭档”就“叛变”呢?他的隐秘之事,冯副千户和他认识十几年以上,大致都知道。他本来只是想外出寻找支持的啊! “放你吗的狗屁!张昭,你不能杀劳资。你这是动用私刑。劳资是朝廷命官!” 张昭笑一笑。他不会一下子就将李孟津杀掉?得让他“挣扎”一下才更有说服力。没见冯千户出现后,阵列中的“骚动”稳定几分? 张昭瞥李孟津一眼,“兵部已经行文给我。刚才你没听见吗?本官借你的人头一用!二狗,动手!” 刘二狗粗手粗脚,力气极大,执行张昭的命令。 “噗嗤!” 刘二狗手起刀落,李孟津无头的尸体倒下,污血喷涌。冯副千户扭过头去,心中畏惧、感慨。老李,你当日设计张千户时,没想到这一幕吧? 上午时,太阳当空。李副千户被处理掉。血迹残留在高台上。 … … 在张昭的命令下,庞大郎、王武率领他的亲卫,将李副千户的十几名心腹下属都拿下。张昭当场宣布:革职、隔离审查。随后,这些人被带下去。 刚才因李副千户的叫嚷而微微散乱的方阵,在此时恢复整齐。士卒们目光微微惊惧的看着张昭。 恩威并施,这是张昭的目的。 “本官现在宣布军中新的任命。任命庞大郎、王武为副千户,分领诸军。林文宁、陈康为镇抚,负责后勤、军法。任命许澴伟、吴臣为百户…” 接着张昭又将他的若干亲卫任命为总旗、小旗,将李副千户留下的空缺给填补上。更进一步的掌握这支军队。 张昭在高台上往前走几步,提高音量,高声道:“本官接下来宣布新的军法。诸将士听仔细。临阵不听号令者,斩!临阵退缩、诈功冒赏、逃亡者,斩!贻误战机、首领战死兵丁不前、违抗军令者,斩!烧抢奸淫、纵兵扰民、酗酒赌博者,斩!” 张昭每念一句军规,高台下早准备好的二十名亲卫齐声高呼,声音传遍校场,严厉而充满着压迫!军规的第一部分就是“十八斩!” 治军不是治民。必须要严明纪律。向士兵说明那些事情做不得。违令者斩! 只有严明的纪律在先,再有厚赏宽待士卒,如此才有练出一支精兵的可能! 他不能练出一群体能充沛,精熟杀人技巧的兵匪出来。像明末左良玉那带的叫什么兵?那是土匪!兵过如梳,这种事发生在他的麾下那是耻辱。 张昭的声音,亲卫们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中,一个个的“斩”字,一条条的军规,冲击着士兵们的脑海、心灵! 张昭正在将“军魂”的第一部分注入到新军将士的心中。 … … “弘治十三年冬,昭练兵于西山,法度严明,厚抚士卒。到任旬日,上下膺服。” ——《明史》,张昭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退出舞台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副千户被杀,在京营(三大营、十二团营)中是引不起多大的关注的。 十几万人的京营中副千户至少有两百人。而且,京中有多少公侯伯这样的超品武官?别说副千户,千户都是实实在在的小人物。但是,张昭这个新军千户所多少人在关注? 当日,在武英殿上军方第一大佬英国公张懋在场,现在被弘治皇帝信任的领军大将保国公朱晖在场,驸马都尉崔元在场。 而张昭不久前在镇远候顾溥的总督府中闹一场。成国公府牵扯在其中。 可以说,大明的军方重臣,除开中山靖王徐达传下来的两支:向来留守南京的魏国公,定国公这两府没关注外,其余的大佬都知道张昭这个千户所。 弘治皇帝想要练精兵的心思,现在大半朝臣心里都有数。 现在,张昭身为千户,悍然的处决一个副千户,这能不让人关注吗?消息在第二天上午就传遍整个军方。(这还是因为新军千户的门禁严格,否则当天就会传遍) 成国公府中。 小公爷朱凤在听到消息之后,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他怎么敢擅杀朝廷命官?” 这里是国公府前院东南区域的一个小院落。向来归小公爷朱凤使用。陈设雅致,布局宽敞、明亮。很典型的中式风格,雕梁画栋。 几名心腹噤声,不敢言语。 他们正在“商议”怎么还击张昭。刚刚罗先生还介绍说前天晚上李副千户李孟津还请求小公爷帮他调走,结果小公爷还没来得及运作,人就被张昭杀了。 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新军千户所里闹的那一幕,谁不知道小公爷是幕后主使者?但张昭就是无视! 这是赤果果的打脸啊!而且还是在短时间内甩的第二巴掌! 啪!啪! 所以,不怪小公爷如此恼怒,之前的文士风度、富贵教养全无。到底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国公爷虽然有两个嫡子,但大公子体弱多病,谁都知道将来继承爵位的必定是二公子。 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亏! 朱凤一身蓝袍,所用的装饰俱是华贵非常。本来是眉清目秀的脸上此刻全是戾气。怒声道:“罗先生,你来说!我现在还怎么暂缓处理,我的脸面还要不要? 他一个个小小的千户,胆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他吗的!当我的刀子杀不的人么?小六,去把府里的家丁都聚起来。随我出门去称称他的斤两。 我家祖上随太宗皇帝靖难,数次救驾,才有子孙这般富贵。我父亲奉公守法,为国事常年奔走。他一个小小的秀才、千户,凭什么敢欺辱我?” 罗先生低着头。 他的东主正在气头上,他说什么都是错的。现在的小公爷已经失去气度,就像是一个赌气的青年。这样的大事,说什么争脸面,未免可笑。像小孩子过家家。 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争夺未来在太子身边武臣的地位啊!而小公爷十天前被张昭在总督衙门当面打脸后,现在听张昭这个名字就上头。当然,这里面有镇远侯嫡子顾新的功劳。 在前几日的勋贵子弟聚会上,顾新当面嘲讽小公爷,“朱凤,你做的什么狗屁倒灶的烂事,还要我爹出面给你收拾烂摊子。丢不丢人呐你?” 叫小六的长随偷偷看众人一眼,只得乖乖的去叫成国公府的家丁。 小花厅中,众人不敢出声。朱凤阴沉着脸,呼呼的喘着气,心里盘算着等会去军营后怎么收拾张昭。怎么样代价最小。 他气在头上,不代表完全失去理智。他去教训一个千户,凭着成国公府的牌子,闹的圣上面前他最多不过是禁足的处罚而已。 就在朱小公爷想的入神、正快意时,一名老仆快步进来,恭敬的行一礼,脸色严肃的道:“二少爷,老爷叫你去书房。”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等会和我一起城北的军营。”朱凤留下一句话,跟着老仆往国公府中路而去。心里明白,必然是他调集家丁的举动惊动在家中的父亲。 成国公府是老牌勋贵,而且朱辅还曾外出掌军。心腹家丁五六十人还是有的。 片刻后,朱凤到这一代的成国公朱辅的书房中。偌大的书房内静悄悄的。朱凤刚进去,就被老国公喝斥道:“小孽畜,你想要干什么?想造反吗?” 朱凤满心等会去虐张昭的快意,被父亲训斥的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来。然后,整个人如同小鹌鹑一样,低着头,瑟瑟发抖。 他看的出来,父亲是真生气。 朱辅四十多岁的年纪,和英国公张懋比要小很多。可以预见英国公之后,他会为勋臣之首。所以,他平日里都是服食雅素,喜吟诵,有儒者之风。 别管军事上头行不行,得把口碑立起来。而且,要作出积极向文臣们靠拢的态势,避免被御史盯上。 朱辅见次子没有和他硬顶,心里的气倒消了大半,坐到书桌后,语重心长的教育儿子,“张昭手里捏着兵部的行文,他杀一个副千户,罢黜一个副千户,完全站的住脚。你闹腾什么? 而且,他杀人立威,整个千户所的士卒没有哗变,这说明什么?说明整支军队已经被他掌握住,被他捏成一个整体。你那些挑拨的小伎俩还有什么用? 圣上有意练兵。张昭趁势而起,看他不舒服的武臣大有人在,轮得到你出头。之前你小打小闹,我没管你。也是对外表明我成国公府的态度。 现在,这局势已经不适合你去闹。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呆着。” 朱凤心里是不服气的,但在父亲数十年的威压面前,他不敢反驳,无奈的道:“是,父亲。”告辞离开。 不管朱凤心里怎么想的。他现在已经退出够资格“为难”张昭的勋贵列表中。退出这个舞台! 原因就在于张昭已经掌握住新军千户所。在天子的关注下,这不是一个勋贵弟子靠小手段就能刁难、撼动张昭的! … … 朱凤怎么想的,张昭并不知道。在撤换一批军官后,张昭立即开始千户所中的制度改革。 他给弘治皇帝承诺是一年的练兵时间。但做事情,只争朝夕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淬炼(一) 张昭对新军千户所的改革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针对训练上的。出台各种奖励、惩罚制度。对训练度完成的好的小旗、总旗、百户进行奖励。对落后的小旗、总旗等队伍进行处罚。 第二部分则是针对编制上的。 明军的小旗为十人,总旗是五十人。而按照火器军队的作战方式,这种编制是不合适的。排枪击毙战术使用的三段式射击。张昭将现有的编制全部打乱。 按照一个班12人,一个排三个班,一个连三个排这样的编制进行组合。 这样下来,一个小旗下辖的人数增多。总旗所辖的人数下降为40人。而百户所辖人数又增多。再算上缺额的士卒,就成了官多兵少的局面。 所以,第三部分的改革,针对的就是军官的改革。能者上,庸者下。 将所有的百户降为总旗(排长),将所有的总旗降为小旗(班长),将所有的小旗降为士卒。凭借着训练、实战中的表现,再进行提拔、任用。 将士卒分为甲等兵(上士)、乙等兵(下士)两个等级。根据训练、作战的表现进行提拔或者降级。 除此之外,还开始设立夜校,分批次教士兵识字。 新军千户所便是在这样的“改革”当中继续着军姿、队列的训练。这个东西并非张昭带来的。而是明军本来就有的东西。明军作战也是要讲军阵的! 每次军中会操,一样要列阵,变换阵型。京营到中后期被人说花架子,说的是什么地方?就是会操时军阵整齐,听旗号变阵时一样迅速,但是真实的体能、搏斗技巧、意志却是差到极点。 至于火器军队,明成祖时就设有“神机营”这就是纯粹的火器军队。朱棣就是靠着他自创的火器战术,六征蒙古,横扫大漠! 这个自创,并非指的火绳枪三段式射击战术。这种战术在英国公张辅平定安南时就出现。 朱棣的战术大致上是将神机营放在中军,骑兵在两翼。用火器军队打三轮,击溃敌军的冲击。紧跟着骑兵反冲锋。打的蒙古骑兵哭爹叫娘,抱头鼠窜。 当然,这个火器是火绳枪! 火绳枪的装填速度和燧发枪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火绳枪时代的三段射击战术,虽然可以作为输出主力,但一定要配备其他兵种,联合作战。 燧发枪时代自然就是用的排枪击毙战术,成为战场上的主角。 张昭是按照燧发枪的“设想”来训练军队。而军中上下,包括其他团营的军官都以为他是以火绳枪的战术来训练。 数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 … 腊月二十八日的夜晚,城北的军营中遥遥看去一片漆黑。只有军营最西北角的地方,火光一片一片的。 在这个时代,军队宿营最怕的是炸营。所以晚上基本是灭灯睡觉,并禁止相互走动、串门。所以,虽然是在京中,一到晚上京营的驻地中基本都没士卒活动。当然,北地寒冷,士卒们也都得窝在营地里睡觉。 新军千户所中,在夜幕降临后,各营房里开始点起油灯、火把,夜里的主要活动是识字。时间是半个时辰。而后,各小旗中还要开会讨论,检查,总结。 不用质疑士兵们的积极性,这全部都是有考核标准的。而奖励、惩罚的措施,包括提升军衔、职位、待遇。比如外出休假半日、晚饭加餐十斤猪肉等等。 张昭每晚给军官们上课。左营、右营的军官们轮流来。张昭的改革虽然将百户都降为总旗(排长),但是并没有将副千户降为百户(连长)。 全军八百余人,分左右两营。由庞大郎、王武两个副千户分领。之前,张昭还有将人员编制招满的想法,但是随着后勤压力的增大,兵部给的一个千户所的给养养他这八百人都够呛。他只能暂时按下这个念头。 今天晚上正好是庞大郎的左营全体军官计有九个总旗、二十七个小旗。 当日改革,十个百户全部将为总旗,这样下来,其实还有些总旗是不用降职的。这些个位置张昭不久前任命的亲信自然是要占的,还有多的,则是竞争产生。 而左营三个百户的位置还空着,这更刺激着众人抓紧训练。 张昭这里在讲课时,右营那边也在日常的进行识字教育。讲课的是原副千户冯无忌。张昭念在他举报有功给了百户的位置。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军官,张昭安排的是文员的职务。因常年在高位,他认识不少字。因而也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中担任“教员”。 一处十人的营房中,冯无忌给士卒们上课结束,坐下来闲聊。他麾下的七八个旧部聚拢到这里来,其余的士卒都被叫到门外去。张昭虽然掌控全军,但毕竟时日还短。 一名原百户抱怨道:“大人,这张大人完全是乱来嘛。搞什么升降的制度,哪有这样搞的?那孙启栋兵油子一个,整天一口一个劳资,几天时间就混成总旗了。” 冯无忌笑笑,“你还别不服气?人家在士卒中的威望高啊。而且,懂得想窍门主动去练兵。你那个总旗里,连左右都分不清的大有人在吧?军法官都记着的。” 几名旧部相互对视一眼颇感意外。要说对军中的改革的怨气只怕还是冯大人最大吧?但他这样子像有怨气吗? 现在改革,军中的百户、总旗、小旗都有是和待遇挂钩,类似于张昭说的“军衔”。 冯大人挂的百户的职位,干的是文吏的活儿,这都不怨?他们只是降职都快跳脚了。 冯无忌看看他的心腹们,笑着摇摇头,道:“你们呐,还没看清楚形势。按照张千户的说法:军队就要像是个熔炉,将里面的士兵们百炼成钢。 别老盯着孙启栋看。他本事不差吧。咱们千户里几百号人能和他过几招的有几个人?他又肯动脑子,自然升的上去。 你们都是军官,论行军打仗多少有点本事,个人的战斗力比普通的士卒不强些?我参加过张千户的会,这队列训练后面还有比拼刀枪的科目。 你们用点心,怎么可能会保不住军官的位置?我问问你们,是愿意做原来卫所的百户,还是愿意当新军千户所的总旗?” 一番话说的几名心腹各自若有所思,“当然是愿意当这个新军的总旗。这里的待遇多好。而且还是太子殿下的亲军。” 冯无忌笑笑,摊开手,“那不就得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们啊。你们的经验、技巧比普通士卒领先,那都是暂时的。你们想想,等一个个的士卒都识字,那没准还有新的人才被挖掘出来。还有,王副千户会公开教授武艺的。你们要认真学习。” 几名心腹纷纷道:“是,大人。” 冯无忌安抚住下属们,走出营房,准备回他的住处。满天的星光洒落。 他环视着军营,还有人没睡。腊月底,满营的人都在想着训练,而不是想往日一样想着喝酒、赌钱、女人。这是何等的神奇? 他身在其中,感受到这种变化!当这群士兵被熔炼成钢时,猛虎出笼,必定会让世人惊叹! … … 同一时间,距离京中五十里外的南口村中,老吴仰天大笑,“哈哈,终于烧成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水泥成功 青龙乡,南口村。 自蒋太监决定将拥有良田300亩的蒋家庄赠送给张昭后,张府在附近的影响力达到顶峰。 南口村、东刘村、蒋家庄,方圆二十里内的人口、资源都尽为张昭所用。 婉儿这段时间就在南口村中,有她主持、统筹着三地的人力,调配粮食、银钱,张昭写信来的烧制水泥的“工厂”在半个月内兴建成功。而后,管家老吴带着儿子吴言等人将水泥烧纸成功。 其实,以婉儿的能力要统筹数百人的工程,调配粮食、工钱、石料等等事情还是很吃力的。她才十五岁,再怎么精明能干,管理三四十人是她的极限。 但是,且不说之前管家吴春时等人在建造白酒厂、住宅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张昭家里的管理人员逐渐成型。再加上白酒厂运作这么久,董家的账房、文书被充实、吸纳进来。人手充足! 更重要的是,张昭为正五品的千户,纵然有什么错漏,谁敢找她的麻烦不成?比如:某些村民的工钱没有结,拖两天也是无妨的。再譬如物料运输,车队没来,直接征调蒋家庄的人手帮忙。 蒋家庄可不像南口村这里都是百姓,在法律意义上,这些庄户的身家、性命全部都是张昭的。 所以,事情在磕磕碰碰中竟然做下来。而婉儿的能力也得到极大的锻炼。她按照张昭教的方法,选拔出四个内管事协助她:周大娘、朱大娘、韩娘子、谭大娘。 张昭住到军营之后,韩娘子、小霞、谭大娘便回到南口村中。 暂时还留在南口村中的方小娘子知书达理,识文断字,说话温柔和气,上传下达。协助婉儿处理,出了不少力气。 按照张昭的吩咐,水泥厂有很大污染,要建造在下风口、远离河水、村落。因而水泥厂建造在西山脚下。 山脚下的水泥厂中,管家吴春时看着加水后可以迅速凝固的水泥,狂喜的难言。腊月二十九才烧出来啊!这可以给少爷作为新年礼物。当晚就返回村中。 他得先去给小姐汇报。 第二天早上,吴春时径直到新宅中给婉儿汇报烧制水泥的情况。 婉儿正和方小娘子在正院里的正房中吃早餐。新宅建成后张昭还没回来住过。不过,婉儿自是将两人的“婚房”布置的妥善。 从庭院里进来便是陈设精雅的正厅,五间开的正房大院并没有阻隔,而是全部打通,予以花瓶、壁柜等物装饰进行分割。 往东,架子床早准备好,又有雕花的木栏、玻璃镜子,梳妆台。往西,则是书房。挂着字画,有多宝格,文玩、书架等。 这些布置,婉儿自然是不大会的。但是,方小娘子出身官宦人家,见过很多居住的布局,这些东西她信手拈来。 婉儿还没和张昭成亲,她住在东厢房中。而方小娘子也没有如在照明坊时的三进院落那般住客房,而是住在西厢房中。张府的下人们都知道这位方小娘子未来只怕是主子。 吴春时是老人,且是长辈,并没有什么男女的避讳,径直到正房大院的花厅中。 宽敞、明亮、雅致的花厅中,两个美少女正在用早餐。早餐是香甜的南瓜大米粥,陪着两碟精致的小菜。煎的金黄的鸡蛋,甜甜的豆汁。在冬季的清晨吃着这样可口的早餐,极有满足感。 “小姐,方小娘子。”吴春时穿着厚厚的棉衣,带着帽子,笑着打招呼,略微等一等,笑道:“小姐,少爷来信让烧制的水泥,昨天晚上烧制成功了。我昨天和人试验了三十次,基本都能成功。我特意来向小姐道喜。” 婉儿放下碗,漂亮的杏眼笑的眯起来,站起来,欢喜的道:“吴叔,那真是太好了。总算没有辜负二哥的托付。你安排大车,将水泥送到城北的军营去。 呃..,先要派人给二哥送信告知他一声。算了,我和方姐姐一起去一趟吧。他过年都不回家。” 方小娘子举止娴雅,有着大家闺秀的味道,拿着毛巾擦嘴。保持着仪态。这时,禁不住轻笑起来。 张相公早派人回来通知,今年要在军中练兵,不回来过年。连带着婉儿都没有准备过年的心思。这会儿忍不住幽怨。 婉儿回头问道:“方姐姐,你去不去?” 方小娘子轻轻的点头。她长久的住在张家也不是个事。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么脱离呢?她其实挺喜欢和婉儿相处的。但有些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 … 婉儿决定下来,将早就准备的棉衣、鞋子、日常用具、礼物都搬到马车上,在腊月三十的上午出发,午饭后抵达城北新军千户所的军营外。 张昭得到通知,欣喜带着张泰平、刘二狗几名亲卫到军营外去见婉儿。 军营之中不能进女眷。这种军规他自然要带头遵守。 在军营外见面,欣喜的相互打招呼。“老吴。”张昭轻轻的拍拍吴春时的肩膀,又让人去叫吴臣出来,他老爹来了。 刘二狗这里拜见岳父。张泰平则被婉儿叫到马车边吩咐,去将村里、蒋家庄各亲卫家里带来的衣物、银钱分派下去。在军营这里,她们自然不好下车。 吴春时激动的看着张昭,数月不见,少爷身上的气度更加凝练,说道:“少爷,水泥我们烧制出来了。我带了一马车过来” 张昭顿时笑起来,:“好,好,这是个好消息。”又让人去叫林文宁来接收水泥。这是改建军营房屋的利器。同时,他还需要把水泥送到皇宫中去。 这边忙碌一阵后,张昭这才登上马车和婉儿见面。 “二哥!”婉儿轻声喊道,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声中。数月不见,婉儿似乎更加的漂亮。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容貌精致无瑕,十分的神颜,瓜子脸白皙。身段窈窕。 张昭笑着摸摸她的头,“越来越漂亮了。”再对方小娘子点点头。马车内,香气怡人。张昭闻着心情大好。要不是方小娘子在,他会和婉儿腻在一起。 婉儿听的心里羞涩、甜蜜,俏脸微红,笑颜如花,娇嗔道:“二哥…,方姐姐想在年后搬走,我都劝不动她。你劝劝她呢。” 张昭有点呲牙,想一想,对方小娘子道:“我们去那边走走。” 方小娘子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点点头,蚊子般的嗡一声,“嗯。” 第一百二十章 妾名方晶 林文宁和陈康带着下属们来搬运水泥。张昭的亲卫们陆续的前来领取自己的物品。吴春时、张泰平在板车处维持着秩序。 张昭的马车则是往军营外大道旁的田野行驶了几十米,避开众人的视线。 尔后,张昭和方小娘子先后下车,顺着空旷的田野,在柔和、清冷的阳光中往前走着。 冬季之时,田野荒芜。地面早被冻硬。方小娘子的棉鞋踩在地面上沾着黄土。她落后张昭半米远,晶莹剔透的脸蛋上带着微微的绯红,娇柔的低着头。 张昭回头,停下来等她。揉揉额头。 这些天他虽然没有回南口村,但是和婉儿的通信未曾断绝,保持着三天一封书信的频率。书信里自然是无话不谈。他和婉儿的感情持续升温着。 古诗他是不行的,只背过语文课本上的。还有些忘掉。但是网络上的那些表白体多少接触过,不要钱一样的写在书信里。 “你是人间四月天…” “我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诸如之类。这是他和婉儿间的私密之语,谁在私下里还维持着个面具呢? 而婉儿自然也给他说起方小娘子的事。 这个年代的习俗,正妻同意娶妾是常态。婉儿同意他纳方小娘子为妾。只是,他自己挺不好意思的。这倒并非他矫情。男人么,谁不想三妻四妾? 但是,事到临头其实也会犹豫。他和婉儿的感情正好,正热恋之时,叫他再去喜欢另外一个女子,这其实挺难的。他不是圣人,见着漂亮的美人也会欣赏。但他也不是玩弄感情的人。 所以,这便是人的矛盾之处啊! 方小娘子的个头很高,一米七的身高略显高挑,这更添她的风姿。张昭看着她明秀的俏脸,轻问道:“方姑娘,你真的打算离开?” 方小娘子轻咬着嘴唇,轻轻的点头,“嗯。”这叫什么话?难道还是假的吗?她有她的自尊。 “那你打算去哪里呢?” 提起前途,方小娘子抬头看向远方。荒芜的田野一片萧瑟,远处的小村庄笼罩在阳光中,土墙黑瓦的院落,道路上堆着的草垛,光秃秃的树林,风过摇动。 此情此景令她悲从心来,想着被发配到榆林的父兄,想起去世的母亲,想起衰落的家世。她就像这世间的浮萍,无所依靠,任风吹落谁惜? 方小娘子感伤的道:“或许回江南的老家吧。我家在那里还有族人。” 张昭摇摇头。族人?且不说你一个人能不能回到江南去,就算回去,你这情况,别说族人,亲叔叔都有可能将你卖掉。 注意,这个词就是字面意思。以方小娘子的姿容,她已到婚配的年纪,这是父系社会,她如果回到她老家方家的族中,她的婚事就由不的她自己。 那大概率是届时谁出的彩礼最高,她就归谁。至于是做妻子、小妾、丫鬟,这谁知道? “方姑娘,你这个思路不行的。留下来吧!” 方小娘子漆黑如星的美眸落在张昭脸上,神情忧伤,正要说话。张昭截断她的话,问道:“你信不信得过我?” 方小娘子点头。她当然信得过张昭。 张昭道:“留在我身边,然后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心里装着婉儿的。她在我家里吃了很多年的苦,陪着我从最艰难的时候走过来。你应该不希望我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给我一点时间,日后慢慢培养我们的感情。” 方小娘子愣了愣,呆呆的看着张昭。她没想到张昭说的这样的坦率。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吗?而且还是最好的!哪个少女没想过自己的爱情呢? 她心中对张昭心存爱慕。那天在酒后因担忧他还说露嘴。幸好他体贴的转移开话题。这份爱慕有对当前生活的依恋,有对他帮助安葬母亲的感激,有对他的欣赏。 而此刻,这段时间以来的忐忑、惶然、思念终于落地。 “嗯。”方小娘子点头,轻声说道。随即,她反应过来她答应了张昭什么,顿时满脸绯红,娇柔的低下头。欣喜、甜蜜、羞涩种种情绪在心中激荡而来。 一阵寒风吹过,将她额前的刘海吹的凌乱。发丝飞扬。 张昭看着眼前寒风中娇滴滴的美人儿,心中升起怜惜之情,走上前两步,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幽香扑鼻,张昭这时才发现她的腰真细。“方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方小娘子漂亮的眼眸漆黑如星,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已经退开两步的张昭一眼,风情万种。转身就走。走两步后,回头见张昭还有些错愕,展颜轻笑,娇柔的道:“妾名方晶。张郎勿忘。” 张昭目送着她脚步轻快的返回到马车中,娇滴滴的方小娘子内心里也并非是个呆板的人儿啊!笑着摇摇头,目光温柔。 他想起那年七夕情人节,他在大街上闲逛时,路过花店时见一名男子给女孩买了一朵玫瑰花。女孩轻嗅,展颜微笑。刹那间,其情意流淌,容颜焕发。 他那时还是个单身狗。女孩的容貌未必见得多么漂亮。但他确实在夜色中觉得那女孩很漂亮,也看懂那笑容中对那男子所表露的情意。 而现在,在这时空交错的大明朝,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清冷的阳光中如此对他,展颜轻笑。令他如饮美酒,心中微醺。 … … 相聚的时间短暂。张昭问过婉儿虎子的情况后,和婉儿、方晶、老吴他们道别。 新军千户所中,腊月三十晚上放假,聚餐。第二天一早,张昭便带着水泥进宫。 明朝的习俗,元旦(春节)的上午,百官在皇极殿中朝拜天子,庆贺元旦。这是大朝。张昭做为一个正五品的小千户,自然没资格参加。 其实,这也反应出明中期后武将官职不值钱。张昭从正八品的勋卫散骑舍人跳到正五品的千户,朝野中没一个人觉得不对。要是文官系统里正八品直升正五品,只怕早就吵翻天。内阁、六科大概率不会奉旨。 张昭到宫中是求见太子朱厚照。这水泥的作用,需要面圣陈说。但是,他并没有面圣的资格,还得朱厚照帮忙转呈。 在宫中等到下午时分,谷大用才出来传讯,“张舍人,小爷叫你到便殿中等一会儿。小爷马上就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跳脱的朱厚照 朱厚照身为皇太子,在元旦时和弘治皇帝一样,有一堆官样文章要做。下午时瞅个空,从深宫里出来,到奉先殿前的小殿见张昭。 弘治皇帝的庙号是“孝宗”,他确实是个非常孝顺的人。此时在皇宫中的长辈有太皇太后周氏;成化天子的废后汪氏因养育过弘治皇帝,待之如母;有皇太后王氏。 而对朱厚照而言,除开这几处外,他还得在自己的母后张皇后面前应承着。元旦这一整天都忙的很。 到小殿中,朱厚照一身红色的皇太子服饰,脚步匆匆的带着刘瑾等太监们而来,说道:“张昭,什么事情这么急?” 明朝服饰尚红。皇家的服侍主要以红色为主。整天弄个明黄色的黄袍套在身上,那是满清的做派。 数月不见,朱厚照的个头仿佛又长高些。脸庞依旧稚嫩。张昭笑着躬身行礼,“多谢殿下抽空来见我。我令人烧制了一样能应用到军事上的利器,请殿下看看。” 他知道朱厚照说“急事”是什么缘故。因为今天是元旦,官员们的主要任务是走亲访友。哪有像他这样跑到皇宫在求见的。这必然是有急事。 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趣,“哦,快拿来我看看。” 张昭叫了两个禁卫到东安门外的值房将一袋水泥抬进来。朱厚照等了一小会儿,见张昭弄出个灰色的膏粉状的东西进来,二丈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不仅仅是朱厚照搞不懂,刘瑾、谷大用等内侍全部都是惊奇的围着地上打开的水泥。还有人拿手去抓一把。这和军事有什么关系?糊墙用的? 张昭揭开谜底,道:“此物叫做水泥。顾名思义,加水之后能快速的凝固。可以用来快速的修建城堡,有效的防御箭矢。经过改良之后,还能防火炮。” 水泥也分很多种类。张昭现在搞出的第一代水泥就是最普通的通用水泥。只要继续研制,制造出能防御火炮的碉堡上运用的特制水泥是必然的。 明朝当前主要的敌人就是蒙古诸部。而他们的箭矢就是铁箭头。普通水泥修葺的城墙防住这个问题不大。 “除开在建筑上的作用,此物还有一个很大的功效,铺路。臣给殿下讲过,调兵的速度,往往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而良好的交通网是调兵所必须的。所以,秦朝会修建直道。我朝的官道更是直通全国。” 水泥马路是后世耳熟能效的名词。当然公路也是分等级的。不过就算是县级的公路,只要能修建出来,也比现在明朝的官道强,而且成本要低。 朱厚照惊奇的道:“还有这样的东西?好,我回头就去禀报给父皇。”这样的“利器”,他自然要推荐给父皇。同时亦是为得到父皇的夸奖。当然,进献此物的张昭也会被父皇奖赏。 刘瑾干笑两声,提醒道:“小爷,得验证一下这个水泥的功效。”御前无小事。他其实并不大信张昭的吹嘘。 东宫的太监里面,张永最关注军事。他听张永说最近张昭练兵练的挺热闹的,把一个副千户都给当众杀掉。成国公府的小公爷都被关在府中禁足。 朱厚照不以为然,他不信张昭会骗他,眼睛珠子一转,道:“张昭,你军营里应该有用水泥的吧?我过两天悄悄去你军营里看看。顺路看看你练兵。” 后面一句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张昭心里无奈。他来找朱厚照是为求见弘治皇帝的。这段时间练兵,他的新军千户所的后勤物资快要见底,他眼巴巴的想要找弘治皇帝要点钱粮、政策。 至于刘瑾说试试水泥的效果。他其实并没有异议。这种事他怎么会弄虚作假呢?结果朱厚照思路很跳脱。 张昭脑子里电转,道:“臣会准备好。”他知道朱厚照想看水泥效果是假的,想要去军营里玩耍是真的。但他不好拒绝。新军千户所本来就是打的“幼军”的旗号。 “好,那就说定了。我明天就去…”朱厚照见张昭答应下来,满心欢喜。张昭为他这个太子练兵,他当然要去看看练得怎么样。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飞奔而来。 “小爷,皇后娘娘正找你呢。” 朱厚照和张昭说一声,带着随行的内侍急匆匆的离开。 张昭心里苦笑,转身往皇宫而去。这很朱厚照:跳脱、贪玩。 … … 张昭从皇宫里回来,一直等到正月初八朱厚照才派谷大用来军营通知张昭,他征得弘治皇帝的同意明日中午悄然的来新军千户所的军营中。 军营的千户府中,张昭招待着谷大用喝茶,银子自然是不会有的,他现在缺银子用。七八天的时间过去,昨天管后勤的林文宁还来找他,急需一笔银子来购买肉食和米面。 新军千户所中都开始供应高粱馒头。这个时候,他哪有前给太监行-贿? 谷大用之前向张昭示好,但同样也曾参加刘瑾召集的针对张昭的行动。他对张昭的看法比较复杂。一方面他胆子小,不愿意和张昭做对。另一方面,他又从众,不愿意张昭在东宫站稳脚跟,抢大家的饭碗。 这时,谷大用穿着精美的太监服侍,笑呵呵的道:“张舍人,届时小爷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一定要做好保护措施,出了事我们谁都吃罪不起。” 张昭点点头,“这我知道。”将这四十多岁总是笑眯眯的太监送出军营去。 记忆中,刘瑾倒台之后谷大用还是一直深受正德的信任。去接嘉靖到京中的队伍中就有他。这在将来或许可以是一个盟友。 送走谷大用后,张昭吩咐庞大郎、王武安排军营的护卫工作。武艺最好的王小二会被安排贴身保护朱厚照。 正月初九的中午,一点许,朱厚照带着七八名随从,轻装简从,从皇宫中来到京营驻地最西端的新军千户所的军营中。 张昭在军营门口迎着众人,道:“殿下,请!”带着众人进军营中。校场上,新军千户所士卒们的操练正照常进行。场面热火朝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淬炼(二) 初九的中午,早春的阳光依旧寒冷着。军营中八百名士卒划分在不同的区域,各自认真的训练着。 张泰平、刘二狗带人过来,将朱厚照的马车拉走。 朱厚照给众人簇拥着,并不着急去千户府中,在寒风中兴致勃勃的看着校场中士卒们的训练。 “咚,咚,咚!” 随着鼓声响起,一排二十名士兵组成的两行队列开始行进。一名三十多岁的军士穿着红胖袄,没有披甲,手里拿着麻杆抽人,骂骂咧咧的纠正着队形。 “柱子,你他娘的又先走左脚。听到鼓点吗?还有你,你….,都他娘的记住喽,咱们排是精锐中的精锐,这队列一定要作到全千户所第一。再来!全体都有,立正,向后转。” 张永疑惑的道:“张舍人,你这里的训练,军官都不披甲吗?” 明军中的军官很容易区分,只需要看看身上的铠甲就知道。越是官职高的,身上的铠甲就越精良。这并不是什么美观的需求,而是防护的需求。 现在的战争,虽然有火绳枪、火炮的运用,但终究还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 不披甲训练,那算什么训练? 朱厚照问身旁的张昭:“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张昭微微一笑,看着身为总旗的孙启栋操练士卒,说道:“新军千户所未来的作战方式主要以火器为主。对燧发枪兵而言,要抛弃防护追求更大的杀伤力。” “燧发枪?”朱厚照注意到张昭的新词。张昭的嘴里时常会蹦出些新词来。而这些新词往往就意味着新的东西,新的世界。他早就习惯,并察觉。 张昭做个手势,带着朱厚照,刘瑾、谷大用、张永,马永成几人顺着校场走,解释道:“ 现在军中用的可以叫火绳枪。最大的特点便是其点火装置是火绳。而燧发枪的意思,就是改良这个点火装置,变成通过使用燧石产生火花点燃发射弹丸。” 在历史上燧发枪自发明以后,就使用到十九世纪中期才被淘汰。足可见其生命力。 朱厚照来了兴趣,边走边问道:“张昭,莫非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发展火器,爆兵平推’中的火器。有没有燧发枪?拿来我瞧瞧。” 朱厚照喜欢军事,火绳枪自然是见过的。 张昭笑笑,“殿下,现在可没有这东西。臣都是用木枪在训练。燧发枪在臣的脑海里,还需要工匠来实现。臣正琢磨着怎么去兵部调一批制造火器的工匠来。” 朱厚照拍拍胸脯,大包大揽的道:“这是我去给父皇说。必定能成。到时候你一定要造一支送给我。” 张昭笑着答应下来。 … … 众人一路前行,就看到校场东面的墙壁处,几名士卒正在阳光下就着茶水啃高粱馒头。 刘瑾挑刺,声音有些尖锐:“张舍人,你用贪军饷的罪名杀掉一个副千户,你自己可别掉进去。怎么让士卒吃高粱馒头?兵部的给养不是早拨给你们吗?而且,过年时还有皇爷的赏赐。” 他这说话的声音,让正在吃喝的士卒们看过来。张昭笑一笑,正好其中一人他认识,招招手,那士卒过来,行个军礼,朗声道:“见过千户大人。” 李逍遥的小名叫逍遥,原是金吾卫中的士卒,跟着王武一起调过来。张昭前些日子表彰训练刻苦晋升甲等兵的士卒时,在高台上见过他,将他的名字改为李逍遥。 这名字多好,一听就有大气运在身! 张昭笑道:“逍遥,给大家说说你们为什么在吃高粱馒头。” 李逍遥看看朱厚照等人,他年纪轻,大约十五六岁,但是个老兵油子,一看朱厚照被团团围着,抬头挺胸,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贵人家。咧嘴笑道:“我们有高粱馒头吃是因为我们训练的成绩优秀,别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刘瑾一听就知道他外行了。感情这是奖励。不过他脸皮甚厚,笑呵呵的模样。 朱厚照再次惊奇的道:“训练的好还有奖励?”明军的奖惩制度是在战场上。最典型就是以人头论功。而在训练中没有这么些琐碎的规定。 张昭让李逍遥自便,点点头,说道:“新军千户所目前没有满员,暂编为两个营。营中的士卒们在训练中相互比较,训练的好的有各种奖励。训练最差的则处罚。练兵的精要,就在于申明纪律。而这纪律越细致越好。” 朱厚照若有所思的摸摸脸。这和他在英国公那里请教来的不一样啊。军中都是强调命令简洁,便于执行。就像汉高祖刘邦的约法三章这样的。 朱厚照所不知道的差别就在于:教士卒识字! … … 张昭再领着众人往前走,见到有的排在休息,有的人在总结,有的排还在练习站军姿。绕了一圈,快到千户府门前,只见墙壁下摆着一张书桌。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员正在给士卒写信、念信。在下午训练的间隙中,有两三个士卒正围在书桌前。 文员正是冯无忌。 张昭等人在几米外站着。冯无忌看到,正要过来行礼,张昭做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忙。他便坐下来,问道:“你们谁先来,是要写信,还是念信。” 衙役出身,千户所后勤军需官林文宁的小舅子方贯略显激动,“我先来,我先来。我要写信。” 冯无忌和善的笑一笑,铺开信签,提笔道:“你说。”他现在完全被改造成功,要是搁在以前,副千户给士卒写家信,这怎么可能呢? 方贯开始心情急迫,这会却有些忸怩。 冯无忌把毛笔放到砚台上,道:“要不你再想想,我一会给你写。” 旁边的一名士卒嘿嘿笑道:“冯教员,小方正在想情话哄人。我们都等等,听听他怎么说。” “哈哈!” 方贯给笑的不好意思,但还是目光坚定。不坚定不行啊。韩娘子人生的美,性情又好,温柔贤惠。她虽然嫁过人,还带着一个孩子,但他中意她。 但是,自腊月起她回到南口村中,年前被婉儿小姐提拔为张府的内管事,这样一来,多少人盯着她的啊!他要再犹豫,韩娘子可就成别人的媳妇。 方贯深吸一口气,说道:“冯教员,我开始说了。韩姐姐,自从腊月十日在照明坊张相公府中见到你…” 旁边的两个士卒顿时哄笑。感情还是姐弟恋啊!这可不常见。连不远处的张昭、王武等人都轻笑起来。 冯无忌笑呵呵的,运笔如水,他的文字水平肯定比不得读书人,所以措辞拿捏不大准确。写写家信问题不大,写这种需要雕琢的“情书”那真是难为他。 他写道:“韩姑娘,昔日张相公府中一会,相谈甚欢。余夜不能寐,思之念之。今军中训练繁忙,愿一见而不能。唯寄此金钗,聊表心意…” 这封热情、直白的书信稍后就被封好,不久后就将送往南口村。方贯要是知道冯无忌这么写,估计掐死他的心都有。他只是表达下问候啊,怎么就变成表白? … … 方贯的情书,张昭他们不会无聊的继续听下去。 朱厚照、张永两个若有所思。显然,军营出现这样的现象,这说明士卒的士气很高!张昭练兵,一个月就有这样的气象,一年之后呢?只怕真的能练成精兵。 简单的看过水泥砌成的屋舍后,朱厚照又让张昭领着在军营中转了一圈。心中倒是羡慕这样的军营生活。在下午时打马回城,心中略有些激荡,到乾清宫去见弘治皇帝。 他应承张昭去汇报水泥的事,同时帮忙去要点物资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隔空对话 正月之中,弘治皇帝的事务也变得相当较少。下午时分,他在西苑中听着昆曲,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张皇后在坤宁宫中招待进宫的金夫人(张皇后之母),并没有在西苑这里作陪。只有大太监萧敬带着几个小太监陪在弘治皇帝身边。 幽静的下午,不到下午四时许夕阳斜坠。金红的霞光落在太液池中,波光粼粼,美不胜收。曲子遥遥传到水榭中来,喝着温热的黄酒,吃着糕点极其的惬意。 朱厚照在乾清宫中扑个空,赶紧向西苑这里来。他到来时弘治皇帝刚好听完一折戏,令人将他叫进来,笑道:“皇儿怎么有时间来朕这里?” 这话说的有原因。正月中的时候,弘治皇帝清闲了些开始检查朱厚照的功课。这一检查不要紧,让朱厚照完全露馅! 明朝皇帝的功课,四书五经是必须学的。否则,真的有可能连文臣的奏章都看不懂。文臣们喜欢在奏章中引经据典的谈事情。这一点,可以从现存的明代奏章中略窥一二。 然后,还有其他的功课。诸如,礼仪,典制,治国等等。像嘉靖的儿子,后面的隆庆皇帝,那就是读书比较少的。而最经典的皇家教育模板就是张居正教出来的万历皇帝。 张先生真是呕心沥血,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皇帝。只是,他没想到他刚死学生皇帝就翻脸。而且,其性格、意志存在着缺陷,在和文官集团的较量中,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所以,史书上评价万历皇帝懒政。但是,要承认,万历皇帝治国确实没有问题。万历三大征,打出国威。文治方面,看一下万历时期明朝的物价水平就知道。那是真正的太平盛世!比康麻子吹的盛世不知道强多少倍。 弘治皇帝本人的学问尚可,毕竟他早就被立为太子,束发出阁读书。而朱厚照同样早早的由大儒、名师教导读书,但是经义水平一塌糊涂。他焉能不气? 在正月间狠狠的教训了朱厚照几回:拿戒尺抽。 朱厚照兴冲冲的而来,等到水榭中给弘治皇帝这么一问,这才想起来近日他应该躲着父皇才是,免得被问功课又是一顿“竹笋炒肉”。他光顾着新军千户所的事,没想到这上头来。 他当日就是因要去新军千户看张昭练兵,被他爹考校“经义”,挨了几下。 朱厚照低着头,用余光瞥他爹一眼,嘴里说道:“儿臣奉旨去新军看张舍人练兵,特来缴旨。”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儿子在他面前玩心眼,那怎么可能?拿起温软的黄酒抿一口,道:“有什么事直说吧!朕这里还要听戏,你母后还等着你回宫,深怕你有个闪失。你回宫后还没去见你母后吧?” 朱厚照不自然的笑笑,赶紧说正事,“父皇,张舍人的新军练的极好。士卒士气旺盛,在军中你追我赶。一年之后必定会是精兵。但他练的火器军队。 因而,他恳求儿臣来请父皇调拨兵部制造火铳的工匠给他打造新式火器。另外,他烧制了一样名叫‘水泥’的东西。这水泥加水搅拌后可以快速凝固,能用于碉堡建设,铺设路面。他想进献给父皇,用于国家大事。” 弘治皇帝认真的听着,倒没有因儿子年龄小就分神,这是他多年帝王生涯养成的习惯。听完后,禁不住笑起来,对身旁的萧敬道:“看看,要求还真不少!这个张昭能折腾啊!” 萧敬须发皆白,脸上带着微笑,回应弘治皇帝,并未说话。他知道皇帝只是感叹而已,并不需要他这个奴婢发表意见。 要说张昭折腾,确实能折腾。他大闹十二团营总督衙门,当众行军法斩杀副千户的事情,宫中自然早就知道。甚至张昭的《简明军律二十条》宫中都有。 他的同乡好友王太监的侄儿王武此刻就在新军中,深得张昭信赖。 弘治皇帝略微思索一会,道:“兵部的工匠朕不能动。倒是内廷里的工匠可以调拨到新军去。萧敬,你派人和张昭交接。他要打造新式火器,朕拭目以待。” 张昭冒头,就是以“平北虏三策”,其中第一条的上策,就是打造火器,以此军横推塞外的蒙古诸部。 弘治皇帝虽然日理万机,但这事自然还记得。张昭既然提出打造新式火器,想必就是要练这种新军。那就试试。他都给张昭一个千户所作为实验,也不差这点工匠。 朱厚照喜笑颜开,躬身行礼,声音响亮的道:“谢父皇!” 弘治皇帝点点头,“你说的那水泥是什么回事?” 朱厚照叽里呱啦的将张昭的话给转述一遍。朱厚照其实非常聪明,张昭正月初一时只是大致的说了说水泥的功效,朱厚照现在还能复述出来。 “父皇,水泥功效如此之大,你要如何赏赐张昭呢?” 他打算帮张昭争取下待遇。新军可以是挂在他的名下,是太子亲军。 弘治皇帝笑着摇头,他儿子还太稚嫩,读不出这种政治交谈的潜台词,偏头问道:“萧敬,你觉得呢?”如果水泥真的有如此功效,试问这功劳该有多大?张昭就这样毫无保留的贡献出来,总得要点什么吧? 萧敬身形佝偻着,这时笑道:“老奴以为陛下何不见见他,看他要什么赏赐。” 朱厚照性急的道:“啊,这样好。” 弘治皇帝这个人性情温和、仁厚,他和张皇后感情极好,就像普通夫妻。而对他唯一的儿子朱厚照,看着是严父管教他的学业,但实则是很宠爱。 朱厚照抢在弘治皇帝表态前插话,这要换成满清的康麻子,估计太子就凉了。但弘治皇帝并不会给儿子“立规矩”,说道:“你啊。就这样吧!安排一下,朕这几日有空时,叫张昭来见朕。” 朱厚照再次高兴的道:“谢父皇!” 做人要讲义气,信守承诺。他答应张昭的事都完成!此时,朱小正太还不知道张昭是隔空和弘治皇帝对话。 … … 正月十四日,张昭下午时进宫,在傍晚前终于被弘治皇帝召见于乾清宫西暖阁。 此刻,他的肚子早饿的咕咕叫。 而同样的,新军千户所也是“饿”的咕咕叫。军中的粮饷已断绝两日,他自掏腰包才免于被士卒知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开个小号 傍晚时天地间一片幽暗,暗淡的暮色笼罩在红墙绿瓦间。 张昭给太监们领着穿过宏伟的广场,富丽堂皇的殿宇,到乾清宫西暖阁中。 有明一朝,在早朝变成走形式之后,皇帝和大臣们的沟通就缺乏固定的时间、场合。君臣间不会定期开会,而是以国家大事为开会原因。发生重大事件,皇帝会召集群臣商议。 像弘治皇帝一个月前在武英殿中召集群臣,面议太子朱厚照学习的事宜就算。 议事制度没有形成固定的形式。这对于治理而言非常不好。定期的经庭大可以算,但皇帝很多时候会停掉经庭。譬如:正德皇帝,嘉靖皇帝。 而弘治皇帝的习惯就是在西暖阁,他的住处召见大臣,在和几个重臣见面时,将国家大事定下来。 这种议事的模式其实也很不错。可以保证国家的运转。但是,对皇帝而言那可就是苦差事。基本上没有个人的休息时间。别看弘治皇帝是公认的明君,历史评价非常高,但是他一样有怠政的时候。 整个弘治朝其实可以分为两段。前一段弘治皇帝励精图治,将成化朝给明王朝带来的下降的趋势给止住。社会欣欣向荣,风气清正。但接着弘治皇帝就开始休息。 这其中的代表性事件就是他宠信宦官李广。 等到天灾人祸袭来,整个国家到处是烂摊子,弘治皇帝又开始勤政,直到他死去。死时三十六岁。其实,这不得不说是个悲剧。好皇帝命不长! 西暖阁陈设华贵。弘治皇帝坐在塌椅中,旁边站在英国公张懋,司礼太监陈宽、萧敬。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昭跪地大礼参拜。心中倒是微微诧异,英国公张懋为何在这里。 弘治皇帝三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玄色的帝王常服,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温声道:“平身。” 待张昭起来,再说道:“朕叫萧敬派给你的制作火器的工匠可曾收到?” 张昭躬身答道:“臣已经接收二十名火器制作工匠。谢陛下恩典!”这事正月初十就办好。萧敬派了人手和他交接。工匠现在已经全部到新军千户所中。 话说明朝的工匠过的实在是惨。全家在籍,而且不能更改。这手艺、性命都是国家的。若是在家乡还好,还能做点私活。若被征调到京中,那真是生不如死。 活照干,钱没有!倒不是国家不发补贴(当然不多),而是被管理者(太监或者杂职官)克扣。只有维持日常的口粮。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道:“水泥的功效内廷已经测试过,确实如你在太子面前所说的。水泥在军事上的作用很大。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他今天和英国公张懋、兵部尚书马文升商议这水泥的事。配方太子早交给他。事情商议完,将英国公张懋留在这里。之前,成国府闹的不像话。他需要在勋臣面前做个表态。英国公自会将他今日对张昭的态度传递出去。 张昭早就打好腹稿,朗声道:“陛下,臣练新军耗费很大,臣恳请陛下允许臣经营商货,以补贴军中用度。” 他自己的家产如果用来练新军,这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兵权在历朝历代都是红线。所以,补贴只是暂时的。而且,他的二锅头利润目前也不够啊! 他需要单独再开一个经商“小号”,账目单列,将赚来的利润补充到军中。 而且,这个提议他还埋着一个隐藏的目的。 弘治皇帝沉吟数秒,道:“你家里不是在经营白酒生意吗?朕若是许你经营商货,你打算怎么做?” 他当然不可能允许张昭打着皇家的牌子去扩张自家的生意。这属于滥赏的范畴。 张昭胸有成竹的道:“臣将单独建立一个商号,账目单列。陛下为股东,拥有全部的股份。臣只求陛下允许将商号经营所的利润五成用在新军千户所中。” 这是张昭的目的。图穷匕见。多余的利润自然是上缴给皇帝。 明朝皇帝缺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除开每年一百万两的金花银,其他的入项有限。而皇帝的开销又非常大。譬如不久前,皇帝就得下发赏赐给京营的将士们。 所以,皇帝往往会喜欢给他捞钱的太监。凡是能捞钱且供奉给皇帝的太监,肯定能受重用。最典型的便是万历年间的矿监。 当然,也有太监比较牛逼的,敢花皇帝的内帑。成化朝的大太监梁芳就把成化天子的内帑给搬空。成化天子还不生气,说:“将来有人会收拾你。” 后来,他儿子,也就是弘治皇帝将梁芳给收拾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明朝皇帝就比不上秦、汉的皇帝。人家直接有少府。想怎么花都随意。 弘治皇帝脸色古怪的看着张昭。不是张昭的提议不好。而是太好!他年前还因为犒赏保国公带回来的大军和户部商议,要户部出点银子。 只是他都有点怀疑张昭究竟是不是十七岁?怎么如此的通人情世故?用皇家的牌子,做什么生意做不大?张昭竟然知道留出余地来,没有要求全部投到新军千户所中。 弘治皇帝身边的两个大太监同样神情古怪。真不怪东宫那帮小家伙们“抵制”张昭,这位是在太会抢戏! 且先不说张昭经商水平如何如何——看他的白酒生意,能力应该是极强的。就说这个商号的提议,变相给天子送钱啊!这小子脑袋怎么长的?抢他们内侍的活儿! 英国公张懋略微诧异的看看张昭。 在他的印象中,张昭此人纸上谈兵,很有佞臣的潜质。但这个商号的提议,倒是显得此人胸中只有韬略。 弘治皇帝道:“朕准了。”想一想,又对陈宽道:“给张昭一个腰牌,许他随时来求见朕。” 陈宽忙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这时,张昭并没有退下去,而是再高声道:“臣请陛下给商号赐名。另,臣的新军千户所给养耗尽,恳请陛下调拨钱粮让臣能撑过一个月的时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借刀杀人 弘治皇帝心情不错,温和的笑道:“你倒是会提要求!”说着,看向英国公张懋。 英国公张懋会意的道:“此事我以五军都督府的名义调拨给你一个千户所平时所用两个月给养,可够?” 张昭拱手道:“谢国公。” 英国公张懋年近六十,备受弘治皇帝的信赖,告诫道:“张昭,陛下为你练兵给你各种便利,你若是练不出精兵,那可是辜负陛下的殷殷期望。” 张昭道:“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英国公张懋帮皇帝把话说完,微微点点头,算是认可张昭的保证。 弘治皇帝喝着茶,道:“商行的名字就用:国泰二字吧。” “臣谢陛下赐名。” 张昭道谢后,再叩拜出来。暖阁里,弘治天子留英国公赐宴。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送张昭出来,外面已经是漆黑。两名小太监过来,挑着宫灯在前面引路。寒风吹得宫灯摇摇晃晃。 陈宽头发花白,看起来颇显苍老,送张昭到乾清宫的宫门处,笑呵呵的道:“张舍人,国泰商行草创,若是有不开眼的东西来招惹你,你给咱家念叨念叨。” 这个商行是属于弘治皇帝的内库。他作为大太监当然是要“保驾护航”。当然,其根本目的是在这件事中分一杯羹。他越是帮张昭摆平麻烦,越是能获得弘治皇帝的欢心啊! 张昭客气的拱手道:“谢陈公!”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下离开。 他知道陈宽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答应。这种事,合作当然找熟人。而他在宫中的熟人就是萧敬萧公公。王公公的底细蒋太监可是知道的。他知道萧敬和王公公是老乡。 而且,萧敬在宫中内外的风评非常好。和这种太监合作心里踏实啊!陈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又如何?张昭还是选择口碑更好且暗中照应过他的萧敬。 陈宽人精一般的人物,见张昭只是道谢,就知道其没有“合作”的意思,眼睛微微眯起来。 … … 张昭进宫一趟,拿到皇商的权限,还有两个月的给养,算是解掉燃眉之急。同时得到进入宫禁的腰牌。 当然,这个腰牌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表示弘治皇帝关注着他这个商行。真要没事去求见,弘治皇帝虽然性格宽厚,但未必会见他! 不过,若是能作出成绩,譬如说年入数十万两白银以上,弘治皇帝肯定会见他。 张昭返回军营后,接收五军都督府的给养,继续练兵。而生意上的事情,他写了一封信给婉儿,同时安排和婉儿的婚事。大约再过一个月训练就会走上正轨。他会轻松点,到时候请几天假回南口村和婉儿成亲。 张昭父母早逝,婉儿的父母还建在。就在卢沟镇中。婉儿虽然是童养媳,已经是张家的人,但是成婚这样的大事,还是通知下她的娘家为好。 再者,他现在为正五品的千户,这个官职在京城中不值当什么。但是放在一个小小的芦沟镇中,足以给婉儿撑起脸面! 在张昭专心练兵时,他得到弘治皇帝召见的消息,迅速的传遍皇城内外。 什么叫做皇帝?天下至尊。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同时解读出各种不同的信息。 张昭一个小小的千户被召见,怎么可能不引起注意呢?而且,英国公在场,很多消息都不是秘密。都知道张昭因进献“水泥”被弘治皇帝看重,还给了个可以进宫求见的腰牌。 这个待遇可是羡慕死不少官员。要知道,正常的召见流程可比这复杂得多。 弘治皇帝并不仅仅是处理国家大事才召见官员。明朝的官场中有个制度叫做“陛辞”,去上任的官员会被皇帝召见,代天子牧民嘛! 而张昭将要开设国泰商行,一个为练兵,一个是皇帝赚钱的事情,这谁敢乱说?给御史知道,少不得一个“与民争利”的帽子扣过来。弘治皇帝虽然是仁君,但同样很烦如同乌鸦般的御史! 西城,咸宜坊的寿龄候府中,在夜晚中灯火通明。内官监太监徐智再次来到侯府中和寿龄候见面。 徐公公嫌弃寿龄候“收费”太贵,和刘瑾、朱凤合作了一把,结果不但没有把张昭搞死,反而让张昭从容脱身,跳出东宫这个是非地,当了个实权千户。 而徐公公也被司礼太监萧敬警告,要他收手,不得再设计张昭。 这段时间徐公公很老实,因为小公爷朱凤在前面上跳下窜啊!而现在成国公府的小公爷熄火,而张昭反而更进一步的得到天子的信重,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慌? 张昭若得势,肯定会弄死他!他岂能坐以待? 侯府的小阁中,寿龄候招待着徐公公喝酒,同样还是其弟建昌伯张延龄做陪。 张鹤龄时年二十七岁,穿着便服,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抿着小酒,悠然的道:“徐公公,这次来又有何事?”在他眼中,徐公公无疑是来送银子的! 他是皇后的弟弟他怕谁? 张鹤龄心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紧迫感。他不去找张昭的麻烦就算好事。上次他给姐姐(张皇后)骂惨了。所以这段时间没去掺和张昭的事。 徐智苦笑一声,演技极佳,道:“侯爷,那个奉旨练兵的张昭近日得皇爷看重,这事你知道吧?” 张延龄不以为然的道:“嗨,我当什么事?这点事值得徐公公你愁眉苦脸?不就是天子在用膳前见了张昭小半个时辰吗?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张鹤龄点点头,笑吟吟的看着徐智。 这两个草包!徐智心里骂一句。别以为是皇后的弟弟就没危险。将来太子继位,又会有新的国舅爷。看看如今的周家的处境不就明白吗?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伯爷,重点在天子给他可以随时求见的权利!这说明他那个新军千户所越来越受重视。侯爷,张昭家那个白酒生意,你不想要吗?咱家这里有个消息。” 徐智很清楚,新军千户所被张昭掌握住,但是这次面圣还流出一个信息,张昭练兵耗费远超正常的千户所。张昭八成在暗中有补贴。否则这兵怎么练? 所以,打击张昭的生意,可以给张昭制造麻烦。等士卒闹起来,再找人去告张昭用私产练新军,这不就是死罪么? “哦?”张鹤龄顿时来了兴趣。 徐智道:“张昭为练新军,将他家里的护卫队精锐都抽走。侯爷派个精干点的下人去南口村,说不定可以直接将白酒的配方买到。” 张鹤龄仰头笑起来,“哈哈!” 第一百二十六 直接拿 西山脚下南口村。 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整个京师地区都开始慢慢的恢复生产、工作。明太祖朱元璋是个工作狂,给官员们全年三天的假期。但是,人的惰性是不可阻挡的。 数百年后,明代官场的习俗已经是冬至日开始就开始变得懒散,朝堂上口水战都不打,各衙门搞年终各项总结。这种休假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元宵节后。 南口村这里到正月底还残留着喜庆的气息。这个年过的肥啊! 管家吴春时大早起来,穿戴整齐:崭新的蓝布棉袄,头戴皮帽,穿着八成新的棉靴,沿着张府新宅遛弯。 张府的新住宅现已经建造好,占地1.5亩,限于张昭的财力并未修建的富丽堂皇,也担不起美轮美奂的称呼,就是平常的明代建筑,青砖黑瓦粉墙。 但是,这栋住宅修建的宽敞、明亮啊!在青龙乡而言非常的气派,首屈一指!是远近闻名的标志性建筑。 不是标志性建筑也不可能!不说张府旁边的白酒厂,整日里来提货的车流不断,人人知道张府。 就说张昭囊括南口村、东刘村、蒋家庄三地,其影响力直至方圆二十里地。青龙乡中的人口、各种资源基本都是以这里为中心来调配。这样一来,谁会不知道张府呢? 老吴并没有住在新住宅中,而是和周大娘,并大儿子吴言一家住在老屋的前院中。正房里的卫生、陈设,他每日都打扫一遍。这是做人的本分。 清晨时,春寒料峭。枯黄的草木上有着白霜。 吴春时沿着新宅外的大道遛弯,时不时的有人向他行礼、打招呼,“吴管家,早啊!” “吴叔,又来锻炼身体啊!” 吴春时很享受此时的时光,笑呵呵的应着。背着手,转悠一圈才从河边的角门进张府中。隔壁酒厂那里的酒香味还时不时的飘过来。他检查一遍张家奴仆的住处、卫生情况,这才去库房。 张府女主人婉儿的日常办公地点在府里东南角的“管事处”,在此统筹全局。而管事处跨过一个院子就是库房。吴春时等外管事都在此办事。 吴春时刚进来,庞大郎留下来的护卫队长姜承业急冲冲的来汇报,压低声音焦虑的道:“吴管家,蒋五不见了。” 当日,庞大郎带着二十个蒋家庄的青壮奉丁管事的命令来支援张昭这里的建设。张昭安排他们酿酒。 等二锅头酿造成功后,庞大郎有投靠张昭为儿子博一个前程的想法,因而主动拦揽下去运河上开拓销路的任务。当时,这二十人中有七八人愿意跟着庞大郎外出。伤亡三人。 其余的十二人选择在南口村中安心的酿酒,配合新来的酿酒师傅,成为酿酒的主力军。 姜承业便是当日外出的一人,庞大郎教授他武艺。因其性格稳重、细心被庞大郎委以留守的重任。 蒋五则是留下来酿酒中的十二人,在蒋家庄中有老爹、老娘。 吴春时管理着上百人,哪里知道这个蒋五是谁,招呼着姜承业坐下来慢慢说,奇怪的问道:“这事很严重?蒋五是谁?”摆摆手,将门口要进来的小厮拦着。 姜承业急躁的道:“吴管家,这蒋五掌握着二锅头的酿造方法。” 吴春时这时才意识到问题很严重,猛的站起来,说道:“查。快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马上派人去通知老丁,让蒋家庄那边也查起来。” 实话说,二锅头行销北直隶,这份日进斗金的独门生意谁不眼热?很多和知行商行合作的“经销商”其实都在私下里琢磨、酿造,希望试验出酒方。 更有甚者,偷偷的和南口村的村民、张家的奴仆接触。以期套点东西出来。 而东刘村那边,更是如同漏洞的筛子一般。二锅头使用高粱作为原材料酿造的事宜,几个月的时间基本都知道。 吴春时安排小厮去蒋家庄传讯,恼火的道:“这事只要查出来,不管是那家商行所为,一律取消他们的销售资格!混账东西!吃饭还想砸我们的锅。” 姜承业点点头,带人去调查。 … … 距离南口村东二十里的一处田庄中,失踪一夜的蒋五正被关押在田庄的某处小院中。这座田庄属于寿龄候张鹤龄所有。两名“好手”正在审讯。 主审的是张鹤龄的管家。他手底下得力的,用来干脏活的管事已经被杀。这事就只能是张管家亲自来做。 蒋五被绳索困的结结实实,跪在地上,发髻散乱,脸上早就见到血迹。哀嚎道:“这位老爷,别打我,我说,我什么都说。那银子我也不要了。” 数日前,一名商行的管事联系他,说愿意给他两百两银子和他交给朋友,只要他帮忙引荐下酿酒的师父。 他在酒坊中待遇非常好,一月有五两银子的收入。最近忙着相亲,在酒坊中进进出出,所以被人盯上。他思虑再三答应下来,两百两银子啊!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晚上出来时就被人绑住,径直带到这里来。被毒打一顿,作为一个庄户,他的心理防线早就崩溃。 张管事四十多岁的年纪,员外装束,微笑着点点头,坐在板凳上,道:“嗯,你说。” 蒋五道:“老爷,二锅头这酒的酿造工艺,就是字面上叫的意思。只要第二锅的酒头。” 张管事不大信,“就这么简单?” “是,是。小人有几个胆子敢骗老爷?” 张管事深深的看蒋五一眼,“好。若是你骗我,后果你知道。等着吧!”说完,出去找酿酒的师傅试验酒方。 寿龄候对白酒生意垂涎三尺。他麾下亦有个酒坊,就在这座田庄中。 半日后,张管事带着新酿造出来的“二锅头”直奔咸宜坊中的寿龄候府。两个时辰后才见到吃酒回来的寿龄候,张管事赶紧入内禀报。 张鹤龄疑惑的看看桌子上两碗白酒,各自轻轻的抿一口,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精彩,“好,做的好!哈哈!” 徐智说什么买配方,他需要买吗?直接拿来就是。 第一百二十七章 查无头绪 酿酒师傅蒋五失踪的消息在张府中引起一阵慌乱。毕竟,谁都知道这是冲着二锅头配方去的。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来来往往的白酒经销商们就知道这个消息,人心略显浮动。 张昭采取的是后世常见的钱货两讫的销售策略。即经销商需交付钱款才能提走“二锅头”,概不赊欠。对于厂商而言,少去很多商业纠纷。 而劣势当然是因为将压力转移到经销商渠道中。不利于快速铺货,构建销售渠道。而且,在面临竞争时,特别是营销策略的竞争时,经销商未必抗得住。 举例来说,像老干妈适合采用这种现金交易的模式,厂家强势。而是快消品行业,比如饮料行业,竞争激烈,采取这种模式的话,经销商未必卖帐。 钱货两讫的销售策略,其劣势还在于一旦产品销售不利,经销商会大批大批的亏本,甚至于倒闭。这会经销商拒绝继续拿货。那厂商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最典型的例子是东阿阿胶。 当然,在目前的销售情况下,二锅头正在是“市场”上的宠儿,知行商行属于强势方。这些经销商的利益和厂家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 他们之所以人心浮动,是因为若北直隶出现第二家二锅头酒商,对他们这些卖酒的商人而言,意味着利润下降! 吴春时查了五天没查到什么线索,带人到城北新军千户所的驻地,将情况报给张昭。 此时已是二月初四。 … … 张昭这段时间忙的跳脚。 自正月十四日面见弘治皇帝出来,他主要忙两件事。第一,制造火器的工匠陆续到位,拖家带口的来到新军千户所中。 张昭让林文宁在新军千户所军营西边的空地上建造新的住处。工匠们极其家属将住在那里。有水泥在,修建住处自然速度飞快。但终究是一摊子事。 他要解决燧发枪制造的问题。不知道这批内廷征召的工匠能否按照他的要求打造出来。 第二,接收五军都督府的粮饷后,继续练兵。练兵一个月,队列基本成型。这帮士卒终究还是有些底子,并非都是大学生军训那种水平。接下来进入深水区。 他需要继续给营中的军官们上课。他上课的内容主要有两部分:其一,解决军官们在训练中遇到实际问题,可以讨论解决。其二,灌输新式军队的思想。 张昭并非职业军人,他只是个理科宅男。叫他将那些很精妙的战略战术他是不会的。但是,什么叫新式军队,它和旧式军队的区别是什么? 其核心无非是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这支军队从哪里来?即,我们的组成是谁?要维护谁的利益?第二,使命。我们的终极使命是什么? 这可讲的东西都多了去。张昭偶尔还要讲讲明朝周边的局势。当然,忠君爱国是必须要讲的。张昭当日给弘治皇帝承诺过的。 除开讲课,张昭还要和庞大郎、王武等人制定新的训练计划。比如长途拉练、夜间紧急集合等等科目。 张昭见吴春时,人都还在新营区中指导工匠们干活。铁块,他和萧公公沟通,将内廷的份额拨了一些过来。然后要工匠们锻造,打造火铳,事情非常繁琐。 “老吴,怎么回事?”张昭走出作坊,在刷着白灰的瓦屋前问道。 吴春时将情况说一遍,惭愧的请罪道:“少爷,我办事不利,对不住你。” 张昭拍拍吴春时的肩膀,沉吟着道:“你的意思是说,还没查出来是谁干的?蒋五也不见踪迹?” “是的,少爷!” 张昭点点头,心里有数。安慰道:“二锅头的配方泄露就泄露吧。从长远来看,这无可避免。现在,无非是我们少赚点。我们的酒卖的价格也不高。有先发的渠道和品牌优势,打价格战我们也不怕!就当锻炼我们的管理水平。” 吴春时见张昭不追究他的责任,感激的道:“少爷,我…” 张昭笑笑,“行了,老吴,何必做小女儿神态。我交给婉儿的玻璃配方,你安排人烧制出来没有?” 吴春时赶紧道:“烧制出来了。就在我随行的马车中的箱子中。少爷,琉璃的配方你都从古书中找到,真是奇才啊!这琉璃镜在市面千金不换。” 说起玻璃,吴春时心情稍微好了些。西山脚下的水泥窑继续烧制水泥,供新军新居所和张府自己使用。而他按照少爷在信中的吩咐,分出部分人烧制玻璃。 张昭满意的笑道:“这就好。我这里真为钱急的发愁。老吴,你以玻璃配方为诱饵,安排可靠的人去钓一下幕后者。我倒要看看是在后面。” 二锅头的配方迟早会被泄露。张昭有心里准备的。所以,气倒不是很气,但是他得搞清楚谁在幕后打黑枪! 吴春时犹豫了下,万一这玻璃配方再被人拿去了呢?有一个蒋五,就会有第二蒋五啊!但这是他负责的护卫对的工作。想一想,说道:“好的,少爷。” … … 送走老吴,将玻璃运送到军营中。张昭正准备安排下营中的事务,去求见弘治皇帝。 五军都督府给粮饷就知道撑一个月,要不是老吴按时将玻璃烧制出来,他真的用另外的办法去赚钱了。好在还有十天的富裕时间。这足够了! 真是争分夺秒啊! 这时,张泰平引着一名穿着明军服饰的中年军官走过来。此人还未过来,先爽朗的笑起来,“哈哈,张大人又在这里忙啊!兄弟我还是为水泥而来,怎么样?今晚赏个脸到法华寺胡同里吃酒吧!” 水泥的事情,这大半个月在京城中传遍。兵部按照配方制造出水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工部一起铺路。水泥路和黄土路孰优孰练,老大人们自然明白。 此时的京城已经有沙尘暴。风一吹,道路上黄土飞扬。 来的是奋武营都督,掌握着一万五千人的周都督。他已经来找过张昭好几回。想要水泥去将他的奋武营驻地修缮一番。 张昭微笑着拱拱手,道:“周大人,没有银子一切免谈。花酒不吃了。我晚上还有课。” 周都督倚老卖老的道:“唉,张老弟,兄弟我这张脸真的不值钱。” 张昭笑道:“要是一两包水泥,我这里匀点无所谓。但是你们一个奋武营要用多少。我这里都还不够,周都督等着兵部下发吧。” 和周都督闲扯了一会,张昭用一百两银子卖了五包水泥给他。带着随从,打马往京城而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乾清宫外 张昭身上有两块腰牌,可以在皇宫中畅通无阻。当然,皇帝的后宫区域依旧是去不得的。 下午四时许,张昭在乾清宫外求见弘治皇帝。小太监将张昭的奏折收了,往里头去传递。张昭在乾清宫西侧的门房中等候着。这里已经坐着不好文官武将,都是等候弘治皇帝召见的。 张昭的年纪太过于年轻,刚进去就引起众人的目光。 明帝国的高级官员们自然不会如同市井之徒发出什么惊叹声,亦没有什么装逼打脸的剧情发生。 开玩笑,这是在等候皇帝召见呢!要知道,伴君如伴虎!个人的前途,家族的命运都寄托在此,谁敢大意? 一名清廋的中年官员打量张昭几眼,道:“张千户,坐我这里吧!” 别看张昭这段时间虽然忙着练兵,基本都是泡在新军千户所的驻地。但他在京城中的名气可不低! 且不说腊月时,他在武英殿中“亮相”,左腾右挪摆脱困境,当时有御史弹劾张昭,其奏章上了邸报,张昭这个名字在天下官员眼中绝不陌生。 而谢阁老入阁多年,在他的“弹劾”之下,张昭还能顺利脱身,仅凭这一点,张昭在京中官员们中就是名声大振。这远比他提出的一系列关于“北虏”的策略的名声要大得多! 官场上就是如此现实!尊重实力!张昭能抗住谢阁老就是实力。之前,那都只能算嘴炮,忽悠下东宫太子罢。 除此之外,张昭不久前被弘治皇帝召见,其进献的水泥,令中外瞩目。兵部、工部两个衙门正在扯皮,要将水泥的制造产业放在本部门中。 这事都有理。兵部管着军事,水泥有军事用途。而工部管着修路,水泥用来铺设道路,大、小时雍坊的权贵们目前已经享受到其中的便利:地面整洁。 导致两个部门争吵的就是张昭。所以,在这样的“曝光率”下,再结合张昭的年龄,姿容,很容易就认出他来。 李东阳说张昭是宛平县的人样子,直白点说就是,很帅!正所谓:风采玉立,温秀俊逸。这样的容貌很容易被认出来。 张昭拱拱手,“谢老大人!” 这句“老大人”并非说这中年官员有多老,而是明代官场的规矩。“大人”这个称呼只适用于平辈,或者官职较小的官员。“老大人”是尊称。 吏部侍郎王鏊点点头,继续闭目养神。 张昭并不知道招呼他的是一位未来的大佬。当日武英殿议事,吏部侍郎王鏊并不在列。 王鏊,南直隶吴县人,24岁,在南直隶乡试中取得第一名,也就是解元。众所周知,南直隶是科举强区,只要中解元,进士肯定能中。而且会大概率是很高的名次! 这意味着什么?储相啊! 唐伯虎就是南直隶的解元,然后进京赶考,名满天下。说实话,这真的并非是唐伯虎的文采有多么好。唐伯虎本人的画技比诗文强得多。其画作流传千古。 不说别的,唐伯虎最出名的《桃花庵歌》,其中名句有: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但这比同时代的明代三大才子杨慎的诗文“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如何?差太远!意境、格局,真不是一个档次的!杨慎这是传世之作! (诗词鉴赏的标准,请参考文心雕龙、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等著作。以及千百年来的流传度。) 唐伯虎擅长的是书画。吴中地区,向来是画作、书法见长,而诗文要逊色。江南四大才子都是这样的。 所以,唐伯虎在进京赶考后名满天下,并非是他的诗文才气有多么牛逼,能够压住同时代的文人墨客。而是他这个南直隶解元,真的很有份量啊! 而王鏊是唐解元的前辈! 而且,他还在会试中取得第一,即会元,只差一点就成为明代继商辂商相公之后第二个连中三元的牛人!但听说成化十一年的殿试时,首辅商相公打压王鏊要独占科举时代文人最高荣誉,最终给的名次是探花。 正德元年十月,王鏊入阁。 张昭哪里认识王鏊,坐在木椅上,想着他的事情。 … … 第一,张昭首先面临着最紧迫的问题,依旧是赚钱。 实在是练兵太费钱。这真不赖明军的战斗力逐渐下降,给士兵的供给下降,战斗力不下降才有鬼。 他虽然有弘治皇帝批准的皇商资格,但压力依旧很大。开张第一炮能不能打响,就看等会面见弘治皇帝。 第二,在狠抓训练之外,张昭要把燧发枪打造出来。 打造燧发枪的难点不在技术革新上。他知道其中的关键点。这本身就是一个类似于创意上的东西。 这就像发明电灯泡,他一开始就知道钨丝是最合适的,根本无需经过爱迪生那样成千上百次失败的试验。 燧发枪的难点在于内廷拨给他的工匠们在藏私,只愿意将技术交给儿子,连教给自己的徒弟都留一手。他根本没法大规模的制造,装备新军千户所。 第三,燧发枪的排枪战术是十九世纪中叶之前的主流战术,但仔细的想想历史,拿破仑时代都有骑兵。他仅仅靠火铳兵对阵北虏,只怕还不够,他还需要有骑兵、火炮。 张昭思考着,时间流逝。门房内的官员依次减少。王鏊都已经出去。再一次的在傍晚时分,张昭被召进乾清宫西暖阁中。此时距离他上一次陛见只过去二十天许。 这个频率已经非常惊人了! 西暖阁中一排排的蜡烛点燃着,亮如白昼。弘治皇帝正在喝茶休息。司礼太监萧敬在一旁侍候着。 “平身。”弘治皇帝将行礼的张昭叫起来,温声道:“你说国泰商行的第一件商品制作出来,请朕鉴赏。是何物啊?前些日子,萧敬说你要了铁矿去,朕还以为你会先献上一把燧发枪来。”说着,自己笑起来。 皇帝放松,张昭不能跟着放松,一板一眼的道:“陛下,臣烧制出玻璃,制作了一面镜子出来,请陛下鉴赏。若能得陛下青眼,臣恳请陛下留在宫中使用。” 弘治皇帝一听就知道张昭打的什么主意:御用的货物,在市面上卖的要贵吧? “先拿上来让朕看看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次陛见 张昭带着几个太监出去将玻璃镜子自东安门外抬进来。因耽搁时间,回到乾清宫时弘治皇帝已经在东暖阁中吃晚饭。 张昭只得再等半个时辰,晚饭结束后,弘治皇帝在御座中喝着消食茶,看着张昭让小太监们抬进来的等人身高的镜子,从椅中下来,在镜子前看了看,满意的道:“不错。” 作为皇帝,奇珍异宝他见得多了。等人高、会发光的珊瑚宝树他都见过。张昭这副镜子算不的珍品,但可堪一用。玻璃中的人影看的很清晰。 张昭心里松口气,玻璃这东西在民间来说或许算稀奇物件,但对皇室而言还真不算什么。唐朝时,皇室就在用玻璃镜。 但是,他烧制玻璃的技术,比明代的烧制技术,其先进性在于能够量产,生产成本低。这是能赚钱的关键所在! “臣恳请陛下调拨一千两银子给臣用于制造、销售玻璃制品。” 弘治皇帝明显愣了愣,随即失笑,“哈哈。”挥手让人将玻璃镜抬走,回身道:“张昭,你胆子不小啊!朕给了你皇商的名头,你还找朕来要银子?” 这话令东暖阁中其他太监们的手脚都轻了几分。弘治皇帝刚刚吃完晚餐,几个太监正在收拾餐桌、碗碟,还有的在将菜肴放进食盒中,准备按照惯例赐膳。 弘治皇帝这话要看怎么理解了。其意思可以是:你是不是觉得朕好说话,所以蹭鼻子上脸? 当然,这话的意思也可以是在调侃张昭:你张子尚名满京师,经商的大才啊,连一千两银子都解决不了,还要来找朕帮忙? 但是,这帮太监们谁敢去赌啊!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怕引起弘治皇帝的注意。 张昭倒是淡然的多。这不是傻大胆。而是出于对弘治皇帝的了解。换做十几年后的嘉靖皇帝,他绝对会认为皇帝此刻是恶意的。然而,弘治皇帝并不会如此。 “臣不想外面都知道国泰商行和陛下有关联。只要少数贵人知道即可。” 一千两银子的启动资金,他当然能解决。不管是找萧敬,或者是蒋公公,或者是长宁伯,这都是件小事。甚至他自己稍微筹措下,婉儿也能给他拿出一千银子来。 但是,能和皇帝直接沟通,干嘛要搭上人情给公公们和长宁伯?仅仅是他今天来见弘治皇帝,政治上的好处就多得不行!做事归做事,该刷脸还是要刷啊! 而国泰商行是弘治皇帝的内库,他自然不会拿家里的银钱往里面补贴。那叫个什么事?第一,表忠心过头,皇帝会疑心的!第二,他的银子无缘无故送给皇帝干吗? 他和婉儿的婚礼不要用银子么?他在南口村的奴仆都超过50人,很多人要养呢! 其实,资金问题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那就是借贷。明正统年间,大明宝钞贬值,朝廷放开金银的禁令,自此银钱开始流通。至弘治年间,京师中就有许多银号。 当时有一种业务叫做“官债”。即给借贷给官员,等官员们赚钱之后才偿还。 张昭可以去找银号或者有金融功能的当铺借贷一千两银子。京师中有这样有实力的商家。但是张昭拿什么去抵押呢?他亮出皇商的牌子当然可以。 但他并不想把“皇商”的身份闹的人皆尽知。这事本来就应该是低调做人,高调赚钱。 弘治皇帝笑一笑,别看张昭年纪轻,办事还是有一套的。这事办的对他的胃口。说道:“既然如此,朕为天子也不令你为无米之炊。就给你三千两银子吧!” “微臣谢陛下。” 弘治皇帝摆摆手,好奇的问道:“朕想问问你,你这玻璃镜子制作成本几何?打算怎么卖?” 据他所知,玻璃烧制困难,成本极高。市面上流通的货物很少。因而售价往往是价值千金。但是,这东西不像吃饭,今日吃过,明日还要吃。 京中的豪门买个几张镜子后,肯定不会继续买。这总量是有限的!那张昭如何去做这门生意呢? 张昭胸有成竹的躬身行礼,说道:“陛下,臣将大镜子做奢侈品卖,小镜子当做日常用品卖。” 大明朝的奢侈品的市场是有限的。张昭不会不明白。而玻璃又不像钻石,可以忽悠一代代的年轻人为爱情购买:“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这是现代商业史上,最大的庞氏骗局! 玻璃的意义绝不是为了方便梳洗,打理个人形象。玻璃的真正用途在于,可以解锁化学这门分支啊!没有玻璃瓶,玻璃试管,化学实验怎么做? 玻璃才是装硫酸、硝酸的好容器啊! 但是,他现在得先把玻璃当做镜子去卖。化学的事,等他清闲下来再说吧!他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把精兵练成。 弘治皇帝禁不住笑起来,“你还挺滑头的!去吧。” 张昭躬身行礼,告辞而去。 … … 夜幕之中,法华寺附近的胡同中,丝竹悦耳,处处金银买笑。 一间雅致的园林院落花厅中,奋武营的周都督和一名衣衫朴素员外模样的中年男子在一起喝着酒,花厅外的暖阁中,两个闻名京中的名妓正在弹唱、跳舞。 周都督下午才找张昭买了几包水泥准备把营地的路面刷一刷,雨天太难受。他约张昭晚上来法华寺这里的胡同吃酒,张昭给拒绝了。实际上,要约张昭的是卢员外。 周都督欣赏着歌舞,喝着酒,道:“卢员外,你别心急。我再多约他几次,张大人肯定会来的。我这张脸在团营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嘛!” 卢员外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晋商,在京中经营着一家银号。资本雄厚。这时微微一笑,竟然是不卑不亢的架势,“鄙人自然是信得过周都督,请!” 举杯喝一杯,周都督想一想,解释道:“卢员外,我实话给你说吧。张昭非常的缺银子。他那个新军千户所练兵练的狠,消耗也大的吓人。你这时和他结交,事半功倍啊!” 卢员外脸上露出笑容,道:“周都督,这点耐心在下还是有的。既然请周都督帮忙牵线,自然是一事不烦二主!在下静候佳音。” 周都督笑笑,和卢员外宴饮。酒酣入耳。 而这时,张昭从内帑里领了三千两白银,带着随从打马出城。 第一百三十章 军中夜议 张昭的名字在官场上很出名,在京中的商人们看来,自然就值得投资。 京师中的商人,大致上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就是权贵披着马甲的商号。皇亲国戚、勋贵们一样要吃饭,赚钱的生意他们肯定会插上一手。只是商号多半挂在族人或者仆人名下。 第二种是读书人和商业的结合。 这有两种方式。其一,是商人发达之后,开始培养自己家族的读书人。以此来保证家族长盛不衰。譬如明朝万历朝的首辅张四维。他家就是山-西的大盐商。 别奇怪,山-西产盐。大明朝的盐池有两淮、两浙地区的海盐,直隶长芦也产盐。山-西的盐场是湖盐。 其二,读书人发达之后开始经商。这在明朝很常见。譬如嘉靖朝的首辅徐阶就是大地主,家里深度参与海上贸易。 第三种,科举这种模式,它确实有不好的东西,但又确确实实很公平。所以,读书人不是那么好培养的。特别是进士这个级别的读书人!那么,豪商们会选择有价值的读书人或者朝堂重臣们进行投资。 譬如,两淮的盐商们就是这么干的。但是,这种模式其实根基最不稳。但对于快速崛起的商人们而言,这又是一条可行之路。 卢员外属于第二种。 但是,他家族的生意只是中等规模。毕竟朝堂上的坑位只有那么多,不是每个进士都能走到尚书、侍郎这个位置的!他想投资官场新贵张昭,以期将来的回报。 然而,他并不知道张昭今日下午时又进宫面圣,如果知道只怕就要跳起来,哪里会老神在在的等着周都督搭线? 而且,他也不知道张昭即将解决“缺钱”的问题。 … … 北城外,新军千户所的驻地。 晚间时,军营中依旧是灯火点点。识字、思想的塑造不是一日之功,必须要持续进行。 深夜九点许,林文宁和陈康两人顶着寒风从后勤区的营地里往千户府中而去。 张昭接收了内廷调拨来的二十名工匠。包括其家人。家属肯定是不能住到军营中。而且,工匠们亦不需要参与军事训练。 所以,借助着水泥在建筑上的便利,张昭令林文宁主持,在新军千户所驻地的后门,也就是北面的空地处再建造一个后勤区。同时火器作坊也建在其中。 明代的京师不像现代时,明朝时城外繁华的地带只在南城崇文门外那片,其余地方和农村、乡镇没区别。而且,京师人口只有两三百万,不是一两千万。 所以,郊外地区,特别是北城这里其实空地很多。张昭要建新的营区并不存在什么扰民的阻碍。 两人就着月色往千户府里走,一边聊着近日的话题。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燧发枪的打造,那帮工匠不肯尽心啊。不教徒弟,我们如何量产?靠他们二十个人吗?肯定不行的!所以,少爷一直没把燧发枪的图纸给他们。” “嗨。你操心这个,还不如想想去哪里给他们找学徒吧?没有适龄的学徒也是见鬼。另外,后勤的压力很大。最多还能顶十天。幸好兵部明日会将这个月的给养发下来。” “唉,所以说做事难啊!草创更是难上加难!” 两人聊着,到军营里的千户府中。此时,王武、庞大郎、吴臣、冯无忌、孙启栋等人都已经到了。 张昭得张泰平通知,停止手头的工作,从后院里出来,到前院大堂中和诸将议事。 张昭在大堂的主位上坐下,环视众人,说道:“下午时老吴来了一趟,我让他烧制的玻璃已经成功。”说着,让张泰平将分割成小块的镜子拿出来给众人看。最大的那块玻璃镜已经抬进宫中去。 孙启栋拿着玻璃镜子把玩着,砸吧着嘴,啧啧称奇:“大人,这可是稀罕物件呐。” 其余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玻璃镜子此时在明间还是很少见的。诸将的出身都不高。没见过很正常。 倒是副千户冯无忌见过,思索着道:“大人,你是想将镜子卖出去,充作军饷?恕属下直言,以私产充作军饷很犯忌讳。” 张昭笑一笑,老冯骨头软点,这段时间表现确实不错,道:“我已经面见天子陈述过此事。我将组建一个新的商行,专门负责招聘人手来烧制、售卖玻璃。 烧制玻璃的配方和师傅,我从南口村调来。我回头写信回去。我现在有三千两银子的启动资金。你们谁愿意去负责此事?为新军提供后勤?” 说归说,张昭的目光直接落到陈康身上。他信赖自己一手教出来的长随。 陈康心里其实不愿意,他更愿意留在军中发展。这倒不是觉得商贾是贱业,而是他更喜欢军中的氛围。站起来道:“少爷,我去吧!” 不管他怎么想的,他得维护少爷的地位!等略微开头,私下里再找少爷说说吧。 陈康应下来,众人没觉得惊讶。虽然陈康只有十五六岁,但这数月来他的表现众人有目共睹,不仅能按时完成训练,还能协助林文宁处理后勤事务。 庞大郎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乐呵呵的道:“陈伯宁去组建这个商行自然没问题。少爷,这玻璃制造成本是多少?市场售价又是多少呢?” 张泰平得到张昭的示意,拿着小本本说道:“大家手中拿得半尺见方的镜子,成本价总的算下来不足三十文,售价初步定在八百文,用来打开市场。 还有一种落地衣镜,足有近两米高。用檀木镶嵌,制造精美,那售价可就高了。一面镜子1000两银子!” “嘶--” 前院大堂中的众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利润实在太吓人了吧? 他们刚刚还想着商行是可以解决一部分军需,和兵部拨下来的给养算在一块,满足新军千户所的需求。但现在看来,商行赚取的利润只怕会远不只如此啊! 换言之,他们即将有钱了! 想明白这一点,大堂中的众人士气高涨! 这意味着新军千户所练出精兵的成功率大增!他们身在其中! … … 负责后勤的林文宁只感觉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一直以来,新军千户所的后勤就处在高度的绷紧状态。他每日量入为出,兢兢业业,白头发都添了几根。 而现在,终于有稳定的财源!而且得到天子认同的,合法合规的来源! 这让他如何能不心生感触呢?而且,恐怕在座的人没有哪一个有他的感触深啊! 林文宁看向坐在主位中的儒衫青年,目光崇敬! 他人生蹉跎,宦海沉浮数十年,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决定赌一把,追随了张昭。而张昭将他带到军队中。 前路困难重重,而张昭从未让他们这些追随者失望!他亦不后悔当日做出的决定。 是的,国朝以文官为尊。但亦不乏因军功封侯着。不久前逝去的名将王越就是一例! 那么,张昭张相公手握着这支百炼成钢的精锐,将会带领着他们建立何等的功业呢? 林文宁一时间心潮起伏!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接下来的三件事 林文宁心潮起伏之时,点燃着油灯的大堂中,新军千户所的将领们兴致高涨的讨论着,商行赚到钱之后要怎么用。 冯无忌笑呵呵的道:“照平安这个说法,我估计两三个月就能有几千两银子进账。那大镜子好啊!一个一千两!等商行开始赚钱,我别的不要,只要去国子监重金招几个监生过来,我老冯这段时间念信、写信嘴巴都说干,手都写酸了。” “哈哈。” 孙启栋鄙视道:“老冯,你这也太没出息。手底下招两个监生就满足?叫我说,让大人赶紧安排王营长去京中招募青壮,把千户所里的兵额补齐。” 他喜欢练兵、带兵。以前没有机会,只能在卫所中当个小旗。在战阵中卖力气。现在,他是总旗排长,更想看着新军千户所打出威名! 吴臣补充道:“不仅要招募新兵,老弱的士卒也要裁撤掉。咱们要足足拥有1000名战兵。届时拉上战场,也能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王武抹着脸上的络腮短须,说道:“光有火铳兵不行。还得要配骑兵。不然只能击溃,没法追击啊。得想法子去找兵部买些战马来。” 庞大郎道:“少爷的亲卫队也要建起来。等去了战场上,不能光靠火铳兵保护。还得要精骑精甲。”他现在是副千户,但同样肩负着保护张昭的责任。 张泰平见众人聊得兴起,插话道:“要我说,有银子后先在军中建立讲武堂。没有知识就没有传承啊!” 众人讨论的热闹,张昭并不阻拦。 实在是这段时间绷的太紧。自腊月十二日他进入军营中,到今日二月初四,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只有春节的当天晚上放假,其余时间都在训练。雨雪天气就改为学习。 按照火器时代的说法,一个农民进行两个月的队列训练,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燧发枪兵。现在,距离这个时间节点不远。 其实,新军千户所的士卒都是卫所兵,纪律性、服从性都比种地的农民要好。从张昭的角度来说,如果只训练火铳兵,他麾下的士卒已经达标。 那么,让大家放松放松也好啊! … … 众人热火朝天的扯了近一个小时才停下来。实在是新军千户所草创,千头万绪,什么都缺的。各个地方都需要补强。需要讨论、用银子的地方太多。 虽然国泰商行有玻璃镜子这个大杀器,但毕竟烧制玻璃的工厂还没看到影子,张昭不至于现在就摆酒庆功。等众人议论的差不多后,开始分派任务。 “烧制玻璃的事情由伯宁负责。尽快招募人手,将生产开动起来。我们的军需大概还能顶个二十几天。争取半个月来完成任务。镜子的销路问题,我来解决。” 陈康站起来道:“少爷,我保证完成任务。”烧制玻璃,重点在选址,建造烧制的土窑。 张昭点点头,再道:“现在有银子,小二恢复在京中的募兵。新兵的年龄限制在十八岁至二十五岁。新军千户所里大于30岁的乙等兵全部退伍。 都是一个千户所里的兄弟,他们叫我一声‘大人’,我不能不管他们。全部都派在国泰商行中做事。当然,伯宁,我们不要偷懒、不遵守规矩的人。违令者解雇,发一笔路费回乡。” 王武慨然的站起来,道:“是,相公。”心中热血激荡。他本来就是个讲义气的人。他知道刚才吴臣说的是对的,军队里需要优胜劣汰才能保持战斗力。 但在一起训练两个月的兄弟,就这么拉下脸赶人走,他做不出来。而张相公给出的安排,他很满意。军中不仅要有纪律,还要有同袍之情。 张昭笑着向下压压手势,他看得出来王武很激动,再道:“第三点,工匠的事情。老林,将燧发枪的图纸下发给他们。尽可能的快的打造出十支燧发枪。我好进宫和圣上去把兵部制造火器的工匠全部要来。” 这一点,他改变思路了。 其实如何激发工匠们的积极性,他有一套办法。无非就是后世的专利保护法,还有结合工厂里的奖惩制度,责任到人的办法。但是,现在他决定暂缓实行。 因为,二十名工匠,他想要将之发展成为一个队伍,可以流水线生产大量的燧发枪供应军中,这需要时间。而且,需要人口支持。别看京师两百万人口,真正愿意来当火器学徒的有几个人? 难! 而且,学徒的培养还需要时间。那么,他想要短时间内装备上一千燧发枪,或许数量还要更多一点,因为如果出战的话,必须要有备用的燧发枪。 张昭给新军千户所的军官们讲课时,讲过明朝周边的局势。小王子、火筛诸部肯定还会继续寇边。“我们身为军人,保疆卫国是我们的使命。所以,训练中我们都要以能和北虏作战为标准来要求自己。”这是张昭的原话。 张昭并不知道新军千户所何时会被拉到战场上。他不认为会是和弘治皇帝约定的一年。特别是对他有意见的武勋肯定会很乐意将他送到战场上去。 所以,张昭只能将主意打的兵部身上去。 而今天的觐见,让张昭坚定了这个主意。弘治皇帝真的是个仁君啊!乐于纳谏。只要他拿出东西来,弘治皇帝问明白,就会支持。那么,他拿出燧发枪给弘治皇帝看,弘治皇帝必然会支持他。 想当年,有人将连发的火铳进献给康麻子,结果被束之高阁。真不知道那帮文人得多厚的脸皮,给康麻子上庙号“圣祖”? 林文宁来的路上还和陈康说起这事,那帮工匠敝帚自珍,一个个的倔强的很。而且,扩张很困难。他倒没想到张昭会给出这么个答案,心里敬佩,起身来,恭敬的躬身行礼,道:“下官领命!” 张昭微笑着点点头。 … … 将新军千户所接下来要忙的事情都一一安排妥当,众人散去。张昭回到后院里。 只见漫天星辰点缀在星空中。张昭在廊前眺望着天空,心里暂时的松口气。新军千户所正在步入正轨。不知道南口村那边调查泄密的事情,查到背后是谁没有?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的就是我的 南口村中,吴春时在和护卫队队长姜承业商量怎么用玻璃配方为诱饵钓鱼时,香山脚下寿龄候府的田庄中,新酿造的二锅头已经出锅,装坛运往西城的咸宜坊寿龄候府中。 二锅头的秘方说白了,真的是一文钱都不值。最终无非就是酒窑的年份,原料的产地,酿酒过程中的方法,导致出“二锅头”的风味有些许的差异。 整个“二锅头”的酿造过程,从高粱开始发酵开始,一个周期大约为二十天。寿龄候府的田庄中之所以五六天就酿制成功,是因为他们原本就在酿酒。 明朝时的习俗不像现代社会。现代社会物资供应充足,人们基本都是去买服务。而明代的权贵们都习惯于自己动手。譬如,自己酿酒喝。自己养个戏曲班子听戏,自己养个书坊出书。诸如此类。 寿龄候张鹤龄的酒坊通常酿造的是黄酒。明中期时,黄酒才是权贵们的最爱。但张鹤龄一直垂涎着“二锅头”生意,本来是想将张昭下狱问罪再强夺的,只是没有成功。他的酒坊一直在试验“二锅头”的酿造。 张氏兄弟确实草包。但张府的仆人们中总有两个机灵的。若能试制成功,必定会被侯爷奖赏的。毕竟弘治皇帝都登基十三年,张皇后独宠宫中十三年。张府早就是明代的顶级权贵。这种做事的人才还是能招揽到的。 二月初十的晚上,张鹤龄撒帖子遍请亲戚好友,商户们来府中品酒,聚宴。 夜风中,春寒阵阵。咸宜坊中的张府中喧闹声不断。 张鹤龄虽然为京中的顶级权贵,但是明朝的外戚和汉朝的外戚差距太大。明朝外戚永远不能掌握实权。只能混混银子,当个横行京中的米虫而已。汉朝的外戚那可是能执政的。特别是后汉时,外戚都成为权力三角之一。 而且,张氏两兄弟是草包,这是京中人所共知的事情。握有实权的勋贵们和张府都是表面上的往来。 所以,张鹤龄虽然发了很多请帖出去,但是真正来张府中赴宴的大佬一个都没有。像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这些勋贵,根本不可能来。都只是派了个嫡子过来应付下。 来的都是些没门路,想要走走张皇后路线的没落勋贵。比如,去年被夺禄闲住的平江伯陈锐将其嫡次子,在宫中当勋卫散骑舍人的陈泰派来。 显然是想抱寿龄候的大腿,重新起复。平江伯陈豫在英宗时是名将,得以封爵,还曾守备南京。这是个很显赫的职位。一般都是魏国公一系担任。 父亲在战场上挣来爵位,结果传到陈锐这一代就家世倾颓,他能不急么? 除此辈之外,还有一些京中有实力的商户都被邀请来。譬如,在京中经营钱庄的卢员外。他们都是潜在的经销商和客户人选! 张鹤龄自然没兴趣在前面应付这些人,将弟弟张延龄留在前院中喝酒,回到他的小轩,招待着悄悄来访的徐智徐公公。 小轩中烧着炭盆,温暖如春。 徐智四十多岁的年纪,喝着入口甘润、爽洌的“二锅头”,连日来脸上的阴霾不见,笑着道:“侯爷果然厉害啊!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把酒都酿出来?” 张鹤龄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精美的丝绸长衫,得意的笑道:“这多亏徐公公提点啊!哈哈!”他一分钱都没花就拿到酒方。这事令他颇为得意。 徐智笑笑,劝道:“侯爷这里卖酒得加把劲儿啊。张昭进献水泥配方给皇爷,英国公那里又多调拨了两个月的给养给他。而且皇爷允许他组建商行经商来补贴军中用度。那个国泰商行已经开业。就在崇文门外卖玻璃镜。宫中还有一个等人高的大玻璃镜,就摆在坤宁宫中给皇后娘娘用。” 他在宫中,消息非常灵通。 张鹤龄耳朵竖起来,“玻璃镜子?” 徐智点点头,小口的抿着二锅头,这酒度数有点高,故意的挑起张鹤龄的兴趣,说道:“侯爷,这玻璃成本不知道多少,但是售价却是非常高。宫中那大镜子,据说要卖一千两银子一个。而国泰商行里一些半尺的方境要买八百文,你想想这里的利润得有多少?” 他派人去调查过。 张鹤龄眼睛顿时眯起来,笑道:“好,好!本侯知道了。徐公公,等本侯的白酒和玻璃镜子卖出去,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管张昭有多么会折腾,能制造出多少新奇的玩意儿,这些东西不都是他的吗?哈哈!哈哈! 徐智忙拒绝,张氏兄弟贪财的很,怎么可能分钱给他?说道:“咱家谢侯爷美意。我只是为了将张昭扳倒罢。” 张昭的粮饷,他大致的算过。只要寿龄候这边给力,足以将其扼杀在萌芽中。届时,练兵受阻,在御前那些文官可有话说的!他这里有个消息,校阅未必是在一年后。而是在最近。嘿嘿! 张鹤龄见徐智很上道,满意的点点头。一顿酒喝的宾主尽欢,送走徐智后,立即将他的心腹管家张二找来,令他派人去南口村中搞到玻璃配方。 … … 寿龄候府的品酒会后,很快,京城的地面上就出现新的“二锅头”,冲击着白酒市场。根源直指寿龄候府的酒坊。 这“乱象”自然被长宁伯所察觉。他们家现在有近半的“收入”都来自高端白酒五粮液。这酒都已是宫中的御酒。 下午时分,长宁伯周彧在府中和二三清客一起看戏。周管家将情况报上来。 周彧老者模样,一身青布衣衫,挥挥手,让戏台上的戏班子先停下,也没避讳几个清客,他们都知道张昭,问道:“张鹤龄哪里来的二锅头配方?” 周管家躬身道:“这老奴就不知道。” 周彧捻须沉吟一会,对左右的清客笑道:“小年轻做事,还是容易出纰漏啊。八成是张昭的精力都在新军千户所身上,老家却给人钻了空子。重赏之下,有几个人嘴巴严实的?老周,你去问问张昭,要不要本侯帮忙?哼!张鹤龄就是狗肉上不得席面!尽用些没品位的手段。” 他和张鹤龄恩怨大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要帮忙吗? 长宁伯府上的管家周俊领命,于二月十六日的上午到城北的新军千户所驻地见张昭。 张昭这里正忙碌。招募合格的新兵和年龄超过三十岁的乙等兵退伍的事情正如火如荼的开展。新军千户所的校场中分批展开新的训练,以老带新。 新军千户所满员的情况为1120人。但因吃空饷是军中普通现象,所以实际只有800人。十二天的时间,因王武在金吾卫中的口碑,招募到350人。 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在京中增设至72个卫所,这几十万军队到弘治年间早就糜烂。但这么庞大的人口数量,不可能都转行。譬如李东阳混的好,直接就是阁臣。 总有些人还是吃军中这碗饭。王武出面招募士卒,在十天时间内就遴选出350人。再加上退伍的50名士卒,新军千户所已经满员,拥有战兵1100人。 这个人数在冷兵器时代投到战场中,几乎翻不起浪花,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在火器时代可不算少啊。 弘治十四年,西元纪年是1501年,即十六世纪初。接下来的地理大发现之后,随后数十年,崛起的是西班牙日不落帝国。其一个步兵团也不过800人。 按照张昭的编制,一个排40人,一个连队约120人。他拥有将近十个连队的兵力,这已经足够打一场中等烈度的战斗了。 “向右看…” “一二三四…” 张昭在校场边上看着正在训练的士卒们,新兵们训练队列,老兵们进度快的已经在端着木枪练习排枪战术。 周俊给张泰平带进来,看着校场上热闹的士卒们,笑呵呵的恭维道:“张千户练的好兵啊!” 今时不同往日。张昭现在是一个实权千户,而且得到弘治皇帝的看重。注意,这个时候就不是太子朱厚照了。弘治皇帝短时间内连续召见张昭两次,傻子都知道皇帝看重他啊!何况京中这些人精们? 张昭微笑一笑,拱手道:“周管家,可是长宁伯有吩咐?”他和长宁伯府的来往不算密切,但也不算生疏。去年可是合作一把把寿龄候给坑了。 周俊笑着道:“张千户莫非还没收到消息?京中已经出现新酿制的二锅头。经过我们府里的查探,发现是寿龄候府的田庄出产的新酒。” 张昭眼睛眯了眯。寿龄候府?南口村那边确实还没有给他来信。 这时,小黑胖子张泰平过来汇报道:“少爷,钱总旗来了。” “叫他过来。” … … 钱宁二十七岁,身姿修长,容貌英俊。他没有穿锦衣卫的飞鱼服,而是换了件青衫,快步从军营外进来,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张相公。” 周俊心里倒有些诧异。锦衣卫的总旗钱宁和张昭关系密切,他当然知道。当日张昭能顺利的当上生员,钱宁出来作证,出力不小。但没想到钱宁对张昭这么恭敬。 这不应该啊!锦衣卫的总旗需要尊敬一个千户吗?八竿子打不着啊!不过,仔细想想,心中释然。这钱宁也是个精明人物,怕是听到京中的风声吧:张昭受天子看重。 张昭微笑着点点头,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钱宁心里就是一磕碜,微微发苦。张相公眼睛里糅不得沙子啊! 去年十月份,他因帮张昭脱困,得以入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眼,被提拔为总旗,手下管着五十个人。在崇文门收“保护费”收的不亦乐乎。 他固然是知道,被提升为总旗是沾了张昭的光。因为当时天子直接下口谕调张昭去东宫啊!但是,这人一有权,就容易迷失自我啊。他除开过年时来给张昭拜了个年,基本没来见张昭。 他当日跪在张昭面前说:“愿追随左右,但凭驱使。”,背叛倒不至于背叛,但是在锦衣卫中他这个总旗混得风生水起,而且有牟指挥使关照,他便不大想在张昭面前来当个小弟。当日,张昭最近也没事吩咐他去做。 钱宁谄笑道:“张相公,最近崇文门外的白酒市场混乱,有新的二锅头出现,小人赶紧来向相公汇报。” 张昭早知道钱宁是什么货色!这位舔派高手是个大反派啊!敲打一句,心中晒然一笑。钱宁为什么来?很简单,因为张家的二锅头在京城中的市场是钱宁在做总代理。新酒出现,同样损害了钱宁的利益。 “这是长宁伯府的周管家。二锅头是寿龄候府生产的。我自会处理。你回去好生照看着崇文门国泰商行的店铺,别让些乱七八糟的人去捣乱。” 钱宁昂首挺胸,道:“谁敢?相公,你就放心吧!”心里却是暗中揣测,长宁伯府的管家来找张昭干什么?看态度似乎很尊重张昭。这让他想起锦衣卫中的一些传闻。 张昭受天子看重的消息,官场中人肯定是知道的。但是,那些杂流小官们则未必知道。而京中的那些没有门路的商贾一样不知道。钱宁虽然身在锦衣卫,但他只是个总旗,谁给他通报这消息? 无非是他本身比较会结交朋友,听到一些个传闻、风声。那他最近得来的勤快点啊! 周俊和钱宁拱手致意,算是给足面子,见张昭和钱宁聊完,道:“张千户,我们伯爷派我来传话:你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打招呼。” 周管家这就是话术了。 长宁伯周彧的意思是给寿龄候张鹤龄添点麻烦。他们俩新旧国舅爷的关系不佳!但到周管家这里,就是张昭如果请求帮忙的话,可以开口。 请求帮忙,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呀!张昭一个千户凭什么指挥长宁伯府?上次长宁伯府帮忙,张昭就把那张名帖(人情)给用掉。 张昭婉拒道:“多谢伯爷美意。暂时不用。” 周管家、钱宁两人疑惑的离开。搞不清楚张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搞事的可是弘治朝的顶级勋贵寿龄候。 这位在弘治朝是出名的滚刀肉。最大的惩罚大概就是被张皇后骂一顿,其他的屁事没有。哪怕罪名是他的家仆杀人。张昭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卖酒? 当晚,张昭写了一封信,派刘二狗送回到南口村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谁比谁傻? 二月二十日,惊蛰已过。北国大地已经回春。 南口村中,来提酒的经销商似乎人数要少了些。张府大院东面的酒厂中,往日来搬运白酒的马车能排到大路中去。为此,在青龙镇中负责销售的董叙、董朗父子都来到村中。 在仲春之时,青绿的桑树下,来自北直隶各县的提酒的商人们各自小声交谈着。 “哎,老汪,京中出现新的二锅头你听说没有?批发价只要二十八文钱一斤。比知行商行这里还要便宜两文钱。听说他们的定价还是四十文。” “卖酒的地方就在卢沟镇中。听说提酒的地方在香山脚下。” “你去吗?我在这里提最后一批酒就转过去。市场上供不应求啊。拿到酒就是银子。” “暂时先不考虑吧。毕竟和知行商行合作的还不错。” 如何应对新的“二锅头”出现,张昭给婉儿、吴春时、董朗等人做了细致的安排,无非就是竞争!主要集中在销售管理,成本管理两个方面。 在张家的“二锅头”占据有先发优势的情况下:有品牌,有渠道,难道还会死掉不成? 这是不可能的发生的事情!整体的二锅头市场还远未达到饱和的状态。只不过,弘治十四年知行商行的利润可能会下降。 目前南口村酒厂的生产能力达到月产酒四万斤,利润约在1000两银子左右。张昭占八成股份,剩余两成股份为董朗所有。除开家里的各种开销,张昭每个月都有七八百两银子的纯利进账。 张昭的应对方式是:保持现金流,停止扩大生产。这不是从商业的角度来决策的,而是从官场的角度来决策的。因为… 南口村的小河边,张家护卫队的队长姜承业正在和一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交谈着。 这中年男子约三十多岁,方脸大眼,中等身量,穿着件普通的长衫,看起来颇为精悍,道:“姜老弟,你真的能拿到玻璃的配方?” 经过几天的牵线、试探,双方此时已经进入主题。 姜承业不爽的道:“牛哥,你这话问了多少遍?我说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实话和你说,除了我别人也不可能拿得到玻璃配方。烧制的工艺都是分开的。只有吴管家一个人知道配方。我负责护卫,能翻看他的书信。懂吗?” 牛哥满意的笑起来,砍价道:“但是,你要一千两银子未免太多。我拿不出来。” 姜承业嗤笑一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起身,“没银子你在这儿说什么?” 牛哥被骂的一懵,看着姜承业走进酒厂中,琢磨着,骑马回香山脚下的田庄中找管家张二。 … … 香山在仲春之时,风景秀丽。 山脚下是大片良田。基本都被权贵们的田庄瓜分掉。距离香山两里路的侯府田庄中,在寿龄候张鹤龄面前颇有脸面的管家张二正在田庄中喝茶,等着消息。 “小牛,你他娘的总算是回来了。情况如何?”张二管家见牛哥回来,兴冲冲的招呼他进正房里密谈。他在这田庄中等了三四日,实在是等的鸟都发霉。这里的娱乐活动比京城差得太远。 进到屋里,牛哥道:“二管家,我找到张家护卫队的队长,那小子年纪不大,却胃口不小。他要一千两银子才肯卖出配方。” 张二微怔,嘴里骂道:“他娘的,胃口这么大!知不知道一千两银子是多少钱啊?买他100个都够。那小子也不怕没福分享用?”骂归骂,寿龄候交代的事情要办,想一想,说道:“老规矩,先把配方骗到手,再把他弄死。” 牛哥摇摇头,“二管家,那小子警惕的很。我们不可能把他绑走。而且,他说明是现银交易,不要银票。蒋五失踪的事,南口村都传遍。查了好几回。” 张二顿感棘手。没想到一个村民如此滑不溜手。在正房里走了两个来回,犹豫不决。 牛哥等了一会,道:“二管家,我再去和他谈谈?”一千两银子数额太大。二管家都有些为难。 张二咬牙道:“不用。这事速度要快。二锅头出厂后,张昭就会知道咱们动了手脚。他要是加强玻璃工厂的保护,我们就没机会拿到配方。这样,你以保证配方是真的为理由,分两次付款。把后面五百两给赖掉。” 牛哥道:“好。” … … 仲春之时,南口村中树木青翠,桃花盛开,鸟语花香。 牛哥再一次的来到南口村中,在潺潺的小河边和姜承业交易。 姜承业二十岁出头,面相憨厚,他本就是庄户出身。看着眼前精悍的中年汉子,问道:“行了吗?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拉倒。你别老在村里晃,没准哪天我把你给抓回去。” 牛哥一阵呲牙,忍着抽这小子的冲动,说道:“一千两就一千两。成交!但是谁知道你这配方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先付你五百两银子。你把配方盗出来。只要是真的,我再给你剩下的五百两银子。” 正常人的智商,都知道干这种事分期付款是有问题的,一锤子买卖而已! 所以,牛哥虽然鄙视姜承业这个村民,但是还是得把话说的像真的一样。他这话是没毛病的! 关键点在哪里?配方是真是假,总的给他看看。而配方到他手上,姜承业想要再拿回去,那就不可能了。他虽然没法将姜承业绑走,但是打赢、脱身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姜承业看看牛哥,想一想,道:“好。你等我通知。最迟不会迟于后天早上。” 牛哥看着姜承业离开小河的背影,在地上呸了一个,轻声道:“傻逼!”转身离开。 而姜承业走回到小河边的酒厂院落中,登高看着此人消失在东刘村中,呵呵一笑,“傻逼。” 他大致能猜到牛哥的心理活动,肯定以为他是个傻逼。但是谁傻还不一定呢。玩脑子,你玩的过我们家少爷吗? 姜承业横穿酒厂的区域,到张府的库房给管家吴春时汇报,将情况说了一遍后,道:“管家,咱们给个假配方他识别的出来?能识别出来都会自己烧玻璃了。要我说,咱们白赚他五百两银子就算了。” 吴春时咧嘴一笑,“嘿,小姜,这事怎么弄,我们听少爷的吩咐。这寿龄候在京师地面上凶着呢。没见林典史的小妾还在咱们村中避祸吗?呵呵,少爷信里说了,这次非的坑得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可!”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说一千两就得一千两 第二天傍晚,姜承业和牛哥两人再次在小河边碰头。南口村中炊烟袅袅,村民们要么是种地回来,要么是从酒厂中做工回去吃饭,优美如画。 他们两人就像是画面里的一处阴影。 此时,张府中外松内紧。李婉儿没在府中的正房大院里休息,而是带着方小娘子方晶,并周大娘、韩娘子两个内管事在东南角的管事处中等着消息。 李婉儿穿着优美的青色长裙,身段婀娜,明丽照人,微微抿着嘴唇,问道:“吴叔,没事吧?” 吴春时搓搓手,安慰道:“小姐,没事。能有什么事?小姜那小子看着憨厚,实际上心思仔细。精明着。”他其实是装出来的镇定。这种事,张家谁都没经验啊!真正能稳得住局面的庞大郎被调到新军千户所去了。 方小娘子的身姿之曼妙比婉儿还要胜一筹,一米七的身高,凶挺腰细。穿着精美的白裙,娇滴滴的大美人,轻声道:“那他和平安差不多?” 她才真正能稳得住的人。她家里迭遭变故,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早锻炼出来。故而,柔声转移话题。 平安,就是小黑胖子张泰平的小名。李婉儿和方晶俩都曾教授他和小霞学问。当然,现在学生改成了虎子和小霞。 管事处的几人听到这话,都禁不住笑起来。平安那小子机灵的很。典型的面带猪相,心中嘹亮。 周大娘笑着道:“方姑娘说的是。小姐,别担心。”方姑娘妥妥的是少爷的妾室,她说话间带着和善的笑意。 管事处理的几人目光都看向傍晚的暮色中小河的方向。 … … 小河边。 牛哥看一眼灯火点点的张府,槐树的影子在暮色中淡的几乎不见,从背上的包裹里拿出500两银子来,丢给姜承业,眼睛盯着他,有点像狼,“配方给我!” 如果这小年轻敢耍花样,他腰间的刀不是吃素的。 姜承业笑笑,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喏,快点抄下来,我等会还要换回去。” “不会是假的吧?”牛哥接过白纸,做个手势。半里外,另有一人从河边的石拱桥上过来,将白纸拿走。可以远远的看到,河对面的东刘村中,有一辆伪装成运酒的马车停着。 南口村的地理位置,运酒的客商,有的直接往东走,去京城北面的府县售卖。北直隶可是囊括着很大一块区域啊!有的直接往南走,去保定府。还有的往西走西山煤窑中。 往西走的客商必然是要经过东刘村的。所以,这这辆马车说不上多么的突兀。 姜承业笑起来,牙齿很白,无赖的道:“牛哥,信不过我是吧?那你早干嘛去了?” 牛哥忍着拔刀的冲动,阴沉沉的盯着姜承业。片刻后,马车那边给出信号,配方是真的。牛哥深信不疑。他们找的是专业烧制玻璃的工匠来判断。 “好。就这样。”牛哥转身就走。 姜承业喊道:“诶,牛哥,还有五百两银子呢?不是说好一千两吗?还有把配方纸还给我,不然我没法交差。” 牛哥转身,压着声音讥笑道:“你他吗的还真想要一千两银子啊?告诉你门都没有。”脚步一滑,瞬间往河边走了两米 姜承业叹口气,道:“牛哥,那配方是假的!” 牛哥正准备离开的身影一下定住,转过身,恶狠狠的扑过来,腰里的刀锵的一声拔出来,“你他吗的敢耍劳资?” 姜承业才跟庞大郎这绿林好汉学了几个月的功夫,哪里是牛哥的对手,但是… 下一刻,牛哥的胸口给顶着一把火铳,黑漆漆的枪口,让牛哥嚣张的气焰全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额头上冒着冷汗,道:“姜兄弟,有话好说。你这火铳打出来,动静不小。别把你自己暴露了。” 姜承业笑呵呵的道:“牛哥,多谢你为我着想啊!放心,兄弟我只求财。把剩下的五百两银子给我。我告诉你真正的玻璃配方。” “好。”牛哥放后退一步,将背上背着的行囊中用来迷惑姜承业的剩下的五百两银子拿出来,丢在地上。月色下,白银的银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把配方里加碎玻璃就齐全了。”姜承业告知配方,目送牛哥消失在夜幕中,拿起“交易”来的一千两白银回到张府中,将白银上缴。 成功拿到一千两白银,管事处里的李婉儿、方晶、老吴等人自是很高兴。 而牛哥的郁闷自不必说。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老江湖被火铳给压制住。 … … 东刘村中,刘家大院中,华灯初上。 此时,刘大户已经是过去式。他被打死在府衙的狱中。 刘小娘子和刘公进在小花厅中喝着茶用些糕点。等着河边交易的消息。其实,消息并不会传递到这里来。但刘公进心神不宁,只能要求侄女陪着。 刘公进还是那副文绉绉的说话模样,“娇儿,真要如此吗?唉,要我说,就不该搀和这事的。寿龄候府成功或者失败,于我们家有什么好处?我们老老实实卖高粱给张府就得了。” 刘小娘子穿着素色的对襟褂子,中等身量,纤秾合度。有着一张白净的俏脸,只是父亲死亡,她作为长女操持家务,俏脸愈发的消瘦,憔悴。 她喝口茶,缓缓的道:“二叔,我爹的死,我始终难以释怀。此仇不共戴天。” 刘公进长叹一口气,“唉…”他的性格有点懦弱。 刘小娘子道:“这是打击张府生意的机会。主使者是寿龄候府。我们家只是提供写来往的便利而已。张府的人找上门,推脱干净就即可。乡里乡亲的,他们能把我们怎么办? 我倒是希望他来欺负我们家,到时候我拼死也要将事情闹大。看他落什么好!” 刘公进再叹一口气,不想再谈此事,道:“我上次去和镇里的余夫子见面了。他同意把二郎收进书院读书。” 刘小娘子点点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 … 张二管家拿到玻璃配方后,立即汇报。寿龄候张鹤龄虽然对花费一千两银子心里头极其的不痛快,但看在玻璃配方的份上没说什么。让府中立即组织人手,开始烧制。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战场转移 一场春雨浸润着南口村。早饭后,李婉儿在房间里看着氤氲的雨雾飘荡在天地间。 昨天傍晚里的“交锋”已经过去,想着给拿到银库里的那一千两银子有点恍惚如梦的感觉。 这样就简单的白赚一千两银子?家里的酒厂天天忙到连轴转,三班倒,一个月也才进账七八两银子啊!这钱来的太容易。 一千两银子的购买力很吓人的。二哥早在信里说好,这银子用来办她和二哥的婚礼。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花呢。她大哥前些时日还专门来了南口村见她,说了婚礼那天会来。 当然,要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烧制玻璃的配方价值连城,就这么“交给”寿龄侯府,其实又亏的慌。她真是不懂二哥为何要故意这么做? “方姐姐,你说二哥这是为什么呀?”李婉儿在梨花木大案面前,铺开白纸,提起狼毫准备写临摹“颜真卿”的字贴。 张府的正房大院,东西厢房和宽敞的正房是连通的。李婉儿住在东厢房,方小娘子住在厢房。两人的惯例是早上在正房的花厅里吃饭,然后去管事处。 李婉儿今天没去管事处,而是略作休息。信,昨晚就写了。今天早上有人送到张昭哪里。所以,早饭后李婉儿回来练字。这是她每日的功课之一。 方小娘子则是陪着她。她倒没有舞文弄墨,而是拿着本闲书在山水画下的木椅中看着。手边有一碗清茶,茶香袅袅。配着她娴静、明秀的容颜,颇具古韵。 方小娘子放下书,细声道:“这我哪里知道?他有他的道理。我们在南口村这里按照他的吩咐做便是。寿龄侯府大概还以为他们占了便宜。但是,他们怕是不知道这是我们故意放给他们的。婉儿,这件事的战场已经不在南口村中,而是转移到京城那边。”说着话,走过来看婉儿练字。 李婉儿轻轻的点头,“嗯。”手里的狼毫笔锋微微一顿。她关心着局势的发展。 虽然二哥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她其实知道,那是二哥在深夜里反复思考、推敲后的表象而已。 听吴叔说,寿龄侯在京城中凶名赫赫。而且,他是当今皇后的弟弟,把天捅个窟窿都不会下狱。二哥怎么战胜他呢? … … 二月二十六日的中午,南口村里的情况,吴春时亲自送到张昭这里来。 张昭正准备带着十名亲随进宫中见弘治皇帝。燧发枪已经打造完成。前几日姜承业手里的那只火铳就是火器作坊打造的。 制造火器的工匠在正月份就来到新军千户所,两个月的时间,打造新的火绳枪都不是难事!只是,张昭一开始就没打算制造火绳枪,而是让工匠们打造燧发枪的零件。 火器零配件的标准化,是火器作坊中执行的第一条规定。当然,进行不是很顺利。张昭这个千户,在二十个火器工匠面前没什么威信可言。这些大内的工匠们在火器制造的技术上并不相信张昭。 直到二月初四的晚上,张昭在军中夜议后,让林文宁把燧发枪的图纸发下去,这帮工匠才老实起来。毕竟,使用燧石点火的创意足够让这些“行家”震惊。 时至今日,张昭已经顺利的打造出二十几支合格的燧发枪。昨天他就去宫中求见给弘治皇帝。刚刚弘治皇帝派人来通知,准备在宫中见他,叫他带上燧发枪。 春天的中午,暖风习习。路边的杨柳依依。张昭在马边,提笔给婉儿写回信,拿行书飞快的写完,交给吴春时,赞扬道:“老吴,辛苦你了。这件事就等我的好消息。二锅头那边的竞争,你按照我之前交待的策略办。不要着急。” 吴春时四十多岁的年纪,常年在地里劳动,看起来颇显苍老,脸上皱褶很多。这几个月身为张府的管家,开始慢慢的养着,略显白了些。笑呵呵的道:“少爷,这辛苦什么?我懂。你放心,不会叫张记商行占了便宜去。” 寿龄侯府的商业马家号叫做“张记”。经营京中一切能赚钱的生意。不管是否合法。反正只要弘治皇帝没亲口禁止,他们家都做。 吴春时心里其实想提醒自家少爷的。二锅头的生意受到寿龄侯府竞争的影响,采取的是保证现金流,而不扩产的策略。张家蒸蒸日上的势头停止。 可是,这“二锅头”生意是家里除开土地唯一的来源,还有那么多人要养啊。断然是不能出差错的。 但是,少爷交代下来,他还说什么呢?照做就是!老吴很早就是张昭的“粉丝”,对张昭的能力深信不疑! 吴春时说完,瞪马背上的二儿子吴臣一眼,道:“好好做事,别给少爷丢脸。” 吴臣一阵苦笑,回答道:“爹,我知道。”其实,看着父亲的变化,他如何不感激张昭呢? 而他曾经很“愚蠢”的拒绝当张昭的长随,只因为他认为在卢沟巡检司当兵中更有前途。然而,时易世变啊!张昭鱼跃龙门,先中秀才,后为千户。 他在父亲的召唤下,离开巡检司,补充到新军千户所中当兵。而张昭的亲随,在军中都是什么官职啊?庞大郎,副千户(从五品)。陈康,镇抚(从六品)。 就连张泰平那半大的小子,也是军中的文书,受人重视。营中谁见着不笑着叫一声“张小哥”。只有南口村里出来的才会叫他的小名“平安”。 所以,他心里后悔啊。只能在军中闷头练兵。这次张少爷要带人去宫中演示排枪战术,他麾下的十名精锐士卒被挑选中。 张昭笑笑,并不阻拦吴春时训儿子,翻身上马,“老吴,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嗯,我们走!”带着军中的士卒,打马前往皇宫中。 吴春时目送张昭等人卷起尘土,消失在大道中。心中感慨万分。去见皇帝啊!少爷如今是青云直上,天高任鸟飞。 … … 张昭带着麾下的士卒进城。先让他们等在东安门外,他进皇城,再穿过东华门,往北到乾清宫中求见弘治皇帝。被告知,皇帝在玄武门后的万岁山下的校场中等着他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燧发枪试射 所谓的万岁山就是煤山。崇祯皇帝吊死的地方。从紫禁城出北面的玄武门过护城河,就可以抵达。同时,这里还是宫中禁军操练的地方。 明朝自土木堡之变后,京城中的战斗部队,除开京营(三大营、十二团营),还有两支。 一支是有太监们掌握的御马监。下设武骧、腾骧、左卫和右卫四营。在弘治、正德年间,抽调这四卫的精锐,另组建勇士营和四卫营。巅峰时期有四万多人。 当然,这并非是战兵的数量。战兵只有一万余人。要知道,明初开国时,这四卫最初是亲军卫中选剩下的士卒,作用是用来养马的。到明中期,不少市井游民都混在里面当旗兵。弘治皇帝经过裁撤,依旧有数万人之多。 一支就是皇宫中的禁卫。张昭之前供职的勋卫散骑舍人就是属于这支军队。这支军队主要以锦衣卫为主,有锦衣卫大汉将军1500余人。同时,有府军前卫、三千营、五军营等,共计8300余人。 紫禁城外皇城内的校场就是给宫中禁卫用的。 张昭倒不至于一脸的懵逼,他之前在北花房中跟着王太监学宫中礼仪时,就看到过皇城中的万岁山。从地图上看,北花房基本算正对着的。 所以,张昭折身从东华门出来,顺顺当当的抵达万岁山脚下的校场中。不过这么一番折腾,时间将近下午三点半。 暖和的春日下,校场中鼓声震天,旌旗招展,马的嘶鸣声,军士的叫喊声,脚步声混合着传来。弘治皇帝会同众武勋正在校阅宫中禁卫。御马监也调一千骑兵来。 “这边来!” 张昭把姓名、职务、来意报上去,稍后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领着张昭往山腰的皇帝仪仗所在地而去。 弘治皇帝身边跟着禁卫,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带着器械的精锐军官。沿着山路绵延而上。半山腰处有一座露台,公卿大臣皇帝都在这上面观看着军中演武。 张昭给小太监带到平台外面候着,看着这盛大、威严的帝王排场。畏惧到没什么畏惧,颇有些好奇。他之前见弘治皇帝,要么在武英殿,要么在暖阁,并没有在户外见过。 少顷,穿着绯袍的萧敬萧公公从里面进来,招招手,让张昭过来,低声叮嘱道:“长宁伯和寿龄侯都在里面,记着,不要在陛下面前提白酒的事。” 张昭这是第一次和萧敬私下里接触。之前,弘治皇帝让萧敬安排制造火器的工匠到新军千户所,对接的是萧敬手下的一个太监。司礼太监身份贵重,自然不可能去干这种杂活。 而萧敬通过同乡王公公,对张昭在新军千户所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张昭信任的副千户王武是王公公的亲侄儿啊!这并非说王小二是二五仔。而是,这些东西都并非什么机密。张昭一没坑人,二没谋反,王小二有什么好隐藏的? 张昭低声道:“谢萧公公提醒。” 萧敬六十三岁的年纪,头发花白,身形微微佝偻着,带点感触的道:“咱家是为皇爷的事着想。张昭,北虏是皇爷的心腹大患,所以你要好好的练兵,不要辜负皇爷对你的期望。其他的事情不要乱掺和。走吧,皇爷还等着的。” 这是他屡次关照张昭的原因所在。萧公公历经数朝,对每位皇帝都是忠心耿耿。 长宁伯周彧和寿龄侯张鹤龄的恩怨,满朝文武没有人不知道。二锅头这事,张昭可以另找办法解决。但绝不能搀和到这两家顶级国戚的争斗中。 否则,必定会翻船。皇爷对太皇太后孝顺,和皇后娘娘恩爱无比,多半会妥协的。张昭一个小小的千户,抗不住这里面的风浪! 张昭再次致谢,“在下明白。”跟着萧敬身后,到视野宽敞的露台中。只见众大臣簇拥着弘治皇帝。放眼看去,不是绯袍,就是蟒袍、飞鱼服。 正好校阅有间隙,萧敬上前禀报。弘治皇帝转过身来,一众大臣们自然是随着皇帝转过身。 除开一帮内廷的太监外,在场的文臣中有阁臣李东阳,吏部侍郎王鏊,翰林学士王华。这可以看做是翰林一脉的天子近臣。武勋中有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保国公朱晖,镇远侯顾溥,驸马都尉崔元。 还有长宁伯、寿龄侯几名勋戚。 张昭上前行礼,“臣张昭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抬手示意,温和的笑着道:“平身!张昭,朕昨日看到你的条陈。既然燧发枪已经制造出来,今日正好在这里试枪。诸卿正好见证。李荣,你带张昭下去安排。” 一名老太监出列,应声道:“奴婢遵旨。” 众所周知,明朝的司礼监权力极大。而公公们也是要排座次的。内廷第一大佬,自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通常是皇帝的潜邸时的大伴担任。当然也有另外的。 而座次第二的,便是东厂太监。这是各种武侠剧,历史剧中的反派大佬。这个官职全称叫做“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注意,他还得在司礼监中挂号。身上要有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 座次第三的,就是御马监太监。手底下管着军队的。李荣便是以司礼监的身份,监领御马监太监。 张昭亦道:“臣遵旨。”跟着李荣从山腰下来,在东安门将拿着荷枪实弹的燧发枪士卒带到校场中。这时校场的检阅已经结束。安排吴臣率领十名士卒拿着燧发枪,等山腰处弘治皇帝的命令传来,开始试射。 “砰!” “砰!” 试射结束后,燧发枪的各项数据被测出来送到弘治皇帝的手中。稍后,张昭再次被召到露台中。文臣武将们的脸上都带着兴奋,但皇帝没开口前他们有问题都得憋着。 测试的数据出来。这种燧发枪使用燧石点火,无惧雨天。且有效射程比军中装备的火绳枪更远,足以和弓手相当。这个数据就非常的亮眼。(注1) 弘治皇帝微笑着道:“张昭,做的不错。朕当如何赏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奖励 露台上的文臣武将们本来就想问问张昭关于燧发枪的问题。如果造价低,可以量产,这真可谓国之利器啊!这时见弘治皇帝询问要什么赏赐,目光再热切几分。 李东阳捻须而笑。他倒并非为一种新式的火器出现而高兴。而是看到更深的东西。 从天子召见张昭时的话,以及今天的场景,可以推断两点。第一,天子对张昭比较信任。特别是在新军千户所的事务上,信任度非常的高。 张昭昨天递了个条陈上来,天子今天就让张昭在御前试射燧发枪,这还不够信任吗? 第二,天子对张昭印象不错。 火器制造、试射,这在工部、兵部都有相应的旧例。大概派个员外郎就当场验证完事。而天子却愿意亲自看看。 而且,今日天子身边都算是亲信的大臣。就算张昭在御前试射燧发枪失败,也不会有御史在朝堂中呱呱叫。 张昭很坦然的接受着弘治皇帝的“肯定”。他知道燧发枪必然能成功. 这不是说他在新军千户所中都试验过很多次,心里有把握。而是说燧发枪的前景会被弘治皇帝和武将们看到。 燧发枪比之火绳枪的先进之处,就在于点火的设计上。 那么,这个设计会导致什么呢?排枪战术的出现!火绳枪因为需要使用火绳点火,而士卒们身上又都带着瓶瓶罐罐的火药,明火是非常危险的。所以,火绳枪的队列有间距。 因而,在早期的战术中,火绳枪需要配备其他兵种来一起作战。 但是燧发枪没有这个限制啊。一排排的燧发枪兵并列在一起,就算燧发枪的精度不高,扇形面的火力覆盖对敌人可以造成强有力的打击,进而统治战场。 排枪战术,现在弘治君臣肯定是不知道的。这需要在军事实践中才会认识到。 所以,张昭为确保成功在燧发枪上做了改动。他的燧发枪并非是滑膛枪。而是直膛枪。 决定燧发枪的射程的因素,并非是点火方式。而是两个因素,第一是密封性。当然,点火方式的改进,令密封性有改进的可能。第二,膛线。而其中螺旋的膛线比直膛线的射程更远。 张昭的这些燧发枪并非制造的非常精密,而是普通铁器锻造出的大路货色。所以射程和弓箭相当。否则的话,直膛枪的射程是要优于弓箭的。 当然,这是他要求的。要大量生产燧发枪,就必须要求“通用性”。太精密的锻造会降低产量的。当然,后续在炼钢技术提升后,可以进一步提升燧发枪的各种性能。 一种可以和弓箭射程相当的轻便火器,自然会引起皇帝和大臣们的重视。这显然是可以增强明军的战斗力。 张昭躬身行礼,道:“臣的新军千户所只有二十名工匠,想要装备整个队伍需要大量的时间。臣希望陛下能将兵部和工部制作火器的工匠全部交由臣来管理。臣有办法提高工匠们的生产效率。 届时会定期向兵部的武库司上缴一定数量的燧发枪、火炮等火器。若臣逾期未上缴,臣甘愿受罚。” 想要什么,张昭早就想好。他要工匠啊!否则,新军千户所何时才能装备的上燧发枪? 再者,明朝的工匠管理水平是出了名的烂。为什么明朝的火器在军中应用发展的缓慢。就是因为工匠们在制造时偷工减料,不肯用心,良品率太低! 所以,前方的将士拿到火器之后,并不肯用。士兵们是靠武器吃饭的,生死都寄托在这上面,谁想拿一个不可靠的武器作战? 任何穿越者到明朝,废除掉工匠的“匠籍”是必定要做的。没有这一条措施,很难提升整个社会的制造水平,特别是兵器装备上的制造水平。 但是,张昭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不会冒然的在弘治皇帝面前提这些“改革”的事情。他在弘治皇帝面前的“份量”还不够。国家大事,岂能由一个秀才、千户随意的制定? 而且,提了未必通过。这倒不是弘治皇帝不纳谏,而是确实有难处。譬如,废除掉工匠们的“匠籍”,其子孙后代不用限制在这一门职业上。信不信,过几年朝廷会找不到足够的人手去锻造兵器? 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啊! 弘治皇帝倒没想到张昭会提出这么个要求来。竟然没有赏赐,而是想着做事!扭头看向英国公。 英国公张懋道:“张昭,把兵部的工匠全部调给你肯定不行。火器的制造关系到边事,涉及国本。不是你立军令状就能行的。不过,鉴于你制造出燧发枪的表现,可以调拨100名工匠在你的新军千户所听用。粮饷由你自筹。” 他知道张昭卖玻璃的事,利润非常高。 张昭拱手一礼,争取道:“公爷,这太少了。下官请调拨200名工匠。” 英国公张懋是一代名将张辅的长子。九岁袭爵,长时间的掌握着朝廷的兵权。受成化、弘治两代帝王看中。乃是如今勋贵中的第一人。位高权重! 但说句实话,张昭真的不尊敬他。 老子英雄儿好汉这种事在明代勋贵里基本没有。譬如平江伯那一系,当爹的在战场上挣回来爵位,陈锐上战场却避战蒙古人。结果搞的很狼狈!现在在家里闲住。 张懋根本不会打仗,只是仗着父辈的余荫得到高位。正所谓:生平无他艺能,遭逢承平之世。 当然,张昭对英国公张懋没什么意见。人家英国公并没有针对他。只是说“不尊敬”,就意味着他敢于在其面前争论。 张懋好笑的看着这个年轻人,胆子有点大啊,敢在御前和他争论。 这时,李东阳笑呵呵的道:“英国公,在下已经前查过兵部的数据,制造火器的工匠大约有数千人。既然是奖励,不如先调拨两三百人给张昭试试。若有短缺,兵部哪里也好补充。” 李阁老开口,英国公张懋当然要给面子。而且,他现在应下来,回头还是要和兵部尚书马文升沟通的。马文升才是明朝军队中的一哥。那个老头子可不好打交道。但有李阁老把话放在这里,问题就简单了。 “那便定在三百人吧。但新军千户所每个月要上交一百支燧发枪到兵部的武库。”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会同办理此事。”弘治皇帝点点头,兴致颇高的口头嘉奖道:“张昭,做的不错。”燧发枪的出现让弘治皇帝对抵抗北虏的信心有所恢复。 这时,长宁伯周彧忽而出声道:“陛下,张昭忠心为国,但是有些人却去谋夺他的家产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露台上 刷刷。 春日的下午,暖风拂面。万岁山上树林茂密,禁卫们岗哨严整。露台上的文武大臣们全部都看向长宁伯周彧。 寿龄侯张鹤龄按捺不住,喝道:“周彧,你别血口喷人。什么叫我谋夺他的家产。去年陛下口谕授张昭为勋卫散骑舍人之后,本侯何时再动过他的家产?本侯酿造的二锅头,乃是自制的!” 大臣们中,有几人脸上已经带着微微的笑意。仔细一看,全是讽刺的意味。张鹤龄这个草包啊!长宁伯还没说是谁他就直接认领下来,还一顿猛吹。 自制的?怎么京中那么多商号都没有研制出来,就你家会?还要不要点脸? 弘治皇帝本来心情正好,猛的给长宁伯周彧当面告状,而且事涉张鹤龄,顿时微微皱眉,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事情涉及到国朝两家顶级的外戚,露台上的大臣们自然是都谨慎的闭口不言。但皇帝开口,得有人回答。宫里的公公们不愿意出声,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 皇爷,张昭家里酿造的白酒名叫二锅头,行销北直隶以及周边的几省。生意红火。近来京中又多了一种“二锅头”的白酒,在京中各处卖的很好。” 说着,偷偷的看弘治皇帝一眼,闭口不言。 弘治皇帝大感头疼,他焉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张鹤龄自己都说出来了。 长宁伯周彧看嚣张的张鹤龄一眼,心里冷笑,再次高声道:“陛下,不可令忠臣寒心呐!张子尚忠心耿耿的为陛下练兵。但他的白酒配方却被人用卑劣的手段盗走,转而冠以自制的名头。这要是不处理,何以服众?” 这话其实有逼迫皇帝的嫌疑。谁都看得出来,弘治皇帝有点不悦。但长宁伯周彧仗着姐姐是太皇太后,仗着弘治皇帝此人性情宽厚,就敢这么干。 要说,周彧是张昭出头那是扯淡!他和张昭哪有这份交情?周家在成化、弘治两朝名声一样不好听。周老太太一样很护短的。他就是要借着张昭立功的机会,把事情抖出来,打击老对头张鹤龄。 张鹤龄瞪着长宁伯周彧,臭骂道:“姓周的,你什么意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吧?你吃饱了撑得慌!怎么,相互揭老底是吧?你的家奴在山东布政司那边犯的事,你不在陛下面前说道说道。几条人命呢!” 英国公张懋摇头。这真是不打自招啊!寿龄侯是嚣张惯了。当然,因为张皇后的缘故,天子大概不会惩罚他。就看要给张昭什么补偿吧。说不得,他等会要帮天子开口,向张昭采购几块大玻璃镜子回府中。 眼看着两名勋戚要开始相互揭发各自的黑材料,弘治皇帝黑着脸,怒道:“够了。”问询道:“张昭,你知不知道此事?”这就是要问张昭什么态度。 这事如何处理当然要看当事者的态度。 张昭怎么可能允许长宁伯周彧借着他立功时搞事?这纯粹是在“消耗”弘治皇帝对他的信任。而且,萧公公在一开始就提醒过他。当即,干脆利落的道: “臣不知道配方是否泄漏。市面上出现别的二锅头品种,这是很迟早的事情。臣早在酿酒之初就有应对之策。臣并不担心家里的生意受到影响。” 弘治皇帝心里松口气。看张昭越发的顺眼。这事真的要闹腾起来,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罚张鹤龄。处罚轻了不合适。处罚重了,金夫人肯定会进宫来哭。 “长宁伯,你听到了?此事就此做罢,不许再提。” 长宁伯周彧哪里想到张昭竟然会给他唱反调,应了皇帝一声,不爽的退下去。 校阅到这里,基本就算结束。弘治皇帝准备起驾回宫中。 这时,保国公朱晖出列道:“陛下,臣观张昭所部颇为精锐,四月一日的会操,可令新军千户所也参加。顺带着检阅他这段时间的练兵成果。” 原来,在张昭还没来之前,群臣就在和弘治皇帝讨论在近期考核武将们的骑射韬略之术。时间暂定为四月初一。届时,要阅试各营候伯都督骑射韬略及把总等官骑射之术。 长宁伯告状失败,不管张昭是顺应天子的心意,还是被的原因,其财源确实被寿龄侯给削减。而且,听说徐智那边劝寿龄侯谋夺张昭的玻璃产业。 那么,他们这些看张昭不顺眼的武勋自然要加把劲。 四月初一的会操,把张昭训练才四个月的新军拉出来溜溜!四个月能练出什么精锐来?届时张昭什么水准,天子和太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别以为靠发明什么水泥、燧发枪就可以蒙混过关。军令状还在哪里搁着的。 张昭微微皱眉。他和弘治皇帝约定的是一年的期限。期间,武勋那边要检阅成果自然是可以。但是,他怎么感觉保国公朱晖的提议不对劲。 当日在武英殿他就有感觉。这个领兵水准很差的保国公似乎对他有意见。但他实在没搞懂他何时得罪此人? 张昭哪里记得,他去年在东宫和朱厚照讲解对阵蒙古人的局势时,对领军的保国公朱晖很看不上。此公领军打仗不行,讨封赏倒是很在行。 而刘瑾等人自然将这话传到保国公朱晖的耳朵里去。要说张昭是个无名下辈被点评两句那也无所谓。可张昭不是!这小子在太子面前说他坏话,朱晖那性格能忍? 弘治皇帝允许道:“可以。”带着内侍们起驾回宫。众大臣们自是在露台处散掉。 … … 宰辅先走,接着是英国公等人。长宁伯颇有些恼怒的看张昭几眼,转身离去 寿龄侯张鹤龄走到张昭面前,打量一番,志得意满的道:“张昭,你很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本侯和你说,你的玻璃配方本侯都已拿到手。哈哈!哈哈!” 张昭刚出在弘治皇帝面前,直接是承认不追究责任。这令寿龄侯非常的满意!此刻,他脑子里闪过的是:怂货、唾面自干、舔狗一类的词。 张昭微笑看张鹤龄一眼,如同看傻逼! 他卖面子是卖给弘治皇帝,难道是怕你这个外戚不成?但是,寿龄侯,咱们俩的事并没完! 第一百四十章 得与失 寿龄侯张鹤龄在张昭面前志得意满的“秀”了一波,这才离开万岁山半山腰的露台。露台上宫中禁卫里的几名中低级军官看向张昭的眼神有点可怜。 是啊,明明被寿龄侯张鹤龄用手段偷盗了家中的白酒配方,还得在御前遮掩过去。真是惨啊! 此时校场中的军队都已经离开。宫中禁卫都在陆续的撤走,颇有些曲终人散的味道。 张昭脸色平静的走下山。他是在场众人官职最小的,所以必定是最后一个离开。 其实,这些中低军官的眼神他如何没看到呢?但这些人明显没看明白,属于政治智商不够的! 他不可能在御前帮着长宁伯去攻讦寿龄侯。那才叫脑子进水!长宁伯有太皇太后照着,可以“逼迫”弘治皇帝。他凭什么?就凭“简在帝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弘治皇帝根本不想去追究张鹤龄所犯的“小错”。他退一步,收获的是弘治天子的好感。孰轻孰重,很好选择! 但是,此时的退让归退让,张昭从来就没想过和寿龄侯善了。没见刚才寿龄侯那嚣张的样子吗?大有一种“你的就是我的”的牛逼哄哄,碉炸天的派头! 呵呵! 寿龄侯在最后强行“抢戏”很恶心人啊!张昭心里很不痛快。 等两天教他做人。 … … 张昭汇合吴臣几人,带着他们出万岁山的校场,沿着护城河往南走,出东安门。正要骑马离开,李东阳的一名亲随老仆上前道:“张千户,我家老爷吩咐在下在此等候。请你今晚过府一叙。” 张昭统共没去过李东阳府中几次,和他的亲随老仆并不熟悉,问明白后,“好的。晚生一定过去。” 因有李东阳的邀约,看着天色已经快下午五点,张昭让吴臣带着士卒们回营,“今天在御前表现的都很不错。各自记功。回头评比时,论功行赏。” “大人英明!” “谢大人。” 士卒们士气高涨,举着燧发枪高声叫道。引得东安门等候着的宰辅家的奴仆,还有进宫重臣的长随们纷纷看过来。少不得有人骂几句,“哪里来的土包子!” 张昭骑在马上,听在耳朵里,并不以为意。每个人都是活给自己看的。痛快就好!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让麾下的士卒在欢呼时得到别人的尊重! “吴臣,你将兄弟们都带回去。我在京中要办点事。晚上回营。” 吴臣在马上行礼,“是,大人!”新军千户所军规的第一条,就是废除军中的跪拜礼仪。全部改为军礼。吴臣留下张泰平和刘二狗跟着张昭,带着十名士卒,将燧发枪背在背上,穿着红胖袄,带着瓜皮帽离开。 “得把军装改一改啊!”张昭目送下属们远去,脑子里再冒出一个念头。扭头道:“走吧,我们先去灯市口买点礼物,到老师家里去蹭顿饭。” 张昭说的老师是顺天府府学的李教谕。他的人事关系还挂在府学里面。只是办理了暂时休学的手续。 … … 夜色中,小时雍坊的李府中灯火通明,宾客盈门。李阁老是宰辅,又是文坛领袖,他府中来访的宾客众多是常态。 张昭并没有走李府的前门,在门厅中等候,而是直接从侧面的角门进入。李家的奴仆将张昭带到前院某处雅致的花厅中。上茶后退出去。 张昭并没有欣赏花厅的陈设、布局。在中式古典风格的小厅中,看着窗栏外的月光,微微沉思着。 他刚从李教谕那里吃饭过来。席间,李教谕问过他的近况后,给他说起李幽的去向。李幽到九边游历去了。 这让张昭微微有些感慨。他和李幽并没有无法调和的矛盾,只是说李幽主动拉开和他的距离,令他无法在继续信任李幽。而他这位在京中最早认识的朋友也是个狠人啊! 直接去九边游历。寻找另外一条上升途径。 “说起来,我们两个都是科举体制下无法出头啊!”张昭心里轻叹口气。心里对李幽的那根刺倒是淡了许多。 正想着,外间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病恹恹的,脸色有些白。容貌普通,穿着文士青衫,客气的拱手道:“叫张舍人久侯,是在下的不是。” 张昭上次在李东阳的书房里见过此人。这名男子是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这倒并非张昭在识人上记忆力有多么的好。而是李兆先病秧子的模样太让人印象深刻。 张昭礼貌的拱手回礼,道:“李公子客气。在下也没等多久。” 李兆先笑笑,招呼张昭喝茶,按照读书人间的谈话套路道:“家父还在会客,张舍人还要略等一等。还望勿怪。张舍人平日里治何经典?” 治何经典?这个问题问的张昭一愣。他都太久没看四书五经了。“在下治春秋。” 李兆先是国子监的荫生。弘治十二年参加会试时,因误写试卷而落榜。是以,他的文位和张昭是类似的。甚至张昭的文凭还要过硬一些。李兆先和张昭随口谈起春秋来。他帮助李东阳招待宾客,这种谈话套路非常熟悉。 时间很快过去,一名老仆进来,汇报道:“大少爷,老爷请你带张舍人去小书房中。” “好,我知道了。” 李兆先带着张昭到李东阳的书房中。张昭见他走几步路都要喘息,估摸着他身上的病情很严重,想一想,并没有劝说。交浅言深啊! 小书房中,点着檀香,书香气息很足。李东阳其貌不扬,叫儿子先去休息,笑呵呵的招呼张昭落座,道:“子尚,在天子面前出风头感受如何?” 这话就是开玩笑的。李东阳性格诙谐,喜欢打趣人。他正是因为相貌和这个性格,被成化朝的宰辅们认为不够稳重,压着在翰林院坐了十八年的冷板凳。 张昭起身,拱手道:“还未谢今日阁老仗义执言。” 李东阳微笑着点点头,压根就不和张昭提寿龄侯的事,在政治面前,些许的商业利益算什么?他如何看不出弘治皇帝对张昭有些愧疚呢?这就是加分啊! “老夫观燧发枪射程、威力都胜于弓手,你给老夫详细的说说这燧发枪的前景如何。” 这是他今日叫张昭来的目的。 他毕竟是一国的宰辅!关心的是国家大事。至于张昭和寿龄侯的那点冲突不在他关注的范畴内。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李东阳的支持 提起燧发枪,张昭略微整理下语言,开始陈述。 明弘治朝一说名臣,首先得说弘治三君子:王恕、马文升、刘大夏。《明朝那些事儿》这本书里便是如此的。这并没什么不对,因为他们是具体干事的人。 但是,弘治朝文官集团的权力绝非是掌握在这三人手中的。而是在“三贤相”手中。正所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阁臣是没有名份的宰相啊! 没看今天李东阳一开口,英国公张懋就让步? 所以,张昭想要在军中推行燧发枪,一定要取得李东阳的支持。 “燧发枪的射程有两组数据,第一是有效射程,即多少步能破甲,破几层铁甲?第二,最远射程。学生让工匠们所打造的直膛燧发枪有效射程和步弓手相当。 阁老,步弓手的射程远超弓骑兵。所以,燧发枪的有效射程只要和步弓手相当,便足以覆盖弓骑兵(其射程约三十步左右),不惧怕蒙古人的骑射。” 李东阳虽然读书很多,这些年在内阁中处理国政,没少接触军事方面的事务。 像不久前吏部侍郎王鏊,被认为很有希望入阁的翰林学士不就上书进御边之策?军事知识,明朝的高级文官们自然能接触到。而且,还能提出比较中肯的意见。 当然,仅限于提意见。要他们真正的去御边,那就抓瞎。当日在乾清宫外,王鏊对张昭比较客气,正是因为他正在研究边策,而他缺少执行者。 额外说一句,明朝的官场自成化朝的首辅李贤之后,便开始有一些潜规则。比如:非翰林不得入阁。之后能打破这一潜规则的只有一人:嘉靖朝的首辅夏言。其余全部出身翰林。 还有:翰林院的学士们,要在吏部占一个侍郎的坑位,要在礼部占一个侍郎的坑位! 言归正传。 李东阳拥有这个时代的军事常识。但是,张昭这样当面讲到战术层面,还是令他提起精神。李东阳喝一口浓茶提神,道:“子尚,你继续说。” 张昭点头,道:“而步弓手的射击都是采取抛射的模式。抛射的命中率,和燧发枪兵以排枪方式打出的扇形命中率要低一些。 更重要的是,训练一个合格的弓箭手要优中选优。中原王朝之所以屡屡被游牧民族所压制,除开骑兵的因素,还有弓箭手的原因。游牧民族的日常生活需要他们有骑射的本事。 (草原上打猎,不可能下马去射击吧?都得在马上完成。这就是军事训练。) 训练弓箭手的成本很高,但是训练一个合格燧发枪兵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即可。 这是其一。 第二,弓箭的制造非常繁琐。弓,弓弦,箭杆,箭头等等。但是燧发枪的打造,弹头的制造其时间成本远胜于弓箭。 所以,燧发枪取代弓箭将是历史发展的趋势。而我朝对北虏的作战,在取得科技优势后,也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李东阳缓缓的捻须。他毕竟不同于常人,追问道:“那燧发枪兵的劣势呢?或者说想要将朝廷的军队装备上燧发枪有哪些限制?” 张昭坦然的道:“阁老目光如此!燧发枪威力虽然大,但是必须要使用排枪战术。而排枪战术就意味着战斗往往是击溃战,而非歼灭战。 换言之,必须要配备足够的骑兵,才能扩大战果。 另外,燧发枪的排枪战术固然厉害,但这是建立在完美的情况下。在战场中士兵会害怕,会紧张。以至于不听号令,在射程外就开枪。或者,装填弹药过量,致使燧发枪炸膛。 所以,燧发枪的阵型是可以被骑兵所突破的。因而,燧发枪需要继续改良。增加射程,缩减弹药填装的时间。同时,还需要配备火炮,作为远程打击火力。” 李东阳沉吟着。半响后,赞叹道:“子尚真是国之良材啊!” 张昭只是发明制造出燧发枪还算不的什么。这是工匠的范畴。但是听张昭这一番话,显然他明白燧发枪的优点和缺点。这将改变战争的形势啊。 这样的人才不是良材是什么?张昭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去战场上验证他的燧发枪排枪战术。届时,国朝将会升起一颗将星! 张昭谦逊的道:“阁老过誉!”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不算过誉。当然,出了这个门,刚才的话老夫是不认的。子尚,你年纪还太年轻啊。誉满天下,一样是诽谤满天下。” “学生明白。” 李东阳颔首,道:“四月一日京中诸将会操。你的新军要好好表现。堵住某些人的嘴。届时,老夫会帮你争取把兵部的火器工匠都调到你麾下去。” 兵部武器质量下降的事,他作为辅臣,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也知道张昭的想法:要全盘掌握打造火器的工匠! 张昭再次起身道:“谢阁老!” 李东阳摆摆手,直言道:“这不仅仅是因为你是老夫的同乡。而是为国家大事。成化朝时,天下人说朝堂昏暗。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但是,在边事上呢?余子俊镇守西北。汪直屡屡出塞捞军功。王越更是以文臣领兵北击蒙古得以封侯。而如今,北虏年年入侵,这不仅仅是掉天子的颜面,更是打在我们这些辅臣的脸上。 老夫希望你能建立功勋,改变一直以来对北虏的军事态势。” 张昭躬身一礼,慨然的道:“学生定会不辱使命!” … … 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亲自将张昭送出李府。给的待遇很高。这次走的是前门。在李府的门厅里等候的京中人士,人人亲眼看来。 李兆先在夜幕中和张昭道别后,回到小书房中。李东阳正在来回踱步,活动着手脚,情绪微微的兴奋。见长子进来,问道:“徵伯,张昭的学问如何?” 敢情,张昭刚刚来李府时由李兆先作陪谈经义,是李东阳安排的。 李兆先恭敬的道:“大人,张子尚的经义水平很差。他在北直隶能取中生员,真的是运气极好。” 李大公子自己虽然读书不行,但是他在李府中帮着李老爹迎来送外,接触的都是些什么段位的读书人?和张昭聊半个小时,就判断出张昭的真实水平。 李东阳禁不住长叹口气,“唉!”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他早劝张昭要多读书。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张昭这连中生员都要靠运气,那举人、进士就别想了。 弘治年间,对外作战屡屡失利。他们三个阁臣自然要承担责任。但是兵部尚书马文升没有责任?在西北镇守人选上屡屡用人失误。他已有将兵部尚书换人的想法。 王越之后的三边总制,最好是要由他的师弟杨一清去担任。 他给张昭规划的路线就是这样的。以文臣领兵,将来回朝养望,再入阁执政。可惜啊可惜! 李东阳挥挥手,让长子回去休息。 然而… … … “正德二十年,乃擢(张)昭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自李文达公(李贤)始,非翰林不得入阁。百年以来,唯(张)昭不从。” ——《新明书》,张昭传。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看他起高楼(上) 从兵部调拨三百名火器工匠到张昭的新军千户所的事拖延了数天才得以完成。 弘治皇帝有口谕,李东阳李阁老、英国公张懋都赞成。按理说这事应该是一路绿灯。但兵部尚书马文升这位老大人与众不同,做事情一板一眼。 二月二十六日试枪时,马文升不在场。因而,专门派人到新军千户所拿数支燧发枪重新测试射程等技术参数。等结果出来后,发现其有效射程确实可以和弓箭相当,这才悉数将定好的300名工匠并其家属调拨过来。 这就是一代名臣做事的风范。这事搁在别人身上,不怕皇帝心里不舒服么?但是他确实不怕。 兵部下辖约两千余名工匠,供应着朝廷所有军队的武备,特别是京营和边军。所打造的武器,并非仅仅只有火铳、火炮。还有各种火器,以及冷兵器。 凭白的调拨给张昭,若每月上缴的一百支燧发枪不合格怎么办? 张昭对马文升的做事风格只能说一声“服”。但耽搁这五六天,他的玻璃都烧制出来了,再加上安置工匠们的时间,十天的时间就过去。他的时间很紧迫啊。 在张昭忙着接收兵部调拨来的火器工匠和其家属时,寿龄侯张鹤龄的玻璃也烧制成功。 玻璃的制造技巧,中国自古就有。相传是由古埃及人发明,由古罗马人从印度传入中国。中国的秦汉时代有典籍记载,还有玻璃实物。而玻璃的制造技艺:吹制法,在明中期时已经颇为成熟。 此时,京城宣武门外就设有琉璃厂。这是专门为皇室烧制建造宫殿的琉璃瓦、玻璃。 自元朝定都北京后,在宣武门外琉璃厂一带建造许多琉璃作坊,为修建皇宫提供材料。至明朝时扩大其规模。直到嘉靖二十三年修建外城后,琉璃厂不便在城中烧窑,而迁至现在的门头沟区的琉璃渠村。但“琉璃厂”的名字则保留下来,流传至今。 所以,张鹤龄在拿到张昭的配方之后,搜罗工匠,购买原材料都不废什么力气,按照新配方去烧制玻璃很快就得以成功。 三月初七,崇文门外大市场中最顶级的酒楼清江楼中,寿龄侯张鹤龄包下整栋酒楼,召开售卖玻璃的“洽谈会”。 京中里有几个繁华之处所在。崇文门这里一处。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 没错,按照明朝的规矩,人员在通州下船,再来京中。但是进京的货物可以沿水路再直行至崇文门外。当然,这里设有朝廷的税关。且是天下第一税关。 所以说,明朝经商不缴税是一种误导。税率不高倒是真的。而且,免税的群体较多。 二楼的雅间中窗栏微微开着。寿龄侯张鹤龄和弟弟建昌伯张延龄一起喝着酒,时而看看楼下“洽谈会”的情况。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名妓作陪。 “大哥,真有你的啊!我听说前几日张昭的国泰商行在这里也搞了一次洽谈会卖玻璃。”张延龄看着酒楼下满是商人的盛况,颇为羡慕。但他知道自己哥哥的禀性,再垂涎也没有。这事没他的份。 张鹤龄哈哈大笑,傲然的道:“那小子做事就是白为我做的!你看,他卖酒,我卖酒。他卖玻璃,我照着学。他能奈我何?”说着,将长随叫进来,“去问问张二情况如何?” 那长随领命而去。 酒楼一楼的大堂中,京中颇有些实力的商户掌柜们各自带着随从坐在八仙桌边吃酒、听曲。二楼东南角,有十几名歌姬弹奏着乐器。他们由大伙计们去排队、打听消息。 寿龄侯要卖玻璃,仅仅他府中的几家店面,在京中能卖出去多少?必须要与人合作。而且要给外地行商一些份额,让他们贩卖到全国各地去。 双方各有需求,因而相谈甚欢。 当然,在这一片和谐的氛围中,未必没有潜藏着暗潮。 一楼大厅东北角处,穿着蓝袍长衫的卢员外带着两名亲随慢慢的品着酒。同桌的还有不久前他在寿龄侯府中结识的平江伯的嫡次子陈泰。 陈泰约二十岁出头,请教道:“卢员外,侯府的玻璃镜价格和国泰商行相比略便宜,而且分为大镜子和小镜子。你这次来,是打算买多少银子的镜子去卖?” 这时节,只要不是从事特殊行业,并没有经商范围登记的说法。卢员外卢奉在京中经营着一家钱庄,但同样有几间商铺。上次二锅头他便直接订购了一千两银子的货。寿龄侯府立即对他青眼相待。 卢员外五十多岁的年纪,来自山西,身家颇为雄厚。旁人按照银号的股本预估,他大概有一万两银子的身家。真实是多少却无人得知。 当然,这个身家于个人而言很吓人,但是于一个家族、商会而言,只是个毛毛雨而已。想想以此时明朝海贸的规模,那些沿海大家族有多少资本? 所以,卢员外一直在京中寻找着“鱼跃龙门”的机会。 卢员外笑笑,低声道:“陈老弟,你出身名门。我交你这个朋友。此次的玻璃,我一钱银子都不打算买。” 陈泰一脸的震惊,“啊…?” 卢员外笑一笑,解惑道:“我问你,白酒能喝掉,这玻璃是能吃还是能喝呢?” 陈泰摇头,若有所思的道:“卢员外的意思…” 卢员外伸手指指大厅正中被围着的张二管家,道:“侯府这里卖玻璃还是采取的卖白酒的办法,先收钱后供货。假设这玻璃不好卖,你觉得还会有人再来侯府提货吗? 前几天国泰商行采取的是按提货比例收取保证金的办法。这个办法是和商号们共同承担销售的风险。京中最有实力的一批商号都在和国泰商行合作。” 届时这帮商号都会是国泰商行最忠实的拥护者。凭着他多年的商海经验,他预感寿龄侯府的玻璃生意会出事。 说话点到为止。卢员外笑呵呵的喝着酒。 陈泰似懂非懂,但是明白卢员外的意思,拱手谢道:“多谢卢员外提醒。”他得回去和妹妹商议。 这时,大厅中坐在大案后的张二站起来,笑呵呵的拱手,“在下去更衣,马上就回来。”说着话,往二楼而去,侯爷叫他呢。 情况?情况当然是一片大好。他已经卖出五千两银子的玻璃。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看他起高楼(中) 张二到包厢中,两名各具风情的名妓正侍奉着张鹤龄、张延龄兄弟吃酒、说笑。 张鹤龄心情大好,并不避讳两个美人,关心的道:“张二,销售的情况如何?” 张二管家四十多岁的人,青衣小帽,满脸笑容的道:“老爷,京中的商号都买了不少玻璃走。合起来有五千两银子的货。这几日烧制的玻璃都卖光。小的恭贺老爷!” 烧制玻璃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在负责。 即便张二管家没有从南口村那里得到确切的信息,但只看烧制玻璃所产生的灰尘,也知道不能将烧制玻璃的工厂和酿酒的酒窖放在一起。 卢沟镇京城西面离城三十里地。这里大片的土地都被京中的权贵占领着。其中便有数百亩地归寿龄侯府所有。其烧制玻璃的工厂设在那里。 张鹤龄再次哈哈大笑,满脸红光的道:“张二,事情办的不错。你派人去把工匠头叫上来,本侯要当场给他赏赐。听说前几日英国公张懋派人去旁边国泰商行的店铺里买了三块大镜子,花费三千两。张二,你烧出了几块这样的镜子?” 张二被口头嘉奖,顿时感觉有点飘,笑的满脸皱褶,派人出去通知黄匠头上来,说道:“回老爷,暂时烧制出五块大镜子。这玩意儿是奢侈品。只有京中的豪门才会消费。所以,小的都是让师傅们都是烧制半尺见方的小镜子。” 张鹤龄略有些不爽,但接受这个理由。大镜子的消费人群不足。张二的选择并没有错。吩咐道:“国泰商行的小镜子卖800文一面,咱们就卖便宜点。我就是少赚钱,也要出这心中一口恶气!” 张二管家心里欲言又止,想一想,还是没去扫自己老爷的兴头。 因玻璃运输比白酒的运输更加的困难。而且玻璃镜子的售价更高。所以,侯府这边定的售价是750文一面镜子。但是,他们的成本貌似比国泰商行高啊。 根据烧制玻璃的黄匠头的消息,国泰商行那边也在琉璃厂招了不少人。其中很多人和黄匠头是世交。根据他的估算,国泰商行那边的成本可能在四五十文左右。 而侯府的成本是一块半尺见方的小镜子要一百文。这是他管理水平的差距。听说国泰商行那边都是“流水线”作业。怎么流水线法,他只能听个一鳞半爪,不知其所以然。 他这里还是采取琉璃厂那边的管理办法,用的一个或者几个工匠师傅带着他们徒弟负责一口烧制玻璃的窑的模式。 所以算下来,寿龄侯府的利润还真比不过张昭那边。但是,这么个情况叫张二管家怎么说呢? 张鹤龄并没有留意到自己管家的神情,心情极佳的品着酒,对身边竖着耳朵听的名妓笑道:“如云,你们知道为何本侯这么讨厌张昭吗?” 张侯爷对张昭的印象非常非常差。他娘的,劳资要你的二锅头生意是看得起你。偏偏你小子还不肯交出来。害得劳资杀了一个心腹管事,后面又被皇后娘娘痛骂了一顿。 如云穿着长裙,肌肤微丰,笑吟吟的给张鹤龄倒酒,故作好奇的道:“为什么呢?” 要知道,十天前张昭被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送出来,这一幕早传遍京师! 注意李东阳的身份,他不仅仅是阁老、辅臣,还是文坛宗师。所以,文坛宗师看中的读书人,她们这些名妓吃的是“文化饭”,怎么能不留意呢? 张鹤龄冷哼道:“此人不识抬举!” 正要再说时,黄匠头进来。他年龄约五十来岁。穿着短衫。神情有点怯怯的。张鹤龄哈哈一笑,招手叫他过来,道:“玻璃烧制的不错。本侯向来是奖罚分明。来人,赏赐他五十两银子。” 黄匠头一句骂人的话的差点没出来。堂堂一个侯爷,五十两银子叫赏赐?他那些朋友在国泰商行的奖利可是高的出奇。生产出来的镜子按件计价。良品率达到多少还有奖励,等等。 “谢侯爷赏赐。”黄匠头拜谢之后退出去。 张鹤龄将张二打发下去继续卖玻璃,自得的一笑,道:“张昭这小子还是很有本事的。弄出来的配方,说能烧制玻璃就能烧制。而且,还是最好的。 但是,在本侯面前,他就是个渣渣。二弟,等会陪我进宫去看姐姐。嘿嘿,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家百年富贵的生意,必须得稳稳当当的吃下来。谁都不许插手。” 张延龄点头应下来,“嗯。” 他知道大哥的意思。张昭是李东阳的乡党。他吃这么大的亏,说不定会请李阁老出面。半天就卖出5千两银子啊!我的乖乖。所以,得把这条路掐死。 … … 寿龄侯府一天的时间在崇文门的清江楼中卖出八千两银子的玻璃镜子,令整个京中瞩目。 白银,谁不爱呢?这简直是抢银子啊! 而这独门的生意本来应该是张昭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配方被寿龄侯夺去。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是一声暗叹。张昭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寿龄侯就是个犯规的存在。 新军千户所,千户府中。 张昭正在奋笔疾书,总结、编写着这段时间军中训练的心得。这是要作为教材的!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新军千户所将来肯定不只一千人。那不可能每次都要他来抓新军训练。必须要建立一个制度,形成教材,让后来者照着这个熔炉模板去炼钢。 正写着时,负责国泰商行的陈康从外面进来,因脚步急气喘吁吁,笑着道:“少爷,你还在这里安坐着。寿龄侯府已经卖出近万两白银的货了。” 张昭抬起头,将毛笔搁下,做个手势示意陈康坐,道:“伯宁,急什么?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这次要将张鹤龄打疼。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他的计划,自然是已经告诉负责制造、销售玻璃的陈康。 陈康无奈的笑一笑,“好吧。再等等。”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看他起高楼(中一) 京城是明王朝的心脏,核心,各地的人才、物资在此汇聚。因而,城内外都建有各地方的会馆。 弘治十四年,三月初十的午后,位于南城的浙江会馆中,几名来自江浙的商人在大堂中争论起来。 这几日京中最火爆的话题便是:玻璃。大半的商人都被国泰商行和“张记”邀请参与洽谈,销售玻璃。 江浙位于南方,毗邻南直隶,经济发达。虽然如今国朝禁海,但海上贸易络绎不绝,吞吐货物、金银。这里来的商人自然看中商机,参与玻璃的销售中。 玻璃自古以来就有。隋唐时更是有大量的玻璃制品从丝绸之路上输送而来。至明朝时,中国烧制玻璃的工艺已经在民间传开,将玻璃从奢侈品变成工艺品。 但是,在此时的海贸中仍旧有大量精美的玻璃制品作为工艺品从海外输进来。其价格不菲。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写道:“玻璃,本作颇黎。颇黎国名也。其莹如水,其坚如玉,故名水玉。与水精同名。” 现在京城中有两家商号能烧制出不亚于海贸中进来的透明玻璃。这对于从事海(走)贸(私)的商人们来说,不吝于是一场财富的盛宴。他们怎能不参与? 只是,选择和哪家商号合作各自的选择不同。国泰商行那边采取的是预缴保证金制度,卖不完可以退货。而且玻璃镜子的底座、镶边都制作精良。但是价格略高。 张记这里采取的是现金提货的制度,出售的风险全部在经销商身上。当然,以目前玻璃镜子的普及程度,不愁卖不出去。同时,张记的价格便宜五十文。很有竞争力。 此时大堂一楼的酒桌处,被数落的是一名年轻人,“赵安,你真是傻的!有七百五十文的货物为何要去买国泰商行八百文的?你带到京中有多少银子,这样挥霍?” 赵安来自宁波府,那里是海贸的港口之一,二十四五岁,浓眉大眼,和数落他的中年人争辩道:“忠叔,国泰商行的东西虽然贵点,但是他们只需要预缴三成的保证金就行。我同样的银子,买来的货物可比诸位同乡多。” 站在中年男子身边的一名商人嗤笑道:“所以说你傻。你买来这么多货物,打算卖多少银子?玻璃镜子运回杭州去卖900文吗?你怎么和我们竞争?” 还有一人道:“国泰商行也是个傻子。这年头只收三成的保证金,我回头做点假账,他能知道我卖没卖出去?届时他怕是成本都收不回来。” “哈哈!” 几名商人都是会意的哄笑起来。无商不奸!这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商人若不奸诈点如何赚到银子?如何能生存下来? 赵安沉默着,袖子里的手用力握拳。因为国泰商行的洽谈会比张记要早三天。他早早的把保证金缴纳,且签订销售合同。他是国泰商行在浙江布政司的省代。 价格问题是他这两天所担忧的。但是,他更看重国泰商行所表现出来的专业性。在他购买两千银子的玻璃货物成为省代后,他和国泰商行的大掌柜陈康有一次面对面的交流。 谈到了双方的合作、市场开发、铺货、运输、价格管控等等问题。都有一系列的前瞻性规划。而张记后来的洽谈会他去看过,完全就个草台班子。银货两讫就完事。 他家并不是宁波府最大的商号、家族。但是搭上国泰商行这趟车,就有可能成为第一!这帮同省的商人没和陈掌柜当面谈过,完全就是凭着自己臆想。帐根本不是这么算的。他对国泰商行在竞争中胜出有信心。 最先数落赵安的忠叔呵呵一笑,自得的拿起二钱酒杯喝着小酒,倚老卖老的道:“年轻人,出门在外做生意,就是要多学多看。要能稳得住。老夫当日劝你你不听。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赵安心里不痛快,黑着脸,拱拱手,“告辞!”他心里明白,有信心。但目前的形势而言,他如何反驳? 带着长随出了会馆,在街头看看日头,吩咐道:“去找家客栈,我要搬出去。”不搬出去,难道留在这里每天听这帮老家伙得意的奚落他吗? 不就是一块镜子的出厂价便宜50文吗?这就叫会做生意? … … 寿龄候府的玻璃镜以750文的出厂价格卖给各商号,确实动摇了部分国泰商行的经销商的信心。 毕竟,这意味着潜在的竞争对手们的销售价格更低。若不是国泰商行是预缴保证金制度,允许卖不掉退货,这两天就会有人去堵国泰商行位于城北二十里的玻璃窑。 这种动摇同样影响到平江伯府。 临近中午时分,刚刚去崇文门外大街的商号中视察回来的陈夕凤被叫到平江伯陈锐的内书房中。他的两个儿子陈熊、陈泰都等候在书房中。 “二妹,你来了。”陈泰招呼着妹妹一声。他是家里的嫡次子,爵位和他无关。因而对庶出的弟弟、妹妹们都要客气许多。 陈夕凤十七岁的年纪,穿着雅致的水粉色长裙,身段曼妙,凸凹有致。梳着明代的少女发髻,头戴金钗,一步一摇,肌肤如玉,明**人。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尤其的惹人瞩目。 陈夕凤展颜微笑着答道:“嗯,二哥。”声音清澈动听,更添她的风姿。再向坐在木椅中的父亲、平江伯陈锐行礼,“女儿见过父亲。”又向长兄陈熊道:“小妹见过兄长。” 陈锐时年六十三岁,被弘治皇帝贬居在家,复起无望,心神受到很大的打击。整个人心灰意冷。抬抬手,算是答应他这个曾经宠爱的小女儿。 陈雄微微颔首,神情倨傲,问道:“夕凤,玻璃的事情怎么回事?我听镇远侯家的顾新说,寿龄侯府的玻璃卖的非常好。我记得你是进的国泰商行的玻璃?” 陈夕凤负责着家里的商号已有一年。 面对长兄的质疑,陈夕凤肃容答道:“兄长,寿龄侯府的玻璃卖不长久。” 陈泰适时的插话道:“这是为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看他其高楼(下) 陈泰在三月初七的当天寿龄候府的洽谈会上给晋商卢奉卢员外点拨过,回来后和妹妹陈夕凤谈了一回。他才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和国泰商行达成协议。 一共花费了五千两白银购买国泰商行的玻璃制品,同时拿到国泰商行的玻璃产品在北直隶的销售权。 要知道平江伯府虽然是世袭的伯爵,但是才只是世袭到第二代,底蕴不足。而且他父亲去年因消极避战北虏被当今天子厌弃,眼看着就要家世衰退,他到处找门路。 这笔银子可以说是府内所有的流动资金。若是失败,就只能去卖府里的土地。那就是大厦将倾!一家子人都要去喝西北风! 他问妹妹,“二妹,你这不是押注在国泰商行身上吗?可是寿龄候府的商号的玻璃品质不比它差,售价却更便宜。你怎么办这样的糊涂事?” “国泰商行过几天就会降价。” 这是妹妹的答复,所以他心中稳下来,但是如今五天的时间过去。今天是三月十二日,寿龄侯府的商号张记的玻璃都卖到近1.5万两白银的额度。所以,当兄长听到镇远侯的嫡子顾新提起来,回来询问此事时,他也无法说服父兄。 因而,才有现在这一幕!当然,长兄对庶出的弟妹一向很冷淡,并无多少手足之请。但他得护着妹妹一些。 陈夕凤冰肌雪肤,聪慧细腻,感激二哥对她的回护,对二哥陈泰点点头,方才对长兄陈熊道:“兄长,寿龄侯府卖得越多,回头就会亏的越多。国泰商行那边有降价的计划。” 陈熊不以为然,神情依旧冷冷的,说道:“那又如何?寿龄侯府是收实银。到手的银子难道还会飞了不成?夕凤,我知道你在商业上很有天分,但是如今府里很困难。你把银子都抽调走,你若是失败,我们全家都去喝西北风吗?” 这话作为伯爷嫡子来说是正理。但真实的情况是他想买个小妾,大同府来的调理好的美人,要800两银子。他回家来一问,才知道所有的银子都被妹妹调走。 陈夕凤虽然被说了几句,还是想给兄长解释,清声道:“兄长,这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兄长可能还不了解最新的情况,国泰商行已经开始出货了。” 明朝时女子的地位并不高。陈夕凤以庶女之身,之所以能和自己的长兄在这里“废话”,就是因为去年她力排众议在管着崇文门外市场的钱宁那里拿到足量的二锅头进行销售。 这给平江伯府每月带来近百两的利润。一年即是1200两。这和府里田庄的收入差不多。因此,奠定了她在平江伯府的地位。 张昭当时忙着考试,根本没有精心培育京城这里的二锅头市场。二锅头这种中低端酒在京中的市场也有限。所以,他直接交给钱宁负责,由得钱宁去赚差价,用其人脉去打开销路。 但是,钱宁跪舔、干坏事那都是好手,让他卖酒那真难为他。 钱宁将酒囤积在买来的仓库中,开始销售时是强行摊派给崇文门外市场的店铺。锦衣卫在这一带收“保护费”,发木牌——这是张昭的点子。 平江伯府的商铺在最早交钱的一批。陈夕凤因而得以和钱宁结识,开始运作二锅头的销售。是以,京中张府二锅头的总代理实际上是她。这也是她能得到国泰商行信任的原因。 陈熊冷着脸,不耐烦的道:“什么意思?”什么叫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你是我觉得听不懂? 陈夕凤道:“张记的玻璃镜子虽然便宜些,但是他们的产能有限。现在大批的客商还在京中等着提货,贩运到全国各地。而国泰商行的玻璃已经出窑。” 陈泰眼睛一亮,“二妹,你的意思是,和国泰合作的商号会先卖出玻璃。所以,价格低没有货那是白搭。” 陈夕凤点头道:“是的。府里的店铺中已在售卖玻璃镜子。我上午就是去店铺里看卖的情况。一上午卖出约二十两银子。”语气微微的兴奋。 照这个势头,一天能卖出多少银子的货物?一个月,一年呢?带着府里的利润会非常可观。 陈熊还要再问。陈锐摆摆手制止他,说道:“既然你有把握,那就这样吧。” 陈夕凤心里松口气,盈盈的行礼,“谢父亲。” … … 陈夕凤在平江伯府里应付长兄的诘难时,国泰商行的新动作在京中的商户群体中已经迅速的传开。 已经搬出浙江会馆的赵安,又被同乡请回到浙江会馆吃酒。 雅致的江南园林中,水榭中凉风习习。赵安看到忠叔几个人也在座,脸色有点不好看。但因今天请客吃酒的是同省中颇有份量的于掌柜,他不好离去。 于掌柜笑呵呵招呼众人举杯先喝几杯,活跃气氛,然后道:“赵安,你来京这第一笔生意就做的如此漂亮,可喜可贺啊!” 国泰商行的玻璃镜子开始铺货。和其合作的商号能迅速的占领各自的市场。五十文的差距又何用?等到市场被占领,和张记合作的那些商号想要夺回来那就难咯。 给于掌柜如此称赞,赵安的大名今天就能传遍江浙的同行。他忙客气的笑道:“于掌柜,在下侥幸,侥幸。” 忠叔几人神情讪讪的。他们在前天才在会馆按着赵安这小年轻嘲讽,现在人家却成了新星。忠叔在于掌柜的目视下,老脸微烫的端起酒杯,“赵小兄弟,我当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赵安“呵呵”一声。前两天,你不是还蹦跶的挺欢的吗? 跟着忠叔嘲讽他的其余几人纷纷端起酒杯,低头做小,“赵小哥,看在同乡的份上,还请见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国泰商行给他们这些想要“反正”的商号的答复很明确:你们自己和省代去谈。除非特别有实力的商号,会给予特别代理商的待遇。而赵安就是省代。 一座人站起来五六人,端着酒杯给赵安敬酒,还得看人家给不给面子。屈辱啊! 赵安想一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给其他人亮亮杯底。心中激荡难言。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张记那个草台班子,能抗的住国泰商行的“攻击”? 不能! 今日之前,于掌柜他见都见不到。忠叔这些人看他不爽,就可以敲打他。现在呢? 他的人生,将会因和国泰商行的合作,将赵家的商号带上巅峰,走向辉煌! 第一百四十六章 眼看他起高楼(完) 和忠叔等人一样,一打听到张记的玻璃镜子出厂排到他们可能要半个月之后,几十家商号的掌柜都急的如同热窝上的蚂蚁,纷纷寻找出路、解决办法。 胆小的人、知道底细的商号、或者是背景不强的掌柜不大敢逼迫寿龄候府退钱。 但是亦有些人态度强硬,“张管家,若是两日之内,不将我商号的玻璃镜子交货,这生意咱们就不做了。把我的那两千两银子退给我。” 最近春风得意的张二管家不断的收到此类警告,令他焦头烂额,不得不上报给寿龄侯张鹤龄。 下午时分,张鹤龄和弟弟张延龄刚从宫中回来,心情很好,笑着邀请弟弟进府,道:“兄弟,今晚就在为兄这里吃酒。有黄河里捞出来的鲜鱼,送到京中还是活的。味道极好。” 张延龄也是满脸笑容,拱手道:“正要叨扰大哥。最好是将教坊司里的名妓请两个来陪酒。上次那个如云的琴技就很不错。” 张鹤龄道:“哈哈,那可得费不少银子。”带着弟弟往府里走,扭头吩咐长随道:“去给二爷请来。” 教坊司的名妓并非只在胡同里营业,也会被达官贵人们传唤到府中作陪。银钱自然是要给的。而且,价格不菲。像如云这种级别的名妓,只是见面手谈一局,都得100两银子的茶钱。 以张鹤龄贪婪的性格,愿意出这银子消费,自然是因为最近他大赚特赚。从张昭那里弄来的玻璃配方,给他带来了一万六千两银子的收入。 区区一百两银子算什么? 张侯爷难得阔气一回。 张延龄笑呵呵的跟着兄长往幽深的庭院中走去。时值暮春,草长莺飞。寿龄候府中的园林景色极美。淡淡的阳光从树林间斜射而来。刚在庭院东的小轩中落座,美酒佳肴还未上,就见管家张二脚步匆匆的而来。 张鹤龄心情放松的笑道:“张二,什么事情这么急?看你头上都带着汗。说,天塌不下来。” 张二心里苦笑,弯腰道:“老爷,国泰商行那边开始大量的出货,咱们这边合作的不少商号要求尽快提货,否则就要我们退还银子。我们的作坊里产量不够。” 一提到退银子,张鹤龄顿时脸就拉下来,拿着筷子敲桌子,“张二,你干什么吃的?老爷我将烧制玻璃这么好的差事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办事的?啊…!” 说到最后一句,拉高音量,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再大骂道:“作坊产量不够,你他娘的不会扩大产量吗?吃到嘴里的肉,你要劳资吐出去吗?” 在人前威风八面的张二管家给吓的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道:“老爷,招人要银子。”张记的银子基本都被自家老爷抽走,只留一千两银子。他接的不是小生意单,而是1.6万两银子的生产任务,仅凭这点银子哪里够? 张鹤龄的怒骂声戛然而止。这一口气憋的啊!感情问题在他这里。半响之后,拉着脸道:“要多少银子?” 张二管家小心翼翼的道:“老爷,最少还得两千两。小人需要尽快的招聘足够多的工匠,扩大产量。但即便这样也无法在两天内满足那些商号提货的要求…” 张延龄看大哥正在气头上,帮着问道:“都有哪些人要退银子?他们知不知道我张家的权势?张二,这你要和他们讲清楚嘛。另外,国泰商行怎么突然间开始铺货?” 张二喉咙有点干,硬着头皮道:“国泰商行那边什么情况,不大清楚。要退银子的商号,背后都有文官。” 张延龄一听“文官”两个字,刚才还很牛逼的伯爷架势顿时消失,干笑两声,“哈哈!” 开玩笑,你敢黑文官的银子,还想不想混?就算他姐姐是皇后,当今天子独宠的皇后都不压不住的。当年李梦阳上书骂他们哥俩,他们闹起来,最后结果如何? 李梦阳现在还不是在当官!而他们得罪一大批人。宫中有内侍都对他们不满。比如,那个萧敬。 张鹤龄板着脸,强撑着道:“退银子是不可能的。张二,你先把闹的凶的人货给发出去。增产的银子我给你。” “诶。” 张鹤龄将张二打发走,心里一阵阵的窝火。国泰商行突然铺货,让他把吃到嘴里的肉都吐出来,这令他什么好心情都没了。美酒,美人,美食,他没心情享用。没管自己弟弟,拂袖离去。 苟日的张昭。 … … 张二管家在府里支取了2000两银子,带着手下的管事立即开始“干活。” 首先,高价去挖烧制玻璃的工匠师傅。现在有两个地方最多:琉璃厂、国泰商行。不管对方开多少价格,都可以先满足。其次,把田庄里的青壮都发动起来当做劳力。 最后,张二管家带着长随赶到崇文门外的张记总店,安抚那些堵门的商人。 傍晚时分,崇文门外的数条大街中正是人声鼎沸之时。而位于街中的张记总店里已经被人堵住。各商号的掌柜都在店里面等着。张二一到,总店里立即闹起来。 “张二,你什么意思?当日签合约时说的好好的。现银现货。好啊,我银子交了,货呢?我实话告诉你,我家老爷的门生在都察院,你赖账试试!” “就是,没货赶紧把银子退给我。一千两银子,我上哪儿再去筹措?给钱。我去国泰商行那里提货。贵就贵的!” “对,还钱。张管家,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商号都是要吃饭的。你们家寿龄侯敢吞我们的银子,要知道,那登鸣鼓不是摆设。皇后怎么了?皇后也得让人吃饭!” 张二进店后,团团作揖,不断的应付,“放心,放心,我这就安排给你们提货。” 随即因为他这种插队的安排又引起一阵混乱。提前拿到货物,就是提前拿道商机、银子,这谁肯退让。 … … 张记总店的街道外的酒楼雅间中,陈康正慢慢悠悠的喝茶,陈夕凤、卢员外两个作陪。 陈康才十五岁多,非常沉稳。但看到张二管家焦头烂额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卢员外,我听说当日张二管家在清江楼中牛逼哄哄,说要把国泰商行搞死?” 卢奉笑着点头,“有这事。” 陈康哈哈一笑,站起来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我们走吧。” 陈夕凤轻轻一笑。好词啊。她和国泰商行的合作比较深。对其计划有了解。 刚才仆人已经来报。张二让有文官背景,且官位比较大的商号先提货。但这恰恰是国泰商行所希望的。人的玉望是填不满的。这时候被安抚下来,等国泰商行再出第二招,你用什么去安抚呢? 饮鸩止渴!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事了(上) 崇文门是位于京城南墙东边的城门,这里的水路和京杭大运河相通。因而这一带形成一个繁华的市场区。具体而言,就是沿着崇文门外的街道分布的上万间商铺。 崇文门外是整个京师地区的物资集散地。这里因商业而兴盛,在初期时一样一片混乱。后来,朝廷为了方便管理同时也为收税,规划修建了上万间屋舍并租赁给商户。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租赁基本都变成永久性租赁。租金都以门摊银形式上缴给官府。渐渐的演变成今日崇文门外商业区的大格局。 张记的总店店铺便是位于崇文门外大街中,五间开的店铺。可谓是风水宝地。寿龄侯看中的店铺,谁敢不转卖?这店铺前面是门面,后面是仓库。和崇文门市场这里的布局大多相同。 因为南北货物汇聚于此,崇文门外的商铺,基本都是做的批发生意。这是大头。当然,也要做一些零售的生意。 连续数天发生在张记总店前的“混乱”——有背景的商号先提货,其他的商号自然不甘心要来要个说法,这自然而然的引起锦衣卫的关注。 自从张昭给钱宁提了这么个点子后,这里万余间店铺,有三千多家都挂上锦衣卫的木牌,上缴保护费。什么青皮、衙役,胆敢来打秋风,自有锦衣卫招呼。 随着收费规模的扩大,负责这里的是锦衣卫千户、色目人于永。具体干活的就是锦衣卫总旗钱宁,手底下有五十号人。 三月二十日的上午,钱宁穿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带着七八个心腹下属处理完商业区中的一起“纠纷”后,带着众人到张记总店斜对面小巷子口的小茶铺中喝茶。 崇文门这里寸土寸金,但就像超级繁华的商圈中一样有便宜的小吃店。这间茶铺面积小,但生意不差。 钱宁几人坐在茶铺外,听着张记总店里遥遥传来的吵闹声。 “张管家,你好歹给一个说法。什么意思?他家老爷是布政使又如何?比我们家老爷的少卿更厉害?凭什么先提货?” “三天之内,你必须给我提货或者退钱。否则,后果你掂量着办。太祖高皇帝亲定六科给事中可以稽查百官。真以为我们老爷是吃干饭的吗?” “怎么的?你家寿龄侯就怕文官,不怕我们武勋?信不信我家小伯爷带人去砸了你家在香山脚下的酒窑?把银子退给我。” 店小二送来茶水,钱宁顺手排出一个小银角,喝一口温茶解解渴,摇头晃脑的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哈哈!” 一名下属翘起大拇指,舔道:“总旗,好文采啊!” 钱宁笑骂道:“屁的。这是张相公的原话。劳资用来感慨感慨。张记这里闹的有好些天了吧?嘿嘿。寿龄侯这是自作自受!张相公是个好相与的?” “总旗看的透彻。”一帮下属继续拍马。舔派高手带出来的小弟自然也是舔派的。正说笑扯淡,钱宁留在他的“驻地”里的一名校尉快步过来,“总旗,牟指挥使派人来找你过去。” “哦?”钱宁很有些奇怪,安排下属们继续在崇文门外的商铺这里巡逻防止宵小生事。他则是快步往西而去,到正阳门外正东坊里牟斌的别院。 占地数亩的别院中树林茂密。钱宁被下人带进来,到假山的小亭中见到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指挥同知赵良在旁边陪着说话。牟斌让跪着行礼的钱宁起来,问道:“小钱,寿龄侯的玻璃生意情况怎么样?” 这么大的事情,锦衣卫要是不知道那就是实职。他早报到弘治皇帝那里去。宫中暂时没有任何表态。 钱宁见了牟斌几次,混的有点熟,谄笑着道:“老大人,张记现在情况一团糟。销售方面基本都乱掉。负责此事的张二天天给人堵在张记的总店里。以卑职来看,张记要完蛋!” 赵良奇怪的道:“这话怎么说?无非就是些商号闹着要退银子。退就退,寿龄侯无非是少赚点,而且我看过他们两家的玻璃镜子,工艺很精良,不愁卖的。现在这情况,顶多算有点麻烦而已。” 钱宁尴尬的道:“同知大人,下官也不大清楚。听说国泰商行那边准备降价。” 降价的风声已经在京中商号中流传。所以张记总店那里才风声鹤唳啊!要求退款着众多。 他说张记要完蛋,是受张泰平、陈康等人的感染。他最近去新军千户所比较多。而且亲眼看到张记的混乱!这种混乱的情况还想赚钱那不是扯淡么? 牟斌摆摆手,制止赵良继续追问,背着手在小亭中来回踱步,道:“老赵,过两天不就明白了。现在有什么好问的?商业上的事学问多着。我看小钱也是不懂。” 钱宁连连点头,笑道:“老大人目光如炬。卑职其实也奇怪着。张记怎么看也没什么大事。” 牟斌嘿的笑一声,“一场好戏啊!小钱最近盯紧点。”这是他叫钱宁来的目的。 … … 二十五日中午。新军千户所里的燧发枪射击声不断。有国泰商行的银钱补充,张昭最近开始实弹训练。 负责后勤的林文宁拿水泥砌围墙,将营区往北扩大一倍,将营区后属于西山山脉的一座300米高的小山都给囊括进去,留出实弹训练和拉练的空间。 陈康从城北二十里的玻璃厂回军营,在千户府里见着张昭。张昭正在伏案处理文件。随着军中识字活动有一点点的成效,军中的各种命令开始以纸张的形式下发。 “伯宁,你来了。稍等。” “嗯。”陈康笑笑,见张昭正忙着,给张昭书桌边添了热水,安静的坐一会,等张昭放下毛笔,才汇报道:“少爷,差不多了。张记那边将工厂规模扩大了两倍有余,用来应付经销商迫切要求的提货需求。 那张二也不是笨蛋啊。抗不住哪家的压力,就先让哪家提个一百两银子的货。他那里基本上乱成一锅粥。少爷,我们可以动手了。不能给他们产能提起来的机会。” 张昭喝着温茶,笑道:“好啊!按照计划执行。” 张昭说的轻描淡写,但是陈康却是心中热血涌动,因为他听的是冲锋的号角。站起来,立正敬礼,“是,少爷!” 之前突然铺货,打张记一个措手不及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餐! 国泰商行将会将玻璃镜子的出场价格降到100文,即比现在张记的成本价还要低。 所有的忍耐,都是为此时的爆发!为此时面对面的拼刺刀!来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脸被打的啪啪响 弘治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下午,位于崇文门外商业区的国泰商行店铺忽而发出信息,将之前一直谣传的信息落实:降价! 按照常理来推论,国泰商行降价到一面玻璃镜子700文,这就足以整的张记不要不要。张记的整个经销商体系会被摧毁。谁会到张记去现银现货,去买一堆很大概率卖不出去的玻璃镜子? 要知道,国泰商行通过多级代理体系,已经将全国的主要市场都覆盖。 张记唯一的应对办法就是降价。 这就像二十一世纪初,百事可乐和可口可乐在中国市场的大战。经销商体系这东西是可以模仿的。决定胜负的就是销售价格! 然而,国泰商行的做法是非常狠的!他们直接将小玻璃镜子的出厂价格降到100文。这个价码,张记跟不起! 在当前混乱的管理下,张记近千人的玻璃窑制造成本在150文左右。如果还是暴利时代,他们还有调整的空间。现在自是没有任何余地。 巨大的风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爆发了! 夜色如墨,浸染着天空。咸宜坊的寿龄侯府东南角,灯火通明。奴仆们汇聚在这里,安静无声,气氛凝固。 国泰商行降价的消息已经传到侯府中。一万八千两银子的生意,寿龄侯张鹤龄怎么可能不重视?被张二管家派人告知此事后,连夜在府中召集心腹商议。 至于张二管家,在下午时就被众多接到消息的商号们堵在崇文门外的张记总店中。 张鹤龄二十七岁的年纪,穿着精美的丝绸长衫,在明亮的烛光下脸色阴沉的要滴水,“总店那边什么情况?” 张二的长随跪在地上,苦着脸道:“老爷,那些商号的掌柜要我们退银子!之前按照750文一块镜子的价格卖出的,现在他们要按照100文的价格退还多出的银子。” 一名文士模样的心腹不满的道:“岂有此理?现银现货,银钱两讫。哪里还有因别人降价找我们退钱的道理。” 这话绝对是正确的!还讲不讲契约精神?但是,精美的客厅中,寿龄侯府的清客、师爷、管家、张延龄等其余的人全部都没说话。 寿龄侯府自然没做错。但是,随着国泰商行降价如此之猛,那帮商号买回去的玻璃镜子等于是废品,或者是要亏本卖,他们不找张记闹找谁闹? 这难道还指望他们吞下苦果,一声不吭吗?一万八千两银子的生意盘子啊!涉及到京中的权贵们,还有文官们。他们怎么可能任由寿龄侯府赚银子,他们去抗市场风险? 更别说,背景最强的那批人都是一两千两银子的货,而且全部都提走,他们的亏损有多大?现在带头的就是这帮人! 不找寿龄侯的麻烦,难道去逼张昭提价吗? 百事可乐的经销商固然不爽可口可乐降价,但要闹事找谁?当然是找百事可乐啊! 再者,逼寿龄侯把出厂价降下来,他们再去和国泰商行谈销售价格利润不是更多? 张鹤龄懒得听这种屁话,阴沉着脸一字字的问道:“张二是什么意见?” 张二的长随道:“二管家说,老爷要准备把银子退给他们,否则这帮商号不可能会罢休…” 张鹤龄提高音量打断奴仆的话,“退银子?想都别想!他们也不去京城里打听打听,本侯何时将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不服气就闹,本侯接着。” 客厅里的心腹们面面相觑。这哪里能行?这些闹事的商号背后可不是以往那些普通人,或者小官儿。 这时,外头一名长随进来,汇报道:“老爷,外头有一个读书人拿着前吏部尚书、少傅、太子太傅王公的名帖来拜访。” 这一连串显赫的官位指的只有一个人:王恕。此时,王恕已经致仕在陕西三原府家中。他和弘治皇帝有点龌蹉。但依旧是士林公认的天下名臣。 其幼子王承裕为弘治六年进士,时年三十六岁,在京中任兵科给事中(言官)。 花厅里一帮人都发愣。三原王家的商号也牵扯在其中?他们家不是在关中、榆林一带经商吗? 张鹤龄刚才滚刀肉般准备硬抗到底的气势泄了点,虽然不爽还是让人将那读书人请进来。这天下间,还没有几个人能拒绝一代名臣王恕的名帖! 少顷,一名读书人被引进来。他拱手一礼,昂然的道:“在下是三原王家子弟。我家商号和贵府有些生意上的牵扯,特来拜访侯爷。还请侯爷将我家中商号的银钱退还。我王家感激不尽。” 张鹤龄脸色阴沉的吓人,退钱又不甘心,不退又打发不了此人,道:“本侯还未有方案。你先去旁边的小厅里喝茶等会儿。” 王家的读书人点点头,拱拱手,跟着侯府的下人离开。 张鹤龄不忿的骂道:“他吗的,一个致仕的老头子也敢来本侯府上撒野?”心中不满到极致。然而,一句话还没骂完,又有人进来汇报,“侯爷,有人拿户部尚书侣钟的名帖来访。” 侣钟,字大器,郓城人(山东)。 张鹤龄还没应声,又有一个奴仆拿着一张名帖进来,见客厅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但是不得不应着头皮上前说道,“老爷,有人持左都御史戴珊的名帖来访。” 都察院大头目的帖子,谁够胆子压下来?他不得不来。 戴珊,江西浮梁人。 张鹤龄心烦意乱的在客厅中走来走去,他要是敢赖账,这些文官绝对不会让他好受。说道:“先引到旁边客厅里去待着,老爷我一会再见。再有朝中尚书的名帖来,一律带到别的小厅里去。” 将几名下人都打发走,张鹤龄脸色发青。纵然为弘治朝有名的滚刀肉,亦感觉到巨大的压力。真感觉这一张张的名帖就像是一个个的耳光甩在他脸上!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心腹们,问计道:“你们都说说,这事应该怎么办?这银子要不要退还?” 他不甘心啊! 张延龄叹口气,“唉..,大哥,算了吧!”这真不是开玩笑的。这些人可不是李梦阳。李梦阳就是个搞文学的而已。 张鹤龄一听这话,很不符合他的心意,神情顿时有点扭曲,厉声道:“二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退还1万8千银子,你退吗?” 张延龄委屈的拿起茶杯。 这时,门口又有一个奴仆出现。其人见张鹤龄看过来,战战兢兢的道:“侯爷,谢阁老的老仆拿帖子来了。他说要见侯爷。”这真不是他不听话。阁老比尚书们的级别更高啊。 “叫他进来。” 稍后,一名老仆被带进来。他随意的拱拱手,道:“侯爷,我家相爷听闻崇文门外有人闹事,特意派老奴前来告知侯爷,要妥善处理,不要引起民变。告辞!” 这下客厅里的众人没法淡定了。连谢阁老都派人前来,谁知道是不是他家族里的商号被牵扯到,或者是受同乡所托。但是话说到这里,压力就给到。 “老爷,退银子吧。” “退吧。” 张鹤龄这时已经坐在椅子中,听到众人的话,忍不住爆发,抬起头,喝道:“退,退,退什么?这是退银子的事吗?劳资投进去的银子找谁要去? 都不要说了。我明日进宫中,求皇后娘娘为我主持公道。那苟日的张昭他凭什么降价?” 满花厅的人噤声。 张鹤龄终于是抗不住压力。换成弘治皇帝在他这个位置上,给这么多人施压也抗不住!但是,他真的不想退银子。这是再剐他的心头肉!太难受了。 所以,他要换一个方向。京中的权贵们集体施压他确实抗不住,但是他可以去找张昭的麻烦!相比于这些权贵们而言,张昭就弱小的多! 前不久,那小子在御前不就乖乖的吗?对白酒的事情主动退让! … … 然而,张侯爷不知道的是,他选择的是一条更苦逼的路!也是张昭所希望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进宫(上) 崇文门外“张记”总店里的灯火彻夜未熄灭。正值暮春,夜间并不冷。而南城这里还未修建城墙,也没有宵禁。数十家商号的掌柜、伙计在这里堵着,讨要说法。 五间开的大门边,长随、伙计们围堵着。时不时的声援里头的掌柜们。 大堂中,张二管家被人堵在里面,不许他回后面的仓库中。 “诸位,诸位,我只是一个管家,这么大的决定,我也做不了主。我已经派人回府向我家侯爷汇报。天色已晚,城中都宵禁,诸位明天再来吧!” 张二整晚都在劝人,劝完之后,吩咐身边的侍从,“老爷的答复一来,立即通知我。” 朝阳渐渐的升起。宣武门、崇文门等九门陆续的打开,新的一天开始。 崇文门外的商业区中,张泰平在酒楼里吃着豆浆、油条,看着被围堵的“张记”总店,心情大好,美滋滋的咬着油条,“嗨,卢员外,咱们也是闲的无聊啊,所以来这里看热闹。” 陪着张昭的长随吃早餐的是卢奉卢员外。他和平江伯的次子陈泰熟识起来,然后就认识其妹妹陈夕凤,顺利的结识到国泰商行的掌柜陈康。 他麾下的伙计这些天都在帮国泰商行打探张记里面的消息。他本人虽然没有购买“张记”的玻璃镜子,但是他在京中多年,经营着银号,资本雄厚,人脉颇广。安插几个伙计跟随不是问题。 卢奉五十多岁,干瘦老头的模样。他既能和陈泰这样的世家子弟聊的来,当一个指点迷津的长辈。又能和陈夕凤这样的“豪门庶女”谈合作,当生意伙伴。也能在年轻的国泰商行掌柜陈康谈笑风生,当一个吹捧的经销商。 卢奉微微笑着,“张小哥,飘了啊!”这位张小哥年纪比陈掌柜还要年轻。约十一二岁的年纪。心思很鬼。 张泰平是个小黑胖子模样,眯着眼睛笑起来,“哈哈。享受胜利的时刻嘛!” 这时,下面的人进来汇报,“老爷,张小哥,张记里头传来消息,寿龄侯进宫了。” 卢奉轻拍一下桌子,惋惜的道:“哎,这是把寿龄侯给逼急了。这下事情复杂了。”谁不知道当今张皇后对弟弟的维护啊?还有金夫人会进宫找皇帝哭泣。 只要不是谋反这样的大罪,杀人的事情都能遮掩下来。 所以,国泰商行降价降的太狠了。应该温水煮青蛙,慢慢的玩死“张记”。很明显,以张记的管理、生产水平,根本竞争不过国泰商行。 张泰平却是眉开眼笑,“哈哈,好事!卢员外,你慢吃。我先走了。”说着,往酒楼外走,正好遇到前来听消息的陈夕凤,对这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大美人点点头,快步下楼,回去报信。 陈夕凤穿着绣花白裙,身段曼妙,明***人。她是侯府庶女,负责商业上的事情。在外面一般都是尽量坐马车。但和商业伙伴们见面,自然不会带帷帽,那很不礼貌。 陈夕凤轻笑道:“卢员外,张小哥这是…” 卢奉往天上指一指,“寿龄侯进宫了。” 陈夕凤漂亮的丹凤眼中精光一闪。结合张泰平反应,还有近来国泰商行的风格,她便明白:寿龄侯的这反应正是那位“张少爷”所期待的! … … 张记总店中。 张二管家听下人说完自家老爷的决定:进宫,顿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给长随扶着,长叹道:“唉…” 退银子,不仅仅是弥补已经提货的商号的差价,还有给一些要求退款的小商号退钱。经过此事,张记的声誉必定会受到极大的影响。玻璃八成是卖不下去了。 而更关键的是,因为成本、库存等问题,张记还会亏损近五千两银子。 他知道自家老爷的禀性,贪婪!但是,他派回去的长随直接给出他的建议:退钱。 因为,结合张昭这一步步的安排,张昭搞这么大的阵势,难道没有预料到寿龄侯会进宫?显然不可能的!那么,宫中必定会有一个更加可怕的“陷阱”等着。届时,只怕就不是赔钱的问题啊! 然而,自家老爷还是选择进宫找皇后娘娘。 他身为侯府的管家,此时除了长叹,还能逃走吗? “我家老爷进宫了,诸位等着吧。” 张记总店中不耐烦的各家掌柜们,听到这个消息,都不再围着张二废话,各自沉默,看向皇宫方向。信使也被派出去。 … … 三月二十七日的清晨,寿龄侯张鹤龄带着弟弟建昌伯张延龄进皇宫,可谓是万众瞩目。 因为弘治皇帝今天早上又免了早朝。各衙门的坐堂官们都在衙门中上班。消息瞬间传遍。 稍后,最新的消息传来,天子召张昭进宫。 东华门内的文渊阁中,李东阳听小吏说完,微微沉吟着,拿着茶杯出了他的公房,在文渊阁大堂中坐着喝茶。少顷,就见谢迁也出了公房,过来喝茶。 就在两个阁老交换意见时,张昭已经踏进乾清宫的大门。张昭又一次来到这里,明王朝的核心所在地。带张昭进去的是萧敬。萧公公身体佝偻着,对着张昭笑着点点头。 宫里人多眼杂。而有些话是不必说的。当日,张昭请求天子允许他经商补贴新军千户所时,萧敬就站在弘治皇帝身边。今日寿龄侯进宫哭诉…,呵呵! 张昭被带到乾清宫东暖阁中。这里通常是弘治皇帝用膳的地方。不像西暖阁,那里通常是弘治皇帝接见大臣的地方。这其实意味着皇帝是将此事当做家事来处理。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治皇帝神情平和,伸手示意:“平身。”此刻,张皇后、张鹤龄、张延龄都在暖阁中。 张皇后看着起来的张昭,这是她第二次见张昭,知道她弟弟和张昭有些龌蹉,心里的立场有些偏向性,开口道:“张昭,寿龄侯说你故意将玻璃镜子降价,打压他的生意。本宫问问你的看法。” 张皇后对弟弟是真心好,直接给张昭施压。在历史中,她为弟弟张延龄跪求嘉靖皇帝,结果然并卵。她面子丢尽,嘉靖皇帝都不鸟她。等她一死,直接将张延龄给杀了。 按照正常的逻辑,张昭这个时候是要给皇后面子的!但是… 第一百五十章 进宫(下) 寿龄侯张鹤龄站在张皇后身侧数步处,脸上微微带着得意的神情“俯视”着张昭。没办法,张侯爷是公认的草包。他就是这么耿直,喜形于色! 张鹤龄当前的处境两难。且不说“张记”的商业声誉在张昭两次折腾下已经受损,数年之内有实力的商号绝不会再和“张记”合作。就说他的处理方式。 退银子,他不仅仅要将到手的1.8万两银子退回去大半,还要赔上成本、库存的费用,总计将近5千两银子。 而不退,他又扛不住那些商号背后的利益集团的压力。 解决这个困境的办法,在张侯爷看来,就是现在这条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弄不过那帮文官,还弄不过张昭? 他要姐姐施压,让张昭乖乖的把玻璃镜子的出厂价格重新提起来。 … … 张昭微微低着头,眼角余光瞥了眼张皇后。没办法,在帝、后面前他若是直接去看两人,就算是“大不敬”。 张皇后三十岁的年纪,保养的极好。看起来如同二十五六岁的美妇。肌肤白皙如玉。穿着一袭华丽的长裙,要身段有身段,凸凹有致。气质雍容华贵。 其实张昭对张皇后此人不大看得上。作为皇后她确实是成功的。独宠于弘治皇帝啊,和民间夫妻一模一样。算是封建主义时代的奇闻。但作为母亲是不合格的。 正德皇帝死时无子,这是她之后一系列悲剧的开端。也是很奇怪,她作为太后,怎么不管管正德?这也是宠溺到一定的程度! 而作为姐姐,张鹤龄、张延龄两人在京中横行不法,底气就是她。当然,明朝的外戚都这么个德性。大哥不说二哥。 张昭对张皇后的“是非观”不报以期望,所以开篇明义,躬身道:“回娘娘的话,玻璃镜子不是张侯爷的生意,而是臣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臣成立国泰商行卖玻璃镜子,所得利润将会用于补贴新军千户所练兵的耗费。” 张皇后红唇微张,微微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其一,她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敢顶撞她。张昭这一堆废话,不就是承认“故意降价”的吗? 其二,她是真不知道这国泰商行的利润是要用来养兵的。她虽然居于后宫,但是丈夫心里想什么她能不知道? 再有一个,她虽然独宠于丈夫,但是还是有些事情不能碰的。比如:军权!这是禁区。 张皇后狠狠的瞪自己两个弟弟一眼,竟然又敢在她面前打马虎眼,然后继续雍容的,以贵妇的语调,徐徐的道:“那你把玻璃镜子的价格提起来不是更好。这样你的商行利润也高。” 至于张昭说的“玻璃镜子知识产权”归他,张皇后直接无视。 张昭继续保持着表面上的谦恭,道:“娘娘,寿龄侯在一个月内销售玻璃镜子总价值1.8万两白银。一年就是21.6万两白银。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售卖。以臣的预计,其营业额全年能达到约30万两白银,利润最少有25万两。” 说到这里,张昭就不往下说了。 别以为张昭是在说玻璃生意很好。其潜台词的意思是:你张皇后嘴皮子碰一下,一句话就要我给你弟弟让利25万两白银?凭什么? 25万两白银啊!东暖阁中,太监、宫女等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在张昭身上。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两人都是轻轻的、倒吸一口气。这两位都不知道玻璃镜子具体到底有多赚钱。张昭这是很直观的将数据呈现出来。别看皇帝号称富有天下,但弘治皇帝的内帑经常是捉襟见肘。 弘治皇帝稍微换算就知道他一年能拿多少银子。这比他派出去的太监每年上交给他的还多。眼见着中张昭“耿直”的顶撞皇后,开口道:“寿龄侯,这玻璃生意本就不是你的。你现在想要怎么解决?” 他一方面是维护张昭,一方面也是要敲打寿龄侯。他心中老早就对其不满,只是碍着皇后的情面没处置。 皇帝开口定调子,形势急转直下。寿龄侯张鹤龄求助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 张皇后没理他。她就是再骄纵,也知道她一句话不值二十五万两白银。 寿龄侯张鹤龄极其不甘心的吞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臣的商号给人围着。臣愿意退还其他商号的银子。只是这样一来,臣亏损了五千两银子。这是张昭造成的。” 他要赔偿。 站在一旁的萧敬心里被气笑:这真够无耻的,竟然还要张昭赔偿!而且不提玻璃配方的事。是不是事情完了你又继续卖玻璃?知不知道国泰商行是陛下的! 弘治皇帝不着急表态,问张昭:“张昭,你的想法呢?” 张昭躬身一礼,道:“陛下,寿龄侯偷窃臣的玻璃配方涉足玻璃行业。这是一个资金密集型、劳动力密集型行业。他经营不善导致亏损怪得了谁?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臣的国泰商行接下来还要推出玻璃酒杯、碗碟、花瓶等产品。臣恳请陛下禁止寿龄侯经营玻璃产业,免得他又亏损,搞出事情来。” 这话说的就很有点不客气。 寿龄侯张鹤龄想着大鱼吃小鱼,进宫来“欺负”张昭,这是被张昭当面打脸。而且,张昭还要反咬一口,赶紧道:“陛下,臣的玻璃窑有近千工匠,不制造玻璃怎么吃饭?” 张昭早等着他的,道:“陛下,臣愿意接收这些工匠。” 张鹤龄给堵的一口气难受,还要再说。弘治皇帝摆摆手,道:“寿龄侯,不必再说了。这事你就当买个教训吧。不是什么赚钱的生意你都能做。你以后不要再做玻璃生意,省的日后再出事。玻璃厂关掉,工匠都交给张昭。” 皇帝金口玉言。就算弘治皇帝怕老婆,但是他毕竟登基十四年,话都已经说出来,那就是定下来的。 张鹤龄不同意也得同意,捏着鼻子躬身行礼:“臣遵旨。”这一刻,感觉整个世界都索然无味。 早知道进宫是这个结果,他还不如不来。本来,顶多陪点钱就完事。结果,现在皇帝亲口禁止他继续做玻璃生意。 张延龄在一旁看着整个交锋。他就算是草包也看得出来:实际上皇帝是偏向张昭的。再看看东暖阁中,穿着青色直裰,书生装扮的张昭。心里叹口气。 他大哥这算是一败涂地。以后凡是张昭的生意,最好是避开吧! 而张昭,他一介平民,究竟是怎么样取得皇帝的信任的呢?只要等会出宫,消息传开,只怕张昭府上的门槛要被踏破——谁都知道他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这是踩着他大哥的“尸体”上位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再打一棍子 随着张鹤龄说出“臣遵旨”这三个字出来,东暖阁中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失,但同时又有些古怪。 上午的阳光照进来,洒落在富丽堂皇的房间中。东暖阁中的太监、宫女们还是保持着静止状态。因为,张皇后还在慢悠悠的喝茶。 张皇后睥睨后宫,没有任何对手。但这不代表她斗争水平差。她自然看得出来皇帝在维护张昭。但这种维护她很难说什么。只是委屈了她弟弟! 她心里对张昭有些意见。 弘治皇帝处理完“纠纷”,温和的笑笑,说道:“皇后,上次你不是说要些盐引吗?朕许了。” 这是补偿的意思。他不会让张昭从国泰商行里陪五千两银子给张鹤龄。这会寒张昭的心。所以,他将价值两三万两的盐引给张皇后处理。张皇后自然会补偿她弟弟。 这就是弘治皇帝!他确实是一个仁君。但同样他也确实很宠爱张皇后。 弘治皇帝都帮忙缓颊,张皇后心里对张昭那根刺淡了许多。张昭终究是为天子做事。素手抚过额前的青丝,斜嗔弘治皇帝一眼,宜喜宜嗔,风情无端,道:“陛下,臣妾岂是那不明事理的人?永嘉一直叫着要请张昭给她的朋友画像。改天等他将新军练成,臣妾召他进宫来。” 弘治皇帝给张皇后娇嗔一眼,再听的皇后承诺,显然是懂他的意思,心情顿时如同三伏天饮冰水,舒畅至极,微胖的白脸上浮起笑容,道:“好。” 帝后间眉目传情,其他人自然都当没看见。 弘治皇帝再看向张昭,叮嘱道:“张昭,此事就此罢了。你和寿龄侯不要再生龌蹉。” 张皇后不知道,弘治皇帝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不久前,张昭在万岁山的露台上因白酒的事退了一步。他今天帮张昭“做主”,除开公事外,也是有一点弥补的情绪。 现在,他既保护张昭、国泰商行的利益,又免于让皇后不高兴。心情正好。不希望张昭再生事端。 寿龄侯张鹤龄本来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垂头丧气。等听到弘治皇帝要给盐引时,又活过来。他的亏损皇帝姐夫全部补给他了。 这会再听弘治皇帝和稀泥,要求张昭不要再生事端,顿时如同打鸣的大公鸡一般,得意的看张昭一眼。哈哈,你搞这么打阵仗,能奈何本侯? … … 张昭一直低着头。他听弘治皇帝发盐引,心里就摇头。明朝的金融体制最大的破坏者就是皇室。 发行纸币:大明宝钞,结果是货币贬值不知道多少倍。盐引法的败坏,也是从皇室滥赏盐引开始。这里头不知道有多大的窟窿在! 当然,张昭现在肯定不会在弘治皇帝面前提这个。这和工匠的户籍制度一样。弘治皇帝对他的信任没到那份上。 张昭想要改变国政,还需要拿得出手的功绩!这样才能让弘治皇帝信任他。 这时,张昭顺着弘治皇帝的话说道:“臣遵旨。陛下,其实臣与寿龄侯素来并无恩怨。而寿龄侯屡屡盯着臣,背后是因为内官监太监徐智在运作。”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张鹤龄瞬间傻眼。张昭怎么知道的他和徐智来往的? 要问张昭有没有这两人勾结的证据,他有个鬼的证据!但是,在这个时候,要什么证据?徐智一直在找他的麻烦,他把黑锅给徐智扣上再说。 张皇后疑惑的看呆立着的弟弟一眼。当日张昭闯入后宫中,差点冲撞到永嘉,她就不觉得这是弟弟的水平能操控的。若是宫里的太监则说的过去。 弘治皇帝看着突然间脸色有点僵硬的张鹤龄,心里顿时明白,再看看妻子的脸色,道:“朕知道了。你们都去吧!” 一旁站着的萧敬明白:徐智完蛋了。皇帝有时候不会把话说的很明白。 他倒没想到张昭如此会把握时机,给徐智安了一个“挑唆”国戚和他斗的罪名!此时天子和皇后都不想张昭和张鹤龄再斗下去。 那么,居中搞事的徐智自然会招到帝后的厌恶。关键是,张鹤龄现在敢承认他就是看张昭不爽吗?不敢承认就得把过错顺水推舟的推到徐智身上去。 张鹤龄这哑巴亏吃的! 萧敬看着张昭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走出东暖阁的背影,心中感慨,再轻轻的一笑。他当初帮张昭是为皇爷的事,而这个决定现在有意外的收获啊! … … 张鹤龄进宫给张昭连打两闷棍。第一个是玻璃产业没他的份。第二个是张昭把徐智给弄死。 张鹤龄未见得有多么喜欢徐公公,关键是他吃了哑巴亏,还得保持和张昭的“和睦”啊!这他娘的。 临近中午,宫中殿宇的琉璃瓦上发射着白芒。 张昭对寿龄侯可没讲什么规矩,一马当先,从乾清宫门外往东离去。 张延龄看着张昭挺拔的身影消失,摇摇头,说道:“大哥,张昭的生意,咱们往后别掺和了。太难受!” 一年二十五万两白银的生意,就这样给搞没了啊。多来几次,他估计要得心脏病。 张鹤龄这时也有点反应过来,他因弘治皇帝补给他盐引而高兴有点傻,他错过了更多的银子。郁郁寡欢的道:“走吧。” … … 当张昭带着护卫骑马抵达新军千户所时,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首先,传到的地方是内阁。中午时分,李东阳和谢迁两人到廊房里吃午饭,正好在一起。听到这个消息,两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张延龄的看法:张昭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 若非天子看重张昭,寿龄侯去告刁状怎么会告不赢呢? 而消息传到崇文门外的商业区中,正在张记总店对面的酒楼里闲坐等消息的卢奉、陈夕凤两人来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果然如此啊!”陈夕凤感慨一句,美丽的丹凤眼中眼波流转,走到雅间的窗户处,正好看到对面“张记”总店中一片混乱。“退款”、“退款”的声音不断。 卢奉感慨。他到底是老了啊,反应没有年轻人快。陈夕凤不到二十岁吧?从张泰平以及国泰商行的操作手法中就推出来,宫中有“惊喜”!他家里的子孙为何没有如此出色的后辈? 卢员外将心里的情绪收敛,微笑着拱手道:“陈姑娘,恭喜你啊!”张记垮掉。国泰商行打掉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那剩下的市场是予取予求啊!而成为国泰商行北直隶总代理的陈夕凤要赚多少银子? 他这老江湖想着都有些羡慕。 陈夕凤回身笑道:“卢员外,你这段时间奔走劳累。国泰商行想必不会亏待你的。我们现在赶紧去见见张相公才是正理。” 卢奉笑着点头,目光越过酒楼窗户。 张昭张相公,现在只怕是炙手可热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落幕 京城北的京营驻地,位于西南角的新军千户所数月来都是严抓训练,每日口号声不断。近来更是新增夜间集合、爬山等课目。但整体而言,军营中都颇为平静。 而这一切在三月二十七日的中午后被改变。当日下午便不断的有骑士或者马车前来,俱是求见张千户。幸而张昭将营门的门禁管的比较严。 而管理后勤的林文宁,副千户王武等原来在京中有些人脉的军官纷纷被人请托。太多的人想要和张昭见面,搭上线。 这一切都源于天子对张昭的支持。张昭都把寿龄侯的玻璃工厂给并掉啊。这透露出的信息太惊人。 傍晚的训练结束后,张昭不得不趁着晚饭的时间,召集军中的军官们在千户府中议事。 计有两个副千户:王武、庞大郎。百户:吴臣、冯无忌、孙启栋、许澴伟等。亲卫首领刘二狗。还有管后勤、军法的林文宁,国泰商行的负责人陈康。 夕阳的余晖将尽。大堂中中两排烛光照的明亮。原来用来放沙盘的位置给撤下去,摆着数个方桌,拼成一个类似于西餐的长餐桌。军中的厨师烧的堆得冒尖的大碗肉菜不断送上来。香气四溢。 张泰平因处理文书有功劳,在餐桌最末尾有一个座位,见大家都在低声说笑吃饭,带头起哄道:“少爷,喝点酒吧。今天高兴!” 庞大郎附和道:“相公,是得上点酒啊。你得天子看重,咱们新军千户所上下与有荣焉。”这就是时代的特色。张昭这个千户被天子看重,那就是整个千户的荣耀。 这话说的对了众人的胃口,纷纷出声提议喝点酒。 张昭笑道:“我本来是要告诫大家把心思都用到训练中,四月一日的会操马上就要举行了。不是要请你们喝酒庆祝的。传出去像什么话?不过,国泰商行赚的银子多,新军千户所无后顾之忧,确实可喜可贺。这样吧,一人一碗酒!” 刘二狗这个憨货咧嘴笑,感觉酒虫都要出来。 张泰平小声嘀咕道:“少爷就是闷骚啊!明明心里乐的不行,就是不肯表现出来。”拿起倒在面前的酒,舒服的抿一口。真香啊! 王武络腮短须,大口的喝着酒,再吃几口牛肉,问道:“相公,要拜访你的人太多,这事怎么处理?” “叫他们把拜帖留下来,见与不见,我回头再说吧。” 这顿饭吃的很舒坦。张昭本意是讲纪律的,不要受到外界干扰积极准备过几天的会操。但见众人兴致很高,拥戴他,便顺水推舟的变成“犒赏宴”。 酒宴后,张昭把陈康叫到后面的书房中谈事情。张泰平点亮蜡烛,微醺的道:“少爷,咱们的五粮液干吗还要买来喝。自己酿多好。” 张昭坐在椅中,没理会小黑胖子。这小子才十一岁,喝一碗白酒就有点飘。在书桌前抿着浓茶,微微的感叹道:“伯宁,这段时间军中消耗大,辛苦你了。” 陈康做事稳重,性格却是幽默风趣,喜欢开玩笑。笑道:“少爷,每天给人奉承都叫辛苦,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再说,都是少爷事先定好的计划,我只是执行。” 张昭笑着点点陈康。 这一个月以来,新军千户所招新兵,打造火器,实弹训练。对粮食、铁矿石、火药等物资消耗非常大。国泰商行又在和张记较量,承担着很大的压力。 “如今大局已定。南口村的水泥窑改为砖窑。水泥由国泰商行这边烧制。可以敞开供应,销售。这是作为玻璃制品之外的另一个利润增长点。 我这次在宫中教张鹤龄做人。把玻璃的产权收回来。但是‘二锅头’却只能任由他酿造。所以,家里需要开辟新的银钱来源。这事,我已经去信让丁管事去天津收购…” 陈康听的头大,苦笑道:“少爷,我提个意见你别生气。我对商业真没什么兴趣。我想跟着你在军中带兵。经商这块儿,我倒是有个人选推荐给你。平江伯府负责生意的陈夕凤堪称商业奇才。她是平江伯的庶女。” 张昭微愣,他没想到陈康不愿意负责商业。 一旁的张泰平嘿嘿笑道:“少爷,那位陈姑娘是个大美人,而且性格落落大方,女中巾帼。干脆你把她收为小妾,让她来负责国泰商行。既能兼顾能力,又能兼顾信任。这不是两全其美?” 张昭忍不住笑骂道:“你小子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明代没有龙傲天小说啊!这小子怎么有这种倾向?国泰商行是公事,若是他的小妾更不能执掌。 陈康亦笑起来,道:“那就让董元明来京中负责。他在青龙镇对他堂嫂朝思暮想,早晚要出事。少爷,陈姑娘数次在我面前提出来要求见你。今天下午她又来了。” 张昭摆摆手,“不见。玻璃镜子善后的事,你先来处理。我去信叫元明来京。” 一应事情安排妥当后,陈康告辞。张泰平亦出去。月色静静的流淌在房中,落在张昭的身上。他在书房中开始推敲着四月一日会操的事情。 … … 皇城,某处厢房中。 萧敬招呼着内官监太监徐智喝酒。月影淡淡,房间中没有点灯。八仙桌上四个精美的小菜,一壶美酒。 徐智四十多岁的年纪,此刻脸色灰白,喝着酒,心中苦涩,哽咽的道:“萧公公,你说咱家是不是眼瞎?怎么就想着和张舍人过不去呢?” 宫中向来没有秘密可言。上午的事情,现在早就传遍。张昭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告了徐智的黑状。一个下午的时间,徐公公就失势。但他还想挣扎一下。 萧敬满头白发,拿着二钱小酒杯和他碰一杯,一口饮尽,道:“徐公公,皇爷要给张昭一个交代。娘娘则是对你很不满。上次张昭闯入宫里的事情是你策划的。你自己明白该怎么做,给大家存个体面。” 徐智一下子哭起来,“萧公公…” 萧敬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小屋。 原本应该活到正德朝的徐公公在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井中,就此落幕。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帖众多 朝阳从东边升起,嘹亮的军号声中,新军千户所的驻地中,1000名士卒在校场中开始早操。 距离校场千米外的后勤区域中,隶属于新军千户所的320名工匠们并其家属们对这样的军号声习以为常。男人们起床洗脸,吃过自家女人早起准备的早餐,带着孩子们去火器工厂。 工匠们的工作是打造火器、炼铁、制造火药。孩童们不分男女都在工厂旁、位于山脚下的学堂中读书、识字。大量的适龄的学徒被招进来,他们一边工作一边识字。 教授的自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语文、数学、自然、思想品德四门课。 小学学堂的校长是百户冯无忌。自从国泰商行反哺回来三千两白银,他这里人手宽松许多。招聘京中落魄的秀才、小吏、国子监生来学堂中任职。 军号是士卒们一天训练的号角,也是整个驻地里鲜活的生活的开始。 校场西面的千户府中,张昭早起来,正在和来军营中的蒋太监府中的二管家见面。 说起来,两人也是老熟人。之前打过一系列的交道。当日去青龙镇中等太子朱厚照还是蒋二管家通知的。而将蒋家庄暗中送给张昭后,蒋二管家直接和张昭对接。 蒋二管家品着茶,明显感觉比上一次来的时候茶叶品级高一个档次。这倒不是他的待遇提升,而是张昭这里的茶叶品级提升。在生活细节上,张昭从不会委屈自己。 看着正在看信的张昭,蒋二管家心里也是感慨。张昭几乎是他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最开始在蒋家庄中,张昭都只够和丁管事招待。他送出门,都是给张昭的“礼遇”。 现在倒过来了。他在张昭面前能有作为,这是因为他是张昭的故人的缘故。 嗨,谁又能料到一个十六七岁的读书人,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做到这一步呢?张昭现在不仅仅是承载皇帝练兵希望的千户,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徐公公昨天死了啊! 按照这件事来看,他的老爷、银作局的蒋太监,在面对张昭时,都需要谦恭一些。因为徐公公在宫中的地位比他家老爷还高。 张昭看完蒋太监给他的亲笔信,将书信放在书桌上,看向蒋二管家,微笑着道:“还请二管家向蒋公公转达我的谢意。军中会操将近,等事情忙完,我请蒋公公吃酒。” 蒋二管家起身,拱手道:“张舍人客气。小人一定将话带到。” 张昭点点头,送蒋二管家离开。刚回来,正想着蒋太监在信中说的“宫中震动”,他要是再回东宫中,刘瑾那帮太监不敢再明里暗里坑他了。他到现在才算是在宫中立起字号。这时,张泰平抱着一堆拜帖进来。 张泰平个子不高,抱在怀里的拜帖遮住他的脸,喜滋滋的道:“少爷,你看昨天一天又收了这么多名帖。我都清点过,朝中衮衮诸公最矜持。 只有侍郎级的文官派族中子弟投书,还是打着策论、聚会的幌子。 武勋们可直接得多。你看,镇远侯的嫡子顾新都写帖子邀请你喝酒。别看他不是嫡长子,无法继承爵位。但听说他在京中武勋集团的小辈中很吃的开。 送名帖最多的是京中的商号。我也分不清这些商号背后是谁家的。我听卢员外说,但凡以各地会馆的名义下帖子的,必定是豪商巨贾。反正都是冲着玻璃生意来的。 少爷,你在他们眼中估计和财神爷差多不多。你看,这名帖中竟然是邀请你去他家里吃酒,说他有两个女儿姿色无双,请你鉴赏。哈哈!” 张昭笑着摇头,道:“你小子最近没被练的。纯属是闲的慌。改天叫你娘给你说门亲事。别整天想这些事。春天都过去了!”小黑胖子才十一岁,这个年纪开始对异性好奇很正常。 调侃小黑胖子两句,张昭道:“文官们的请帖,你拿去让老林帮我按官场惯例回复。武勋的帖子,能推就推掉。你去请教老林,照着学写官样文章。 现在和他们见面没有任何意义。新军越强大,我反而要越和他们保持距离。推不掉的,挑出来给我看看。至于商号的帖子,你全部转给伯宁处理。” 张泰平嘿嘿笑几声。他整天在军营中,听着那帮糙爷们讲荤段子,确实被熏陶。挑出一张名帖给张昭,“少爷,这是长宁伯府送来的帖子。这个没法推。” 小黑胖子跳归跳,做事还是很得力。张昭翻看,长宁伯周彧邀请他今晚到其府中吃酒小叙。略微沉吟片刻,道:“我去看看吧。” 当日在万岁山的露台上,长宁伯周彧借故主动挑起对寿龄侯张鹤龄的攻击,他当时就拆台,不愿意给周彧借力。此人离开时还瞪他几眼。 此时既然周伯爷想要修复关系,抛出橄榄枝,他确实要考虑接着。 他和张鹤龄已经是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若再和太皇太后的弟弟搞成敌人,那他是脑子进水。张皇后和肃孝周太后是目前皇宫中执牛耳者! … … 在新军千户所中开始训练、制造时,往东毗邻的营盘中的士卒们开始准备吃早饭。 四月一日的会操,原定计划是由兵部、五军都督府、内廷一起阅试各营候伯都督骑射韬略及把总等官骑射之术。但是,保国公朱晖说要把新军千户所拉出来溜溜。 这引得京营中的悍将们不满。也要求将自己的军队拉出来检阅。京营数十万人确实快要烂透。但亦有数万人的战兵。这都是上过战场的骄兵悍将。 凭什么新军千户所可以露面,而我们不能? 是以,最近十二团营的军队都开始操练。 中午时分,几名团营的都督在奋武营的食堂里一起聚餐。十二团营的设置是以宿将总督团营,为总兵官。以内臣为监军,以文臣为提督。下面团营下辖一万五千人,设都督,都指挥使、把总等职位。 一名都督道:“老周,你和张千户走的比较进。他什么来头,怎么连寿龄侯告刁状都不管用?”练兵归练兵,他们关心的还是京中的大事:都传遍了张昭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周都督喝着酒,笑道:“我说你们几个怎么都跑到我这里来蹭饭?你们管他什么来头,能搞定寿龄侯就是本事啊。以后啊,我看你们少说风凉话。” “这个是自然。咱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周都督笑笑,和同僚们扯淡。心里也是感慨张昭突然蹿起来啊!听说很多伯爷、侯爷都派嫡子邀请他吃酒。他是不是考虑最近再去趟张昭的千户所?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伯府夜宴(上) 当京营的兵头们对张昭忽而成为红人而感受的震惊时,成国公府中。 三月底天气渐渐的炎热,正午的烈日照耀在庭院里的芭蕉叶上。成国公朱辅背负着手,看着庭院里的景色。少顷,嫡次子朱凤前来,“爹,你找我?” 朱辅的长子朱麟身体虚弱,这个次子更得他看重。 朱辅四十多岁,在家中穿着文士长衫,转过身来,道:“宫里的消息,你听说了吧?” 朱凤前段时间给朱辅“禁足”在家中。因为当时朱凤和张昭闹得太过,在张昭斩杀李副千户后,朱凤还想着带家丁去冲击军营。被朱辅扣下来。 现在都已经近四个月过去,朱凤已经被放出来。宫中传来的消息他自然知道。 三月二十七日上午,张昭被召进乾清宫中,而后安然无恙的走出来。反倒是寿龄侯被勒令不得再从事玻璃制造行业,将“张记”名下所有的工匠都转给张昭的国泰商行。 三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昨天,内官监太监徐智被发现死在井中。此时,消息已经传遍京中达官贵人们的府中。 “嗯。” 朱辅看儿子一眼,说道:“这就是教训。不要和寿龄侯混在一起做大事。他是皇后的弟弟,相当于是有免死金牌。你可没有。张昭大势已成,明白吗?” 朱凤轻轻的点头。 他懂父亲的意思。如果只是和张昭的私人恩怨,那现在就可以放下了。譬如像保国公、崔驸马这样的恩怨,由得他们去。只要张昭不冒犯到成国公府的基本利益,就不要去惹他。 朱辅欣慰的点头,捻须道:“你去吧。少流连在教坊司,名声不好。有看得入眼的女子就娶进府中来。” 朱凤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这是奖励了,躬身道:“谢父亲。” … … 傍晚时夕阳渐渐的落山。在宫中当值回来的陈泰一路思索着去见父亲陈锐。 平江伯陈锐自从弘治十三年秋被天子解职夺禄闲住后,便丧失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变得颓废。六十二岁的年纪就如同老朽的枯木般。 陈锐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书房院落中看书,或者在庭院里的树下发呆。只有两个跟随他多年的老仆随侍在左右。 “二公子,你来了。”一名老仆弯着腰行礼,招呼着走进来的陈泰。 陈泰点点头,“我父亲今天怎么样?” 老仆叹道:“还是老样子。茶饭不思。饿了就吃点。” 陈泰心中难受,穿过庭院到书房中见父亲正坐在窗前的官帽椅中发呆。躬身行礼:“见过父亲。”等他爹有反应后,挥手让老仆出去,低声道:“父亲,孩儿今天在宫中听同僚们议论张昭。心里有一个想法请父亲定夺。” 陈锐形容枯槁,倚靠在木椅中,勉强的提着精神道:“就是上回你给我说的帮天子练新军的那个千户?” “是的。他不知道因何缘故成了天子面前的红人。寿龄侯张鹤龄到乾清宫中告状,当时皇后娘娘也在。但天子竟然偏向他。孩儿的那些同僚们都没有任何消息。孩儿想,我们何不把二妹嫁给他。” 陈锐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道:“不必。这种新贵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父亲…”陈泰跪下来,陈述道:“父亲,我知道你疼爱二妹妹。但如今府里这样的局面,衰败已是必然。她的婚事自去年开始到如今还未定下来。那张昭我亲眼见过,生的一表人才,而且颇有手段,上升势头明显。将二妹妹嫁过去也不算辱没。” 陈锐眼中总算有点生机,想一想,长叹一口气,道:“行吧。” 陈泰精神一振,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道:“好。我去和张昭说。” 府中权势已经倾颓。天子不喜欢他父亲。而且,他父亲拥兵自守,不敢和蒙古人作战,将祖父的名声都败坏,再无复起的可能。他一直在为家族奔波。 武勋的出路,最佳的自然是去战场上博一个功名。只是,他已经错过最佳的习武年纪,而且对上战场有些害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和一个潜力股联姻。 二妹妹那里得委屈她了。 … … 张昭既然是潜力股,京中其他人岂会看不到? 那些公侯们将嫡女嫁给一个千户有点跌份,但庶女,堂姐妹,族内的女子难道就缺了?只是在近期内能请到张昭去吃酒的人不多罢。 位于京城西咸宜坊的长宁伯府中,在入夜时分灯火通明。一个个奴仆在府里东面院落外侍候着。厨房那边早已是在下午就准备好各种美食。只待伯爷一声令下,就开始烹饪。 后院中,一名年近六十岁的贵妇人正由几名妇人陪着,和一个身材高挑、青春靓丽的长发少女说话。 贵妇人是长宁伯的正妻,拉着少女的手,笑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雨瑶今年已是十六岁。今日你爷爷请了人到府中做客。雨瑶暗中去看看。” 陪着的妇人有少女的母亲,长宁伯周彧幼子的正妻,略有些不满的道:“母亲,那张昭不过是个千户。雨瑶嫁给他未免丢了我们伯府的颜面。” 少女的伯母笑道:“嗳哟,这话说的。妹妹,那个张昭现在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公公自有他的考量。再说,雨瑶今晚去看看,若看不中再说。” 长发少女给长辈说着婚事,洁白的俏脸上浮起红霞,娇羞难言,悄然的低下螓首,心中慌乱如小鹿。 这时,一名老婆子进来道:“老太太,他来了。” 屋里的女人们纷纷起身。 … … 张昭给长宁伯的孙儿引着进府中,面子给的很足,穿堂过室,来到一处精美的客厅中。长宁伯周彧六十多岁,穿着一身暗蓝色绸缎长衫早等在这里。 张昭客气的拱手一礼,“张昭见过伯爷。” 周彧哈哈一笑,走过来道:“张贤侄客气。你我是旧识,何必如此生分?坐!”做个手势,邀请张昭到客厅正中的八仙桌处落座,道:“前几日我是错怪贤侄啊。贤侄不声不响的让张鹤龄吃这么大个亏,实在是让人痛快。我今晚和贤侄好好喝几杯。” 周彧人老成精,几句话把他和张昭的过节揭过去,还把两人往同一阵营里扒拉。 张昭心知肚明。长宁伯在扯淡。这顿酒根本不是因为他帮长宁伯出口气。而是弘治皇帝维护他,对外就透露出某种信号。所以现在这些人对他很亲近。 “伯爷客气。在下无有不从。” 周彧畅快的大笑,吩咐孙子和管家们,“上菜。” 一道道的菜肴如流水般飞快的送上来,完美的阐释着什么叫做钟鸣鼎食之家。 周彧和张昭吃了几杯酒,说起在去年在青龙镇中的旧事,几次的相遇,见张昭确实念着旧情,问道:“贤侄可曾婚配?”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伯府夜宴(下) 张昭今夜来长宁伯府中赴宴,穿着一袭青色的直裰,头戴儒巾。身姿修长,容貌俊朗,儒衫更显得他温秀俊逸。 张昭这时禁不住愣住。他真没想到长宁伯会问这个问题。不过是来喝酒,表明下态度而已。长宁伯竟然有和他联姻的意思?这有点不合理啊! 想归想,张昭没有丝毫的犹豫,拒绝道:“我父母去世前已经给我订好婚事。只等新军千户所的事务略微轻闲点,我就回去完婚。” “哦?”周彧表示怀疑。他既然有和张昭联姻的意图,张昭的家世他岂能没调查清楚? 张昭的父母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那个时候,张昭才只有十四岁吧?这个年纪,以张家当时的家境,且张昭那时连童生都不是,订什么亲? 面对周裕怀疑的眼神,张昭神情坦然的道:“伯爷,我妹妹婉儿本姓李,她是我的表妹、童养媳。我和她的婚约是父母之命,决不可更改的!” 周彧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张昭连父母之命都搬出来,他还能说什么?他想要将孙女嫁给张昭,还不是看好他的未来?此时当然不能交恶。尴尬的一笑,惋惜的叹道:“既然如此,老夫在此恭喜贤侄啊。来,喝酒!” … … 张昭和周彧喝酒的客厅格局略显繁复,精致典雅。在客厅侧面的小间中,周雨瑶正在丫鬟的陪伴下偷偷打量着张昭。 她见张昭连听都没听,直接拒绝她爷爷,心里是五味杂陈,忽而涌上心头。 她当然不想嫁给一个千户,就算他是个秀才,还是觉得此人会有些粗鲁,不是良配。而今晚一见之下,却完全颠覆她这印象:青年书生,青衫儒巾。 在她爷爷面前谈吐自如,没有丝毫的胆怯或者谦卑之意。隐隐是分庭抗礼。嗨,她是白想的。 此时,见张昭坚守婚约誓言,心中暗自佩服。又觉得自己好笑:你不想嫁,人家也不想娶啊!心里既觉得他表妹挺幸福的,又继续想着她的未来。 各种滋味便这么涌上来。 周雨瑶的丫鬟身高比她略矮,身材比例极佳,凸凹有致,容颜靓丽,是一个青春娇艳的俏丫鬟。这时她趴在自家小姐的肩膀上,笑兮兮的道:“小姐,有没有觉得可惜?他真是俊啊!公子如玉。” 周雨瑶好笑的拍一下自家的丫鬟,小声道:“燕燕,那你现在出去,我让爷爷把你送给他当小妾。” 俏丫鬟娇笑道:“我再不去。我这辈子都跟着小姐你呢。”回头恋恋不舍的看一眼厅中的青年,跟着自家小姐离去。 这次相亲失败。 … … 旁边小厅中的事情,张昭并不知道。他正在听长宁伯周彧仿佛酒喝的有点高后的“诉苦”。 “贤侄,你看着我在人前风光,殊不知我亦有无数的难处。你如今前途无量,我本是想将嫡孙女嫁与你为妻。但是,你既然已有父母的遗命,我自然不能强人所难。 当日,你将五粮液的酒方送给我。想让我照拂你的白酒生意。我惭愧啊。张鹤龄此人是京中商业一霸。我没能拦住他。这酒方我今日便交还给贤侄。 我府中的商号从今日起不再对外售卖五粮液。所有的生意渠道全部由贤侄接手。我只求将来周府有难,贤侄能看在今日之情分的面上,帮衬一二。” 从长宁伯周彧的角度去看,张昭缺银子! 张昭的白酒生意受到张鹤龄偷盗配方生产出的“二锅头”的冲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互间的竞争会进一步削减白酒给张昭的利润。 张昭名下的国泰商行卖玻璃制品利润很高,但是他在御前明言,利润要用来养兵。这是开不得玩笑的。“欺君之罪”给人拿住把柄很要命的。 他要示好张昭。那么,既然联姻不成,那就直接送银子得了! 五粮液给拿回来,张昭心中高兴。想一想,拱手道:“伯爷美意,在下推辞反而不好。不过这酒生意还是要伯爷帮我看顾一二。我愿意分给伯爷三成的纯利。” 五粮液的技术门槛可比二锅头高得多。配方、酿造技巧更容易保密。五粮液是走的高端白酒路线。总产量未必很高,但利润率高。而且在现在来说还是独门生意。拥有着超额利润。 这是经济利益。但是,张昭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他隐约记得周太后好像是在弘治末年才去世。换言之,周家还会继续是顶级权贵。那么,既然长宁伯有意和他结交,那为何不进行利益捆绑呢? 他并不认为长宁伯会是什么坚固的盟友。长宁伯还是明朝典型的外戚。但是,能和周太后这张弘治朝的“大王”扯上交情,日后有困难也好运作。 长宁伯不像张鹤龄兄弟俩,他已经六十多岁,享受了近四十年的荣华富贵,心中的执念只剩下一个“侯爵”爵位而已。剩下的就是让家族的荣华富贵绵延下去。 此时,张昭的举动让他惊讶,心中感慨,举起酒杯邀请张昭喝一杯,亲切的道:“贤侄有心了。” 张昭笑笑,道:“伯爷客气。这是应该的。少了伯爷的支持。这五粮液想进宫中不知道要多费劲。不久之后,我有一门新生意,不知道伯爷有没有兴趣一起投资。” 酒生意这个盘子太小。他还有更大的盘子让双方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长宁伯畅快的笑道:“这我当然有兴趣。” 酒宴中的气氛更加的融洽。 … … 京城中有宵禁。张昭和长宁伯周彧扯着生意,谈论京中趣闻,时间流走。 张昭出不了城门,只能在伯府中留宿。 月华如水。张昭洗漱后,躺在舒适、奢华的房间中,习惯性的在睡前反思、总结白天的事情。这是他穿越之后养成的习惯。吾一日三省吾身,则智明而行无过矣。 这种方法,在哲学上叫做“慎独”。他不是什么天才,只能通过不断的总结去提高自己。明朝,充满着种种的不安全因素。他内心中始终有着危机感,迫使自己去提升。 今天和长宁伯喝酒,他都没有料到会谈成这样。事情若是进展的顺利,在周太后去世前长宁伯会成为他的一个助力。 那么,接下来,就是在后日的会操中,让新军一鸣惊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会操前(一) 朝阳升起。长宁伯府中的屋舍、楼阁、树木都沐浴在金红色的霞光中。 张昭洗漱完毕,在他住的庭院中略微感慨。他的视线所看到的都是层层叠叠的屋檐。古树参天,花香幽幽。鸟鸣声中带着暮春清晨的寂静。 “所以说,明代的奢华和现代不同啊。没有高楼大厦,一样是富贵之气扑面而来。等以后,我空闲下来也要将家里拾掇拾掇,盖几栋精舍,修座园林,种个几亩桃花、梅花、玫瑰什么的。和婉儿她们住在里头也是舒服。” 张昭穿越而来快这一年的时间。这一年来除开到皇宫里,到权贵府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今晨所见,和网上看的图片,旅游时看的庭院感受完全不同。心里倒是对生活有些想法。 年轻人和老年人的作息不同,张昭在和周彧的孙子周修的陪同下吃过早饭,返回军营中。 长宁伯的示好,又是想要联姻,又是忍疼送银子,无非是看他近日在弘治皇帝面前当红,而肃孝周太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做一个备份而已。 这一点张昭看的很清楚,并没有什么被伯爵的嫡孙奉承着,就觉得飘飘然。他的根基,还在新军上。 回到军营中,张昭开始了解千户所中对明日会操的准备。会操的准备工作,新军千户所在检阅中要展示的东西,他早就下发。到现在只是检查检查。 毕竟,明天的会操对于新军千户所非常的重要。这不仅仅是关系到张昭个人的荣辱、权位,亦关系到整个新军千户所的地位。事关所有人的荣誉、待遇。 在书房中处理好公务,张昭带着刘二狗在军营中转悠,还没转两步,就有士卒来报,奋武营的周都督来访。张昭就站在营地正中的校场边,让人将奋武营都督周豫请过来。 整个京营的驻地都在城北大营这里。但就像张昭修建了后勤区域,又囊括属于西山山脉的一座300米高的小山将营区往北扩大一倍一样,各团营都有自己扩充的区域。 周都督四十多岁,正是一个中高级武将最好的年纪,穿着明军中的常服:幞头、束带、红胖袄、皂纹靴。爽朗的笑着走过来,拱手道:“张老弟,兄弟我又来叨扰了。” 张昭身姿修长挺拔,穿着青衫文士服,在军营中别具一格,微笑着拱手回礼,“周大人若是为水泥而来,只要你出的起银子,我这里可以管够。” 国泰商行已经接收南口村来的工人,在北面的玻璃厂中开辟新的窑烧制水泥。而且对外售卖,作为国泰商行的第二个经济来源。 周都督仰头一笑,“哈,兄弟我这次不为水泥来的。是来看看你的新军。明日就要会操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其实,要说新军千户所和十二团营的竞争,原则是不存在的。当日,保国公将新军千户所单独列出来,引的其他团营的将士不满,也要求在天子面前展示自己。 会操,谁不会啊?练的好,天子肯定要给赏赐!这是个露脸的机会。 而才成军四个月的新军千户所主要是被拉出来展示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而不是要和其他精锐团营竞争。其实,出洋相的概率更大一些。 张昭给说的也是一笑,指指场中正在训练的踢正步的吴臣那个连队,“周大人可以在一旁观观看。这就是我准备参与会操的王牌军队。” 他并不介意给奋武营的周都督旁观。训练队列,这在十二团营中又不是秘密。古代军队,士卒们进军营的第一步就是训练队列。否则军阵列不起来的。 刘二狗等几名亲卫站在张昭身后,春风吹拂而来,吹动着军旗。校场上口号声不断,“正步走,一二三四。” 周都督管着一万五千人的奋武营,他说是来看新军千户所的训练,其实是在张昭面前刷刷脸。 文官们的官位提升自有规矩。三年一考。而武将就没那么多讲究,纯粹以军功、关系而论,蹿升的很快。而张昭就属于关系户。他是想成为关系户的关系户。 十二团营的都督之上,还有更进一步的职位啊! 周都督看了一会,赞道:“好兵啊!吃的好,军服整洁,精气神都很足。”见张昭神情平静,想一想,决定说点真东西,说道:“张老弟,你练兵我来了几次都见过,似乎你并不重视士卒的格杀本事?” 张昭看着校场中,解释道:“周大人,并非是我不重视,而是格斗技巧不是短时间能成的,而且要实战。王副千户就是他们的教官,就教三下白刃战的刺杀。” 周都督点头,笑着道:“张老弟,别怪兄弟我多嘴啊。兄弟和鞑子明刀明枪的干过几次。你的枪兵要是能抵得住鞑子骑兵的冲击还好说。若挡不住,真的好好练练格杀。然后,军阵之中不能纯粹的使用枪兵,可以搞点盾兵,还有长枪兵、骑兵配合,这样足以应付战场上复杂多变的情况。” 张昭自然听的出周都督是经验之谈。虽然燧发枪在万岁山,在兵部的检测中都超过弓箭的射程,但明朝军中对火器的信任度不高。这源自于那不靠谱的兵器制造水平。 所以,周都督建议他配备多种兵种来应付战场上突发多变的形势。实际上,火绳枪时代,军阵中确实配备其他兵种辅助。明军中此时就有火铳。 张昭认真的道:“多谢周大人提点。” 周都督哈哈一笑,继续道:“张老弟,这只是经验之谈。我和你说,历年来的军中会操,列队并不被上头看重。而是要重点看旗号改变后,士卒们变阵的速度,还有演武。你这个有点单调啊。明日想要出彩怕是很难。赶紧想个辙。” 张昭一听就懂周都督说的意思。当日讨论时,冯无忌给他说过。说白了,军中对士卒的检阅,真的有点像后世里看大型团体操表演。 想想看,宽阔的广场,数万名身穿红色军服的士卒随着旗号、鼓声而动。演练什么偃月阵,一字长蛇阵,鱼鳞阵。再要士卒们手持兵刃跟着鼓声大吼。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杀气腾腾? 皇帝、文官们懂什么?这种大场面就足够糊弄他们。 但是张昭要的不是这个。中国人都懂,真正的军队检阅应该是什么样的! 张昭笑笑,“我知道了。周大人明天看就知道。在太阳底下站得有点久,我请周大人喝杯茶。” 如果三大营,十二团营的会操是周都督这个模式,那他明天想要一鸣惊人,基本是稳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会操前(二) 正如奋武营都督周豫所想的:弘治十四年四月一日的会操,实际上是保国公想要将新军千户所拉出溜溜,顺便看看他们的“笑话”。 至于说各营想要在天子面前展示的心思,这是明摆着的事。 而军中的将校们还需要注意一件事:各营的候、伯、都督都要考校骑射、韬略。都指挥、把总(千户)、领队等官要考骑射之术。这是早就传出的消息。 考得不好的人,其结果不问自明。这是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会考”。 周豫在会操前一天还有空来张昭这里“刷脸”,自然是不担心考试。看兵部下发的命令就知道: 十二团营的编制,各营的头官分别是由侯爵、伯爵、都督来担任,而靠真本事上来的武将其官职就是正二品的都督。 周豫属于优等生。 而张昭是以文士领军,他身上还挂着一个生员功名。当然是不用考骑射。 在张昭和周豫闲聊时,整个京营系统,五军都督府的武勋们都在做准备。 城南的宣北坊中,保国公府。 保国公朱晖正在家中擦拭着一把钢刀(明代有炼钢的能力)。他麾下的数十名亲卫(家丁)们正在屋外的校场中打熬身体。为明日的会操做准备。 亲卫首领在屋里侍奉着朱晖,笑着禀报道:“国公爷,新军千户所那边的情况,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他们这几个月一直在练习队列。明日旗鼓一动,他们就要露馅。” 朱晖早年跟随父亲征战,弘治五年继承爵位。去年带着数万大军去大同府和蒙古人作战。对军中的事务非常熟悉,在天子面前谈起来头头是道,深受天子器重。 这时,抬起头,不屑的道:“打听张昭的新军干什么?他还真以为军中的事情是看几本书就会的?哼,在东宫面前编排我。他练的花架子兵而已。明日我随侍圣驾,有的是办法检验他。” 亲卫首领笑道:“国公爷说的是。倒是属下多此一举。” … … 三月三十日,驸马都尉崔元依旧在宫中当值。他于弘治六年五月娶了永康公主(弘治皇帝的妹妹)。此时任勋卫散骑舍人的统领,在宫中当值,时常随侍皇帝左右。 他是国子监生之子,识文断字,又因喜好字画,和弘治皇帝志趣相投。弘治皇帝喜欢画画。所以,深得皇帝信任。 中午时分,在皇城中吃过饭后,崔元和几名亲近的属下往宫中而来。正好在西华门处遇到平江伯的儿子陈泰在被同僚取笑。 “陈幼平,我听说你主动去找张昭,想要将妹妹嫁给他,结果还被他拒绝,你们府里丢不丢人啊?” “嗯。张昭只是个秀才、千户。听闻你妹妹生的明艳动人。张昭值得你家里这样下本钱去拉拢吗?不是病急乱投医吧?白白便宜那小子。” “张昭骤然而起,得天子宠信。我等连门都没摸到。大约是练兵练得好。不过,明日会操就会让他现出原形。你家要下注,未免早了些。嘿嘿。” 陈泰二十出头的年纪,给一帮同僚半是取笑半是奚落,心里早就是窝着一团火。若他父亲没有干“蠢事”,这些人岂敢在他面前嚣张?当日威宁伯(王越)去世,京中能统兵的大将就是他父亲!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心里有火也只能憋着。暗道:“你们这些煞笔!等张昭一飞冲天,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他可是从妹妹那里知道国泰商行给新军输送了多少银子。有那么多银子,什么兵练不出来? 崔元带着人走过来,笑的很和熙,道:“都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崔统领!” “都尉大人!” 几名勋贵子弟纷纷打着招呼。其中一人笑着将情况说一遍。这倒是让崔元崔驸马来了兴趣,好奇的道:“怎么?陈幼平你这么看好张昭吗?” 陈泰虽然年轻但并不傻。 勋卫散骑这边都知道张昭来了之后,只到东宫当值,都没来“孝敬”崔驸马。这让崔驸马很不爽张昭。钱多钱少无所谓,关键是态度。你张昭就是这样目中无人的吗? 陈泰懦懦的道:“都是家父的主意。” 崔元微微一笑,嘴角有一个不算明显的嘲讽之色。平江伯陈锐在京中已经是个笑话。平江伯陈锐,喜欢饮凉酒。京师中有个段子是这么说的,“平江不饮热酒,怕火筛。” “陈伯爷想要起复,为国家做事,心是好的。但陛下的谕旨,也是要遵从的。陈伯爷很看好张昭练的兵?” 崔元鄙视归鄙视,心里还是有数的。平江伯好歹上过战场,他可是对兵事一窍不通,问问也是图个心安。 陈泰道:“并没有。是国泰商行的事情。我家商号买了不少玻璃。家父因而起意。” 崔元恍然的点点头,心里放下心,拍拍陈泰的肩膀,当先走进皇宫,去乾清宫中当值。 … … 乾清宫中。东暖阁里,陈设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弘治皇帝吃过午饭,正在喝茶听曲子。司礼监太监陈宽、萧敬随侍在旁边。 弘治皇帝听着曲子,心里却想着陈宽刚刚汇报的事情。明日阅试诸将,他只是去校场中当个吉祥物。真正做事的是陈宽、马文升、张懋三人。 “萧敬,张昭的新军千户所准备的怎么样了?”弘治皇帝心念一转,忽而问道。 萧敬是默认的宫中和张昭的联络人。关于张昭的事情,弘治皇帝都是直接问他。陈宽倒是想把差事接过来,奈何当初张昭根本接他的暗示。 萧敬微微佝偻着,这时躬身道:“皇爷,张昭说他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明日亮相为皇爷挣面子。” 新军千户所是弘治皇帝的试验品。萧敬转述张昭的话。张昭这么说是没错的。若明日张昭出了纰漏,弘治皇帝脸上不好看。没有识人之明嘛! 反之,那就是弘治皇帝眼光好。 弘治皇帝温和笑一笑,道:“他倒是信心十足。也罢,朕等着。”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鸣惊人(一) 嘹亮的军号在清晨的朝阳中响起。新军千户所的营地中,训练有素的士卒们迅速起床,准备集结。 今天是会操的日子。 这嘹亮的号声亦传到两里外的后勤区域中。规划的整齐用作居住的一排排的四合小院落中一户户的人们陆续的起床,看向军营的方向,关注着会操的结果。 因为,这里居住的人们不仅仅是工匠极其家属,还有学徒、军中将校、士卒们的家属。像镇抚林文宁的小妾,就从南口村中搬到这里来。还有退役的士卒。 退役的士卒们或在国泰商行做事,或在火器作坊中做事,或在军中的后勤系统中做事。 随着国泰商行逐渐步入正轨,新军千户所的饷银开始有所提升。军中的一些将校、士卒在京中娶妻。 明军的饷银制度很有些复杂。卫所兵和募兵这两者的饷银不一样。不过在张昭这里,全部革除,统一成一个制度:士卒的口粮、衣服、靴子全部由军中供应,另发饷银。 饷银和军中的职阶挂钩! 每名乙等兵每月发银子两钱,甲等兵每月的军饷是五钱。都存在军中设立的银行中。最初的目的是资金周转的需要。当然,亦是要避免士卒拿到银钱后迅速花光。 张昭并不信这个时代的军中惯例:用银子买士卒们卖命。他更认可的是:有恒产者有恒心。 现在军饷则是涨到乙等兵每月五钱银子,甲等兵每月是八钱银子。都是足额发放。而将校们更多。 晚几十年的戚家军,每月的军饷标准就是口粮三分三厘,行粮一分二厘。而张昭包吃包住,还要发放如此数量的军饷,军中的待遇可想而知。 事实上,很多新招来的学徒在读书之余都不想当工匠学徒,而是想要当兵。只是张昭对新军士卒的招募有严格的要求:十八岁至二十五岁。他们这些半大的学徒年龄未到。 弘治朝是盛世,米价低廉。大米一两银子两石。一个乙等兵的月饷都可以买一石米,这足够一个成年男子的口粮。养活一个小娘子自然可以。 和现代社会里习俗高昂的彩礼不同。这年头能吃口饱饭,就可以娶到媳妇。 所以,手中富裕的将校、士卒近来娶妻的不少。在明代时,士卒地位低下,穷困潦倒。新军千户所里基本都是光棍。张昭当然不会反对士卒们成家。这也是稳定军心的一种手段。 所以,家属区中大部分人都和新军千户所息息相关,荣辱与共。他们怎么能不关心今天的会操呢? … … 校场中,旌旗招展。早操结束后,士卒们吃饱饭,在校场中重新集合。所有的军官全部下到连队中。 张昭在校场的高台上,看着沐浴在朝阳中的战士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一个个挺立的军姿。崭新的燧发枪在他们的脚边。心中的情绪在胸口激荡。 这是他花费四个月的时间训练出来的战士!是他立足于明王朝的根基。也是他改变这个时代的星星之火! 张昭高声道:“新军的全体将士们!今日天子在京营中检阅诸军。这是我们新军第一次在军中的袍泽们面前露面。也是我们新军扬名的机会。我,张昭,以新军千户的身份号召你们,发挥出训练时的水平,展示出我们新军的风采!出发!” 整齐的队列中寂静无声,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风吹过校场中的军旗。沉默亦是力量的展示。 “全体都有,持枪!向右转,齐步走!” 副千户王武在队列中发出命令,八个连队组成的方阵整齐的转向,在鼓声中,齐步往东而去。会操的地点在京营的驻地中。即总督衙门前的大校场中。 张昭从高台上下来,骑着白马,在四十人的警卫排骑兵的簇拥下,走在队伍的侧面,带队出发! 今日会操要达到的目的,他要三个。第一,他要一鸣惊人,终结在弘治皇帝面前立下的军令状!无需一年,四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将精兵练成。 第二,李东阳李阁老向他承诺过,只要会操出彩,堵住某些人的嘴,会帮他把兵部所有制造火器的工匠要来。日后,新军千户所将供应明军的火器。 这并不是张昭所看中。他看中的时候,日后明军火器的发展方向将会是由他说了算! 第三,他希望借着这个机会扩军! 他最终会实现他在穿越后吹下的第一个牛皮:发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 … 随着新军千户所的军队率先前往京营中的大校场。十二团营各部都动起来。三大营亦在将领们的带领下开始集结。城南的宣北坊、正南坊的武勋们带着家丁们开始向城北汇聚。 宫中为圣驾出宫的各种准备工作开始做起来,忙碌一片。弘治皇帝亦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梳洗,吃早餐,换衣服,准备出发。 文臣们除开阁老、翰林学士、兵部、鸿胪寺参与此次的校阅外,其余都在衙门中办公,但不少人都派出家仆,等在京营驻地,听着最新的消息。 在时间的推移中,崇文门外的商业区逐渐的热闹起来。初夏的阳光在上午八时许略显炙热。商业区中最豪华的酒楼清江楼再次被包场。一个个的商号掌柜在门口签到,走进酒店中。 国泰商行今天在清江楼中召开新的玻璃产品“推介会”。推销新的玻璃制品:有玻璃酒杯、盘、碟、碗、花瓶这些品种。另外,还要善后和“张记”的价格战。 二楼的包厢中,陈夕凤和卢员外卢奉共一间包间。茶香袅袅。 陈夕凤穿着精美碧绿色的裙衫,肌肤如凝脂白玉般,身段曼妙凸凹,十七岁的女郎,明艳动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清波流盼。白皙修长的两根手指正拿着一张百两的银票。 发行者是:大明新军发展银行。 卢奉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青布长衫,略显朴素。很低调。微笑道:“陈掌柜,这银票制作的如何?” 大明新军发展银行,是张昭早就设立的银行。最早就是用作给军中士卒发饷银。开始的面额都很小,类似于票据凭证。而现在吸收了卢奉的银号之后,银票的制造就精美的多。——这是张昭给予卢奉帮忙的奖励。 否则,这样的美差如何落得到卢奉身上? 卢员外以一万两白银的资本和店铺里的掌柜、伙计入股,占股一成。国泰商行指定使用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银票进行玻璃交易结算。这一成股份价值将会成倍的飙升! 陈夕凤嫣然一笑,如同轻风吹过牡丹花,动人无比,道:“当然制作的很好啊。” 这银票的发行,涉及到一个金融问题。譬如,像她投五千两银子给国泰商行做保证金,将会拿到价值一万五千两的玻璃产品,销售之后再和国泰商行结账。 现在,国泰商行大幅降低玻璃镜子的出厂价格,那么她的保证金实际上是多缴了。国泰商行今天召开经销商大会、推介会,亦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国泰商行将不会再提高玻璃镜子的价格。说出厂价格是100文,那就是这么多。以维持其自身的商业信誉,转而用其他的玻璃制品继续赚取高额利润。 多出来的保证金,国泰商行退给她的就是这家银行发行的银票,将来可以用于双方的结算。 卢员外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来陈夕凤心不在焉。得意的心情无处宣泄啊!他知道陈夕凤在想什么:她被拒婚了。 陈夕凤喝口茶,继续打量着银票。她人坐在酒楼里,实际上想的是京营校场中的事。她二哥说了,今日会操之后张昭必定会一飞冲天。但,她心里有些羞恼呢。 她几次通过国泰商行的掌柜陈康求见张昭,张昭都不见她。她其实对能提出整套将“张记”弄死的商业计划的张昭颇为钦佩。不见也就罢了。 她二哥代表府里要将她嫁给张昭,结果张昭一口拒绝:我已经定亲。好像她没人要似的。好吧,平江伯府衰落,她的婚事确实谈了一年都没着落。 “要是他今天会操出点纰漏…”陈夕凤丹凤眼中眸光流转,想着张昭届时狼狈的模样,展颜轻笑起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鸣惊人(二) 四月初一的上午。弘治皇帝的御驾从西华门出来,再出西安门。宫中的禁卫,御马监的骑兵早已经净街。天子的仪仗一路打开,阁臣、翰林们随行。 弘治皇帝坐在车舆上,明黄色的伞盖下,居高临下打量着北京城。车队从安定门出城,早就等候在此的武勋们汇合,抵达城北十里的军营中。 执掌军权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英国公张懋,京营提督成国公朱辅,总督团营的镇远侯顾溥,三人带着七八名执掌兵权的武勋在营门前迎接圣驾。 有国公、侯爵,伯爵。保国公朱晖就在人群中。他提督京营的三千营,为右军都督府都督。这些人的共同点是全部是世袭继承的爵位。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弘治皇帝带着众将进营,登上早已经搭建好的点将台。司礼监太监陈宽、李荣、王岳、萧敬都随侍在皇帝身边。阁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落后半步。 兵部尚书马文升、吏部由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王鏊、礼部右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焦芳,翰林院学士王华等文官在落后两步。 太子朱厚照带着刘瑾、谷大用、马永成、张永几人再落后半步。外围才是张懋、朱辅、顾溥、朱晖等诸将。在往后是驸马都尉崔元、太监苗逵、扶安等人。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中,夏日和熙。自有锦衣卫大汉将军撑起仪仗,放眼看去,俱是一片红色的海洋。明军尚红。近二十万人的军阵林列,视觉上很有冲击力。 站在弘治皇帝下首的朱厚照兴奋的像只猴子。极力远眺,想要看清楚各部的旗帜。 弘治皇帝三十二岁的年纪,微微的白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黑色的尖帽,随口问道:“诸军等候有多久?” 御座之下,众人都是按照朝议的格局分列两侧。英国公张懋全幅盔甲,出列来答话,“回陛下。诸军等候有一个时辰。其中张昭的新军千户所来得最早,有一个半时辰。” “哦?” 点将台上的众人不知道为什么英国公张懋要单独将张昭的新军千户所单独的拿出来说,但是等众人趁着皇帝思考时细看校场上的军阵,这就发现端倪。 人家英国公还真不是拍皇帝的马屁! 在这种二十万人的阵列中,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到每个士兵的容貌,但是军队的队列那可就是看的一清二楚。右侧的京营(三大营)阵型歪歪斜斜。 除了前面的宫中禁卫外,后面的士卒阵型简直就是乱成一团。京营的精锐被挑选出来组建十二团营后,被称为“老家”。老家的士卒全是辅兵。而且,这数万军士还时常被抽调给武勋们去干活。 什么种地,砌墙,打扫卫生,抗活,这都是行家里手。拿兵器打仗那就对不起,一窍不通。 马文升心里就是一声轻哼。他上疏天子要求考核诸将骑射韬略的原由就在此。 京营旁边的十二团营的阵型明显要好很多。十几万人的部队中,有近四万可以野战的精锐。站两个小时的列队,还是能看出来军阵中,横是横,竖是竖。当然,不是那么笔直了。 王鏊轻轻的点头。心里琢磨着,十二团营可堪一用。 在整个校场的最西边,有一个千人的阵列,在巨大的校场中宛若一个小豆腐块。但这一千人的军队静静的伫立着,十分的显眼。因为,他们不仅是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斜着看,还是一条线!这就很牛逼了。 点将台这里刚好是斜对着张昭新军千户所。高台上的文武重臣们一眼看去,顿时就感觉赏心悦目。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而且这帮士卒还多站了一个小时的军姿。 弘治皇帝不是马上皇帝,但秉国这么久,多少还是懂一些的。微微感慨道:“如此一来,倒是将精锐和庸兵区分开来。” 英国公张懋道:“陛下所言极是。军中士卒若是阵列都战不好,如何上阵杀敌。战阵之中,一人的武勇是有限的。” 镇远侯顾溥想一想,还是得为麾下的儿郎分辨几句,出列道:“陛下,很多老兵看着懒洋洋的,似乎连队列都站不好。但真上战场后,闻鼓而进,鸣金而退,纪律严明。是难得的精锐。” 英国公张懋骑射很不错的。成化皇帝还赏赐他金腰带。但是镇远侯顾溥可是平定过苗乱,真正的带兵宿将。弘治皇帝略一琢磨,点点头,捻须,问保国公朱晖,“保国公以为呢?” 朱晖头戴红缨盔,腰间配着宝剑,看着就很英武,卖相极佳。躬身行礼道:“陛下,士卒进军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列阵。兵书上也常说,列阵而战。 但是,仅仅是会站阵列可不行。比如,长枪兵的阵列会被骑兵冲散,弓手的阵列也是如此。局部战场上的厮杀,还是要看士卒的武勇、经验。所以,经过数次战斗活下来的老兵就很格外重要。 老兵越多,所部的战斗力就越强。再配合以主将的调度,以兵力多寡,粮饷,士气,天气等等原因,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所以,张昭的千户所,仅仅是卖相上佳而已。真到战场上,蒙古骑兵一次冲锋可能就让他们溃散而逃。而且,臣听闻张昭这数月以来,专门练队列。可能存了在检阅时投机取巧的念头。” 弘治皇帝看重新军,这事人人都知道。但是保国公朱晖同样深得皇帝信任,只要他说的对,在皇帝面前有什么不敢说的?当然,他要说错了… 弘治皇帝没表示。朱厚照却早已是听的极其的不爽。去年张昭在东宫时,和他议论征战北虏的事情时就点评过,保国公朱晖为人虚浮,并无血勇,不可重用。 朱厚照难得克制住他的脾气,没有去和保国公朱晖争论。他信任张昭。会操之前,他就派谷大用去问张昭有没有把握,张昭的答案是:请殿下放心,定会不辱使命。 等会检阅之后,看你怎么说? 弘治皇帝略微停顿一会,吩咐道:“英国公,开始吧!” 第一百六十章 甫一出场 “咚!” “咚!” 十几面巨大的牛皮鼓在光着膀子的力士的敲击下发出沉闷的声音。而随着这鼓声的节奏,校场中的二十万士卒开始动起来,大吼道:“哈!哈!哈!” 紧跟着鼓声一变,士卒们拉开距离,手中的长矛、大刀挥舞,做搏杀状,“杀,杀,杀!”呐喊声震天。 火铳兵,骑兵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演练的模式。 随着营中将领旗帜的变动,各营的军阵开始变化。一队队的士卒们随着鼓点,看着各自将领的旗帜如潮水般跑步而去,迅速的摆开成战斗阵型。 营中将领们骑着马指挥士卒。更有信使往来,将情况上报到点将台这边。是以,高台上的文臣武将们,对校场分别演武的各部情况很了解。 “京营神机营请陛下检阅。” 信使来报后,负责主持检阅的英国公张懋传令下去,高台前旗帜挥舞,旗语很快就传下去。 京营阵列中的神机营则是组成战时的队列,在高台正中的场地中,轮番上前来,令天子可以将其阵势看得清清楚楚。 “京营三千营请陛下检阅。” 自明成祖朱棣起,将兵种组建成营。神机营就是纯火器部队。三千营是骑兵部队。而非是指的三千人的军队。五军营是步兵。 现在的十二团营,其实每营的编制下,都分别设有这三个兵种:火铳,骑兵,步兵。名字同样这么叫。是不是很神奇? 一阵阵的声浪,一阵阵的喊杀声,诸军轮番上前。精锐和辅兵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弘治皇帝但凡有所表示,必然会引起山呼“万岁”的浪潮。 在“团体操”的表演中,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日头渐中。 弘治皇帝吩咐给群臣赐茶水。众人开始随意的交谈起来。御前也并不总是严肃的。 谢迁比较善于聊天,这时道:“看得出来京营的将士们用心了。虽然有很多弱兵,但其中亦不乏精锐。奋武营的五军营就进退有度,纪律严明。” 奋武营就是周都督周豫带的兵。他的步兵调理的非常好。刀手、盾手配合得当,队形严整。他们是上过战场的兵,队形不严整会被射死的。 马文升都难得的点点头,“嗯。” 京营中确实问题很大。但这是历朝留下来的积弊。其中确实有精锐。通过检阅很容易看的出来。 阁老和大司马说话,其他人哪有插话的资格?刘健转身面向弘治皇帝,朗声道:“军中士卒依旧有血勇,可堪与北虏一战。臣为陛下贺!” 李东阳等人亦跟随着刘健道:“臣等为陛下贺。” 这并非是文臣们拍马屁。弘治朝的十二团营虽然糜烂掉,但真的是还有数万精锐。刘健刘首辅的眼光真不吹的!日后朱厚照的应州之战,靠的就是边军和团营精锐。 弘治朝之所以屡屡被小王子和火筛打脸,没有良将是很关键的因素。明军战斗力较开国时下降的很严重,野战不是蒙骑的对手。但打防御战还是可以和蒙古精锐拼的。 弘治皇帝颔首道:“诸军将士可用,朕心甚悦。” 以英国公为首的武勋们脸上浮出喜色。 尔后,弘治皇帝的话传下去,引的校场中顿时山呼“万岁,万岁,万岁!” … … 在这欢呼的浪潮中,位于校场最西边有一支军队始终没有动。宛若海浪中黝黑的岩石,经历冲洗却屹立不倒。山呼海啸、令人热血沸腾的声音渐渐的消失。 一名传令的骑兵信使往新军千户所飞奔而来,他在马上道:“天子有令,令新军千户所演武。” “臣遵旨!” 张昭在马上行礼,勒住白马,回头看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心中激荡。被他认为是古代大型团体操的会操,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渣,还是展示出一些东西的! 但是,他依旧相信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新军会一鸣惊人! “新军的全体将士们!跟着我,踏上这个舞台,创造属于我们的时代!” 张昭骑着白马,当先而行。在他的身后,一千名的战兵方阵在王武的口号声中跟着他徐徐前行! 此时战场上巨大的鼓声早就停止。张昭昨天就已经提前给弘治皇帝打过招呼。新军检阅时,要用他自己的鼓点。新军每个连队配备的鼓声此时敲击起来。 “咚,咚…” 白马少年,带着他历时四个月淬炼出的新军,在这正午的阳光中向弘治朝的君臣走来。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们的脸庞正值青春,朝气蓬勃;他们的精神坚硬如石,以国为己任。此时,并没有照相机可以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幕。 后世的人们只能从几幅画中来窥测这支前所未有的新军登上历史舞台的一刻。想象着他们的英姿!想象着一千人整齐如一人所传递出的、令二十万大军震惊的力量! 张昭骑在白马上,估着离点将台的距离差不多时,举起右手。身后的新军立即停止前行。他单骑向前,来到点将台下,在马上行礼,高声道:“臣,新军千户所千户张昭,奉命前来。请陛下检阅。” 此时,整个校场鸦雀无声!只有张昭的声音在回荡。因为,新军刚刚的表现。 张昭的新军从校场的最西边走过来,大约有一里路。在这一里路中,一千名新军在鼓声中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阵型丝毫不乱。横、竖、斜都保持着一条线,充满着刻板、整齐的美感。 在场的将校、士卒都是识货的。这种军队要不是精锐那才是见鬼!你试试站数个时辰后再走队列,能有他们这种气势?然而,他们是怎么练出来的? 高台之上的弘治皇帝多有些发愣,他再不懂军事,也知道张昭的兵练的好。 皇太子朱厚照兴奋的站起来,嘴里嘟囔道:“厉害!厉害!” 文臣们都有些瞠目结舌,而武勋们亦是沉默。张昭的新军还只是刚刚过来,就已经展示出强兵的风范。 弘治皇帝的压着心中微微激动的情绪,想着张昭昨日通过萧敬带来的话:他就等着亮相,为皇爷挣面子。心中对接下来的检阅充满着期待感。 “准!” 身边的太监们喊道:“准!” 接着高台上的锦衣卫大汉将军齐声大吼道:“准!” 张昭得令,转身回头,右手用力的一挥!开始吧,我的新军将士们! 第一百六十一章 钢枪如林 鼓声响起来。 鼓点用的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分列式进行曲》。单纯的用鼓,一样是可以打出后世里那熟悉的节奏。 张昭单骑当先,骑在白马上,率领着新军千户所一千名士兵横穿点将台前的场地。 雄壮的白马步履轻健。马蹄轻点在地面上。哒,哒,哒。一步步的踩在军乐的鼓点上。马腿上的肌肉,随着走动就像是水流下来般。在这夏日的阳光中,鲜活而生动。 白马,将军,军阵,这军中的画卷就这样舒展开,吸引着校场中所有人的目光。 “向右看!”张昭听着鼓点,率先喊出口令,抬手敬礼。张昭在新军中已经废除“跪拜”军礼,改为近代式的军礼。 跟在张昭身后两米开外的警卫排、八个连队的军阵齐声高呼“一二”。 啪! 正在齐步走的士兵们换成正步。靴子重重的砸在黄土地面上发出整齐一致的声音。一千人同时的砸在一个鼓点上,地面在此时,仿佛都颤抖着。 … … 校场中,十二团营奋武营的区域。 都督周豫全副武装的站在团营的旗帜下,亲眼目睹着张昭这个新军千户所以这种新奇的方式亮相。这是他若干年后的谈资:当年劳资就在场。 而此时周都督心里正吐糟张昭古怪的口令。光说还不练。张昭喊的“向右看”,哪有人向右看? 同时,心里震惊难言。这一千人如同一人,那踏出的步伐仿佛是敲在人的心里,令人感到颤栗,随后热血上涌! 作为明军中的高级将领。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战场之中,静止的列队,用长枪阵应对骑兵的冲击是相对而言比较轻松。而能在行进中保持住阵型,这是绝对是精兵。 想想看,将此时这一千名士兵手中的燧发枪换成长枪,在战场上突进,那会是何等令人热血的场面!长枪如林,追亡逐北。 … … 高台上的弘治皇帝、朱厚照、太监们、文臣武勋们都明显的感觉到轻微的晃动。同时也感受到新军士卒们所现出的力量、精神,个个心中震撼! 但是,这还没有完。 哗。 在口号声,新军千户所所有的士卒将倚在肩膀上的燧发枪持着在手中,枪尖的刺刀刀尖向前。这是两个动作,左手握住枪管,燧发枪向前劈挂。这整齐的动作汇聚在一起,在空气中发出一声脆响,杀气腾腾! 正午的阳光照耀在钢铁的刺刀刀刃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一个个的连队,一排排的士卒就这么在鼓声中以正步,雄赳赳气昂昂的横穿点将台前。 将他们的精神风貌,将他们青年的锐气,展示在皇帝、重臣们面前。他们就如同一股洪流,冲刷过众人的心灵。见之者,震撼难言。 如此军队,谁敢说他们是花架子兵?谁又敢说他们不是精锐呢? “齐步走。” “立正。” 看着新军千户所的士兵走过之后,远远的停留在校场的最东端。高台这里以太子朱厚照兴奋的声音而打破宁静,“张昭练的好兵。真是精彩!” 他已经想象着日后他骑在白马上的场景。骑白马检阅,真是帅啊! 弘治皇帝轻轻的点头,白胖的脸上已经带着笑容,张昭确实给他挣脸,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拿起茶碗喝茶。他刚刚看的心潮起伏,嗓子有点干。 这一次谢迁没有起头说话。谁都知道他对张昭有些意见。在周围低声震撼的议论声中,弘治皇帝身边的这个小圈子里,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吏部右侍郎王鏊。 王鏊赞许的道:“团营演武不错,新军千户所更是出彩。在下以为今日的会操,当以新军千户所为第一。” 马文升品味着刚刚过去的令人震撼的军阵,认可这个说法。张昭这小子有点本事啊。不枉他当初允许其便宜行事。询问道:“英国公的意见呢?” 英国公张懋笑着道:“理当如此。” 张昭今天表现出现出色,只看天子的脸色就知道,他要一飞冲天了。他之前在国泰商行购买了三块大玻璃镜子,共计三千两银子。算是对天子练兵的支持。现在他得考虑,和张昭接触接触。 司礼监太监陈宽手里拿着拂尘,穿着精美的暗色长袍,尖着嗓子道:“咱家以为也是如此。张昭的表现有目共睹。诸军理当心服口服,没有异议。” 成国公朱辅在武勋群中,看着远远伫立、旌旗飘扬的新军千户所。心中摇摇头。他不久前给儿子说,张昭骤然而起,败亡时也会很快。但现在张昭要站住脚跟了。军权不比其他啊!而且,这支军队名义上的首领还是东宫太子。看看这会儿太子的反应!绝对是将张昭算作潜邸旧臣。 马文升点点头,就准备向天子汇报。马兵部向来是不会“请示”阁臣的。他的官场资历非常老。 李东阳脸上带着微笑。他并不怕御史骂他此时没有阁臣体统。谁都知道张昭和他是同乡,而且张昭的老师李教谕是他的族弟。张昭今天给他脸上增光啊! 李阁老心里正盘算怎么说服马文升将火器工匠全部拨给张昭。这时,听到保国公朱晖插话道:“陈公公此话有点过。诸军未必心服。本公承认张昭的军阵确实走的好,训练有素。 但是,这等新兵在战场上未必就能委以重任。光是队列、步子走的好有什么用?他们就靠纯粹的燧发枪阵作战吗?在面对骑兵的冲锋时,面对北虏的抛射时,他们还能稳得住阵脚? 军队,终究要以取胜为最重要的评判标准。军中将士谁会服气他们?” 说着,保国公朱晖向弘治皇帝道:“陛下,所以臣以为授予新军千户所会操第一不妥。” 朱晖扯淡半天,听在众人的耳朵里,他们分别有两种意见。 第一种看法,认为朱晖说的是正确的。保国公毕竟是统兵的大将,对战阵之事非常熟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种例子难道还少吗?将张昭评为本次会操第一确实不大妥当。 第二种看法,保国公朱晖在强辩。 刚才保国公在说什么?说张昭的兵是花架子,是脱机取巧,故意专门练军姿、队列!但只要不带任何偏见的人观看刚刚的演练,就知道保国公说的是屁话! 换言之,保国公被张昭打脸了。而且还是打的啪啪响的那种! 朱晖这是在利用他在统兵方面无人可比的地位来强辩,摆脱被打脸的尴尬。 持有第二种看法的人占大多数!保国公被打脸,那那么容易的糊弄过去? 弘治皇帝自然不信保国公朱晖的“鬼话”,但是得给他的“爱将”留点面子。而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对张昭而言并非好事。他才是十七岁。 弘治皇帝正要开口。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服?再打脸 礼部右侍郎焦芳在御前站了许久没开口,这时抓住机会出列,脸上带着嘲讽的神情,说道:“保国公真是好口才!刚才说骑兵一个冲锋就能让新军溃散而逃,现在又说新军在骑兵冲锋下稳不住阵脚。保国公是用嘴打仗的吗? 另外,本官倒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请教。燧发枪的射程当日在万岁山试射,还有在兵部都有记录。你说的北虏弓手抛射能让新军稳不住阵脚。怎么稳不住?” 焦芳这个人,非常有特点。这并非是说他的长相,而是他的个性。 此公是天顺八年的进士,翰林出身。成化朝时,听说纸糊阁老彭华算计他,放狠话说要他当不上翰林侍讲学士,就要拿刀在长安街上把彭华干掉。 众所周知,百官早朝时,必然要经长安左门、右门而入,然后在午门外等着。焦芳这时要真在怀里揣把刀,彭华真的会完蛋。这里可没有护卫力量。最终,彭华不得不将他晋升。 猛不猛? 当然,焦芳最终在成化朝被贬到外地。但是,他凭借着才能,一步步做到如今的位置:礼部右侍郎。此时他已经六十七岁。他并不为朝中衮衮诸公所喜。 马文升就很不喜欢他。 这时,他毫不客气的奚落保国公朱晖。并非是为张昭出口气。张昭没那么大的面子。而是他揣测圣意,以图表现。希望得到天子重用。按照明朝的规矩,礼部侍郎可以直接入阁了。 … … 保国公朱晖被张昭用事实打脸,强行分辨。大家顾忌他的面子没人说出口。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焦芳这就是直接将这层脸皮给撕开。 保国公朱晖给焦芳怼的哑口无言。他一时间说顺嘴,哪里记得起来燧发枪的射程这事?脸上顿时是青一块,白一块。 焦芳趁胜追击,再嘲讽道:“保国公莫非是觉得新军将士手中的火铳都是烧火棍吗?” 保国公朱晖心里大怒,也不再顾忌,驳斥道:“焦侍郎,你懂什么?火铳打几发之后,枪管会发烫无法继续使用。而且,兵部生产的火铳质量参差不齐。 你以为队列走的好,临阵时就能齐射吗?很有可能会因为士卒害怕、火铳的质量,打不出成片的杀伤。你懂个屁。单纯的火铳部队挡不住骑兵! 另外,本官打仗凭的是真本事,不是凭的嘴皮子。” 焦芳和保国公朱晖争吵,其他官员都在津津有味的“吃瓜”。 保国公这个人,像刘健、马文升都知道他是个“水货”。刘首辅的眼光是非常厉害的。否则,他何以能在纷杂的局面中屡屡作出正确的决断? 而马文升一代名臣,历经地方多个职位。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郡。他看人自有他的一套办法。曾国藩不就写过一本《冰鉴》吗?书里面专门讲如何看人。 但是呢,他们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朱晖说的某些战场细节是对的。确确实实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 正当吃瓜群众们当中有人觉得朱晖说的有些道理时,一匹白马自校场远端飞驰而来。片刻后,负责调度的驸马都尉崔元过来道:“陛下,张昭请见。” 弘治皇帝神情温和,嘴角带着笑意,道:“嗯。叫他过来。” 张昭跟着勋卫散骑陈泰到点将台御前,他没穿盔甲,也没穿儒衫,而是穿着明军的红胖袄。以张昭的身高、比例,腰间系着束带。显得英姿勃勃。 “臣参见陛下。臣请陛下允许新军千户实弹射击演练。” 这话一落,在场的不少文臣武勋大太监们都是脸色古怪的看着张昭。 张昭这是知道保国公在质疑他吗?随即又纷纷释然。很明显,这是张昭早准备好,要展示出来的内容。不过,看弘治皇帝的神情,张昭应当没有上报。属于“惊喜”。 马文升瞥了一眼保国公朱晖。他们无所谓,无非是再等一会。但是保国公就很尴尬。他刚才质疑,偏偏张昭是有准备的。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兵部尚书马文升再看一眼张昭,心里有点明白。张昭是认为,四个月就已经精兵练成,特来缴令! 李东阳笑眯眯的站在刘健的下方,一众文官的上方。刚才张昭的新军的表现已经精彩绝伦,但保国公朱晖“不服气”,所以再生波折。他并不着急为张昭说话。因为,暂时没有这个必要。张昭的表现足以“简在帝心”。 焦芳则是笑呵呵的,眼神带着挑衅的看着朱晖。行,被张昭打一巴掌不服气。那再来一巴掌。此人今日必定会颜面扫地! 焦芳当然和张昭没有“勾连”。但是焦侍郎是什么人?焦芳将会于正德元年入阁。而刘瑾倒台,他作为刘瑾的同党却及时下船,最终安然无恙,没有被清算。 这种水平真不是吹的!他的眼光、智商都是一流的水准。严世蕃要早生个几十年,评论天下英雄,绝对会把焦侍郎算上。 弘治皇帝略微沉吟,他还是想看看张昭的新军演练,说道:“准卿所奏。” … … 英国公张懋主动去帮张昭安排场地。因为点将台正对面的地方正站在京营、十二团营的阵列。不能让新军千户所在大校场的边角实弹射击吧?那谁看的到! 英国公通过旗语,调动军队。按照张昭的要求,将中间和前方的地带全部空出来,避免流弹。新军将会以背对着点将台,向北面进行射击演练。 张昭早有准备。一个个的稻草人,或披着盔甲,很快就竖在校场中。 新军千户所要实弹射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京营、十二团营中。 奋武营中,周都督周豫和麾下的几个都指挥聚在一起,眺望着行进过来的新军千户所的士卒,叹道:“张老弟真是锐意进取啊!将会操当做他的舞台。” “是不是太自信了点?咱们营里也有神机营,就算他们的燧发枪质量好一些,这种场合,一个细小的失误都会被放大。不说天子,便是咱们也盯着的。他们新军要是火铳打的好,那没的说,今日会操的头名肯定是他们。天子赏赐官爵、金银,咱们都无二话。他们要是火铳打拉稀,嘿,那可就有乐子瞧了。” “二十万人呢?怎么都遮掩不过去的。” 周豫摇头,道:“嘿,你们都看着吧!”他回想起去张昭那里的几次情况。他预感张昭的实弹射击会如刚才的阵列般震撼全场! 心里,忽而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正午的阳光落下来,校场中听到新军副千户庞大郎的声音,“全体都有,装填弹药,准备射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次惊艳 新军千户所共八个连队。每个连队排列成三排,每排40人。连队中配备有鼓手、号手。随着尖锐的号声,燧发枪兵们开始演练三段式射击。 “砰!” “砰!” 密集的射击,如同炒黄豆般的脆响,又如同瓢泼大雨一样将校场中的稻草人给击穿。 校场上硝烟弥漫。呛人的白烟飘散在空气中。 新军千户所的八个连队轮番上前演练实弹射击。转换间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奋武营中的几个都指挥看到这一幕,早就是惊叹难言。他们都是内行。根本不去管燧发枪破几层甲这种数据。燧发枪的有效射程早就测试过的。也不会去看轮转时各连队间衔接流畅。 他们看的是两点。 第一,三段射击中士卒装填弹药的时间,即打一轮火铳后的时间间隔。这决定着能否挡住骑兵的冲击。在那短短的数十步之间,能打出多少轮火铳,决定着生死。 第二,士卒们打火铳时是否听号令,是否整齐。这决定着杀伤力。 但凡带过神机营的将领都知道。士卒们在面对高速冲击而来的骑兵时往往会有很大的压力,从而出现各种纰漏。 而在明军中最常见的失误,就是无法等到北虏的骑兵进入火铳的有效射程后再射击。那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对手中火铳的信任! 这两点,他们都看到新军千户所近乎完美的操作。极短的装填时间,听从军号的射击。按照新军千户所的这种火力密度,根本没有骑兵可以冲破他们的防线。 当然,这只是理想状态。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群稻草人。到了战场上不可能是这样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在将近二十万人的注目下,在天子和重臣的眼底下完成这一系列的战术动作,还是有很大压力的。这足以说明这支军队的强悍! 若是在实战中能发挥出训练中一两成的功力,那也将是非常惊人的。 … … 校场点将台下。张昭看着硝烟中完成实弹训练的新军士卒们,心中微微的激荡。 这是训练中完成的科目。他知道他的新军可以很好的完成。但此刻,将士们在天子和朝廷重臣们的注目下,顶着压力完成,还是令他感到骄傲、自豪! 英国公张懋看着完成演练的新军士卒,对张昭点点头,道:“张千户,随我来吧。天子等会肯定要见你。” 这是一个认可的举动。 张懋虽然从未上过战场,但只看张昭练出来的新军打火铳的情形:如瓢泼大雨片刻不停。就明白这绝对是一只精锐!保国公朱晖要丢脸咯! 张昭在马上行礼,道:“是,英国公。”跟着英国公张懋往点将台中去面圣。 整个会操就是一个舞台,他和他的新军已经完成他们的“表演”。现在,是时候去见弘治皇帝,为今日新军的第一次亮相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此时高台上早就是一片议论之声。新军的表现太惊艳。谁又能压的住讨论的玉望呢? 任何事物,量变引起质变。十几名火铳手的射击看起来也就是令人感慨火铳的威力。而像新军千户这样,以成排成排以三段式射击的战术倾泻弹药,对旁观者视觉的冲击不亚于大片! 焦芳毫不客气的奚落道:“保国公,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新军每名士卒都打了三轮,燧发枪的质量过关吗?这样的军队是不是精锐?” 这简直是把保国公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再摩擦! 保国公朱晖气的脸都发白,浑身颤抖。然而,事实胜于雄辩。他此时就算强辩,只是徒增笑料耳。 御前不少围观众都是带着笑意。 皇太子朱厚照根本就懒得掩饰,咧嘴笑着。今天的会操刚一开始,保国公朱晖就有针对张昭、针对新军,说的话他不爱听。他一直克制着脾气,此刻张昭果然不负众望!那他还憋着干什么? 李东阳轻轻的咳嗽一声,出列道:“陛下令张昭训练新军,如今新军精锐已成。臣为陛下贺!”保国公恼羞成怒,对张昭而言并非好事。所以他出声制止。 以李东阳的地位,他一咳嗽,不少人都肃容。否则,给李阁老训斥一顿那也是很丢脸的事情。等听到李东阳的话,一帮人立即都反应过来。纷纷向弘治皇帝表示祝贺。 “陛下明见万里,慧眼识人。臣等为陛下贺!” 还是之前的那个逻辑:张昭的新军约强悍,就越显得弘治皇帝的英明。训练新军本就是弘治皇帝支持的! 弘治皇帝高居于御座之中,心怀大慰。正好看到张昭跟着英国公走上点将台。温和的道:“叫张昭上前来。” 随着弘治皇帝这句话,点将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张昭身上。在此刻,张昭享受着“大明星”出场的待遇!不仅仅是文臣、勋贵、大太监们在关注着他,连四周的宫中禁卫、勋卫散骑等小卒们都不自禁的看向他。 今日的会操,新军千户所的表现实在太惊艳!而这一切都系于张昭这个青年身上。 陈泰瞥瞥身边的几名同僚。其中不乏当日半是调侃半是取笑他的人。此刻,这些人表情充满着对张昭的羡慕、尊重。陈泰不屑的一笑,然后心里后悔。 他完全是傻的啊。当日张昭说“我已有婚约”,他为什么要离开呢?应该当机立断将妹妹嫁给张昭,当个妾室也行的!那样的话,现在他就“赚大了”。 焦芳在文臣队列的末尾处,打量着走到御前来的青年,心中充满着羡慕之情,“真是年轻啊!”张昭此后的前程已不言自明,即将扶摇直上。 “臣张昭参见陛下。” “免礼。”弘治皇帝轻轻的点点头,赞许的道:“张昭你练的好兵。今日会操以你的千户所为第一。令兵部赏赐酒肉,有功者各自升迁。张昭,朕当如何赏你!” 弘治皇帝开口,将今天会操第一名的荣耀授予新军千户所。而且,直接问张昭要什么赏赐。 圣恩在张昭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赏赐 正午的阳光落下,校场中二十万士卒静悄悄。高台中,明黄色的伞盖被微风吹拂着。身穿铠甲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分列在四周。 此刻,点将台上的明王朝的文臣、太监、武勋们都明悟张昭“圣眷正浓”,眼见着大明朝的一个官场新贵就要兴起啊!同时,他们亦好奇张昭要什么赏赐! 要知道,向皇帝要赏赐是很难的一件事,其中度很不好把握。要的赏赐过份,只会让天子心中不快。要的赏赐太轻,那不是白费力气做事吗? 张昭此时的心情则是有几分释然的放松,又有几分飘飘然。 别看他跟着英国公张懋骑马过来时信心满满,要为今天的“演出”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但是没见到弘治皇帝之前,总会有几分收着的。这和高考完估分后等待查分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有把握是一回事,总得尘埃落定才心里踏实。 他只看弘治皇帝的反应,心中就踏实,放下心来。他知道他摸准了弘治皇帝的脉! 穿越到明朝来,张昭时常会有一种不安全感。刚开始徐郎中带来的压迫,后来是警衣卫抓人带给他的震撼,而想要安全,不仅仅是身上要有功名,还要有权位!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张昭审视自身,从来就没觉得他的文韬武略能够超出这个时代的精英们,那么他怎么能脱颖而出?答案是抓住这个时代的主要矛盾! 想想看,连嘉靖那种赖皮皇帝,都认为蒙古人打到京城是打了他的脸——严嵩的败亡就是从此时而起,那身为明君的弘治皇帝,勤政爱民,边境屡次被小王子、火筛打穿,他不痛恨北虏,不想振作吗? 张昭身为穿越者,他的优势不在于他的政斗水平,不在于他的军事才能。他只是个理工宅男、网文写手而已。他的优势在于眼界、在未来的知识、技能。 这才是他能走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弘治朝的主要矛盾就是对北虏的战争。只要在这件事情上出彩,圣恩、权位都只是等闲。而现在,他心中更加的确认这一点。所以释然、放松。他正走在正确的路上。 至于说飘飘然的情绪,这很正常。自穿越而来,此刻,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巅峰! 帝王亲自垂询,百官关注,赏赐予取予求,麾下士卒凝聚,这不是巅峰什么是呢? 张昭心里爽归爽,还记得他今日会操要达成的三个目的,躬身道:“陛下,臣去年时在御前立下军令状,今日借着会操,特来向陛下缴令。” 张昭根本没接弘治皇帝的话,而是说起另外的事。这略微有点出格。但是,弘治皇帝心情正好,根本没留意,而是微笑道:“方才刘先生,李先生,谢先生,马尚书都认可你的新军千户所,此事算你圆满完成。” “臣谢陛下恩典。” 李东阳出列,助攻道:“陛下,张昭所部火器犀利,可见管理有法。臣以为不若将兵部的火器工匠都调拨给他,令他每月上缴数量不等的燧发枪、火炮等火器即可。” 明军的火器,远不止火铳、火炮两个产品,还有其他的品种。 李东阳此时帮张昭说话,一个是怕张昭年轻,胡乱开口,好事变成坏事。一个是顺便帮张昭把工匠都要来。 弘治皇帝微微点头,高居在御座之上,看向文臣队列中的马文升,“兵部的意思呢?” 如果是其他兵部尚书,必然不会愿意将手中的火器工匠交给张昭。这相当于把半个装备部交给张昭。而这意味着利益受损。但马文升一代名臣,眼见着燧发枪的威力,自不会阻拦,见皇帝问询,说道:“臣这里留一百名工匠,其余八百名工匠都调给新军千户所。” 弘治皇帝道:“善。”再一次的问张昭,“张卿想好要什么赏赐吗?” 在场的众人无不感叹啊!弘治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奖赏张昭啊。两次问询,给足脸面。可见,只要张昭不提太离谱的条件,皇帝肯定都会答应。 张昭朗声道:“臣愿为陛下再练一个千户所的新兵。待北虏来犯,上阵为大明杀敌。” 弘治皇帝满意的笑道:“好!升张昭为新军卫指挥使,赐斗牛服,以彰显今日会操头名之功!” 弘治皇帝这个赏赐只有两部分,却是让在场的不少人羡慕的看着张昭。 明代的服饰,规定的很严格。皇帝赏赐给臣子的三大服饰:蟒服、飞鱼服、斗牛服,这通常是被视作一种荣耀! 当然,以在场众人的品级、权位,羡慕张昭能穿斗牛服的人还真是少数。更重要的是前面的赏赐。这可不仅仅是将张昭从正五品的千户提拔为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关键在于给张昭的新军千户所升级了啊!国朝的卫所制度虽然已经糜烂,但品级、架构都在那里。弘治皇帝金口玉言,“新军卫”三个字就意味着张昭的千户所升格为卫指挥使司。下辖5600人!和京中的七十二卫是同级的机构。 十七八岁的实权指挥使啊! 张昭本意只是想弘治皇帝再给他扩军1000人就心满意足,毕竟火器部队后勤保证是大问题。他是打算再1000人的辅兵的。然而,弘治皇帝直接大方的给5600人的额度。 这… 张昭再次谢恩,感激的道:“臣谢陛下隆恩。” 弘治皇帝温和的笑一笑,站起来,“卿好生练兵。今日会操就到这里。考校各营候、伯、都督骑射韬略及把总等官骑射之术下午在西苑里举行。陈宽,马尚书,英国公,你们三人主持。” “臣等遵旨。” … … 弘治皇帝起驾回宫,众大臣陆续离开。此时赏赐诸军的消息已经传遍校场。三大营和十二团营的士卒都是高呼庆贺。同时对新军千户所取得会操第一,以及天子对张昭的赏赐的消息都传开。 要说人人都心服口服,那自然是不可能。二十万人呢?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认可新军千户所的实力。唯一差的就是战绩! 稍后,张昭晋升和其千户所晋级为卫所的消息向京城四周传递。涟漪阵阵。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百态(一) 弘治皇帝的车驾迤逦前行,望城而去。太子朱厚照临离开前,专程过来和张昭说话,“张昭,干的漂亮。本宫期待你的新军上阵对敌的那一天。” 刘瑾、谷大用等太监跟在朱厚照身边。刘瑾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谷大用倒是讨好的对张昭笑了笑。 大太监们没和张昭说话。萧敬即便是心中感慨,这时候也不必去显摆和张昭关系亲密。 三名阁臣落后弘治皇帝半步离开。李东阳给了张昭一个勉励的眼神。 自张昭的新军千户所表现出色,谢迁从头到尾没有再说半句话。要说失败,今天除了保国公朱晖,就算他。他不想看着张昭把太子往“武事”这个方向上引。 吏部侍郎王鏊对张昭比较欣赏,不过亦没有什么表示。 礼部右侍郎焦芳倒是对张昭点点头,算是示好之意。焦侍郎本来是想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但皇帝似乎没注意到他。那么,他帮张昭怼保国公,这点人情也是要张昭记住的。不能亏本不是? 兵部尚书马文升比翰林们略微落后一些,他是兵部尚书,还要主持下午的考核。他倒不避讳什么,对张昭说道:“兵练的不错。工匠的事情,你回头派人来兵部交接。” 张昭个人而言对马文升这种名臣,心里是敬而远之的态度。他更喜欢和李东阳李阁老这样的知道变通的大佬打交道。但和马文升接触几次后,对眼前的这位老人很敬佩,这是真正的为国之人,躬身道:“谢兵部大人。” 马文升点点头,带着麾下的文官自去忙碌。 英国公张懋拍拍张昭的手臂,他本来是想拍肩膀的,奈何张昭个头比较高,道:“张子尚,有空闲时到老夫府中喝茶。” 其余的几名勋贵可没有英国公张懋这般直接。其实,某种程度上这种直接也是地位的一种体现。试问,英国公都开口邀请,张昭能拒绝吗? 拒绝不了的。这可是执掌明王朝军权的英国公。兵部尚书自成化朝这几十年来换了多少个?英国公始终是张懋! 成国公朱辅本来也有这个脸面,但是他的嫡次子和张昭闹的不愉快。所以,他并无表示。 其余几名勋贵自矜身份或者其他的原因都没和张昭交谈,或面无表情或笑笑,各自离开。 保国公朱晖被礼部侍郎焦芳当面打脸,脸都快要抽肿了,要不是弘治皇帝在场压着,不想让自己的爱将难堪,朱晖只怕要找个地缝钻下去。此刻,等着他前面的英国公、成国公、镇远侯离开后,立即拔腿就走。 心里自然是将张昭恨的更深。 张昭并不知道他不在场时,保国公朱晖是怎么被焦芳摩擦的。只看保国公的脸色大致可以猜的出来。心里也没在意,往点将台下走去。 保国公朱晖的军事生涯简直是个耻辱!今年蒙古诸部还要入侵,弘治皇帝还是会派朱晖领军,但是此人和平江伯陈锐一样避战。然后,谎称捷报,为麾下将士请赏。 这做官的本事简直是一流。但是首辅刘健、兵部尚书马文升两个可是明眼人,直接扣着弘治皇帝的封赏令,执意不允。 弘治皇帝最终赏还是赏了。他天子的脸面岂能不要?但他心里是明白的,随后再也没用朱晖领军。结果到正德朝,朱厚照又用了一次朱晖,发现他还是个菜逼、口嗨众。这才让他彻底歇菜。没有领军大将,朱厚照改为亲自上阵。 张昭从点将台下来,正要回新军千户所。这时,驸马都尉崔元“恰好”在陈泰等人说话,微笑着打着招呼,称赞道:“张指挥使今日可谓出尽风头,少年英杰啊!” 陈泰几人都是默不作声,仿佛没看到崔元对张昭的“示好”。 张昭其实并不清楚驸马都尉崔元对他的意见。崔元只是在武英殿上提了一句而已,他哪里知道内幕。拱手道:“崔都尉过奖。” 崔元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清秀儒雅,哈哈一笑,道:“本朝的武将品级提升确实比较随意。但张兄弟从正五品升到正三品,连升数级,依旧是可喜可贺啊。你身上还挂着勋卫散骑舍人的衔,何时请我们这些同僚喝酒啊?” 明朝的驸马基本等于和官场绝缘。其权力来自于皇帝的宠信。崔驸马当日不爽张昭不来拜码头,这时见弘治皇帝看重张昭,他自然是要改变立场。 张昭敷衍的笑道:“都尉大人客气,改日一定请。”他傻了才会去大宴“同僚”。干这做事会在大佬们眼中减分的,留下一个“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形象。 和驸马都尉崔元扯几句后,应付了陈泰几名“同僚”的恭喜,张昭骑着白马回到位于校场西端的新军千户所。他刚一抵达,士卒们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大人威武!” “新军卫万胜!” 正在离开校场的三大营、十二团营的士卒们都看到这一幕。各自看法不一。奋武营这里,周豫骑在马上,对麾下的几个都指挥道:“这下是把新军卫的军心都给凝聚起来。只要再去战场上走一遭,那就是军魂。” “嘿,大人,他们肯定免不了。前些日子不是说边疆的北虏又开始蠢蠢欲动吗?” … … 张昭带着新军卫回营,犒赏,放假自不必说。此刻,京城城南崇文门外的清江楼中,国泰商行的经销商大会正陷入僵局中。 并非所有的经销商都愿意如陈夕凤那般,将白银换成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银票。 银票,说的好听点,可以叫做货币。但在大明朝的商人们眼中,这就是“白条”。明朝自开国起就发行宝钞,结果如何?纸币的信用在明朝早就破产。 没人肯信。 除非是像历史中的金本位货币那样,把纸币和贵金属联系起来,可以自由兑换。 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银票当然可以随时兑换。只是此刻陈康给经销商们介绍时说希望他们信任国泰商行,暂时不要兑换。这不就是“白条”吗? 清江楼二楼的包厢中,陈康和新近来京城准备接手国泰商行的董朗两人额头上都有些冒汗。包厢中全是之前议定好的经销商。来自宁波府的赵安也在其中。 赵安诚恳的道:“陈掌柜,非是我等不通情理。贵号的玻璃镜子绝对可以大卖。其他的玻璃制品作为工艺品一样很有市场。但是我们不能将银子都留在贵号这里,我们做生意也要周转的。” 情义归情义,生意归生意。谁不担心国泰商行倒闭啊?那银票捏在手中如何兑现? “就是啊。” 赵安这话引得众经销商一片附和。 陈康和董朗两人已经被逼的有点招架不住。说到底还是对纸币缺乏信任啊!如果国泰商行慢慢推行,或许能被徐徐接受。但这次的资金吞吐量,不下十万两,谁敢信任他们呀? 就在这时,一名国泰商行的伙计从外面快步挤进来,“陈掌柜,陈展柜,大喜。军中会操的结果出来了。咱们新军千户所被天子金口亲封为第一,新军千户所升为新军卫。张大人为卫指挥使。” 空气中突然有点安静。 第一百六十六章 百态(二) 雅致的包厢中,数十人挤在其中,在初夏的正午,有些炎热。 满头是汗的陈康愣在铺着笔墨纸砚的楠木条桌后。 新军千户所的训练水平他是知道的,能顶着天子、重臣、二十万京营士卒注视的压力拿到第一,足可欣喜。但他是真没想到少爷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 由千户所直接晋升为新军卫啊!兵力直接扩大到5600人。 少爷当日是和他说:1000名战兵,八个连队,这足可以打一场中等烈度的战斗。他当时还追问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只要不是和蒙古主力决战,基本可以保证打赢或者全身而退。 现在少爷麾下的兵力扩展为5千余人,只要后勤物资、弹药供应的上,伺机和蒙古诸部主力决战都能打的赢!问题只在于,如何调兵遣将让蒙古骑兵往新军卫的枪口上撞? 一想到这里,陈康就是心潮起伏,男儿应当去沙场上建功立业,博一个封妻荫子!去勒石燕然,封狼居胥,青史留名!整天对着账本算计有何意思? 董朗受到的刺激比陈康还要大。陈康自去年腊月开始就直接进新军千户所。他是在青龙镇中负责二锅头的销售。其实,都是做熟的业务,他只是看家而已。 他内心里满脑子都是他的爱情。 现在董家的权势都在他们这一支:对外的人脉、对内的人心、股份、资源。大伯那一支已经没落。账房、伙计们这些资产全部都并到知行商行中。 他惦记着他的堂嫂、李户书的女儿李娘子。听闻李户书家破人亡,她的生活很不和谐。去年整个冬月、腊月、再加上今年的春天,他都沉浸在此事中。 他对张昭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去年:北直隶顺天府的新生员、东宫近侍、新军千户。怎么张昭一下就化身鲲鹏,青云直上呢? 他就是商户也懂的国朝十八岁的、正三品、实权卫指挥使到底是什么概念。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圣眷在张昭。 相比于国泰商行这两位的发愣,经销商中有人反应过来。只见来自宁波府的浙江总代理赵安高声道:“陈掌柜,这银票我认了。” 这一嗓子,仿佛点燃整个包厢的气氛。数十名经销商各自出声高喊,唯恐落在人后。 “陈掌柜,我们恒泰商号愿意使用银票,而且我们还要再购买一千两白银的货物。” “一千两银子的货物你喊什么?不就是再多缴三百两白银吗?陈掌柜,我们福记认购一千两白银的银票。” 其他人全部都反应过来,购买货物算个屁。直接换银票才是真正的、最直接的支持啊! “我们认购两千两白银的银票。” “我们认购三千两白银的。” 陈康在汹涌的声浪中恢复过来,忍不住笑起来,喊道:“一个个的到我这里登记”。 新军卫的军费有着落了。 … … 陈夕凤和卢奉两人作为早就和国泰商行确定的合作者,并没有去隔壁的包厢中掺和。 “小姐…”一名小厮从雅间外进来,将隔壁包厢中忽而安静、忽而热闹的情况报告过来,自然是重点强调张昭、新军卫的事。 卢奉听完后,根本就压不住心里兴奋的情绪,仰头大笑,“哈哈!”他赌对了。只要张昭不出纰漏,未来数年间他就将成为京师的豪商!身家最少可以翻十倍。 “啊…?”陈夕凤明艳的脸蛋上带着震撼的神情,水汪汪的丹凤眼瞪圆。她是武勋世家,更懂这其中的含义。继而,心潮起伏! 她是不忿张昭拒婚和不见她,想着他要是会操出差错挺有意思的。但那只是感情上的宣泄,想想而已。理智上,她当然希望张昭成功。她的利益早和国泰商行绑在一起。 那么,现在她收获的利益何止千万倍啊?她那点不忿,真的就不算什么。 … … 消息传到崇文门外时,张昭早已经带着新军回到营地。新军千户所中早得了消息,留守在家中的文书、后勤人员全部涌过来,营中一片欢腾。 这种沸腾的情绪在张昭宣布中午犒赏全军、提供酒水,下午和晚上放假的命令后达到极点。 后勤区域的工匠亦得到相应的犒赏。火器作坊内高昂的情绪感染着每个人。 小山下的学堂内,充当校长的冯无忌直接给学生们放假。他本人则是带着教员们到营区里来“聚餐”。 “冯百户,你来了啊。”张泰平正麻溜的从千户府里出来,安排人去南口村中送信,正好遇着前来的“吃饭”的冯无忌。 冯无忌笑呵呵的道:“平安,你这会还往外跑?里头人都到齐了吧?相公有事吩咐?” 张泰平在军中不参加训练,干的是文职工作,和冯无忌关系比较熟,“还差陈伯宁他们。我一会还回来。送信给南口村。免得小姐她们着急。” 冯无忌点点头,迈了半只脚到门槛里,又道:“相公和李姑娘成亲的日子要定了吧?” 张泰平笑嘻嘻的,也不隐瞒,“就这几天吧。吴管家主持下,往芦沟镇那里的聘礼都送了。” 冯无忌拱拱手,乐呵呵的往里头走。心里盘算着要送什么礼物。刚进大堂就听到百户孙启栋吹牛的声音,“劳资今天打的三轮弹药,麾下的兵一个失误的都没有。你们别不服…” “拉倒吧,老孙。咱们今天有怂了?” 冯无忌笑笑,心情受到这军营气氛的感染,很是高兴。新军千户所,不,现在叫新军卫在张相公的手中短短四个月就脱胎换骨啊!而他亦融入到其中。 … … 南口村距离京城有50里。骑士快马而来,约一个小时就能抵达。 下午两三点的模样,初夏的南口村中树林茂密,槐树下有黄牛裹着泥在打盹。村里人来人往,小孩子们撒欢的在跑。处处都充满着喜庆的气氛。 村东口,来提货的客商们依旧是云集在此,排着队。在数天前,张记被勒令取消玻璃生意后,南口村这里的酒商立即就恢复到往日的八成。搞得知行商行的二锅头近段时间还有点供不应求。 吴春时接待信使后,得知京中的消息,心里狂喜,一连声的“赏钱”,拿着信小跑着往正房大院里去找婉儿。 这边仓库里的几个管事早被消息轰炸的头晕目眩:少爷现在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正三品啊 “小姐,大喜。大喜。少爷自京中来信。”吴春时一路小跑着到正房大院中。 婉儿和方小娘子两人正在商量嫁衣、婚礼的事情。周大娘,韩娘子都在。就见吴春时失态的进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百态(三) 张府新宅的正房是五间开,东西两间相通,这使得正房显得特别的宽敞、明亮。陈设雅致。婉儿她们此时都在正房中。 吴春时把消息一说,屋里就沸腾起来。 吴春时咧嘴笑着,眼里有泪花。他一辈子都在张家当长工,这一年来开始管事,见识有限。他对京中来的消息最直观的感受是“品级”:自家少爷已是正三品的大官。 “小姐,天子恩典,这么大的事情,要让茂少爷(虎子)去老爷、夫人的坟前禀告。” 李婉穿着淡青色的长裙,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美丽,美丽而大杏眼里亮晶晶的,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道:“吴叔,你去安排吧。” “诶。”吴春时抹一把眼泪,往外面去找三少爷虎子。心中感慨万分。 少爷中生员,他高兴。少爷进东宫随侍太子,他觉得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少爷在西山下练兵,正五品的千户,他做梦都笑醒。然而,他没想到之前的感慨在今天都不顶用。 老爷、夫人他们要是看到这一幕该多么的骄傲啊! 吴春时四十多岁的人了,泪流满面,又笑着,带着虎子前往张父、张母的墓前烧纸、上香。 … … 正厅里,周大娘和韩娘子两人识趣的告退。 婉儿兴奋的拿小刀裁开张昭的书信,坐在八仙桌前,没管铺着红色嫁衣,聚精会神的看着。 “婉儿,见字如晤。我已经参加完军中的会操,结果非常好。天子晋升我为新军卫指挥使。下辖5600人。过两日,我把军中的事务安排好,就请假返回村中,完成我们的婚礼...” 方小娘子坐在窗户边的椅子喝茶,娴静、娇滴滴的大美人,见婉儿看信看的俏脸微红,打趣道:“婉儿,是不是要当诰命夫人,心里高兴啊?” 她多少接触过官场常识。张昭还没满十八岁。他的生日在四月底。这段时间再走结婚的流程,她看过张昭的生辰八字。这样的实权卫指挥使,前途无量! 根本不能当做正三品的武官去看呢。 李婉儿和方晶两个玩闹习惯,知道她看着娴静,大家闺秀,实则并不呆板,娇笑道:“方姐姐,二哥来信说婚礼的事。他说可能只有四五天的假期。那你怎么办?” 婉儿的注意力全在婚礼上。二哥是正五品的官也好,是正三品的官儿也罢,都是将是她的丈夫、相公。 方晶明秀的俏脸顿时一下变得绯红,嗔道:“你们的婚礼,怎么说到我这儿?”她的心倒是一下乱起来。她给张昭做妾已是定下来的。他这样出色,让她内心里的某些幽怨小许多。 … … 夜色渐渐的降临。新军卫夺得会操第一,并获得奖赏的消息迅速的传遍京城,传遍京师附近。 这并非只是一次简单的“赏赐”。 四月一日的下午,司礼监太监陈宽、兵部尚书马文升、英国公张懋在西苑中张懋等阅试各营军官的骑射、韬略。结果出乎人的意料。许多将官,往往持弓不能发矢,甚至有堕弓于地者;及询韬略,俱不能答。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张昭所训练出的新军士卒就越发显得璀璨夺目,引人注意。 而不同于明军内部对新军卫所展现出来战法的讨论,外界所关注的是一个官场新贵正在冉冉升起! 宣北坊,成国公府中。 成国公朱辅在书房中喝着茶,看着书。他们这些武勋世家,到明中期之后祖辈的血勇早就丢掉,开始转向儒学。 这并非兴趣使然。而是文官集团的力量越发的强大,勋贵们想要安享富贵,与国同休必须要作出妥协。从整体上而言,这个妥协就是放弃兵权! “咚咚。” “进来。”朱辅右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就见自家的次子朱凤带着困惑的神情进来。“坐。有话就说。” 朱凤没坐,而是不甘心的道:“父亲,张昭的新军在会操中表现出色,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站稳脚跟?” 年轻人吗?谁没个气性?朱凤对张昭在总督府里打脸,倒不见得在心里有多么的生气!他在勋贵子弟圈子中混,被人嘲讽的次数多着。成国公嫡次子又如何? 他真正对张昭不满的是:原新军千户所的李副千户刚来求他,调出新军,结果第二天张昭就将其杀掉。这可就不同于总督衙门那次,这是打压成国公府的威信、声望。 成国公朱辅看儿子一眼,将手里的书放在书桌上,道:“不错。他现在确实是在朝廷中站稳脚跟。” “那…” 朱辅禁不住失笑道:“那又如何?他能把你怎么样吗?站稳脚跟,不意味着他能为所欲为。真要触碰到别人的核心利益,终归还是要斗一斗的。” 朱凤给父亲点一点,有点明白过来,干脆的道:“谢父亲,孩儿告退。” 张昭有圣眷不假。但这满朝文武大臣就只有他一人有吗?现在他势头正盛,其他人都会避一避,让一让。但涉及到关键利益,谁都不会退让的。 他是白担心。张昭一个小年轻在朝堂上混,没准哪天得罪人就被人坑死。 … … 京西,青龙乡,刘家里东刘村中。 刘小娘子在小厅里听着叔父刘公进念叨今日京中发生的事情。神情平静。 “唉…”刘公进叹口气,劝道:“贤侄女,我们还是算了吧。他都已经是正三品的武官。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们。” 刘小娘子目光坚定,低声道:“叔父,我们继续等。我还年轻。镇上的余夫子你多走动走动。我不信他就对张昭没想法。” … … 四月一日终于过去。京营会操的结果向四周传播着,激起阵阵的涟漪。其影响将会在日后慢慢的显现出来。 两日后,张昭在上午时到乾清宫中求见弘治皇帝。他身上有进出宫禁的牙牌,而且弘治皇帝给了他求见的特权。 此时,弘治皇帝正在和阁臣们议事。大同连年被蒙古诸部入寇。朝廷早就有意修缮大同边防。如今兵部的水泥已经存够量,君臣商议由大同巡抚刘宇督办修建各类碉堡、村寨。调集民夫五万,限期半年完工。 萧敬把张昭求见的事情说了说,弘治皇帝押口茶,笑道:“他来做什么?叫他进来吧。” … … “(弘治)十四年,四月。军中会操,新军以队列、正步、火器一鸣惊人。上甚喜,加(张)昭为卫指挥使,朝中以圣意在昭。其平步青云,由是而始。” ——《国榷》,谈迁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请假 弘治皇帝喜欢在住处,也就是乾清宫西暖阁中召见大臣们议事。 刚刚处理完修缮边墙的事务,弘治皇帝略作休息,给三名阁臣刘健、李东阳、谢迁赐茶,在这个间隙中将张昭召进来。 这自然是让一干在乾清宫门房处等候召见的官员们发自内心的羡慕。这就是圣眷啊! 张昭进来后,按照规矩叩见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坐在铺着竹垫的塌椅中,手里拿着茶杯,微笑道:“免礼。张昭,你今天求见,是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或者想法吗?”弘治皇帝这是形成思维定势了。 张昭心里汗一个,他没准备当机器猫,随时随地的能从口袋里掏出东西来。他按照原定的想法,躬身道:“陛下,会操结束。臣想请几天假回乡中。” 这个问题其实很微妙。 张昭原本的新军千户所是隶属于十二团营的。给养由兵部直接交接。现在他的军队变成新军卫,按理说他要请假应该去五军都督府或者兵部。 这两个衙门,一个管调兵一个管出征。都算是直属上司。但是呢,张昭的新军卫名义上的首领是太子朱厚照。所以,张昭特意过来问一问。 他日后到底算那头的。而其实从他直接找弘治皇帝请假就明白他的心思。他宁愿给弘治皇帝直属。锦衣卫也是卫所啊,不就是给皇帝直属吗? 弘治皇帝随口问道:“你请假回乡做什么?朕听萧敬说,你会操结束的第二天就安排士卒恢复训练,同时打算在北直隶招募新兵。” 张昭解释道:“陛下,臣返乡和表妹成亲。” 这话说出来就令暖阁中气氛顿时轻松起来。李东阳的性格诙谐,笑道:“陛下,这假不得不给。”又问张昭,“子尚,你今日来是想请假还是想请天子赏赐?” 弘治皇帝温和的笑起来。看架势是,张昭开口求赏赐,他就会答应下来。 张昭看着只有十七岁,在三十二岁的弘治皇帝面前是晚辈,在三个五六十岁的阁臣面前,那更加是晚辈。但他的灵魂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叫他卖萌他实在做不出来。 他当然也想给婉儿求个封赏什么的。生在这个时代,就无法脱离这个时代的限制。现代社会求婚,钻戒肯定是要的。然后,能有婚房更好。 而在明朝,女子的荣誉就在诰命上面。这就是所谓的“封妻”。弘治皇帝的性格,他大致摸的明白,待人仁厚的皇帝。这对弘治皇帝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 但是,张昭人情世故还是懂的,这时福至心灵,道:“回阁老,学生是来请假的。”又道:“陛下,臣想请五天假。望陛下恩准。”他也想多请几天,新军那里确实丢不开。 首辅刘健这时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真话、假话,到他这个境界,看一眼就知道。为“五天假”来求皇帝,张昭这可以算得上勤勉。一般状元、翰林们回乡的婚假是半年。减去往返的时间,也远超过张昭这五天假期。 弘治皇帝赞许的点头,道:“朕许你十天的假期。你等会去和太子说一声。届时叫他代朕去参加你的婚礼。” 嚯。 旁边的几名大太监嘴角都抽了一下。这真是天大的恩典啊!让太子去参加张昭的婚礼。这传出去那帮皇亲国戚要羡慕死。 张昭愣了一下,他还能说什么?感激的道:“臣谢陛下厚恩。” … … 从东宫里出来,张昭神情还有点恍惚。朱厚照对去南口村参加他的婚礼很兴奋。一路返回新军卫中,召集军中将校议事,安排他接下来离开几天的工作。 中午时分,庞大朗、王武两个副千户、吴臣、孙启栋等八个百户,负责学校的百户冯无忌,负责后勤、军法的林文宁,外加重新归队的陈康,刘二狗、张泰平众人在大堂里围坐了两桌。 军中的厨师卖力气的炒了七八个硬菜。放了孜然、花椒等调味。猪肉、鸭子、鸡肉的味道都是十足。酒是上好的黄酒。千户府的大堂中气氛热烈。 庞大郎主动道:“相公,你在六号结婚我们新军卫虽然忙碌,但总得有代表要到场。我留在卫里守着,其他的兄弟去村里喝杯酒再回来,不会耽搁第二天的训练。” 张昭想一想,道:“行吧。就这么定下来。现在说接下来卫里的事情。训练咱们是要抓的。兵源我看京城中难以再找到4000名良家子。把范围扩大到北直隶。尽快募到新兵。这事小二,吴臣负责。” 王武和吴臣两个起身领命,“是,相公。” 张昭再道:“老林,你那边要尽快将营地扩建,容纳足够多的士卒。我看后勤区隔壁的村落八成不会同意动迁,咱们的营地干脆往西山那边绕过去。尽量保持成片。” 林文宁的小妾来了,这段时间虽然忙,但看着反倒精神了些,笑道:“相公,你放心。我知道的。不会扰民。” 张昭点点头,安排道:“伯宁,工匠的人数增加到1100人,外加招手了有300多名学徒。要尽快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班子。工匠的头,也会补充到咱们这里开会。” 陈康笑呵呵的道:“少爷,这事我办完了就可以提前回村里吧?我怕董元明和吴管家忙不过来。” 这话也就陈康能说。他和张昭的关系非常亲近。张昭于他而言,即是老师又是主公。 张昭笑笑,“你可别糊弄。村子里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乱不起来的。” 冯无忌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道:“相公,这可说不准。结婚时人都是木头一样听摆布,你哪里还有精力去管人?更何况太子殿下还要去。 照我说,警卫排要带回去。再叫老林找老关系,在县里请几个老成的吏员,帮着梳理局面。再还要人掌总。工匠的事,我帮着照看几天,叫陈伯宁跟着你回去。” 冯无忌这样一安排,就显得老练、合适得多。众人纷纷应和。 张昭从谏如流,答应下来。他其实没考虑那么多。单身狗没结过婚啊。反正婉儿就在家里,花轿大约会从村里绕一圈。他真没觉得到时候府里会乱糟糟的。 吃过午饭,张昭带着警卫排四十人,骑着马,刚出军营,就见一名中年书生迎上来,在马上拱手道:“可是张子尚当面?”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道旁遇圣人 张昭勒住雄壮的白马,在马上客气的拱手回礼道:“正是在下。”说完后,打量着这个书生。 此人约三十岁许,穿着青衫直裰,容貌略显清瘦,颌下有着胡须。看起来文质彬彬,让人颇有好感。但他骑在马上腰板挺直,张昭这段时间和武官们混在一起久了,只看一眼就知道他身怀武艺。 中年书生显然没料到张昭这么客气,自我介绍道:“在下刑部主事王守仁,刚从京外公干回来,听闻张朋友在京中会操中练的好兵,特来一观。” 按照京师现在流行的观点,张昭现在正是站在人生的顶点啊!连成国公朱辅都是打算暂避锋芒!精兵在手,十七岁的卫指挥使,圣眷正浓,足可纵横弘治朝啊! 但是,于张昭个人而言,固然是享受此时的“高光”时刻,但要说飘飘然,那真的很难。那个穿越者会因为得了一个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就欢喜的找不到北的? 有,那就是脑子进水。 别管在现代社会是什么工种、地位,穿过500年的时光而来,眼界还是在哪里的!帝王将相,千古兴亡事,那都是看过,知道的。 说的光正伟岸一点,他来明朝不是为当一个正三品的卫指挥使的,对不对?而是要挽救明王朝的历史命运,再开拓四方,让华夏之族屹立于东方。 说的纯粹一点,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在真正的官场风波里又算得了什么?他现在只是个官场新贵而已,要真把自己当做大爷,那估计离死不远。 所以,张昭并无什么倨傲的做派。而此刻听到这位中年书生报出的名号,张昭愣了下。 我去! 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明朝著名的思想家,军事家…,后面巴拉巴拉一堆介绍就不用说了。如果读明史,不知道王阳明那绝对是不合格的。 但是,在我大清修的明史里面,竟然对王阳明没有浓墨重彩的书写。搞的好像明朝都是些酒囊饭袋,活该亡国。唯有我大清帝王将相,雄才大略。人才辈出,风采风流。 譬如有什么圣祖执掌江山六十年,比如有十全老人到处留书法,写诗。修编了四库全书。 啊呸! 要说见历史名人,张昭穿越过来快一年大部分都见过。这时震撼的脑子当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面对历史中华夏民族的“巨人”,他保持着尊敬。 “心学”的光芒照耀千古。它是华夏文明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张昭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见过王前辈。不知道王前辈是要和在下谈论,还是想去军营中看看?” 张昭和王守仁一开始就以读书人的礼节在打招呼。这个时候,张昭称呼王守仁为前辈没有任何问题。王守仁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就是唐伯虎舞弊的那一科。时年三十岁。 此时还只是刑部主事负责审案,而不是日后的心学创始人、一代军神的王守仁对张昭的礼遇颇感诧异。当红的“炸子鸡”如此客气,他也不是不懂礼数的人。身手矫健的从马上下来,直爽的道:“张兄,你我平辈论交吧。我是特意来找你问问新式的战法。” 张昭心里一笑,感受到“圣人”对新事物的痴迷。听说阳明先生在新婚当天,还和道士谈论养生术,静坐忘归。第二天才被岳父找回去。他也不急着回南口村,和王守仁在军营前的大道边找个柳树遮阴,谈论起燧发枪的排枪战术。 王守仁在军事上的天赋毋庸置疑,这位比朱厚照还牛逼!朱厚照的应州之战是硬仗。而王阳明平定宁王之乱,完全是以弱胜强,妥妥的军事家。 王守仁听张昭叙述,不时的插几句,谈了一个时辰,他大致搞明白,一针见血的道:“如此说来,排枪战术只能击溃,而不能彻底的消灭。新军卫需要配备大量的骑兵。” 张昭点点头,“是的。我现在还差骑兵将领。而且,后续还会配备炮兵为燧发枪兵阵列提供火力掩护。” 王守仁捻须沉吟着,断言道:“张兄,这种战术必定会改变当前的战术。新军卫如果能上战场,必定会表现出色。你的平北虏策我研究过,莫非这就是你说的上策?” 他作出如此断言,是因为听朋友说过新军卫的射击“表演”。按照张昭的说法,主要不被蒙古骑兵冲垮阵型,其杀伤力可想而知。 王阳明十五岁时就去居庸关、山海关逛了一个月,专门研究军事。对北虏的事情非常了解。 张昭由衷的道:“王兄厉害!”牛人就是牛人。只从他说出燧发枪兵四个月就可以练成,成本比弓箭手低,立即就联想到他的“平北虏策”上。 王守仁笑了笑,拿起柳树下不知道何时由张昭的亲卫们摆好的小桌几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的喝着。 张昭告辞道:“王兄,今日道左相逢,相谈甚欢,就此别过。我后天初六成亲,还望王兄不吝薄面来喝杯水酒。” 王守仁微微有些惊讶,这才反应过来张昭是要准备回家结婚的,还专门陪着他在这里谈论军事,这人情很大,想一想,点头道:“好。我届时一定会到。” 张昭拱手,辞别还未成长起来的大宗师,翻身上马,带着亲卫们往京西的南口村而去。归心似箭。 … … 张昭返回南口村后连着几日忙的脚不沾地。上面并无长辈操持。幸好将陈康带在身边,又走林文宁的关系,请了宛平县中相熟的老吏来帮忙,一应礼节才没出什么差错。 四月六日。新军卫军营中。 庞大郎留守在营中,其他军官们都准备去参加张昭的婚礼。总旗及以上的军官都会参加。而庞大郎这里也会以张昭的名义犒赏新军卫的士卒们。 庞泰骑上马,看着马下的父亲,道:“爹,你不回村里太可惜了。少爷结婚这辈子也就这一次。” 庞大郎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儿子只有十四岁,微笑着道:“总得有人在这里守着。回去后去庄子里看看你娘,把我捎回去的东西给她。你年龄小,少喝点酒。” “嗯。” 庞泰打马,跟着军中的马队往南口村而去。 第一百七十章 忙碌的婚礼(上) 王守仁作为新上任的刑部主事,这大半年来基本就没在京师待几天,都被派出去公干,在江北一带审案。新人嘛,就算有个状元爹,该干的活还得干。 他回京后听到的第一个劲爆的消息就是:张昭练出新军。所以在四月四日的上午他去军营找张昭了解情况。 以王守仁的智商,他是做好各种准备的。毕竟,张昭此人蹿起来太快,他同年中基本无人和他有交情,对张昭的印象很模糊。真正打过交道的反而是他的父亲。他父亲在东宫当老师,和张昭在去年时有接触。对张昭的印象一般。 但是,等他在道旁遇到张昭时,完全颠覆他的固有印象。回到京城中在晚上时和他父亲说起此事。 书房里的灯光明亮。王华刚应酬回来,舒舒服服的喝口温茶,道:“以科名而论,你确实是他的前辈。但既然他愿意和你讨论一个时辰的边事,你们谈的尽兴,平辈而论亦可。无须在意别人的议论。 张昭当面邀请你去参加他的婚礼,还下了请柬,那便去吧。我们家不能失了礼数。至于他为何对你一个刑部主事如此礼遇,日久见人心。” 四月六日的上午,王阳明带着两名仆人,备了礼物,骑马往京西的南口村而去。 事实上,张昭成亲的事在京中并不是秘密。御前的事情,向来没什么秘密可言。弘治皇帝同意让太子朱厚照出宫参加张昭的婚礼引起一阵阵的涟漪。 甚至有御史在上书反对,主要是皇太子的安全问题。而弘治皇帝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大臣们怎么可能不在意? 幸好时间距离张昭结婚的时间太短,不足以酿成官场上的风暴。 … … 四月六日,南口村中。 京西这宁静的小村中,在今天似乎到处都充满着喜庆的气氛。鞭炮阵阵,村民们脸上带着笑容。小孩子到处乱跑,手里拿着糖果或者铜板。 而大量涌来的宾客们更是让这场婚礼显得不同寻常。村前村后,随处可见操着各地口音的宾客。有京中来的客人,有国泰商行、知行商行的经销商。 其中京中来的客人又分数种。第一是李教谕、张昭在顺天府学的同年曹朗等人。第二是勋贵子弟。都知道太子要来,谁府里不把自家子弟派来捧个场?第三,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焦芳的儿子焦黄中,宛平县徐县令等人。这都是和张昭沾点边的文官。第四,张昭的心腹、下属。 上午八时许,张昭在新府中见着来参加他婚礼的大舅子李廷德。李家来的其余几人都被管家吴春时挡了。 李廷德是婉儿的亲哥哥。婉儿的母亲,也是小张昭的姑妈早就去世。李父再娶,现在当家的是婉儿的后娘。有一子二女。一家人居住在卢沟镇中。 李父年高,无法养家。李廷德以杀猪为业,养育一家人。此人二十八岁,身材修长,容貌极其的英俊,剑眉隆鼻,面若细瓷,可谓是貌比潘安。这倒也正常。从婉儿日渐美丽的容貌可以看出来这一家子基因很好。 李廷德斟酌着,微微斜着身体,说道:“妹夫,我听说你的新军卫正在募兵,乙等兵每月都有五钱银子的军饷。你看我行吗?” 张昭有点诧异,直白的道:“表兄的年龄有点超过,身体条件自然是合格的。但是我这个新军卫很快就要上战场,比较危险。” 战场上箭矢无情。刀剑可不认得你是谁。底层的士兵很容易牺牲。婉儿没说,张昭还是知道的。虽然快十年没联系,她还是关心着她的兄长。 血脉亲情,总是磨灭不掉的。 李廷德态度坚定的道:“妹夫,我不怕。我不能总杀一辈子的猪。有你的彩礼,够家里人生活一段时间。我想去闯闯。”他和一个姑娘好了许久,却没有彩礼钱娶她。 张昭想一想,点头道:“你回头找伯宁。编在我的亲卫队里面。”李廷德不想要浑浑噩噩的生活,他愿意帮一把。不过,为了安全还是放在亲卫队中。 这时,吴春时从外面进来道:“少爷,刑部主事王守仁来贺。” 张昭起身,“我去迎迎他。” 刚刚进来通知张昭的张泰平嘀咕道:“少爷,一个正六品的主事有什么好迎的。李阁老的长子还等着见你呢。” 张昭笑骂道:“你懂个屁。” 这个梗,平安预估是不会懂的。王守仁来参加劳资的婚礼,去迎一迎不是应该的吗?日后你们就会知道的! … … 吴春时跟着张昭出门,小声道:“少爷,亲家母那边对你临近成亲才回村里有点微词。” 张昭皱眉。是不是丈母娘不挑点女婿的刺就不痛快?就没有存在感?不客气的道:“她有意见又能怎么样?她是能阻拦婉儿嫁给我呢,还是日后要和我们住在一起?我管她去死。” 吴春时只能赔笑着。 张昭到前院里,王守仁正在前厅中,见张昭进来,喜庆的拱手道:“张兄,恭喜恭喜!” 张昭笑道:“伯安兄客气。请!”招呼王守仁落座喝茶。 闲话两句后,王守仁主动的道:“张兄今日事务繁忙,不必陪着我多坐。” 张昭也不矫情,道:“好,怠慢之处还请伯安兄见谅。待会伯安兄要多喝几杯。” 招待完王守仁后,张昭到东面的小厅中去见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李教谕正帮他待客。 小厅中清雅,李教谕、李兆先两人正在喝茶闲谈。李兆先身体不好,头上冒着细汗。 “徵伯兄不必起身,不必。”张昭忙把李兆先劝住,又和李教谕见礼,“今天辛亏有先生帮我招待宾客。否则,我就要手忙脚乱,失礼于人。” 李教谕微微一笑,道:“这是小事。子尚你能成亲,老夫心里为你高兴。” 闲谈着,李兆先把他强撑着来的目的说出来,“子尚,家父有句话让我转告于你。” “兄长请讲。” 李兆先喘口气,道:“你这个新军卫不同于其他卫所。粮饷充足,士卒精锐。又是纯火器军队,以一当十。因而,你应当主动向天子提出来,让天子委任监军。” 这事张昭根本没谱,得到李东阳的口信提醒,心里感激,站起来,肃容道:“多谢阁老提醒。我会上书给天子。” 李兆先点点头。 两人正要交谈时,陈康一路飞奔的进来,低声道:“少爷,太子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举荐王守仁 南口村东的张府新宅占地面积1.5亩,前院里的房间有二十三间,但在四月六日来说还是不够。宾客中略显拥挤。 知行商行的经销商们都是由董叙招呼,位于西二门处的院落。甚至不少经销商在门外站着,看着南口村的地势、初夏的风景。 董叙带着晋地的一名经销商到院落中,正在闲聊的一帮经销商纷纷站起来,打招呼道:“董掌柜…”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张昭近日成为京中的“当红小生”,这帮商人都是听到风声的。没见“张府二锅头”的销售额又涨回来。而董氏父子深的张昭信任。 一个掌管着知行商行,一个掌管着国泰商行。他们这些经销商哪里敢怠慢? “董掌柜,方才京中又来了哪位大人物?看着像老爷。” 董叙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的,这时忙的满头是汗。团团作揖,“怠慢诸位了。方才来的是翰林王学士的长子,弘治十二年的进士,刑部主事王老爷来贺。” “哦…” 这话引的经销商们一阵惊讶,接着还有争论声。 “如何?我就说张大人虽然只是卫指挥使,但是朝中大人物都要巴结他。你偏要说什么文官武将。看到了吧?” “扯淡…” 董叙笑笑,带着商人式的圆滑,招呼几句再到门厅那里去候着。要是这帮人知道今天太子要来,不得炸掉啊! … … 小厅中,刚刚“劝走”张昭的王守仁喝着清茶,在厅中转悠着。 他的长随心里却是略有点不痛快。他家少爷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高中二甲第七名。区区一个卫指挥使和少爷平辈论交,就算占了便宜,此刻竟然真的不招待,简直是岂有此理? 长随道:“少爷,咱们略坐一坐就走吧。你和这张大人其实也没什么交情。太在意礼节,别人还以为咱们家攀附他呢!” 王守仁形容有点清廋,这是出差公干导致的,洒脱的道:“什么攀附不攀附的?我过两天就准备辞职回乡。今日既来之则安之。” 二甲第七名的王守仁时年三十岁,在明代来说,这是一个需要建功立业的年纪,而他进士及第后,先是观政工部(就是实习),再授刑部主事,天天忙着断案,这于他的志趣不相符,让他心生辞官之意。 长随闷闷不乐的叹口气。 王守仁笑一笑,走回到桌几边喝口茶。 这时,外面一名小厮进来,“王老爷,我家少爷让我来通知你到那边去。请随我来。” 王守仁没管长随挑眉头,客随主便,跟着小厮穿堂过室,到另外一处客厅中,就见客厅里坐着两名文士。其中一人和他相熟。拱手笑道:“徵伯兄,好久不见。” 李东阳是翰林院的“坐地虎”,他不仅仅和翰林侍讲学士王华相熟,和王华的儿子王守仁也相熟。弘治六年,王守仁二十二岁来京中参加会试,落第不中。 李东阳性格诙谐。和众人安慰王守仁时,忽悠着王守仁做一篇《来科状元赋》。好吧,圣人也曾年轻过,也有羞耻的黑材料。 王守仁和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自然是相熟的。 李兆先脸上带着笑容,微微喘着气,讶然的道:“伯安兄,你何时回京的?你认识子尚?也对,令尊在东宫当值,应该和子尚见过。太子到了,子尚去迎接。伯安兄稍待,这位是我的族叔,顺天府府学教谕,讳相铎。” 这边三人正相互打着招呼。 张昭带着陈康已经迎出到正门外,就见朱厚照一行十几人穿着便服骑着马踏着水泥大道而来。 管家吴春时拿着水泥把南口村对外的路都铺了一边,为的就是今日道路通畅。 “殿下…”张昭迎着几乎像脱缰的野马般撒欢的朱厚照,“臣欢迎殿下到来。” 朱厚照这大半年来容貌有些变化,本来白白嫩嫩的,因张昭捣鼓出足球,被晒黑不少。但身体眼看着变得强壮。个头也开始长高。朱厚照眉细脸长,十一岁的年纪,装束如富家公子,兴奋的道:“ 张昭,恭喜恭喜。我提前来的。我父皇、母后和我给你的贺礼在后面。由崔驸马带着的。走,走,带我去看看你的府邸。” 刘瑾和一名负责安保的带刀侍卫护着朱厚照往府里而去。门厅这里的宾客都有人招呼,见张昭亲自出迎,少不得私下里问询。朱厚照身份贵重,但是这年头又没电视,他不穿蟒袍谁认识他? “殿下,这边请!”张昭带着朱厚照往前院偏厅里去稍作休息。刘瑾一看偏厅里还有人,顿时不喜。尖着嗓子道:“张舍人,殿下的安全最重要,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清出去。” 张昭感受到刘瑾对不满,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看他一眼,微笑着给朱厚照介绍道:“殿下,这位是我的恩师,顺天府府学教谕,和李阁老是同族,讳相铎。 这位是李阁老的长子,名兆先,表字徵伯。这位是翰林侍讲王学士的儿子。弘治十二年的进士,如今官任刑部主事。名守仁,表字伯安。” 张昭介绍完,刘瑾就哑火。这很明显都是非常亲近,且都有地位的人。他说“乱七八糟”有点过。 李教谕、李兆先、王守仁三人纷纷和朱厚照见礼。 张昭吩咐仆人上茶。他知道朱厚照是急性子,道:“殿下先喝口茶缓缓,我府里后面有个小楼,可以眺望四周风景。我一会陪殿下过去看看。顺便等崔驸马他们到来。” 朱厚照欢喜的道:“好啊。还是你安排的妥当。” 张昭又道:“当日我和殿下在东宫中论本朝谁可带兵征战沙场。自威宁伯(王越)去世后,朝中可称名将者寥寥。保国公朱晖不堪大用。今日有当世名将就在殿下眼前,臣为殿下荐之。” 朱厚照兴奋的想要抓耳挠腮,他非常聪明,一眼就落在王守仁身上。再自得的看向张昭:“张昭,你要推荐王学士的儿子?” 张昭点点头。 他对原本的历史其实很有点奇怪。王守仁高中二甲第七,换句话说就是全国第十的成绩,这个成绩去工部实习?这明摆着应该要进翰林院的。 而王华是状元,最高的官位是南京吏部尚书。王守仁更是仕途坎坷。平定宁王之乱的大功,到嘉靖年间才得以封侯。 他总感觉这有点不对。 王守仁则是有点懵圈。前天他父亲还说张昭的企图日久自现,他是没想到张昭会给他安上“名将”的头衔,还向东宫太子举荐。以张昭此时正当红的地位,这个举荐份量很重的。 “臣惶恐,难当张指挥之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新军卫抵达 朱厚照打量着王守仁,根本不为王守仁的话语所动。张昭在他心中的地位就是军事专家。张昭说这个王主事是名将,他就信的。再一个,本朝是有例子的啊!威宁伯不就是以文臣领军,最终成为名将? “王卿不必谦虚,我相信张昭的眼光。” 张昭笑笑,帮王守仁解围,“殿下,我们先去小楼中观景。” 不是说状元、翰林就一定是阁臣。成化朝和弘治朝的阁臣们太稳定了。大半的翰林们都是被压制到老。王华最终做到南京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还算可以。 但是,王守仁的仕途就坎坷的多。 张昭的目光略微掠过朱厚照身边的刘瑾。这历史性的一幕,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吧!嘿嘿。 王守仁在正德元年触怒刘瑾被贬贵州龙场,然后悟道。心学开宗立派。等谪戍期满后,开始被提拔。直到正德十一年,兵部尚书王琼对他十分赏识,开始巡抚地方,带兵平定江西。至此,他才算是进入到明朝中高级官员的行列。 此时,王守仁已是四十四岁。而且,终此一生,他都未能进入明朝中枢,或者成为兵部尚书。除为父守孝三年外,一直在南方讲学,平叛。 从张昭这个后来者的角度来说,真的是明朝亏待阳明先生啊!这么天才、牛逼的人物,竟然没能在更大的舞台上绽放他的光芒!惜哉!痛哉!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没有这些磨难,他还是一代圣人吗? 王文成公为明第一流人物,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绝顶。 所以,他今日特意在朱厚照面前举荐王守仁。希望不要再出现正德年间有大功而不赏的情形。 话说朱厚照这事办的很操蛋,竟然因为王守仁平叛太快,没有让他过瘾而不爽。这孩子后期三观很有点歪。 当然,现在他来了。他会矫正过来。 而说起张昭对王守仁的态度。遇着一代圣人,当然不可能是与其为敌,或者不交往,亲近是必然的选择。但这其中又有个分寸。不能搞成无事献殷勤。 每个人都是有自尊的!他有,王守仁也有。 所以,张昭只是在朱厚照面前推荐,直截了当的说这是“当世名将”。而没有到弘治皇帝面前去推荐。那样做,他和王守仁的关系反而会有裂痕。 这样才是最好的方式:推荐未来。 他希望王守仁能比原来的历史做出更夺目的成就! ... … 朱厚照从谏如流,跟着张昭往后花园而去。经过两个月在东宫的相处,他对张昭的话很听的进去。 这也是刘瑾心里对张昭不爽的原因。因为,只要是“正事”,太子必定是问张昭的意见。而不是正事,吃喝玩乐,张昭也行,他怎么能看张昭顺眼? 朱厚照对军事特别感兴趣,张昭提了话头,“伯安兄年轻时曾游历边关,于北事颇有见解。”朱厚照便和王守仁谈起战事。 张昭则是落后两步和李兆先并肩而先,关心道:“徵伯兄身体可受得住?若撑不住,我给殿下说一声。” 李兆先心中一暖,点头道:“子尚,有劳你了。”他确实感觉身体有点吃不消。 李教谕则是对弟子的细心赞许的点头,不枉大兄对他的帮助啊,“子尚,你去太子面前随侍吧。我照看着徵伯。”他不大想听皇太子谈军事话题,借故离开。 … … 张昭这边在陪朱厚照时,位于前院东面大院里国泰商行的经销商们也各自议论着。 这些都是各地有实力的大商贾,否则也拿不到总代理或者特约经销商的资格。 他们谈论的话题倒是没有围绕着今天张府来的那些客人。刚才长宁伯的长孙周修都来了。京中的消息说太子都会来出席这场婚礼。其档次、资格已经无须多言。 他们谈论的是新娘子,宁波府的赵安坐在八仙桌边磕着瓜子,喝着茶,听“前辈”们神侃。 “不知道谁家姑娘这么好的运气。听说张指挥拒绝了不下五桩婚约。” “哪里什么那家姑娘,就是他的表妹,童养媳。青梅竹马。糟糠之妻不下堂啊。所以说,张指挥这人有情有义,咱们跟着他做生意,心里踏实!” “老王,你拍马屁,张大人也听不见。” “哈哈。” 众人这么笑闹着,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掌柜卢奉作为半个主人招呼大家。 隔壁小厅中,陈夕凤正带着自己的丫鬟、小厮喝茶闲聊,隔着珠帘,听这帮同行闲扯。心里头倒是有点感慨,“青梅竹马啊…,这人倒是有点良心。” 众商号的东家们正说笑着,外头忽而传来一阵马蹄声。东院这边挨着酒厂,有角门可以进去。有几人喜欢看热闹的,到门外一看,只见约三十多人的骑兵疾驰而来。 来的人都是穿着军中的便服,腰间系着束带,一个个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笑容,英姿勃勃。看着就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朝气。正是赶来参加张昭婚礼的新军卫的军官们。 “老吴,吴管家,你小儿子回来了。” “庞大郎家的,快来看你儿子。啧啧,小小年纪,骑在马上像模像样。” 张府这里今天宾客众多,南口村、东刘村、蒋家庄三个村子的妇女都在这里帮忙。新军卫的儿郎们一到,瞬间激起一阵阵的喧闹。这是张昭当日带着亲兵队回来后,第二次引起村里人的注意。 说京中的大人物,对乡民们来说太遥远,也不在意。而自己的子弟兵回乡,那欢迎、热闹的势头真不是盖的。 张昭带出去的人中,除开进亲卫队的人,今天不管是不是总旗、百户,都回村子里来喝喜酒。留守的庞大郎在这一点上,口子放的很开。这自然吸引村民的主意。 吴春时带着大儿子吴言,女婿刘二狗,护卫队长姜承业等人迎出来,“王千户,这边请!” 卢奉、赵安等商号的东家在角门口看着水泥路上来的锐气十足的新军卫军官们,心中震撼,感慨。这些人就是张昭的底气、力量,甚至是圣眷所在啊! … … 甲等兵方贯从马上翻身下来,寻找他的目标:韩娘子。心中忐忑不安。他给方娘子写了很多封信,还告知今天会来,想要问一问她的意思。若行,他便让他姐夫来提亲。 韩娘子当然不在这里,而是在桑林后的张府老宅,婉儿最近住在这里,等着出嫁。 吉时要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忙碌的婚礼(下) 张府的老宅并不大,两进的院落。土墙黑瓦。带着陈旧的气息。这是张父张母留下来的遗产。 自新宅修建好之后,吴春时和大儿子一家还住在前院中。后院张昭和婉儿的住处老吴每天都会清扫。 张昭四月初四回来,婉儿和方晶两人便搬到这里住。此时,上午微微燥热的阳光,落在张昭穿越来的房间中。婉儿正穿着红色的嫁衣,由方晶陪着。 周大娘和韩娘子在门外候着。 方晶穿着灰金菊色的长衫,娴静秀丽,握着婉儿的小手,柔声安慰道:“婉儿,别紧张呀。你不是期待着这一天很久吗?” 婉儿坐在落地玻璃镜子前,看着那个眉眼如画,精致白皙的新娘子,感觉怪怪的,微微挤出个笑容,很难看,郁闷的道:“方姐姐,我就是紧张啊。”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虎子跑来,探头道:“姐,二哥要来了。你赶紧凤冠带起来。” 方晶笑道:“虎子,要叫嫂子。” 虎子才九岁,长的虎头虎脑的,挠挠头,苦恼的道:“方姐姐,我改不过来。” 婉儿给虎子的模样逗的一笑,心里紧张倒去了大半,摆出长姐的款儿,道:“那就不改吧。” 周大娘和韩娘子进来,帮着婉儿带上凤冠,盖起红盖头。此时唢呐声已经从摇摇传来。 方晶低声祝福道:“婉儿,你今天是最美丽的。” … … 张府新宅后花园中,小楼里,朱厚照正由王守仁、刘瑾、谷大用等人陪着观看整个婚礼。 朱厚照十一岁的年纪,正值叛逆期。精力充沛,活泼好动。不过,他知道这次出来是作为父皇的代表庆贺张昭结婚。所以并没有到处乱跑,免得添乱。 “还是张昭了解我啊!这地方好。”朱厚照临高远眺,拍着栏杆,随意的说道。 王守仁等人都看到花轿已经抬出来,张昭带着花,骑在白马上。在喜庆的唢呐声中,娶亲的队伍要绕着整个南口村转一圈。再回到到新宅这里。然后就是拜堂的仪式。 朱厚照觉得有趣,想起刚刚张昭在这里说的“审美观”,“对称美”,“不对称美”的题目,“王卿,你来说说,这花园左边种梅林,右边种桃花林如何?” 刘瑾心里撇撇嘴。他就觉得张昭在太子面前瞎扯淡。 王守仁进士出身,父亲又是状元,家学渊源。在诗文上颇有造诣。万历年间的文坛盟主王世贞评价他的文章:王伯安如食哀家梨,吻咽快爽不可言;又如飞瀑布岩,一泻千尺,无渊渟沉冥之致。 王守仁从容的答道:“殿下,张子尚之意是让殿下体会山水园林在四季之美。譬如人间四月芳菲间,山寺桃花始盛开。又譬如: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这是他所追求的意境。其实此地面积有限,并不适合种桃花,或者作梅林。” 朱厚照虽然性情聪明,但是天天读四书五经,还要兼顾他的“个人爱好”,在诗词上的阅读量那是非常少的。听王守仁这两句诗,比刚刚张昭描绘的画面更加生动,忍不住道:“好诗!” 千古传唱的名句,只要是中国人都能懂其中的韵律、意境之美。朱厚照好歹还是学过蒙学的,这点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王守仁笑笑。以他的智商,刚刚又是在旁听,明白张昭在干什么:他在培养朱厚照的“审美观”。但是这又何用?更给谢阁老知道,又说张昭在诱使东宫往宋徽宗、李后主那帮亡国之君的路上走。 王守仁不知道的是:日后小朱同志是何其的奇葩!他在西苑里建造豹房,和野兽们玩耍。这就是典型的文学修养不够,还没有脱离低级趣味。 张昭正是要潜移默化、见缝插针的教教他。 … … 朱厚照这边被“陶冶”情操,提高审美时,皇宫中,弘治皇帝刚刚结束和大臣们的会面,在暖阁中和张皇后说话。 张皇后带着永嘉公主,搂着小公主,喝着酸梅汁,道:“不知道皇儿在南口村如何了?” 她是真担心朱厚照有个闪失。 弘治皇帝看着自己的妻子,拿着调羹喝着汤汁,温声道:“有侍卫们跟着不会出事。倒是,朕在想张昭的婚礼进行的如何了?皇后让崔驸马带的什么礼物?” 张皇后轻嗔弘治皇帝一眼,白皙姣好的容颜上带着笑意,三十出头的美妇风情十足,说道:“臣妾可没陛下雅,送的都是俗物。” 弘治皇帝对张昭越看重,就越不希望皇后和张昭有间隙。当日,寿龄侯张鹤龄来闹一场,把事情挑起来。 张皇后在张昭的婚礼上送重礼,自然是表态。她问过二弟张延龄,张昭最近确实没有针对张家的意思,她心里那根刺再淡去许多。 永嘉公主哪里知道帝、后二人谈话的深意,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小人儿皱起眉头,发愁的道:“母后、母后,我送了他一副我自己画的画,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两人都被逗的笑起来。 … … 张昭的婚礼进行的很顺利,在吉时中拜堂。 夫妻对拜时,娴静、明秀的方小娘子扶着婉儿和张昭对拜。 三拜高堂时,李教谕作为张昭的恩师,受了新婚夫妇一礼。这一礼,他完全当得起。 新娘子先回洞房,张昭开始敬酒之前,驸马都尉崔元从座位走出来,笑着高声道:“诸位,我受天子之托给张指挥送新婚贺礼。抬上来!” 主厅中的宾客们安静下来。几名勋卫散骑舍人将弘治皇帝、张皇后的礼物抬上来。 镇远侯的嫡子顾新过来帮忙,和崔元一起打开书轴,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天作之合”。 “好!”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正厅这里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其他院落里的宾客立即询问,等得知是天子亲笔写下“天作之合”四个字时,又是一阵骚动。 皇太子朱厚照并不在这里。他身份贵重,安全最重要。这种宾客云集的场合其实最危险。因而,他露一面之后,象征性的喝杯酒,此时已经离开。 张昭穿着红色的新郎袍服,接过书轴,道:“臣谢陛下赏赐!” 崔元点点头,笑眯眯的道:“张指挥,别急着谢啊。还有皇后娘娘的。”说着,招呼人手将抬来的六口大箱子抬上来,展示在主厅的宾客眼前。 俱是蜀锦、徽纸、官窑瓷器、美玉这样的“奢侈品”。其价值至少不下3000两银子。作为皇后而言,这是重礼。 张昭的内兄李廷德和大妹夫都在主厅中,两人坐在角落里,听着宾客们的贺喜声,感觉这仿佛是一个很遥远的世界。 英国公张懋的三子张铭坐在主位边,回头看着这一幕,心道:“天子对张昭很看重啊!本朝武勋中还没有谁有这个待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春风沉醉的夜晚 主厅角落处,几名府学的同年看着张昭敬酒后往内院而去,各自感慨着。 “你们说张子尚何时会回府学读书?咱们可以亲近亲近。” 谁成亲时要是天子送来的手书,那不得吹嘘一辈子?今日这婚礼,是够资格成为弘治十四年茶余饭后的话题。 曹朗头戴儒巾,穿着月白色的儒衫。纵然是初夏的夜晚微微有些热,他正襟而坐,领口的扣子没有解开,风度峻整。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们…” 话未说完,就听得外面的院落里有人喊道:“吴管家要跳河。” 这话唬的不少人出去查热闹。 … ... 只见院落东面的角门外,月亮的清幽的光芒照落在小河、树林、石桥上。 张昭的管家吴春时正抱着酒瓶子坐在地上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嘴里念叨道:“老爷,夫人,你们来看看啊。少爷今天成亲了。” “都别拦着我。别拦着我。我要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爷。”吴春时给人扶起来,却挣扎着要往河边走。唬的一群人赶紧拉住他。 吴臣在人群外。他很难理解这种情绪。在他看来,他父亲只是张家的长工而已。 有人来劝。负责酒厂生产的老吴的大儿子吴言叹口气,道:“今天少爷大喜的日子,让我爹高兴一下吧!” 他成年后便去通州码头卖力气。这些年回来的很少。直到去年才得以摆脱贫苦交加的困境,回到村里来做事。这些天,他目睹父亲尽心尽力的做事,有点明白父亲内心里的感受。 这里正闹腾着。只见吴春时的女婿、东刘村人、张昭的护卫队长刘二狗被人喊来。二狗大步流星的过来,将围着岳父的人扒拉开,一巴掌削在吴春时的脑袋上,再单手将吴春时给拎起来,喝道:“闹什么?回去睡觉。” 吴春时瞪着眼睛要骂女婿,但终究是给拎走了。 “二狗这浑人,连他老泰山都敢打。” 围观的众人散去,一个小插曲就此消弭。 … … 陈康听到消息时插曲已经结束,他想了想,便没回到酒席中去,而是返回家中。 他原来的家在蒋家庄中,后来少爷提供住处,寡母便搬过来住。中间还搬了一次家。现在住在新宅东面的居住区中。 前后邻居的瓦房小院中基本都亮着油灯。百米的巷子中安静。陈康带着微醺的酒意回到家中。 陈大娘早吃过流水席回来,打水给儿子洗脸,担忧的道:“康儿,你没做错什么事吧?”她是个将近四十岁的妇人。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这些年很艰难的将儿子带大,小心谨慎。 陈康呼着酒气,在窗边洗着脸,“娘,你怎么问这个?” 陈大娘坐在旁边的木椅中,道:“我在府里去吃流水席,听那些人你本来在国泰商行当掌柜,这两天又被少爷调去军中。康儿,咱们做人要有良心。娘把你养这么大,那么困难,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少爷待咱们不薄。” 陈康擦着脸上的水珠,笑道:“娘,你想哪里去了?是我主动给少爷提出来去军中。不久之后,新军卫肯定要上战场。我要去建功立业,给娘挣个诰命回来。” 陈大娘比较脆弱,一听独子要上战场,眼泪哗哗的掉下来,先把陈康数落了一顿,见事情不可更改,催道:“那娘给你说门亲事?陈家不能断后。” 陈康好不容易哄好自己的老娘,这时给追婚,道:“娘,我喜欢的姑娘还没长大。” 小霞还小。 … … 陈大娘催儿子结婚时,张昭已经走回到正房大院中。一溜的红色灯笼在夜色中喜庆的挂在屋檐。 “咯吱…” 张昭推开正房的大门,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卧室里,本来应该乖乖等候在圆桌边的婉儿,早把红盖头掀起来,将沉重的凤冠搁在桌上,和穿着灰金菊色的长衫的方小娘子两人正在桌子边坐着吃点心。 “二哥…” 婉儿给张昭突然进来给吓一跳,从椅中站起来,这才想着周大娘和韩娘子叮嘱的要让丈夫掀起红盖头,嗓子里的绿豆糕差点把她给噎着,呛的弯腰咳嗽。 方小娘子赶紧去拍她的背。 张昭好笑的走过来扶着娇艳、明丽的新娘子,帮她顺气,两个美人的香气扑鼻,“我进来你怕什么啊?二哥这只老虎今晚要吃你,总得等你准备好。” 方晶掩嘴轻笑着。漆黑如星的眼眸看张昭的侧脸。秀美的脸蛋上带着微微的轻红色。 婉儿顺过气,仰着头,瓜子脸上的五官精致无瑕、白皙如玉,这颜值给十分都不为过。她娇嗔道:“二哥,我都差点噎着,你还取笑我?”眉眼间带着幸福的笑容,神态动人。 她好几天没见着他。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这妮子完全没抓住重点。小姑娘哟!他在外面转得也有些累。对方晶点点头,搂着婉儿坐下来,拿过茶杯喝水,吃着芙蓉糕。在灯下欣赏着娇妻美妾。 心里惬意、满足。 苏东坡写了个人生四大喜。他此刻就在其中之一:洞房花烛夜。真有点想感慨: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二哥,你看我干什么啊?我脸上的妆还好呀!”婉儿肚子还有点饿,吃着绿豆糕,和张昭共用一个茶杯。忽而间明白过来,俏脸唰的一下变得绯红。 方晶噗嗤一笑,准备起身告辞。突然感觉手给张昭握住。她娇羞的低下头,娇声道:“少爷…”婚礼到这里已算结束。她陪着婉儿拜堂,已算是他的人。 张昭嘴角带着笑,有点坏,“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要改下称呼?相公给你们看礼物。” … … 新婚之夜,有些事情不可描述。 交杯酒、红盖头,捡出花生、石榴子这些都没少。 清晨时分,张昭神清气爽的起床。婉儿还在鸳鸯帐中熟睡。卧室里的红烛快要烧完。晨光透进来,林间的鸟儿嬉闹。他有许久没听到这声音。 军营那里只有号角声。 正房这里宽敞,左右相通,通透敞亮。张昭到方晶给他布置的书房中,负手看了看,张昭从书房转到连通的西厢房中。他送给方晶的珍珠项链还在桌中。 方晶已经醒了,拢起纱帐,明秀的俏脸上带着昨晚残余的娇红,肌肤晶莹如玉,羞涩的娇声道:“相公,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晶儿,你躺着。我过来看看你。”张昭坐下来,和方晶说会话。时间便流走。 第一百七十五章 婚后日常 正房这里面积宽敞,卧室、正厅、书房加起来约有四百平。张昭在陈设精美却有宽敞的正厅中陪着不良于行的婉儿、方晶两人吃过丰盛早餐,到前院里来转一转。 陈康等人并家中的内外管事、奴仆们早就等在前院的大厅中,纷纷贺喜,“恭喜少爷。祝少爷和夫人早生贵子。” 张昭父母双亡,而他又没有儿子。在明代的世情习俗中,只能被称为少爷。 大管家吴春时宿醉未醒,这会还在床上躺着。张昭听吴言说起昨晚的事,心里颇有些感慨。老吴对张家确实够忠诚啊!他询问了府里的情况。 这会,府里只余下热闹后的狼藉。 听了两句,张昭便让陈康在外头负责处理琐务,转身回到正房大院里来。正在里头说话的周大娘识趣的告退。婉儿和方晶两人的俏脸上都有点娇羞的神情。 婉儿没穿昨日大红色的凤冠霞帔,而是穿着件浅粉色的对襟褂子,水灵灵的小葱般。她现在的个头约有一米六六,身段显得修长、窈窕。瓜子脸儿,五官精致无瑕,明丽动人。漂亮的杏眼落在张昭身上,脱口而出,“二哥…” 这一声呼喊里有着初为新妇的幸福、甜蜜。在张府下人面前,她聪明能干、有决断、仁厚。而在张昭面前,她是明丽、娇美、柔情的少女。 方晶坐在婉儿身旁偷笑。昨日虎子没法改口,今天婉儿一样是习惯成自然,难以改口。 她穿着她喜欢的白裙,一米七的身高,身段曼妙匀称,雪峰细腰,尽展婀娜的身姿,韶华正好。她的五官明秀,肌肤晶莹如玉。坐在椅中,有一股大家闺秀的娴静、端庄感。 只不过张昭知道她私下里并不呆板。而是活泼,柔婉。见张昭进来,偷笑之余,漆黑如星的美眸看向张昭,柔情似水,俄而微微低头,心中轻快。 她是那种传统的女子。昨日名分定下来,又有夫妻之实,她的情丝便系在眼前英俊的男子身上。此时再见到他,便会感觉昔日的种种阴霾都被驱散。只剩下安稳、踏实、阳光。 张昭并不介意,笑着走过来,坐在中间,笑道:“周大娘给你们说什么呢?如果是说开枝散叶的事,你们可别听她的。太早对你们身体不好。来,难得我这两天清闲,陪我下棋。” 婉儿轻拍张昭一下,嗔道:“二哥,周大娘是好意。”她是想的。 方晶抿嘴轻笑,明眸和张昭对视,轻声道:“我听相公的。” 张昭家里一个长辈都没有,新婚之后的第二天,和娇妻美妾在一起,自由自在。 … … 王守仁四月六日参加完张昭的婚礼,回到位于大时雍坊的家中。第二天的傍晚,和父亲王华一起吃完饭。 姨娘将美酒佳肴送上来,自到隔壁屋子里去吃饭。留下父子俩说话。 王华夹一筷子鸡肉,道:“伯安,你真的决定辞官?” 王华多年的翰林,在余姚算大族。京城居,大不易。但日常开销对他而言还是负担的起。 王守仁刚刚从江北审案回来,在家休假。这个刑部主事他当的实在没意思,准备辞官回乡。虽然有张昭在太子面前鼎力推荐,但他心意未改。 “父亲,在各地奔波审案并非我想要的。我想精下心来研究学问、边事。” 王华思想比较开明,否则也不会有“离经叛道”的儿子,道:“也好。哦,你对张昭什么看法?”昨天的事,儿子对他说过。张昭这人颇有点意思。 王守仁微微沉吟,道:“张子尚一代人杰。”他领张昭的人情。但和张昭算不得“朋友”,只能说是熟识。但这并不妨碍他作出公正的评价。 别人都在关注那场婚礼的隆重,荣耀。帝后送礼,太子亲临,这种规格还有什么可说的?又如何能不吸引着人们去谈论呢?但是,他却不然。 他看到的是张昭这个人的谋划,能力。弘治皇帝意欲振作,以图北虏,这是朝中人人尽知的事情,为何只有张昭能做成?这就是胆魄、能力! 没有燧发枪、排枪战术、精兵,就没有这场婚礼的荣耀! 另外,他看到张昭试图在引导、培养太子朱厚照。 在做这些事情,必然是心怀大志,有平定北虏之心。这不是人杰是什么? 要知道,出塞横扫大漠,必须要天子支持才能成功!本朝清扫蒙元,太祖时自不必说,成祖时是御驾亲征。这都是举国之力,而且将帅没有招到怀疑。 张昭在谋划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的事情。 王华诧异儿子对张昭如此高的评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 … … 同一时间,乾清宫中,弘治皇帝也在问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这场婚礼的细节。 昨天太子回来当然向他和皇后,还有永嘉说过。除开婚礼的事情,还说起张昭盛赞刑部主事王守仁为当世名将。刘瑾亦报了条陈上来。但他还是想听一听锦衣卫这边的报告。 西暖阁中,牟斌低着头,把钱宁报告给他的情况一一告诉天子。钱宁这两天化身舔狗,一直在南口村给张昭跑腿办事。 “陛下那副字让在场的众人都羡慕的流口水。张昭的管家跑到河边去哭得稀里哗啦,说要去给张昭的父母禀报。最后还给女婿拎回去…” 牟斌可不像老刘,报告张昭实际上是娶了一妻一妾,想给张昭减点分,他是捡故事说。当然,张昭的宾客里有哪些人,说了那些话,锦衣卫是门清的。 弘治皇帝坐在炕上,略显随意,锦衣卫是皇帝家奴,不像见大臣时要注意仪表,喝点清火的茶,微笑道:“自古是忠臣多孝子。他管家能也样忠心,可见其家风。” 牟斌拍马屁道:“陛下明见万里。亲自点的俊杰,岂能不是忠臣?” 弘治皇帝哈哈一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圣君也是人,也喜欢听好听的话。 旁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心里暗自摇头:天子对张昭这是越发的喜爱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惊闻入寇 四月初八,京中下着小雨。给北地的初夏带来阵阵清凉,亦让时常灰尘飞扬的京中道路变得洁净。 崇文门外的商业区中,南北货物往来,汇聚于此。位于众多商铺最南端的一处店面中,钱宁正带着七八心腹下属在这里喝酒,吃着冷盘手抓羊肉。 这间店铺位置不佳。但门面转让的费用和租金亦很便宜。如崇文门外的其他店铺一样,这里前面是门面,后面是仓库。这里是钱宁“租赁”来存放二锅头的仓库。整个京城内的“张府二锅头”都是从这里发货。 至于钱宁是怎么租赁来的?这就不要细究了。你要相信反派boss的节操。 此时,门面中,一干锦衣卫校尉们正疯狂的拍着钱宁的马屁。钱宁刚刚被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升了百户。他们与有荣焉。 “百户大人,这杯酒属下干了你随意。祝百户大人前程似锦。” “对,对,兄弟们跟着百户大人升官发财。” 钱宁哈哈笑着,坦然接受下属们的吹捧,举起酒杯和心腹们饮酒。心里却是知道原因。 他又沾了他的“老大”张昭的光。按照昨日牟指挥使的说法,张指挥如今手握雄兵,你一个总旗怎么在他面前奉承,升个百户吧!就这样,他的官职又往上升了一级。 他要给牟指挥使汇报张昭的情况。他干这件事张昭估计知道。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幕:他在京城中的白酒总经销的地位被平江伯府的陈夕凤取代。每个月要少约五十两银子。 众人酒过三巡,一辆马车停在商铺门口。稍后,就见明艳动人的陈夕凤从马车上来,进来和钱宁办交接。 陈夕凤中等身量,身材偏丰腴。水仙散花绿叶裙将她曼妙的身姿展露无遗。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尤其的惹人瞩目。 平江伯府如今虽然没落,到底是伯爵。几个锦衣卫校尉心里痒痒的,却都是低下头不去看她。免得出丑。实在是她太美艳。 “钱百户,小女子还未恭喜你官升一级呢。” 钱宁容貌英俊,剑眉白脸,苦笑着道:“陈掌柜说笑。就是个名头而已。手底下的兄弟还是那么多。管的事还是崇文门外商业区这一块。倒是我要恭喜陈掌柜押注成功,得到张相公的看重。” 陈夕凤微微一笑。她也没搞懂怎么国泰商行新上任的董掌柜让她来接手白酒生意,把钱宁的利润给抽掉。但这种事,她自不会拒绝。 因为,她有信心在知行商行生产五粮液后,她能让京城内的酒水销售额比目前至少翻上一倍。 陈夕凤将一百两银票给钱宁,算是完成交割。两人在店铺这里闲聊时,一匹快马飞驰而过,马上的信使高呼道:“八百里加急。北虏入侵宁夏。” 钱宁和陈夕凤两人面面相觑。蒙古人又打来了吗? … … 四月初八的中午,京城的空气中突然间多了几许紧张。各种版本的流言在饭店、酒肆、衙门前流传。 “北虏自河套出,南掠延绥、宁夏,纵横千里。” “榆林重镇都告破。百姓被掠数十万到草原上为奴。” “驻守三边的朝廷军队全部都龟缩不出,不敢与蒙古人交战。” 乾清宫中,弘治皇帝脸色铁青的将军报丢在面前的案几上。 三名阁臣:刘健、李东阳、谢迁,兵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侣钟,左都御史戴珊,英国公张懋、镇远侯顾溥、保国公朱晖等朝廷重臣全部在场。军议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尚无良策。 弘治皇帝难得的发火,不满的道:“朕以史琳总制陕西、固原等处军务,他在干什么?坐视北虏长驱直入。整整半年的时间,他在固原干什么吃的?” 司礼监的几个大珰全部都看着脚尖,不敢出声。皇爷发怒,史琳这官算是当到头了。 西暖阁中气氛沉闷。重臣们都感受到压力。一直没说话的刘健出列道:“陛下,出兵吧!” 侣钟反对道:“刘老大人,大军一动,又是靡费无数。太仓里没有银子了。” 刘健态度强硬的道:“没有银子也要发兵去打!难道坐视蒙古人在我朝边境抢掠?” 边境的诸将是指望不上了。那么,只有从京中发大军和北虏对拼。而刘健作为首辅很清楚,让北虏去抢,损失恐怕还没有数万大军耗费的多。 但是,作为朝廷的首辅,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耻?皇明不是前宋,对外作战都是拿银钱来衡量!想我太祖高皇帝,太宗皇帝何等雄烈,横扫漠北,如今子孙反而任由蒙古人抢掠我百姓吗? 李东阳道:“臣附议。” 谢迁道:“臣附议。” 马文升眯着眼睛,出列道:“陛下,臣附议。” 弘治皇帝看着群臣,点点头,道:“保国公朱晖何在?三日后发兵。” 在乾清宫军议后,萧敬派了一匹快马前往南口村中。 … …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张昭新府的后花园中。午后时分,张昭带着婉儿在回廊纳凉。至于方晶为什么没在?她正在休息。张昭和婉儿说着怎么布置后花园这里的植物。 “我前天和太子说,要种梅花和桃花,嘿,其实是在瞎扯。要我看,把小河里的水引进来,修建一个池塘,构造一个园林。当然,夏天时蚊子也多。” 婉儿穿着青色长裙,身段婀娜,带着几许青涩的妩媚,扶着栏杆,回头笑道:“二哥,你连太子都骗啊?不怕被他治罪吗?” “别把皇权想的那么夸张。”张昭笑着握着婉儿的小手,“来,我给你画幅画。” 婉儿俏脸微红,小声道:“二哥,去屋里。”上午二哥就是给方姐姐画画,然后就… 张昭略尴尬,道:“真的只是画画。” 这两天他忽而清闲下来,陪着新婚的娇妻,还有美妾在旁。日子过得飞快。但他亦会去想未来的事。 西山练兵四个月,如今精兵已成。他也兑现承诺娶婉儿为妻。这简直就是人生的巅峰啊!军权、美人!但是,他没有迷失。他很清楚他人生的下一步目标将会是什么:战争! 所以,他想给婉儿、方晶都画几幅她们的素描像带着身边。十天的假期之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征。 张昭正给婉儿画像,方晶穿着件水蓝色长裙神情慵懒的送来绿豆汤,行走间,如杨柳扶风,风情无端。漆黑的美眸中柔情如水,“相公,婉儿,先喝点绿豆汤吧。解暑的。” 张昭喂方晶一口。三人还没说笑几句时,韩娘子进来禀报道:“少爷,京中来了信使找你。说有要事。” 张昭微笑着点点头,从容的放下炭笔,“我这就去。” 片刻功夫后,张昭就没有这么从容了。最新消息:蒙古小王子、火筛诸部连兵大举扰兵,从红盐池、花马池入,纵横千里无人阻拦。 “二狗,伯宁,备马!” 第一百七十七章 骑兵将领 四月初八,张昭新婚后的第三天。下午时分,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躁动起来。 保国公朱晖奉命点兵出征。三大营、十二团营二十万余人要挑选出三四万人的野战精锐,前往西北和蒙古人作战。 准确的地点就是三边:甘肃、宁夏、延绥。蒙古诸部是从河套地区南下入侵。 在弘治十一年,名将王越去世后,明朝的“搜套”、“捣剿”行动几乎停止。小王子部重回河套地区放牧。在卫所糜烂的背景下,连续两任“三边总制”的文臣都无法担当防御国土的重任。 三边地区全部暴露在北虏的兵锋之下。时称“套虏”。 京营的士卒们纷纷回营。京中的仓储开始点检、统计,准备供应大军。市面的物资开始紧俏,这都给京中的居民带来影响。虽然明知到北虏打不到京师来,但这种备战的气氛开始影响到方方面面。 兵部中,正在这里选官的中低级武将们全部都得到消息。在兵部前院的大堂中议论纷纷。 一名身材高大,年龄约二十七八岁的军官对选官早就等得不耐烦。他从去年腊月等到今年四月,提升为副千户的事还没落实。将手里的敕牒往怀里一揣,怒道:“ 玛德,老子不选官了。大战将起,好儿郎还怕没有功名、出路。有没有人愿意随我去新军卫参军的?” 这话说的很有些内涵。 第一,中午时天子令保国公朱晖点兵,并没有明说新军卫要出京参战。但是,稍微关注四月初一会操的人都明白:如此强军,必定会被拉到战场上去走一遭。 第二,新军卫正在招募士卒扩军,他们一个卫的名额有五千多人,现在实际人数只有一千多人。以新军卫受天子重视的程度,只要在新军卫中立功,升官是必然的。不用担心兵部这里卡住。 但是,响应这名百户的人却是寥寥。 “韩百户,你别冲动。官职来之不易啊。” “新军卫他们那里的规矩都是从小兵干起。你去了之后这个百户肯定保不住。” “老韩,听哥哥一句劝,再等等吧。局势如此,会有我辈用武之地。” 韩百户没管众人的劝,再瞥一眼脸上带着嘲讽笑容的小吏,头也不回走出兵部大堂。 你们懂个屁!一群懦夫! … … 京西的平原上,三四十人的骑兵队伍在官道上疾驰,声势惊人。 张昭中午得到消息后,和娇妻美妾辞别,在新婚后的第三天,带着亲卫返回新军卫的军营。 此刻,他的心中充满着愧疚、感怀、激荡等等情绪。婉儿和方晶没拖他的后退,但是她们的眼泪,却是让他心中充满着愧疚。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人啊!还属于她们。 同时,他心中亦是感慨难言。新婚后惬意的日子太短,他如何不想多呆几天呢?他本以为可以休满十天的假期的。 只是在接到萧敬传来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判断出来,他肯定得出京前往西北作战。 而他练兵这么久,不就是为这一刻吗? 张昭被亲卫们簇拥着,在三四点许初夏的阳光中抵达新军卫营地前的大道。他们刚要进营时,只见路边柳树下等候的一名将校到路中来,抱拳道:“下官韩瓒,特来投效新军卫。愿随张指挥前往西北杀鞑子。” 张昭的容貌,基本上见过一次就认得出来。李东阳夸他是宛平县的人样子实非虚言。 他一米八的身高,身材修长,风采玉立。他的容貌并非是潘安、宋玉那种俊美无双的男子,而是翩翩书生,五官俊朗,温秀俊逸。身上不见文弱气,反而是带着一种自信、沉静的气质,温润如玉。 “吁--” 张昭勒住马,“韩百户?” 此人他略微有点印象。去年腊月,他在兵部去办理“入职”手续时,在大堂中和此人说过话。韩百户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浓眉大眼。这都是很显著的特点。 韩瓒道:“正是下官。下官原在辽东总兵、定西候蒋骥麾下任职。乃是三千营百户。” 三千营就是骑兵部队。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对左右的陈康、刘二狗等人笑道:“我正头疼骑兵将领的事。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韩百户,跟我进营。” 蒙古人全部都是骑兵。他的新军卫八个连队,只能击溃骑兵部队,而无法打歼灭战。没有歼灭战,就没有军功的。他此次出征,正急需骑兵将领。 至于说,张昭是不是立即就信任韩瓒。这是需要过程的。 … … “指挥使大人回来了。” 新军卫的营地里正由庞大郎、王武负责训练,林文宁负责军需后勤、军法。各项工作都有条不紊的展开。此时,京中的消息还没传到营地中来。反而是张昭在新婚后的第三天回营,引的将士们关注。 “召集各连小旗及以上的军官到千户府中议事。” 张昭吩咐下去,张泰平分派亲卫们去通知。亲卫队长刘二狗猛是猛,但是这种动脑子的事,他来不了。要通知的不仅仅是老营这里的将校,还要通知后勤区,去新营训练的连队,还有学校的百户冯无忌。 约小半个时辰后,新军卫的将校们陆续到来,将千户府的大堂中挤的满满当当。如同小溪不断的汇聚,最终成为江河! 新军卫现在共计有8个连队,一个警卫排。小旗等于是班长的职务。外加这几天新招募的一个排,提拔起来的一个总旗,三个小旗。总计104名将校。 外加后勤、军法官,学校的教员,一百多人将千户府的大堂填的满满当当。百户们坐在前排,总旗靠后,小旗们再靠后。张昭坐在居中的位置。 此时,消息已经慢慢传开。所有人都带着渴望看着张昭。谁,不渴望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呢? 张昭环视着麾下的军官们,轻轻的点头,认可私下传递的消息,大堂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哗然声。 张昭徐徐的道:“今天中午,三边的信使抵达京中,带来最新的消息。北虏各部一起出兵,大举寇边。天子点兵,令保国公在三日后率军出征。 我叫大家来,就是要统一大家的思想:这次战争,我们新军卫必定会参加。现在我宣布…” “哗哗…” 所有的军官们都站起来,在大堂中立正。一个个抬起胸膛,注目着张昭。 “新军卫进入战备状态!”张昭将准备工作的命令一条条的下发下去,最后道:“我现在进宫,向天子请战。解散!” “是,大人!” 新军卫的所有军官,由副千户到小旗齐声喝道,举起右手向张昭敬礼。整齐的声音,整齐的军姿,整齐的军礼,这一幕锐利的气势满溢而出。 新来的韩瓒站在大堂中,心潮起伏,热血沸腾,仿佛听到金戈铁马之声。 第一百七十八章 要到密旨 从张昭的命令下来,新军卫中便开始各项准备工作。 首先是由军需后勤部门在京中采购粮草,准备足量的弹药,燧发枪,冬衣,准备牛、马大车运输等等。千头万绪。 仅靠兵部下发的给养,对新军卫而言未必够。而且,新军卫虽然被升格,但兵部那里是按照千户所发,还是按照一个卫所五千人来发,其实还没定。 其次,要准备战前动员。士卒们该写遗书的现在就要开始写。要激起士卒们参战的士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新军卫的伙食标准,饷银都远高于其他部队,这时就要有精兵的精气神: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再次,工匠们要分批,大部分留守在京中。少部分要随军行动。修理燧发枪。 学徒们要带一批跟着上战场。没有什么比战火更能淬炼出真正的钢铁! 还有,国泰商行要准备现金流。已经和各地的经销商打招呼,准备提供物资,保障、供应新军卫在行军途中的物资。从京中,到三边地区,需要行进三个月。 还有… 张昭想到的吩咐下去的准备工作,还有张昭没有想到的,庞大郎、王武、林文宁等人都自觉的在补漏。 整个新军卫在四月八日的下午动起来。身在军营的士卒们很快就感受到:要上战场了。 刚参加新军的陈文杰跟着小旗的兄弟们被叫停训练,在校场边上聚拢着,准备写遗书。他的目光有点茫然。 担任这个班的小旗正是林文宁的内弟,前宛平县县衙方贯。他刚刚得到提拔。此时的方贯,和当衙役时形象差别太大。最典型的改变就是皮肤变黑,腰板挺的直直的,举止利落赶紧,眼神平视带着自信,有明显的军人气质。 方贯给一个新兵写完信,拍拍陈文杰的肩膀,“怕不怕?三天后就要出发。咱们新军卫会操第一,肯定会被点到。你口述,我帮你写遗书。” 这明显属于工作水平不够。但是,他真想着他的心事啊!要问他怕不怕,肯定是有点怕的。新军卫有时候口号喊的很凶的!比如,要为帝国的崛起而献身!要用我们的剑为华夏之民赢得生存空间!他哪有那么高的理想! 但他确实对即将到来的战争跃跃欲试。他才只是个小旗,手里没有银钱,有什么资格娶韩娘子?前几天回村里参加张相公的婚礼,他和韩娘子见过面,他依旧记得她在夜色里低头,脸红的答应他时的情景。她真美啊! 他真想抱一下她,又怕她生气。恰巧有人来喊她,这匆匆一面就此结束。令他在午夜里梦回,遐思。 陈文杰道:“不知道。”然后口述着。 军营中,一切都在为战争坐着准备,运行着。 … … 乾清宫的门房处,张昭等了一个时辰,在夜幕降临时,才等到弘治皇帝的召见。 今天随侍在弘治皇帝身边的太监是李荣,御马监的大佬。他和张昭没什么交情,但弘治皇帝对张昭的喜爱,这是宫中人所尽知的,引张昭进暖阁时,提点道:“皇爷心忧西北大局,你要请战,尽量不要说大话、空话。” 张昭拱手致意,表示感谢。跟着头发苍白的老太监李公公到布局奢华的西暖阁中。 明亮的蜡烛早就点亮。各种造型优美的烛台,有的如龙,有的如凤,一支支蜡烛在烛台上燃烧着,映照着三十二岁的弘治皇帝白胖的脸庞上。 弘治皇帝下午刚催了几次西北的战报,又派人问阁臣们起用那名文臣去三边。这会儿真对着奏章沉思。偌大的王朝,并不是只有北疆有乱。 弘治皇帝抬头,见张昭等在暖阁正中,恍然的揉揉额头,温声道:“张昭你来了。你说你的新军卫要请战去三边杀敌。有这份心是好的。你可有把握把新军卫带回来?” 从张昭的角度而言,这一场战争他是肯定躲不过去的。而他亦没有想躲的意思。练出精兵,下一步当然是要立下军功!这是他立足朝堂的根本。 而从弘治皇帝的角度而言,他好不容易选对人,练出一千精兵。就这么“梭哈”出去,他是有顾虑的。万一张昭战死在西北怎么办?他的新军试验才刚刚开始。 张昭作揖,毫不迟疑的道:“陛下,臣只要不是和蒙古主力决战,必定能将新军卫带回来。陛下,国朝和北虏的战争不可避免。只有打疼强盗,有效的杀伤他们,他们才会老实下来,不会每年都惦记来我们这里抢一把!”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目光透着赞赏。张昭没有让他失望,是坚定的主战派。想一想,也知道他的顾虑没用,哪有精兵不上战场走一遭的?而且,新军卫在会操时出尽风头,这次点兵保国公肯定会点新军卫。 “好。朕准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张昭抓住弘治皇帝的心理,趁机道:“臣求陛下一道密旨,许臣在危急关头能自主行事。” 他有两个目的。第一,他和保国公不和。怕这孙子坑他啊。别管新军的火力如何猛,没有后勤补给都是渣。他担心给当炮灰。 第二,他对保国公朱晖指挥大军作战的水平非常怀疑。此人大概率会避战。这和他去“捞军功”的初衷不符。明朝的军功很好算:以人头论功。 弘治皇帝脑子略微一转就明白,保国公在四月初一时被张昭把脸都打肿了,虽然嘲讽他的是礼部右侍郎焦芳,但帐肯定是记在张昭头上,道:“准。” 当场李荣就提笔写就,加盖弘治皇帝的印鉴。李公公虽然是管着刀把子,但还是司礼太监,写个密旨不在话下。 弘治皇帝喝着汤水,从御座上走下来,在暖阁中踱步,说道:“张昭,你在太子面前推荐刑部主事王守仁,如今大战将起,你为何不在朕面前推荐他呢?” 张昭把密旨收到袖袋里,解释道:“臣在御前举荐王伯安份量不足。以臣的地位,无法举荐其出任一地巡抚。而职位太低,则难以发挥王伯安的实力。” 弘治皇帝笑着点点头,“嗯。你去吧。不要令朕失望!” “臣遵旨!” 张昭躬身答道。走出乾清宫,结束出征前的御前召对。 弘治皇帝看着张昭离开的身影,心中想道:“不知道新军卫去西北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出征。 张昭离开乾清宫后,并没有立即离开皇宫,而是前往奉先殿前的便殿中找朱厚照辞行。 虽然新军卫名义是太子的亲军,实际则是被弘治皇帝接管。但是张昭还是愿意和朱厚照聊一聊北虏的事情。 以他的估计,弘治皇帝未必肯以举国之力灭鞑靼、瓦刺。目前双方的主战场在明朝境内的三边、榆林、大同府一线。而名将王越也只是将河套的蒙古人赶走。这战线连和林都没有到。更别说消灭蒙古,北征大漠。 张昭将希望寄托在朱厚照身上。 不出意料,便殿里并没人。张昭寻个太监询问才知道朱厚照在坤宁宫张皇后处吃晚饭。张昭托人进去报个信。等了片刻,朱厚照带着几名太监匆匆而来。 朱厚照对张昭特意找他辞行非常高兴,语速急促的道:“母后让我出来见你。不然我还出不来。张昭,你不来找我,我明日也是要去找你的。” “父皇许新军卫去三边和蒙古人较量,你好好打。打出排枪战术的威风来。让有些人无话可说。我等在京中,给你们庆功。” 朱厚照十一岁的年纪,就算是皇太子,本质上还是一个青春少年。他这个年纪需要被人尊重。真正的尊重,而非尊重权势。而张昭这个举动,就是对他的尊重。 所以,他很高兴。 他和张昭的关系变化从称呼中就可以看出来:张昭、张卿、张昭。按照张昭的说法,他们家乡的朋友,都是直接称呼姓名。他内心中将张昭当做朋友! 而非臣子。他现在在张昭面前都是自称“我”。 张昭感受着少年殷切的情谊,微笑着点头,道:“殿下放心,新军卫不会给殿下丢人。殿下还记得我说的平北虏三策吗?” 朱厚照青涩的长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道:“上策是发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中策是战而后抚。先打赢局部战争,再开互市,用经济手段削弱鞑靼人。下策是选良臣名将坐守边塞要害之地。” 张昭笑一笑,自信的道:“臣这次去西北证明给殿下看,上策为何叫做上策。” 朱厚照拍手道:“好。” 刘瑾、谷大用两个对视一眼。只要张昭一来,感觉他们这些太监就要失业。 张昭再说道:“保国公此人纸上谈兵,并无血战之勇。殿下可以仔细观看他的水平。臣会从前线发密报给殿下告知详情。臣所教的比例尺,殿下还有印象吗?殿下可以找兵部拿到详细的地图,在地图上临摹此战。” 只要想起保国公朱晖在正德朝还要再被重用一次,张昭心里头就不痛快。弘治皇帝交一次学费就算了。朱厚照再交一次,这算什么事?而且,他和保国公不和,有机会当然要下眼药。 这个坑,保国公是跳定的! 朱厚照回想一会,再问张昭比列尺、地图的细节,眼看着宫门要落锁,道:“张昭,预祝你此战一切顺利。” “借殿下吉言。”张昭笑笑,拱手一礼,往苍茫的夜色中走去。 … … 京中大军的备战速度很快。弘治朝对外作战固然是屡屡失利,但是此时朝廷的效率还是非常高的。三贤相辅政,外加有名臣在朝中,朝廷机器运转起来。 这些年弘治皇帝积攒了些家底。太仓中有粮食、布匹、白银。内库中虽然紧张,还是能挤出些银子来。 保国公朱晖按照惯例抽调十二团营中的精锐士卒,合计四万余人,共五个营。奋武营在其中。再加上弘治皇帝许可,抽调新军卫。数万大军在四月十一日整装待发。 弘治皇帝让保国公朱晖佩大将军印,任大军总兵官,以远在三边的史林为提督,以太监苗逵为建军,在北郊誓师西征。 十一日的上午,京城北,京营的驻地中。保国公朱晖在点将台上宣读出征的祭文,又有出征前的祭祀。随后,一队队的明军出营往北开拔。 大军行进的路线是先往北至宣府,再沿九边的军镇往西到三边:延绥、宁夏、甘肃。伺机和北虏作战。来自西北的军情一日三变,现在根本无法及时掌握动态。 张昭在参加军中会议时,听朱晖所传达的。 “咚,咚!” 京营中十二面巨大的牛皮鼓在光着膀子缠着红腰带的力士的敲击下发出沉闷、激荡的进军鼓点。 头戴红缨盔的明军将士,穿着布衣系着腰带,跟着将校、军旗一营营的走出军营,往北迤逦而去。 军营中,其他未被挑选的士卒们看着同袍去征战,各自心思不一。大致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羡慕、懊悔。他们没被选中。 明军的士卒待遇非常差,底层小兵的日子过的非常苦。要知道,粮饷都是分平时和战时来供应的。不是所有的团营都可以像新军卫那样敞开吃。 去征战,就意味着赏赐,意味着军功。就算人头给上面冒领走,该给的银子还是有的。当然,征战还意味着危险! 第二类心态就是庆幸。 幸好我们没有被选中。不用去前线厮杀,不会死亡。 这两种心态自然是以第二类心态的人数多一些。不然,怎么说京营、十二团营逐渐的糜烂,丧失战斗力呢? 点将台上,保国公朱晖按剑而立,十分的威严。旌旗在初夏的微风中飘扬。路过此地的将校们纷纷向他和阁老们、大司马、英国公等人行礼。 弘治皇帝没有来。而是将三名阁臣都派来。执掌兵权的兵部尚书马文升、英国公张懋自然都会在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张昭骑着白马,率领着新军卫的将士们从点将台前而过。他在马上向朝廷的重臣们行礼。 李东阳看着张昭远去消失在红色的洪流中的背影,感慨难言。将军难免阵前亡。战场上的事,谁知道。而他对张昭寄予厚望啊! “唉…,子尚,愿你此战顺利。” … … 军营外的大道两旁,全部是来送行的家属。明朝的京营都是明成祖时定下来的。大部分人在京中都是有家有口的。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飞扬。 张昭亦看到了来送他的婉儿、晶儿。马车前当车夫的是管家吴春时。他已是老泪纵横。 嘈杂的声浪阵阵,张昭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挥挥手,做个写信的手势,融入这战争的洪流中。 … …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明弘治十四年夏,文侯从朱晖,率新军卫西出宁夏,屡建功勋。” ——《新明书》,列传第二。 (第三卷完) 第一百八十章 十日后 四月十一日,大将军、总兵官、保国公朱晖率军出征,十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东宫中,朱厚照在他的寝殿里摆着一张丈许的长案,从兵部要来的军事地图铺在上面。下午的小雨落在庭院中。 古代的军事地图比较简陋。标有河流、桥梁、城市、高山、驻军等等消息。但是精确度就大打折扣。 朱厚照这几天没事就拿尺子,炭笔在地图上测量,推测大军的行进。张昭的信使近来大约三天来一回,可以结合着推断。 “张永,你来算算大军多久能到宁夏镇?” 朱厚照将尺子、炭笔给长案边的张永,微微皱着眉头。他今年才十一岁,性格跳脱。但涉及到他喜爱的兵事时,颇能沉得下心来。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中国古代的数学,不可谓不发达。当然在近代是被西方拉开距离。九章算术,朱厚照还没入门。 北虏寇宁夏。这次京中四万大军出征,终点便是宁夏镇。行军路线是由京师直趋宣府镇,再沿九边长城西行。这是张昭来信告知的行军部署。 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第一,避免数万大军在中原腹地行军毁坏农田和扰民。这年头的军纪,阁臣们和五军都督府都有数。 第二,九边的道路通畅,可以增加行军的速度。 刘瑾、谷大用、马永成等东宫里的大太监侍立在一旁。随时准备满足朱厚照的需求。谈论兵事的张永在长案边跟着看地图。 张永是个中年太监。一个头两个大。他是从来没想过打仗要学数学。不是提刀子砍人就行吗?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张昭这“看图算数”的办法真的有些用。 “小爷,京中到宣府约300里,以每日行军四十里的速度算,大军应该已经抵达宣府。但是这地图没标从宣府到宁夏镇有多少里啊。奴婢哪里算的出来?” 朱厚照极其不满的道:“兵部那帮家伙就是在偷懒。编个地图连比例尺都不会。按照两千里算,大军走过去要两个月。北虏早就抢的满载而归!罢了,老刘你派人去问问王守仁这仗怎么打?叫他递给条陈给本宫。” 刘瑾谄笑道:“奴婢领命。” 朱厚照又想起一件事来,喊住要走的刘瑾,问道:“宫里给张昭派的监军张雄是谁的人?” 刘瑾的性格比较“四海”,在宫中称兄道弟,很混的开,笑呵呵的弓着身子道:“小爷,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陈公公的人。” 张昭和萧敬亲近。但是萧公公这个人,公心是比较重的。据闻司礼监中讨论派谁监军时,陈公公力主用他自己的人。算是在新军卫中插一手。 朱厚照点点头。 刘瑾见太子没有什么吩咐,麻溜的从东宫里派人去找刑部主事王守仁。 … … 王守仁现在应该叫前刑部主事。他已经将刑部的职务辞掉,准备返乡。 这段时间在京中和好友们交际,兼之思考“格物”的道理。还有关注即将到来的战事。 傍晚时分,大时雍坊沐浴在初夏的小雨中。 王守仁闭门读书,给散衙回来的父亲王华叫过去一起吃晚饭。晚饭后,父子俩在客厅喝茶、闲聊。 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王华如今官任翰林院侍讲学士,詹事府右谕德(从五品),日讲官。在宫中讲学、授课的年限最长,圣眷日隆。传言上面有意让他主持今年的应天府乡试。 这是典型的要培养他作为“储相”。日后为侍郎或尚书时,再主持一次会试,基本上官场上的关系网就构成了。 在王华之前,有一个翰林官是这样培养的。他的名字叫做:杨廷和。弘治十一年,杨廷和奉命主持顺天府乡试。在国朝,南北直隶并重。此时,杨廷和丁祖母忧在乡,即将起复。 王华为人宽厚,在官场中的口碑是“老实人”。朱厚照就最喜欢逃他的课。听儿子说起东宫下午派人来问西北战事,他也有些好奇,“伯安,你觉得战事走向会如何?” 王守仁说出自己的判断:“张子尚有一语说的非常中肯:保国公朱晖并无血勇。今日太子派人来问我,预估大军何时到宁夏镇。以我看来,保国公必定会迁延时日,以避开和蒙古人作战。” “咳咳…”王华一口茶水呛到喉咙里,等顺过气来,不大确定的道:“天子如此礼遇加于保国公身上,他不至于如此行事吧?” 王守仁看着五十六岁的父亲,略带些无奈,所以别人说他父亲老实。天子厚爱是一回事,给天子卖命又是另外一回事。肯定的道:“父亲,他必然会如此。届时,你看他何时抵达宁夏镇就知道。” 他准备过段时间就回老家,并不会一直在京中等待战事的消息。因为这场战事不到秋后怕是不会有结果。 王华长叹一口气,忧心国事,说道:“那伯安你的意思是,此战将会一无所获,徒费京仓和边储的粮食、银两。” 王守仁目光平静,双眸明亮,仿佛带着智慧,道:“那倒不会。有张子尚在,他必然会伺机和蒙古人作战。能打成什么样,这我就不知道。” 他做出这个判断,是基于和张昭的接触。张昭此人虽然年轻,且只是个生员,但心怀大志,有经略北虏之心!西北的战事,张昭一定会追逐“军功”。 在科举一途被断绝之后,张昭想要有所建树,只有武功!而军中封侯,还有比战功更有说服力的吗? 现在,就看新军卫是不是如同会操时的表现那么厉害! 王华神情郁郁的再叹口气。他信任长子的判断。保国公朱晖该杀啊!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战争已经开始。最终的结果会如何,只能是等待。 他所担忧的事,新军卫只有一千战兵,这能打出多大的战果来?难道这次还是战败吗?他不甘心啊! … … 夜幕徐徐的落下。大军刚过宣府的地界。军营中,张昭刚将写回去的信封口,一名士卒进来汇报道:“张指挥使,国公爷请诸将到主帐中议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军议 整个大军的位置,此时位于宣府镇偏西的官道上。军营中篝火点点。初夏的晚风习习。 张昭带着长随张泰平和刘二狗,跟着信使往大军主帐而去。 此次保国公朱晖率4万精锐增援三边,所率诸部并没有缩成一团行军,而是分前后三批,依次行军。 这是大军行进的客观规律造成的。想想看,四万大军人吃马嚼,沿途的粮食、水源如何保证供应?全部都会吃光、喝光。路上就算有石头,几万脚下去,估计也该差不多粉碎。 而且,官道的宽度无法让军队展开队形行军,必须排成队列才得以通过。 这些因素都会限制行军。 保国公朱晖作为宿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充作前锋的奋武营一万人已经先行开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并为后续部队准备粮草、饮水等。 保国公率中军主力而行。辎重部队在最后。张昭的新军卫是跟在中军行动。 行军路径在第一次作战会议时朱晖就吩咐下来。大军沿九边重镇而行,迅速向西。路过的重镇分别是:宣府、大同、太原、榆林、固原、宁夏。 在军营中一路走来,壕沟、鹿角、拒马、望楼等等野外宿营设施齐全。一派宿将风范。保国公能“糊弄”住很多人,还是有点东西的。 张昭一身青衫直裰,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径直进中军大帐中。他学的是主席的做派:平身不带一把枪,打遍天下无敌手。 张泰平和刘二狗在外面等着。 中军大帐中,除奋武营都督周豫外,其余四个营的都督都已经在帐中的沙盘前。这次援军的组织架构就是五个团营,外加张昭一个新军卫。 监军苗逵亦在大帐中,他坐在官帽椅中喝茶。 保国公长身美髯,穿着铠甲在沙盘上首的位置,颇具威严。听的张昭向他见礼,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轻轻的点一下沙盘。四名都督都纷纷坐回去。 张昭敬陪末席。十二团营的都督,是正一品的武将。这个职位很多都是以侯爵、伯爵来充任。张昭这个卫指挥使才只是正三品。 保国公道:“固原的史总督又发来急报,套虏入侵韦州、环县等地,抢掠军民。本官决定加快行军速度,已经急令奋武营在二十日内赶到太原镇。中军亦要在二十五之内抵达太原镇。 你们回去后向各都指挥将军令转达到。逾期不到者,休怪本官不讲情面。张昭,你的新军卫基本都是步卒,而且你还在沿途募兵,新军卫跟随后军行动。你在一个月之内要到太原镇!” “末将等尊令!” 朱晖道:“都下去早点休息吧。” 苗逵看了张昭一眼,慢悠悠的走出去大帐。都说保国公和张昭不和。这几日保国公表现的很好啊!现在还主动照顾张昭募兵,将其留在后勤部队行动。嘿嘿! 都督张安落后一步,在中军大帐中等一会,见人都走光。悄悄的笑道:“大帅,怎么把新军卫留在后面,照我说,新军卫如此精锐,应当为先锋嘛!” 张安是朱晖的老部下。四月初一会操时,他的大佬可是被张昭狠狠的落了面子。 朱晖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板着脸,神情没什么变化,缓缓的道:“急什么?” 张安哈哈一笑,“卑职明白。”告辞离开。 … … 张昭回营后,召集新军卫百户及以上的军官们在他的帐中议事,传达保国公朱晖的军令。 在新军卫中的监军张雄亦得到通知,他约三十来岁,方脸小眼,客气的和张昭见礼后,笑呵呵的坐在一旁,看着庞大郎、王武等人进来,尽量不显得碍事。 别的太监出宫当监军,那是相当嚣张的。军中的总兵、都督都是捧着他们,该给的好处一定会给到位。为的不就是在监军的密报中在御前说几句好话吗? 但是,张昭的新军卫地位特殊。他来之前,陈公公就已经叮嘱过。此行,以镀金为主,不要生事。真闹起来,张昭在御前比他们这些个内侍更有份量。 张昭将行军地图摊开在长案上,看着自己麾下的将校们:王武、庞大郎,吴臣、冯无忌、孙启栋、许澴伟等八个百户。外加刘二狗、林文宁、陈康,新加入的骑兵连百户韩瓒。 “保国公要求我们新军卫缀后,和辎重营一起行军。在一个月内抵达太原镇。所以,趁着这段时间,我们的征兵工作必须得加快!” 张泰平看看上首角落坐着的太监,感觉膈应的慌。少爷这是在说保国公回头要坑新军卫,所以我们得尽快加强实力!但没法明着说出来。多个太监,议事都不痛快! 张昭哪里知道自己长随的内心戏,继续道:“我们的目标是在抵达榆林镇时,新军卫要组建成27个燧发枪兵连,一个骑兵连。另有辅兵连若干。” 保国公说要加快速度,张昭根本就懒得信。如王守仁所判断的,他认为保国公大概率会避战!十万蒙古骑兵,他率领几万步骑,敢上去拼? 这个坑,他出发前就在朱厚照那里埋下。就等着保国公跳进去。 很显然,在离京城比较近时,至少在大同府之前,保国公得做个态度,等到榆林镇那是天高皇帝远,想要拖延行军速度,什么理由找不到? 这对于新军卫而言是好事。趁着在上战场的这段间隙时间,预估有三个月,他要将新军卫的士卒补充到位,并进行训练。 新加入的韩瓒坐在最末尾,脑子有点发蒙。张相公这是算的什么数,什么叫做27个连?到底是多少人? 张昭安排道:“现在,废掉左右营的编制。升庞大郎、王武为千户。你们各自下辖原来的四个连。等新兵到位后,再进行扩编。届时分别下辖9个连。” 按照三三制的原则,一个营下辖三个连,一个团下辖三个营。他实际上是把千户作为团级单位。新军卫的目标是扩充为三个团,即一个师的编制。 当然,新军卫满员的名额是5600人。一个连是140人,一个师27个连才3780人。 所以,还有其他辅助兵种。新军卫这里要有侦察连,警卫连,工兵营,新兵营,后勤营等。 “是,相公!” 庞大郎和王武两人起身敬礼。 张昭对他的两名干将点点头,做个手势让他们坐下,再道:“征兵工作,需要我们剩下的人来抓紧时间完成。老林,你什么想法?” 战兵就是要保持战斗力。征兵自然要由后勤部门来做工作。 林文宁苦笑一声,道:“相公,咱们路过的大小城镇不少,人烟稠密。但本地百姓对咱们不熟悉,谁敢跟咱们新军卫走啊?这事有点难啊。” 他说的是明朝的一个痼疾。 明朝的军队,很奇葩的有“客军”制度。客军在别处行军和土匪好不了多少。府县的文官,基本都是拒绝他们进城休息。本地百姓不信任他们,这还怎么募兵? 新军卫的要求可是招募良家子,而不是招募土匪、流寇入伍。 一时间,帐篷中有些沉默。坐在沙盘处的诸将都是沉思着。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陈康的想法 夏夜里的边关,晚风清亮。远端的景物都被夜色遮掩住。放眼看去只有数万大军的营地。 王武议事出来,身后跟着许澴伟,和等候在外面的李逍遥汇合,一起在晚风回住处。 在新军卫的营地中,许澴伟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小二,听相公的意思是要防着朱大帅一手。那孙子给相公落了脸面,八成到宁夏镇后会派我们作为大军前锋。” 王武时年十九岁,一米八的身高,一把络腮胡须,这使得他显的年纪很老,微笑着道:“保大帅要坑咱们新军卫,还是差点。” 李逍遥叫道:“那当然。相公不早说了吗?此人有避战之心,而我们新军卫上下都是要求得和蒙古人一战!” 王武笑着摸摸李逍遥的头,对许澴伟道:“老许,相公让咱们回去发动士兵们一起想想如何征兵。你有什么想法?” 许澴伟比王武年纪要大一些,二十五岁,他是神射手,在京中时和王武相善,说道:“小二,别的法子想不了。还是延续咱们在京中的做法。这一路行来,地方上都有卫所。咱们可以找到当地的卫指挥使帮忙,去募卫所兵。他们虽然只会种地,等到了咱们新军卫再训练是一样的。” 王武眼睛一亮,“嗨,这是个好办法。” 李逍遥作为小老弟,打听道:“小二哥,刚才相公在里头军议是要扩军吗?哈,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混个小旗当当?” “哈哈!” 王武、许澴伟两人禁不住都笑起来。王武拍拍他的肩膀道:“逍遥,有志气啊!” 李逍遥现在还是个乙等兵。距离小旗的距离还远。至少得先混上甲等兵。他挠挠头。就像大家晚间集中学习时说的,不想当千户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 说笑着,到营地里第四连的帐篷处。王武没有进去。 许澴伟带着感慨的劝道:“小二,你要去练拳?歇歇吧。我到卫中来,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摸过弓箭。” 王武摇摇头,“我是军中第一,拳脚功夫不能丢掉。一日不练手生。你们都先去睡吧。我打一趟拳就休息。”说着,到帐篷后锻炼。月光照出人影。 许澴伟叹口气,回营检查士卒们识字的进度。新军卫以火器为主,他这个带兵的百户时间很紧张。弓箭的功夫都放下来。更别说王武这个副千户的时间。 … … 张昭的帐篷里,将校们都离开了。只留下新来的韩瓒。他对编制的事情一头雾水,想要请教张昭。 而张昭亦要和他谈一谈。出征前忙的跳脚,而这几天又在行军途中,都没时间。难得新军卫要缀后,倒是多出数天的时间来。 张泰平去打热水。 韩瓒是辽东人,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更兼得浓眉大眼,一副俊美的美男子模样。他站在地图前,讪讪的道:“张相公,你的意思是我要带领一个骑兵连,这具体是多少人?我要怎么招募?” 张昭笑道:“伯圭,坐吧。咱们新军卫,一个连额定是140人。你这个骑兵连就是专职骑兵,现在用来做斥候,和战后追击敌人所用。排枪战术的战果,就看骑兵的。日后,新军卫里的骑兵规模还会扩大。” 百户是连级单位。副千户对应的其实是营级单位。不过,依照惯例,作战时连、团、师这样的分级才是合理的。 韩瓒这才明白过来,禁不住叹道:“张相公,要是能去辽东募兵,以我们卫里的待遇,要凑齐一百多人的骑兵很简单。这沿途要凑齐,怕是有些难。” 张昭心态比较好,道:“慢慢来。” 他懂韩瓒的意思。骑兵,不是说会骑马赶路就行。那叫骑在马上的步兵。骑兵需要会集团冲锋,会在马上砍杀。这才是合格的。 这次去宁夏作战,是燧发枪第一次亮相。他就等着蒙古骑兵往他的阵列上撞。骑兵反倒没有那么急迫。 谈了一会,张昭结束和韩瓒的谈话,道:“新军卫是一支新式的军队。你刚进来,要慢慢的学习,将旧式军队的习气都洗掉。遇事多看、多想。” “是,张相公。” 韩瓒离开后,陈康跟着打水的张泰平一起进来,笑呵呵的道:“少爷,我不大想再担任卫里的镇抚,想要去带兵。关于募兵的事,我有点想法。” 张昭将手里的《武经总要》放下,这书自会操检阅后,兵部就大力刊行,军中的将领人手一册。他倒了杯温茶,示意陈康慢慢说。新军卫的饮用水全部都是烧开的水。 陈康在张昭面前很放松,扶着长案边沿,侃侃而谈,“少爷,募兵的事情得派出专门的小队到下面的乡村中去进行宣传,而不要和大部队一起。 约定好每旬日的集合地点就行。各个小队自行前往汇合,完成任务后再领饷银出发。 宣传的主要形式,要靠歌曲,谈话,还要和当地的乡绅、里长联络。这需要卫里和府县接洽,开出证明的文书。增加说服力。这沿途两千里,我认为招募三四千人问题不大。” 张昭笑着指指陈康,走过来,道:“然后,再给你个千户当当?” 陈康嘿嘿的笑着,“看少爷你说的,这得听指示啊。” 张昭笑笑,说道:“伯宁,带兵的军中职务不能一蹴而就。不然,将来害了你,也会害了新军卫的弟兄们。募兵的事,我同意你的办法。你从总旗开始干起。” 军校毕业生通常都是从排长开始干起。 陈康兴奋的立正敬礼,“是,少爷!”他早不想干文吏的工作。下连队带兵是他的想法! … … 天明时分,保国公朱晖率领着大军拔营前行。一队队的士卒们从新军卫的营地前走过。新军卫则是停留在原地,派出信使和后军联络。 但这只是表象。 半日后,数十支征兵小队,以班为单位,带着干粮、饮水、文书、饷银等物资,向四面八方散开。他们将会给新军卫带来新鲜的血液,使其成长。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招募一个团 四月十一日,大军从京师出发。四月二十一日抵达宣府镇西。 在保国公朱晖率军先行之后,张昭派信使和后军的都指挥刘宁、御史王用联系上。在宣府西面的怀安卫停留五日,再于六日后抵达四百里外的大同镇。 大同镇是九边重镇,人口众多,经济繁华。有一件事大约可以说明大同镇的繁华:大同的名妓在北地很有名气,可与扬州瘦马相当。 城中有藩王代王,亦有大同巡抚治理地方。 张昭行军至此,朝廷早就行文至大同。张昭只需要和大同总兵府交接文书即可。 额外说一句,明朝的边镇军事体系和京营、卫所都不相同。军官的称号各不相同。譬如大同,设总兵官一人,驻大同镇城。左副总兵一人,分守参将九人,游击将军二人,守备三十九人。 这套体系的是由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守备等职务构成。然而,各职务却没有品级,不固定人数。完全依赖于军镇下辖的城池的数量、大小。 和大同总兵府文书交接后,又给巡抚衙门送去文书,请求在大同镇购买米面、盐等军需。随后,新军卫八百余人的主力驻扎在桑干河岸。后军的辎重队伍陆续前来。 河边连片的军营中,夏日的暮色徐徐降临。张昭打量着训练回营的士卒们。 新军卫的士卒体能超过团营一大截。张昭是掐着时间,落后保国公朱晖所率的大军一天的行程抵达大同镇。新军卫在这里将会有四天的时间休整,并训练。 接下来是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赶到约两百多里的太原镇。 太原镇并非是太原城,而是指的偏头关。从大同府沿着桑干河,走应州、朔州、宁武、偏头。 新军卫并不需要前出偏头关,到太原镇的治所地。而是直接在宁武关交令。然后,可以经由神木到榆林镇,行程约500里。到了榆林镇,基本就是算进入西北的战场。 张昭缓缓的沿着河踱步,军营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衫,苍茫的暮色笼罩着山峦。 “平安,有征兵的小队回来吗?” 张泰平这几天累的嗷嗷叫,他自带了一匹蒙古矮马,否则还要更惨。十一岁的年纪在军中确实苦啊。驻营后,他拨了一个新兵来当勤务兵。可算是松口气。 “少爷,哪有那么快?咱们都是急行军。一天有70里路。他们那些新招募来的菜鸟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速度?” 张昭失笑的点点头。他有点急了。 这里面有一个很简单的逻辑:保国公朱晖必定会在抵达榆林镇之后,将担任前锋的奋武营换下来,改派新军卫担任前锋。 所以,他必须要在担任全军的先锋时,招募到足够的兵源。增加新军卫的战力。以确保在困境中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这并非是说招募来的新兵在两三个月内的行程中就可以训练成新军卫会操时那样的精锐,这不现实。但让他们担任辅兵,或者作为预备兵源进行补充,这是可以的。 … … 夜幕中,张昭沿河转了转,回营帐中去吃晚饭。他不知道的是,各个征兵小队正在不断的向大同镇汇聚。 如果能在地图上标注,就会看到一个个的小红点,正如同百川归海般的顺着乡、县中的道路、官道,往大同镇聚拢而来。 十二天的时间过去,新军卫的征兵小队们即将“满载而归”。 当日,征兵的办法是由陈康和许澴伟两人提出来。所以,两人各自带着数十个以班为单位的征兵小队在大同府的各县、乡中征兵。许澴伟则是负责招募卫所兵。 当新军卫的主力停留在原地五日时,他们已经在大同盆地中深入乡县中。 陈康并没有将手下的征兵小队都带在身边,而是发散开。他带着两个班,共计24人,从蔚州向西,抵达灵丘县。此时,他麾下已经招募到200人。 清晨时分,灵丘县外的一处山坡上,陈康拿出地图,看着四周的山峦,顺口问道:“还有谁没回信?咱们今日就要返回大同府。” “去下面乡里的方贯还没给信。” 陈康道:“我们不能再等他了。让他自行往下一个汇聚点宁武关而去。我们折返去大同。去叫弟兄们起来,开始赶路。” “好。” 在陈康深入县乡招募士卒时,往北走的许澴伟去各卫所中招募的工作也进行的很顺利。 五月初五,已经抵达大同左卫的许澴伟并不打算返回大同镇。这是走冤枉路。而是带着李逍遥和新招募的50人,前往平虎卫招募一波,再往新军卫的必经之地朔州和主力汇合。 许澴伟骑在马上,背着燧发枪,一轮红日正在徐徐的坠下。 李逍遥打马追随在他身边,嘴里叼着一个草根,道:“许哥,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能胜过陈伯宁一头?” 少年人,总有争强好胜的心。 张昭麾下的心腹,正要细论起来就是两个派系。一派就是王武他们这些在京城中从卫所里招募来的兵。一派就是庞大郎一手调理从南口村带来的家丁。 陈康作为张昭的长随,虽然是负责军法、后勤,和林文宁混在一起,但自然的会被划为和庞大郎一系。 正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许澴伟笑着将马背上的酒袋丢给李逍遥,“你小子别整天想这些没用的,听底下那些老兵扯淡。扎扎实实的学本事。咱们新军卫内竞争是要的。但是要良性竞争。相公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早就听说大同是天下雄城,城内繁华无比。可惜咱们没有机会去见一见啊。逍遥,等咱们从西北回来,我带你去大同城里开开荤。指不定靠着赏赐,还能娶个漂亮的小娘子回去。” 李逍遥吐掉草根,喝着“二锅头”,那熟悉的、火辣辣的味道充斥在胸口,令他豪气上涌,“哈哈。许哥,咱们说好的。”说着,夹着马腹往前冲去。 有一种叫做建功立业的情怀在激荡着! … … 大同城外,驻营的第四日上午。 张昭看着河边由王武、庞大郎训练的士卒们。背着手,思索着新军卫骑兵连的建设。 如果他充当全军的前锋,斥候必不可少。否则,就算有燧发枪的战术,来不及排成阵列,那也是白搭。 这时,张泰平急匆匆的跑过来,喜滋滋的道:“少爷,征兵的小队回来了。许百户那边的一个小队,招募到30人。现在刚进军营。怎么安排?” “就回了一支吗?”张昭往大营门口走去。他派出了40个征兵小队。这样算下,只能招募到一千新兵,这还远远不够。 营地门口,招募新兵的小旗过来见礼。张昭夸了他几句,打量着新兵们。服装、行囊很杂乱,但看着精气神还行。毕竟都是年轻的小伙子。 这时,营地门口又回来一支征兵小队,招募新兵40余人,带来的消息是:“张大人,许百户说在朔州等咱们主力队伍。他招募到五十名骑兵。” 张昭心中一喜,就这50名骑兵打底,他的侦查骑兵到是可以组建起来。 好像是约好了一样,张昭营门口接着回营的征兵小队,往往是一支队伍刚了解完征兵的情况,就有另外一支征兵小队回来,带回来的新兵都是三五十人不等。 在到下午三点左右时,统计招募到800余人。这个人数偏低。看来出宁武关之后,还要再派出征兵小队。这数量还远远不够的。他卫里的名额还有4600人。这才只招募不到五分之一。 就在这时,营门前的道路尽头忽而走来一群士卒。等到营前,就见晒黑的陈康欣喜的上前来汇报,“少爷,我幸不辱命,招募到381名新兵。现带回营中。” “好。” 一个千户的新兵有了! 陈康笑起来,安排着新兵入营,道:“少爷,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兵团训练 大同城南,桑干河河边的新军卫军营,在五月初五的下午变得热闹起来。原因嘛,自然是大批的新兵进入到军营中。 后勤部门已经忙的跳脚:安排营地,发军服,腰牌,登记造册等等。林文宁指挥着手下的军法官、文吏们连轴转。 大营门口,张昭看着乱糟糟、嘈杂的新兵们,脸上的笑容难掩。半个月的时间,就招募到一个团的新兵。证明这种征兵方式是行之有效的。 那么,在抵达榆林后,他肯定还能再招募到一个团的新兵。三千多人的队伍,一个老兵团,两个团的新兵,这样进入到三边的战场后,他心里就有底! 张昭扭头对陈康道:“哦?什么好消息。” 陈康这大半个月在外面奔波,看起来更加的消瘦、黝黑,走到营门口的新兵中,喊出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带到张昭面前,“他叫林同(第二卷末尾出现过)。浑源州人。去年十二月初,火筛部入侵大同,南掠百余里,将他村里的人屠杀一空。 他愤然去参军。但是大同这里半年都没有仗打。大同巡抚正奉命修筑边墙,他在路上遇到我们,便跟着过来。他在少年时在山里打猎为生,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斥候。” 张昭看着眼前的青年,身材壮实,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服,短眉毛,表情很平静,只有眼睛中藏着无尽的悲伤和怒火。张昭问道:“你为何要参加新军卫?” 林同平静的看着张昭,这名年轻的书生,看起来像营中的大官,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贱命一条。皇帝站在他面前,他都不怕。道:“杀鞑子,给我爹娘复仇。我要把火筛的人头拿来祭奠我们村子的人。大同这里的大官不敢打鞑子。陈老弟说你们新军卫去陕西杀鞑子,所以我就来了。” 张昭声音微微低沉的道:“好!等灭了火筛部,我允许你把他的人头带走。” 他从这青年的话语中听出了仇恨。血海深仇!他感同身受。耻辱啊!这是明朝的耻辱! 林同回到新兵的队伍中,等着排队。 张昭拍拍陈康的肩膀,“伯宁,做的不错。”一个优秀的斥候带来的欣喜,被林同的经历冲散不少。 他现在希望快点抵达榆林镇,血债唯有血偿! … … 招募新兵的工作,至此就算告一个段落。方法对路,接下来只需要认真执行就好。 而张昭所担忧的斥候问题。有一批骑兵到位,还有一个优秀的斥候加入。再加上有骑兵经验的百户韩瓒。大致上把架构搭起来。 这些问题都解决。剩下的就是如何在行军途中训练新兵的问题。 张昭按照吴臣的建议,将新兵团留下来整训。各征兵小队自然抽调半数的人作为各级军官和老兵充实到新兵团中。由吴臣带着他麾下的模范排做教官。 张昭则是率新军卫的主力和后军一起前往宁武关和保国公朱晖的大军汇合。 在朔州和宁武关,张昭汇合了许澴伟、李逍遥、方贯等人。方贯给了他一个惊喜,招募到200余人。方贯衙役出身,混迹在底层,硬凭着一张嘴,招募到一批新兵。 按照明军的规矩,招募新兵,要给安家银三两。方贯带着的一个班,手里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他纯粹靠忽悠,把乡中的青壮拉来。当然,这笔银子新军卫会补上。 再加上许澴伟带回来的80人,正好将空余的兵额补上。在大帐中军议时都督张安的发难,张昭毫不客气的将其堵回去。 新军卫可以自行募兵是兵部给权力。他带一千余人士卒在指定时间内抵达宁武关,如何算逾期? 这边张昭和张安理论时,滞留在大同镇南桑水河畔的新兵团早就开始整训。 骑兵连百户韩瓒作为新人,亦留下来参加整训。新军卫独特的一面,在他面前展开。 首先,新军入伍第一天是吃红烧肉。管后勤的林文宁在新兵团这里留了一个小队、炊事班。正宗的红烧肉,吃得不久前还在家种地过年都难得吃肉的新兵们满足无比。 但是,接下来的上课时间,教的是《简明军律十八条》。那一条条的“斩”人的军律,让一帮新兵蛋子老老实实。而他这个老兵油子,一样心弦紧绷。 他娘的,连赌钱、找女人都要管啊!他这是第二次军法官讲,但还是觉得满腹恼骚。 第二,识字。 新军卫的队列训练闻名京师。但这识字,确实是他从未见过的。该问国朝那支军队里会叫小兵认字的?根本就没有! 而新军卫这里,认字多的,被视作是一种荣耀,有奖励。新军卫并不要求士卒们能读得懂儒家经典,但是常用字却要求会写,士卒们的毕业要求是至少能自己给家里写封八百字的家信。 小旗、总旗、百户等将校的要求则更高。要求写军情汇报。不必用很华丽的辞藻,但得把情况说清楚。这需要常用一千多汉字。 韩瓒学的是头大。因为,他是百户。不想被降职,那就得认真学。每天晚上,他都对这新军卫里有张昭亲手编写的教材联系。 第三,军法官体系。 新军卫的军法官在每个连队中都有。专门盯着士卒的思想工作。士卒的功劳、过错都是由他记录在案。力求不出错。 韩瓒是觉得非常奇怪。因为,通常情况军中的文吏很容易被收买的。这导致底层的士卒很难出头,功劳经常被冒领。升职的都是那些有跟脚的将校。 新军卫这里的职务似乎是凭着本事来升。 第四,开讨论会。 隔几天,新军卫的各排各班都会在晚上睡觉前开讨论会。这没什么出奇的。就当时兄弟们闲扯蛋呗。但是这内容有时候很高端。 譬如,韩瓒在拔营前的参加的一次讨论会中,讨论题目是:小王子、火筛诸部连结十万人,如何大破之?这不应该是在中军大帐中讨论的吗? 这种集思广益的手段,往往还真有些好点子出来。然后,会被下发到全军学习。 六月中,在大同整训一个多月的新兵团开始拔营,全力以赴,向前追赶新军卫的主力。 此时,张昭正跟着保国公朱晖的大军,从太原镇(宁武关)缓慢的抵达榆林镇。500里的行程,大军硬是走了二十天。按照每天40里的正常行军速度,最多半个月就该到的。 保国公朱晖在接近战场后,终于开始拖延行军,以求避战。 怎么避战?很简单,等蒙古人抢掠够了,他们不就会返回河套吗?拖时间就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 西北地形 六月十一日,保国公朱晖率4万精锐抵达榆林镇后,并没有立即进入三边地区的战场。 三边地区指的是:甘肃、宁夏、延绥。这被分别是明朝九边的甘肃镇、宁夏镇、榆林镇。 但是鉴于明长城根本就拦不住蒙古骑兵。套虏从花马池南下后,会入侵陕西的州县。所以,明朝将平凉府下辖的开成县改为固原州,为三边总制的治所。 弘治十年,弘治皇帝启用名将王越坐镇西北,重设三边总制。这个职务的全称是“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一员”。总揽四镇的军务。同时,这四地的巡抚皆受其节制。 所以,此时的战场并不在明长城一带,战场最南端是要算上固原镇所下辖的地区。 这里要说一下战场的地形。为何套虏打到固原镇就不再南下?关中地区不是更富裕吗?怎么不去抢? 固原镇有极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南部是关中四关之一的萧关。萧关镶嵌在六盘山和黄土高原,以萧关古道连接宁夏府和关中地区。控制固原,就可以和萧关形成防御纵深。使得北虏根本无法进攻关中。 所以,战事到最南的地区就是固原镇。 还要再继续说一下地形。众所周知,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是一个“几”字形的地形。宁夏镇在这个“几”字的西面,榆林镇在东。这个“几”字下面的“豁口”就是明长城来防御。 那么,为什么套虏入寇每年都要从宁夏镇的“花马池”这个地区进来,然后入侵宁夏镇所属的州县?为什么他们不顺着黄河往东打榆林镇呢? 实际上在最开始时并不是这样。成化年间,鞑靼各部照样入侵延绥各地。索罗忽、毛里孩连续数次侵犯榆林,杀掳居民。 然而,明成化年间的名臣余子俊率领军民四万余人,仅用三月就修补和增筑了东起清水营西到花马池的长城,并在长城内修建了大量的墩台,彻底堵住了由河套往东南方向入侵延绥、内地的通道。 所以,弘治年间西北地区的战事,基本就是一个固定的模式:北虏骑兵择日突然从花马池发起进攻,越过长城,往西南方向入侵宁夏镇和固原镇所属的州、县。 弘治十四年四月开始的战争,一样是这个套路。 所以,保国公朱晖大军在榆林镇,看似到了边关,但实际上还是非常安全的。延绥地区在边境几十里内有着大量的堡垒,蒙古骑兵根本打不过来。 但他以休整的借口,在此城停留数日,派心腹去打探固原镇那里的战事情况。 … … 六月十五日,吴臣率领新兵团共计1400余人(新兵1100余人,再加征兵队充实的240人,外加警卫排、后勤分队),抵达太原镇的治所宁武关。此时,他距离榆林镇还有500里。按照新军卫的行军速度,也就七天的时间。 在宁武关,吴臣接到张昭派信使传来的最新消息,得知整个大军最新的动态。 宁武关是天下雄关,扼守着大同盆地的最西端,其形状如同凤凰,又名“凤凰关”。十五日下午时,吴臣带着几名部属登上二十里长的边墙,眺望着远景。 吴臣浓眉大眼,在盛夏时穿着土布军装,时年二十三岁。面色黝黑,拍着城墙,愤然的道:“果然如少爷所料啊!” 在新军卫的军事会议上,张昭早就将他的推断传达下来。新军卫百户级的军官都知道。连李逍遥这样和百户们比较亲近的乙等兵都知道。 韩瓒作为骑兵百户,在吴臣身边自然是有个位置,心里其实有点不理解又有点释然。 韩瓒今年二十八岁,在辽东都司混到百户,虽然在新军卫中有两个月,思想观念上还是有残余。 他其实觉得保国公没什么错。在战场上保存所部的实力很正常的。 但,新军卫里天天教的是什么?热爱祖国,杀敌报国,忠君,孝敬父母。所以,吴臣等人对保国公怯战很不满。北虏在国境内肆意的抢掠,我辈军人怎么能坐视? “最新的敌情是确凿小王子所部有十万众。保国公慎重一些很正常。” 四万步骑兵,若是在野外遇到十万骑兵,基本就是完蛋的份。这是军事常识。 站在旁边的一名小卒道:“狗屁。无非就是想当乌龟罢。就像张相公所说的:北虏,就像是地上的灰尘。扫帚不到,灰尘是不会自己跑掉的。我们身为军人不和他们厮杀,难道指望他们自己死掉?” 韩瓒给一个小卒反驳,心里很不舒服。他认得此人。名叫赵辰。在新兵团里全团讨论如何来打西北这一仗时冒出头来。吴臣很看重他。 赵辰此前是个小旗,留在桑干河练兵任总旗,又因表现突出被吴臣提拔,在新兵团中任百户。 但是,新兵团里的百户,在新军卫中是不被承认的。这都是暂时性的职务。和他这个骑兵连百户没法比的。 新兵团并不会单独成军,而是会将训练出表现突出的精锐补充到庞大郎和王武的第一团和第二团的连队中去。 吴臣脸上带着嘲讽,说道:“从京师到宁夏镇约两千里,按照惯例应当在两个月内赶到。保国公两个月才率军走到榆林镇,接下来还有近700里的路程。其心思已是昭然若揭。这一战,得靠我们新军卫。” … … 六月十五日的傍晚,大军在榆林镇停留的第四天,张昭收到京中的来信。 他先将朱厚照的信放在旁观,阅读婉儿和方晶写来的家信。这两封信在路上耽搁了快半个月。婉儿在信中写着日常生活和思念,用语平实。婉儿的语文是他教的,于平淡中见真实。 而方晶在信中的用词就华丽的多,倾吐着对他的思念: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纵然张昭前世是个理科生,还是能领略其中的滋味。 晶儿明秀、娴静,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她所有的第一次都属于他。所以,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信的末尾,附有一张对给她父兄的书笺。她父亲和两个兄长于弘治十三年被贬榆林。 张昭知道行军路线后,便给她去信。准备去见见他们,看能否帮助他们脱离流放的困境。 张昭刚读完,就见张泰平进来,“少爷,保大帅传令,召集众将议事。据说打探敌情的斥候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为大军先锋 榆林镇是西北重镇。昔日东胜卫内迁,由此延绥下属的米脂、鱼河等三百里地暴露在蒙古的铁蹄之下。正统年间,镇守都督王祯始筑榆林城。附属营堡二十四座,调延安、绥德、庆阳三卫军驻守。 成化名臣余子俊坐镇西北后,将延绥镇的治所迁移到榆林城。由此,延绥镇也称为榆林镇。 关于这座城池,明朝那些事里有很精彩的一段描述:“我曾查阅明代兵部资料,惊奇地发现,秦兵的主力,大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陕西榆林。” “榆林,是个非常奇特的地方,据说每次打仗的时候,压根不用动员,只要喊两嗓子,无论男女老幼,抄起家伙就上,而且说砍就砍,绝无废话。” 《明史》记载:“榆林为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材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 这里的兵员素质是真的高。秦兵的主力啊! 新军卫在这几天征得延绥巡抚陈寿、榆林总兵同意后,早在城中开始招募新兵。以新军卫开出的募兵条件,比京营的军饷还高,自然是招募到大批素质优良的士卒。 不过,张昭等人的驻地并不在榆林城内。四万余人的京营增援队伍,榆林城是军镇,哪里安置的下。他们的营盘在五十里外的归德堡外。 张昭从自己的军帐中出来,带着长随和亲卫,与监军张雄一起,骑马前往中军大帐。数万的营盘,连绵数里。自然不能靠步行。 大帐中,保国公朱晖在沙盘前微微沉思着。几名先到的都督和太监监军在三三两两的说着军情。张昭和张雄进来,与朱晖见礼后,略等片刻,军议的将校便到齐。 保国公道:“固原镇那边的军情已经到了。套虏正在往北退却。韦州、萌城、灵州、盐池一线还在套虏手中。宁夏镇诸将都在固守。所以,本官决定派新军卫为大军前锋,沿靖边一线向西,伺机打通和宁夏镇的联系。本官率大军随后。” 戏肉来了。 张安等几名都督都看向末席的张昭,眼中都带着奚落的笑意。得罪保国公,现在知道后果了吧?在战场上,主帅要坑你,办法多的是。 和张昭关系不错的周豫没说话。他也不可能为张昭得罪保国公。否则,保国公继续让他的奋武营做前锋怎么办? 这任务说的很简单,叫做打通和宁夏镇的联系。但是怎么打通?是直接去堵住长城的关口花马池吗?那不得给北归的蒙古铁骑踏死才怪。 而从定边营西出,进入盐池城一带,大概率要和鞑靼的主力撞上。十万骑兵啊!迎头撞上去,你指望后面的大军来救你?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保国公朱晖看向张昭,扳着脸,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新军卫是全军的精锐,自出京以来士气高涨。这一战,希望你们打出皇明的威风来。” 新军卫一帮人不是整天嗷嗷叫,想要打仗吗?什么“首战用我,用我必胜”。行,本国公现在给你们机会。去死吧! 张昭早知道保国公会坑他,从椅中站起来,昂首抱拳道:“末将领命。” 监军苗逵知道张昭颇受天子和太子的看重,沉吟几秒,插话道:“张指挥,如何用兵咱家就不多扯。要珍惜兄弟们的性命,不可贪功冒进。” 保国公朱晖冷眼看着。他不好对苗逵发火。这个太监现在是内廷“知兵”第一人,将来他还要和苗逵一起领兵。但是,也仅限于提醒了。 新军卫要是敢畏缩不进,他的军法不是摆设。至于新军卫被围困,他肯定不会发兵去救援。 战场之上,生死有命。 张昭倒没想到苗逵会来提醒他,他对苗逵没什么好印象,或者说他对太监监军都没什么好印象。这帮人只会帮倒忙。抱拳道:“末将明白。” 军议稍后就结束。 … … 夜空清朗。 随着张昭将最新的命令下达,新军卫的营地中顿时动起来,开始明天拔营的准备。而张昭这半年的心血没有白费,整个新军卫中并没有因被委派为大军前锋而畏惧,反而在夜里以班为单位的讨论中,士气高涨! 深夜里,张昭带着张泰平在营中巡查。庞大郎、林文宁、王武三人陪着。 走在慢慢变得寂静的营地中,林文宁笑呵呵的,捻须道:“相公,全军士气可用啊!我在各军镇中都进行了采购,军用物资齐全。可保证这一战。嘿嘿,保大帅大概是没想到吧!” 保大帅,是一个戏虐的称呼。 他对这一战充满着信心!新军卫不可能傻兮兮的去堵花马池这个关口,断掉北虏的归路。那是找死!新军卫只要不是和蒙古主力决战,就足以全身而退。 新军卫会西出盐池城一线,打通和宁夏镇的联系。就算和十万蒙古骑兵遇到,他们抢掠多时着急北归,肯定不可能围着新军卫全力攻打。那么,这一战胜算是很大的。 张昭走在众人的前面,月色中的营地,轻轻的点点头。他其实有些压力。 王武请示道:“相公,骑兵连的百户韩瓒和新兵团在一起,斥候怎么安排?” “让许澴伟带领骑兵先为斥候。等韩瓒归队后再行安排。” “好。” 庞大郎沉稳的道:“少爷,咱们明日拔营,正在招兵的陈伯宁、方贯他们是否要招回来?我们新军卫这次前出,带多少人?” 新军卫现在有点散。从京中出发时,新军卫的规模是一个千户所,算上后勤和文吏,约1400余人。 吴臣麾下有一个新兵团,约1400余人。按照计划,他们此刻应该抵达宁武关。距离榆林还有7天的路程。 由宁武关前往榆林镇的途中,陈康、方贯等征兵小队再次四出征兵,在二十天的时间里,从富庶太原府招募到1200余人,作为新兵二团,正随营驻扎。 同时,陈康还在五十里外的榆林主持招募榆林兵。衙役出身,在征兵工作中表现出色的方贯作为他的副手。目前已经招募到500人,划为新兵三团。同样在营中驻扎。 这多么新兵团,需要大量的军官充实架构。所以,新军卫主力的八个连队,一个警卫排。现在只剩下四个连(一个连调整为140人),一个警卫排(一个排保持40人不变)。 战斗力量总计为600人。 张昭心里早就在盘算这些事,道:“榆林城的招募工作不要停。要把新兵三团招募慢。新兵二团留在原地,以孙启栋为千户,约束、训练士卒。 把秦兵团的500余人全部带上作为辅兵,秦兵耐苦战。和我们新军卫主力一起出发。再加上斥候队80名骑兵。我们依旧以一个团的兵力西行。 等吴臣率新兵一团抵达榆林,让他休整数天,率队来和主力汇合。届时让陈康把剩余的大半个秦兵团带来。新兵二团,暂时留在榆林整训。时间为一个月。” 众人齐声道:“是,相公。” 张昭让众将都散去,带着张泰平往营帐走去。他在榆林镇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方氏父子 榆林作为边镇。虽然人口不少,但却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其地最瘠,饷又最乏。 明史记载,榆林镇的军饷:主兵,屯粮五万六千馀石,地亩银一千馀两,民运粮料九万七千馀石,折色银十九万七千馀两,京运年例银三十五万七千馀两。 由此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个地方的屯田是见鬼的,根本没有多少粮饷。物资基本要靠外面输入。其贫苦可见一般。 同为边关重镇,大同镇那是花花世界,榆林镇就是一穷二白的贫困县。 前顺天府通判方珍、和两个儿子方储、方俨受到户部左侍郎许进牵连,就很苦逼的被流放到榆林镇。而且,他们并没有在榆林城中,而是在靖边的清平堡中服役。 整个榆林镇所镇守的长城,有几个三个重地,西向东分别是:靖边、榆林、神木。 清平堡方圆数里地,基本没有乡民,要不是就过路的军队,或者商队。种地的都是清平堡中的士卒。简直是云淡天高一色。方氏父子在这里度日如年。 但这并没有卵用。流放数千里,需要遇到大赦才有机会返回故乡。方晶当日问张昭有没有大赦,原因就在此。 六月十九日,距离榆林城约两百里的清平堡。 清晨时分,方氏父子三人在狭窄的屋舍中醒来,洗漱后就着白粥吃了一个馒头早餐就结束,各自出门做事。走在街上随口和遇着的人打招呼。 清平堡面积不大,总共就500人,他们在这里呆了快一年,基本都认识。 方珍在仓库里当书吏。堂堂两榜进士,给一个生员都不是仓库副使当下属。方储是生员,三十多岁,跟着清平堡的严把总做事。方俨则是去种地。 “方小哥,昨日有一队斥候往西过去,严把总可知道是什么人?” 方储卖相很好,平静的道:“是新军卫的斥候,他们奉命往西增援。” “屁的哦。等那帮京营的孙子到宁夏,套虏早他妈回去了。韦州、萌县、灵州那里的人苦啊。” “嘿,谁叫他们没摊上一个好官呢。咱们余大人修筑长城、堡垒,咱们这里可就安稳下来了。现在朝廷的文官是一个不如一个。都不知道修堡垒。” 方俨竖着耳朵听着堡中的几个军民扯淡。他比较关心战事。朝廷总算是派兵来增援。昔日在京城里,有父兄在顶门户,他是浪荡子,京城里的玩乐之地,他哪个没去过?如今,在这里也就这点乐趣。 方珍摇摇头,慢慢的踱步到堡里的仓库。他早已心如死灰。刚进仓库的大门,就听到仓库副使不满的道:“老方,你怎么回事?每日都是慢悠悠的样子。知不知道劳资现在很忙啊?快点,快点。今日新军卫要过境。咱们堡要给他们提供军粮和草料。你把账目记录好。中午要用。” 方珍五十多岁的人,曾经的正六品通判,给一个不入流的、四十多岁的仓库副使吼着,依旧平静,“好的。在下这就做账目。”慢慢的走到书桌旁,埋首在成堆的账目中。 时间过的飞快。到中午时,只见仓库副使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老方,跟我走。新军卫的张指挥使要见你。” “哦。”方珍还是那副慢吞吞的模样,跟着仓库副使到清平堡外去见新军卫的指挥使:张昭。这个名字,早随着朝廷的邸报传遍大明的两京十三省。 清平堡的大路上,一队队穿着红胖袄的士卒背着行囊、扛着燧发枪,排成整齐的队列走过。一名容貌俊朗的青年骑在一匹雄壮的白马上,严把总正在他马前回话。 严把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新军卫的指挥使是正三品,而守堡的把总是正六品。这里面的差距太大。“张指挥稍等。下官已经派人去叫方氏父子。” 张昭微笑着拱手道:“多谢。”骑在马上是他作为一个卫指挥使该摆的姿态。他若是给一个把总礼遇,传出去别人只怕会以为他心虚,进而轻视他。这是人情世故。 张昭应一声,偏头正好看到方珍跟着一名小吏出来。他的容貌和方晶相似。翻身下马,躬身一礼,道:“可是顺天府通判方老大人当面?我有晶儿给你的家信。” 方珍有点懵。晶儿?家信?呆呆的接过张昭递来的书信。等看到那熟悉的字体,还有信笺中提及的家中往事,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直接扫到落款,果然是他女儿方晶写来的。再返回去看前面的内容,看到妻子去世,家中零落,眼睛发红。 方珍嗓子有点哽咽,看向张昭,道:“多谢张指挥给我带来家信。你和小女…” 张昭道:“晶儿是我的妾室。小婿见过老泰山。军情紧急,老泰山有疑问的话,等会路上再说。”说着,对严把总道:“我征调方氏父子到新军卫中效力。你这里出具一份文书吧。” 严把总自是满口答应,“小事。小事。”将文书写就,盖印后交给张昭。 方珍和赶来的两个儿子方储、方俨在路旁看着这一幕。换言之,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结束了流放。 方珍忽而掩面,转过身,哭起来。在清平堡这里被责骂他没哭,刚知道妻子死去他没哭,得知女儿为妾室他没哭,而此时,这种种情绪叠加起来,他再也忍不住。 仓库副使讪讪的道:“老方,你哭什么?恭喜你要离开清平堡,还有女婿照拂。这是大好事啊。往日,嗨,往日,总之多有得罪还望你海涵。” 严把总几人略尴尬。 六月二十四日上午,张昭率部抵达定边县。七天的时间,新军卫行进约400余里。 … … 保国公朱晖抵达榆林镇,消息自然是发到京师中。 六月二十四日,皇宫,乾清宫暖阁中。 弘治皇帝刚处理完政事,西南闹事,揉揉眉心,略作休息。萧敬将京营大军的行踪报上来。弘治皇帝凝神听着,道:“有点慢。保国公还是不错的,老成持重。” 他说的是保国公朱晖将新军卫当做后卫使用的事。 萧敬刚接到密信,想一想,保持沉默。要是天子知道新军卫正作为大军先锋即将和蒙古骑兵交战,天子怕不会给保国公朱晖这个评语。朱晖明显是公报私仇。 那么,新军卫会有危险吗?他们会打赢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进入战区 “砰砰!” 数万京营的精锐士卒顶着仲夏下午的烈日,沿着长城内一线行军。无数的脚步落在大地上,发出整齐的响声。 靖边的清平堡的严把总在时隔四日后再一次的看到西进的大军。他奉命提供粮草。 清平堡的城墙上几名戍卒在扯淡。 “哟呵。京营这帮孙子终于肯去宁夏镇了。你们看旗帜,帅旗都在。这应该是主力。” “屁话,数万大军不是主力,前几日过去的新军卫一千人是主力啊?套虏四月初来抢掠,这都过去两个月早就抢饱往北撤了。” “这不是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新军卫作为前锋与大军主力的位置有点远?差四天的路程,将近两百余里。” 几人正说着话,忽而远处一匹快马自宁夏镇方向奔驰而来,打断众人的交谈。显然,是前面有消息传来。 信使很快被带到保国公朱晖的面前。 保国公朱晖在马上读着新军卫传来的军报:新军卫所部于六月二十四上午抵达定边县。属下率部西出小盐池,届时北上灵州,打通和宁夏城的联系。 朱晖随手将军报递给身边的张安,对信使道:“本官已经知晓。同意新军卫的计划。” 等信使离开,张安将军报递给旁边的吏员,说道:“新军卫七天行程400余里。这个速度确实够快啊。” 朱晖骑在马上,身上穿着铠甲,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道路中行进的明军,道:“大军在外随时可能遇敌,不可冒进。按既定的行程前进。” 前方敌情不明,张昭一头扎进去。他才懒得管。他每日的行军速度就是40里。 张安心里有数,脸上带着笑,和众人一起领命,“是,大帅。” … … 新军卫从定边南面二十里的三山堡往西正式进入战场。一千余人的队伍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是主力四个连队,由庞大郎率领。另一部分是500余人的秦兵团,暂时归王武领兵。王武是军中第一高手,只有他可以压得住这帮还未整训的骄兵悍将。 警卫排簇拥着张昭和辎重连在后面。 这两个多月以来,隶属于定边的三山堡并没有陷落。 新军卫路过时取了一些高粱、井水。三山堡守备给张昭介绍情况,“张指挥,套虏的骑兵在这段时间来来回回,堡中都可以看到。据我的经验,套虏已经在北撤。” 大军到傍晚时往西前进了二十里,一个鞑靼骑兵的影子都没看到,在这片被毁坏的农田平原中开始扎营。这时的营寨自然不能像在榆林镇内行军时简单,而是切切实实的布置好壕沟、鹿角、拒马、望楼、暗哨。 此时军中的斥候已经洒出去。许澴伟、李逍遥、林同等人在斥候中,只留20名骑兵替换。 第二天早晨,有陆续归队的斥候带来四面八方的消息、 “大人,往西六十里外的小盐池附近有一支鞑靼人的军队,不少被掠夺的百姓被关押在那里。看旗帜大约有三个千户。” “北面的花马池鞑靼人有重兵防守。哨探严密。我们三支斥候小队(计15人)都死光,就我一人回来。” “大人,南面的清平关空无一人,都被那帮畜生杀光。兄弟们往环县去探去了。” “西南方向安边所一带有套虏,但哨探比较松。预估人数不多。” 张昭在军营前,听着斥候们将消息送回来,摊开地图,对周边的形势有所了解。 “大家都说说,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张昭看向军营外的平原、丘陵。这一带的地形属于黄土高原。地势平坦。放眼看去,只有苍茫的黄色。风沙阵阵,荒无人烟。这里是战事区,百姓早就离开或者死亡。 只有各种堡垒、卫所还顽强的钉在这里。而鞑靼人十万铁骑过后,这些卫所、堡垒都被打破,或者空无一人。 庞大郎光着膀子,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很剽悍的中年汉子。指着地图道:“少爷,打吧!北虏现在是撤退的态势。小盐池那里最多五千人。更南面的韦州、灵州再算一万。萌城方向哨探少,再算五千。两三万鞑靼人,而且没有聚拢在一起,咱们新军卫完全却可以打赢。” 林文宁自加入新军卫以来就没轻松过,导致他现在马脸上的皱纹都增多,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如同老农,振奋的道:“相公,可以打!新军卫扬名立万就在这一场。不就是六十里路?给将士们讲清楚,干死那帮鞑子!” 庞大郎是从军事的角度去说的,林文宁则是为建功立业!他功业之心不熄! 王武比两人要年轻的多,他才十九岁。慨然的道:“相公,百姓被鞑子俘掠,正在小盐池。我们新军卫的宗旨就是保家卫国。没有理由不去救!” 腹黑一点说,武艺高超但年轻的王武被张昭洗的最厉害,三观都给张昭改造。但这样的年轻的军人拥有着对国家,对人民的使命感,拥有着临敌时高昂的斗志,有什么不好呢? 张昭点点头,决断道:“我们去打小盐池。此战要救出被俘虏的百姓,要打出我们新军卫的威名!要让鞑靼人闻风丧胆。传令下去,全军拔营前行,攻打小盐池。” 六十里的距离,在新军卫步兵一天的行程内。但是张昭肯定不会全力行军。只要在天黑前抵近即可。战斗将会是第二天的事。 而且,六十里这么近的距离,鞑靼人只要有哨探出来,必定可以查探到他们。这要靠新军卫的斥候游弋在主力四周,为列阵作战赢得时间。 … … 一队队的士卒整队而行。辎重营携带弹药、粮食、饮水、药材等物资用骡马拉着大车,辅以人力推拉,走在新军卫的最中间位置。这是战时的状态。 前几日刚刚来新军卫中的方氏父子三人就在辎重营中。 “爹,大哥,这不对啊。妹夫这一千人的队伍就去打小盐池。周围有多少鞑靼骑兵?这不是送死吗?” 方俨走在板车附近,担忧的说道。 方珍叹口气,“唉…”小儿子的“妹夫”这个词让他觉得有点刺耳。他的女儿竟然成了别人的妾室。这让他心中一时难以接受。小妾的性命、前途,就是夫人一句话的事。他堂堂两榜进士啊!但又不得不接受。女儿都成了张昭的人。他还能如何? 卖相甚佳的方储没吭声。 旁边的车夫笑着接道:“怎么不知道周围有多少鞑子?庞千户不是传令下来了吗?最多不过三万人。怕什么?” “三万人还不多?我的娘。我去问问妹夫。”方俨往前面去找张昭,问情况。 张昭亦在整个队伍的正中间。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作恶多端 小盐池,位于今盐池县境内。顾名思义,这个地方是用来产盐的。在盐池旁修筑有三座城堡,分别是:盐池城、惠安堡、熙宁堡。 注意,这座盐池城不是正主。真正意义上的盐池城指的是明长城的的关卡:花马池的新地址上所修建的大城,驻扎着一个参将,兵力五千余人。 惯例是将这座城池叫做小盐池城。 其实,从地图上可以很明确的看到。在这个“几”字形的豁口,也就是明长城被打破之后,整个套虏抢掠的区域是大约是两个市共十个县的范围。 往西是灵州,往南是韦州、固原、环县。以及隶属宁夏镇、固原镇下属的各个堡垒、城池、卫所。整个区域东西百余里,南北4百余里。这就是整个战场。 新军卫现在就是在由东面的定边县往西横着切过去。 张昭骑在白马上,跟跟着主力部队行走,看着眼前的平原地形,心道:“光顾着烧玻璃赚钱,应当把望远镜给弄出来。特别是日后在草原上作战,一个望远镜足以提前发现敌人。回京师后,要去一趟玻璃工厂。” 这时,方俨从后面过来,打个招呼,低声道:“妹夫,你真的要去打小盐池?听说有三万鞑靼骑兵在我们四周。” 话音刚落,就看见地平线处数名鞑靼骑兵奔驰而来。很明显,新军卫在前面警戒的斥候已经被击杀。 张昭看到许澴伟已经率领斥候迎出去,翻身下马。他这些天军务繁忙,和方氏父子聊的不多,只是将京中他知道的情况都告知。具体的事,都是方晶在给父兄的信中说的。 对方氏父子,他略有个印象。他的便宜老丈人,老方,是两榜进士,心里还是很骄傲的,对他这个“武夫”兼女婿,略微有点不大看得上眼。 而大舅子方储比较沉默。这或许和他的妻子背着他改嫁有关。张昭和方晶认识时,她家里就只剩下她母亲和谭大娘。 小舅子方俨二十来岁,面黄肌瘦,虽然在清平堡种了一年的地,磨去性格中的浮华。但还是有着年轻人的一面,是最早在心里接纳他的人。 张昭微笑着问道:“宣化兄,你怕了?”说着,将他马背上的水袋递给他。 方俨,表字宣化。 方俨喝着清凉的水,感觉太阳没有那么烈,叹道:“妹夫,我这一年来在清平堡天天听那帮兵油子扯淡,鞑靼人的骑兵来去如风,骑射无双。我们这一千人,而且基本都是步兵,这不是去送死吗?” 张昭笑一笑,将水袋放到马背上,说道:“你已经进到战区中了,想跑也跑不了。多想无益,回去吧。” 方俨的心态他大致上了解。其实就是进入战场后,患得患失,对未知的恐惧等等。这是战前的一种紧张心理。等惨烈的厮杀来临后就会消失。 其实,新军卫的士卒们有不少人也有这样的心理。他经常和士卒混在一起,非常清楚。毕竟,新军卫的士卒们是第一次上战场。反倒是秦兵团的那500余人神态自若。听说他们榆林镇的百姓,都是以当兵为生。 方俨愣了愣,他没想到张昭这样“安慰”他,他还以为张昭要讲大道理呢,无奈的一笑,掉头回去。 这时,斥候战新军卫已经赢下来,过来向张昭汇报。 … … 傍晚的暮色徐徐的落下来。小盐池附近的三座堡垒,根本不足以容纳三个千户的鞑靼骑兵,更别提还有众多的“收获”。 整个小盐池边上铺满着帐篷。还有些随军的牛羊。这是鞑靼人的“后勤辎重”。 一里外的一个小土坡后,两名穿着土布军装的斥候正趴着,观察着这里的军情。 正是李逍遥和林同两人。 当日林同本来是要被留在大同城外整训的,但他坚决要求上前线杀鞑子。考虑到斥候队缺人,将他补充进去。 李逍遥则是因为跟着许澴伟在大同府的卫所中招募到一批骑兵,所以被委任为斥候。他和林同两人年纪相仿。一个健谈,一个沉默,反倒是成了朋友。 李逍遥其实是在跟着林同学习,昨日关于小盐池有三个千户的情报就是他传叫同伴传回去的。而他们俩则是冒险摸到这里来。 “王八蛋…” 有些恍惚的李逍遥听到林同忽而猛的捶一下山坡上的土,连忙看向小盐池旁的营地中。只见一名鞑靼人手里拿着刀,拉着一名妇人往营帐里走。 他身后的一群百姓乱糟糟的,哭嚎声隐隐传来,显然有人被这鞑子杀掉,而妻子被抢。 李逍遥只觉得胸口一股热血涌起来。他所敬爱的兄长王武、许澴伟每日教他做人的道理:身为一名华夏军人,就应当保护妇孺免受伤害,让这片土地变得和平。 而现在他看到什么? “逍遥,你要干什么?”林同短眉毛凝成一团,将要热血上头的李逍遥给拉住,低声喝道:“如果主力晚上不到,咱们俩豁出性命去宰了那狗鞑子!” 李逍遥嘴唇咬出血,从喉咙里蹦出一个字,“好!”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 … 蒙元被明太祖、明成祖横扫之后,分为两大部落:瓦刺和鞑靼。两部在这百余年来主导着草原。 到明弘治年间,鞑靼人势力增强,将瓦刺人赶到金山一带,也就是唐朝时西突厥的草原上。整个明朝的九边,实际上面对的全部是鞑靼人。其部实力之盛,可见一斑。 鞑靼部的达延汗,也就是明朝说的小王子,废除太师制度,恢复蒙元旧制,被称为“中兴之主”。他将鞑靼人的编制改为左右两翼六个万户。 火筛是蒙郭勒津部的首领,是小王子的下属。但此人多有战功,时常担任方面大将入寇明朝。在明朝亦是很有名气,在官方中常和小王子并称。 此刻,在小盐池边的三座城堡中分别是火筛下辖的三个千户。午后时分,三名千户正聚在小盐池城中,斥候来报,有一支约千余人的明军正往小盐池而来。 一名千户仰头喝着马奶酒,胡须上全是酒渍,哈哈笑道:“他们是来找死!博尔哈,我们三个千户点起兵马,在天黑前将这个千户灭掉。小盐池这里囤积着咱们这次南下的‘收获’,不容有失。” 第一百九十章 迎敌 小盐池城中的三个千户商议完毕,点兵出击的命令随后下达。驻扎在这里的鞑靼骑兵迅速动员起来。 小王子(达延汗)将鞑靼分为左右六个万户,分别为左翼: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汗旗驻察哈尔万户。右翼: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济农驻鄂尔多斯万户。 此时,抢掠两个月后还停留在花马池以南的都是右翼的部落。他们的驻地基本都是围着明长城的草原,距离较近。而左翼的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因归途较远,现在主力已经返回到河套的鄂尔多斯。 驻留在小盐池的这三个千户,分别隶属于鄂尔多斯、永谢布两个万户。数日前,土默特和永谢布的三个千户已经押走一批抢掠的物资、人口。 永谢布这个名字略显陌生,但是略作翻译就很出名,它还可以叫:博尔济吉特氏。就是“我大清”的孝庄出身的部落。其驻地正对着明朝九边的宣府镇。 也就是原明朝的朵颜卫。所以,明成祖对某些人还是太宽容。 不久前刚抢了一个妇人到帐篷里去的百夫长听到响彻城内外的号角声骂骂咧咧的提着裤子出来,大声呼喝着,召集手下的鞑靼骑兵,骑马往东面而去。 小盐池旁被俘虏的明朝百姓营地中,在鞑靼人走后,哭泣声更大了一些。 这里被虏来的百姓约有两三千人,男女老少都有。营地栅栏边,一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者蹲在地上,痛苦的看着这极其悲惨的一幕幕。 被套虏掠走,这辈子就别想再回故土。去给套虏当奴隶,他这个年纪没几天就会累死。 “掌柜的,咱们怎么办?”一名年轻的后生脸上带着被鞭子抽打的血痕,慢慢挪来。 老者是三原王家(王恕)瑞昌号的一个掌柜,名叫王承叶,是王家的远支。陕西的商业,基本都是围绕着边境四镇的毛衣展开。主营茶叶、开中法换的盐引。 他便是率商队五十余人,到宁夏镇中输送粮食换取盐引,结果返回的路途中被鞑靼人抓住。整个商队死的死,被送走的,就剩下七八个人。不久前,老三看不惯那鞑靼百户抢妇人被杀。 王承叶忍着饥饿、干渴,劝道:“六子,别想了。鞑子没派几个人看守咱们,但是没有马跑不掉的。他们这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抢一把。唉…” 后生憋屈的低下头,这种生的希望被打碎令他很绝望,哽咽的道:“三哥死的惨。他想照顾闻娘子来着。” 王承叶摇头叹道:“唉…” … … 土坡之后,隐蔽的观察着小盐池这边动向的李逍遥和林同听到号角声有些错愕。 李逍遥咬着草根,摸着他的燧发枪,侧着身子看向营地,低声道:“林哥,鞑子要干什么?” 林同身材粗壮,猫着腰,同样是头也不回的小声道:“看架势应该是咱们新军卫被发现了。这帮鞑子是主动出击。” 李逍遥跃跃欲试,“林哥,咱们的机会来了。” 林同冷静的看着正在不断汇聚在三座城堡东面平原的鞑靼骑兵,摇摇头,“不行。我们再等等。等到天黑再说。否则,我们就算能救出一些人,也没办法带着他们逃走。” 李逍遥陷入沉默中。这个道理他知道,只是他不愿意接受。作为一个受到“新军卫教育”的军人,他要克制的看着自己的同胞们受苦,这种感觉,很不好! 而且,刚才做恶的鞑靼百户跟着出征。搞不好此僚会跑掉。一想到这个,他内心更加的焦急。 但是,他只能等。他们现在只要两个人。新军卫的兄弟们即将和这帮鞑子交手,然后才能过来。 … … 鞑靼的军事制度,继承自蒙元。千户是作战单位,并非是一千人。常常是一个部落被组成一个千户所,由世袭首领担任千户,接着再往后下封百户。到作战时,由他们组织牧民,随大军作战。 一个千户里有多少战士,这完全是看具体情况而定。 所以,当日庞大郎估算小盐池城这里的骑兵人数上限是五千人。而非直接认为就是三千人。 此刻,随着鄂尔多斯、永谢布两部的号角声响起,大约有4000余名骑兵在各自的十夫长、百户的带领下汇聚起来,组成雄壮的骑兵阵列。旌旗飘扬,骏马刨着马蹄。 “勇士们,胆小的明军派了一支千人的队伍往小盐池而来,想要试探我们。我们想要安稳的把‘猎物’带回到草原,就只有杀光他们,让明人知难而退。长生天保佑我们!出发!” 鄂尔多斯部的千户伯亦难骑着马,仰头大笑着,胡须在风中飘着,带着麾下的鞑靼骑兵往东面四十里外的新军卫扑过去。 另外一名鄂尔多斯部的千户和永谢布部的千户率领着麾下的人马紧随其后。 四千余名骑兵在平原上奔驰,大地在震动。 四十里路对骑兵而言,不过是一个小时的事情。更何况还有斥候队伍在平原中张开。 张昭率领着新军卫于六月二十六日前行二十里,大约是在中午时,斥候就已经传来消息,位于小盐池的鞑靼骑兵往新军卫杀来。 “真是嚣张啊!” 张昭在中军中看着平原上斥候队伍追逐作战,轻声道。 一旁的方俨心里无力吐槽,“大哥,你才是真的嚣张啊!以一千步卒去攻击鞑靼三个千户的骑兵,他们不出来才怪。” 张昭下令道:“原地防御,准备作战。” 新军卫以主力四个连队正面应敌。无须战壕什么的,各连队,在宽阔的平原上展开。 秦兵团500余人放在后面,和辎重连的大车混合在一起,组成车墙防御。张昭主要是预防他们逃跑会冲乱主力连队的阵型。 “噢噢…” 新军卫这便刚下达停止前进的命令,约片刻之后,就见鞑靼的斥候队伍约二十骑出现在地面线上,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这是战前的恫吓。 这些鞑靼人,有的人手里拿着绳索挥舞,有的拿着刀剑在嗷嗷叫。仿佛不知道畏惧为何物,极其嚣张的往新军卫的阵地冲来。 “尼玛的!”正在阵地中休息的斥候队长许澴伟吐口唾沫,翻身上马,加速往阵地外迎着鞑靼骑兵冲过去。他心里憋着一股火! 狗日的,来啊! 今天才半天的时间,他就损失了二十名斥候。这些兄弟信任他,跟着他背井离乡从大同府来西北作战,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他如何不恨?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箭杀敌,一人如虎 正在中军阵地处休息的斥候们,见队长许澴伟打马冲出去迎敌,跟着纷纷上马。十几名斥候打马向前。 各阵地中的士卒、新兵、民夫、军官们都看着这一幕。敌方斥候前来,斥候迎战是惯常的选择。 这个年代在平原上的斥候战并没有多少花样。不可能有特种作战那些名堂。 双方的斥候高速的相向奔驰而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在黄土高原的平地如密集的鼓点在响起。 跟着辎重营中的方氏父子三人看着这一幕,神情震撼。他们在清平堡一年多,实际上根本就没见过鞑靼人的踪影。榆林镇的防御太稳固。鞑靼人根本不往这边来打秋风。 此时,老方扶着大车的边沿,腿有点发软。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方储的脸上有一种解脱、认命的神情。方俨则是费力的吞口口水,猫着眼躲着,“我的乖乖。” 鞑靼骑兵带队的十夫长见己方人数有优势,也没玩战术,嚎叫着指挥麾下的骑兵冲过去。 “轰!” 两支骑兵高速对冲,狠狠的撞在一起。瞬间,鲜血和残肢飞溅,人命消失。 许澴伟勒住马头,调转方向。一次冲锋,他身边只剩下八人。而对面的鞑靼人也只剩下十四五人。 死掉主人的战马在平原上停下来。在这一刻,战场的残酷彰显无遗。而军人的勇气和荣誉也在绽放。这就是战争! 新军卫所有的人都明确的感受到战争已经来临。 “嗬嗬。”鞑靼骑兵们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在新军卫阵地的侧面结阵,然后再一次的朝新军卫的斥候冲去。第一波对冲中他们取得了胜利。 张泰平站在张昭身旁只感觉肾上腺激素在飙升。痛苦的闭上眼睛。从大同招募来的骑兵还是缺乏马背上作战的技巧。再对冲一次,新军卫的斥候队会全军覆没。而他们的战场距离新军卫的阵型超过百步,根本无法进行火力支援。 六十名骑兵啊!六十条人命。就在这短短的两天之内死掉。他深切的感受到战争的恐怖! “狗鞑子。”许澴伟红着眼睛,大吼一声,“斥候队,冲锋。”他堂堂七尺男儿,难道会转身逃跑?新军卫的兄弟们都在看着他们。 新军卫的斥候们主动发起冲锋。没有一个人逃跑,或者试图缀后。大同府儿郎们的血未冷!他们虽然没有参加新军卫的整训,但是认识是相同的! 赵地健儿自古以来便不怕胡虏。 两支骑兵再次高速的撞击在一起。 新军卫还剩下包括许澴伟在内的三人。 远方的鞑靼骑兵们还有十一人,高声大笑着,用他们的语言奚落着斥候队。 张昭在中军中,他骑在白马上,用力的握着拳头,深深的吸一口气,低声喝道:“够了,鸣金!让斥候队回来。” 他之前的人生,像什么《拯救大兵瑞恩》、《兄弟连》这类战争大片没少看。但,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血淋淋的战场。真的很残酷! 不得不承认,鞑靼人的骑兵确实是精锐!视死忽如归。但是,劳资打的就是精锐!他看着这群鞑靼骑兵,心中有着将他们毁灭的冲动。杀意凛然。 张昭这里的命令还未传达下去。许澴伟咬着牙,将腰刀往刀鞘里一插,抄起马背上的弓箭,冲向鞑靼骑兵。在高速奔驰的途中,张弓搭箭,对着那为首的十夫长就是一箭。 “嗖!” 那十夫长正在扭头和下属说话,骄狂的道:“明人的斥候骑兵太弱。咱们把他们剩下这三只小羊杀掉。立威后再回去向伯亦难大人汇报。” “大人,小心。” 十夫长战场经验丰富,在小卒提醒他时觉察到危险,连忙偏头。但为时已晚。一支利箭直接从他的咽喉处穿透。 “砰!” 十夫长的尸体从马背上一头倒下。恰好在这时新军卫的鸣金之声响起。同时,新军卫的阵地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鼓噪声。 许澴伟一箭命中,将弓往地上一丢,拔出腰间的斩马刀往鞑靼骑兵冲过去。他这次冲锋就没打算活这回去。身后的欢呼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马蹄声急。 剩余的十名鞑靼骑兵见十夫长被杀,许澴伟一个人扑上来,仅仅一人却气势如虎。胆气被夺,如雪崩一般转身就逃。 许澴伟这时才听到背后的鸣金声,勒住马头,“吁…”正午的阳光照射在黄土高原上,照在许澴伟的脸上,一场激烈、短促、残酷的战斗结束。 落后许澴伟二十步仅剩的两名斥候护着许澴伟返回阵中。接应的秦兵团去收殓同伴的尸体,马匹。 许澴伟刚接近新军卫的阵地,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这场战斗斥候队伍展现出他们的血勇、荣誉感。这在大战前极其的提振士气。 “老许,牛逼!” “许百户,厉害。” 许澴伟带着剩余的两名士卒到张昭面前,眼睛红红的,敬礼道:“末将幸不辱命,没给新军卫丢脸!只是弟兄们…弟兄们…”说着,七尺男儿在张昭面前哭起来。 他的部队全部打光了。除去在外执行任务的斥候,现在就还剩下三个人。 张昭回一礼,沉声道:“你们做的很好。先去后面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们。” 他的内心中又岂能没有触动?但是,麾下的士卒如此奋勇的搏杀,作为指挥官,他要做的不是感伤,而是不能让将士们的血白流,要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许澴伟三人被带到辎重连去休息。沿途的秦兵团士卒们都是报以崇敬的目光,“好汉子!”纵然他们世代为兵,但这样敢战、绝不后退的军人如何不让他们敬佩? 而在许澴伟三人安顿下来,休息时,大地开始震动。密集的马蹄声汇聚起来,如同雷声般。辎重营这里的士卒们全部都看向这声音的来源处。 一望无垠的平原上,一道黑压压的骑兵线出现在所有的目光面前。 他们如同奔涌的波浪一般,遮天蔽日,奔涌而来。 而直面这浪潮的是新军卫的四个连队。560名士兵如同石雕般站在黄土高原上! 战争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初战(上) 鄂尔多斯部的两个千户和永谢布部的一个千户共计4000余骑兵在地平线上出现后,速度慢慢的减缓,然后停下来。 平原地形肉眼的可视距离大约为四五千米。骑兵不可能在这个距离就开始冲锋。他们还需要靠近一些。 数千名骑兵就这么在新军卫七八里的距离前停下来。有些鞑靼骑兵直接下马,坐在地上饮水吃肉干。非常的放松!因为,他们早已经得到情报,这支明军队伍再没有骑兵。 同时,这个姿态在战场上也是非常嚣张的挑衅! 鄂尔多斯部的千户伯亦难是此行的首领,他在阵前打量着新军卫“古怪”的阵地。刚刚逃回来的斥候已经将明军的情况报上来。“你们两个怎么看?” 永谢布部的千户博尔哈哈哈笑道:“伯亦难,这还要怎么看?明军才一千余人,而且全部是步卒。他们摆了几个枪阵,看着唬人。那玩意儿和烧火棍有区别吗?咱们兵马众多,一拥而上,一轮冲锋就能冲垮他们。” 另一名千户点头同意这个说法,“直接冲吧。”他们在达延汗和火筛首领的带领下自四月份打破花马池以来,一路从胜利走向胜利,明军根本不堪一击。 伯亦难捋着胡须,思考一会,道:“从斥候禀报的情况看,这伙明军很有勇气,而且里面还有神射手。咱们先试探着冲一次。再围攻。” … … 汹涌而来的鞑靼骑兵,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冲锋,而是做了一个“停顿”。 这种节奏上的变化令新军卫非常难受。在这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中,空气中的气氛仿佛凝固。新军卫上上下下都绷紧神经,等待着敌骑的冲锋。 摆在最前面的四个连队的士兵们保持着立正的站姿。然而,这可不是在新军卫的训练场上站军姿,也不是四月初一时,在天子和庙堂诸公以及二十万京营同袍面前站立。此时的压力要更大。 他们都需要集中注意力,听着军官们的号令。因为,在这么个距离上,骑兵冲锋就是一瞬间的事。反应必须要跟上。 用车队未成个半圆型的辎重连中,有几个炊事班的士兵拿着刀的手在微微颤抖,轻轻的敲击在铁锅上,有“铛铛”的声音发出。 一直力主进入战区捞取军功的后勤主管兼军法官林文宁,此时在一辆装满粮食的大车边猫着,腿肚子都有点发软,身体有点哆嗦。 这时,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刚刚还在悠闲喝水、装逼的鞑靼骑兵忽而上马。继而,一支五百人的骑兵排成宽阔的队列,径直往新军卫冲来。 张昭这会没骑在白马上,那会成为靶子,而是在几只麻袋堆起来的小坡上观察着战场。 站在他身边的张泰平声音发飘,上牙磕着下牙道:“少爷,鞑子来了。” 十一岁的小黑胖子真的是有点被吓着。首先是残酷的斥候战,刚刚为许澴伟神勇而鼓舞,接着又被数量众多的鞑靼骑兵包围。而这帮鞑子出现后偏偏还不进攻。 这样的大起大落,他实在有点撑不住。 “嗯。” 张昭当然比小黑胖子强。他终究是个成年人。 对面的鞑靼骑兵出现时威势非常惊人,搞不好都有一万骑兵。这需要经验丰富的斥候才能分辨的出数量。不过,他心里的理智相信之前斥候传回来的情报:三个千户。最多就是五千骑。 “可惜了。” 张昭是真的希望对面的鞑靼人没脑子,直接全军压上来。那第一次亮相的新军卫十五分钟内就足以将他们打垮。但是,对面的将领并没有让他如愿。 … … 战斗以极其猛烈的态势爆发。 鞑靼人的五百骑兵呼啸而来,在五六里的距离上,他们开始加速。以骑兵冲锋时的时速,区区数里地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就是骑兵对步兵的碾压之处。纵然鞑靼骑兵都是轻骑兵,并没有铁甲,但马匹和人加在一起的重量,冲刺起来的动能也是非常恐怖的。 忽蛮是鄂尔多斯万户下属的百户。上午时他在俘虏里抢了一个漂亮的妇人享用。此时,他作为带队冲锋的百户,在马上挥舞着马刀,高声呼喊着,“加速,加速,杀光明人。” 他的马匹悄然的减速,让身边的骑兵越过他。这是战场上骑兵指挥官的惯例。 眼前的明军已经能看清楚他们的眼睛。忽蛮残忍的笑着,马刀端平。他已经能想象出下一秒,那些孱弱的明人被他们杀的哭爹喊娘的情形。 伯亦难大人太保守了。那这次战利品他可就不客气。他们冲锋的这五百人有优先挑选战利品的权力。他要挑几个强壮的奴隶。 就在忽蛮神情微微有些恍惚时,新军卫开枪了。 尖锐的天鹅音的军号响起。跟着各排的总旗大喝道:“放!” “砰,砰!” 硝烟在战场上弥漫。 新军卫四个连分别摆开阵势。以一排40人为阵列,进行三段式射击。此时弹药用的是黑活药。硝烟弥漫。将四个连队士卒们的身影都遮住。 “砰!砰!砰!” 一轮齐射。 “砰!砰!砰!” 接着,再打一轮齐射。 这清脆的枪声,如爆炒黄豆一般的密集而不间断,听起来是如此的美妙!前排冲锋的鞑靼骑兵如同麦子一般被收割。骑兵再厉害的冲锋,在严密的燧发枪阵面前,就是个笑话! 新军卫残酷的训练,每个士卒可以做到一分钟打出四到五发。在这样的火力密度面前,一切正面之敌都是战五渣。 爆裂的枪声将忽蛮从失神中拉回来,紧跟着他就发现身边的同伴不断的死去,哀嚎。心头一片冰凉,恐惧的调转马头,往侧面逃跑,放弃冲锋。 “啊…” 忽蛮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腿上咬了一口。左腿的鲜血流出来。惊恐的伏在马背上。如同丧家之犬般的逃离正面战场。刚才的想法,那终究只是想法。 马蹄声消失,鞑靼人的残兵逃回去。战场上的硝烟慢慢的消散。新军卫四个连队阵前的情况展露在双方的面前。 一匹匹各种死法的蒙古马,有的给打断腿,有的是脑袋被洞穿…,还有一个个正在地上哀嚎的鞑靼骑兵,让四个连队的阵地前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在远处的等待的鞑靼骑兵大队一阵阵的骚动。 短暂的沉默后,新军卫的辎重连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万岁!万岁!万岁!”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初战(中) “呼…” 紧张的战斗结束,辎重连的阵地中林文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张相公亲手训练出的火铳兵果然牛逼啊!不负众望,打出在训练中的水平。 几个伙夫敲起铁锅庆祝。 500余骑兵冲锋,只剩下二三十人跑回去。这仗是赢定了。 王武麾下的秦兵团中的将士个个振奋的高呼。这才是真正的京营精锐啊!名不虚传。而跟着这样的指挥使,才能有饭吃,而不至于在战场轻易死去。 方氏父子三人在这短短的瞬间亦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此时,心里紧绷的弦都松下来。 在数百人的欢呼声,站在张昭身边的张泰平忍不住哭起来,声音颤抖的道:“少爷,少爷,我们赢了。” 张昭此时的心情同样放松。这一战打完,他心里对麾下士兵的战力就有些底。还是有些可惜啊,没有全部吃掉这股鞑靼骑兵。新军卫第一次露面是最具备欺诈性的。以后不能别指望敌人傻乎乎的往阵前撞上来。 张昭笑着拍拍张泰平的肩膀,“放松点,平安。”手里拿着笔记本、炭笔记录着这一战他观察到的内容。同时传令下去,让秦兵团的人出去打扫战场。 此时由庞大郎指挥的四个连队依旧保持着队列。因为不远处还有3500余名鞑靼骑兵在对持。 短暂的战斗,新军卫损失了大约20余人。有一些骑兵从4个连队的间隙切进来造成了伤亡。 鉴于双方还在对持中,虽然预估这帮鞑子最终会撤走,但张昭还是命令燧发枪出现故障的、受伤的士卒撤下来,警卫排填补进去。 … … 忽蛮挂着彩和残兵们回来,惊魂未定的伏在马上。他刚才送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四周的鞑靼骑兵看着他们丧家犬的模样,并未出言嘲笑。刚刚的冲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是忽蛮等人不够骁勇,而是明人的火器太犀利! 此时,鞑靼骑兵阵列的最前方,三名千户脸色铁青的看着明军打扫战场,一刀一刀的将麾下士卒的脑袋砍下来。士兵的惨叫声和明军的欢呼声遥遥的传来。 人头是军功。然而,这种滋味对他们而言真不好受。 显然,这股明军是真正的精锐。在骑兵冲阵时,其战阵岿然不动,纪律严明。 博尔哈眺望着那帮还如雕塑般站立的明军,情绪低落的道:“我们撤吧。幸好伯亦难刚刚派出五百骑试探,否则我们会全军覆没。” 另一名千户犹豫道:“我们就这么撤退,小盐池城那里的奴隶还要不要?斥候的情报,这支明军的行军速度是每日40里。小盐池城已经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中。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带走那些汉人奴隶。” 博尔哈激动的道:“奴隶没了,回头再来抢就是。达延汗的撤退命令早就下来。火筛首领都已经撤出花马池。咱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走吧!” 伯亦难眯着眼睛,低声道:“不要吵。那批奴隶不能丢下。否则,咱们这几个部落这次就是白跑一趟。明军火器虽然犀利,但并非不可战胜。” 伯亦难拿马鞭指着前方,“你们看。明军的四个阵列之间有很大的空隙。刚才有士卒冲过去。看到没有?那里有死掉马匹。只要咱们投入足够多的兵力,迂回后从侧面切入,就足以将他们灭掉。” “另外,看到那批躲在大车中的士卒没有?我们要冲散他们,驱赶他们往明军的火铳阵中跑,然后…” 伯亦难右手张开,狠狠的握拳,一切都在掌握中。 不得不说,这名鄂尔多斯部的千户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战术指挥官。在新军卫上下以为他们会撤退时,在己方士气低落时,他找到了新军卫的漏洞。而剩余3500余骑,足够实现他的战术。 这番话说的两名千户连连点头,小盐池城外的那两三千名奴隶对于他们部落来说是很大的一笔财富,能不丢掉当然是最好。 博尔哈振奋起精神,说道:“伯亦难,那我们现在就去组织士卒们冲锋。” 伯亦难四十多岁的年纪,摸着长须,微微一笑道:“不。我们是骑兵,占据着战场上的主动。我们通过对持,先消耗对方的体力。另外,下面的勇士们也需要鼓舞。我们分头去做工作,就按照刚才说的战术给勇士们说。” … … 鞑靼骑兵的动态,新军卫这边很快就发觉。午后的太阳斜落。 张昭将几名军事主官都叫来商议。 庞大郎脸上还带着硝烟的痕迹,将儿子庞泰带在身边,他坐在土堆上,轻轻的锤着退。作为一线的指挥官,站军姿的时间太长,他有点累。推荐道:“少爷,鞑子的骑兵不退走,有点不对劲。小泰有些想法。让他说说?” 林文宁一身青色长衫,倚在张昭的白马背上,笑呵呵的道:“老庞,你这是光明正大的假公济私啊!” 明明是一场大胜,但是鞑子的骑兵还在十里外虎视眈眈。他忽而感觉很疲倦。这是放松下来之后,短时间难以再紧张起来。 张昭笑着点头,鼓励的看着年轻的小将庞泰,这个十四岁的小家伙刚刚在军阵中奋勇杀敌,打了三轮火铳,非常勇敢。张昭道:“小泰,你说说看。” 庞泰穿着土布军装,十四岁的脸庞显得稚嫩,长的比他老子庞大郎俊的多。他在张昭面前微微有些紧张,作为亲眼目睹并参与新军卫成军的一员,对这支军队的缔造者和主帅,他内心中充满着崇敬。 “少爷,我看骚鞑子是想消耗我们的体力。咱们新军卫的兄弟这么保持战备很累。但是,他们骑兵若是突然冲过来,我们的队列在短时间成形。 如果鞑子以消耗我们的体力为主,应当还会派骑兵前来骚扰。但是他们没有。这说明鞑子很有可能找到冲击我们燧发枪阵的办法。他们正在做准备。” 张昭眼睛微微一亮。这小子可以啊,战场嗅觉很灵敏,他根本没想到这上头去。而是抱着“管你什么战术,劳资就用排枪战术搞死你”的念头。 “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庞泰挠挠头,惭愧的道:“没有。”他毕竟还是很年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初战(下) 张昭微微沉吟着道:“我觉得小泰的判断是对的。大家都说说看,我们怎么应对。” 他有些“疏忽”。 看看历史上在八里桥,英军是怎么吊打“我大清”的? 按照张昭的记忆,他的燧发枪兵对鞑靼骑兵有着武器代差的绝对优势,就像《三体》中所描述的,这属于降维打击。只要不浪,根本没有输的可能。 新军卫的燧发枪射程,当然比不了十九世纪中叶的燧发枪。但他的燧发枪射程和步弓手相当,略远一点。根本不惧怕鞑靼骑兵的远距离打击。 而且,他比最早出现的燧发枪还作出一些改进。第一,他采用的直膛线。这会使得士兵装弹速度更快,射击精度更高。当然,这会牺牲一部分射程。 第二,他的弹药都是采用的纸包装。此时明军的火绳枪兵都是带着弹药瓶。这更进一步的提高了装弹速度。 当日,在试枪时是使用了浸蘸油脂的鹿皮片包着弹丸。因为减少了摩擦,这可以再加快一部分装填速度。而且,有闭气的作用。精度、射程都有所提高。 但鉴于鹿皮无法量产。新军卫手中这样优良的弹药并不多。预留着和鞑靼的弓手对抗。当前而言,纸装弹药就足够。 但是,张昭现在发现问题所在。第一,他的兵力有些单薄。无**换休息。无法组成一个方阵,应付四面的攻击。第二,他缺乏火炮。有火炮的掩护,鞑靼骑兵的以逸待劳就是个笑话。 这都是将来要解决的问题。 留着络腮短须的王武琢磨着道:“相公,为保存体力只能两个连,两个连的轮换。咱们要是有八个连在手,直接按照步兵操典上的条例扑过去。” 庞大郎道:“少爷,刚才的伤亡都是鞑子骑兵从侧面的间隙冲过来造成的。他们会不会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文宁一拍大腿,“那肯定是。老庞,你这仗越打越精啊。” 张昭琢磨着,他发现他又犯了一个错误。按照他半吊子的水平,认为排枪战术应该是以连排为单位的。一个排40人展开嘛!不然怎么叫排长? 但是,按照现在的实际情况来看,他应当尽可能的把阵列拉长,在正面排出足够宽的横队,以求最大杀伤敌军。在这样的平原地形,如果他兵力足够,排出500人一排的横队都是可行的。然后,按照排枪战术横推过去。 而且,横队足够的宽,像刚才那样的小股骑兵就很难渗透到连队的间隙中。 “我们这样…” … … 张昭这边商议时,鄂尔多斯部的千户伯亦难亦将他的战术意图传达到麾下所有的骑兵。 “动手吧!” 博尔哈看到对面的明军已经将两只连队叫回去休息。明显正在轮换,试图保存体力。 伯亦难知道再拖下去无益,安排道:“我们正面以500骑佯攻,侧面以1000骑迂回猛攻,务求横向凿穿他们的队列。剩余2000骑冲击他们的后军,得手之后,立即驱赶那些步卒冲散他们的火铳队列。” “遵命!愿长生天保佑你。”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在大地上,一队队的蒙古骑兵开始组成冲锋的队形。 这号角声亦让新军卫开始战备。 稍后,骑兵的洪流如同海潮般发动。如果能俯瞰大地,就会发现鞑靼骑兵在奔驰的过程中分成两部部分。超过半数的骑兵往远处绕后,准备攻击新军卫的后军。 另外剩余的1500名骑兵也在快速的分成两部,500余名骑兵间距拉的很开,冲击新军卫的正面阵地。而另外1000骑则是加速迂回,准备从侧面冲击。 在这种骑兵的高速冲锋中,还能做到“聚散离合”如同臂使,鞑靼骑兵不愧是精锐。 在新军卫的号令中,正在休息的两个连队迅速的集结成队,往侧面而去,要堵住冲击而来的骑兵。 在短短的时间内,两支军队迅速碰撞在一起! “砰!砰!砰!” 战场上再一起的响起如同炒豆子般密集的枪声。仿佛没有丝毫的停顿,如同疾风骤雨,将那轰鸣而来的马蹄声给遮掩住。战场上白烟弥漫。 没有向燧发枪阵冲锋过的骑兵,永远都不知道其中的“美妙滋味”!而体会过其中“滋味”的,大部分都已经去死了! 于鞑靼人而言,伯亦难布置两道战术保险。第一,从侧面突击。第二,要打破新军卫阵型后面:秦兵团的防守,将这500人驱赶着去冲击燧发枪阵。 张昭他们只猜得出第一条战术。并做出应对。张昭下令,以一个连队140人为一排,组成横队。共排出两排兵线。并严令各级军官,要等到看清楚对面的脸,才允许射击。 两排兵线肯定比三排兵线要单薄。在骑兵冲阵时,其容错率要低的多。所以,这就要求最大限度的去追求燧发枪的命中率,杀伤力。 众所周知,在燧发枪的射程内越近,其命中率越高。排枪战术的威力也就越大。 排枪战术中威名赫赫的红衣军团,就是踏着鼓点,不理会对面的任何射击,对自身造成的伤亡,抵近敌人30码处才开枪射击。最多两轮齐射就能将对手打崩溃。再上刺刀,白刃战结束战斗。 这里面有个细节问题,所以才有如此要求军人的勇气和纪律的战术。 燧发枪在使用多轮后,会出现发热、炸膛、哑火等等故障。而士兵们在战斗中也会因紧张出现各种意外导致哑火。那么,什么时候排枪射击的威力最大? 答案是,第一轮射击时! 所以,如此残酷的排枪击毙战术是为了打出最大的杀伤力。 新军卫侧面支援的两个连队,同样是两排的兵线,同样的要求是放近打。 战斗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分出结果。 新军卫的两排兵线,在要求放近打之后,顶住了鞑靼骑兵的冲锋。 “撤!” “快撤!” 带队从侧面冲锋的伯亦难被签弹打中,一头栽倒在马下。人、马的尸体横在新军卫的阵地前。尾巴处的200名骑兵被阻拦,纷纷调转马头撤退。 正面冲锋的500骑一样是被打成筛子。只剩下几十人逃走。 已经绕到新军卫后的博尔哈和2000鞑靼骑兵目睹这残酷、自己人被屠戮的一幕。正在“嗬嗬”怪叫的鞑靼士兵们声音不自觉的小下去。 “博尔哈大人,我们还要冲阵吗?”博尔哈身旁的亲卫,声音颤抖的问道。 博尔哈用力的咬着牙,“撤!”调转马头,带着残余的兵力撤退。 再冲是没有用的!没有正面的牵扯,这支明军的火器部队随时可以改变阵地。他这两千人直面火器部队,下场不会和这些族人有区别。 … … 随着剩余的鞑靼骑兵消失在地平线中,明军的阵地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他们赢了。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宣判 张昭听到四周全部是不断的高呼声。眼睛看到的每一个新军卫的士卒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在他看过去时,一个个的立正向他敬礼。这是对胜利的统帅的崇敬! 只有张昭自己知道,他的手心在冒汗,一阵阵的后怕。狗日的鞑子! 他没想到对面的指挥官竟然安排有绕后的战术。 说句实话,他其实并不看好秦兵团能依靠大车和刀枪抵御住鞑靼骑兵的冲锋。 秦兵耐苦战不假。榆林兵很猛也不假。但是,在战争中个人的武勇是有限的。这是团体作战。秦兵团都是步卒,且没有长枪阵,很难挡住的。 而一旦身后的秦兵团被突破,就会形成经典的骑兵战术,“倒卷珠帘”,这是鞑靼人的拿手好戏,这帮秦兵会被驱赶着冲击新军卫主力连队的阵列。 战败的局面可以预见。而在平原地带战败,兵败如山倒,他的性命只怕要交代在这里! 打破历史宿命而出现在这个时空中的新军卫也会消失在这里。并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他的一切痕迹都将抹除。 所以,他怎么能不后怕? 幸而,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新军卫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将冲锋的鞑靼骑兵打的落花流水,简直如同单方面的屠戮。而这个时间差,亦将鞑靼指挥官的战术意图打破。 个人的命运、前途、历史,都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决定下来。新军卫的第一战,以这种磕磕碰碰的方式赢下来。不管怎么样,终究是赢下来! 张昭一屁股坐在土堆上,拍拍军装的荷包,想要摸出一支烟来抽,舒缓一下此时突然冒出来的疲倦感,忽而醒悟过来,这里是弘治年间。烟草还没有沿吕宋、辽东、南洋这些沿海地带传过来。时间大约要到万历年间。 … … 张昭身边的警卫排都派出去,只留下传令的信使。而不久前表现出色的庞泰此时就在张昭身边。 张昭将庞泰提拔为小旗放在身边,一个是奖励,一个是对庞泰的保护!庞大郎对他忠心耿耿,不能让他绝后。借这个机会,张昭让庞泰转为军事参谋。 至于亲卫队里另外一名亲戚,大舅子李廷德,张昭将他留在榆林镇新兵二团参加整训。 庞泰向张昭敬了个礼,见张昭没什么要吩咐的,赶紧去前面找他父亲。他心系着父亲的安危。 张泰平又哭了。他算是今天上战场年纪最小的一个。虽然跟在张昭身边最安全,但同样的会接触到传过来的各种信息,了解到局势的危险。 “少爷,我们真的赢了?” 张昭坐在土堆上,笑着道:“真赢了。平安,喝点酒吧。我的马背上有。”心里倒是有些愧疚。这和庞泰的事一样,他又疏忽了。不应该带平安上战场的。 张泰平拿出酒袋,大口的、咕咚咕咚的喝着。他感觉他的心理脆弱到极限,只求一醉。至于醒来后,管他娘的。 秦兵团的士卒已经主动的从车阵出去,打扫战场。 其实这两天的行军中他们榆林兵一直在打下手,卖力气,对这群职业军人而言,他们岂能没有怨气?但是,在燧发枪兵们如此耀眼的战绩下,他们现在觉得理所当然。 给这样牛逼的同袍,当辅兵不丢脸! 仗打完,庞大郎只感觉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知道是紧张之后的放松,还是胜利后的得意,反正就是感觉有些飘,留一个排担任警戒,下令四个连队解散、休息。 最后这场战斗,新军卫只被箭矢伤了11人。战术改变后的效果不言而喻。 林文宁安排救治伤员。辎重营里带着一个擅长治疗创伤的军医。同时让辎重营安排做饭。身在险地,不能饮酒。但大战之后自然要饱餐一顿。 那些马肉,没有水源不好处理。但可以先收藏起来。 许澴伟带着仅剩的两名斥候队员往小盐池城方向侦察。 … … 王武骑着马,带领着秦兵们清扫着战场。此时约下午四点许。看看这大战后的战场,他心中略有一点点苦涩。 明军的规矩是以人头论军功。斩首的首级大致被统计上来,两场战斗,总计斩首约2000人,这是非常大的功劳! 以张相公的为人,肯定不定不会亏待他们。 但他若非在统帅秦兵,这份大功里理应有他的贡献。他麾下的第四连、第五连表现出色。而他又怎么会畏惧在前排指挥作战呢? 正想着,一名百户一脸喜色的打马过来汇报道:“王大人,抓到一条大鱼。有个骚鞑子自称是鄂尔多斯万户的千户。嗨,要不是有兄弟懂鞑子话,还真错过去了。他想要见咱们张相公。” 王武精神一震,道:“走,看看去。” 千户伯亦难并没有死在冲锋的路上。他的肩膀中了一枪,被打下马。此时被打扫战场的秦兵们搜寻到。他提出想见一见这支恐怖的军队的统帅。 王武将伯亦难押解到张昭面前。 小土堆前,庞大郎、庞泰、四个百户,还有方俨都在张昭面前,正商议着攻打小盐池城的事情。 伯亦难身上带着血迹,勉勉强强的站着,打量着被众人簇拥着的青年,咧嘴一笑,有点虎死不倒架的意思,道:“你就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你们有多少人?” 以他的见识,不难判断出,如果明人有数万这样强悍的燧发枪兵,鞑靼人得考虑远离长城的事情。 一个榆林兵翻译过来。 张昭微微眯着眼睛,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道:“姓名、年龄、身份。” 伯亦难笑笑,“我是鞑靼左翼万户鄂尔多斯部的千户伯亦难。四十四岁。” 张昭点点头,站起来,在六月底的下午阳光中,俊朗的面容严肃,一字字的道:“以我大明王朝弘治天子之名,我,新军卫指挥使张昭,在此地,大明陕西承宣布政司宁夏镇,宣判你死刑! 小二,行刑!如果你们要战争,那我就给你们战争。” 伯亦难觉得有点可笑。 王武上前,单手一提,照着此獠的喉咙一转,鲜血冲天而起,他将其首级提在手中。心中忽而一种难言的快意! 他知道这名千户要见张相公的意思。无非是想死的有尊严一点。张相公的宣判,让他有一种仪式感!对于这群泯灭人性的鞑子,就是要判决他们死刑。 其余几人亦是心情激荡,恨不得仰天长啸! 鞑靼人,如果你们要战争,那我就给你们战争。 这是他们新军卫的宣言!这就是他们的统帅! 王武情绪激荡,忘掉新军卫的军礼,单膝跪地,抱拳请命道:“相公,末将请求率部奔袭小盐池城。”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李逍遥的淬炼 残红的夕阳斜照。黄土高原北部,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在平原地形中迤逦的往北而行。 骑在马背上的士卒一个个士气低落。马蹄声缓慢。从他们身上的软甲、皮具、武器,还有服饰,发髻可以清晰的辨别出这是一支鞑靼人的骑兵。 永谢布部的千户博尔哈带着从战场上撤出来的士兵往北逃走。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在高速奔驰大半个时辰后,方才那支恐怖的明军不可能追上来。 博尔哈终究是舍不得小盐池城处的两三千俘虏,派了百户忽蛮和一批惦记着“收获”的士卒前往小盐池城接收。力求将这批俘虏带出长城。 他则是带着剩余的主力部队撤往花马池。那里还有接应他们的近万骑兵。当然,这些骑兵早就捞饱,绝无可能为他们再南下和明军作战。没有好处的战斗,谁干? 同时,博尔哈派出信使前往灵州、韦州、萌城等地,告知各部落的千户们他们这里的战况,通知他们赶紧撤退。 实际上此时,他们鞑靼人的十万大军基本都已经撤出,还剩下约右翼三个万户的七八个千户还在捞最后一笔。 下午的那一战,他们这四千汇聚起来的骑兵被击溃,在长城以南剩下的几个千户基本无再战之力。 从地图上看,若小盐池城被刚才那伙明军拿下,在韦州、萌城的各部都很难将俘虏带出长城。小盐池城正卡在这两地北归的要道上。他们只能借助于骑兵的优势越过苦水河,绕道到灵州再从花马池北返。 博尔哈骑在马上,看着麾下士气低落的战士,喟然长叹,心情复杂至极,问左右的百户:“这支明军的番号叫什么?” “不知道。斥候战时没有留活口。后面只看到他们打的是红色的苍龙旗。” 博尔哈点点头,往南恋恋不舍的看一眼,打了马一鞭子,道:“走吧!回去让各部都记住他们。” … … 时间是傍晚许。夕阳照在小盐池湖水上,波光粼粼。 小盐池城这里的三座城堡中,急促的号角声就没有停止过,催促着战前留在此地的鞑靼老弱牧民们赶紧带着少量的牛羊群北上,离开险地。 在鄂尔多斯万户的千户伯亦难战败后,并非所有的鞑靼人都随着永谢布部的博尔哈撤离。 他们根本就是属于两个部落的贵族和牧民。他们单人去投奔别的部落,能落的什么好? 所以,不少溃兵直接往小盐池城方向而来,试图收拢部落里的老弱残兵,带着些许作为给养的牛羊群返回河套。 至于小盐池湖旁边的两三千汉人奴隶,没有人会想着带走。只有骑马才能安然撤走。步行肯定会被不久前那支恐怖的明军队伍追上。 至于说给俘虏马匹,那他们肯定会逃跑。 而现在去屠戮这些俘虏,则是属于浪费时间。这些溃兵必须要抓紧时间收拾“家当”离开。 山坡处,李逍遥和林同两人还在等待着时机。随着夜幕即将来临。李逍遥越发的躁动。 “林哥,这帮鞑子如同败家之犬一样的跑回来,咱们主力那边肯定是打赢了。嘿!” 林同面无表情,继续盯着俘虏营地那边,道:“那又如何?这些鞑靼溃兵有十几人,我们只有两人能杀死他们吗?我们等着就是,这些俘虏应该是得救了。” 李逍遥想一想,正要答话,这时,忽而听得一阵马蹄的震动声从远方传来。 忽蛮带着大约四五十个轻伤的骑兵从北面而来,纵马高声呼喝道:“都快点,快点,把汉人俘虏都带走。”他是百户,相当于一个小部落的首领。这里鄂尔多斯部的牧民、溃兵全部都往他这里汇聚,打听最终的消息,和确定下一步的策略。 “都别问了。伯亦难大人他们死在冲锋中。明人很快就要来了。我们必须要尽快将猎物带走。快点。用鞭子和马,驱赶他们。快点。” 这时一名脸上带着血污的溃兵打马上前道:“忽蛮大人,我们带着汉人俘虏根本走不远…” 忽蛮突然拔刀,一刀将这名溃兵劈死,厉声道:“谁再敢胡言乱语,休怪劳资的刀不客气。都去做事。快!” 剩余的溃兵和老弱牧民们一哄而散,听话的去驱赶小盐池旁营地中俘虏。 一时间,营地里哭喊声震天。 忽蛮则是径直往他的帐篷处去。他惦记着上午抢的那个美妇人。那身子又白又细腻。 “林哥,鞑子在驱赶百姓,看样子还是不死心想要将他们掠走。咱们要做点什么,不能让百姓被带走。林哥,快看。那苟日的鞑子又回来了。草!” 林同一把没拉住,只见李逍遥拿起他的燧发枪猛的往外窜出去,他只得跟上。这小子不适合干斥候这行。 五六十人的鞑靼骑兵,外加一些老弱牧民,分散在两三千人的营地中其实很少。此时,忽蛮因为刚杀掉一名反对者,他身边一个跟随着都没有。 而李逍遥看到忽蛮,心里的怒火涌上心头。压抑了一天的怒气再也忍不住,直接从山坡处冲出来。 一里地的距离,也就是500米,李逍遥怒气冲冲的全力冲刺过来不过一分多钟。抵达自己营帐前的忽蛮刚刚下马就注意到冲着他的一名明军。 此时,在简陋的栅栏内的百姓轰然炸开。这里地势比较平坦,他们都看到单枪匹马冲过来的李逍遥。 “娘的!这小子够种。”本来心如死灰般的王家掌柜王承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着栅栏站起来。 希望破碎的六子也激动起来。大明的军队来了。 就在这时,奔跑中的林同急中生智,停下来举起燧发枪朝天开枪,“砰!”火铳的声音瞬间响彻在小盐池旁的营地中。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明军来了”。整个营地如同沸水般翻滚起来。本来正在驱赶百姓的鞑靼人如同惊弓之鸟般,纷纷放弃“猎物”,调转马头逃走。 这并不怪他们懦弱。而是火铳只有明军有!刚刚溃兵们已经带来大队战败的消息。草木皆兵才是正常的反应。 忽蛮的腿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作为久经战阵的骑兵,他很快就判断出来。如果他不杀掉这个冲来的明军,他根本无法带走他帐篷里属于他的美妇。 李逍遥一直冲到忽蛮二十米处,半跪在地上,黄土扑起。他举起燧发枪,瞄着准星,对着这个作恶多端的骚鞑子就是一枪。 “砰!” 忽蛮感觉身体像破烂的布娃娃一样被千斤重锤集中,随即失去意识。 新军卫的燧发枪用的是直膛线,这有效的提高了弹药的射击精度。二十米的距离,在其有效射程内。 李逍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保持着半跪端着燧发枪的姿势。心中所有的怒火仿佛都随着这一枪而宣泄出来。还伴随着后怕。鞑靼骑兵肯定会来合围。但他不后悔。 新军卫刚刚打赢诞生以来的第一战,而这是李逍遥第一次杀人,仿佛有什么被淬炼过。 他甚至都没有听到林同的第二次,第三次枪声。 小盐池边的营地里的百姓全部都动起来。这是在身陷绝望之后重新感受到希望。 李逍遥在恍惚中回过神来,侧过头,只见地平线处一支打着红色苍龙旗的明军出现,奔袭而来。 新军卫来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决意南下 站在简陋的栅栏边的王承叶看平原处嗷嗷叫着冲过来的明军,他一把年纪,眼泪、鼻涕都出来,用力的拍着伙计的肩膀,“六子,六子!你他娘的,我们得救了。” 二十来岁的后生六子站在掌柜的身边傻笑,根本没介意他正被掌柜的拍的东倒西歪。 营地的两三千人都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又哭又笑。 王承叶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脑中的血管差点爆掉。 六子扶着他坐下来,然后继续站着去看逼近的明军,看着他们往鞑靼人杀过去。心中感到他们是如此的亲切。 王武带着秦兵团500人,将军中剩余的马匹和俘虏的马匹集中起来,带着秦兵团步骑混合的往小盐池城扑过来。中间得到许澴伟的情报,更是加速前行。 终于抢占鞑靼人转移百姓之前,将他们救出来。鞑靼人的溃兵和牧民已是惊弓之鸟,一个个向北逃走。 林同和李逍遥两人也往王武靠拢。两人突然杀出来,惊吓到鞑子,算是立了功。李逍遥更是斩首一级。 许澴伟带着两名斥候,前去追击溃兵。作为神射手,他们三人共带回了十颗首级。方才将心中那可郁结之气消除!之前的斥候战打的他太憋屈。 王武攻占三座城池,一边安排百姓中的妇孺入住,维护秩序,一边搜索粮食,并向后面的张昭报捷。 黄昏时,饱餐一顿、休息了一个时辰的新军卫主力逐渐的恢复体力。此时辎重连的林文宁等人已经用石灰将鞑靼人的首级封起来,并用数俩板车装好。这都是军功。 同时,后勤人员们牺牲的新军卫士卒们的尸体都收集起来,准备火化,将骨灰携带。他们的腰牌,林文宁已经安排人登记。抚恤和饷银一定会发放到他们的家人手中。 黄土高原上基本没有树木。从三山堡过来,这一带全是平地,风沙地带。 后勤连的人将携带的油脂和衣物混在一起,准备着葬礼。 气氛肃穆。牺牲的八十多名士卒被排好。 张昭端起酒碗,在排好的队列前面,“敬他们!一路走好!”将酒水徐徐的洒在地上。 十几个轻伤员都挣扎着从板车上起来,给死去的同袍敬酒。一碗二锅头,祭送战友登九霄。(注1) 熊熊的烈火燃烧。 正好此时王武派人传来情报。张昭率领着新军卫的主力,再次出发。于当晚抵达小盐池城中。 … … 漫天的星光寂寥。西北地区六月底的夜见非常的凉爽。 小盐池城很狭窄,与其说是一座城池,不如说是一座军堡。大约能驻扎1000人。 张昭在军堡中的参将府中,感受着晚间的凉意,和卫中的军官们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军路径。而作为本地熟悉山川地理的土著,瑞昌号的掌柜王承叶在座。 “老林,记一笔,要给军中的将士们准备秋装和冬装。” 张昭喝一口茶,随口吩咐道。庞大郎、王武、庞泰、李逍遥、许澴伟等人都在。而心里大起大落的张泰平在下午大战胜利时喝醉,现在还没醒。 众将士围着张昭从兵部要来的地图,听着王承叶讲解附近的地形。 王承叶讲完地形后就准备退下,离开前,向张昭郑重的躬身一礼,道:“将军率部前来,救我三秦百姓近三千人,可谓功德无量,请受老朽一礼。” 众人都感受到这老者发自内心的感激,想着新军卫里的教导,与有荣焉。保家卫国,这才是军人啊! 张昭点点头,坐着坦然的受王掌柜一礼,道:“王掌柜早点休息吧。等到了固原,我还有事情要麻烦你。”等王承叶离开,张昭环视众将,咨询道:“ 新军卫接下来是继续往北,打通和宁夏镇的联系,还是南下韦州、萌城,打通和固原镇的联系,大家的意见呢?” 张昭给本次出征的大帅,总兵官,保国公朱晖的军报中是说好打下小盐池城后,北上灵州,打通和宁夏城的联系。这也是朱晖给张昭的命令。 林文宁穿着青色的文士长衫,捻须道:“相公,我提一句,两三千名百姓,咱们不可能带他们去宁夏。也不能将他们丢在小盐池这里自生自灭。” 王武摸着脸上的络腮短须,率部打下小盐池城后,他心中总算痛快些,道:“关键是军令如山。保国公若是发作起来,相公也不好应对。”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救出近三千名百姓,新军卫的给养要供给他们,马上就要见底。而靠近边墙全部是军镇,苦寒之地。只有南下才有府县可以安置他们。 南下没有任何悬念。关键在于如何应付朱晖。 庞大郎道:“最好能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要不,我率两个连队往北打。鞑子知道咱们今日的战果,绝对不敢来和我们作战。” 张昭摆摆手,“老庞,咱们兵力单薄,绝不能再分兵。今天这一战若是八个连队都在,不会有这么惊险。既然都说明白,那就南下固原镇吧!” “老林,你把军报统计出来。加盖我的印玺。我们把捷报和计划一起派信使送给保国公。大军明日饱餐一顿后南下。” ... … 军议结束,众人纷纷散去。张昭留今天立下功劳的李逍遥谈话。 许澴伟在参将府的前院里略等了一会,招呼李逍遥一起到小盐池城的城墙上吹风。 “逍遥,小二军务繁忙,他去布置防务去了。情况怎么样?”许澴伟将酒袋递给他的小兄弟。 斥候战是真的残酷。他和王武都不想李逍遥死在这样的对战中。他们可以,李逍遥还小。 李逍遥咕咚咕咚的灌着烈酒,浑身暖和,道:“许哥,相公升我为小旗,和庞泰一样作为军事参谋,留在他身边。”他知道这是兄长们为他铺的路。 他心里更向往“冒险”的生活,但不打算让兄长们担心。所以,决定先留下来。 许澴伟喝着酒,笑着拍拍李逍遥的肩膀,“你小子!今天表现不错。去睡吧。我再看会星星。”声音充满着悲伤。他还在为死去的兄弟们而痛苦。 李逍遥轻轻的抿嘴,斥候队的兄弟都是朝夕相处的,道:“许哥,我陪你喝酒吧。” 月光洒落在两人的身上,晚风习习。这是大战胜利后的军人们。 第一百九十八章 报捷(上) 小盐池城被明军攻占,逃出去的鞑靼鄂尔多斯部残余的战士、牧民连夜将消息带到花马池城中。 花马池的城墙和明长城相连。作为明长城的主要关卡,鞑靼主力北归后,还在这里驻守着一万余骑兵断后。负责指挥的是右翼的土默特部千户野不干。 野不干根本没有南下去攻击那只打着苍龙旗的明军的想法。现在,所有的部落都已经捞足好处,都在兴高采烈的北归,他麾下的部族一样是如此想法,谁愿意南下啃硬骨头? 永谢布部的千户博尔哈对忽蛮没能将“猎物”来出来心里颇为遗憾。 第二天,灵州、韦州、萌城等地的信使纷纷返回花马池。在得知小盐池城陷落的消息后,鞑靼右翼三万户的各部骑兵正丢下“猎物”,连夜往灵州汇聚,准备北返。 随着鞑靼骑兵的撤离,整个固原镇、宁夏镇的战局态势全部都动起来。 … … 六月二十六的上午,张昭的信使往后方向保国公朱晖报捷。同时,张昭率新军卫带着百姓启程,南下韦州一线。 六月二十四日的中午,保国公朱晖率领的京营主力四万人才刚刚到榆林镇中段的靖边,清平堡。 这才两天的时间过去,保国公率大军日行40里。此时,他距离定边尚有一段距离。 而在明长城以内,他的斥候根本无需放的太远。整个战局的变动他根本没有察觉。 四万大军迈着步伐往定边营而去。 保国公朱晖骑在马上,看着麾下的大军行进,心里盘算着。在七月初,他能抵达宁夏镇。此时已经是花马池被打破后的三个月,鞑靼主力应该早就撤退。他这一趟出京,可以说风险很低。 看看日头,保国公让亲卫去传令:“大军休息一个时辰,吃过午饭再走。” 中军的神威营都督张安过来邀请保国公朱晖到他那里用餐。士卒们搭起小帐篷,铺上地毯,再摆上案几。午餐时一壶黄酒,两碟入味的羊肉,外加一盘凉爽的青瓜。 张安给朱晖斟酒,说道:“大帅,我军还有两日左右便能到定边营。届时便要决定大军往何处攻击。作为大军前锋的新军卫还没有传来消息,实在令人奇怪。” 朱晖身材高大,有一把漂亮的胡须,脸色淡淡的道:“张昭此子一心邀战,贪功冒进给鞑靼骑兵围住都是有可能。” 张安哈哈一笑,那可不就遂了保国公的心愿?吃着羊肉,笑道:“新军卫火器犀利,不至于连突围的信使都派不出来吧?他不派人来求救,大军如何知道他什么情况?” 朱晖在心腹面前也不做过多的掩饰,饮酒道:“他便是派人来求救,本官亦要以全军将士的性命为重。” 说白了,他就是打定主意,见死不救。我叫你当大军前锋,你自己要冒进,那怪得了谁? 两人正吃吃喝喝,心情略显愉快。 按照惯例,张昭的信使在昨天就应该回来。前锋部队和主力保持联络,这是常识。而新军卫的信使还没来,这说明新军卫大概率遇到了鞑靼骑兵。 至于结果嘛,嘿嘿… 这时,门口的亲卫通报一声,将一名新军卫的信使带进来。信使中气十足的道:“大帅,我新军卫昨日在小盐池城东四十里处于敌接战,斩首2000余。并于傍晚时攻占小盐池城。解救当地百姓近3千人。张指挥派属下向大帅报捷。” “什么?”朱晖下意思的反问一句。此时,他手里的酒杯掉到地上都没察觉。 斩首2000余人?知不知道成化朝名将王越的数次大捷,最多的一次斩首是多少?成化十六年,王越和汪直率精骑出塞,袭击威宁海,斩首四百三十七级。 即便是王越军事生涯最会辉煌的时刻,成化九年,他率部袭击红盐池,打的鞑靼人直到弘治八年才敢到河套放牧。鞑靼的领袖满都海在此战后就消失在蒙古的典籍中。大概率是死在这一战中,或者是负伤在不久后死去。 红盐池之战,斩首三百五十五级! 就是前几年,弘治十一年,王越总制三边,率兵搜套打出贺兰山大捷,斩首四十二级。 现在张昭派信使来向他报捷,斩首两千余人,这他怎么敢信?那这将是国朝自土木堡之变后,最大的斩首数目! 张安感觉眼角在跳,深深的吸一口气,才将心底那股躁动的情绪和脸上上涌的血给压下去。他刚才还在幸灾乐祸,想着张昭得多惨,新军卫的报捷信使就到了。 这尼玛! 信使大声重复一遍,再将怀里的报捷文书取出来。 朱晖接过亲卫递过来的文书,翻看着,半响没说话。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总之,不像是麾下打了胜仗的欣喜。这个结果,他怎么都没想到! 报捷文书上详细的记载着战况。新军卫一千余人在昨日午后和阵鞑靼鄂尔多斯部三个千户约四千余人大战于野,大获全胜!随后,攻占小盐池城。 “你们新军卫现在在何处?” “张指挥已经率部南下韦州。” 朱晖挥挥手,让信使先出去。沉默的起身回到中军中,传令让各营都督和监军到他的大帐中议事。片刻后,监军苗逵,奋武营都督周豫,都督刘宁等人很快就齐聚在大帐中。 “大家都看看吧。新军卫刚刚派遣使者来向本官报捷。斩首2000余人。”朱晖将报捷文书给众人传阅。 大帐中瞬间变得喧哗。 “这怎么可能?斩首2千余?新军卫不会斩杀边民假冒军功吧?” “绝对不可能。新军卫故意夸大军功。此风不可涨!” 不仅仅是带兵的都督们,便是各营的监军,包括大军的监军苗逵都不信这个数字。 鞑靼骑兵又不是傻子,他打不过,难道还不知道跑吗?所以历次大捷斩首都是非常有限,原因就在这里。只能做到击溃,而无法做到歼灭。 朱晖等了一会,断然的道:“本官也不信。现在首先是要查明此事。张安,你率神威营加速前行,将斥候派出去,查探敌情。同时派人和南下的张昭联系。本官要点验人头。若是杀良冒功,本官绝不轻饶。” “其次,本官将派人庆阳府绕过去,到固原镇查探消息。” “都散了吧。” 虽然保国公朱晖等高级将领不信,但新军卫大捷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西征大军。对于底层的士卒而言,这实在是提振士气! 第一百九十九章 报捷(下) 神威营作为大军的前锋,他们在大军还在休息时,加快行军速度往小盐池城方向而去。 都督张安率部属约9千余人(额定1万5千人,其余是空饷名额),设有马军、步军、火器营三大兵种。日行六十里。 他是打老仗的将军,弘治十一年从威宁伯搜套,率领北哨,斩敌十三人。由副总兵都指挥使升神威营都督。 他麾下有两千骑兵,率军日行六十里并不怕被鞑靼人围住。后方还有大军支援。 所以,其实但凡懂兵事的人都明白,保国公朱晖率军日行40里其实是在拖延时间,等鞑靼人自行撤退。 张安六月二十六晚即率所部骑兵先行抵达定边营。随后侦骑四出。六月二十七日下午,其斥候尖兵就在韦州城外见到新军卫指挥使张昭。 此时张昭率新军卫刚刚在韦州附近解救出约一千余百姓。同时得知萌城一带的鞑靼骑兵早撤离,留下约800余掠夺来的百姓。张昭已经排斥候前往收拢百姓。 神威营的斥候向张昭传达了保国公朱晖的命令:第一,神威营正在前来。新军卫予以接应。第二,保国公要点检人头。 同时,见到那两千余鞑子的首级。一同在韦州的,还有来自固原镇三边总制史琳的骑兵。 韦州、萌城地区的鞑靼骑兵调动,立即就让位于葫芦峡城的明军察觉。他们先往固原镇上报,然后才派侦骑出来查探。随后于二十七日发现韦州城易主。 第二天,两地的信使往回传递消息。 此时,各路军情汇总。三个点:固原镇、韦州新军卫、京营主力,都已经知道整个战区内的情况:鞑靼人已经全部撤离!剩余的少量鞑靼骑兵正在从灵州往花马池撤退。 消息传出,整个西北地区仿佛从重压之下解脱… … … 固原镇。 这座西北重镇位于葫芦河边,背倚六盘山。地理位置极其的优越。由平凉府下辖的开成县改为固原州,为三边总制的治所。三边总制这个职位下辖甘肃、宁夏、陕西、榆林四地。 因而,这里实际才是西北的政治、军事中心。而非关中平原的西-安府。当然,关中平原物产丰富,西北的经济中心还是在西-安。 六月二十八日的傍晚,固原城的总督府中。三边总制、右都御史史琳在后堂中微微沉吟着。心腹幕僚赵师爷作陪。 前方的消息已经由信使带回来:鞑靼人已经撤离,京中来的援兵其大军前锋新军卫已经打到韦州。其四万主力还在定边营、宁塞营一带。 并且,新军卫在小盐池城东四十里处和鞑靼骑兵大战,斩首两千余,解救被虏百姓近五千人。 消息现在已经传出去。整个固原城中已是放松下来。听闻最近两日酒肆、青楼的生意极好。 “东翁,向朝廷报捷的文书,在下已经拟定,由急递铺发出。” 这个报捷文书并非指的新军卫大捷的文书。而是以三边总制发出的朝廷收复韦州、萌城、小盐池城等地的文书。京营大军抵达,收复灵州、花马池等地只是时间问题。 史琳微微颔首,对赵师爷的文字功底他还是信任的,沉吟着道:“子龙,以你的看法,本官现在该如何做?” 明朝的惯例是守土有责,绝不存在弃城逃跑的事。否则事后追责就一个字:杀。县令守县城,知府守府城,以此类推,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作为三边总制,鞑靼人十万大军入寇,打破城池,掠夺军民。兵锋直至固原。他这个上任一年的总制要负责任。现在这个收复失地又有猫腻:实际上为鞑靼人自己撤离。朝廷如果追究下来,他这个官就算当到头。 所以,此刻他内心在重压释然之余,又有些惶恐:怎样才能保住官位! 赵师爷心里叹口气。之前主战的是这位,这几个月麾下军马避战的还是这位,道:“东翁,为今之计是立下大功,方可弥补罪责。朝廷数万大军抵达三边,不可能立即折返京中。届时,可鼓动保国公‘搜套’。只要有所收获,东翁自不会像许侍郎那般致仕。” 明朝的惯例,总督、巡抚这类官都属于临时差遣。通常会以部院大臣来担任此职。再或者以都察院的官职来担任巡抚。比如,如今的延绥巡抚陈寿其本官就是佥都御史。 许侍郎就是前户部左侍郎许进,他当时就是和平江伯陈锐一起领军往大同。避而不战,被致仕。 而‘搜套’是一个战术术语。即大军出河套,搜索鞑靼人的主力或者牧民。相当于在河套扫荡一遍。迫使鞑靼人远离河套,不敢在河套放牧。 史琳点点头,“嗯。” 赵师爷再道:“东翁最好往韦州一行。眼见为实,看一看新军卫是否真的斩首两千余。若是真的,东翁要大肆宣传。第一,可减轻东翁身上的舆论压力。第二,搜套要靠他们这种精锐出力。” 史琳会意的道:“那本官还要带犒赏前去。”说着,叫进长随,吩咐下去明天启程。 … … 保国公朱晖得到消息,一面派奋武营的周豫大张旗鼓往花马池进军,试图将鞑靼留守的军队吓跑。一面率主力部队往韦州、萌城而行。在从信使处得知三边总制史琳抵达韦州后,他率中军骑兵500人,快马抵达韦州。 张昭自到韦州之后,就已经得知三边地区全境光复,率部停留在韦州。被掠夺的百姓,等抵达韦州的三边总制史琳处理。大致处理意见是:商旅可以自行离开,其余百姓迁往固原城西的甘州所屯田。 七月初二。韦州城外。 史总督、总兵官朱晖,监军苗逵等文官武将见到新军卫堆在城外的人头。 军法官和小吏们点检着人头。一个个的数目报过来。 人群前面,三边总制史琳的脸上带着笑意,扭头道:“恭喜保国公率军拿下自土木堡之后前所未有的大胜!” “恭喜保国公!” 史琳麾下的文官们纷纷出声庆贺。这是众目睽睽之下,总督府和军中双方联合点检首级,更有太监们在场,这场斩获2千余首级的大胜是确凿的。 保国公朱晖身后的都督、都指挥、监军们全部都是鸦雀无声。前几日他们指责新军卫有多么激烈,这会就有多么尴尬! 保国公朱晖心里极其的不痛快,但是脸上还得带着笑容。在陕西布政司的文官们面前,他能说新军卫打的胜仗和他无关么?那和脑残有什么区别。 但心里确实憋屈啊! 他本来的算盘是什么?让新军卫送死。他前几日不信,怀疑新军卫,传令说要亲自点检首级,现在如何?但凡知道点内幕的人,都会觉得他脸皮被张昭剥了一层下来啊! 张昭作为“地主”,又是“当事人”自然在场。新军卫的千户、百户们都在他身后。 李逍遥撇撇嘴。内幕消息他可是都知道的:保大帅要坑他们!还有比这当面点首级更打脸的事吗?没有!更关键的是保大帅自己找抽啊!非要亲自来点。 喔嚯… 现在痛快了吧? 保国公朱晖道:“来人,向京中报捷!” 第两百章 张昭的打算 韦州城外点检首级的“活动”很快结束。在初秋上午的艳阳天中,三边总制史琳,保国公朱晖,监军苗逵带着众人返回韦州城内,商议接下来的局势。 三边总制节制陕西和三边的文武官员。不过因战局初定,跟随着总督史琳来韦州城的文官分别是平凉府、庆阳府的府县官员。他们本来就在固原城中。 此时前来韦州的还有这片战区内的各卫所的指挥使、各城池、堡垒的守将们。 保国公朱晖得知史琳抵达韦州,他带着各营的都督、都指挥、监军前来。留下都督刘宁指挥大军经小盐池城,往韦州而来。此时团营的武将们都亲眼目睹鞑靼首级。 文武官员们离开。计数的军法官和小吏还得忍着石灰的味道继续。他们需要统计出一个准确的数字。因为按照明军的规定,一颗鞑靼首级值3两银子。(注1) 当然,最终下发的赏赐不可能有这么多。 张昭站在原地,目送众人进城。这倒并非张子尚是厚道人,知道保国公被打脸所以不在他面前晃。张昭是有事情要吩咐下属们。 明朝到弘治朝是文贵武贱。但是国公、候、伯这些爵位都是超品,保国公和三边总督史琳并列而行,地位相当。但这其实恰好说明武将的地位在下降。 明初时,文官们都是负责后勤,或者当顾问。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领军? 而到明后期,情况更离谱。直接就是文臣负责军事,总揽全局。其麾下的总兵们负责打仗。 林文宁站在张昭身边,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着蜿蜒的苦水河,吹着初秋的微风,感慨的道:“相公,这场行军结束了!” 他们四月十一日从京师出发,历时近三个月抵达宁夏镇。于今天可以说行军结束。因为其标志就是三边总督史琳、总兵官朱晖、监军苗逵见面。 张昭点点头,“明日的军议估计就要商量接下来怎么做。”议程已经定下来:今晚犒赏三军,明日议事。史总督自固原镇而来,带来大量的米面、肉食、酒水。 说着,张昭对身边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的庞泰、李逍遥吩咐道:“你们两个把近日军中讨论的题目传达下去:如何在韦州这一带和鞑子作战。” 新军卫的惯例是要求士兵们对即将到来的战役分组讨论。这并非说张昭要采用他们的方案,而是要让每个士兵都深刻的认识到战役的目标。 京中的援军抵达西北。对于新军卫来说,接下来有两件事值得期待:第一,朝廷的封赏。第二,如果保国公要搜套,新军卫是否参加? 张昭这话的意思就是很明显。 庞泰沉稳的应下来。李逍遥性子跳脱,叫道:“相公,咱们新军卫斩首两千余。按照这个功劳算,朝廷得给你封侯。可是兄弟们的军功还不够啊!” 张昭没理会李逍遥,吩咐庞大郎、王武两人,“兄弟们今晚可以肆意放松。明日开始整训。特别是秦兵团,要下功夫。另外,我昨日和史总督谈过,咱们在被虏来的百姓中招募辅兵优先于军屯。这事加快些。还要派出人手,前往固原、西安府一行大量的采购各种物资。这件事我回头亲自去做。” 众人都一一应下来。 新军卫于二十八日攻占韦州,然后停留在此四日。接下来预估会在这里驻防。张昭的意思是要在韦州整训,进一步提高战力。 … … 新军卫的众人各自散去做事。 韦州城外营帐顺着苦水河排开。韦州城方圆一里,设游击将军驻防。新军卫就有一千人,外加近五千百姓,根本就住不下。而因燧发枪兵的战斗阵型需要展开,张昭亦要将新军卫摆在城外。 张泰平跟着张昭往城里走。那帮文武官员在游击将军府里宴饮,张昭自然是要过去的。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监军张雄,穿着青布长衫,笑呵呵的落后张昭半步,道:“张大人,上午苗逵苗公公来找过我,希望我们新军卫匀些首级给团营。” 他可不像其他的监军,隐隐有凌驾于主将之上的态势。张昭本来就颇得天子看重,再加上这两千首级的大功,势必要更上一层楼。真封侯不是不可能啊! 所以,他要把位置摆正。 张昭笑了笑,看着河边的城池,说道:“那监军怎么答的?” 张雄亲近的道:“嘿,咱们新军卫儿郎打出的战功,凭什么要分给别人?咱家早就如实的将奏章给京中发去。” 张昭就笑起来。 张雄呵呵笑着,跟上张昭的步伐。气氛融洽。 … … 李逍遥在营地外和众人分开,去找因功升为骑兵连总旗的好友林同闲聊。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数日前他还陪着许哥缅怀死去的斥候队的兄弟们。这几日,内心里那股悲伤变淡。但这不代表着他遗忘。所以,他想要上战场杀鞑子给兄弟们报仇。 他刚才在张相公面前说要立军功,只是为照顾大家的情绪。现在是大战之后,何必搞的气氛悲切? 河边的营地连绵,中午时炊烟袅袅。 在交通恢复后,像瑞昌号的王掌柜等商旅早就启程离开。剩下还在营地中都是无家可归,等待救济的百姓。其中不乏妇孺。昨日陕西布政司的官吏们抵达后,开始登记造册,下发口粮、柴火等物资。所以才有此时的生机勃勃。 林同正在河边营地外的小坡处坐着发呆,接过李逍遥递来的酒袋,咕咚灌一口,“鞑子首级点的怎么样了?张相公决定咱们新军卫接下来往哪里打?” 李逍遥捡起鹅暖石往河里丢,道:“打个屁哦。你想那好事?张相公准备让我们在韦州整训。” 林同知道李逍遥心里的痛苦,拍拍他的肩膀。因为,失去战友更强烈的痛苦,他也尝过。他的父母死在鞑靼人手中,而且尸骨无存。 李逍遥喝着酒,道:“别安慰我了。你不是安慰人的料子。你们骑兵连现在就剩二十来人吧?相公的意思,将你们全部提一级,到秦兵团中担任军官。当然,整训时的表现很重要,能者上庸者下。你去不去?” 李逍遥在张昭身边当参谋,消息灵通。 林同还未回答,只见毗邻河边的一个小帐篷中,一名二十四五岁许的妇人往河边走来。她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裙衫,盘起的秀发上插着木钗。 黛眉杏眼,琼鼻如玉。很漂亮的妇人,丽质难掩。身段丰腴,将长裙撑起来,曼妙多姿。 李逍遥眨眨眼睛。他大概认出来这美妇人是谁。正是当日他和林同在山坡出看到被鞑子抢到帐篷的那名妇人。李逍遥还没来得感慨,只见她径直的往河中走去。 “我去。” 林同一骨碌跳起来,喊道:“闻娘子,你别寻短见。”那妇人却恍若没听见。还往河里走。林同快步冲过去,将要投河的美妇挣扎着给救出来。 闻娘子浑身是水,瘫软在河边,呜呜的哭着,“奴家是不详之人,小哥儿救我做什么?” 林同扶着她的肩膀,咬牙怒道:“你信那些人的屁话?你受罪时他们没一个救你。现在来扯闲话。他们就是想你死!你傻呀。你跟我走,到京城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闻娘子满脸泪痕的看着眼前的青年,呆呆的。 李逍遥更是目瞪口呆,他刚才还说林同这小子不会安慰人。瞧瞧。悄然起身离开。这种事就没有必要看了。 他还是琢磨下明日军议的事吧。保国公指不定要出幺蛾子。 第两百零一章 被安排 西北初秋的上午,秋高气爽。 七月三日的上午,韦州城正中心的游击将军府中,保国公朱晖和总督史琳召集军中将校商议军情。 甘肃镇、榆林镇(延绥)的总兵、巡抚、镇守太监以及陕西巡抚这些高级官员因距离较远,未赶到韦州。倒是宁夏镇的总兵、巡抚、镇守太监赶来。 再加上史琳麾下的固原镇总兵,保国公朱晖带来的都督、监军们参与此次军议。 张昭作为新军卫指挥使,虽然只是正三品的武将,但他相当于单独成军,亦在会议中敬陪末席。 但又因为他的新军卫斩首两千余,堪称国朝自正统年间以来的大胜!军中的将校们都是颇为好奇的打量他。像宁夏镇的郭总兵还和张昭聊了几句。 游击将军府的大堂中,监军苗逵、保国公朱晖、三边总督史琳坐在上首。诸将、文臣、监军们各自坐在木椅中。略显拥挤。 保国公朱晖身材高大,长须飘飘,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是要商议接下来和套虏的作战方略。在此之前,本官还要处理一件事。张昭,本官当日给你的命令是打通和宁夏镇的联系,你报给本官的计划也是从小盐池去往灵州,为何更改作战计划到南下灵州。” 这次军议的议题一帮高级军官们心里都有数。朝廷派四万大军来西北增援。不可能刚来就立即回去。而且,也不可能四万大军坐守固原镇。势必要“搜套”。 现在要商议的就是怎么来执行。 “搜套”这个战术有兵力上的限制。不可能把四万大军都带着进河套。那样后勤压力太大。历年“搜套”的兵力基本都在一万余人左右,而且骑兵居多。 弘治十一年,威宁伯王越兵分四路“搜套”。南路、北路、中路各两千人。威宁伯自率三千人居中接应。最终斩首百余级,取得贺兰山大捷。 但是谁都没想到在开始商议之前,大将军、保国公朱晖率先向取得战功的新军卫发难。 所有人都看向张昭。不少人的目光意味深长。昨日监军苗逵和新军卫沟通要他们“匀”点鞑靼首级给团营,结果却被新军卫断然拒绝。 张昭心里微微不爽。朱晖这摆明是找茬让他不痛快。站起来道:“我部攻占小盐池城后,救出近三千百姓。这种情况根本无法北上,只能南下寻求府县安置百姓。” 朱晖官威很重,冷哼一声,“那你可遣使向本官禀报?” 张昭冷着脸,没再说话。这件事程序或许有点问题。正常的程序应该是张昭派信使和朱晖取得联系后,征得其同意再改变作战计划,南下韦州。 但是,近三千百姓,新军卫哪里有那么多粮食?多吃一顿都够呛。张昭当然是直接南下,同时派信使告知主帅朱晖。 军事上有一个总的原则:那就是胜利者不需要指责! 他倒想要看看朱晖的目的是什么。更别说他手里还有临行前找弘治皇帝要的密旨。 朱晖训完张昭,顺势道:“此事等回京后,本官定会上奏天子。如今的搜套行动,你的新军卫就不要参加,驻守在韦州吧。” 苗逵插一句,嗓子有点尖锐,道:“不然在搜套时,新军卫再次擅自改变作战计划,咱们大军怎么办?” 张昭算是听明白了。 朱晖的想法是想要将他压制在韦州,不允许他再立新功。而且,韦州这个地方苦寒,给养要靠固原镇供给。朱晖回头还有大把的手段恶心他。 或许是新军卫一贯主战,搞得朱晖等人以他必定会积极的参与“搜套”。毕竟新军卫在大胜后伤亡人数很低。但他们怕是不知道他的想法:他本就想要留下来整训。 张昭自愿留在韦州整训,和被朱晖点名让他驻守韦州是两回事。他一听就知道朱晖要卡他的给养。所以说,军中的宿将真要整人,那手段真是五花八门。 给养这事他得留意着。等几日,他前往固原镇、西安府采购要把这事考虑进去。 毕竟,按照他的命令,在大同府由吴臣整训的新兵一团1400余人,应该快要抵达韦州。同行的,应该还有陈康、方贯招募的剩余的半个秦兵团约五六百人。新兵二团1200余人正由孙启栋率领在榆林城外整训。 再加上要在五千百姓中招募约200人的辅兵。算下来,届时新军卫在韦州这里的兵力将达到3300余人。这么多人,吃饭、喝水、取暖都是问题。 朱晖和苗逵两人三言两语将张昭安排掉。大堂里其余的将校都有些回过味来:此次搜套有很大概率立功! 大堂中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要争吵的地方,第一,分几路出兵。总所周知,河套是“几”形地形。宁夏镇和榆林镇在东西两侧,这是可以合围的! 第二,谁来担任那一路的“搜套”主将。 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末席张昭的身影就显得有些落寞。 这仿佛是在说:保国公的脸不是那么好打的。然而,这次搜套真的会大获全胜吗? … … 韦州城小,七月初六刘宁率京营四万大军抵达后并未停留,而是往西南方向前行数十里,驻留在红城堡、葫芦峡城、豫望城一线。 三边总督史琳坐镇红城堡,调陕西镇的物资供应大军。此时,灵州城亦收复。奋武营已经传来消息,他们顺利收复花马池城。鞑靼骑兵正在缓慢的北归。 换言之,七月初大军至西北后,整个西北局势得到恢复。 史琳、朱晖、苗逵三人在此期间不断的调兵遣将。令参将、都指挥王泰率军5000驻守盐池(花马池城),又令游击将军、卫指挥杨敬率军3000驻萌城、杨敬驻环县。令参将、都指挥使曹雄率军5000驻小盐池三座城堡。令新军卫指挥使张昭率部驻韦州。 带后勤粮草准备完毕,七月十一日,保国公朱晖汇集大军誓师后,率精骑一万余人自红城堡出征,过花马池后,兵分五路出塞,开始“搜套”。 他们的奏章早报到朝中。 而此时,张昭却率后勤小队反向南行,抵达固原城。 第两百零二章 鞑靼撤离 第两百零二章 秋天的草原无疑是极美的。被秋风浸染后的金黄色草原,如同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山坡起伏、湖泊宁静、树林沉静,山峦连绵。 数以万计的鞑靼贵族和牧民们正在沿着草原往北而去,明军搜套的情报早就传来。 率领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这数万部众离开河套的正是大名鼎鼎的、蒙郭勒津部的首领火筛。 蒙元的制度是将部落以千户为单位组编。成吉思汗立国册封时就将九十五个千户封给功臣、王公们。再以千户组成万户,万户长之上是王公、大汗。 此时鞑靼人的制度是继承自蒙元。小王子(达延汗)将鞑靼人分为左右两翼六个万户。他亲领左翼: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三万户。汗旗驻察哈尔万户。 按照制度,应该派济农(副汗)驻鄂尔多斯万户,掌控右翼: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三个万户。 众所周知,在分封制度下,会有着强大的封建主势力。小王子直到正德年间(1509年)才如愿的将次子乌鲁斯博特罗派到右翼当济农,随后被杀。 小王子和右翼封建主之间的战争再次开启,前前后后算起来一共20年。他在1510年取胜后才算是真正的将东蒙古六万户全部纳入他的统治之下。 所以,此时弘治十四年右翼三万户是没有“济农”的。各万户都有自己的头领。譬如:永谢布部的太师亦不刺,鄂尔多斯部的领主满都赉阿固勒呼就不大听小王子的招呼。当然,南下抢掠明朝,这是会听的。 右翼三个万户中,真正亲近小王子的就是蒙郭勒津部的火筛。蒙郭勒津部日后演变,翻译过来就是满官嗔、土默特。 火筛是满都古勒(亦叫满都鲁)可汗的女婿。其妻子是满都海皇后(弘治八年被名将王越干掉的那位)的女儿伊锡克公主。而满都海在满都古勒可汗死后又嫁给小王子,依旧是皇后。其在小王子年幼时代为执政,在草原上东征西讨,威名赫赫。 所以,有这层关系在,小王子甚至将他和满都海皇后的儿子、日后的右翼三万户济农、俺答汗的父亲、第三子巴尔斯博特罗寄养在火筛身边。 按照蒙元的制度,王公位在万户上。注意,在蒙古,驸马也算做王公。所以,火筛在土默特万户的一帮贵族中很有威望。相当于是土默特万户的领主。 弘治十一年,小王子被王越“搜套”赶出河套地区。但王越死后不久,弘治十三年,火筛率部入驻河套。他当然不可能把整个土默特万户都带来。他带的是他的本部。 其驻地在红盐池一带。对应的是明长城榆林镇下辖的神木城。 所以,此时河套地区的鞑靼人其实有两部分。其一,鄂尔多斯万户。其二,火筛所部。鉴于火筛的身份、战功,这支大军的军事指挥权归他。 此时,火筛正率部离开鄂尔多斯草原,经由东胜卫,往归化城(今呼和浩特)而去。这两个区域,所对应的是明长城的大同镇! 阿固勒呼骑着马到驻留在一处山坡上的火筛身边,看着一个个大小部落的牧民们,携带帐篷、牛羊、奴隶,缓慢的往东胜卫而去,略带不满的道:“火筛驸马,明军不过一万骑兵,咱们两部加起来有两万多勇士,为何要避让?” 鞑靼人逐草而居,时常游牧。但给人撵出牧场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而且,在小盐池东的一战,鄂尔多斯部损失两个千户。他这个首领要有所表示。 火筛身材高大,脸上的皮肤带着高原红,扎着辫子带着顶毡帽,回头看阿固勒呼一眼,不急不忙的道:“你想死多少人用于击败来犯的明军?” 阿固勒呼表情有点呆滞。历年来明军认真搜套都是出动精锐。如果要硬打,他们两万余人伤亡三千人以上是必然的。 火筛道:“我们蒙古人本就是逐草而居。离开鄂尔多斯草原算什么?现在家家户户都分到新的奴隶,谁愿意去拼死作战?等这股明军撤退,我们将老人、孩子、奴隶在草原上安置好,再汇聚六个万户的勇士去明人境内抢掠不是更好?” 阿固勒呼语塞,脸上有点无光,说道:“火筛驸马说的有道理。”打马离开。 火筛在山坡上继续观察着各部落的情况。 他身旁的卫士都流露出崇敬的目光。一个不断打胜仗,又能得到战利品的统帅,自然会受到士兵们的爱戴。 鞑靼人只是暂时撤离而已。在不久后,他们还会汇聚大军重新越过明长城。 … … 在七月中的搜套行动之前,关于新军卫斩首两千余的大捷文书就以八百里加急发往京师中。 七月七日清晨,弘治皇帝惯例罢早朝。他昨晚和张皇后在一起,凌晨起不来。早饭后,他在乾清宫中正和重臣们商议国事时接到加急的捷报。 弘治皇帝正郁结的心情瞬间横扫一空,从暖阁里的御座中站起来,连声道:“好。好。张昭打的好。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正在御前的三阁老:刘健、李东阳、谢迁外加兵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侣钟都有点发懵。什么消息天子如此失态? 他们这是一个商议战事的“阵容”。明朝疆域辽阔,每时每刻都会出事。七月初,泰宁卫(朵颜三卫之一)侵犯辽东。同时,贵州米鲁反叛。 弘治君臣正在商量如何处理。此时,京营大军已经出征西北。同时,消耗着昔年存储的钱粮。朝廷的兵力、财力有点捉襟见肘。 弘治皇帝将捷报递给太监陈宽,由他递给阁臣们查看。随后,西暖阁中的一片恭贺之声。大臣躬身道:“臣等为陛下贺!” 在场的文官们个个都是知识渊博。这个知识就包括历史知识。他们很多都是正统年间出生。土木堡之变,作为明朝的奇耻大辱,怎么会不在意? 而张昭这是自土木堡之变后历年来斩首最多的战斗。 弘治皇帝微胖的白脸上早是满脸笑容,兴冲冲的咨询道:“刘先生,这等功劳朝廷该如何赏赐?” 首辅刘健为人公正,道:“陛下,此功可封侯。只是张昭年幼,封侯定然会海内不服。” 这样的军功,他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封侯够资格的。当然,从战役的目标上来说,这一战只是打出新军卫的威风而已,并未带来其他收益。 李东阳出列,拱手道:“陛下,新军卫能斩首两千余人和他们的战法有关。不如等大军回京后统计功劳,再做商议。” 弘治皇帝微微沉吟,笑着道:“也行。将捷报下发六科传抄。”这就是上邸报,通传天下的意思。 消息,随后传遍整个京城、天下。 第两百零三章 采购清单 南口村距离京师五十里。张昭率新军卫大胜的消息在下午时传到村中。 前前后后一共来了数拨信使。 宫中的蒋太监派二管家来南口村中报喜。合作伙伴、看好张昭前途的长宁伯周彧派人来报信。新军卫虽然出征,但国泰商行的掌柜董朗还在京中。他和张昭的交情是通家之好,自然要派人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李婉儿。 东宫太子朱厚照在兴奋之下,哪里记得这种小事?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心思不会面面俱到。刘瑾、谷大用等人当然也没提醒。 平江伯府和张昭交情一般,并没有上门送消息的情分。倒是陈夕凤和卢奉两人为此事携带礼物上门拜访。 英国公张懋早在和张昭接触,但还处在泛泛之交的阶段,并无动作。 驸马都尉崔元派管家去送名帖、礼物。他一贯会结交人物。 而这个消息给成国公府等对张昭不满的武勋们的刺激倒是非常大。四月初新军卫在会操表现出色,张昭青云直上,变成十七岁的正三品卫指挥使。 现在则是有“封侯”的战功。这完全是一副“天高任鸟飞”的态势。 傍晚的夕阳斜照在繁华、寂静的小山村中。村中陈旧的土墙拉出一道影子。 李婉儿接待完宾客后,回到正房大院中。数月的时间过去,十六岁的婉儿越发的美丽、高挑。她的个头又长高少许。浅粉色的对襟褂子穿着身上,身段婀娜。外加梳着少妇发髻,更添几分她作为管家娘子的风范。 “婉儿…”方晶早得知消息等在宽敞的客厅中,正独自娴静、娇柔的坐在木椅中咬着嘴唇思考,时而轻笑,风情无端。见婉儿进来忙起身迎着。 婉儿明丽娇美的瓜子脸上带着笑容,和方晶手挽手迈过门槛,说道:“都是给二哥贺喜的。可是二哥最新的书信还没回来呢!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她有点想二哥。 方晶轻轻的点头,吩咐跟着进来的丫鬟去摆饭。晚饭要庆祝呢!她已经收到张昭在清平堡发回来的信件。她父兄都被“救”出来。她心中的感激都化作一腔情思,期盼着他早日归来。 … … 七月十三日的傍晚,张昭带着张泰平、林文宁、刘二狗、李逍遥等二十余人抵达西北的政治、军事中心固原城。 自弘治十三年火筛入河套,固原镇便首当其冲,成为抵御套虏的前沿地区。这座城池的重要性进一步提升。 当然,三边总督史琳和前任王越都是“修塔流”的玩家。其城防的提升要等接替史琳的新总督秦纮前来。固原城才会进一步扩建。 一行人在城门处验证过身份,随着商旅、人流进城。 张昭作为新军卫的卫指挥使,当然不能擅离职守,他离开韦州城那是要论罪的。所以在城中不能暴露身份,都是新军卫镇抚林文宁出面交涉。 固原城周长九里多,高三丈五尺(11.6米),算是西北地区有数的大城。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这里是丝绸之路东段北道的必经之路。 如今海贸兴起,陆地上的丝绸之路衰退。但是,从关中平原的物资要运送到三边前线,这里的茶马盐贸易依旧相当繁荣。因而,张昭一行人沿着六盘山和清水河夹道而成的狭长的谷地前行时,沿途商旅众多。进城后,更是商业繁华。 此刻整个西北地区正沉浸在鞑靼人退去后的重压释放的氛围下。 李逍遥牵着马,看着沿街的叫卖声,还有街头行走不避男子、神情自若的小娘子,感叹道:“这真不比我们一路走来的府城差啊!仅仅比大同、宣府两城略逊一筹。” 张泰平自那日被“惊吓”后,就略显沉默。此时明显的觉得心情轻松许多。或许是受这沿街商铺和生活气息所感染,也或许是来到后方的放松。 “我预估着人口有三四十万人吧?” 李逍遥道:“平安,你用什么估的?这要到总督府里看户数才估的出来。你记忆力好,不代表数学好。数学是讲逻辑的!” 张泰平道:“切--。李逍遥,军中教的数学,离京前你结业考试的分数还没我高吧?” 张昭没管李逍遥、张泰平两人扯淡,心中也是略有些感慨,边走边欣赏这西北雄城内的风貌。 林文宁派人去定好客栈,上前道:“相公,咱们先找酒楼吃饭,明日再拜访瑞昌号的王掌柜。” 张昭眯着眼睛看夕阳,道:“老林,先安排大家吃饭、住宿。晚上我们俩去拜访王掌柜。如果要往西安府一行,我们时间还是比较紧的。” 张昭并不知道鞑靼人的“算盘”。新军卫还没设谍报人员。而他的历史水平也不能精确的知道:闰七月小王子、火筛复又以十万骑分道入宁夏。 但他很清楚:大军搜套不可能迁延时日。最多一个月就会返回花马池。而大军返回后,不管战果如何,肯定要向朝廷请功。短时间不回东返京师。 所以,他想要解决接下来几个月后勤补给问题,避免被保国公卡脖子,顺利完成新军卫三千余人的整训,他必须要尽快和瑞昌号谈好物资采购事宜。 他得留点时间给瑞昌号筹集货物。 林文宁没想到张昭这么急,他还以为张昭会在城内游玩一番,道:“好!” … … 当天晚上,张昭就在瑞昌号位于固原城中的分店里见到王掌柜。 瑞昌号作为三原王家的下属商号,乃是西北巨贾。国泰商行在京中就和瑞昌号在玻璃制品上有合作。 五间开的店铺打烊,王承叶请张昭、林文宁一行在后面清幽小院落座。 见到张昭,王承叶颇为惊讶。像他这样走边镇贸易的商人必定是时刻关心总督府的消息。前些时日张昭和新军卫驻守韦州城的消息早传遍。 “真想到张指挥会亲自前来。救命之恩大于天。张指挥有什么吩咐,小老儿一定会照办。” 张昭笑笑,“老王,我是来谈生意的。你这样怎么谈?在商言商。这是我们要采购的物资。” 张昭将列出来的物资清单递给王承叶。 王承叶就着油灯的光芒,看着上面写的物资:鹿皮,火药,签弹,铁,木材,秋衣,冬衣,米面、煤炭,二锅头。眼皮子就跳了跳,道:“张指挥,这单子太大,我作不了主。” 这份清单种类多,数量大,价值上万两白银。他实在无法做主。 张昭神情不变,道:“那我去西安府和你们家主谈。烦请你做个引荐。” 三原王家是什么身份?不仅仅王恕是名臣,还是学阀啊。王恕和其子王承裕(在京中当官),创立了三原学派。众所周知,明朝的读书人权力大的离谱!一张以读书人来编织的人际网络在秦地有多大的力量? 这点物资王家要是凑不齐就是个笑话。他相信王掌柜不是推辞。 果然,王承叶笑道:“这当然可以。张指挥将这样大的采购放在我们瑞昌号,老朽也跟着沾光。我们明日就启程。” 第两百零四章 拜访王恕(上) 张昭一行人于七月十四日继续启程,沿萧关古道,由凤翔府进入关中平原,抵达西安府。行程六百余里,耗时六天。 王家虽然出身自三原县,但瑞昌号的总店自然是放在经济繁荣的西安城中。 西安城是数朝古都,明代关于城池的建设多在数百年前的洪武年间。其城池之壮丽、巍峨。人口生息,商旅往来,一派繁华气象不必赘述。 因为套虏的缘故,西北的政治、军事中心都移固原城。但若单纯的论人口、物产、地理,关中平原理所当然的应当是西北地区的中心城市。 张昭、林文宁、李逍遥、张泰平、刘二狗等人在王承叶的带领下到城北的瑞昌号。 此时,负责瑞昌号的是王恕的第四子王承襟。 王恕今年有八十五岁,他直到正德三年才会去世。相当的高寿。有五个儿子,十三个孙子。大都走的科举道路。在府县中为官。其中成就最高的便是幼子王承裕,弘治六年的进士,先任兵科给事中,正到处清查屯田。 眼见日头是午后,王承襟将风尘仆仆到来的新军卫众人安排在王家的别院中休息。 他则是在瑞昌号的后院中和王承叶说话,“叶二哥,这究竟怎么回事?你连封信都没捎回来。” 王承襟四十多岁,和王承叶相比要年轻的多,他这种分号的大掌柜在东家面前还是很有份量的。王承襟言语前很尊重他。但又带着轻微的质疑。 开玩笑,别说什么朝廷邸报,新军卫的大名,现在整个西北地区谁不知道?在小盐池东大战鞑靼鄂尔多斯部,斩首两千余,传闻其部火器极其的犀利。 任谁听到、说起不伸出大拇指赞一句:好汉子! 但是,作为地头蛇他可是知道一点内幕。传闻新军卫的卫指挥使张昭年轻气盛,不肯将人头匀给同僚,将保国公朱晖、监军苗逵都得罪。所以,新军卫如此精锐虎贲,竟然没有参加搜套。 那么,新军卫陡然来找王家采购,这会不会令王家卷入到某些风波中? 他弟弟可是在京中当官。且是继承了父亲的学术衣钵。 王承叶喝着茶,苦笑着略作解释道:“士英,新军卫于我有救命之恩。他们在固原镇找到我,我总不能不见吧?再说,这清单上的物资采购一回,价值约一万两银子。多采购几回,咱们瑞昌号今年因鞑靼入侵的损失就全部补回来。他们赶路急,信使怕是还没我们这一路快。” 王承襟轻轻的点头,认可王承叶的解释,道:“关于采购的事情,我再考虑考虑吧。你这些天陪着新军卫的来客。不能怠慢他们。” 王承叶一听就知道这位少东的打算,压低声音道:“新军卫指挥使张昭就在队伍中。” “什么?” 王承襟养气功夫再好也坐不住了。张昭这个名字在底层百姓而言很陌生,谁知道他是哪位?但在某些层面上,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真当谢阁老是白弹劾的吗? 邸报上写的清楚明白。 而像王家这样有京官的家族,更是非常清楚,阁臣李东阳回护张昭。张昭不仅仅和东宫太子关系很好,而且颇受弘治皇帝看重。主要是此人胆子大,又有能力! 文武大臣们都知道天子心忧边患,而只有张昭敢于在御前立军令状编练新军!并且,还在四个月的时间内练成了!而六月底的大战,更是会将他的“圣眷”推向顶点。 张昭这就不是什么官场新星,而是朝堂中不可忽视的力量!如此军功都够封爵的。 这样的人物“潜行”六七百里亲自来到王家求购物资,王家不接待? 张昭的份量,和不久前出面的新军卫镇抚林文宁,那完全是两个量级。 王承襟道:“你先陪着他们,此事我要会三原禀报我父亲。请他老人家定夺。” 王承叶心里松口气,总算是不负所托,道:“行。” … … 三天后,张昭得到一代名臣王恕的邀请,前往三原县王家拜见他。当然,鉴于张昭的身份——他是韦州守将,不能擅离职守。这次拜会以新军卫的名义。张昭将会在私下里去见王恕。 三原县隶属于平原地带。层林浸染,秋色如酒。张昭一行二十余人于七月二十三日中午前骑马抵达三原县王家。 王家是当地大族。居住在县城外五里的乡中。因为王恕的存在,从县城中到乡间的道路自然是修建得非常通畅,标准的明朝官道。王家的府邸庭院幽深,很是气派。 张昭进王家后,就被王承襟带着径直去见王恕。 清幽、简朴的小轩中,成化、弘治两朝的名臣王恕已是耋耄老人,须发皆白的坐在塌椅中。一个极美的长衫少女站在他椅子边。窗外清爽的秋风吹动着木制窗户。历史的时光在轻轻的“咯吱”声中交汇。 “学生见过王前辈!” 张昭躬身行礼。他今天特意换上青衫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一副生员装束。 他现在见过的历史名人多了去。弘治皇帝、张皇后、朱厚照他见过。青史留名的三贤相他见过。一代圣人王阳明,被他拉着参加故意他的婚礼。 因而,此时见王恕并没有太多来自前世的见历史名人的情绪。正要说“咖位”,王恕还真比不上李东阳。 王恕同样在打量张昭:俊朗、沉静的青年。听到张昭这个称呼,他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你之前在何处求学?治何经典?”随即,哑然失笑。 新军卫大胜鞑靼人,斩首两千余,谁会想到其指挥使竟然会是个读书人呢?不是赳赳武夫更合适吗? 王恕身边的绝色少女惊讶的打量着张昭:翩翩书生,温润如玉。 王恕年龄虽然大,但思维依旧清醒,说道:“不提读书的事。你受朝廷的总兵官、总督委托,驻防韦州城,为何擅离职守到西安府来?”语气略带着质问。 这才是一代名臣的风范!但凡名臣,绝对是很讲原则的。张昭的做法有点犯王恕的忌讳。 第两百零五章 拜访王恕(下) 王恕开口质问,小轩中的气氛顿时略显有点严肃。 一个八十五岁的老头子,为何会给人这样的压迫感?仅仅是“名臣”这两个字是无法说清楚的。 王恕,这是明成化朝、弘治朝始终都绕不过去的一个人物。当年成化朝的名相们纷纷离去。宰执天下的李贤死在任上,科举大神商辂商相公主动求去。 朝堂上变成“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整个天下的风气变得浑浊、晦暗。当时有歌谣: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此公清正、忠贞,身负天下之望。 而等到弘治天子继位,王恕果然没有辜负天下士民的期望,没有辜负弘治皇帝的信任,任吏部尚书,改革除弊,横扫成化朝的鬼魅魍魉,使得朝廷、天下风气一清。 正所谓:王端毅之在铨(吏部)也,其犹麟凤乎?麟凤,天下望而知其瑞! 其人正统十三年登第,授翰林庶吉士,历英宗、代宗、宪宗、孝宗四朝,为官十九任。最终任吏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少傅、太子太傅。官居一品。 弘治中兴,名臣是必定要提王恕。 时人评价:恭惟明公学本六经,志在三代。德足以镇山岳,量足以涵河海,忠足以贯金石,气足以凌雪霜,威足以镇华夷。可谓天下第一人矣! 排除掉时人跪舔的成分,这样的元勋人物当面质问张昭,理所当然会带来压力。 这种压力并不来自于其权位。王恕和弘治天子有点龌蹉。所以,弘治天子让他致仕回乡。王恕在弘治朝的影响力已经趋于零。以他的官位当然可以上书,但弘治皇帝、庙堂诸公会听? 这压力是来自于一个人对这个国家、百姓、时代的贡献、以及其自身的品德、节义。这是一个应当受到尊重的人。 张昭如果想在明朝做点事,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不准备当反派,还存有良知,王恕就是这条路上的一座丰碑!他不能不尊重。当然,他没打算学王恕。 做点事,实现人生的价值,改变历史。这是可以有的。但该享受生活还是要享受啊! 张昭躬身行礼,解释道:“王前辈有所不知。学生和保国公多有龌蹉。新军卫驻韦州城,直面鞑靼兵锋。若给养不足,恐怕数千将士将暴尸荒野。 学生信不过保国公。因而,不得不亲身前来西安府,采购补给物资。 学生不知道搜套结果如何。但如今才是七月初秋。鞑靼骑兵很有可能会在数月后再次南下抢掠。新军卫全体将士,不惧捐躯报国。但学生作为卫指挥使,要让兄弟们能吃口饱饭。 还请王前辈明察。” 王恕在中枢日久,而且当过兵部尚书,对军中的勾当有一定的了解。略一思索,就点点头。然后不满的道:“马负图如今做事没有锐气。弘治十一年后,西北局势糜烂,他这个兵部尚书要负首要责任。” 孔夫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规。王恕今年八十五岁便是如此。以他的地位、年龄,数落朝中重臣马文升无须避讳。马文升,表字负图。 这话张昭自然不能接。马文升对新军卫还是很支持的。 这时,王恕身旁的绝美少女看着张昭,美眸亮晶晶的,问道:“张指挥使的意思是说:鞑靼人今年还要来?” 张昭肯定的道:“是的。”西北四镇年年都要“防秋”。这是季节性入侵。秋天时草原上马匹膘肥体壮,而随后凛冬将至。鞑靼人在秋季都会南下抢掠。 他正在“游说”王恕同意王家的瑞昌号提供物资。当然要一口咬定鞑靼还会再来。这样,给前线杀敌的将士提供物资,就占着道义的高点。 绝美的少女追问道:“那张指挥觉得如何解决河套的鞑靼人这个问题呢?西北军民苦套虏多时。” 小轩中,飒爽的秋风徐来。张昭看向正喝茶的王恕,见他并没有制止这少女。而引他进来的王承襟在旁边侍立,竖着耳朵等着听他的答案。拱手道:“ 学生斗胆在王前辈面前陈述方略。套虏和北虏是一个问题。总体方针就是发展军事科技,以力压鞑靼人。以此时西北的战局而言,有两件事可以做。 第一,铸造大量的燧发枪,在民间售卖。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百姓十万军。 第二,烧制水泥,修建堡垒。像榆林镇的防线就建造的非常完备。固原镇完全可以在在花马池、小盐池、韦州一线,用水泥修筑大量的堡垒。” 二八年华的少女忍不住道:“好!”她是为张昭脱口而出的“一寸山河一寸血”而叫好。这种情怀,只有饱受鞑靼人荼毒的西北百姓能感同身受。 她的声音如同珍珠落在玉盘中,清脆动听。落在张昭俊朗的脸上的明眸里清波流转。 王恕慈爱的看看孙女,放下茶杯,赞许的张昭微微颔首,道:“你的平北虏三策,老夫读过。言之有物。你做的事情,老夫都看在眼中。望你日后上不负天子圣恩,下不负黎庶。采购的事情,你和士英谈吧。” 张昭恭敬的行礼道:“谢王前辈。”跟着王承襟离开小轩。 … … 走在王家清幽的庭院中,雕梁画栋,尽展世族气派。秋风中有花香飘来。 王承襟离开小轩后明显放松许多,脸上带着笑,“张指挥今年多大,可曾婚配?” 他的侄女向来眼高于顶,对这八百里秦川的青年才俊们不屑一顾。今日反倒是破例向张昭请求套虏的问题。当然,不得不说,张昭的策略很对路子。结合他率军大胜鞑靼人的背景,说话间有一股慷慨的气概。 但是,张昭发明出来的燧发枪、水泥到西北这里来,再要数量上来,至少要两三年之功。 事情办成,张昭心里放松,说道:“我今年十八岁,已经成亲。关于采购清单付账的事情,我有些想法请王老爷参详。我欲代表国泰商行出售水泥配方给瑞昌号,价值几何? 另外,我手里的二锅头配方也可以出售。我还想委托瑞昌号的铁铺为新军卫打造两千支燧发枪,大致要多少银子?” 王承襟心里悚然一惊。他太过于放松。都想到侄女的婚事上去。然而眼前的青年不提其权位,便是能得到他父亲当面的期许,就岂能寻常对待? 他父亲说“上不负天子圣恩,下不负黎庶”,这话得是对什么身份的人说?至少是朝廷重臣! “张指挥,我们到那边详谈。” 第两百零六章 准备报捷 七月二十三日的下午,张昭和王恕的第四子,有着举人功名的王承襟谈妥采购的种种细节,签订契约。傍晚时分,张昭带着庞泰、李逍遥、刘二狗等亲卫连夜启程,北返韦州。 现在是七月底,距离保国公等人誓师“搜套”已经过去十二天。他需要尽快回韦州城。 张昭留下林文宁率后勤军需部的账房、文书在西安府交接。张泰平被留下来,可以晚点再返回韦州。张昭不想再带他上战场。平安年龄还小。 四十多岁的王承襟横穿庭院、屋舍,到正房向父亲汇报情况。 王恕毕竟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他下午时休息了会,此时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张昭中午所见的绝美少女并不在这里。一名老妇照顾着王恕。 “父亲,四姨娘。”王承襟打个招呼。 王恕没睁眼,在躺椅上问他感兴趣的事,“那个采购清单,上面哪些物资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 王承襟翻着手里的纸张,回答道:“父亲,新军卫的采购主要分三大块。第一,他们是纯火器部队。在大战后,需要补充弹药消耗。鹿皮,火药,签弹等都这方面的。 第二,秋装、冬装、米面、煤炭等物资,这是后勤保障类的。第三,高度烧酒、纱布、棉布、绳索等物资。据张昭所说是用于消毒,抢救伤员。” “加起来第一批的数量,约为一万两银子。张昭将二锅头、水泥配方卖给我们家。同时还委托我们打造两千枝燧发枪。最后,支付我们三千两银子。用的是两千两现银,一千两的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银票。” 王恕奇怪的“噫”了一声,在小妾的搀扶下坐起来,仔细的品味着,半响后,感慨的道:“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士英,大量制造水泥、燧发枪,助我三秦百姓抵御套虏。” 王恕当了多年吏部尚书,这个职位就是评价人、选拔人。他看人的眼光可谓当世一流。 中午见张昭一面,在王恕看来,张昭日后混个朝堂重臣的位置不难。有封侯的军功,有天子的圣恩,张昭性情沉稳,混个五军都督府的都督有多大难度? 而且,日后天子肯定会依仗张昭征战四方。所以,他说出那样的赠语。 但是,听到四子说完张昭的采购、支付方式,见识张昭“润物细无声”的做事方式,他再次调高对张昭的期许。燧发枪、水泥这都是军用物资。张昭是要借王家的渠道扩散开。 困扰明朝多年的北虏,只怕真有可能被张昭剪除。这灭国之功啊!必将名留青史。 王承襟笑着领命道:“是,父亲。”他原本以为张昭抵御套虏的策略要两三年才见成效,不想张昭给他提出这个方案。指不定今年三边地区就应能取得对鞑靼的防御优势。 稍后,王恕对张昭的评价便从王家、三原县、传遍西安府,关中等地。 但,此时还没有人知道,张昭未来的成就远比王恕所期许的还要高。 … … 在张昭一路急速北返时,保国公朱晖、三边总督史琳的搜套行动已近尾声。 从地图上可以明确的看到,整个河套地区纵然有沙漠、草原等地形。但是其面积摆在那里。从最西段的宁夏城到最东段的榆林城,约六百余里。 从最北端的鄂尔多斯到最南端的花马池同样约六百余里。 而骑兵一日的行程是多少里?如果是奔袭,一日之内疾驰两百里都是可以的。就算正常行军,70里也是能保证的。 换言之,在这么大小的一块区域中搜索,最多十天的时间就能完成。 朱晖、史琳、苗逵于七月十一日誓师出征,在十四日越过花马池出塞,兵分五路奔袭河套。至此时二十八日,一万大军齐聚在鄂尔多斯草原上。 初秋的草原,天色苍茫,草原如地毯。另有山川、河流、沙漠。风景如画。 只是保国公朱晖并没有心情来欣赏这塞外美景。临时的营地外,朱晖在一处山坡上眺望。蜿蜒的河流潺潺。他却是心烦意燥。 按照计划,他衔尾追击北归的鞑靼人,只需要抓住一个部落,斩首两百余人就算是大胜。结果呢?大军搜套,斩首三级!这让他如何交代? “国公爷,史总督和苗监军来了。” “有请。” 史琳和苗逵两人从山坡下走上来。两人穿着常服,形象略显的狼狈。出征时便是如此。和朱晖一样,大军仅仅斩首三级,他们同样心急。 史琳眺望着北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道:“过这条河,再往北200里就是原东胜卫旧址。” 朱晖摇摇头,“史总督,我们只有一万兵力,若深入草原难以全身而退。我问过张安他们,当年威宁伯搜套,也是止步于此。只是我们运气不好,没有缀上鞑靼人的尾巴。” 苗逵在三人中算是情绪稍微能稳一点的。大军出征必须要监军,他目前还没有替代者出现。此次搜套无功,最多被雪藏几年而已。毕竟,他没有直接指挥大军。 “史大人,保国公说的有理。不能再追了。” 史琳压着情绪,看苗逵一眼,道:“那现在的局面怎么收拾?”作为文官,他的官位最不稳。 朱晖看看两人,再看向远方,缓缓的道:“我们三人联名报捷,请求朝廷封赏麾下这一万将士。” 这是很厉害的官术。捆绑一万多将士,朝廷必定不会对他们论罪。保国公朱晖打仗不行,做官的水平还是一流的。 但史琳还是想要点脸,迟疑着道:“军中是否会有异议?” 苗逵听得懂朱晖的意思,尖着嗓子道:“谁有异议?挡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就这么定了。” 朱晖点点头,“我们这就去召集军中都指挥以上的军官开会。然后,启程返回。大军长期停留在鄂尔多斯草原这里很危险。” … … 朱晖,史琳,苗逵三人商议定,统一军中将校的思想,于七月二十九日率部南返。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草原上,一拨信使径直将军情报到归化城中。本应该北返草原的小王子就在城中。带着本部和鄂尔多斯部迁移的火筛亦在城中。 第两百零七章 胡骑南下 归化城,即今呼和浩特。是鞑靼土默特部的核心城市。故称是云中郡。 由此可以看出,明朝中期时其对鞑靼人战争态势的弱势。想当年,大汉朝何其的威武: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云中、九原都是大汉故地。现如今都成了鞑靼人的牧场。 七月底,天晴。距离明东胜卫旧城一百四十里许的归化城外,一座座的帐篷如同蒲公英铺开在草原上。 归化城正中的府邸中,小王子(达延汗)正召集鞑靼左右两翼的王公贵族们商议军情。 带着明显蒙古风情的大厅中,小王子居中而坐。他是一名中年人,带着圆顶毡帽,留着小胡须,穿着胡服。气度威严、沉静。右手放在扶手上,听着城外赶来的信使的汇报。 小王子的面相略显老,这和草原上生活艰苦有关。 提起草原放牧的生活,或许会觉得很有诗情画意,不少网文还写在华夏九州不能裂土封王,到草原上去占地。但问题是,夏天蚊子咬怎么解决。冬天冻得直哆嗦,外出放水都会被冻住。所以,这种生活是不值得期待的! 小王子实际年龄才二十九岁。这位一统蒙古的中兴可汗,六岁时娶已故的满都鲁可汗的皇后满都海为妻,继位成为蒙古可汗。满都海皇后带着他东征西讨。 传闻是满都海皇后将其放在箭囊里贴身保护,在战场上冲杀。在她的带领下,卫特拉部被征服,瓦刺的亦思马因被击败。随后,漠南蒙古基本统一在小王子治下。 但这位传奇的皇后,于成化十六年,在大同外的威宁海,被我朝名将王越击杀,当时小王子仅以身逃。成化天子因功封都御史王越为威宁伯! 按理说,这一战应当是王越人生的顶峰。但从战略目标而言,成化九年的红盐池之战为西北带来二十年的安宁,更应当视为其军事生涯的巅峰。 满都海皇后死后,小王子继续东征西讨,试图统一蒙古诸部。真正在版图上的统一是1506年,即正德元年。而实质性的消灭右翼诸部的反对者,要等到1510年后。 此时作为黄金家族的后裔,小王子这个大汗受到所有鞑靼军事贵族的承认。 小王子的汗位之下,便是他的长子图鲁和火筛,再往下是左翼三个万户。这是蒙古本部,早就牢牢的握在小王子手中。有少师脱火赤等大将。 再往下是臣服的右翼三万户。譬如:永谢布部的太师亦不刺,鄂尔多斯部的领主阿固勒呼等人。至于说,右翼诸部心里服不服,听不听指挥那是那两回事。 大厅中飘着马奶茶的香味。信使将情况说明,“大汗,明军已经撤离河套。我们的斥候距离他们约三日的路程。” 小王子挥手让信使下去,环顾众军事贵族。 心腹少师脱火赤立即出列道:“大汗,那还等什么?我们十万大军汇聚在此,岂能任由明人杀戮我们的部众。这仇得报。” 搜套行动,总共斩杀三人。牛羊、骆驼另算。 火筛抚胸行礼,表态道:“我土默特部愿听从大汗的命令。您的长矛所指,就是我们马蹄要去的地方。” 小王子笑着站起来,目光掠过缩头的亦不刺、阿固勒呼,声音坚定的道:“明人与我等血仇不共戴天。本汗将再次率部众南下,为死去的牧民报仇雪恨。 以火筛为万夫长,率两万骑为前锋,为大军打开花马池。本汗亲率六万骑为主力随后接应。其余各部为侧翼。明日点起众军,由此地南下。” “喔喔…” 大厅中响起一阵阵的欢呼声,基本上每个军事贵族脸上都带着笑容,响应达延汗的号召。别管理由是什么,三个月后再去邻居家里发财,没有人会不愿意! … … 保国公朱晖打仗水平不行,但自幼在军中摸爬打滚,他率部撤退时,自然会将斥候撒出去。而从后面的斥候汇报来看,他感觉到有鞑靼骑兵缀在他身后。 闰七月初五,朱晖率麾下一万骑兵返回花马池城。他召集部将们在城中参将府开会。 此次搜套行动,朱晖属下的:张安、刘宁、周豫三个都督并其麾下的都指挥都参加。再加上固原镇、宁夏镇的参将、游击们。参将府的大堂中坐着十几名将领。 三边总督史琳、监军苗逵并各营的监军们与会。 朱晖命人将地图挂起来,傍晚时的烛光照耀在众将的脸上。后军斥候传来的消息,他们大致都知道。气氛略微的有些压抑。 朱晖在鄂尔多斯草原上才对朝廷发出捷报,走神木一线,往京中发去,而这才几天就不得不退回到花马池?身后还跟着鞑靼大军。 朱晖强打起精神,声音低沉的道:“诸位,现在尚不知道身后尾随的鞑靼骑兵有多少人。但有一个清晰判断,不能野战,要以防御为主。大家都说说这仗该怎么打?” 神威营都督张安是宿将,头发略花白,直率的道:“大帅,咱们步军主力不在长城沿线,现在去调根本来不及。长城诸堡不可守。只能用纵深换时间。” 说着,走到地图边,那长长的木棍点着地图上的城池,“我们这一万精骑要保存下来。撤退至红城堡、葫芦峡城、豫望城一线和步军、火器部队汇合。锁住固原城的门户。” 史琳忧心忡忡的道:“那其余府县怎么办?”他是三边总督,只要鞑靼骑兵进花马池,那都是他的地盘。听张安的意思是据城而守,任由鞑靼人肆掠。 张安没回答。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先保住军队,再保百姓。 苗逵尖着嗓子道:“史大人,各军依城而守,大军主力伺机而动。难道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咱们前些日都走过,从花马池向南,灵州、韦州等地基本都只有军堡。这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届时,他们师疲,能不能越过红城堡还两说。” 史琳还犹豫。 朱晖道:“史总督,就这样吧。赶紧向宁夏镇、榆林镇传信,令他们死守。” 军议很快就开完。都是打老仗的将军,撤退还不会就是笑话。问题是,那些处在鞑靼骑兵南下必经之路上的明军怎么办?譬如守花马池的都指挥王泰。 譬如,驻守韦州的张昭和他的新军卫。他们在即将到来的骑兵浪潮中可以存活下来吗? 第两百零八章 新军卫在准备 闰七月初五时,张昭早已经自西安府三原县回到韦州城。 七月二十三日傍晚,张昭就率亲卫们连夜启程。不比来的时候他们花费十天的时间。这次返程时他们一人多骑,不再吝惜马力,疾速北返。 众所周知,骑兵在短时间内的行军速度是要远高于步兵的。但是若论长距离行军,步兵其实是比骑兵快。除非,骑兵一人多骑,不断换马行进。 张昭把林文宁、张泰平等人留在王家,再加上西安府中并不缺马,他们一行十人每人三骑,取道淳化、长武一线,由庆阳府直趋韦州城。全部行程约700里。 这比来的时候行程要短。如果从地图上看,从三原县走庆阳府大致是一条直线,沿途经过环县、清平关、萌城。再往西六十里就是韦州城。 而来的时候要先去固原镇找王承叶做中间人,再经萧关古道过进关中平原,然后往东至西安城。这相当于是走弓弦。 当然,新军卫从王家采购的物资肯定得走萧关古道。因为,张昭这条返程的直线路程实际是穿梭在黄土高原中,并不适合大规模运输。 闰七月初二下午,张昭带李逍遥、庞泰、刘二狗等亲卫返回韦州城。在他离开的这近二十天中,新军卫的整训正由庞大郎、王武主持,如火如荼的展开。 新军卫主力四个连队,再加上五百人的秦兵团是从七月三日开始整训。这五百人的秦兵团全部都补充到主力中。由此,主力扩展为8个连队。 庞大郎和王武各领四个连队。外加从被救出的近五千百姓中招募的两百名辅兵,编成一个辅兵连。 按照张昭的调令,新军卫百户吴臣于六月二十二日抵达榆林镇的新兵一团,在行军一千多里后休整数日。再汇同陈康、方贯新招募的六百余人的秦兵团南下600余里,于七月五日抵达韦州城。 至此,新军卫的三千三百余人的军队全部到位。还有1200余人的新兵二团正由孙启栋率领在榆林城外整训。他们将在整训三个月后再归建。 这主要是出于供给、练兵方面的考虑。榆林镇获取军需供给比韦州城要容易的多。 韦州城这边的后勤补给地在红城堡。京营数万大军驻扎在此。固原镇将军需运到此处,再由后勤部门下发到各团营、新军卫。张昭要到100里外的红城堡拿补给。 所以说保国公朱晖很扯淡。他就是在整张昭。张昭新募的辅兵连除开必要的军事训练,基本都在运粮的路上。一百里路,纵然有骡马、大车运输,走一趟也得三天。 练兵方面,新兵二团六月中旬才招募成军,还未合格。 一个合格的火铳兵训练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基本上两个月的新兵训练,能将一个农民训练成一分钟打2-3发的燧发枪兵。当然,这仅仅是合格。 英国红衫军的标准是每分钟4发。腓特烈大帝麾下的标准是每分钟5发。 而要成为能完成排枪击毙战术的合格士兵,需要六个月以上的时间。排枪击毙战术,不仅是站着不动三段射击,还要求在鼓点中保持阵型前进,并无视身边同袍的死亡,抵近敌军二三十米处再开枪射击。最后用刺刀冲锋解决战斗。 这才是一整套的战术。新军卫的初战,其实只是这套战术的防御部分。 而想要成为英国红衫军那样,维持一个全球帝国荣耀的精锐战士,需要三到五年的训练和厮杀。 所以,张昭令新兵二团继续在榆林城外训练形成战斗力,到八月份再归建。 … … 七月初六的下午,张昭汇同麾下诸将,在韦州城头看着大队的骑兵卷起灰尘如龙,往100里外的红城堡撤退。只是这些骑兵偃旗息鼓,如丧家之犬。 张昭穿着土布军装,带着制式的生铁笠形盔,其形状类似于斗笠。这是南宋时军中制式装备。从蒙元时流传下来。蒙古贵族就时常戴着皮制的笠形盔。 张昭轻轻的拍着韦州城的土墙,讥讽的看着这一幕。 上午时,大军的信使就到来韦州城,带来最新军情:鞑靼骑兵正尾随搜套主力追击而来。 信使同时还带来了保国公朱晖、三边总督史琳、监军苗逵三人联署军令:令四镇各城守将严守城池,不得撤离。他们三人则是撤到红城堡驻守。 这说白了就是敞开门户,任鞑靼骑兵来去自如的鸵鸟战术。把头埋在沙子里,至于境内多少城池被打破、军民被杀,都当没看到。 “真他么的无耻啊!” 王武忍不住骂道。这根本就是在避战,而不顾宁夏镇、固原镇的百姓死活。 李逍遥鄙视的笑着,讥讽道:“小二哥,这叫肉食者鄙。指望他们杀鞑子,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呢。” 他这些天跟在张昭身边,和张泰平那小黑胖子关系不错。时常斗嘴。倒是从小黑胖子那里学到些文言词。小黑胖子还在三原县中,他将跟着第一批军需回来。 骑兵连百户韩瓒瞥一眼身旁一脸认可的赵辰,有点受不了这种氛围。张相公忧国忧民,可以理解。你们一帮武人都他娘的这么慷慨激昂干啥? 韩瓒抱拳请战道:“相公,属下请求率骑兵连去侦查敌情。” 张昭拍拍城墙,沉声道:“先不用。等鞑靼人打进来再说。老庞,小二,开始全军整编吧。准备打大仗!” 吴臣带来的新兵一团1400余人,在大同城外整训一个半月,长途跋涉到韦州城后又训练近一个月。这已是合格的枪兵。 张昭说全军整编的意思是,就是将训练合格的士兵都补充到庞大郎和王武麾下。之前补充进去的秦兵,训练不合格的要淘汰下来。 按照这一个月以来训练的编制,新军卫现在是一共22个连。其中主力4个连队。吴臣所率新兵10个连队。跟着张昭一路当辅兵的秦兵4个连队。陈康、方贯率新招募的榆林兵600余人,编4个连队。辅兵连不算。 张昭要整编出两个团。每团暂时各两个营,一个营下辖3个连。共计12个连队。这就是要优中选优,选出能战的精锐。 张昭将榆林招募的秦兵都带到韦州城,自然是为增加战力。他们不同于新军卫沿途在各府县中招募的青壮,而是世代的职业军人。这批秦兵经过一个月的训练,有些士兵已经合格。 “是!” 众将校纷纷高声应诺。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并无畏惧。 支撑他们的,不仅仅是自信、勇气、纪律、荣誉,还有保卫国家的信念。 … … 七月七日午后,天晴,微风。 花马池外,胡骑如潮水般涌来。 第两百零九章 选择 明长城绵延万里,东起山海关,西抵嘉峪关。在数百年以来抵御着胡马的侵袭。 然而,明长城在弘治年间屡屡被胡骑打破,视若无物。山川之险没有用,关键还是在人! 弘治十四年,闰七月初七的下午。在明军主力精骑撤退两天后,鞑靼大将火筛率鄂尔多斯万户、土默特万户共计两万四千余名骑兵抵达明长城外。 驻守在长城上的明军十人的小队立即点燃烽火向长城各处报警。一道道的烽烟在烽火台中燃起。延绵的向远方而去。通报鞑靼人的到来。 稍后,胡骑如潮水般的涌来,将驻守在这段城墙的明军小旗给淹没,向南而去。 明长城中重要的关隘当然会重兵驻守,为什么鞑靼骑兵每次南下都要走花马池这个关口? 这是由其地理原因所决定的。 第一,花马池是宁夏镇的最东端,同时是榆林镇的最西端。两镇的重兵在接到警报后根本没法及时来支援。鞭长莫及! 第二,鉴于第一个原因。那么,明军只能在花马池修建城池,囤积重兵。但是,注意花马池的地貌。它属于黄土高原北部的风沙区。这里并没有良田、水源。 驻扎五千人已经是后勤的极限。而五千人是守不住这一段几十里的明长城的,漏洞百出。 第三,越花马池之后的地形是难得的平原地区。很适合大规模的骑兵展开。 像延绥地区,越过长城后,其地形沟壑纵横,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不利于骑兵行进。在成化年间的名臣余子俊修筑大量的堡垒后,其防御体系就稳固下来。 额外还有一个原因,鞑靼骑兵长期从花马池入侵,这里的城防强弱、虚实其实都被摸得很透彻。在兵力优势之下,攻破长城的办法不要太多。 … … 火筛率部作为大军前锋,他们两万四千人并没有带辎重,而是只携带若干干粮,箭矢,越过长城后,立即就往小盐池、灵州、韦州一带入侵。 他这种级别的大将,很清楚怎么获得抢掠的最大收益。打破长城后,首先不要着急攻城、抢掠,而是要用骑兵直扑固原镇,压迫住固原镇兵马不敢动。 然后,分兵抢掠府县,再从容的把“战利品”带回草原上。这些年下来都是一套流程,明军的主将们都是心知肚明,不会出城死战。 花马池城的城墙上。午后的阳光在血迹斑驳的城墙上泛着白点。 参将王泰沉默的看着数万鞑靼骑兵马踏黄沙望南而去,忧心忡忡的扶了下红缨头盔(避雷针款式的那种)。苍老面庞带着深沉的疲倦感。 身旁的千户请示道:“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花马池城还没破,但是和城池相连的长城被鞑靼人占领。如果不将鞑靼人从长城上赶下去,花马池城的城防等于丢掉三分之一。这是将生死寄托在鞑靼人一念之间。 而如果出兵去抢边墙,则必然会立即引来鞑靼大军的围攻。鞑靼人又不是傻子,能让明军重新把花马池这段长城给封锁起来? 现在的选择题是:出兵立即死,不出兵晚点死或者不用死。 王泰年纪约五十岁许,打一辈子仗坐到这个位置,一个正二品的都指挥,可谓功业有成。他现在面临着选择题。 首先,镇守花马池城绝对是很危险的差使。但并非每次鞑靼入寇驻花马池参将都会战死。这要看入侵的规模。 其次,大军搜套,他被史总督调配坐镇花马池,这是有要他保护后路的意思。这是史总督对他的信任。坐镇后路,回头是可以领军功的。 但谁都没有想到,鞑靼大军尾随搜套精骑而来,连换防的时间都没有给他。他是隶属于固原镇的将领,不可能替宁夏镇守花马池。 “小金子,你跟我多少年了?” 千户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骄傲的挺起胸膛,“大人,卑职追随你二十年。大小百余战,我都没落下。” 王泰指指城外,萧索的道:“刚才火筛带兵过去你也看到了。你估着这次鞑子会有多少骑南下?” 这倒不是王泰的眼力好,可以看得见领军的火筛。而是在城头看到火筛所部的旗帜。 千户沉默着。旁边的几个心腹百户都沉默不语。他们都是职业军人,前锋所部不下两万骑,鞑子的主力会是多少骑?换言之,花马池是守不住的。 王泰心情沉重的道:“小金子,咱们打好这最后一仗。你带人去把城墙夺回来。我在这里看着你。” “是,大人!”千户单膝跪下,眼睛红红的,抱拳领命,没有推脱。站起来,到瓮城中去点兵。稍后,花马池城外的长城城墙中响起喊杀声。 长风吹起黄沙,日头渐沉,带着些许呼啸的呜咽声。明军的旌旗被吹的飘舞。十几名亲卫簇拥着王泰。王泰沉默的注目着边墙中的厮杀。 将军百战死。 … … 如果看俯瞰花马池城,就会发现这里的长城有内外两段。从花马池城出去的隘口叫长城关、再过去是杨柳堡、安定堡(花马池旧城)、永清堡。 这是这段几十里长城的关隘分布。都指挥使王泰作出选择,明军将士们在长城上和鞑子殊死搏杀。在一天之内,长城关三度易手。鲜血浸染着这古老的砖墙。 战斗局势在第三天发生变化。 小王子的主力六万余人距离前锋火筛部只有两天的距离,在火筛入关两天后,他率大军于七月初九抵达花马池城外。横亘在大军面前的就是这座城池。 小王子将留守在这里的千户骂了一顿,环顾身边诸贵族,问道:“谁愿意为本汗拿下这座城池。” “属下愿为大汗效力。” 蒙古本部的兀良哈万户下一个名叫野不干的千户抢先高声应道。 “好,本汗给你五千人,限你日落之前拿下。” 野不干欣然的领命而去,组织精锐射手、战士去攻城。大军携带有攻城的辎重。半个时辰后,前方就传来消息,花马池城的正门被攻陷。 “野不干不负本汗之望啊!”小王子骑在马上,笑着说道。安排大军不断的从隘口中通过。而他本人则是驻扎在城外,等待花马池陷落。 日落时分,金红色夕阳铺满大地。花马池城中的喊杀声渐渐低落。野不干前来请罪,一脸惭愧的道:“大汗,明军龟缩在内城的一个石堡中,还剩约五百余人。属下连续五次冲锋都未能打破。罪该万死。” 第两百一十章 视死忽如归 城外营地中,小王子的汗旗高高飘扬。 大帐中,各部落的首领、贵族都汇聚在这里。一名“厨师”正在烤着全羊。洗刷过的全羊被架在篝火的上方翻滚烧烤,滋啦滋啦冒着热油。 野不干前来请罪,令大帐中一片哗然。事实上就在不久前,小王子还夸奖过他。 一名贵族愤然的质问道:“野不干,大汗明令日落前拿下来,你现在回来做什么?赶紧去将明军参将的脑袋提来,否则就把你自己的脑袋留下。” 野不干惭愧的跪在地上,低着头陈述他的理由,“大汗,属下不想再强攻损失将士们的性命。因而,恳请大汗息雷霆之怒,明日再攻石堡。属下任凭大汗处置。” 这话引得大帐中一片哗然。 “野不干,违令当斩。你当军法是儿戏吗?” “大汗就像是明人的皇帝,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 野不干这种请求,在任何军队中看起来都是非常离谱的。爱惜士卒的性命当然值得称赞,但是军令如山。然而,野不干此人明显是打仗的好手,敢这么干自然是有原因的。 小王子带着毡帽,扎着小辫,居中而坐。眼神锐利,这令他看起来很有威严,等众贵族吵一会后,道:“野不干有罪,等战后再算。允许其在军前戴罪立功。石堡明日再攻!” 兀良哈万户都是小王子的死忠,他怎么可能去砍一个千户的脑袋。他才不管右翼万户的首领、贵族闹腾什么。 小王子一开口将事情定夺下来,野不干离开大帐。众首领、贵族们再次宴饮。 这次驻守在花马池的明军参将很反常,死战到底!四月份时,他们打破花马池城,并没有废什么功夫。 … … 夜幕降临,又缓缓的离去,就像夜里的刀剑声。 花马池城东南角的瓮城是一座石堡。修建的非常坚固。都指挥王泰率领着残部四百余人退守在这里。参将府自然是不要的。 王泰倚靠在石堡最高一层的墙壁上,透过窗户,看着黎明的光线慢慢亮起来。他看看身边的亲卫们,个个脸色都带着血污,不少人还有轻伤。 几十人都是沉默不语。是跪着生,还是站着死,他们已经用行动作出选择。到这会,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王泰也没说话。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了。 他想起大前天,他在城楼上下令进攻前的对话。 “小金子,你跟了我多少年?” “大人,卑职追随你二十年。大小百余战,我都没落下。” “小金子,咱们打好这最后一仗。你带人去把城墙夺回来。我在这里看着你。” 一个个关隘最终没有夺回来。而他亲眼看着小金子前天在城墙上给一个鞑靼军官砍成两段。 王泰心里充满着悲伤。他选择反击,说的高尚点,他要报答史总督的知遇之恩。一年之内,鞑靼人两次大规模入侵,史总督官位不稳,总得要人站出来打鞑子。 说的现实点,鞑靼大军入侵,花马池必定会破。这是要道。他堂堂大明都指挥,岂能投降,苟且偷生?那么,是畏畏缩缩的等死,还是干一场? 这有什么难选择的? 这些年,他见过多少袍泽死在面前?只是现在轮到他而已。 “小金子,黄泉路上别害怕。老夫杀几个鞑子就下来陪你。不知道你小子还愿不愿意跟着老夫干。” 外面的号角声响起打断他的沉思。石堡中的众人都站起来。迎接着第一缕阳光,还有死亡! 这时,外面传来汉语喊话声。 … … 小王子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亲信们进入花马池城,城里到处都是还为收敛的尸体。明军五千人全军战死。他骑马直抵城池的东南角,最后的抵抗之地。 巨大的投石机正在组装。 小王子挥手。 麾下的一名翻译上前喊话道:“里面的明军听着,我是蒙古可汗,黄金家族的血脉,孛儿只斤-巴图孟克。鉴于你们英勇的表现,我允许你们投降。” 王泰在窗口看着石堡下方的翻译,明明是一个汉人,咧嘴笑了一下。回头看着他的亲卫,走到楼梯口,问着还有剩余的明军,“你们怎么说?” “去他么的。骚鞑子的话,谁信?” “大人,咱们堂堂七尺汉子,投降给鞑子当狗吗?我他么的只会当人,不会当狗。” “大人,狗鞑子还不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要干就干,扯他娘的淡!还蒙古大汗,算他娘的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强盗头子吗?” 王泰道:“好。我王泰三生有幸,与众位兄弟同死。我代弟兄们去回复那孙子。”说着,走到窗口边,高声道:“外面的鞑子听着,劳资曹你祖宗!” “哈哈!” “哈哈!” 石堡里的数百明军爆发出震天的大笑。 石堡外的“翻译”,自然不敢将这话翻译给小王子听,讪讪回来,“大汗,他们不肯投降。” 小王子面相是个中年人,骑在骏马上。他只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座石堡而已。这时里面爆出哄笑声,他听不懂但知道不是好话。淡漠的道:“野不干,中午前把这明军将领的头颅带到本汗面前。”调转马头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野不干率军攻进石堡中,杀死王泰。 有的人死了,但是其气节并不会消失。那“哈哈”的大笑声仿佛还回荡在这石堡中。并将继续流传在青史中。而这血淋淋的债,终将要以血来偿还! … … 新军卫在韦州。 三千三百余人并未驻扎在城内。而是驻守在城外的营寨中。这是新军卫的作战特点所决定的。 这几日,新军卫上下亲眼目睹火筛率部渡过苦水河,直扑固原镇而去。而后,又有新的大队鞑靼骑兵路过。 新组建的斥候连再次大量减员。根本无法查探鞑靼骑兵有多少人。韦州城仿佛成了一个信息孤岛。 巨大的军事压力扑面而来。这和新军卫上次所经历的战斗是完全不同的。 张昭在游击府中召开军事会议。商议目前的情况。 “我们新军卫的营寨就在城外,在鞑靼骑兵北返的要道上,他们必定回来打我们。现在的问题是,鞑子会在什么时候,以多少兵力来和我们作战?” 新军卫在鞑子那里并非无名小卒。 第两百一十一章 军议 “闰月丁亥(闰七月十一日),都指挥王泰御小王子于盐池,战死。” ——《明史》,孝宗。 … … 张昭提出的两个问题,正是新军卫目前面临着的首要问题。游击将军府的大堂中,坐在长方形的沙盘前的新军卫将领们都思索着。 韦州城现在被隔绝。在全军生死存亡的压力之下,谁都不会轻易的给出判断:鞑靼的攻击时间、兵力。 担任军事参谋的李逍遥对众人介绍道:“我们的粮食还剩六天的量。” 这是韦州城被“隔断”的第四天。七月六日被“示警”后,运输粮草的辅兵,能赶回来的都已经回到韦州城。其余的则是返回红城堡待命。 按照明军的规矩。后勤文官们可不会无限制的给军队供应粮草。通常都是分批次运到军中。大致使得军中保有五六日的粮食。 新军卫被围4天,还能有六天的粮草量,这是因为林文宁偷偷的拜会三边总督史琳的幕僚赵师爷,额外弄到的一批粮食。由新军卫辅兵连抓紧时间运回来的。 老林是多年的小吏、杂职官,他对这些官场门道非常熟悉。 其实,如果是驻守各堡寨,军需部门肯定会多供给粮草。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怎么可能?但是,谁能想到鞑靼骑兵来的这样快呢?根本没有时间调配。 不单单是新军卫这里,固原镇中前段时间曾被鞑靼人打破的、新调兵驻守的城、堡,都是这个情况。 庞大郎略显担忧的对张昭道:“但是,少爷,如果我们新军卫主动出击,极有可能会被鞑靼主力给围住。现在还搞不清楚鞑靼有多少骑。” 新军卫目前能战的只有12个连。若仅仅是防御作战,鞑靼主力即便有十万人,他相信能顶住。但离开韦州城去进攻,风险非常高。合格的士兵需要六个月! 庞大郎为领军千户,初战时立下大功,在新军卫中地位颇高,其他人都不好反驳他。不攻出去,难道坐以待毙吗?等粮食吃完,钢军都得完蛋。 现在的问题就在这里。攻,危险。守,不可持久。 韩瓒为人圆滑些,他毕竟曾在辽东都司混到骑兵百户,说道:“我们骑兵连再派斥候外出侦查,务必要探知清楚鞑靼主力的情况。” 张昭点点头,“嗯。”看着沙盘,皱眉沉吟。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现在鞑靼人“围而不打”,他难以决断。 这时,站在吴臣身后的一名青年小将忽而开口,请示道:“相公,我有一点看法,不知能不能讲?” “哦?你说说看。” 大堂里的新军卫百户们,纷纷看向新近因功升任的副千户吴臣身旁的青年。有些人认出来,这青年小将是个总旗,名叫赵辰。深受吴臣的信任。 同样因招募士卒有功升为新兵团百户的陈康抱着手臂,捏着下巴,倚在墙壁边看着沙盘。他隐约有点感觉,但还没参悟透。 赵辰从吴臣身后走出来,拿起张昭面前的木杆,指着黄河、宁夏城、灵州一带,道:“相公,诸位同袍们,你们看,这里是一片富饶的平原,素有塞上江南,鱼米之乡的美誉。 朝廷在此修筑宁夏城,设宁夏镇镇守此地。我们所在韦州城就在这片平原的尾巴上。 再看我们韦州城所在的的地形。往西有大罗山把我们和宁夏平原稍稍隔开。往南,我们和红城堡(京营所在地)、固原镇之间都是地势起伏的山区。 所以,鞑靼骑兵南侵,他们最佳的选择应当是从小盐池直接向西横渡苦水河,攻击红寺堡、宁夏中卫这一片富饶的平原。或者过花马池城后,西进宁夏平原,攻灵州等地。 但是,我们明明看到鞑靼的先锋火筛率部从韦州城南下,这几日还看到数批骑兵南下。他们不可能绕过大罗山,再进宁夏中卫的平原地带。 那只能是沿下马关南下,进攻豫望城(平虏所)。然后,可以向南继续兵逼固原城,或者往西略葫芦峡城(镇戎所),围攻红城堡(京营)。 固原镇有四大卫所:平虏所、镇戎所、西安所、甘州所(守固原城)。鞑子若连克平虏所、镇戎所,固原城必定震动,整个西北地区会风声鹤唳。 所以,由此我们可以判断鞑靼骑兵此次南下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报复。他们刚刚抢掠完,保国公就率兵搜套,试图衔尾追击。小王子翻脸不是不可能。 第二,震慑明军,炫耀武力。屈服其武力,各部明军必定不敢出城和鞑靼野战。届时,鞑子还可以随意抢掠。同时下次再来抢掠,他们会更加轻松。 所以,我们韦州城就在南下的要道上。鞑靼主力必定会在数日后前来拔城!我们无需担心粮草消耗的问题,六天之内,大战定会分出胜负。” 赵辰大段的分析结束,并给出明确的结论:鞑靼人是来打架的,他们必定会打韦州城! … … 张昭顿时有种茅舍顿开的感觉,打量着眼前二十多岁的小将,心中赞许的点头。 六天之内分出胜负,这很好理解! 以新军卫的战力,只要大战开始,很快就会结束。绝不会存在僵持多日的情况。因为,任何军队对伤亡率都有一个上限值,超过就会撤退,或者崩溃。 鞑靼人这种强盗集团的军队能承受多大的伤亡率?10%,还是30%。新军卫12个连队摆开,只要几轮齐射,就能把他们打垮! 此时,大堂中响起微微的议论声。众人的反应不一。有的人在思考,有的人直接询问。 “赵总旗,你的意思是说,鞑靼骑兵主力不会围困我们,反而会在短时间来攻城,将我们吃掉,用以震慑全军?” “是的。战术上或许会采取围困。但战略上他们不会对新军卫,韦州城,视而不见,一定会进攻。大战很快就会到来。” 陈康道:“赵总旗,仅仅凭地形、鞑靼兵力调动就判断其目的,是不是太草率了些?虽说小盐池、韦州、萌城这一片区域都是堡寨,没有什么油水。 但是,宁夏东路的灵州、红寺堡等地都很富饶。人口、粮食都有。固然是在数月前被抢了一回,鞑靼人再去一样会有收获。保大帅退守红城堡,其实是很无耻的将宁夏平原东路全部百姓给卖掉。 那么,为什么鞑子不能是先兵逼固原城,震慑诸军,再去抢掠呢?他们本就是强盗!” 这里有一个基本的逻辑,如果鞑靼人的目的是抢掠,他们不会来硬碰硬的吃掉新军卫。如果鞑靼人的目的是报复、震慑之类的,必然会要拔掉新军卫。 陈康觉得不能如此轻率的下结论。 第两百一十二章 小王子之心 陈康的这个推测非常符合鞑靼人的套路。 自弘治八年,小王子再入河套。套虏基本就这个操作!他们不打硬仗的。以震慑、抢掠为主。 对新军卫而言,大战反而是他们所期待的。若鞑靼此次是以抢掠为主,他们反倒非常难受。 赵辰从容的道:“正常情况下,这个逻辑是能说的通的。但小王子在数月之内,两次调集大军寇边,他仅仅只是为抢一把?” 四月份时,鞑靼诸部寇边,边报明确鞑靼人有十万骑。而现在,鞑靼名将火筛所部的前锋就有两万多骑,他身后的主力肯定不下五万人。 站在张昭身旁的军事参谋庞泰轻轻的点头。这是一个非常新颖的角度。众所周知,鞑靼人是部落制。小王子就算是蒙古可汗,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召集大军。 他必须要有给鞑靼的首领、贵族们一个明确的目的(口号),或者利益,来凝聚人心。 说的明确一点,三边地区刚给鞑靼人抢掠过一遍,这就像韭菜刚给割了一茬,再来,仅仅凭借宁夏东路的财富,是无法满足鞑靼近八万大军的“胃口”的。 没见鞑靼人在弘治十三年是寇大同府吗?他们是换地方轮着去抢。 所以,小王子提出的口号,很有可能是“复仇”! 赵辰接着道:“且不说宁夏东路的财富能否满足鞑靼大军的胃口,从小王子的角度去想,鞑靼人屡次寇边,很难说不知道此时三边地区虚实。 近年来,除弘治十一年威宁伯的贺兰山大捷,整整三年鞑靼骑兵在我朝边境来去自如。那么,现在朝廷数万大军在西北,小王子就不想夸耀武功吗? 如果成功,自此之后,那支明军敢和鞑靼野战?敢阻拦鞑靼骑兵来抢掠?这对他在鞑靼各部的威望而言,亦是很大的提升。 自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横扫漠北,草原上的豪杰不断涌现,然而最终能统一蒙古诸部的有几人?小王子能做到这一步,不可能没有这样的雄心、格局?” 游击将军府大堂中的众将都在听赵辰述说,很明显大部分人已经被他说服。 痛恨鞑子归痛恨。但是要承认能统一鞑靼诸部的人物,必定有过人之处。虽然他的皇后被我朝的威宁伯斩杀,他本人也曾被威宁伯撵的像狗一样逃窜。 这就像国朝初年时,王保保被中山王(徐达)打的抱头鼠窜,屡战屡败,但要承认王保保确实是蒙元名将。要怪就只能怪中山王太牛逼!放在小王子身上同样如此,怪威宁伯太猛! 赵辰退后两步,向张昭道:“相公,要验证我的判断,只需要派斥候去侦查小盐池的三座城堡有没有被拔掉?算算时间,城池应该被攻破。” 张昭欣然的笑道:“分析的好。你叫什么名字?可有表字?在那个连队任总旗?” 新军卫中的军装有肩章,一眼看去就知道职位。 指挥使亲口询问,这是一种荣耀。大堂中的百户们都是羡慕的看着赵辰,但心服口服。这份才华不是谁都有的啊!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局势。 赵辰立正,昂首道:“属下是第一团第二营第二连的总旗赵辰,在家中由师长取表字:云逸。” 吴臣所带的新兵一团各连队在数日前的整编中,成绩优异者全部充实到第一团、第二图中。他晋升为副千户,在庞大郎麾下指挥三个连。赵辰在他麾下任职。 张昭点点头,表扬道:“吴臣,兵带的不错。赵云逸,你调任军事参谋,在我这里任职。如果战局真如你所说,记大功一次。伯圭,你安排斥候前往小盐池,务必要打听清楚军情。” 韩瓒道:“是!” … … 虽然最终的军情还没确定,但新军卫开始向下传达赵辰对局势的推测。 同时,数支侦查小队作好准备,准备潜往六十里外的小盐池侦查。 午后时分,李逍遥前来给好友林同送行。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任务,但确又非常有必要。林同最终没有追随许澴伟到第二团任职,他不喜欢刻板的燧发枪兵,而向往斥候的自由。作为新军卫中最精锐的斥候,此次任务他责无旁贷。 “哒哒…” 从营寨中可以看到又一批鞑靼骑兵约五十人打着旗号从南往北而去。 “这次怎么安排的?”李逍遥陪着林同往城里走,嘴里叼着草根,问道。午后秋天的阳光成片的洒在斑驳的土墙上。 林同身材粗壮,短眉毛,性情沉闷,给人一种石头般的感觉。他没有隐瞒,说道:“韩百户率连里的弟兄往南佯做突围,为我们吸引注意力。” 李逍遥拍拍他的肩膀,“嗯。小心。” 林同笑笑,走进城中后勤部门的住宿区。当日他将闻娘子救回来,她就住在这里。给军中缝缝补补和烧茶做饭。小院的厢房中,光线有点暗。 林同站在门口,看着正缝补衣服的闻娘子,粗布裙衫难掩她的丽色,中等身量,身段曼妙。她很美!就这样看着她,心里有异样的情绪涌起来。 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她,却又不敢走近前去和她说话。 “我要出任务,来和你说一声。” 闻娘子正用洁白的牙齿咬断针线,抬头,愣愣的看着门口的青年,莫名其妙的眼泪就下来。她很清楚,定然是任务很危险,他才来告别。或许就再也见不到。 林同对她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本本放在门口,那是他的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存折,存着他的军饷,转身离开。 闻娘子慌乱的起身,追到门口,扶着门框,泪流满面的嘶声道:“喂,你要回来呀。回来娶我啊。” 林同脑子就像给雷劈中,呆呆的站立着。半响,背对着闻娘子点头,大步离去。 … … 闰七月中旬,正是西北地区秋色最美时。而此时这片大地已经是烽烟弥漫。 十一日清晨,小王子麾下的将领野不干杀王泰,夺下花马池城。 鞑靼主力六万人并未都陪着小王子停在花马池,而是分路攻打灵州,小盐池城、惠安堡、熙宁堡。 下午时,小王子率汗帐、察哈尔部的亲卫万余骑兵抵达140里外的小盐池,随后三座城池陷落。明军都指挥曹雄早率家丁逃走。 傍晚,其前卫五千人兵临六十里外的韦州城。 弘治十四年闰七月,这场注定要写入历史的大战终于开始了。 第两百一十三章 交战(一) 秋天的下午比较短。约下午五时许,夕阳边在天边将要落山。残霞将韦州城边的苦水河映的金红。 在这个时间节点,担任小王子所率领的三万大军前锋的是永谢布部五千骑。由其太师亦不刺率领在距离韦州城10里处的浮桥渡河,随即兵临城下。 小王子率主力六万人越过花马池后,分兵攻略宁夏镇、固原镇各地城池。这是其必然的选择。整个战场上的主动权在鞑靼人手中。 分别是:长子图鲁率一万五千骑西攻灵州,少师脱火赤率一万骑沿清平关攻环县,喀尔喀万户达尔罕率一万五千骑奔袭红寺堡、宁夏中卫。 而之前在归化城商议定的,作为策应的其余约1.6万永谢布和土默特部的骑兵此时都跟在小王子身后。小王子本部察哈尔骑兵一万外加兀良哈五千骑,合计3万余骑。 所以,这只军队的前锋就落到永谢布部的太师亦不刺身上。 五千骑兵渡河而来,并列在辽阔的平原地形上。在夕阳的晚风中,旌旗飘扬。一股惊人的肃杀之气在韦州城下蔓延开。 亦不刺驻马在阵前,看着城外简陋的营寨,拱卫着城池,扬起马鞭大笑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明人新军卫?这主将是脑子坏掉了吧?竟然敢在城外扎营,而且还如此简陋。” “谁上前与本太师踏破这个烂营寨?” 正在亦不刺身边的几个千户纷纷请命,士气高涨的道:“属下愿为太师分忧!” 亦不刺哈哈大笑。他对达延汗(小王子)是口服心不服。现在伏低做小,那是因为形势比人强。他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此次南下也只带了五千骑兵。 张昭的新军卫以一千余人,在野战中击溃四千精骑,斩首两千。这个战绩早就传遍整个鞑靼左右两翼诸部。 所以,他傻了才会真卖力气的去攻打韦州城。他只是临阵见新军卫营寨有漏洞,想派兵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占便宜,顺手捞点战功。免得明日达延汗抵达后,强令他攻城。 亦不刺正要下令时,之前和新军卫交手过的永谢布部千户博尔哈劝阻道:“太师,不可轻动。新军卫火器极其凶猛,若只派千骑兵更别冲不透他们的阵列。若派更多勇士,只怕伤亡又太大。不如等明日大汗到了之后再做定夺。” 亦不刺猛的扭头,冷着脸盯住博尔哈。 亦不刺约四十七八岁,个头中等,罗圈腿、壮实,脸上沟壑纵横,显得衰老。事实上以鞑靼人的平均寿命。很少有人能活到五十多岁。亦不刺活得够久,身上那股阴冷的气息很足。 博尔哈给自家太师盯的头皮发麻。 这里仍旧需要介绍一下鞑靼诸部的组成。小王子将鞑靼分为六个万户。但这并非是说草原上就只剩下六个部落。鞑靼人的大小部落依旧是五花八门。 只是以这六个万户的部落名来相互称呼、区分和划分势力范围。这就是名字和规范的好处。这个制度日后给鞑靼诸部带来极其深远的影响。 而像永谢布万户实际上由永谢布、哈喇慎、阿苏特三个大的部落组成。其中以永谢布的实力最强,所以以其为本部的万户名。 亦不刺就是出身于永谢布。而千户博尔哈实际上是哈喇慎部的首领。换言之,他并非太师亦不刺的亲信。 亦不刺冷哼一声,道:“博尔哈,我看你是被明人吓破胆子。就像苍鹰被打断翅膀,你简直不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你在旁边好好看着。恰卡,你率我部两千骑去试试新军卫的成色。看看他们为何胆敢在野外扎营。” 骂归骂,建议还是听进去了:人数少是送菜。但亦不刺还是固执的要打一打。 叫恰卡的千户大呼小叫的去点齐两千骑兵往新军卫的营地呼啸着冲过去。 新军卫于六月二十八日夺下韦州城。从头到尾,张昭就没修过城墙。而直接将新军卫安置在城外。 之前,因为有近五千百姓,不少营寨都是沿河而建的,总之乱七八糟。但自闰七月六日大军的信使来了之后,张昭就下令准备打大仗。这营寨自然要重新树立。 但为何亦不刺一眼看去,会觉得新军卫的营寨很简陋呢? 因为,韦州城地处在宁夏平原的尾巴,这里又属于黄土高原的风沙地带。各种物资极其的匮乏。张昭连去隔壁的大罗山砍树都费劲儿。他如何能立出如何严整的营寨来? 他立下的是那种战时行军晚上的营寨。有壕沟、鹿角、拒马、围栏。这种营寨在白天里可挡不住骑兵冲锋。 此刻,新军卫的营寨中前端,第一团和第二团的十二个连队早就集合列阵完毕。正对着前方的是四个连的阵列,以三排展开。 新军卫又不是傻子。站在韦州城这个高点上,在平原地形,完全是俯视的视角。五千鞑靼骑兵渡河前来,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嗖嗖!” 恰卡率领着两千骑兵以骑弓借助于以马速进行抛射。他不可能上来就率两千骑兵冲阵。 鞑靼精骑,再精锐那还只能算披甲的骑兵,可以集团冲锋,但绝不能算重骑。首先还是要先发挥骑射的优势。 鞑靼骑兵的箭矢如雨般落下。瞬间给新军卫造成伤亡。 第一团的一名士卒站在队列着,紧张的等着军官的口令。但直到对面的鞑靼骑兵完成抛射转向都还没有等来。而数只箭矢从空中落下,扎在他身上。 格外刺耳的惨叫声在军阵中响起。 新军卫,从成军开始就不配铁甲的。因为,按照张昭的记忆,排枪击毙战术中的士兵都没有防护,追求的是极致的杀伤力。所以,箭雨造成的伤害可想而知。 第一团的庞大郎心里在滴血。但他这个人性格比较沉稳,仍旧没有下令开枪。 因为,按照初战时的战术总结,燧发枪兵的第一枪是威力最大的。而要想实现这威力,得将敌人放近来打。 但是,第二团的王武在被数百骑抛射后造成伤亡后,立即下令开枪。因为燧发枪的射程,早就超出马弓的抛射,这个时候不应该追求威力,而应该追求压制效果。 “砰!”“砰!” 随着第二团的四个连队整齐的开火,对面骑兵出现伤亡,抛射被压制住。第一团这边醒悟过来跟着开火。伤兵被抬走,后排士兵填补上来,三段式射击。 枪声如炒豆。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在这个傍晚中,血与铁之火在急剧的燃烧着,以生命为燃料! 第两百一十四章 我们的淬炼 根据1807年由法国人出版的《步兵手册》以及1808年英军上校汉格公布的数据,燧发枪的命中率呈现出和射程反比的关系。即,距离越远,命中率越低。距离越近,命中率约高。 这一点即便是以横队排枪射击,命中率一样如此。 但是,即便燧发枪的命中率在中距离时会降低,在弘治十四年的韦州城下依旧取得惊人的战果。 不必去说明张昭所规定铸造的制式燧发枪使了直膛线稍稍降低了射程。降低之后,其燧发枪的射程还是比骑弓抛射远!而直膛线实则是增加了射击精度。 正面战场上四个连队展开成一条百米长的横队,一共三排。在这样的平面火力密度下,鞑靼人的骑兵正成片的倒下。 “砰!砰!砰!” 高速奔驰的战马被更加高速、密集的弹药击中,战马上的骑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即可被打成筛子。人仰马翻。血色铺陈在新军卫的阵地间。 十里外的骑兵阵前,博尔哈痛苦的闭上眼睛。这种密集不间断的声音,就像梦魇一般再次袭来,令他的灵魂感到颤栗。当日,他很佩服的鄂尔多斯千户伯亦难率1500人冲阵,被打的落花流水。今日,他再次目睹新军卫的火器之威。 骑兵阵前剩下的三个千户一片安静。他们身后的骑士一样如此。因为,他们正在目睹杀戮。只有战马在不安的刨着马蹄。正常情况下,马匹会害怕火光、巨响。但受过训练或者久经战阵的战马的情况会好一些。 晚风吹过永谢布部的军旗,旗帜角在亦不刺的脸上拍了一下。亦不刺嘴角微微抽搐着,“收兵。叫恰卡回来!”他都没有主意到,他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 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博尔哈把新军卫的战力讲出花来,亦不刺还是要见识之后,才能明白他到底有多么的无知! 其实军中的宿将基本都不会相信别人的判断,而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是一个统帅的基本素养。关键在于要及时止损。亦不刺现在就在止损。 他的惶然并非是麾下的骑兵遭到巨大的损失,打这么多年的仗,残酷的战斗场面见得多。而是,他看到一个令他恐怖的未来:鞑靼人引以为傲的骑射,会在新军卫的火器面前淘汰! 这是什么火器,射程和威力为何能压制骑兵? 苍凉的号角声回荡在韦州城下、平原中。九死一生的恰卡在马上高喝道:“撤,都撤。”伏在马背上,往本阵中跑去。实话说,这收兵的号角声实在是太及时。 此时,他所率领的2千前来试探的骑兵已经死掉约千余人。除开第一轮的抛射的骑兵外,后面的骑兵就在逐渐的遭到对面明军火器的屠戮。骑兵的速度何其之快? 一队队的骑兵在高速中转弯,准备围着新军卫的营寨抛射。但是,就在阵前转弯的刹那间,火器的打击突然而至。 “撤。再撤十里扎营。” 亦不刺看到恰卡带着残部撤下来,调转马头,带着麾下的骑兵撤离韦州城下。 他身后,是残阳,是流血的士兵、倒闭的马匹,还有新军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 … “万胜!万胜!万胜!” 新军卫三千余人爆发出欢呼声。意气风发刚刚兵临城下趁着夜色攻城的鞑靼丢下近千人的尸体仓惶撤离。这令每个新军卫的士兵都感受到鼓舞,痛快! 打的漂亮! 事实上,第一团和第二团的军官们很快就摸索出在那个距离开枪比较合适。逐步的调整之后,新军卫基本就没有伤亡,完全压制住鞑靼骑兵的抛射。 作为第二梯队的几个连队出营打扫战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气氛轻松。 陈康带着他的连队和方贯的连队都在战场中。 “伯宁,这么多马肉,牙齿都要吃疼。你说一团和二团那帮家伙都不知道下手轻点吗?一匹马值钱的很!” 方贯是因招募士卒有功升为新兵团百户。和陈康平级。这个其实就是主力连队的总旗。 他之前的人生,在宛平县中当衙役,鱼肉乡里。后来,因其姐夫安排反水,狼狈的到南口村避祸。直到新军卫成军,他才算洗脱掉身上衙役的不良习气。 而这一趟出京,他身上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他因招兵把嘴皮练出来,又担任过陈康的副手,和他开着玩笑。 陈康笑着道:“知足吧!有的吃就不错了。”招呼麾下的士兵抬走两具尸体。这其实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战场的残酷。他努力的压着胃里呕吐的玉望。 听说少爷第一次上战场时,全程面无表情,很快就适应下来,还指挥作战。张泰平那小子则是喝的酩酊大醉,现在还有点畏惧战争。他向来视少爷为偶像! 淡淡的夜幕终于是落下来。城头和营地里都点起篝火。 张昭在韦州城头亲眼目睹这一战,心中长长的松口气,刚开始接战时还是出现了问题。但好在及时调整过来。就数百人一轮的箭雨,新军卫伤亡一个排。 果然是,没有比实战更好的训练。不仅仅是他,新军卫的军官们,都在战争学习战争。只要能打好这次西北战役,他和麾下的将士们都会得到足够的经验。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张昭走下城楼,吩咐道:“小泰,你去叫军中的百户们在晚上八点过来开会。总结今日这一战的得失和战术技巧。” 庞泰小步快跑的去了。 … … 在弘治十四年,鞑靼人第二次入侵中,新军卫旗开得胜,斩首1000余人。 但在鞑靼骑兵遮掩整个固原镇的战场的情况下,在保国公朱晖、三边总督史琳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时,这样的战绩,注定是暂时不会被人们所知道的。 夜里的营寨中安静,参加战术总结后的百户们还要一级级的向下传授经验。 新军卫的规矩,军官都是要在横队里面,一是便于指挥,二是给士兵们做示范。 所以,军官的伤亡率和士兵是算在一起的。这种战术经验要传达到最底层的士卒。这样在他们候补上来后,才能不断的保持并提高战斗力。 天际边的薄雾慢慢的淡去。清晨的太阳刚刚跃起。 乌压压的骑兵再一次出现在韦州城对面,隔着苦水河出现新军卫将士们的视线中。小王子带着主力骑兵到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 没有猪一样的敌人 警报声在清晨的韦州城头响起。跟着城下的军营在尖锐的哨声中都动起来。一阵阵的脚步声踏在黄土地上。 “第一连集合!” “四营的这边。” 李逍遥、赵辰两人听到锣声、哨子声,从游击将军府中跑到城头去观察军情。他们做为军事参谋,察敌是必要的功课。庞泰留在张昭身边当传令兵。 李逍遥刚上城头,正好看到兄长王武整军备战,带着铁制笠行帽,穿着土布军装,扎着腰带,显得极其的英武,正带着集合好的第二团出营列阵。 昨日一战,打出新军卫的士气。事实证明,经过整训的新军卫在优中选优之后,战斗力并没有下降。他们可以在野外承受住鞑靼骑兵的冲锋。 “真是羡慕啊!”李逍遥心里嘀咕一句,他其实更向往去战场中杀敌。看向苦水河对岸的鞑靼骑兵。 苦水河是黄河的分支,从黄土高原而来,经宁夏平原,流进黄河。韦州城就修筑在苦水河西岸。 此时东岸的平原上,一队又一队的鞑靼骑兵汇聚着。他们都穿着整齐的蓝色罩衫,配着皮甲。打着各种图案的旗帜。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精锐。 赵辰是做过功课的,遥遥的看着十里外浮桥边开始渡河的鞑靼骑兵,道:“是鞑靼人的主力,察哈尔万户部。估计蒙古可汗小王子就在其中。” 李逍遥道:“我说老赵,你这本事都是哪里学的?你书读的这么好,来当兵干吗?”一边吐槽一边目测数量然后报出来,“接近两万骑。”这是林同教给他的技巧。 赵辰笑笑。他其实很傲气的。但李逍遥性格亲和,而且学东西很快。两人关系处的不错,道:“走吧。我们去给相公汇报。” … … 小王子,或者被鞑靼人所称呼的达延汗,确实就在队伍中。察哈尔诸部是他的本部、基本盘。蓝色的骑兵海是非常显著的标志。 2万人的鞑靼骑兵分成两列马踏浮桥渡河。小王子骑着汗血宝马,在河边的朝阳下打量着不远处的韦州城。城中红色旗帜正迎风飘扬。那就是明人的新军卫。 小王子身边是察哈尔部、土默特部的贵族们。簇拥着他们的可汗。 “亦不刺怎么回事?” 小王子拿着马鞭,指着河对面的韦州城,问道。七月十一日傍晚,永谢布部初战不利的消息早就传到中军这里来。 “大汗,明人的火器威力极大。不仅弹药密集,而且射程比我们的马弓还要远。我们根本没办法!我建议太师等大汗到来再做计较,太师执意要试探。” 在小王子面前答话的是永谢布部的千户博尔哈。他在小王子马下,跪着说道,神情惶然。 打败仗自然是要问责的。他是太师亦不刺抛出来的弃子。 小王子身旁的一名贵族呵斥道:“博尔哈,你不要推脱责任。你们永谢布部为前锋,打一个韦州城三千人都没打下来,还有脸说明军太强?我们察哈尔部为何能将小盐池旁的三座城堡拔掉?大汗率大军南下复仇,就要打的明人闻风丧胆。岂能容忍你这样的失败?” 博尔哈低着头,懦懦的没说话。 小王子并没有动怒,摆摆手制止身旁的贵族,道:“起来吧。随我一起过河。你详细的说说明人的火器。”又吩咐道:“派人去叫亦不刺率兵前来围攻韦州城。本汗不怪罪他。” 博尔哈心里长长的松口气,跟在小王子身边,将新军卫的战法都说一遍。他两次战斗都在场,看得格外清晰。踏过苦水河后,见小王子率大军进逼韦州城,忙进言道:“大汗,不能再试探了,那只会徒劳的增加伤亡。” 小王子抚着小辫子,在马背上哈哈一笑,道:“本汗何时说要试探攻击?本汗要围住韦州城,务必要全歼这支明军,震慑明廷上下!看吧,你们最精锐的军队都被本汗斩杀。” 明军中投降的一个千户说过这附近一带城堡的致命缺陷:缺粮。 他虽然是要拔掉新军卫,一个都不打算放走,但是不急这两天。 博尔哈明显的愣了愣,随即心悦臣服的抚胸行礼道:“大汗是天之骄子,草原上不落的太阳。您的见识,比天高。属下今生愿追随在大汗的身后。” 舔完之后,博尔哈在本部可汗身边,眺望着愈发清晰的韦州城,心里渐渐的放松下来。 太师亦不刺看出,这支军队有可能终结鞑靼人的骑射优势。他也看出来。但是,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因为,他们鞑靼人有一位英明的可汗。 … … 小王子汇合亦不刺之后,以两万四千名骑兵呈半月形,将韦州城团团围住。两军的距离是十里。要预防新军卫出战,他们需要留出给马匹加速的距离。 而且,在围住之后并没有立即攻打列阵在营寨外的王武的第二团,而是在苦水河上架设更多的浮桥,令大军的辎重、攻城器械和后军的野不干将另外五千骑带来和主力汇合。 小王子虽然只有二十九岁,但十六岁开始亲政,戎马征战多年,既然重视新军卫,自然是要狮子搏兔用尽全力。 苍凉的号角声回荡在大地中。 这是独属于鞑靼人的号角。新军卫的营寨中,20个连队早就是严阵以待。 三千余人给近三万人围困着。这想没有压力都难。而且,鞑靼人采取了让新军卫最难受的方式:围而不攻。 “他么的!” 赵辰有些失态的在木楼上低声骂道。 张昭这一次并没有在韦州城头观看,而是直接下到城外的营寨中,并将新军卫的红色蟠龙旗带来。以显示他的决心。 而他的指挥所处便建有一座三米高的木楼,用以观察整个战场。此时,他就在木楼上紧紧的皱着眉头。 战场之上,张昭没功夫想什么生死的问题。而是感受着鞑靼骑兵带来的巨大压力,思索着对策。 他怎么就不能碰一个猪对手呢?全他娘的和人精似的。 只见,在号角声中,鞑靼骑兵阵裂开,一队约五百人的步弓手结阵出现。 “嗖!嗖!” 箭如雨下。 数次箭雨之后,射住阵脚。小王子带着几名亲随和一个翻译从阵中出来。稍后,翻译大声道:“蒙古大汗,黄金家族的血脉,无敌的勇士,孛儿只斤-巴图孟克请明军新军卫指挥使张昭出来答话。” “…请新军卫指挥使张昭出来答话。” “…请新军卫指挥使张昭出来答话。” 第两百一十六章 小王子的阳谋 那翻译的声音遥遥的传来,整个营寨中的新军卫连队没有一个人回头。全部都如同雕塑般站立着。整齐的队列,是排枪战术的灵魂。 庞泰、李逍遥、赵辰几人都看向张昭。 李逍遥眺望着一里地外的小王子数骑,不爽的道:“相公,这狗鞑子谱还挺大的。要不要我让二狗他们开骂?”军中骂战,从古自今都有。还有送女装以求激怒敌军主帅。 赵辰因鞑靼没有全军押上扑新军卫的军阵有些失态。军议时,他给出明确的判断,鞑靼大军抵达,六天之内就会分出胜负。这里面有一个基本的逻辑:新军卫驻守韦州城,仅仅是围困是没有用的,必须得打。 要知道,鞑靼骑兵入寇,宁夏、固原两镇大把的城池都在明军控制之下,也没见仅仅围困就丢掉的。 但是… 新驻守的城池缺粮!鞑靼人肯定已经知道这个情报。必定有叛徒出卖此事。而他疏忽了这个细节,在军议时给出错误的判断,丢了个大脸。 赵辰深深吸口气,冷静的给剖析道:“相公不出去应答未免显得弱了气势,于军中士气不利。卑职建议出阵听听这鞑子要说什么?” 庞泰阻拦道:“不可。若是相公出事,我们全军将是都将覆没在这里。” 前线的军事指挥,张昭从不插手。但是,新军卫的军心却是在他身上。他如果死掉或者受伤,绝对会让全军士气低落。因为,这是他一手铸造的军队。 张昭摇摇头,拍着大腿道:“去还是要去的。玛德,亏死了。” 小王子距离新军卫的军阵大约有500米,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但这仅仅是对冷兵器时代而言。他要早知道小王子肯在军阵中冒头,怎么着先训练两个神枪手,现在一枪就可以解决问题。 直膛线的燧发枪当然不可能打的准500米开外的目标,但是他可是知道螺旋膛线的啊!再搭配鹿皮包着的弹药,绝对可以命中! 螺旋膛线之所以现在无法在军中普及,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装填弹药的速度太慢。直到米涅弹出现后才大规模应用。但现在,螺旋膛线的燧发枪作为狙击枪完全够用啊。 张昭走下木楼,边走边给三个军事参谋说螺旋膛线,训练阻击手的事。带着刘二狗等亲卫打马到营寨外,高声道:“小王子,你往你自己脸上贴什么金? 你忘了成化十六年,在威宁海你的皇后是怎么死的吗?你自己是怎么跑的吗? 弘治十一年,是谁从河套灰溜溜的跑了?” 张昭直接揭小王子的短。装什么大尾巴狼?还无敌的勇士,扯鸡儿淡! 所以说王越是名将啊。明成化年间和弘治年间对鞑靼的的胜仗基本都是他打的。虽然史书上的斩首首级数据不好看,但是看他的功绩,不愧名将之称。 成化九年,红盐池之战,打的鞑靼人二十多年后才敢再入河套,给西北边陲带来数年安宁。延绥巡抚余子俊能修起边墙,完全得益于此战。 成化十六年,斩杀在鞑靼的满都海皇后。满都海在草原上东征西讨,为察哈尔部统一鞑靼诸部奠定基础。 即便现在威宁伯王越死了,小王子也不是无敌的。无敌个毛啊!正德十二年,朱厚照取得应州大捷。同年,小王子身死。是不是给正德皇帝捶死的还两说。 “哈哈!”新军卫这边爆发出哄笑。 明军是不会称“达延汗”的。这是孛儿只斤-巴图孟克的尊号。而称其为“小王子”是因为其继位为蒙古可汗时非常小,只有六岁。同时包含着蔑视的意思。 那翻译胆战心惊的给小王子翻译过来。 小王子身边的几名亲随顿时满脸怒容。满都海皇后在草原、察哈尔部的地位很高。而小王子此时的地位同样很尊贵。但他们无法在这次对话中插嘴。 小王子骑在俊马上,远远的打量着“名闻遐迩”的新军卫指挥使张昭。很年轻!在短短的数月时间内,此人率部已经斩首三千,战功赫赫。所部火器犀利。 小王子面相显老,看起来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般。他并没有动气,保持着威严、沉静的气度,“告诉他。我请他出来答话,只是想告诉他,我,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在此立誓,必将他新军卫上下都杀光。如违背此誓,天诛地灭!” 小王子用的是鞑靼语。他每说一句,麾下的三万大军就跟着高呼一阵。到最后,三万大军发出的声浪山呼海啸!在气势上完全的压过新军卫。 而小王子说完后,根本就不理张昭,打马回到阵列中。 他和博尔哈聊过,已经认识到新军卫的“危害”。只有灭掉这支军队,断掉他们的传承,鞑靼的骑兵还能继续驰骋在明朝的土地上。 翻译大声,一句句的翻译着。 张昭皱着眉头,返回到营寨中。 他被上课了。 小王子根本就不是想和他交谈,而是营造出一个舞台,给新军卫施加心理压力! 关键是,不管他怎么应对,小王子都会成功。 这是由战场形势、双方兵力人数所造成的。 新军卫的士兵们自然不会因为被施压就会崩溃,但确确实实因为被围而紧张的神经再绷紧三分。 这令张昭心里不痛快。 小王子有点东西啊。 庞泰、赵辰、李逍遥三人对视一眼,微微沮丧的跟着张昭回营。他们都是颇有才华的军事参谋,但被小王子这战场老鸟上课。小王子用的是阳谋。 … … 鞑靼人对新军卫位于城下的营寨的袭扰,一直都没有停止过。而等到十二日的下午四时许,其投石机装配好之后,这种袭扰更是达到顶点。 投石机让鞑靼人在射程上完全占据优势,令新军卫苦不堪言。 新军卫缺乏火炮掩护的缺点被无限的放大。 七八台投石机能砸死多少人?准头很差的!但是那巨大的石块从天而将,对新军卫阵型的袭扰,对士兵的心理压力都是非常大的。 小王子若是舍得用本部精骑对新军卫的营寨发起集团冲锋,没准在下午时就能破营。 但小王子选择稳一手。一个是因为新军卫彪悍的战绩。一个是新军卫分成小旗建制后,依旧有一战之力。 而等到将近傍晚时分,鞑靼人更是驱赶了近三千百姓前来,想将他们赶进韦州城,目的只有一个,消耗新军卫的粮食。缩短他们围困的时间。 “相公,这些百姓咱们放不放进来?” 第两百一十七章 更加危险 又是傍晚时,残阳如血在苦水河中浸染着。韦州城外,新军卫的营寨前,近三千名从灵州一带被虏来百姓的哭声一片。 “军爷,求求你,求求你开恩,放我们进去吧!”几名老人被推到人群的前排,哀求道。 “我们不想去给鞑子当奴隶啊。救救我们吧。”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一个小男孩,泪流满面的哭诉道。那小男孩表情木然,毫无生气。他已经被惊吓过度。 “朝!你们新军卫不是号称报效国家,保护百姓吗?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几个青壮汉子振臂高呼,不满的发泄着。 天空中的箭矢落在人群中引起更大的骚乱、流血、死亡和咒骂声。后面的人在往前挤。想要按照鞑靼人所告诉他们的那样:新军卫宣称保护百姓,他们会提供食物、水,不会不管他们。 而前面的人面对着紧闭营寨中,还有里面站的笔直的士卒,保持着畏惧,同时也没有办法去打开营寨,从而僵持着。 但后面的人潮往前推着,还有鞑靼骑兵,步弓手在用箭矢、马匹驱赶,营寨前的木栅栏在摇晃着,局势岌岌可危。 营中的指挥所三米高的木楼上,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一点。庞大郎派来的通讯员请示张昭后等在木楼下。张昭还没有作出决定。亲卫、李逍遥、赵辰都看着张昭,没有人催促。 因为,这是一个两难的决定。 不用怀疑,这帮百姓中肯定有鞑靼人的暗探,专门用来搞事情。这还只是其次的。更重要的是,多出三千张嘴,新军卫的粮食够吃吗?昨天“收割”了一批马肉,本来还可以多撑几天,只怕立即要见底。 … … 张昭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因为,留给他作出决定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尽快决断。 毫无疑问,他已经到了面临生死抉择的关头。 之前,展露过人的军事才华的赵辰给出判断:大战在六天之内一定会结束。他深以为然。但真像大话西游里面的一句台词:猜中开头,没有猜中结尾。 大战确实会在六天之内结束。但恐怕会以新军卫全军覆没为结局! 小王子这个蒙古可汗,很有点东西啊! 首先,没有按照新军卫所设想的那样,表现出极其强烈的决战意图。反而是围而不打。今天下午更是数次放弃战机。表现的非常谨慎。并不直接用骑兵冲击新军卫的枪阵。 其次,施展各种手段来疲敝新军卫。以求在最终的进攻中损失达到最小。 一共用了三种。第一,心理施压。第二,投石机、骑兵的袭扰。第三,驱赶百姓前来。 其实,驱赶百姓来攻城,或者冲击军阵,这种事从古自今都未断绝。大概要等到火炮出来之后,这种事才会消失。因为,火炮的射程可以达到两三里,这个射程足以让被驱赶来百姓受到保护。 而这种战术成功与否,完全看敌我双方主将的决断。 当年瓦刺太师也先把明英宗押到北京城下,屁用都没有,更别说叫开边城等等操作。当然,也有很多成功的案例。 现在张昭面临着这个选择:收,还是不收。 从他个人的角度而言,他是不想收的!战争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慈不掌兵!新军卫的宗旨确实是:保家卫国。但具体到这场战斗中,他,作为新军卫的指挥使,要为麾下三千儿郎的性命负责! 这个时候心软,等几个小时后或者明天,新军卫全军覆没,包括他自己要被杀死的时,他靠后悔有用吗?他找谁说理去? 所以,必须要有所权衡、取舍。 但是,新军卫现在不像在城池中,他们是在营寨中。这不是说“不收”就能“不收”的。近三千百姓拥堵在营寨门前,而且鞑靼骑兵并没有发起冲锋,新军卫能在此种情况下对百姓开枪吗? 以他给新军卫的士兵、将校树立起来的三观,这种命令根本就不能下。 而营寨再过一会,只怕就被推到。 更关键的是,要看到他此时作出选择更深层次的影响。 现在收留被虏来的百姓,和不收留,会直接影响到新军卫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不收留,新军卫还有一些时间,大致会是六到八天时间,来和鞑靼大军周旋。转机或许会出现在某个时间节点中。别老看到新军卫有的后勤压力,鞑靼大军没有? 要知道,花马池往西至灵州,往西南至宁夏中卫、固原城这一片数百里的区域,在一个月之前刚被抢过。现在不说是“坚壁清野”那么干净,物资绝对是不丰富的。 小王子用三万大军,姑且按照三万算。因为,今天中午鞑靼大军过河时有两万余人,算上昨天永谢布部的四千(五千被杀了一千),再算上下午时来的数千兵马。 这之后战场被遮掩,鞑靼如果不在韦州城头能观察到的地方渡河,具体兵力新军卫是无法估算的。 按照三万人算,围困新军卫十天左右,绝对会有很大的后勤压力,韦州城外可没有草给牛羊吃。 想当年,官渡之战,曹操和袁绍对持,不就是发现袁绍的破绽,然后去乌巢烧粮。 收留,那就意味着新军卫在今天晚上就得拿出作战计划,最好是明天就要和鞑靼大军野战,决出胜负。 张昭对这个方案,其实信心不大足。 其一,射程上,新军卫并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对面有投石机和步弓手。其二,新军卫的训练时间还不够,预估能执行排枪战术的只有四个连。 其余18个连队,能否在行进中保持队列发起攻击,张昭心里没底。 千般念头在张昭脑海中打转。他现在算是明白历史书上辩证的观点:历史的大趋势有必然性!比如,从奴隶社会转向封建主义社会,再往资本主义发展。这是必然性的。 而在必然性之中又有着偶然性。关键性的历史人物的决定,会推动历史进程。 他现在就处在这么一个紧要的关头。 “咯吱…” 张昭的视线中,一团的防线处的一处栅栏终于承受不住人潮的压力被压断。 指挥所这里,所有人的心头一紧。 张昭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开营门,让百姓进来。但是,要保持秩序,不听从者、妖言惑众者杀无赦。令陈康、方贯所部更换武器,装备钢刀,维护秩序。将辅兵连回来的80人调去充作翻译喊话。” 中国的方言是很多的。明朝的“普通话”,或者说中原雅言,用的金陵那片的口言。而和这些被驱赶、情绪不稳定的百姓沟通,用本地的方言会更有效。 “是,相公!” 不管张昭做出什么决定,只要他作出决定,指挥所这里的气氛陡然一松。庞泰、李逍遥两人赶紧去传令。 … … “哗…” 新军卫的营寨大门在用秦腔喊话数次后打开,这就像是洪峰时开了一个泄水的闸门。老人、妇孺、青壮奋力的往前冲。刚才强调的秩序就像是放屁了一样。 其中,不久前骂骂咧咧的几个青壮冲的最猛。 “他么的,什么保护百姓,不都是他娘的骗人的。”几人顺着营中的大道冲进来,感觉到身边的人变少,也感觉到身后的“危险”被解除,呼呼的喘着气。 新军卫的营门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韦州城门。左右分别是一团和二团的防区。陈康奉命维护秩序,他让人士卒们站成人墙,将人流限定的往城中而去。 而他本人,等在这条大道中,距离营门一百米。刚冲进来的几个青壮骂人时正好在他面前。 “抓起来。” 几个青壮刚要叫嚷,随即被捆起来,带到陈康面前。 陈康看起来颇为年轻,但是这几个月行军,招募,训练新兵,晒的黑瘦。同时身上的气质发生变化。此时,他扎着腰带,穿着土布军装,显得英姿勃勃, 陈康看着这几个青壮,四个人,一个年轻些,约二十出头。另外三人都是二十七八岁。这几人被放进来还对新军卫心怀怨恨。他的眼神有点冷,问道:“你们愿意打鞑子吗?” “不愿意。军爷,咱们只是平头百姓,打鞑子是去送死!”领头一人说道。其嚣张的气势稍微低了一些。 陈康点点头。机会给过了,那就不要怪他!这几人在面对危险时将妇孺挤开,先进来。而要他们去贡献一份杀敌的力量时又一口回绝。这样的人,还留着做什么? “把他们砍了。以儆效尤!” 几名青壮的惨叫声和人头让汹涌而来的百姓为之一顿,然后不断的有不守秩序者被斩杀,人潮终于恢复秩序。缓慢的往营寨后面划定好的区域而去。 … … 庞泰传令之后,没有返回指挥所,而是径直到一团去见他父亲。 因为,营门打开,新军卫一团这里所面临的压力变小。除开箭雨和骑兵呼喝、驱赶,迫使数千百姓惊恐外,局面正在表面上变得可控。 “爹,情况怎么样?”庞泰在营地中找到父亲庞大郎,将带来的水囊和一块用油纸包着烤熟、抹了盐的羊肉递给父亲。指挥所那里的条件要好一些,有熟食。 庞大郎坐在一个装满土的麻袋上,略显疲倦。他四十多岁的人,站一整天还是有些累,吃着儿子奉上的羊肉,又喝口清水解渴,道:“喏,你看到的这样。鞑子不安好心啊。至少能驱赶两千百姓进来。今天两千,明天会是几千?少爷,唉…” 他其实不赞同放这些百姓进来。不说奸细的事,这会拖垮新军卫。但是作为张昭委以重任的心腹,他肯定会坚决执行张昭的任何决定。不理解也会执行。 庞泰抿抿嘴,看着营寨外远处正进行抛射的鞑靼步弓手,忽而灵机一动,道:“爹,让二营他们用燧发枪试着把抛射,看看能不能打的远一些。” 庞大郎一愣,琢磨一下,道:“可以试试。”叫来传令兵,传达命令。 吴臣升任副千户后,以他的出身自然是在庞大郎麾下任职。他是张昭管家吴春时的幼子。新军卫这里多少还是有些划圈子的痕迹的。这是人类的特性之一。 吴臣正在营寨的第一线保护营地,接到庞大郎的命令后,想一想,夸奖道:“小泰可以啊!很有天赋。”他之前跟着张昭参加过燧发枪的试射,知道技术参数。 其中就有关于射程的测试。燧发枪把枪口调整角度,一样是可以进行抛射的。距离会增加,当然命中率不高。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使用,只要有些许的压制效果,鞑靼骑兵和步弓手就不敢如此嚣张。这就足以减轻营门那边应纳百姓的压力。 “让四连、五连、六连,一齐打四轮试试!” 吴臣的军事技能非常过硬。他之前在卢沟巡检司中当大头兵,接受过军事训练,而到新军卫之后,汲取大量的知识,成长的非常快。他的小旗、总旗向来就是新军卫的模板! 现在,虽然新军卫进行了大整编,他的老部队早被打散,但此刻他麾下的士卒依旧精锐。能在短时间内(一分钟)打出四发弹药。 “砰!砰!砰!” 硝烟弥漫,被压制了一下午的新军卫突然开枪。弹如雨下。虽然命中率感人,但是成片的弹药落下还是具备一定的威胁。 正在新军卫营寨前奔驰、驱使的鞑靼骑兵被打的落马,还有其步弓方阵都出现少量的伤亡。 稍后,二团同样开枪。将鞑靼骑兵和步弓手压制住。 小王子随后下达了撤退命令。号角声响起。他本来的目的就是驱赶百姓进新军卫的营地。既然新军卫愿意接纳,他也没有必要让部下继续损失。 这可全是他察哈尔部的家底。 夜幕终于再次落下。苦水河上幽深一片。第一天的对持就此趋于结束。新军卫看似解决一个难题,但局势其实更加的危险! 明天的情况会如何呢? 第两百一十八章 林同的情报 “通知总旗以上的军官于今晚八点到游击将军府开会。令庞大郎做好营地的防御工作。令陈康看好百姓营地。” 古代的生活节奏缓慢,通常使用十二时辰来计时。张昭来自现代,按照习惯是用二十四小时来计时。以他在新军卫的地位,随口说几次后新军卫上下都已经适应,并开始使用这种计时方式。 张昭的命令传递下去后,他到韦州城的城墙上独自徘徊着。李逍遥缀后跟着。庞泰和赵辰都被安排在做“方案”。 感受着闰七月的秋意,张昭眺望韦州城外弧线的鞑靼军营,灯火连片,思考着。 被掠来的百姓收都收下来,再多想已经无用。他得考虑明日出战的事情了。 第一,他虽然是个战场菜鸟,但换个角色,他也知道如何对付新军卫。继续驱赶大批的百姓前来,填到韦州城中。新军卫的崩溃只在眼前。 第二,百姓里的探子甄别工作陈康在做。但是肯定无法杜绝。照张昭看过的谍战片来说,投降的人总是存在的。未必能甄别的出来。这个隐患不知道会何时爆发。 如果选着明日出战,新军卫面临着两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第一,对新军卫威胁最大的是鞑靼步弓方阵、投石机。若能占据射程,新军卫至少在防御作战时是保持着绝对优势。那么,如何解决他们? 第二,小王子都当众发誓要把新军卫干掉。决战的意图还是很明显的。但是如果新军卫被骑兵放风筝,那麻烦就大了。 八里桥时,为何八国联军不怕我大清放风筝战术?因为火炮!谁风筝谁还两说。还有,洋鬼子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攻占京城。我大清的骑兵能怎么办? 当然,我大清那傻逼的骑兵将领也是有问题的。 张昭回想着战例,那是国耻之战。可惜啊,他穿早了一百年,十六世纪地球上强大的是西班牙帝国,英国还是个弟弟。晚一百年的话,他一定会带兵去一趟伦敦!把他们曾经对我们国家做过事,重新做一遍。 “逍遥,林同回来了吗?” 张昭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回头问道。 李逍遥走过来道:“相公,林哥昨天下午出去就没回来。韩伯圭带的骑兵连都只剩下二十骑。” 战争的节奏非常快。昨天上午军议,下午派出斥候,务必要查清楚小盐池方向的军情。然而,傍晚时就有鞑靼精骑五千前来。今天早上又是鞑靼主力兵围韦州城。 这个时候,用基本逻辑就可以判断出来,小盐池方向的三座城堡都已经陷落。根本无需斥候汇报。 李逍遥看着城外远处鞑靼人的军营,道:“相公,我觉得明日出战有出战的好处!不必太过于担忧。你不是说过我们新军卫一个团,只要不就是和鞑靼十万大军决战,就能成建制的活下来。现在的问题只是不知道小王子到底带了多少人围困我们。” 张昭轻轻的点头。出战有出战的困难,当然新军卫也有优势:那就是火器密度非常强。 就在这时,苦水河东岸距离韦州城数里的河岸边,忽而升起信号弹。 … … 林同自十一日的下午带着一名同伴(助手)骑着四匹马离开韦州城。随后,他们泅渡苦水河。往小盐池方向侦察。 林同经验丰富,避开了鞑靼骑兵的主力。但还是和鞑靼斥候相遇。同伴战死。他往萌城方向的山沟里钻,才算摆脱追兵,得以活命。在山地里,他是主场。 在野外休息一晚后,十二日他再次往小盐池方向前行。因为小王子率主力开始渡苦水河。这一次,林同顺利的抵达小盐池附近。亲眼看到小盐池城、惠安堡、熙宁堡上插着鞑靼的旗帜。 如果仅仅是做到这个程度,只侦测到小盐池陷落,林同还当不得陈康当日招募他时的称赞。 他并没有选择返回韦州城报讯,而是在小盐池附近杀掉一个鞑子,换上他的衣服,并将发髻给改了。其实这都是表面的伪装而已,真要遇到盘查,还是会露馅。 中国和鞑靼人的面貌差别很大。再者就是林同现在还不懂鞑靼语。一问话就要露馅。 但,他也仅仅只是要表面的伪装。换装之后,林同佯装做信使,携带马匹,在淡淡的暮色中抵达小王子的军营外,凭借着他过人的观察力,大致估算出小王子现在的军力。 然后再回到苦水河的东岸发出信号弹。他并不打算回韦州城内,而是留在野外继续侦查情报。 河滩上,林同仰躺着,看着几支信号弹升起。他嘴里叼着草根,有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其实叼草根,这是跟着他的好友李逍遥学的。 希望他带来的军情能对卫里有帮助吧! 而此时,他更想念在城中的闻娘子。想着昨日出城时她泪流满面的脸,想着她嘶喊着说出来的话。定定的出神。娶她啊!在这一刻,战争所带的紧迫感仿佛远去,他连日的疲劳都消失。 月光照在林同的脸上。 … … 先有一只红色的信号弹。跟着是一只白色的。然后,三支红色的信号弹,一只绿色的信号弹,在天空中绽放。韦州城内外,鞑靼人的营地中都看到。 其实,所谓的信号弹就是烟花。这种东西在宋朝时工艺就很完善。明朝时更不用说。想要什么样的烟花都能做的出来。 张昭自然不知道新军卫的信号弹的密码是什么。他不管一线的工作。而李逍遥当过卫中的斥候,很快解读出来。 “相公,肯定是林同。他带来的最新消息。小盐池那边的城池已经陷落。现在鞑靼人的兵里是三万五千人。” 李逍遥“嘿”的一声,轻轻的拍着城墙。鞑靼人的兵力被侦查清楚,这对于明日的“决战”是非常大的利好消息。 张昭仰望着天空,自语道:“三万五千人!三万五千人!走,逍遥,我们回去开会!” 在这一刻,他内心中作出决定。 第两百一十九章 与子同袍(上) 张昭步履稳稳的往城楼下走去。星光、月光、河水、城楼在他身后构筑成一幅静谧的秋夜画。 明朝的历史,原本会是什么样的?明弘治十四年是公元1501年,而一百多年后,也就是1644年,以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而终结。明末的苦乱,那是何等的深沉! 而之后中国便落后于世界,以至于有西方横行天下五百年,有近代百年国耻。 他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怎么会忘掉这一段历史呢? 他要改变这历史的航道。那么,在这场战役中,他就要带着新军卫活下去,取得胜利。 胜,他将拥有着初步改变历史的资本(战功)!败,他来到明朝的所有痕迹就会被抹掉。刚刚开始的燧发枪改革恐怕将会夭折。历史将回到它“正确”的轨道中去。 此时此刻,他就如同是在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 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重大的决策,会是在一秒钟之内完成的。必定都会经过反复的思考、酝酿,才能下最终的决心。张昭一样如此! 傍晚时在指挥所木楼上的挣扎,刚才在城楼的感慨、徘徊、犹豫,都是在脑海中酝酿着,而种子… 其实,傍晚时并非是栅栏要挺不住冲击,他才作出妥协:同意放百姓进营。而是,他内心中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他根本无法驱赶栅栏前的百姓! 他只能面对现实!这是这几个小时内,所有思考的种子。直到刚才,得知鞑靼主力的具体兵力,他最终做出决断:打! 明日决战! … … 庞泰、赵辰两人在游击将军府大堂的沙盘边做着功课:明日出战,如何解决射程和被风筝的问题。张昭去城墙上思索时就把任务布置下来。 “相公…”灯火通明的大堂中,两个青年站起来,“我们还没弄好方案。” 张昭点点头,做个手势,示意两人坐下来,“你们先继续吧。等会会上讨论。” 庞泰微微眨眨眼睛,他发现少爷身上似乎有着某种变化。神情坚毅,目光沉静。探询看向跟着进来的李逍遥。 李逍遥迈过门槛,喜滋滋的道:“刚才林同在河对岸发来确切的消息,围困我们的鞑靼兵力为三万五千人。” 时间将近八点,军中总旗以上的军官正纷纷来到大堂中。每个人心头其实有些沉甸甸的,下午的局势都看得到:新军卫处在全面下风中。而这个消息倒是让众人的心情略好一些。三万五千鞑靼骑兵不算太多。 议论声中,张昭轻轻的敲敲桌子,对汇聚到大堂中的八十多名总旗及以上的军官道:“我们现在开会。” 大堂中的军官们顿时肃然。坐着的百户、副千户们挺直腰杆。站着的总旗们全部都是立正的姿势。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坐在沙盘长桌上首的张昭。 张昭沉吟了数秒,组织着语言,沉声道:“诸位,昨天上午我们还在讨论鞑靼人南下的意图,而此时局势已经到了很危急的时刻。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我对当前的局势,有两点判断。第一,鞑靼的小王子依旧有和我们决战的意图。他正在用各种手段在削弱我们新军卫。 凡是敌人希望我们做的,我们坚决不做。凡是敌人不希望我们做的,我们坚决要做。 所以,我们不能仍由鞑靼人来削弱我们。我决意明日出营和鞑靼人决战!” 大堂中的油灯在清冷的秋夜里跳动了一下。新军卫的将士们依旧是寂然无声。 张昭接着道:“第二,鞑靼人惜命。正在围困我们的大军主力是鞑靼小王子的本部,察哈尔部的骑兵。小王子把他这点本钱打完,他在草原上的统治基本就玩完! 我们新军卫自成军以来,实战有两战。第一次是一个月前在小盐池东四十里斩首两千余级。第二次就是昨天傍晚教训永谢布部,斩首一千余级。 我们都希望打这种轻巧的仗。但是鞑靼人也不是傻子,连送两次人头他们都学精了。那现在怎么办?两军相争,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强敌,我们要敢于亮剑! 接下来,我们来讨论明日决战会遇到的问题,以及作战方案。” 庞泰起身介绍情况,大堂里的讨论逐渐的热烈起来。 明日和鞑靼人决战,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但是,军人怎么能没有血性呢?新军卫的主帅张昭选择决战,他们会追随。 夜色在略显嘈杂的游击将军府大堂外,徐徐的流走。 … … 距离韦州城十二里处,中军大帐中。 小王子刚刚巡视完军营回来,大帐中的女仆赶紧上前来服侍:更衣,洗脚,茶饮,肉食。 小王子坐在椅子中,享受着晚餐,随意的和陪着他的十六岁的次子乌鲁斯博罗特说着话。他的次子和长子图鲁是双胞胎。 满都海皇后给小王子生了7个儿子,五次生育,有三次是双胞胎。 乌鲁斯的面容继承了满都海皇后的美丽,略显得清秀。服饰华丽,蒙古贵族装束。他接过女奴递来的马奶酒,道:“父汗,今天那个明将实在可恶,竟然敢侮辱我母亲。过几天城破后,我要把他的脑袋收藏起来当酒壶。” 小王子的小胡子上沾着些马奶酒,哈哈大笑,道:“好,乌鲁斯,我答应你。哪里需要等几天?等明日再将这批明人俘虏送进去,他们就会崩溃。哼,明人满口仁义道德,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下午时他派出信使,令分路掠夺的各军将,灵州除外,将俘虏押到韦州城内。在傍晚时,他将第一批的明人百姓驱赶到新军卫的营寨中。 其实,如果新军卫不收,这些汇聚来的明人百姓都会被送到草原上。但是既然新军卫收下,他也不会客气。 晚上时,陆续的押送着百姓前来的兵马汇聚而来。所以林同给出的判断是约3万五千人。其实,这不是一个准确的数字。小王子准确的兵力是3.2万余人。 乌鲁斯欢畅的笑起来,抚胸行礼道:“谢父汗。” 父子俩说着话,随后带着女仆去休息。 夜色渐渐的深了。他们还不知道,张昭已经决意明日会战! 第两百二十章 与子同袍(中) 历史小说中常常写的是三更埋锅做饭,五更出战。五更是指的凌晨三点至五点。 众所周知,凌晨四点是人身体最为疲倦之时。这个时候偷袭往往会有奇效。五更出营,可能刚好赶上这个点偷袭。 只是,张昭和新军卫上下决意在十三日死战,没按照这个套路来。因为,新军卫根本就不是偷袭的军队。横队前进,需要鼓点来指挥。 清晨的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让韦州城、苦水河、风沙化的平原都沐浴在阳光中。 新军卫上下的早饭已经吃过。一个个的连队正排着整齐的队列,注目着指挥所的木楼上的青年!那是他们的主帅。 在早饭时间,新军卫底层的士卒已经明确了今天的作战任务。他们即将出营主动攻击鞑靼主力。以三千对三万五千人!张相公说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那么,他们缺乏勇气吗? 清晨的风吹动着新军卫的红色蟠龙旗,猎猎作响。新军卫能用龙旗,因为他们名义上是属于太子朱厚照的军队。 张昭看着下方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一个个整齐的方阵,让他清朗的声音在这风中传扬,“新军卫的全体指战员们!等会,我们就要向鞑靼人发起攻击。 这一战,我们当中有很多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但是,历史记不住我们的名字,后人会记住我们的功绩!鞑虏肆意的践踏我们的国土,我辈军人难道不敢亮剑吗? 大的道理讲完,还有小的道理。 鞑子三万五千人将我们围在这韦州城。昨天他们的可汗,也就是小王子当众发誓,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我们新军卫的将士,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的规矩! 新军卫的全体指战员们,我,张昭,新军卫指挥使,命令你们在这场战斗中听从指挥,服从命令!今日军鼓不停,我们向前不止。我的帅旗也将是这样!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新军卫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回应张昭的是三千新军卫士卒爆发出来的高呼声。 张昭道:“出战!” “敬礼!” 三千余名士卒全部抬起右手向张昭敬礼。这是他们对主帅刚才命令的回应,是承诺,是告别! 张昭缓缓的抬起右手,举在眉间,回了一礼。 军乐声在此时响起! 新军卫的军乐,直接用小鼓敲打出《分列式进行曲》的节奏。这是新军卫全体指战员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节奏。在此刻,这熟悉的音乐却格外的让人安心。 吴臣率领着他麾下的三个连队,在鼓声中率先踏出营寨。 决战开始了! … … 陈康率领着他麾下的士卒在大军营寨的后方、韦州城外看管着昨晚被鞑靼人驱赶进来的近三千百姓。 辅兵连和方俨都在这里。 张昭对方氏父子的安排,方珍、方储作为新军卫后勤部门的代表,留在固原城中采购和准备接应王家运输的物资。小舅子方俨执意留在新军卫中。 方俨坐在栅栏外的土堆上,看着营地里只分配了少量粮食的百姓,听到营寨正中张昭的声音遥遥的传来,接着就是军乐声响起,然后再看到吴臣率军出击,顿时变得目瞪口呆。 “伯宁,张…张相公是玩真的?” 陈康没好气的道:“那还有假?命令都下来了,你以为呢?玛德,老方竟然能捞着上战场,我还得在这里看场子。” 他心里很无奈。他知道少爷对他的安排是爱护的意思。毕竟,他还年轻。而方贯已经是十九岁。 方俨打了个哆嗦。一个月前,妹夫张昭安排他们父子三人离开韦州城,但是他父亲说不能都走了,得留一个人在这里对张昭表示支持。他们不支持张昭,难道还指望外人支持吗?他妹妹是张昭的妾室。 而且,张昭将他们父子三人从清平堡“解救”出来,他们是读圣贤书的,要知恩图报。所以,他就留下来。什么执意留在新军卫中,那是扯淡啊! “能打赢吗?” “谁知道?” 陈康眯着眼睛,看着远去的吴臣第二营。他没有参加昨天晚上的军事会议,不知道作战计划。 … … 赵辰留在张昭身边,在指挥所三米高的木楼上看着吴臣率部首先发起攻击。 吴臣所部向来是新军卫中的训练模板、精锐中的精锐。但是,他还是很担心一手提拔自己的老上级。 他本是杭州富户。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并延请名师教授兵法、韬略。弘治十一年,他到京中参加武举,以为能博一个出身,不想在京营中蹉跎。 去年新军卫在京中募兵,他毅然参加。只是,新军卫里面教的东西,让他之前二十二年的积累全然无用。他只能从新学习。但到底是有基础,今年五月份在大同府的新兵训练中冒出头来。 吴臣吴百户一手将他提拔起来。 以一个营,三个连的兵力去进攻鞑靼三万五千人的军营。目的是兑掉鞑靼人的步弓手。同时,亦是诱饵。战场上刀剑无情啊! 赵辰在担忧时,庞泰正跟在父亲庞大郎身边,带着一团剩下的第一营做着准备。 因为一团二营已经出战。接下里新军卫二团将跟上。庞大郎手里的这一个营出击的顺序反而要晚一些。 “爹,你保重!出来前,娘叮嘱我好好照顾你。”庞泰在营地里,将战术意图详细的给他爹说了一遍,又细心的检查了父亲随身的水囊,弹药,眼睛微微发红,心里不舍。 他因为父亲的缘故,被调到少爷身边,那里可以说是整个新军卫中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战,他们这些参谋和昨晚的会议都作出详细的推演、计划。但是,如刚才少爷所说的。这一战很多人都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因为,新军卫是在搏命! 战争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要流血牺牲的。鞑靼人那边是宿将,想打轻巧仗那是不可能的。 庞大郎坐在土堆上,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心里欣慰儿子的成长,嘴里却是笑骂道:“去。小兔崽子。你娘是叮嘱我照顾你吧。行了,别作小女儿态。赶紧去少爷那里。保护好少爷。你爹我在江湖上飘零半辈子,还能有光宗耀祖的机会,都是拜少爷所赐。” “是!” 庞泰向父亲敬礼,转身离去。 … … 李逍遥也在营地中送着王武和许澴伟。 这里是整个营寨的右边,第二图的驻地。三人径直的往营寨前走去,在营门前看着平原中吴臣所部在鼓声中前进。 “小二哥,许哥,你们要保重。” 王武络腮短须,扎着腰带,除燧发枪和弹药外,还带着一把钢刀,七尺男儿,颇为英武。笑着摸摸李逍遥的头,道:“真正危险的是吴臣那三个连。这小子是个狠人啊。这样的任务都敢接!我们二团要加油啊!” 许澴伟在三人中年纪最大,笑着摇摇头,他知道王武的意思,在大战前说笑以减轻压力。把腰间的水囊解下来,递给李逍遥,道:“逍遥,把你的水囊给我。我这里头可是上好的五粮液,别都喝光了啊。” 李逍遥打开水囊闻了闻,说道:“许哥,那你得打完这仗回来检查我啊。” 许澴伟哈哈一笑,“逍遥,回去吧。咱们新军卫的规矩,军官和士卒共进退。底下的兄弟们都没抱怨,咱们说什么,打就完了。你小子枪法不错,好好的保护张相公。咱们这些落魄的武夫,能有今天的荣耀,读书识字,懂得做人的道理,如何活着。这都是张相公所赐!” 李逍遥点点头,举起手向两位兄长敬礼,然后返回。 … … 苍凉的号角声在大地中回荡。随着新军卫三个连队贸然出击,鞑靼人开始做出反应。 第两百二十一章 与子同袍(中一) 鞑靼军营最近的距离韦州城十里地。新军卫如果要靠双脚走过去,五千米的距离,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而整个鞑靼军营呈半弧形将韦州城围住。在平原地形,这个距离足以保证骑兵加速和各种战术的执行,又不至于让韦州城的斥候溜出去。 “这些明人疯了,竟然敢主动出击!” 在号角声中,一支支的骑兵队伍汇聚在军营前。汗旗之下,乌鲁斯诧异的说道。 按照常理,怎么会有步兵胆敢去攻击骑兵呢?这完全是反过来了。 小王子骑着汗血宝马,眺望着踩着鼓点排着横排阵列而来的约五百名明军士卒,老练的调派兵力,“兀都儿,你率本部精骑两千绕后击溃这股明军。” “是,大汗!” 兀都儿是少师脱火赤的长子。他就在小王子左右,上前来领命后,点起人马直扑新军卫的三个连队而去。 他们父子俩深得满都海皇后和小王子两人的信任。当然,脱火赤的指挥水平不怎么样。当年,满都海皇后基本都是亲征,不大信的过脱火赤的能力。 “鞑靼人的骑兵来了,准备,五连向左转。” 吴臣轻率三个连队,共计420余人,排着整齐的方阵向前进发。各连的百户、总旗纷纷喝令变阵,准备迎击鞑靼骑兵。 这就是新军卫应对鞑靼骑兵放风筝的战术。 新军卫派500人的前锋军队去冲阵,难道小王子3.2万骑兵在手,会选择把汗旗往后退?这种事在战场想都别想,不可能的! 古代的军队很可能一退就是全面溃败。没见淝水之战的打法,符坚只是稍稍往后退,想要让出空地和北府军作战,结果阵型一动,再加上各种因素,被打的大败。 而将420余人,三个连队投到十里地的平原战场中,面对大股的骑兵冲锋,其风险也是不言而喻的。 三段式射击固然是火力凶猛。但是,骑兵完全可以绕后冲击。或者从侧翼切入,这就是小王子刚刚下达的命令。 新军卫的应对办法就是现在这样。 在各百户、总旗的呼喝下,新军卫的三个连队迅速的构筑成一个空心方阵。这是拿皇对付骑兵的经典战术。 … … 双方的战术变化都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 兀都儿率领着两千鞑靼察哈尔部的精骑迂回着将吴臣的空心方阵给包围起来。 “嗬嗬…” 鞑靼骑兵嘴里发出惯用的恐吓声。然后,立即就有骑兵试图上前抛射。这是鞑靼对步兵方阵惯用的骚扰战术。 “砰!砰!” 新军卫的火铳手率先开枪。正率部试探新军卫射程的一个鞑靼百户连同着麾下的几十骑被一次骑射打的人仰马翻。 不远处,兀都儿控制着马匹,额头上的青筋跳起来,连声呼喝,在距离新军卫空心方阵稍远的地方集结阵势,然后率部往方阵的斜角冲过去。 “冲。长生天会保佑鞑靼的勇士们。” 兀都儿声嘶力竭的喊道,手里的弯刀打着马背,加速往新军卫的阵型冲去。 从几何图形的角度来说,一个矩形阵,或者方阵,其四个直角的位置火力是最薄弱的。 但是,在直角的位置画一条切线,就会发现切面上对着的是一个锥形的燧发枪阵列。 一样具备杀伤力。 所以,骑兵和燧发枪空心阵列的较量,在战术上骑兵是占不到便宜的,不存在撵着步兵追杀。双方胜负的结果取决于各自士卒的发挥,还有指挥官的水平。 “哒哒…” 两千骑兵的冲锋,马蹄声如鼓点阵阵。 “砰砰!” 新军卫的士兵在吴臣的指挥下开枪。 战场上硝烟弥漫。 胜负在瞬间分出。 如炒豆般的枪声仿佛用不停熄。新军卫出现了一定的伤亡。但他们的方阵面前是大量的鞑靼骑兵尸体。为彰显武勇,带头冲锋的兀都儿被一颗流弹击中,随后落马,生死不知。 察哈尔部的贵族、士兵终于不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眼目睹了这只新式军队的火器之犀利。 小王子的脸色微变,喝道:“吹号角让他们撤回来。投石机发动,让步弓手正面阻击他们。” 这时随着鞑靼人的号角声,战场上的小鼓敲起来。只见新军卫的营地中,又有一只约500余人的队伍出来。而看其行进的路线,显然是要支援吴臣所部。 这支队伍是由副千户许澴伟所率领的二团四营。 … … “明人到底想干什么?”乌鲁斯再一次问道。 过来议事的永谢布部太师亦不刺脸上带着微微的不屑,道:“很明显,明军的将领是想要试探能否突破我们的封锁。大汗要是不将这只小股部队吃掉,半个时辰他们就能打到我们的军营前。” 小王子等人的军队集结在自己的军营前,大约距离韦州城7里地。投石机正在调整着,装着石块,准备发射。 乌鲁斯给亦不刺讽刺了一句,心里头不痛快。没再废话。 小王子点点头,反手将军,道:“确实如此。亦不刺太师,你等会率两千骑去击溃新出来的那500人。博尔哈,你率一千骑掩护步弓手。” “是,大汗。” 博尔哈也懒得顾忌自己部落的太师在场,直接听命于小王子,意思表达的很明确。 大军云集在这里,亦不刺不敢公然的违背小王子的命令,打马去点齐本部兵马,准备冲击许澴伟所部。 而这时,鞑靼的500步弓手方阵已经缓步而去,抵达射程后,开始抛射。 众所周知,马弓和步弓是两回事。这就像能开一石弓的士兵未必能开三石弓。鞑靼人人都会骑射不假,但要作为步弓手,还是进行挑选的。 “嗖嗖!” 抛射而来的箭雨落下来。给新军卫吴臣部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进行抛射的箭,和直射的破甲箭,是不同的。抛射的箭矢要更轻一些。当然,杀伤力要小一些。 还有,看着箭如雨下,在单位区域里面那密度还真不高。燧发枪阵的斜射的命中率感人,那步弓的抛射会很精准?想都别想! 吴臣在空心方阵中的空地,骑着马,这让他有一定的高度可以观察前排的战场。当即喝道:“换弹药。换弹药。” 空心方阵战术这是新军卫第一次运用,吴臣凭借着他的指挥和麾下士卒的精锐,硬生生的挡住了鞑靼骑兵的冲击,但是这仅仅只是今日决战的序曲。 现在,是正事! “哗!” 吴臣所部顶着三轮箭雨换上鹿皮包着的弹药并将方阵向前移动至射程内。这种弹药可以增加射程,张昭不过了,将储备的鹿皮弹药全部装备给吴臣的这个营。他们承担的责任是非常大的。 “开火!” 尖锐的哨子声骤然的响起。 “砰!”“砰!”“砰!” 第两百二十二章 与子同袍(四)-创造出的战机 鞑靼人的步弓手在燧发枪的排枪射击下,如同韭菜般被收割,在枪声中成片成片的倒下。他们的惨叫声络绎不绝。 有一名鞑靼弓手捂着肚子,头上的皮帽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露出头皮。他不再有入侵时趾高气扬,不再有抢掠我大明百姓时的嚣张、肆意、凶恶。他在血泊中爬着、挣扎着,嘴里发出凄厉的哭喊声:“额吉,额吉…” 额吉就是“母亲”的意思。 如张昭所知道的,任何军队都是有伤亡率上限的。小王子等人打老了仗,虽然不懂这个道理,但是知道分批将部队派出去,避免一次性被打垮。 而此刻,根本没有经历过严格纪律训练的鞑靼步弓手在新军卫三轮火器的射击之下立即就崩溃。 这还是因为新军卫的精锐射速太快,他们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打懵了。否则第一轮齐射,他们就要被打崩! 500步弓手瞬间被打的落花流水,伤亡近200余人。剩余的弓手发一声喊,将手里的步弓丢弃一哄而散的往后方逃走。 正在押阵的博尔哈在马背上挥舞着马刀,呼喊道:“都别逃,都不准走。” 他是右翼永谢布部的人,虽然心里对逃兵极度愤怒,但并不敢对达延汗本部的察哈尔部众执行军法。 这时,成片的签弹追击而来。不少弓手被背后巨大的动能打的扑出去,有的闷哼一声就此死亡。有的人被打的扑倒在地,发出各种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 … 数里外,小王子的脸色变得铁青。 成建制的弓箭手在任何一支军队中都是非常宝贵的。这是远程打击的利器。培养起来非常难。而现在新军卫的小队将他麾下的弓手屠戮大半,打的士气全无。 “叮叮…” 刺耳的鸣金声在远端的新军卫营地中传来。至此,新军卫派出一营军队攻击的目的图穷匕见。 小王子怒喝道:“合答海,你率土默特万户五千骑将这股明军给我截住,绝不允许他们逃走。” “是,大汗。” 土默特部的贵族合答海在马背上抚胸行礼,带着亲卫们打马而去。 这时,投石机终于开始抛射。 “呼…” 十几发巨大的石块带着呼啸声砸在风沙化的平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仅仅就是听个响而已。在这十里地的战场上,想要依靠七八台投石机搞火力覆盖战术,那是痴人说梦!不是说投石机砸不中人,而是非常需要运气! 距离小王子的骑兵本阵还有两里路的新军卫空心方阵中,吴臣的亲卫道:“大人,相公鸣金收兵。” 吴臣的亲卫当然没有参加昨晚的军议。而新军卫向士兵们传达作战目标肯定是不会涉及到今日具体的战术的。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咱们都打到这里来了。还退的回去吗?传令下去,二营就地防御。” 吴臣骑在马上,发出指令。对呼啸着从头顶遮住朝阳带着一片阴影飞过去的石块视而不见。 稍后,大队的骑兵呼啸而来,将吴臣所部分割在战场中。 这时,新军卫中急促的鸣金声反而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鼓声,只见新军卫的营门大开,再有两个营踩着鼓点走出来。显然,是想要救援被围的吴臣部。 这两个营分别是一营和三营,由庞大郎和王武两人率领。至此,新军卫最精锐的四个营,12个连队全部投入到战场中。 其中,许澴伟所率领的四营正在被永谢布部太师亦不刺的两千骑兵监视、纠缠着。 小王子盯着走出来的新军卫部队,压着心中残余的愤怒,沉声命令道:“博尔哈,你将永谢布部剩下的一千骑带上,我在给你2千骑,你将那两只小股部队缠住!” 作为戎马征战十几年的将军,小王子亲眼目睹新军卫的火器之后,很快就发现其弱点:新军卫必须要站定,然后才以三排阵列射击。 所以,他给博尔哈4千骑兵,就是阻拦新军卫新出来的增援部队。只需要保持不断的冲刺、骚扰,就足以令他们停下步伐,开枪防御。这便能迟滞其行军。 刚刚从阵前率部返回来的博尔哈没有任何废话,看看已经被包围的新军卫突击部队(吴臣部),再次领命而去。 … … 因为大股的骑兵进入到战场中,准头不加的投石机开始延伸射程,往新军卫的营寨和韦州城里攻击。 而整个战场分为三个部分。四千骑兵去迟滞庞大郎、王武的两个营。亦不刺出工不出力的两千骑兵阻扰许澴伟的一个营。鞑靼人真正想要灭掉的一团二营则是被五千骑兵围困住。 一队又一队的骑兵围绕着新军卫的方阵开始跑圈,尘土飞扬。那些鞑靼骑兵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声。 虽然新军卫达到自己的目的,将步弓手全部屠戮,但没有任何步兵方阵可以时刻的保持精神高度集中。而土默特部的贵族合答海的目的就是要对这支400余人的明军时保持着压力。如同狼群盯着他们,随时准备咬上去。 吴臣骑在马上在空心方阵中来回奔走,大声鼓舞着士气。前排的百户、总旗们对偶尔试探的扑上前的数十骑开枪射击。 “砰!砰!” 在弥漫的硝烟中,燧发枪的枪声时不时的响起,不仅仅是吴臣这里,还有更远处的三个营。他们同样遭遇到鞑靼骑兵的试探攻击。 而如果反应不及时,这种试探性攻击立即就会演变城真正的攻击!毕竟,骑兵在战场上占据着优势。 汗旗之下,小王子看着场中逐渐占着上风的军队,满意的点点头,对次子乌鲁斯道:“再过片刻,胜机就会到来。” 乌鲁斯心悦臣服的道:“父汗运筹帷幄,明军新军卫指挥使被父汗玩弄于鼓掌之间。孩儿已经忍不住想怎么将他的脑袋制作成酒杯。” 小王子拿起马鞭,哈哈大笑。 … … 新军卫的营寨中,三层木楼上,张昭等人将战场中焦灼的局势看得一清二楚。 赵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坚定的道:“相公,机会来了。下令吧!” 第两百二十三章 与子同袍(下)-决战 呼啸而来的七八块石块砸在新军卫的营寨中。 砰!砰! 张昭看都没看这命中率感人的石块,淡定的站在木楼上。他没有丝毫的迟疑,传令道:“擂鼓!”说着,大步往木楼下走去。令旗挥舞,鼓声响起来。 新军卫剩余的9个连队在鼓声缓步出营,准备参与会战。同时,张昭翻身上马,带着警卫排、新军卫的红旗,准备出发,进入战场中。 在昨晚的军事会议上,明确的提出来,新军卫要和鞑靼主力决战,需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射程问题。投石机可以不用管。但是其步弓手必须要打掉。 第二,如何不被放风筝。鞑靼人虽然有决战的意图,但是,小王子领军颇为老练,新军卫全军出战,焉知他不会拔营后退?两条腿的总跑不过四条腿的。 所以,才有会今天刚才的一幕幕。 作战计划如下:第一,新军卫派出一营的精锐,作出攻击姿态。可以预见,只要能承受的住鞑靼骑兵一轮或者两轮的冲击,小王子必定会派步弓手出战。 因为,步弓手的抛射会占据着射程优势。从小王子爱惜兵力的情况看,他不可能选择骑兵集团重兵冲锋,一举击溃新军卫这个营,而是会选择步弓手远程抛射。 第二,新军卫的精锐和步弓手对战,那么就意味着机会来了。鹿皮弹药专门为此准备的。 一旦将鞑靼人的步弓手解决,那么第一个问题就解决了。 而小王子失去步弓手后,心里肯定要气的滴血,步弓手培养不易,都是宝贝。则其必定有围歼新军卫这一营精锐的念头。手握三万骑兵,谁能容忍新军卫一营军队耀武扬威后回营? 当然,也有可能小王子会选择隐忍。那么,就有第三步。 第三,新军卫得演。新军卫的大营中要表现出“得手”的喜悦,鸣金收兵,故意表现出此战的意图就是屠戮其步弓手,而不是冲击小王子的营地。 怎么样,气不气?有没有感觉智商受到侮辱?新军卫是算定你要派出步弓手的! 此时,出战的精锐则表现出力疲,徐徐回撤。 如果小王子依旧选择苟住。那今日的会战就到此为止。没有步弓手的威胁,新军卫守城的压力会大减。同时,赢下这一战必定会士气大振,明日再战! 但如果鞑靼骑兵围上来,新军卫出战的精锐就要原地固守。而且一定要守住,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这就是作战计划的第四步。 第四,当新军卫出战的精锐被围住后,新军卫应当作出何种反应?派兵救援! 这个时候还不能全军出击。而是要忍住!采用添油战术式的救援。 即葫芦娃救爷爷那种方式。 新军卫连续派出救援部队。小王子则连续派出骑兵拦截,阻止新军卫救援。在场面上看起来,新军卫陷入到战场上的兵力会越来越多,鞑靼人占尽上风,看起来破敌就在眼前。 但是,反过来想,这样一来,整个战场陷进去了多少鞑靼骑兵?此时,张昭、赵辰、庞泰、李逍遥等人在木楼上看得清楚:估计有万余人。这就是决战的时机! 所以,此时,张昭率新军卫剩余的连队,全军压上。 到这个时候,和鞑靼人决战的第二个问题已经解决。放风筝战术,不会再出现! 首先,且不说鞑靼的首领,小王子在此时会不会撤军,就算他想撤,这万余骑兵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撤出来的! 这不是玩电脑游戏,把鼠标一点,框一下就可以将部队拉走。要撤军,先要派出信使通知各支军队的主官。然后各主官再往下传,集结军队,再撤出。 在个时间差内,战场形势早就是瞬息万变。最明显的问题就是:明军主力已经抵近。 其次,还是个伤亡率的问题。小王子手头还有两万骑左右,他如果觉得要输,想要后撤,没人能拦得住他。新军卫的骑兵数量不足。 但是,试问三万余人的大军,被打残一万多人,这个伤亡比例,小王子还能继续率军围城或者和新军卫对持吗?如果能,那鞑靼骑兵早把明朝的京师给打下来了。 想都别想! … … 巨大的鼓声“咚咚”的响起来,在这绚烂的西北平原秋日阳光中震动起来。 新军卫所有的士卒们都想起清晨时卫指挥使张昭的话:“鼓声不停,前进不止。” “杀!”“杀!”“杀!” 出战的九个连队齐齐的爆发呐喊声,踏着整齐的步伐,以超长的横队阵型进入战场中。如果俯瞰的话,就会发现这就是一道墙,在平推过去! 他们就如同铁锤一般,要碾碎所有的阻挡者! 阵型中,新兵团百户方贯热血沸腾。脖子上青筋跳动,扯着喉咙,与袍泽们齐声呼喊,“杀!” 而在他们身后的就是张昭的帅旗!张昭穿着土布军装,带着笠形铁帽,骑在马上,神情坚毅,押阵前行! 年少提军行,三千儿郎战未休。 韦州城头,监军张雄端了一把木椅坐着,由两个小太监陪同,目睹着战事的发展和局势的变化。 小太监腿肚子都在抽筋,牙齿打颤的道:“张公公,能赢吗?” 张雄在新军卫毫无存在感。军议时他虽然出席,但基本保持沉默。他此时坐在椅子上,并非是胸有成竹,而是怕脚软啊!绷着脸,尖着嗓子道:“咱家怎么知道?” … … 数里外的鞑靼阵中。 小王子身边的鞑靼贵族们一阵骚动。傻子都看出来,新军卫这是想要决战。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惹人生厌的亦不刺不在这里,乌鲁斯再次活跃起来,对左右的军事贵族们道:“谁给明人勇气,竟然敢用三千人和三万人决战?” 但是,他这番讥讽的话并未引起任何的附和声。四周反倒是一片沉默。在战场上,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王子皱着眉头,注目着明军缓缓逼近的横阵。随后,断然下令道:“野不干,本汗给你八千骑,去把明军将领的人头给我提过来。” 野不干是兀良哈万户下属的千户,是小王子的心腹爱将,花马池就是他打下来的,都指挥王泰的脑袋就是他砍的。这时,昂首领命而去:“末将遵命!” 第两百二十四章 与子同袍(下一) 无数的战马在平原上奔腾,马蹄声如雷,卷起的尘土飞扬。精锐的骑士争先恐后的冲锋! 在这片十里长的战场上,战鼓声、号角声齐鸣。燧发枪声阵阵,白烟弥漫。 新军卫和小王子所部,双方的士卒在沙场中舍生忘死的浴血搏杀。 在小王子的命令之下,正在围困吴臣所部的五千鞑靼骑兵在合答海的指挥下发起总攻。 鉴于吴臣所部距离鞑靼骑兵的军阵太近,而且其部最早出战、最为疲惫,自然是要先打破这个新军卫的方阵。将兵力解放出来,去增援滞新军卫三个营的亦不刺和博尔哈。 小王子决意和新军卫决战,之前爱惜兵力的想法自然都丢掉。而是作出战场中一个统帅应有的英明的决断。 但是,他万万想不到,吴臣麾下的一个营是新军卫精锐中的精锐。 “砰!砰!砰!” 也幸亏千户合答海之前看到兀都儿亲自率兵冲阵的凄凉下场,躲在后面指挥,否则在犀利的火器之下他就要命丧黄泉。 吴臣所部的空心方阵四周,倒毙着大量的马匹、士卒。如同人间炼狱。 其实,如此优势的骑兵下定决心强冲空心方阵,取胜的概率是很大的。但是,架不住吴臣指挥得当,麾下的士卒训练有素。顶着伤亡,走到二三十米内玩排枪击毙,或许有问题。但站立不动打靶,制约他们的只有一个因素:弹药不足。 … … 在吴臣所部遭到猛攻时,庞大郎和王武两人都在奋力的向前进攻。他们很清楚,久攻之下吴臣所部的空心方阵肯定会被冲动。 按照新军卫的作战条例,每名士卒大约会带二十几发弹药。正常情况下,一场战斗每名士兵打五六发弹药就会结束。而作为“诱饵”的吴臣所部就是非正常情况。 二营的士卒大概带着三四十发弹药。将弹药打空的概率很大。所以,他们必须要保证尽快靠近,以接应二营。 另一边,走的更远的许澴伟所率领的四营看得出永谢布部太师亦不刺出工不出力。他们的空心方阵正在努力的移动,距离吴臣所部还有一里左右的距离。 亦不刺如毒蛇一般的眼睛观察着一里开外缓缓移动的空心方阵。时不时的派麾下十人左右的小队上去骚扰、送命,诱使四营停下来,开枪。 又一轮冲锋后,亦不刺将麾下的心腹将领恰卡叫来,指着正在移动的空心方阵,沉声道:“看到没有,他们在移动时停下来再射击会有一个明显的小小的停顿。这股明军没有最先出战的那帮明军精锐。这个时间间隙就是我们的机会。” 恰卡在前天傍晚时率军冲过新军卫的阵列,知道这支军队的厉害之处,忧虑的道:“太师,这个间隙时间太短,我们根本没法冲过去的。” 亦不刺斜着眼睛骂道:“你是傻了吗?我们有必要冲过去吗?这个间隙足够我们的勇士冲到马弓的射程之内。明人的防御基本没有,一阵箭雨就够他们好受的。我给你五百人,你组织好,一波箭雨把这支明军的方阵击破。” 恰卡琢磨了一下,道:“太师,那他们要是站着不动怎么办?” “蠢货,没见土默特万户的合答海正在不计代价的围攻最前面的那只明军吗?他们赶着去救援,怎么可能不动?” “好!” 恰卡领命而去。 很快,恰卡就组织起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随后对着四营的直角方位发起冲锋。 “立正!”许澴伟骑在马上,发现这股鞑靼骑兵一反常态的开始投入数百人进攻。立即发出准备战斗的命令。 “砰!”“砰!” 恰卡的第一次冲锋没有卡好时间点,率领军兜出一个弧线,留下数十具尸体。 许澴伟等待大约两分钟后没见这股鞑靼骑兵没有再次发起冲锋,心想:“看来鞑靼人内部有矛盾啊!”再次传令空心方阵移动向前移动。他急着去救吴臣的二营。 就在这时,恰卡再次率领着补充后的500骑逼过来。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立即发起冲锋,而是耐心的小碎步的跟着许澴伟的四营,一点点的试探着四营的“安全距离”。然后抓住间隙,在突然间发起雷霆一击。 “立正!” “打!” “嗖嗖!” 这一次,四营的直角面没有打退冲锋而来的鞑靼骑兵。密集的箭雨给四营造成极大的伤害。不断的有士兵发出惨叫,倒地。后排的士兵自觉的补上去,但无济于事。 这是双方意志的直接较量。 永谢布部将这五百骑完全当做敢死队来用。新军卫的士卒倒下时,成片的骑兵被收割。但是,空心方阵每一边都是三排,这足以保证火力密度。 而当四营的空心方阵稍稍出现火力的空隙时,一直眯着眼睛看这里的亦不刺率主力骑兵直接扑过来。 轰! 大量骑兵组成的洪流在间不容缓之间将四营组成的空心方阵凿穿。而正在指挥作战的许澴伟被一名鞑靼骑兵拦腰斩断。静止的马匹和冲起来的骑兵怎么对抗? 许澴伟知道他犯错了。他太过于心急,想着去救援二营,而忽略了他们自身的安危。就算这股鞑靼骑兵之前一直出工不出力,但他们始终是敌人! 但… 许澴伟的意识随即陷入到黑暗中。 四营的将士们被冲散。三个连,420人,有的人在原地射击被高速冲击而来的骑兵屠戮。有的人被鞑靼骑兵驱赶着踏死,有的人放下燧发枪逃跑,但在平原地形上能跑到哪里去?很轻易的被鞑靼骑兵追上收割。 “喔…喔…” 目睹这一切的所有鞑靼人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胜利的天枰已经倒向他们。 小王子身后还有1.2万余鞑靼骑兵,这些人都在高举着武器嚎叫着。 小王子脸上带着笑容,眼睛中透着兴奋,新军卫在此战中给了他压力,吩咐道:“乌鲁斯,你带五千骑去和亦不刺汇合,继续将明人另外两个方阵攻破。” “是,父汗” 乌鲁斯兴冲冲的去了。他知道这是父亲让他捞军功。 “老许!” 距离四营约半里地的王武亲眼看着自己的好友被人腰斩,亲眼看着自己的袍泽兄弟被骑兵屠戮,睚眦欲裂。失去阵列和纪律的燧发枪兵无法和骑兵相抗衡。 “许哥。” 李逍遥在数里之外亲眼目睹着四营的空心方阵被打破,而他的兄长许澴伟断无生还之理。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中涌起来。但是,他没有时间悲伤。 就在这时,野不干率领的八千鞑靼骑兵和张昭亲自押阵,如同人墙般推进的新军卫九个连队狠狠的撞在一起。 战争的乐章,已经抵达最高时! 第两百二十五章 与子同袍(七)-危急时刻 八千鞑靼骑兵从战场的侧翼出现,绕过正在和庞大郎、王武两个营纠缠的博尔哈四千骑兵,如一把利刃斜着切过来,和新军卫最后的九个连碰撞在一起! 野不干作为小王子的心腹大将,不久前在小王子身边全程目睹新军卫犀利的火器。面对着新军卫超长的横队阵型,他不可能是率八千骑兵直愣愣的正面冲击! 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而野不干虽然不知道不久前永谢布部的太师亦不刺凭借着仔细的观察,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打破新军卫空心方阵的“窍门”,但率军冲阵,他还是心理有数的! 从侧面冲击明军新军卫最后押上的全部军阵。 在今天的战场上,鞑靼骑兵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所以,野不干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调配、调整他的兵力,阵型。展现出来的,就是此时从新军卫的西南角杀过来。 更有甚者,还有一股约千余名的骑兵正在试图绕后包抄。 新军卫九个连排成的横阵,分两排,以630人紧紧的排列在一起,宽度约有250米。这个宽度足够的长。但并不足以覆盖整个战场的横截面长度。 所以,野不干的包抄战术完全可行。 就在鞑靼骑兵万马奔腾着发起冲锋时,新军卫的阵型开始变化! 张昭身边的军事参谋制定了今天如此复杂、精确的决战计划,怎么可能在最后一步上犯错? 在理论上,新军卫最后9个连队的横队向前,碾压一切敢于阻拦之敌,但鞑靼骑兵没犯傻,他们自然也有应对计划。 “第六连,第七连,立正!向左转,向右看齐。” 新军卫九个连在极短的时间内,由“一”字形的阵列变成一个直角阵型,直面冲来的野不干八千骑兵。 开玩笑,古代的军队都能玩出由偃月阵变成鱼鳞阵之类的转化,新军卫天天搞队列训练,临战时变个阵都不会吗? 当然,在这样紧张、紧迫的战场中进行变阵,新军卫的队列自然没有会操时那样整齐: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斜看还是一条线。 但是,即便队列不够整齐,只要是横队阵型摆出来就无妨。左右的同袍靠前或者靠后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并不影响射击效果。 “砰!”“砰!”“砰!” 伴随着燧发枪射击的声音,白色的硝烟弥漫而起。当前使用的都是黑火药,燃烧后会有白烟冒出。 新军卫的阵前瞬间人仰马翻,刚刚还在嗷嗷叫的鞑靼骑兵们被打的哭爹叫娘,士气崩溃。 野不干并没有冲锋在第一线,在战马冲刺后开始放缓速度。然后,这个骄横的鞑靼大将,就看到半里开外他麾下的勇士们直接被打的崩溃! 不少骑兵在没有军令的情况下开始调转马头往回逃走。这是人求生的本能。 新军卫的正常水平是一分钟打三分弹药或者四发弹药。精锐士兵是确保一分钟四发的稳定输出。而正常情况下,遭遇火器齐射的军队,在第六轮第七轮的时候就会崩溃。 张昭押阵的最后九个连队,大致都只有新军卫乙等兵的水平,属于合格的士兵,不能算精锐。他们的水平是一分钟打三发弹药。但这足够了! 在短短的两分钟内,正在冲锋的鞑靼骑兵遭到无情的屠戮,冲在最前面的两千多骑全部伤亡,剩余四千余骑兵调头就跑,胆气全部被打没。 野不干痛苦的闭上眼睛,将心底那股血气之勇、不甘心都压下去。因为再冲也是个死。一边严令各部将领去收拢溃逃的士卒,一边看向战场的远端。那里有他绕后的一千骑兵。 直角阵型不是方阵,依旧有缺口。 在野不干的视线中,那一千骑正绕过新军卫的阵型,往其帅旗所在直扑而去。 “好!” 野不干将身边最后没有溃散但脸上带着慌乱的一千骑聚拢,原地等着新军卫的阵型出现混乱,准备再次冲锋。 … … 在野不干率部冲锋之时,乌鲁斯率五千骑兵出来和永谢布部的太师亦不刺汇合,前往支援两里外的博尔哈。其率军四千,正迟滞着新军卫两个营。 无数的战马在大地上奔腾,马蹄声,喊杀声,枪声、号角声汇聚成一首激荡的乐章! 此时,大战正酣! “狗鞑子!第四连,跟我来!” 目睹好友的死亡和四营的覆灭的王武再也忍不住,将方阵的指挥交给副手,亲率一个连,以横队的阵势踩着鼓点前往支援。 这个举动在战场中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仅仅依靠一个连的横队很容易就被骑兵绕后,进而击杀。 “王大人!”接任的副千户无可奈何,只得指挥剩余的两个连掩护王武的侧翼和后方。 随着王武的三营往右侧移动,正沉着应付鞑靼骑兵骚扰的庞大郎不得己只能下令向右上的方向移动。切入吴臣所部和王武所部的中间区域。 此时,溃散的新军卫四营正在惨遭屠戮,无一人幸免。 而正全力围攻吴臣所部的合答海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他的五千骑兵是分批次,四面合围的方式冲锋。但是,在强悍的二营面前,连续三次冲击都失败。 他这五千骑已经军心不稳,近乎溃散。 “合答海,再冲一次。大汗把射雕手调过来了。” 吴臣骑在马上,看看如潮水般退去的鞑靼骑兵,心里长长的送一口气。而在此时他的视野也恢复,看到远端的战况: 王武所率的第三营阵型有些脱节,方阵的四个面之间出现空隙,这很容易被鞑靼骑兵察觉并加以利用。但是王武似乎没有察觉,还想去救四营的士卒。 “混账!你他么的是千户,不是小兵!四营已经完了。回去!王小二,回去!” 吴臣破口大骂。在如此紧张的战场中,每个人的情绪都是紧绷着的。他根本顾不得用词。但是,在巨大的战场中,即便只有大约半里的距离,他的声音根本传不过去。 而新军卫的后卫九个连阵前,骑兵稀疏。很明显是给予鞑靼骑兵重重的一击。但是却有一股千余名的骑兵直扑帅旗而去。 “糟糕,少爷会有危险!” 吴臣心里焦急,倒吸一口凉气。就在这时,一点寒星对着他的额头急速而来。 “啊…” 第两百二十六章 与子同袍(八) 在决战时,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 不久前,太师亦不刺凿空许澴伟所部的空心方阵,将其麾下的四百余名新军卫燧发枪兵屠戮殆尽,这让小王子、鞑靼的军事贵族们士气大振,胜利就在眼前。 然而,随后吴臣所部、张昭亲自押阵的九个连,分别硬生生的抗住了五千骑兵和八千骑兵的冲击,并将之打的近乎崩溃!局势再度发生改变。 如果局势就这么持续下去,等新军卫最后九个连压上来,将战场中的鞑靼骑兵都清理掉、打崩溃,与吴臣所部合兵一处,那就可以宣告今日的决战结束。 但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局势再次发生变化。 野不干派出的一千余骑绕后成功,直扑新军卫帅旗。而只要新军卫的帅旗一倒,新军卫的士气会崩溃。鞑靼人将会取得今天决战的胜利! 另外,正在鏖战中的战场中段亦出现胜机。新军卫的数个连队(王武所部)脱节。 同时… 新军卫,一团二营的空心方阵中,吴臣虽然是在久战之后但到底还年轻,他反应依旧敏锐,感觉到危险来临,及时的往后仰。他身后的传令兵被射死。 “小戴…” 吴臣扭头,悲愤的喊一声。就在这时,退去的鞑靼骑兵再次发起冲锋。 “打!” 吴臣骑在马上指挥,一边留意着可能存在的“狙击手”,他没功夫下马去看那箭究竟是铁箭还是流矢。眼看着鞑靼骑兵逼近,下达命令。但就在此时一支铁箭疾速飞来,钉在吴臣的肩膀上。他倒飞着从马上落下来。 吴臣受伤倒地,引得空心方阵中的伤员、传令兵们一阵阵的惊慌。但是接受命令正在作战的新军卫士卒们依旧保持着稳定的射击。 “砰!”“砰!”“砰!” 合答海最后一次冲锋在新军卫二营的火力打击下再一次仓惶的退去。至此,他麾下的五千精骑损失过半,其余骑兵士气已经是低落到极点,无法再战! 鞑靼骑兵的本阵中,小王子提了一下马缰,微微的躁动不安。他手中还剩下7千骑兵。眼看着这支明军的指挥官被打掉,这应当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吴臣的二营虽然取得了这轮“反击”的胜利,但其处境确实已经岌岌可危。 就如同张昭之于新军卫,是绝对的核心。张昭出现在战场上,只要他的帅旗不倒,新军卫上下的士气就不会崩盘。而吴臣率领着二营来执行今天决战最危险的任务,他就是整个二营的核心。 如今他受伤倒地,士兵们都担心在其他将领的指挥下他们能否安取得最终的胜利。 就在这时,亦不刺率领着六千余骑兵从侧面冲锋而来,漫天的尘土飞扬起来。 “杀!” 在二营侧翼方向的正是脱节的新军卫三营(王武所部)。亦不刺精的和狐狸一样,一边命令乌鲁斯带来的察哈尔本部骑兵正面冲击王武率领的领队。 一边,抓住三营空心方阵中约二十米的间距,派出心腹千户恰卡率部切到这明显的空隙中。这就像是一把利刃切过豆腐块,没有丝毫的阻力! “啊…” 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新军卫三营损失超过百人,阵型被冲散大半。这时,热血上头的王武才背后冒着冷汗,他心伤好友许澴伟之死,却将更多的新军卫兄弟带到了死地。 局势岌岌可危。 鞑靼本阵中,小王子亲眼目睹着这一切,在马背上满意的喝着马奶酒解渴,脸上带着笑容。至此,只要吞掉新军卫在战场中的三个营,就是大局已定! 所以,亦不刺将他的本部察哈尔骑兵拿去当诱饵的事情在此大胜之下可以不做计较。亦不刺此人打仗确实很有点本事! 高速冲锋的骑兵集团是不可能在原地停下来的。他们只能是画一道弧线去调整方向。 永谢布部的悍将、贵族、千户恰卡就是在此种情形之下率部冲过新军卫方阵二十米的间隙,肆意的屠戮眼前的明军,然后兜出一道美妙的弧线。 “哈哈!” 恰卡骑在骏马上,带着部落中的勇士们冲杀而过,心中极其的酣畅,拿着沾满鲜血马刀,仰天大笑。 然而,这疯狂、嚣张的笑声在突然间戛然而止! “砰!”“砰!” 恰卡等人在瞬间被燧发枪打成筛子。只见弥漫的白烟之中,庞大郎带着新军卫一团一营一连的精锐士卒踏着鼓点走出来!这是新军卫中为数不多能执行完整的排枪击毙战术的精英。 如此危机的局势,庞大郎在击退博尔哈所率领的骑兵的一次冲锋后,立即带着他麾下最精锐的一连前来营救王武所部。 此时,庞大郎麾下的一营抓住博尔哈退却的瞬间变阵,两个连交替掩护,迅速的和两百米开外的吴臣所部汇合。五个连队汇合,空心方阵很快扩大。 王武这时醒悟过来,眼看着三营的残部在庞大郎的掩护下重新在其侧后集结起来,他率领着还剩两个排的士兵,迅速的向庞大郎靠拢,最终汇合在一起。 一里之外,亦不刺勒住马匹,竖起右手,制止了要上前攻击的部属。脸色阴沉着。 “博尔哈这个胆小鬼,竟然放任对方汇合。我们不能再冲了。” 在他的视线中,已经成犄角之势的三部:吴臣所部,三营残部、庞大郎正在徐徐的靠拢。在这种阵势下,他们的骑兵冲锋根本讨不了好。 “万胜!” “万胜!” 最终在战场中会师的新军卫三个营组成一个更加巨大的空心方阵,士兵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新军卫这三个营会师,就意味着今日的决战胜利了一半!局势至此已经出现根本性的变化。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在新军卫中武艺第一,深受张昭信任的王武热血上头之后,在吴臣负伤生死不知时,庞大郎一如既往的可靠,将新军卫冲战败的边缘拉了回来。 阵型刚刚合拢,王武便打马去找庞大郎,他内心中惭愧之级,准备交出指挥权。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支利箭飞向骑在黄骠马上的庞大郎,“老庞…” 他的“小心”两个字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骑在马上指挥,正带着激战后放松的笑容、交代二营过来的传令兵的庞大郎抬头看向王武。利箭从他脖子的侧面横穿而过。 鲜血如泉涌!庞大郎闷哼一声,栽倒在马下。上午的阳光在这一刻,暗淡下来。 … … 此时,扑向张昭所在的一千余骑兵,已经加速冲起来! 踏踏踏! 第两百二十七章 与子同袍(完) 轰隆的马蹄声疾驰而来! 张昭这里的局势到了极其危险的地步。他手里只有一个警卫排。外加韩瓒率领的二十骑骑兵。 张昭四月在京中会操时骑乘的白马颇为神俊,乃是京中的宝马,在前天就赠送给出战的韩瓒。此时,他骑在一匹普通的军马上,看着奔驰而来的鞑靼骑兵,没有害怕,反而是思绪飘飞。 今天的决战到此时已经进行约一个多小时。 在此期间,张昭亲眼目睹许澴伟带领的四营覆灭,心中充满着痛惜的情绪。整整三个连的精锐啊!接着,又看到王武失去理智,鲁莽将三营带到绝地。 他真是恨不得大骂王小二愚蠢,但却又非常的理解其心情。 四营四百余精锐惨遭屠戮,尸横片野。隔着数里地,张昭虽然骑在马上,但不断的有骑兵成群结队的在战场中穿插,他并未看到许澴伟的生死。但想来,绝无幸免之理。 刚才他身旁的李逍遥悲呼就是因为这个。 许澴伟,张昭接触的不多。当日新军卫初立,张昭令王武招募一些可靠的人手,许澴伟就是那时进来,去年在东安镇上的小院里,他还向他敬过酒。 一个月前,新军卫的初战时,许澴伟一人如虎,一箭杀敌,带着搏杀后剩余的两个斥候回来,向他敬礼,“末将幸不辱命,没给新军卫丢脸!” 言犹在耳。而他此时已死去。 张昭心里又岂能没有触动?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这一战,新军卫是在搏命!又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阵亡! 就像此时,他一样遇到危险。 按照新军卫参谋们制定的计划,他作为主帅,在步入战场之后,理所当然的会受到鞑靼骑兵的重点照顾。 但是,任何事情都要有取舍,新军卫为增加杀伤力,为求取最后的胜利,在张昭身边是不可能布置重兵的。 此时,张昭身边就一个警卫排,40人,外加骑兵连韩瓒领着的20个骑兵。而杀过来的鞑靼骑兵有1千人。 整场战役的关键,此时不可避免的落在张昭这里。 … … 韩瓒勒住马缰,带着白马一阵嘶鸣,躬身抱拳道:“相公,我带兄弟们去拦住鞑子!” 心情激荡之下,曾经在辽东都司混到百户的韩瓒,用的是昔日军中的礼节。 这个时候,不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这样煽情的话。张昭将白马赐给他,他这条命就算是卖给张相公了!仅此而已。 张昭表情有点僵硬,慢慢的笑着道:“先不用。”注意观察他此时的面部表情就会发现他有点紧张。而且,声音有些走调。 张昭也想装个云淡风轻的逼!但是,生活毕竟不是小说。他作为主帅,正用理智努力克制着紧张,避免情绪外露,影响到身边的将士。生死面前,第一遭时,谁能不紧张呢? “杀!” 在对话之间,大批的鞑靼骑兵已经冲到面前,李逍遥吞口唾沫,在张昭的马下,握紧燧发枪。然后,就听到新军卫的警卫排爆发出大喝声。 吼的声音最大的,就是站在最左侧的刘二狗!同时,他亦是警卫排的排长,此战的指挥官。 张昭身边的庞泰、赵辰都到前排去充当燧发枪兵。他们俩至少都是甲等兵的水准。李逍遥枪法不错,跟在张昭身边。 大股的骑兵冲锋而来。 新军卫警卫排一反常态,根本没等到二三十米的距离才射击。而是在大约五六十米时,就投掷出了如雨点般的手流弹。 这玩意儿,明朝火器中就类似的武器。而张昭改善的是引线部分和体积,使得引线能稳定的燃烧,这就可以保证投掷时不被炸到。可以集体使用。 但新军卫的后勤部分才成立多久?产能基本都用在打造燧发枪上。这玩意只有少量的。全部被用在此时。 而这亦是参谋们给张昭最后的保险! 之后,那就要看警卫排的了。 “轰!”“轰!”“轰!” 冲锋在最前面的鞑靼骑兵被弹出的钢珠横扫一大片,出现短暂的真空地带。 “预备!放!” “装弹!第二排预备!” 刘二狗挺直胸膛,眼睛盯着前方的鞑靼骑兵,手里拿着燧发枪,机器人一般的准确的发出各种作战指令。 他是个粗人,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他现在就全神贯注的喊口号,命令士兵开枪。 张昭身边的警卫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而刘二狗超常的发挥,更是将警卫排的火力打到最大。一分钟打出近五发弹药。新军卫警卫排前面的鞑靼骑兵被打的清空。 整个警卫排面前的视野都展现出来。 手流弹和排枪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至少灭掉了近150骑。伤亡率近15%。 在决死突击的情况下,鞑靼骑兵千余人所展开的宽阔的攻击横截面,自然不是20人横排出来的人墙和手流弹所能覆盖的。 骑兵洪流如同遇到坚硬的磐石,向两边分流(迂回)而去。在骑兵队列中最后面的数百骑因恐怖的火力丧失继续进攻的士气。他们迂回后并没有扑向张昭,而向远方逃逸。 一千名骑兵冲锋,必然是有前有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和极短的距离内,可以保持着冲锋的惯性。 但缀在最后的骑兵们是有反应时间的。在如此恐怖的打击之下,有人恐惧,有人奋勇争先,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大约还有四百余骑在其千户的率领下分两个方向,向张昭的帅旗扑来。距离为百米左右。 “骑兵连,跟我上!” 韩瓒抄起长枪,骑在白马,往右手边扑过去,上阵搏杀。这是警卫排和前面九个连之间的空隙区域,大约二三十米。正面的连队恰恰是方贯的第十二连。 方贯作出一个极其机智又异常残酷的决定,他是衙役出身,做事情很少一板一眼,讲究的是随机应变,“十二连,向后转,上刺刀,冲锋!” 二十米的间隙区域,面对着嗷嗷叫冲上来的步兵,正在奔驰的鞑靼骑兵是选择杀步兵还是直扑新军卫帅旗? 刘二狗在大吼,“警卫排,向左转…”他在努力的调转阵型,要横在张昭前面。 就在这时,新军卫的营寨中,鼓点声响起。陈康违背了张昭的命令,率领他麾下的连队,以横队三排的阵列,踏进战场! 陈康的连队距离张昭的帅旗约有500米远。但是,这支新的连队的出现却将最后准备进攻的两百余鞑靼骑兵夹在和警卫排之间。 这“伏兵”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向前冲!长生天保护的鞑靼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察哈尔部的千户,挥舞着马刀连续斩杀数名逃跑的骑兵,鼓舞着士气,要向前完成最后一次冲锋! 决死冲锋,或许能冲掉警卫排的阵型。因为要排成密集的阵型需要时间。而百米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需要几秒?眨眼就到。 “砰!” 新军卫的中军中,一个略显消瘦的青年疾步冲出来,然后单膝跪地,抬手持枪,瞄准,射击!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察哈尔部的千户的脑袋被打的没了。 正是李逍遥。 弘治十四年闰七月上午时许,秋天的天空中忽而暗淡片刻的太阳又变得明亮、炽烈起来,照在张昭那年轻、俊朗的脸上! 战场上的战鼓、号角、枪声、喊杀声仿佛都消失了。只有张昭轻声的低语在回荡着,“我们赢了。” 第两百二十八章 赞歌 新军卫由张昭押阵的最后九个连依旧是呈一个直角的阵型。当然,中间缺了一块,那是方贯的十二连的位置。而直角的角尖正对着的是一里开外的鞑靼大将野不干。 野不干亲眼目睹着剩余的四百余骑被新军卫的士兵绞杀,禁不住仰天长叹,“走吧!”带着麾下最后剩下的一千骑兵往后退去。 “万胜!” “喔…!” 战场尾端的新军卫的士兵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张相公安然无恙!而及至此刻,他们都已经知道他们这一战打赢了! 新军卫爆发出来的欢呼声传到战场中,传到三个营组成的巨大的空心方阵中。 此时,负责指挥的是新军卫千户王武,他骑在马上,回头看着庞大郎的尸体,看着同袍们的尸体,还有不远处或躺或坐着的伤兵,吴臣正被人虚弱的扶着。 忽然间,热泪滚滚! 为此时此刻的胜利,多少袍泽、兄弟死去啊!而他差点铸下大错。 … … “走!博尔哈这混蛋要为今日的失败负全责。” 围困着新军卫一营、二营、三英空心方阵的近六千骑在太师亦不刺和王子乌鲁斯的率领下撤退。 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他们根本无法破阵。而且,至此时他们已是伤亡众多,军无战心。 乌鲁斯对亦不刺的感官极其的不佳,但也知道此人是战场上的老狐狸,精明无比。既然他都说要撤,乌鲁斯能如何?率领着本部兵马跟在其后。 方阵另一侧的博尔哈,隶属于永谢布万户的千户、军事贵族、哈喇慎部的首领,他在战时投靠小王子,背叛了太师亦不刺,这是亦率军退走。 距离王武的空心方阵约两里的鞑靼中军中,小王子伫立在马上,久久的不语。手里的马奶酒囊掉到地上他都没有察觉。马奶酒咕咚咕咚流失在干涸的风沙平原地面上。 这仗怎么会打成这样? 几名亲卫看着自家的可汗,欲言又止,不敢开口。连早就退回来的大将合答海都保持着沉默。 “唉…” 小王子仰天长叹,手里的缰绳一抖,调转马头往后奔驰而去。他戎马十几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战法! 在开战之前,受到亦不刺战败,以及博尔哈的影响,他深知新军卫对鞑靼骑兵的危害,必须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他甚至当众发誓,然而此刻他实在不能再下达继续打下去的命令! 各部伤亡无数,全军士气低落。而且,这里三万两千人的大军,基本都是他的本部力量,或者是他的支持者,他将这些兵力全部都葬送在此,结局会是什么? 他恐怕回不到察哈尔部的草原上,就会被杀死。 至于说誓言怎么办?他又没说一定要在韦州城这个地方把新军卫赶尽杀绝! 小王子的汗旗一动,撤退(溃败)中的鞑靼骑兵速度再增加三分。 围困韦州城的营寨、帐篷这些都不要了。汇聚在此准备赶到韦州城里的近5千明人百姓也不要了。供应大军的牛羊、奴隶都不要了。但凡能骑马的,赶紧上马撤退。 … …. 韦州城的城墙上。 小太监看着那狼奔豕突的鞑靼骑兵,浑身颤抖着,不敢置信的道:“张公公,咱们…咱们这是赢了?” 新军卫的监军张雄坐在木椅中,韦州城中贫瘠,这木椅的材质自然很差。张雄都感觉椅子有点晃,头有点晕,听着随行的小太监这样问,禁不住提高音量,怼道:“废话!给爷们说废话!赢没赢,你没看到?哎呀!” 张雄忽而拍着大腿,一声惊呼,倒是让两名小太监紧张不已,“怎么了,张公公?” 张雄尖着嗓子道:“咱家失算,应该在城头把古琴加起来,日后在史书记一笔,也是一段佳话啊!” 张雄作为司礼监大佬萧敬的徒子徒孙,他的文学素养早就是进士水准,将来是要进司礼监的。 他的追求和想法与一般的太监是不同的。而见识自然也高出一大截。毫无疑问,今天这场战斗,绝对要在青史上大书特书! 他对军事一无所知,但是参加这么多场军议那不是白参加的。城下就是鞑靼小王子的本部骑兵,张昭这一次杀了多少?草原上的局势只怕都要随之变化。 再者,新军卫的火器何其的凶猛啊!你看看,连战马都没有几匹能站着的,全都打成筛子。这一战的斩首,恐怕就不是之前的两千级,就他大致估算,五千或者八千都有可能。 这将是自太宗皇帝之后,前所未有的大胜! 两个小太监这时才明白:张公公没事,只是想装逼! … … 韦州城墙角下,昨天傍晚被新军卫收留的近三千百姓营中。 站在这个营寨中,可以清晰的听到、看到战场上的情况。鞑靼小王子汗旗都在后撤,这是骗不了人的。 “大哥,逃吧!” “走!” 没有了陈康的连队在看守,仅凭着辅兵连的十几人根本就看不住。经过昨晚的甄别,但此刻营寨中依旧有“暗探”。十几名青壮汉子此时汇聚在一起。 领头的大汉,一挥手,带着手下的兄弟们沿着河岸便逃走。鞑靼人都战败,他们还留下来干什么?等着被甄别出来砍掉脑袋吗? … … 韦州城中,新军卫的后勤人员们此时已经听到战场上那巨大的、经久不息的欢呼声,很快最新消息就从城头传来,“卫里大胜!张相公率军大胜!” “喔…” 城中顿时同样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一个个的人们脸上带着笑,更有甚者,喜滋滋的冲出到韦州城外。 城中一间小院中,容貌姣好、气质温秀的闻娘子手指被针刺破,嫣红的血滴出现在手指头,她却忘了止血,眼泪禁不住顺着白皙、美丽的脸颊滚落下来。 她不敢出门。 她既欣喜于此刻新军卫的大胜,又害怕听到某个人的噩耗。怀里那张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存折上写着他的名字:林同! … … 战场上一片狼藉,新军卫正在打扫。 张昭从马背上下来,站在风沙化的平原地上,跺跺脚,用力的踩着。 坐在一处小坡上的方贯,正给军医缠着绷带。新军卫的医疗制度还未成型,随军的跌打医生并不多。但方贯本身是百户,又立下大功,自然要优先治疗。 他的左耳朵没了。被一个冲刺的鞑靼骑兵的刀锋擦掉。他也用刺刀将那孙贼捅下来了。 方贯看着溜出来参战的陈康扭扭捏捏的过来向张昭请罪,咧嘴笑起来,顿时有牵扯到痛处,“嗳哟。” 陈康走到张昭附近时,正听到他对要去前面传信的庞泰慨然的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告诉老庞、小二、吴臣,休半个小时后,分别以空心方阵阵型把鞑靼人的营寨拿下来。” 张昭的指令很稳。谁知道鞑靼的营寨会不会有伏兵?越是胜利,越不能在最后的关头翻船! 庞泰领命而去。而赵辰等人则是体会张昭随口念出的那句诗里的豪情和雄迈! 这是给新军卫的赞歌。 第两百二十九章 张相公 闰七月十三日,上午。天晴,微风。 韦州城外十里长的战场上是一派战后清理战场忙碌的情形。张昭派人去难民中挑选出近五百名青壮,协助新军卫打扫战场。这些青壮们手提肩抗,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甚至有人唱起西北的歌谣。悠扬的调子传达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希望。 昨天傍晚被鞑子掠来的百姓被驱赶进到新军卫的营寨中,张昭是不可能让他们都吃饱饭的。因为,其中的鞑靼暗探并没有被完全的清理出来。 此刻,张昭允诺,这些青壮们不仅等会可以饱餐一顿,鞑靼士兵身上的衣服、鞋子都可以归他们所有。至于说金银,武器、粮食等都是新军卫的缴获。但食物,衣服足以令他们满足。 明朝物资匮乏,表现出来的现象之一便是布匹不足。很多百姓都穿不起裤子。而三边这里,纵然有宁夏平原,有塞上江南之美誉,但这里比中原腹地更加的穷困。 鞑子的衣物虽然带着血迹,款式不一样,且不合身,但是缝缝补补,浆洗浆洗终究是能穿的。 衣食住行,“衣”是排在首位。人类作为智慧生命,没有人愿意光着。穿上衣服是一个人基本的需求。所以,第一次工业革命会从纺织、布匹这个行业兴起,绝非无因! “张相公…” 一个个路过的青壮,有性子开朗的,感激的向张昭躬身行礼,叫一声“张相公”,目光带着崇敬,激动。 相公这个词,在明代通常而言是对秀才的尊称,这就和举人的尊称叫“老爷”一样!同时,这个词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辅臣!宋代的宰相们,别称就是称“相公”,比如韩玉昆韩相公。 新军卫上下这么称呼张昭,其实有点讨口彩的意思。毕竟,按照国人的惯例,通常是称呼最高的官职。 陈康的连队擅自出战,取胜之后,张昭第一时间派人去维护百姓营中的秩序。其实,没有什么好维护的。这个时候人人都在庆祝大胜,甚至有些癫狂。 三名营地中的老者被推举出来,跪地向张昭行礼表达谢意,“我等灵州百姓谢张相公活命之恩。愿相公长命百岁,加官进爵,儿孙满堂。” 张昭躬身回礼,拱手道:“诸位老人家请起。”说着,让人将他们带下去好生安抚。其实这几名老者过来,估计还有打听消息的意思:新军卫如何处置他们? 新军卫肯定是会放人的。当然,也会在他们中招募一批新兵,这样的新兵更有凝聚力。但是这些百姓的具体安置,要由府县的文官们决定。 等张昭处理完事务,陈康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忐忑的笑容,敬礼道:“少爷,我特来请罪。” 张昭拍拍陈康的肩膀,有着战后取胜的感慨,伸手拍拍口袋,又恍然的发现没有烟抽,说道:“伯宁,你最后杀出来,功劳是有的。但是战场抗命罪责也是有的。这个先例不能开,功过相抵吧。把队伍交给方贯去带,你留在这里帮我处理文书。” 对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长随,张昭自然是要宽容许多。 陈康嘿嘿笑着。他不知道少爷这是要解除他的兵权呢,还是暂时的征用他一下,但他不敢再问。举手敬礼,道:“是,少爷。”留在张昭身边协助处理军务。 … … 这场决战大约打了一个多小时,于冷兵器时代而言,节奏非常快。特别是最后在张昭的决战,基本上十分钟内就分出胜负。但是善后的事情一大堆。 事实上张昭自取胜的那一刻起,就定在原地没有动,处理着各种汇聚而来的事务。 安排青壮、辅兵打扫战场,恢复营地里的秩序,通知城内的后勤人员加餐,并派人前来清点物资,令救治伤员,安排住处。 留3个连队在身边作为预备队,其余5个连,往左右两个方向横扫鞑靼的营地,夺取战利品。相比于早就出战的一营、二营、三营,他们的体力更加的充沛。 让王武率一营、二营、三营在休息后出击,打破鞑靼人横亘在新军卫前的营地,并夺取各类物资、战利品。 同时,不断的接见轻伤员、军官,信使,百姓中的老者,安抚人心,了解情况。还有和赶来贺喜的小舅子方俨、监军张雄闲聊几句。 直到此时,张昭才有工夫喝口水。 张雄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斑白,身体消瘦,穿着青袍,陪着张昭闲扯一会,笑呵呵的道:“张相公,这是国朝自太宗皇帝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胜!斩首一万两千余级。咱家必定如实上报宫中。以此军功张相公必然封侯!咱家在此先恭喜张相公。” 刚刚一名信使来禀报过大致的斩首数目。 张昭抹着嘴角的水渍,神情感慨又萧索,拱手道:“多谢张公公。” 大胜吗? 不是的,是惨胜啊! 新军卫22个连队三千余人投入到战场中,伤亡一千余人。其中,千户庞大郎战死,副千户许澴伟战死,副千户吴臣负伤。下面的百户、总旗更是死伤众多。 张雄多少有点理解张昭此时的心情,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并不介意张昭略显冷淡的回应。关键是介意他也没辙啊! … … 傍晚时分,新军卫的追击落下帷幕。最新的消息传回来,小王子直接仓惶的撤离到六十里外的小盐池城。 大量的帐篷等物资被缴获,还有被俘虏的近5千百姓被救出。还有供应大军数日之食的牛羊。 缴获破丰。 出击的各支连队随后收回来。 篝火熊熊的燃烧着。韦州城内外充满欢笑声,哭泣声。这是战后必然的情形。品味胜利的甘甜,送别战友的难过。 刚刚主持完悼念阵亡将士仪式的张昭,拿了一只皮囊装的白酒,坐在营地外的小坡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喝着酒,任思绪在晚风中飘散。不远处是亲卫刘二狗。 稍后,王武过来,脸上带着惭愧的神色,眼睛红红的,他刚在好友许澴伟的遗体前痛哭,低声道歉道:“相公,我…我对不起兄弟们,对不起你的信任。” 今天要不是庞大郎力挽狂澜,他就会铸成大错,令新军卫的决战失败。而庞大郎战死,连给他个感激道谢的机会都没有。 张昭将酒囊丢给王武,倒没有责怪他,道:“小二,我们都是人。不是神仙。都有七情六欲。但是,你这个千户当的不合格。战场是不能意气用事的。以后给我当个亲卫吧。二狗,你今天表现的不错。” 不远处的刘二狗嘿嘿憨笑着,挠挠头。 王武点点头。心情沉重的拿起酒囊喝酒,又有些被处罚后的释然。他年方十九岁,既要练兵,又要带兵作战,还要识字,练习武艺,而今这重担终于卸下来。 张昭没说话,坐在草地上,缅怀着庞大郎。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他下定最后的决心:出战,麾下的将士们舍生忘死的奋战,打出今日这样的大胜!打的小王子那个傻逼违背誓言逃跑,他高不高兴? 当然高兴!此刻,他心中充满着喜悦。为打败敌人而高兴。为麾下能汇聚众多杰出的人才而高兴。为日后可以在明朝施展手脚而高兴。 但是,麾下的士卒死伤,特别是忠心耿耿,一直沉稳可靠的庞大郎就此战死,死在鞑靼人的射雕者(狙击手)之下,他内心中又岂能不伤感,痛苦? 这是战后时的常态。 第两百三十章 命运改变(诸位书友中秋节快乐) 新军卫的营寨中,灯火绰绰。因为已经入秋,天气凉爽。收敛来的新军卫士卒尸体并没有立即火化,而是停灵在单独的营寨中,供袍泽们凭吊。 新军卫副千户许澴伟的尸体没有找到,当时四营被鞑靼骑兵破阵,数千骑踏过去,什么都没有了。只找到他的腰牌。 李逍遥在拿着许澴伟的遗物,坐在营寨外,对着苦水河,愣愣的出神,泪流满面。 “许哥…” 他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和许澴伟相交以来的一幕幕。有在大同府时一起去征兵的熟悉,轻快。 “早就听说大同是天下雄城,城内繁华无比。可惜咱们没有机会去见一见啊。逍遥,等咱们从西北回来,我带你去大同城里开开荤。指不定靠着赏赐,还能娶个漂亮的小娘子回去。” “哈哈。许哥,咱们说好的。” 那时他心中有一种叫做建功立业的情怀在激荡着! 是啊,他们在京中夺取全军二十万人会操第一,天子亲口嘉奖,赐下酒肉,升张相公为正三品的卫指挥使,新军千户所升格为新军卫。他们被誉为全军之精锐。 当此之时,他们这些士卒出京奔赴西北支援,谁不想着立功,杀敌保国,搏一个出身光宗耀祖? 许哥,我们约好的,可是你现在却去不了大同城! 今天早晨,朝阳升起时,大战之前,他到营中送别两位兄长。他能到张相公身边当军事参谋,完全是两位兄长所推荐的。如果今天他在小二哥的连队中或者在许哥的连队中,或许他这条小命就不在。 清晨离别的场景再次浮现在李逍遥的脑海中。 “逍遥,把你的水囊给我。我这里头可是上好的五粮液,别都喝光了啊。” “许哥,那你得打完这仗回来检查我啊。” “逍遥,回去吧…底下的兄弟们都没抱怨,咱们说什么,打就完了。你小子枪法不错,好好的保护张相公…” 李逍遥想起上午时他的那一枪。一枪崩掉对面决死冲锋的千户。 许哥,我尽了自己的力量。可是,你的酒什么时候拿走? 李逍遥痛哭着,将酒囊举起来,对着明月敬,再洒到地面上。心中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许哥,杀你的是鞑靼人永谢布万户的太师亦不刺,你等着,我会给你报仇的。” 小二哥今天在战场上就想给你报仇的。但是,他差点把整个战局都搭进去。我会用我的方式给你报仇。 李逍遥正难受着,一名张昭的亲卫找过来,道:“逍遥,张相公找你过去喝酒。” … … 在李逍遥为兄长许澴伟痛哭之时,庞泰在灵堂中父亲的遗体前跪着,全身披麻戴孝的烧着纸钱。眼睛通红,哽咽的哭着。 他忘不掉父亲在第一战之后将他带到少爷面前,将他留在中军中,全军最安全的地方。这是对他的爱护。父亲从来不和他说这些。父爱如山。 他忘不掉给昨日的傍晚,他给父亲带点羊肉和清水时,父亲的疲倦、欣慰、吃时的欢畅。 父亲在前面作战,而他才得以享受到“躲”在新军卫最安全的地方。而他来孝敬父亲,或许父亲当时心里是欣慰的吧! 可是,他再想侍奉父亲一块油纸包的羊肉,喝一口烧开的凉水都不能! 呜呜… “爹,你保重!出来前,娘叮嘱我好好照顾你。” “去。小兔崽子。你娘是叮嘱我照顾你吧。行了,别作小女儿态。赶紧去少爷那里。保护好少爷。你爹我在江湖上飘零半辈子,还能有光宗耀祖的机会,都是拜少爷所赐。” 这是真的。少爷四月初六的婚礼,父亲留在新军卫中坐镇没有回南口村参加。他回去了。和来帮工的母亲见了面。母亲叮嘱他照顾父亲。而当日大军出征离京,母亲肯定是来相送的。但是,军马如潮,如何能相见? 他早晨是还帮父亲整理弹药、饮水。再见时已是阴阳两隔。他回去后如何给母亲说?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鞑靼的射雕者,我庞泰在父亲灵前立誓,必杀你三族!” “庞泰,张相公叫你过去喝酒。” … … 新军卫的营寨外,月华如水倾泻在平地上。秋天之时听不到几个虫儿声,只有呼啸的秋风。将篝火吹的东倒西歪。 张昭喝着酒,他有点高,“胡天八月即飞雪,风头如刀面如割。老林,要多备冬衣啊!我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们新军卫一定要出塞。要踏上草原,横扫一切鬼魅魍魉!” 林文宁根本不在这里。他还在为新军卫和三原王家接触,采购军需物资。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带着人手、物资抵达固原城。 王武、刘二狗、方贯几个跟着张昭的老人在这里陪着。陈康作为张昭的心腹,负责今晚的防务工作。吴臣受了箭伤,早早的休息。赵辰负责给大家拿酒。便宜小舅子方俨也凑在跟前。今天招募青壮的事是他负责的。 跟着张昭的老人多半都知道张昭的妾室方小娘子。听过她的故事。和方俨倒是能聊上几句。 张昭手里提着酒壶,在火堆边站着,有些歪歪斜斜,见李逍遥、庞泰两人被叫来,做个手势,继续道:“出塞,不是说什么报仇雪恨,不是说什么建功立业,而是我们这一代人,要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负责!” “我们的剑,要为我大明百姓的犁赢得生存空间!” “我有一个梦想,要让我们大明长治久安,国运昌盛!以后的地球,谁都不能欺负我们,只有我们去欺负别人!到时候,我们他么的也要去炸白头鹰的场子,检查他们的船,撞他们的飞机!” 趁着张昭暂停,李逍遥见到张昭的第一句话,“张相公,我申请下连队带兵。” 庞泰一身孝服,红着眼睛道:“少爷,我也想去。” 赵辰跟着提出来,“张相公,我也想带兵。” 一场血战,汇聚在张昭身边三个才华横溢,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的年轻人,他们的命运、思想都发生改变! “逍遥,你升百户,去带一个连队。回头还要募兵,云逸,你去带一个新兵连,练成什么样都是你的部下。小泰,你不能去。我不能让老庞绝后。你留在我身边研究狙击的事情。” 张昭安排妥当,拍拍欲言又止的庞泰的肩膀,他举起酒壶,“敬老庞,许澴伟还有牺牲的兄弟们。” 众人齐齐举起酒碗。 红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为什么红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 … … 弘治十四年闰七月十四日,张昭宿醉未醒。而新军卫大胜的结果,正如狂风一样,改变着西北的局势。 第两百三十一章 新军卫恐怖如斯。 天空阴沉着。小盐池城的探马四出,监视、打听着六十里外韦州城的消息。 同时,小王子还派出信使,召四路大军返回花马池,离开明朝长城以南的地区。 这是惨败后的第二天。作为统帅,小王子必须要将消息传递给他的部属们,对他们负责。 这不是在说笑。如果新军卫在休整数日得到补充之后,立即北上花马池,堵住这个关口。那么,鞑靼骑兵的主力想要返回草原,那将会是做梦。 而小王子之所以没有立即率部撤往花马池,一个是从作为可汗的声望考虑,他要是立即逃窜,回到草原上这蒙古可汗就不用再做了。 第二,他要给负责供应十万大军后勤的牧民们撤退的时间。 鞑靼人占据着战场上的主动,其粮草供应基地,当然不会跟在主力大军附近,而是隔着有些距离,在花马池外的草原上。每日往南运送牛羊。 他钉在这里,好歹能给牧民们争取北撤的时间。 第三,收拢溃兵。 他率3.2万人与明人新军卫会战,伤亡1.2万余人。当日成建制的撤离的骑兵只有1.7万余人,还有数千溃兵需要收拢。 … … 信使们在清晨时奔驰而去。 小王子率十万大军南下,要立威于明朝的西北地区,除开他本部率领的三万余人,还分派有四路大军: 以蒙郭勒津部的首领火筛率鄂尔多斯万户和其本部共计2.4万人,沿下马关攻豫望城、葫芦峡城,届时自己视情况是围攻红城堡,或者攻打固原城。 以其长子图鲁率一万五千骑西攻灵州。以察哈尔部的少师脱火赤率一万骑沿清平关攻环县。以喀尔喀万户达尔罕率一万五千骑奔袭红寺堡、宁夏中卫。 闰七月十四日的下午,在这方圆五六百里的战场中,小王子惨败的消息陆续的送达到各路大军的统帅手中。 红城堡外,清水河畔的鞑靼军营中。 火筛收到消息后,派人将与他共同合兵围攻红城堡的喀尔喀万户的首领达尔罕请来,在大帐中和其密谈,“达尔罕,你看看。这是可汗令信使传来的消息。” 火筛时年三十四五岁,身材高大,脸上带着常见的高原红,显得是个红脸大汉。 达尔罕接过书信,读完后,满脸的难以置信,忍不住道:“这怎么可能?伤亡一万两千余人,大汗直接撤离韦州城。这…这怎么可能?” 他连说了两遍,来表示他的震惊!明人的新军卫竟然恐怖如斯! 火筛在营帐中来回走动着,光线晦暗,映照着他的红脸,作为久经考验的将军,鞑靼人的名将,在此时他依旧能理智的思考,沉声道:“来传递消息的是大汗的亲兵,不会有错。这种惨败,大汗有必要骗你我吗?撤军吧!” 达尔罕沉默良久,叹口气道:“那只能撤走了。大汗身边跟着永谢布部的亦不刺,他…” 火筛断然的道:“亦不刺翻不起浪花来。大汗身边至少还有万人的察哈尔部勇士。倒是大汗在信中提及的另外一件事,你我要注意。根据明军的叛将所言,韦州城中并没有多少粮食储备。我们撤离的时间要晚一点,而且还需要留下部分轻骑监视红城堡这里的数万明军,不能让他们将给养运到韦州城给新军卫。你安排一下,现在就率部撤离,我断后。” 达尔罕敬佩的道:“好。”走上前,给了火筛一个拥抱,“火筛首领,你要保重!”他回到营寨中,立即安排,一个时辰后,在夜色中率部撤离。 达尔罕离去后,火筛在他的大帐中,来回踱步,稍后,高声道:“来人,去通知鄂尔多斯的领主阿固勒呼从固原城撤兵。” … … 达尔罕所部掠夺了红寺堡、宁夏中卫一带比较富裕的区域,但在连夜的撤军中,他们只能带上金银等贵重物品,还有掠夺来的女子撤离,其余全部放弃。 苍茫的夜色中,虽然整支队伍并不乱,但是连夜撤军,怎么看都有一股凄凉的氛围。军心溃散、士气低落。 达尔罕骑在马上,头顶是厚厚的云层,月亮若隐若现。 “明人的新军卫真的这么厉害?” 鞑靼的军事贵族们在一个月前就知道新军卫的名号:斩首两千级啊!这是近二十年来少有的损失。以前就算吃败仗,比如成化十六年的威宁海之败,终究是可以逃走的。 而这一次,新军卫的威名将传遍草原。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固原城外。时间是第二天的午后。红城堡距离固原城约两百里。火筛即便是第一时间传信,信使抵达也是在第二天时。 鄂尔多斯部的领主阿固勒呼,率领着部下一万余人,在固原城的文官、武将的注目下大摇大摆的离开。 但区别于表面上的嚣张,他的心情可不是如此。 阿固勒呼和亦不刺一样,在鞑靼六个万户中属于刺头,并不想臣服于达延汗(小王子)。奈何火筛去年入驻河套后,威望渐高。因而,他被派来打固原城。 固原城作为军事重镇,其城墙的加固还得等到下一任的三边总督秦纮到来。当然,现在亦是一座坚城。 三边总制史琳七月份在鞑靼大军尾随之下从河套地区仓惶撤离,他并没有和保国公朱晖,监军苗逵死守红城堡,而是回到他的驻地:固原城。 所以,在有主官和军队的情况下,阿固勒呼不可能打得下固原城,他在城下也就是做做样子。 此时在火筛的通知下撤离,阿固勒呼并没有不甘心,而是带着一种恐惧和兴奋。 新军卫真的如此恐怖?致使小王子伤亡一万两千余人?区区三千人就有如此威力,那日后鞑靼人怎么过?还能不能来明人这里抢掠? 同时,他很兴奋。因为这次攻击韦州城,损失的骑兵基本都是小王子的亲信。这对于他们这些不愿意彻底臣服的部族而言是个好消息啊。 … … 固原城中,消息很快就报到总督史琳案头。 “快,派人出城查探。鞑子为何撤离。” 确切的消息在大约五天之后传来。此时,火筛已经率部撤离红城堡。固原城和红城堡恢复联系。 总督衙门中,史琳看着回来的信使,感觉难以置信。张昭竟然以三千新军卫在韦州城大胜小王子,迫使鞑子全面撤回到长城北。 稍后,整个固原城中都陷入欢乐的海洋中。 第两百三十二章 六小姐 固原城是西北重镇,基本上每次鞑靼入寇都会打到这里来。城中的百姓、商贾、士绅、官员们早就适应。 但是,被一万鞑靼骑兵堵在城中六七天,每日被箭矢袭扰,伤亡逐渐增多。城中众人谁心里没憋一口气?而此时传来新军卫大胜的消息,自然是令所有人狂喜。 固原城所有的商家在弘治十四年的闰七月二十日午后时分生意大好。到晚上,各楼阁会馆的生意更是好到要爆炸。人人都在肆意的庆祝! 三边总督史琳在城中最好的园林中(借来的)和文官武将们畅饮,本地的缙绅作陪。 酒席间众人都有些微醺。 一名文官道:“张指挥使斩首一万两千余级,这个消息不可思议,但有前面斩首两千级垫底,八成是真的。这是国朝自太宗后前所未有的大胜。朝廷必定嘉奖!” “以此功足以封侯。” “十八岁的侯爷啊,这是皇明自定鼎以来前所未有之事。必定会青史留名。” “总督大人,不知你何时前往韦州城老军,老朽愿随你一行,见见这位名震西陲的名将!” “这话说的。何不邀请张将军来固原城一叙?他毕竟还是受总督大人节制嘛!” 史琳听着众人的议论,和文臣、武将们连连饮酒,然后离席更衣,到大堂后的精美小厅里稍做休息。 “你们都出去吧。本官一个人坐坐。”史琳将侍奉在小厅中的美人打发走,靠在椅中,微微觉得酒意上头,脸上带着笑。 搜套行动只斩首三级,实际上是失败的。他的乌纱帽更加是岌岌可危。当今天子固然仁厚,而且好面子,但是并非是糊涂虫啊!但是,有新军卫这一场大胜,他的官位就稳了。 心腹幕僚赵师爷从小厅外进来,一身青色文士长衫,笑着道:“新军卫意外大胜,在下为东翁贺!” 史琳今晚也没穿官服,一身道袍,仰头笑着点点赵师爷,“子龙啊,有话就说吧!” 赵师爷的表字叫子龙,走上前两步,小声道:“东翁,一个月前,保国公、苗监军似乎对张指挥使不肯分润军功相当不满。就我的看法,这次军功张昭肯定还是不会分润给他们。但是,我们得交好此人!今日酒席中的提议是好的,但不可行。我这里有几个法子请东翁参详。” “你说。” “第一,我们要在粮草、物资上支援新军卫。我前些时日在红城堡调配粮草,听说新军卫的军需供给都是直接由兵部下发,连总督团营的镇远侯的脸面都不给。 第二,韦州城太过于荒凉,贫苦。我们可以给新军卫换个驻地。比如灵州城就挺好的。 第三,东翁可以邀请张昭率其麾下有功将士来固原城中一叙。到时候必然是百姓争相迎接,满足他的虚荣感。 交好之后,不求他在奏章中给东翁分润军功,但总可以在用词上修饰一二。天子龙心大悦,这样一来东翁的官位会更加稳固。” 史琳捻须笑道:“好。子龙谋划的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赵子龙躬身行礼,应诺道:“在下一定尽力。” 其实,和他打过交道、张昭妾室的父亲方珍和其长子方储就在固原城中。他和新军卫之间的联络渠道畅通。他做为幕僚,要给自己的东主尽力争取,以求保存官位、名誉。 而最好的选择,其实是请张昭在给天子的奏章中提一句他的东主啊! … … 一个月前,保国公朱晖大会诸将,在红城堡誓师出塞搜套。而他前脚刚走,张昭就率部抵达固原城中。随即,将方氏父子留在固原城中,负责采购和准备接应王家运输的物资。 这其实只是明面上的理由。根本的原因是要保护方氏父子的生命安全。毕竟,战场上的事,谁说的准? 以此时的视角去看,张昭在十二日晚上作出决战的决定,于十三日在韦州城外会战,鞑靼骑兵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的! 所以,他将方氏父子三人留在固原城是非常保险的处置。不能他来西北一趟,反而叫方晶的父兄陨落在战火中。 当然,方珍堂堂两榜进士,比较要脸,将小儿子方俨打发回韦州城做事。 此时闰七月二十日,不仅仅是方珍、方储父子俩在固原城中,林文宁、张泰平和王家瑞昌号的掌柜王承叶等人都已经抵达固原城。他们带着大量的物资。 众人都是住在瑞昌号在固原城的店铺和院子里。 前文说过,固原城是西北的政治、军事中心。王家百年世族,为秦地缙绅之首,在固原城中当然有府邸。 占地一亩的大宅院中,前院里灯火通明。王承叶在一处宽敞、精美的花厅中招待着林文宁、方珍父子等人吃酒庆贺,自有城中教坊司的歌姬们来跳舞、演奏曲目。 王承叶举杯道:“这一杯酒,让我们先敬张相公和新军卫的将士们!韦州大捷,斩首一万两千余。大涨我们的威风!让骚鞑子不敢在西北横行。” 此时,新军卫斩首大胜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固原城。 众人纷纷举杯。 林文宁四十多岁,长着一张马脸,一边欣赏着美姬的歌舞,一边问道:“王掌柜,平安呢?” “被小姐派丫鬟留在后面用餐呢。不用担心,来来,林大人,我们喝一杯。” 林文宁身上挂着从五品的镇抚,心里暗自苦笑,举杯应和。 他带着新军卫众人在王家采购物资,在三原县中盘桓多日。张相公的长随张泰平时常被王家的六小姐叫去问话。事无巨细,话题多半和张相公有关。 据平安这小子的推测,王家的孙小姐只怕对张相公有意。这不,都跟着他们来到固原城中,她还要押着物资去韦州城。 这其实没什么。自古嫦娥爱少年嘛! 张相公风采玉立、胸有乾坤。而王家的六小姐闻名关中地区,据传能诗善文,容貌品性都是一流。年方二八,曾拒绝这三秦大地无数士子的求婚。 这没准是一段佳话呢。 但是,要看到这背后的逻辑啊。 要知道王家在秦地的影响力。前吏部尚书王恕可是天下名臣,其子孙、家族在秦地这里出仕,可谓西北第一世家。这家的家世、门第,难道王小娘子是给张相公做妾吗? 张相公和夫人的感情,他是知道。要是知道他一路带人过去,少不得要被牵连的。 众人正酣畅的饮酒。忽而一名小厮进来,汇报道:“总督府赵师爷下帖子请方老爷喝酒。” 方老爷指的方珍。 … … 林文宁等人宴饮时,小黑胖子张泰平正在后院一处精美的暖阁中读书。 嗯,读四书五经。而且,还有人监督。 第两百三十三章 侍女们 “唉,人人都在喝酒、看舞蹈庆祝新军卫大胜的日子,我却还要苦读圣人经义。这是为什么?” 小黑胖子张泰平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将一本《孟子》递给面前的高挑美人。 高挑的美少女年龄不大,只有十五岁。却是身段修长。西北的佳丽身材都不矮。她穿着一袭精美的红色长裙,愈发显得她肌肤如雪,容颜俏丽。闻言后,明亮漆黑的大眼睛带着笑意,道: “别废话,赶紧背呢。我和瑶琴还要去侍奉小姐。” 张泰平笑嘻嘻的道:“秋月姐,你听着啊。”说着开始背诵《孟子》。 自朱熹提出来: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天下的读书人都是按照这个流程去读四书。 张昭叫张泰平读书,开始却是从论语读起。他主要是要培养其品德。而张泰平记忆里非常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学完半部论语。后面因张昭忙,课业是婉儿和方晶两人代为教授的。 那时就不只教语文,数学都有教他和小霞。只是终究是时间过短。张昭在东宫当差的时间不过是两三个月而已。张泰平的课业就此耽搁下来。 张昭将张泰平留在王家,王家可是诗书翰墨之族,为西北士林之首,倒是让他又重新兴起读书的念头。主要是战场上的一幕幕,将他吓坏。他才只有十一岁。 而促使他重新读书的契机,是王家行六的孙小姐想要了解少爷的生活细节、习惯。让她的侍女来教他读书。之后,六小姐要问少爷的爱好、兴趣,他能不答么? “…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身材高挑的红裙少女秋月手里拿着课本,满意的点点头,俏丽的眼睛笑的如弯月,给人一种青春活泼之美感,表扬道:“背的很好。句读无误,一字不差。难怪小姐说你读书的种子。” 说着,扭头道:“瑶琴,该你问呢。” 精美的暖阁中还有一名丫鬟。她穿着白色的道袍,身姿修长、曼妙。坐在多宝阁前的油灯下看书,赫然是一本佛经。 她抬起头来,灯光照在她白皙美丽的俏脸上,精美的五官和幽静澄澈的眼睛,自然而然的令她带有一股清雅的出尘之气。清冷的道:“张相公平日里还有什么爱好?” 张泰平站起来,微微有些紧张,“瑶琴姐姐,少爷还喜欢画炭笔画。可以画地图和人物肖像。” 他这一个月来只见过六小姐一面,娇若惊鸿一瞥,其容颜之美不足以用言语描绘。正要说,那便是“闭月羞花”。倒是他和其丫鬟秋月、瑶琴接触较多。 两人都是身材高挑的美人。而他身材矮小,总感觉有些压迫感。好在,秋月姐少女心性,性情活泼、仗义,相处起来没太大的压力。另外一位瑶琴姐姐却给他很大的压力。 秋月姐的美丽,就像是月光,温和、皎洁。而瑶琴的美丽却像是明珠、美玉,无时不刻的绽放着夺目的光彩。令他心生爱慕之情。 瑶琴身穿素雅的道袍,身段优美,跌宕起伏,如宝石般的明眸闪一下,满意的浅笑道:“这是个要紧的消息,得让小姐知道。”说着,美眸狠狠的剐痴迷的看着她的张泰平一眼,斥道:“小孩子心思不纯。你想什么呢?” “咯咯。”秋月掩嘴娇笑,将《孟子》留在书桌上,娇笑着和瑶琴两人离开暖阁。 片刻后,自有小丫鬟带张泰平去前院里的客房休息。 小黑胖子一路走着,在明月里长吁短叹,垂头丧气。他失恋了。 少爷大胜即将封侯,他都已经听到很多人在讨论朝廷会给少爷什么封号。他这个长随自然会是水涨船高。但这个身份终究不行啊。 王家六小姐若是能嫁给少爷,瑶琴自然不是他能想的。若是嫁不成,他还是没法想。等见到少爷,他就提出来去读书,非得考一个进士功名在身! … … 且不说,小男孩的成长需要美人的鄙视。停留在固原城的王家商队在三日后启程。这固原城里能有什么秘密?新军卫的后勤总管林文宁住处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出发时,队伍庞大了一倍不止。这都是准备去韦州城中“拜码头”的缙绅、商号。不管接下来三边地区是谁说了算,新军卫只要不回京,就是一条粗大腿啊! 此时,闰七月二十三日,张昭派出的信使都已经抵达红城堡。他给保大帅报告了两条消息。 第一,新军卫于十三日大胜鞑靼小王子,苦战半日,斩首一万两千余级。他为新军卫报捷、请功。 第二,鞑靼人已经全部退出长城北返。新军卫营救的百姓约有一万多人,请妥善安置。 从固原城出发的商队,没有走红城堡一线,而是从豫望城、下马关一线前往韦州城。 红城堡,参将府内。 被鞑靼数万骑兵围困多日的保国公朱晖召集团营的都督、监军们议事。监军苗逵,奋武营的周豫,神威营张安,都指挥刘宁、御史王用等人都在。 四万京营散落在红城堡附近的城池、堡垒中。这段时间驻守,和鞑靼骑兵交战,损失很轻微。 保国公朱晖的脸色很不好看,铁青着脸。张昭打的越好,就越显得他无能,搜套一个月,声势浩大,才斩首三人啊!他怎么向朝廷、天子交代? “大家都说说看。” 一向跪舔保国公的张安此时都低着头不说话。还说什么?军中以军功为最,他不服气又能如何?能斩杀这么多鞑子吗? 周豫眼角余光扫一遍大堂里坐着当木偶的同僚们,心里悠悠的叹口气。如此军功,张昭凭借着三千新军是怎么做到的?听说张昭在出京前就直言保大帅会避战。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申请跟张昭一起作战,混个军功。 临时的军议在一阵阵的尴尬中结束。 朱晖需要汇合史琳,搞清楚此战的损失,再一次的商量防务、驻地。包括如何向朝廷报捷。 这次会议唯一的功能就是将张昭的新军卫大胜的消息传遍整个京营。搞的军中只要提起新军卫,不管心里是否服气,得竖起大拇指称赞几句。 而此时,从固原城出发的商队穿越黄土高原,已经抵达韦州城。 第两百三十四章 集体婚礼 在确定鞑靼人撤离到长城之北后,三边总督史琳在固原城安排妥当后,率领着总督衙门的官员们前往红城堡面见保国公朱晖。此时,固原镇、宁夏镇、甘肃镇、榆林镇的通讯已经恢复。战况已经传遍整个西北大地。 固原城距离韦州城约有两百五十里,前往韦州城的庞大的商队走了五天的时间,从黄土高原沟壑纵横的地形中走出来,经过下马关,抵达平原地区尾巴地段的韦州城外。 “韦州大捷啊!” 林文宁押着商队,带着大量的物资抵达,信使早就提前送到。此时,站在韦州城外,看着沿着苦水河连绵分布的营寨,还有城外十里处的京观,感慨难言。 他错过了军中的大战,这将是他今生的憾事。 跟着林文宁回来的方珍、方储的感触要弱一些,他们和新军卫的纽带只系于张昭一人。他们感慨的是张昭的军功。 张泰平这几日都是垂头丧气的。而此时来到韦州城外,见到这熟悉又陌生的黄沙平原,他骑着小马,在人群中悚然一惊。感觉从西安府的花花世界重新回到金戈铁马的西北世界中。 林文宁身边几名新军卫的后勤人员看着京观,心潮澎湃。在固原城他们被人恭维,终究是有些虚,而至此时才感受到新军卫的荣耀、武功、底气! “走吧!”林文宁抽着马鞭,打马进城,去见张昭。 延绵数里地的商队在空旷的平原中徐徐前行,准备进城。继而引起城内外百姓、士卒的欢呼声。 马车中,瑶琴掀开车帘,王小娘子露出小半张俏脸,看着这鲜活的一幕幕,感受着战场余生的氛围。 … … 新军卫所采购的各种物资抵达,缓解了韦州城这里的物资困境。 新军卫上下三千余人驻守韦州城,伤亡一千余人。剩余的将士,外加救出来的一万余百姓,虽然有缴获,但是搞的粮食压力很大。 十三日大胜,二十八日物资才抵达。这半个月的时间都是实行配给制。 张昭在这批百姓中招募800人,与之前新募的500人组成一个新的辅兵连,依次护送被掠来的百姓们返回数百里外的灵州、宁夏中卫等地。 他这是没有公文先行做事。好在,总督府的公文在各地联络恢复后,于前日抵达。 林文宁向张昭交令时,张昭正在游击将军府中处理公务。见他进来,笑着道:“老林,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他身边能处理公文的老吏,就是林文宁。他和陈康都不行。那种语句特别难以拿捏。他真在为报捷文书发愁。 林文宁心中一暖,躬身行礼,道:“相公,属下幸不辱命,将采购的鹿皮,火药,签弹,铁,木材,秋衣,冬衣,米面、煤炭,二锅头等物资都带回来。其中白面、黍子、小米各两万石,高粱五万石。猪肉一万斤。 另外,固原城中的缙绅派族中子弟前来拜会相公。带来大量的粮食、酒肉。” 张昭笑着拍拍林文宁的肩膀,“好。等会你派副手和伯宁交接。咱们晚上去喝林同等人的喜酒。我算着日子给他们办酒席。”新军卫不仅在百姓中招募青壮,更有不少士兵娶妻。 当然,娶妻是不能强迫的。而是双方自愿。这都需要经过军法官的审核。没有新军卫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在婚姻大事上搞花样。这次集体婚礼共有七八十对新人。 他算准物资到达的日子办酒席。 “那感情好啊。”林文宁是跟着张昭的第一批老人,错愕的道:“伯宁不是在带兵吗?怎么又回来干后勤?” 旁边的陈康尴尬的笑着。 张昭笑道:“你回头自己问他。” 这边寒暄完,方氏父子,张泰平,王承叶等人依次进来面见张昭。时隔一月,再次相见,感慨各不相同。 … … 入夜时分,城外的大营中篝火熊熊,人山人海。 张昭在大营中主持着集体婚礼。按照经典的中式婚礼流程进行,三次跪拜。这个时候张昭自然不会搞什么又臭又长的讲话,等礼毕后,直接宣布开席。 今夜可以敞开吃喝。张昭刚刚宣布,明日所有的百姓除开新军卫的家属外,都将返回各自的家乡。当然,新军卫的家属如果愿意回乡种地,而不想跟着新军卫回京城那也可以。 除开某些想要跟着新军卫混吃的想法,今夜亦是离别前的一顿饭,多少有点伤感。这场战争所带来的创伤将在时间中流逝,或者恢复,或者加深。 闹洞房自然有各新人的朋友们去闹,张昭没去管,要陈康维持军纪和防务,带着张泰平,林文宁等人去城中喝酒。瑞昌号出产的上佳的二锅头。 城内专门为新人准备的婚房。林同和闻娘子被人送回到之前闻娘子做事的厢房中。这里已经被布置的喜气洋洋,随处可见囍字。 红烛燃烧。远处的喧嚣声隐约传来。 林同穿着红色的婚服,掀开新娘子的盖头,看着此生中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她在最美的一刻,黛眉杏眼,凤冠霞帔。身段丰腴,曼妙。闻着她的气息,只觉得像在梦中。呆呆的。 闻娘子给林同看得娇羞低头,满脸绯红。从怀里取出那本银行存折,柔声道:“我收着的。你拿好。” 林同握着闻娘子的手,将存折放在她手中,声音干涩的道:“你是我的娘子。”财政大权自然是要交给妻子。男主外,女主内。 闻娘子想温婉的笑一下,眼泪就流下来。大颗的泪珠顺着她丰腴白净的鹅蛋脸流下来。这是幸福的眼泪。她其实很卑微,而此刻她确信眼前的男子在余生中将会爱她,疼她。曾经的苦难都将随风而去。 林同手忙脚乱的帮妻子擦拭眼泪,抱着她安慰,“诶,你别哭啊。” 这时,厢房外响起哄堂大笑声,“哈哈!” 接着就听到李逍遥促狭的声音,“我说老林,你们搞快点啊。” 林同黑着脸出去赶人。他见着闻娘子就忘了有人要闹洞房这事。 月光皎洁,落在韦州城中。 第两百三十五章 夜谈 淡淡的月光,带着一抹银白色静静的下,照亮着喧闹的韦州城,静静的苦水河。 张昭并没有喝多少酒,这不是节制,而是宿醉的感觉特别难受。他喝的差不多就离席,回游击将军府中,准备看看家信,休息。 他已经收到一个月前婉儿和方晶写来的信,那是新军卫初战后两人得知消息写来的信。 “少爷,王家孙小姐来了。就在大堂中等你。” 庞泰丧父情绪不佳,留在府中负责保卫。刘二狗都出去喝酒去了。那粗糙的汉子喜欢酒。 张昭“嗯”了一声。王小娘子跟着商队前来的消息,林文宁下午时瞅空给他说起过。脑海中对此女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就记得她很美丽。 他当日只见了此女一面,接下来一个月不是训练就是大战,用脑过度。她就是美成天仙,他也记不住。 走进庭院里,就见王承叶在外面候着,赔笑着道:“张相公…”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六小姐没打招呼直接过来,有点失礼啊。 张昭微笑着点点头,寒暄两句,这才进大堂中。 只见一名青衫美人正端庄、娴静的坐在椅子中等候。烛光明亮,映衬着她的美丽:略显清瘦的脸蛋,五官精致,肌肤剔透如玉,组成一张惊艳至极的容颜。当真是花容月貌。 她身旁则是侍立着两个高挑的侍女。一个穿红裙,俏脸上带着笑,目光大胆、好奇的看着他。一个穿白色的道袍,气质清雅动人,美眸顾盼间,如明珠生晕。 “张相公,小女子冒昧来访,还往见谅。”六小姐见张昭进来,起身盈盈一礼。她时年十六岁,中等身量,比例完美。展颜轻笑时,仿佛皎洁的月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张昭欣赏着她的美丽。和婉儿一样,赏心悦目。当日这位六小姐在王恕身边,他自然不好去打量王老头的孙女。这时倒没什么。微笑着拱手回礼,道:“六小姐客气。”走到主位中坐下。 庞泰上茶后悄然退出去。 六小姐贝齿微露,轻轻一笑,径直的道:“张相公当日预言鞑靼骑兵必定要南下,事实证明你是对的。小女子佩服至极,特意来当面请教一二。” 张昭有点酒意上头,手指压着额头,说道:“王老大人和贵府帮助我们新军卫很多。六小姐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我知道的,一定回答你。” 他有点搞不清楚这小娘子的想法。远行千里,就为见他一面,问几个问题? 六小姐从张泰平那儿对张昭的习惯、细节了解很多,大大方方的道:“张相公的新军卫斩首一万两千余,全火器的新军卫开创了一个新时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对付套虏呢?” 张昭坦然的道:“新军卫预估会留在西北一段时间。报功的事情被牵扯明白,保国公不会班师回朝。我也要等在韦州这里。新军卫既然在西北,火筛肯定不敢南下。 小王子被我打的有点惨,伤了元气。他要聪明点的,这几年就乖乖的在草原上舔伤口。休养生息。 所以套虏,说的更明确点就是鞑靼右翼三个万户部。具体而言就是火筛。只要接任的三边总制在花马池一线用水泥修筑堡垒防御,接下来边境的局势会稳定下来。 至于我个人的看法。其实打下归化城,重置东胜卫,届时河套地区,河套平原都将属于国朝。” 这里额外说一点地理。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注意,这里是指的河套,而非塞上江南的宁夏平原。而河套地区的精华之地分为两部分,分别就是所谓的前套、后套。 前套即是指的鄂尔多斯草原。这一带有优质的牧场,可为养马地。明时的河套地区指的是这一带。而后套指的就是秦时的九原郡、汉时的五原,即现代的河套。 这里的土地肥沃,极其的适合农耕,可以开垦良田数百万亩,足以养活大量的人口。被成为塞外米粮川、塞北江南。当年吕奉先在此扛过枪。 明朝只要控制东胜卫、归化城这片区域,控制后套真不是梦想。 六小姐明眸落在张昭的脸上,轻轻的点头。张昭话里的未尽之意,她自然听的出来。 张昭的个人看法还是要进攻,以攻为守。但是朝廷很可能会选择防御。所以世事那能尽如人意?即便张昭立下如此大功。 六小姐举起茶杯,道:“我以茶代酒,敬张相公为国家立下大功。这功劳当可封侯。只是回京之后,我担心张相公会遭遇风波,还请张相公小心。” 张昭笑笑,举起茶杯,“谢谢!” 西北的大战至此已经结束了。鞑靼人退兵之后,不可能今年还敢南下。那么,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班师回朝还要等几个月。封侯什么的,张昭其实不大关心。这不是在装逼。而是,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弘治皇帝又不是昏君,难道会不给他封赏吗? 这场大战对他的意义,不仅仅是功成名就,更关键的是,他会因此而获得朝堂上的话语权。那么,他心中对明朝的改良,可以逐步的向弘治皇帝进言,慢慢的开始实施! 在之前,他人微言轻,在军国大事上,弘治皇帝不可能听他的意见。他真想办事只能去说服李东阳。但这一战之后,他可以直接和弘治皇帝沟通。 忽悠弘治皇帝,可比忽悠李阁老要轻松得多啊! 至于说六小姐的担忧:狡兔死,走狗烹。这个担忧,暂时是不用的。 他手中强兵,三千人即可大败鞑靼精骑三万余人,这怕是会遭到皇帝的猜忌。但是,这需要先弄明白弘治朝对外战事是何等的憋屈,刚出个能打的将军,弘治皇帝就猜忌,这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他的新军卫成立,本就是弘治皇帝试验新军的结果。 如王恕对他所言的,日后国朝的战事,他将会成为弘治皇帝的首选大将。 当然,些许的风波肯定会有的。弘治皇帝没那想法,保不准言官们会出来嗡嗡叫。文官集团大概不会想看到一个可以凝聚武勋集团的人出现。 这都是将来的事。他在西北这段时间,主要是继续招募、训练新军。 这叫练好内功。 当然,在物资上,少不了要王家支援。最起码的像燧发枪就不可能从京城调拨过来。弹药也是的。都得依靠王家的制造能力。 六小姐嫣然一笑,站起身来,美眸中仿佛有秋水掠过,精致的脸蛋忽而浮起些许的娇羞之色,仍然坚定的清声道:“多谢张相公款待。我一直很好奇张相公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希望下次见面,张相公能给我解惑。” 说着,盈盈一礼,带着两个侍女告辞离开。脚步略有点快。 张昭给她说的一愣,看着她婀娜的青衫倩影消失在大堂门口,他要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张昭失笑的摇摇头。他还真没有被女孩倒追的经历,而且还是一个绝美的少女,不远千里来见他。他前世里是只单身狗。而眼前的一幕却有如此的真实。 不过这没什么卵用。他也就心里暗爽片刻。男人嘛,谁没点虚荣心?但他没有离婚再娶的念头。而王恕的孙女,难道嫁给他当小妾?所以,有缘无份啊。 随着各路消息回复,他接下来几日怕是要应付各路来说情,分润军功的事。 第两百三十六章 武英殿中议封爵 弘治十四年闰七月十三日,张昭取得韦州大捷。二十日,固原城、红城堡才因鞑靼骑兵全面北撤恢复对外复联系,同时收到张昭派来的信使。 有张昭一个月前斩首两千级的事例在前,此次张昭在韦州城斩首一万两千余的消息,保国公朱晖、监军苗逵所率领的4万京营没有人去质疑这一战果。 因为,韦州城本来就在鞑靼主力的必经之路上。 同样的,固原城的三边总制(总督)史琳等人亦没有人去质疑。当日固原镇的文武官员可都是去韦州城外看过人头点检的。 因而,报功请赏的正式奏章还要等大佬们派人去和张昭沟通,看能不能分润点人头做军功,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些。毕竟,耗费钱粮搜套才斩首三级是要被追责的。而报捷的文书,由朱晖、苗逵、史琳三人画押签署,在二十四日签发,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红城堡距离京师约两三千里,报捷的文书于二十八日的晚间抵达京城。晚间时宫门已经落锁,但在军国大事面前,消息被送到乾清宫中。 弘治皇帝展开报捷文书时,在遥远的西北,王小娘子刚刚向张昭表露出心意,娇羞的快步离去。 乾清宫西暖阁中,各种造型优美的铜制灯座上的蜡烛点亮,弘治皇帝披着皮制的棉衣,在灯下读着消息,手微微颤抖着,喘着气。 帷幕放下的床榻中,张皇后探头出来,一头青丝落在白皙如玉的肩头,关心的道:“陛下,怎么了?” 弘治皇帝走上前两步,神情激动的道:“皇后,你看!新军卫在韦州城外击败小王子所部,取得大捷。斩首过万。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忍不住仰头大笑。此时还讲什么天子仪表,养气啊? 弘治皇帝熟读历史,根本无需人提醒就知道这是自太宗皇帝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捷!战果空前。 张皇后娇媚的脸蛋上顿时浮起震惊的表情,随即笑盈盈的祝贺道:“臣妾恭喜陛下!有此大胜,陛下可以告慰祖庙。还得到如此良将。将来边患无忧。” 弘治皇帝大笑,握着张皇后的手,“皇后真是朕的知心人。哈哈。来人,去叫阁老们进宫。如此大捷必须昭告天下,必须封侯。唉,慢着!” 弘治皇帝又叫住要去传旨的太监。他到底是多年皇帝,狂喜之下想叫阁臣们进宫,随即反应过来,这反而会搞的中外猜疑是否出了大事。不如明天早上再议。 … … 弘治皇帝兴奋的只睡了一小会,至于帝后如何消磨时光不必赘述,第二天早朝再次免掉。在早秋凌晨午门外朝臣们的感慨中,上午八时左右,朝廷重臣们都被叫到武英殿中议事。 此时,内廷、外廷瞩目。随即就有消息传出来。西北大战落幕,新军卫在韦州城下取得大捷,斩首万余。 闰七月,小王子、火筛率十万部众再次入寇。西北的战事牵动着朝堂众人的心。而此时到月底大战就落幕,鞑靼骑兵遭到新军卫迎头痛击,仓惶北撤。 这个消息在京中迅速的传播,继而点燃京师官员、士子、商贾们的情绪! 此刻,武英殿中同样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外加口水横飞。 朝堂重臣,说的直白点,就是阁臣,七卿,外加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镇远侯顾溥。弘治皇帝不喜言官,这种时候当然不会把言官们叫来。 在武英殿中群臣齐齐向天子表示祝贺后,立即开始互怼。不是为张昭封侯的事,这已经拦不住的!威宁伯当年斩首多少?成化皇帝和当时的阁臣们那么废,都知道给侯爵,他们难道还不如吗? 群臣们争论的焦点是:接下来,在西北是采取防御,还是进攻?今时不同往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新军卫这等强军在手,由新崛起的名将统帅,还不许他们做做梦? 这些年弘治君臣可是被鞑靼人搞的焦头烂额,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的挨! 最后还是首辅刘健一锤定音,“西北战事接下来的走势是出塞作战还是就地防御,让朱、苗、史三人和张昭把情况报上来,朝廷再做决断。不急于一时。 此次韦州大捷,朝廷要明示天下,鼓舞军民士气。今日议事先把张昭的赏赐定下来,好叫天下士民安心。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另外,以兵部的名义行文,催促西北将战事详情和有功将士的名单报上来。待班师回京后,朝廷将会封赏诸将士。” 关键时候还是首辅靠谱,维持会场秩序。 谢迁和刘健、李东阳配合默契,当即道:“理当如此。当年太祖高皇帝定下来的规矩: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现在当讨论该给张昭以何等爵位,是否允许世袭。” 明朝的爵位体系,说复杂也复杂,不复杂也不复杂。首先,得分宗师和功臣外戚。 外戚封爵,这是惯例。譬如成化朝的外戚,长宁伯周彧。当朝的外戚寿龄侯张鹤龄。而驸马在驸马都尉崔元之前,都不得封爵。后来嘉靖皇帝看崔元比较顺眼,因为崔元曾经去安陆接他上位,所以给了爵位,就此成为惯例。 功臣外戚的爵位按照明太祖的规定分为:公侯伯三种,分七个等级。一等公、二等公、一等侯、二等侯、三等侯,一等伯,二等伯。 但是呢,明朝在封爵的旨意中是不明说几等的,而只是区别公侯伯。所以,要搞清楚爵位的等级,还要从爵号、食禄等待遇上去区分。这个就会很复杂。 像平江伯陈锐,他本来是弘治皇帝在名将王越死后倚重的第一带兵大将,然后被剥夺食禄在家闲住。这绝逼就变成一个二等伯。最低档次的那种。 爵位还有一个区别,分为是否世袭。 所以,谢阁老此时提出来的问题,一样很有“嚼劲”。够朝臣们口水一会。 李东阳一看这架势,当即先开口道:“如此大功当赏,但张昭还年轻,不宜给世袭爵位。” 李阁老看着是在压张昭,实际上是帮他。现在爵位就给世袭,回头功高不赏怎么办?到那一步,基本上皇帝就的琢磨把你弄死。 王恕能看出来张昭日后必定为弘治皇帝对外作战的第一选择,李阁老岂能看不出来? 第两百三十七章 封爵 武英殿中议封侯,这是极其荣耀的事情,必定要在史书中记一笔。最起码,弘治皇帝的实录中必定会记载。 李东阳话音一落,兵部尚书马文升就笑眯眯的进言道:“陛下,李阁老所言极是。张子尚可是强硬派,他还想着横扫漠北。现在将爵位给的太高,将来不好封赏。臣以为先封他一个不世袭的二等伯即可。” 马文升时年七十六岁,完全是倚老卖老,把李东阳没有说透的话给说透。 马文升这个态度,搞得李东阳心里相当无奈。其实,稍微熟悉朝堂脉搏的朝臣都知道,马兵部迟早要让贤。因为,他这几年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干的不好。 而李东阳想要推荐他的老乡刘大夏出任这个职务。刘大夏此时任右都御史,两广总督。他这个右都御史属于明朝特色。因为总督、巡抚是不常设的,没有品级,属于差遣。朝廷常常以部院大臣出任。右都御史是加衔。 现任的三边总督史琳,一样加着右都御史的官衔。现任的都察院大佬是此时在武英殿中站着的戴珊。此公深得帝心,是刘大夏,李东阳的好友。 马文升不仅仅是和李东阳关系有点问题,他和首辅刘健同样有点问题。因为名臣都是讲原则的。而讲原则必定会得罪人。结果,马文升明着保张昭,搞得好像他和李阁老有默契似的。 但是,谁又无法指责他。因为,兵部在新军卫的成立、训练、供给、放权上是鼎力支持的! 马文升和李东阳这样表态,谢迁有些话反而不好说。你说斩首一万多,封侯都时够格的吧? 弘治皇帝三十出头,白白净净的,穿着红色的龙袍,头戴翼善冠,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道:“嗯。诸卿对其封号可有建议?” 他还没准备将十八岁的张昭,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给关在京城里,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捧杀”。免得日后功高难封,君臣间难做。 “韦州伯如何?” 明朝有惯例是将大胜的地名拿来封侯,比如威宁伯王越,他在威宁海大发神威,打的小王子屁股尿流,弄死被鞑靼人吹爆的满都海皇后。 “不如封冠军伯。似乎不妥。” 十八岁因军功封侯的,去翻翻历史书,这都有谁?最出名的就是大汉朝的一代军神:冠军侯霍去病!不过霍骠骑英年早逝,给这个爵号有点咒人的意思。而且,冠军伯没有冠军侯好听。 一帮重臣纷纷凑趣。谁没看到弘治皇帝都兴奋的不行?要的就是这个气氛!该演的时候得演啊。他们又不是愣头青的言官。 李东阳轻轻的咳嗽一声,道:“臣等拟定的爵号难以服众,还请陛下赐名。” 李东阳性格诙谐,他率先拍一下弘治皇帝的马屁,武英殿中没人会觉得他品格不行。 群臣纷纷跟进,“陛下圣明无错,臣等恭请陛下赐下爵号。” 弘治皇帝表情舒畅,被拍的很舒服,将昨晚酝酿到现在的爵号说出来:“韦州地在西北,为秦时河南地,又名新秦中。张子尚一战保新秦百姓安宁,可以新秦伯为爵号。” 武英殿中的顿时响起群臣的称诵声,“陛下圣明。” … … 看似很简单的一场议事,硬生生的拖到约上午十一点许。主要是君臣高兴。重点是弘治皇帝高兴。 随后,新秦伯的爵号便传遍京中。而当天在六科廊房中抄邸报的书手多了一倍。 明朝的奏章流程,前面的程序不说,等皇帝批阅之后,奏章会下发到六科审核、存档、下发六部执行。所以,通政司的书手会等在六科抄奏章节选,这就是邸报。 通政司能抄,其他衙门当然也能派人来抄。在大明朝的京中衙门里论十八罗汉排行,通政司排名又不高。 消息传的飞快。 而在消息传递的同时,自然而然的伴随着一个疑问,西北这仗到底怎么打的?报捷文书上的内容太简陋,甚至有点春秋笔法的嫌疑。比如什么叫斩首一万余? 张昭的个人书信比捷报晚两天抵达京城。他当然不是二十四日才发的书信,而是在二十日等鞑靼骑兵退回长城以北就发出。 分别是写给萧敬、朱厚照、婉儿。 西北的战况,理当有保国公朱晖,苗逵,史琳三人以奏章的形势送到朝廷。张昭最好是不要越级上奏。这是官场规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保大帅可以随意拿捏他。 他直接走私人渠道将西北的战况上报。朝廷嘛,这个名词究竟指的是谁?简单的理解,就是弘治皇帝。他写信给萧敬,相当于是给弘治皇帝报告。 而写给太子朱厚照,纯粹就是他和朱厚照的约定。当日离京时,他教了朱厚照军棋推演的游戏,满足这小子旺盛的精力和求知欲。 写给婉儿的是家信。 八月初一,皇宫中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朱厚照在清宁宫中给太皇太后(肃孝周太后)请安,顺路在宫中和两个堂妹们玩耍。 主要是永嘉公主缠着他问西北的战事。 永嘉公主又长了一岁,六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她还记得张昭这个人。张昭给她画的自画像还在她的寝宫中。而这几天她频频的在张皇后处听到张昭的名字。 永嘉公主身边是皇太后(孝贞皇后王氏)收养在宫中的孤女岐惠王朱祐棆之女,永宁郡主。 “张昭哪有别人说的那么吓人?永宁,你问永嘉就知道。”朱厚照没兴趣和小女孩玩,随口敷衍。 正说着,刘瑾从小殿外进来,将张昭的书信拿过来。刘公公等人固然是不喜欢张昭,但是他的书信谁敢拦截?小爷这些天都等着的。 “快拿来,给我看看。” 朱厚照拆开书信,迫不及待的阅读起来,随即脸色就变得极其不好。 “保国公朱晖率大军一万分五路搜套,据臣所知,斩首三级。随后,鞑靼可汗小王子以此为由,率十万骑南下,意图震慑明军。保国公等拥兵四万守红城堡避战。 小王子沿途拔城。都指挥王泰率部五千战死于花马池。小盐池城、熙宁堡等地陷落。臣率新军卫在韦州城下苦战取胜。此战的军事意义在于逼迫鞑靼迅速退兵。另外,足以令小王子蛰伏数年。除非他不想当这个可汗…” 朱厚照读完信,恨恨的骂道:“保国公、苗逵该死!” 他经过张昭的教导,有西北战事做例子,早非吴下阿蒙。京营四万大军劳师远征,却躲在城堡里。那消耗的可是历年积蓄的粮草、银子。这叫虚耗国力。 刘瑾、谷大用几人面面相觑。 显然,张昭又给保国公下眼药了。而保国公干的事实在不漂亮。估计这位宠臣要被替代了啊! 永嘉公主则是没管这些,眨眨眼睛,模样可爱,“太子哥哥,给我看看张昭的信。” 第两百三十八章 张昭的收获 永嘉公主穿着马面裙,梳着少女发髻,粉团团的小女孩,眼睛灵动。她虽然只有六岁,但是常用的汉字基本都认识。 她并非张皇后的亲生女儿。虽然得张皇后宠爱养在跟前,但是宫里并非没有风言风语。她虽然年纪小,却很懂事。她的内心很敏感。谁是真心的对她好,哄她开心,她都感觉的到。 而张昭那日就是真的在哄她开心。 “噗嗤…” 永嘉公主飞速的扫完信,将张昭的书信递给正在小殿中等着不耐烦的朱厚照,“谢谢太子哥哥。” 朱厚照将书信往怀里一揣,带着刘瑾、谷大用等随从快步离开清宁宫。 清宁宫就是后来的慈庆宫。慈庆宫会逐步的演变成太子的住处。比如在位一个月的明光宗,崇祯皇帝他爹,万历皇帝的长子,就是长期生活在慈庆宫中。 清宁宫的位置在文渊阁(内阁)后面。 朱厚照出清宁宫后直奔乾清宫而去。他最近这大半年虽然还在为功课(经义)被弘治皇帝训斥,但是父子关系已经大为改善。张昭教他的很多东西,他在父皇面前说出来,基本每次都会得到称赞。所以,此时知悉保国公朱晖避战,他忍不住去找弘治皇帝面陈观点。 永嘉公主没管朱厚照,想着张昭的书信,娇嫩的小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 她对张昭的印象很好的。而刚才的书信中,张昭所展现出来的又是另外一个形象:自信,指点江山,意气飞扬,外加在太子哥哥面前告状! 这让她脑海中对张昭的印象更加立体了些。 … … 韦州大捷的消息,在京城中持续的发酵,并向外扩散。弘治皇帝虽然说了要明告天下。但是邸报发行,并运送到各衙门都需要时间。 而京中各种圈子所关注的核心问题:西北战役到底怎么打的,因张昭的书信抵达,随即有断断续续的消息透漏出来。 成国公府在入夜时分略显寂静,朱辅在书房中看书。 寂静,一方面是朱辅推掉各种应酬和府中的活动所导致的。比如什么亲家过寿,世交来问他母亲病情,节日,回请等等。偌大一个成国府以及其关系网,基本隔几天就能有一场酒宴或者唱戏的活动。他都停掉了。 另一方面,这代表着一种风向。京中都知道成国公府和张昭不对付。起因在其嫡次子朱凤身上。虽然成国公府消停了,不再和张昭牵扯,但立场没法变。 当此之时,张昭的声势如日中天。当然,张昭怎么能和成国公府比?但该低调还得低调。 “唉…” 朱辅将手里的论语丢在书桌上,轻轻的叹口气。 自威宁伯去世后,当朝已无名将。天子先后选用平江伯陈锐、保国公朱晖担任大军主帅抵御北虏,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没想到张昭突然冒出头来。 毫无疑问,待张昭封侯后,这将是日后统帅大军的必然人选。 面对这样的人物,成国公府有压力啊! 驸马都尉崔元早就转向,和张昭交好。 而保国公朱晖,此次回京必定会被闲置!听说太子拿着张昭的书信到乾清宫中告状:保国公避战。保国公的麻烦大的很。这小子真是睚眦必报。 … … 成国公朱辅能收到消息,英国公张懋作为国朝第一勋贵,当然早就收到消息。 晚间时分,张懋将三个儿子都叫到他的内书房中。长子张锐,次子张铮(虚构),幼子张铭。 更小一辈的孙儿们就没被叫来。 书房中陈设雅致,灯火通明。张懋时年六十岁,坐在塌椅中,神情放松,看着三个儿子,捻须道:“都听说了吧?张昭的密信已经抵达京中。和报捷文书前后差两天。” 长子张锐身体不行,显得文弱,代表兄弟们开口,“父亲找我们来是为保国公之事?” “嗯。朱晖这次肯定载了。张昭立下如此大功,和其对比鲜明,而且张昭还写信来告状,不仅仅是给东宫太子,还有给萧敬,其实就是给天子的信。 朱晖脑子昏头,不仅仅是在七月份进入三边战场时派张昭为大军前锋,还让张昭驻守韦州城,孤悬在大军百里之外。并且控制其给养。这事天子能忍?” “父亲的意思是…” “我准备选派族中子弟准备进入新军卫中效力。你们兄弟三个是不成的。把仑儿送去。上次张昭成亲,铭儿代表府里去祝贺,这份关系你继续维持住。” 张锐脸上为难的道:“父亲,仑儿将来要继承爵位的…” “真要是危险的大战,到时候将他撤出来就是。就这么定了。” 张锐兄弟三人站起来,齐齐应声道:“是,父亲。” 张昭取得韦州大捷的影响,不仅仅是他封爵,名传天下,为新军卫争取更好的待遇,不仅仅是他即将成为新的统兵大将。 他还借此机会,将把头号敌人保国公朱晖给斗下去。其实,他不动手,言官们也会弹劾。保国公朱晖终弘治一朝被闲置。张昭是加速这一过程,并令其无法像历史中,在正德还复出。 至此,此人就会退出明朝中枢的舞台。 而张昭的崛起之势,令英国公,大明朝的第一勋贵都想搭上他的顺风车。 如果张昭接下来不乱折腾的话,他的前途会是何其的光明!十八岁的伯爵,燧发枪兵的排枪击毙战术可以吊打四周诸国。未来绝对会是军功煊赫。 但是,张昭又怎么会不折腾,仅仅满足于此呢?戚少保当年练出戚家军照样可以横扫四周诸国,但大明朝最终如何? … … 报捷文书和张昭的书信,在京中引起汹涌的浪潮,继而扩散。 随后,弘治皇帝令内阁、兵部行文,要求保国公朱晖、苗逵、史琳上奏章,详细的说明此次西北大战的情况,包括物资、百姓的损失,缴获,有功人员、阵亡将士名单等事务。 同时,令新军卫、宁夏镇、固原镇等收到损失的卫所募兵于延绥、宁夏、甘、凉等地,确保战斗力,防御小王子、火筛继续由河套入寇。 同时,严令大同巡抚刘宇、总兵卢元震加强大同镇各地防御。以免北虏在河套受挫后,再掠大同。 朝廷文书、诏令都随着信使发出。 而西北大地上,韦州大捷的消息正在持续的传播。 第两百三十九章 将要离去(上) 因为鞑靼骑兵的封锁,闰七月二十日张昭才开始派出信使,向保国公朱晖、三边总制史琳通报战况。 八月初,确切的消息才传到六七百里外的榆林城。 这并非是韦州大捷不够轰动。而是大战刚过,商旅未曾恢复,民间消息传递缓慢。而官方的信息,朱晖、史琳等人于二十四日才向朝廷报捷,予以确认。 距离榆林城外五六十里的新军卫大营中,消息刚刚传到,便引起新兵二团1200余人一阵阵的欢呼声。 新军卫的训练向来是两手抓。一手抓军事技能,一手抓思想教育。新兵二团在此集训将近三个月,除开成为合格的燧发枪兵外,集体荣誉感早就培养出来。 负责新兵二团训练的新兵千户孙启栋在土砖砌成的大堂中来回转圈,显得很暴躁,不时的破口大骂。 “娘的,卫里在韦州大胜,劳资屁的功劳都没捞着。” “老冯,你他娘的评评理,咱们新兵二团是不是早就训练好了?凭什么不让劳资去韦州城打仗?” “方贯那小子都捞着肉吃,劳资还在这里吃灰。” 孙启栋那狗脸脾气,逮谁都呲牙。相处大半年的副千户、百户们深悉内情,全部都闪人,和士卒们共同庆祝卫里大胜。只有曾经的副千户、如今的百户冯无忌还笑呵呵的坐在大堂中。 大堂很简陋,这里原本都是帐篷,这几个月才搭建的房屋。 冯无忌喝着茶,任由下午阳光从天井里照落下来,不紧不慢的道:“老孙,这话你别冲我说啊。你去韦州城找张相公说去。” 孙启栋满腔的不爽都给憋回去,腆着脸道:“嗨,我老孙要有又那本事还在这里?我这不是心里头不痛快吗?看着那帮小年轻都得了军功升上去。老冯,你说句公道话,我老孙练兵水平在卫里怎么样?吴副千户第一,我第二!” 冯无忌顿时乐了,道:“老孙,你不就是想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归建吗?照我估摸着肯定快了。咱们新军卫立这么大的功劳,还在韦州城那小地方苦哈哈的蹲着,想想都不可能。 至于说打仗,你小子就别想了。小王子又不傻,被张相公两战共斩首一万四千余级,他还来送人头?乖乖回草原去舔伤口吧!” 孙启栋穿着土布军装,到桌边喝水,郁闷的道:“所以我这心里憋屈啊!如此精彩的大战没赶上!” 冯无忌摇摇头。这孙启栋以前多么“淳朴”的兵油子?赌钱,喝酒,逛窑子,遇着战事就躲。现在是想打仗想的嗷嗷叫。完全是被张相公给洗脑了。 当然,这才是一个军人应该有的样子。 他要是年轻个十岁,也会奋勇争先。 … … 韦州城外。 瑞昌号商队的营寨中,王六小姐的帐篷里铺着厚厚的地毯,陈设精美。约是下午时,她嫌城外风沙太大,刚刚洗浴起身。瑶琴、秋月两个丫鬟服侍自家小姐穿衣。 秋月眼见得自家小姐花容月貌,青丝披肩。身段窈窕,肌肤吹弹可破,冰清玉洁。如同一株出水芙蓉,明艳不可方物,令人心生爱慕。忍不住道:“ 小姐,那张相公真是狠心。我们都在这里等了四天,都不见他来相请。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脑子坏掉。” 王六小姐伸开双手站立着。身段婀娜,亭亭玉立。她出身于世族,衣来伸手。俏脸上有一股黯然之色。 瑶琴宽慰道:“可能是他最近比较忙啊。我问过小黑胖子,他最近在接待红城堡来的使者。像什么保大帅,苗监军,还有史总督的密使。谈分润军功的事。” 秋月“噗嗤”笑起来,直言道:“瑶琴,你是见张相公长的高大英俊,气质出众,芳心暗许吧。这可是明白的事。咱们还是回去吧。” 瑶琴羞恼的道:“你个浪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王六小姐穿好绣着芙蓉的白底对襟褂子,身段婀娜,凸凹有致,三千烦恼的青丝写意的落在肩头,一股百年世族浸润出来的娴静、华贵之气便展露出来。此时自有两个仆妇进来把浴桶抬走。她也没管笑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想一想,道:“瑶琴,你去给承叶叔说一声,明日我们就回去吧。” 她跋涉千里而来,在此等了四天,张昭还没来见她,令她心中充满着难言的苦涩、幽怨、哀伤。 “好,小姐。” 张昭得到王六小姐要走的消息时,正在和监军张雄在游击将军府的后院小厅中喝茶。 游击将军府并不大,只有两进。前院议事,后院休息。 “张公公不必硬抗,直接推到我身上就好。人头,我是一个都不会让。朱大帅和苗监军要请功,就用那三颗牧民的脑袋去给朝廷说。” 张雄四十多岁,身体略显消瘦,神情略微惭愧的道:“是咱家对不住张相公。等回京了,咱家请张相公好好喝一顿酒。” “好说。” 张雄又和张昭闲扯两句,送走笑呵呵的张雄,禁不住轻轻的笑着摇头。 陈康这段时间受罚,在张昭身边操持文案,外头还有便宜老丈人方珍带着几个书吏在处理文书。 新军卫内部的文书都是军法官和各级将校亲自操刀,全部都是大白话,只要求把事情说清楚。但是对外的文书,对格式、文字润色都有要求。只能聘请外援。 陈康笑着道:“少爷,这位张公公贼的很。” 其实,什么扛不住监军苗逵的压力,只能来张昭这里说情,让张昭松口让一些人头给京营当军功,这都是扯淡。张雄张太监的意思,其实就是想要欠少爷一个人情。 欠人情也是一种交际手段啊! “没什么坏心思就好。不然监军掣肘,我们也难以施展开手脚。”张昭微微抿嘴,见刚进来的张泰平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笑道:“平安,你一副便秘的表情,什么事?” 张泰平给调侃一句,挠挠头,低声道:“少爷,王六小姐打算明日启程回三原。” 张昭微怔,沉吟约五分钟,道:“我写张书笺,你帮我带去,给王六小姐说一声,我晚上去拜访她。” 第两百四十章 月夜浅谈 张昭下午处理完军中的事务,晚上邀请瑞昌号的掌柜王承叶等人喝酒。林文宁、方珍、张泰平等老熟人作陪。 此时是八月初二,瑞昌号的商队抵达韦州城的第四天。这时候弘治皇帝的诏令才刚刚从京师出发。封张昭为“新秦伯”的消息自然是跟着诏令而来。 当然,真正的封爵要等大军返回京师后才举行。 诏令虽然没有到,但是张昭推测弘治十四年的秋天和冬天,他肯定得在西北度过。而新军卫上下就依赖于从瑞昌号采购的物资。 张昭一点脸面都没给保大帅朱晖,朱晖在后勤上做手脚是必然的事情。 所以,怎么重视瑞昌号都是不为过的。 王承叶和小六等人在张昭面前略有些放不开,拘谨的喝着酒。 当日,张昭出现在固原城,然后和他们一起前往西安府,三原县。当时,张昭的份量就足以让瑞昌号的负责人王承襟侧目。他不是官场新星,而是已经在朝堂中登堂入室。 当是时,张昭斩首两千,军功便足以封爵。再加上天子的圣眷,即便只是个正三品的武官,亦足以让西北第一世家王家的嫡子接待,并面见王恕。 王承叶他们承张昭救命之恩,有这一层渊源在,和张昭同行并没有什么其他感觉。但这时就完全不行了。 闰七月十三日,新军卫取得韦州大捷,斩首一万二千余。这是名将之姿。封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下回朝堂援兵再来西北,就是张昭统帅。 他们和张昭一起喝酒,怎么能没压力? 张昭看的出来,心里有数,举杯道:“王掌柜,接下来的采购还要劳烦你费心。我在此代表新军卫将士敬诸位。” 王承叶穿着员外服,连忙站起来,双手碰杯,微微弯腰,“不敢,不敢。老朽一定尽力。” 张昭笑笑,道:“王掌柜,咱们算是生死之交的交情吧。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行吧,我还有点事,老林,你代表我好好招待王掌柜他们。” “是,相公。” 张昭打个招呼,出了游击将军府的厢房,往城外而去。王武带着亲卫们跟着。 … … 月色在苦水河上漂浮。韦州城的喧闹似乎在河水的荡漾中远去。 至此时,汇聚在韦州城的万余名百姓都在陆续的返回灵州、宁夏中卫一带的家乡。总督府的文官、小吏们已经抵达。安置百姓的工作有条不紊。 甚至包括很多新军卫的家属都返回家乡。中国人历来是安土重迁,更说这个年代。很多户人家把女儿嫁出去,他们不可能抛弃家产、祖宗坟地前往京城安家。 张昭和王六小姐隔着一米远,并肩走在河边,仿佛欣赏这秋夜闲情逸致的闲人。 瑶琴、秋月两个身材高挑、修长的丫鬟美人落后一米跟着。手里各自捧着一个盒子。 王武带着数十亲卫跟在后面。 “这些百姓将来也苦啊。鞑靼人来一趟,他们即便是中产家庭都要破产。希望缙绅们不要随意的吞并他们的土地。官府尽力安置,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张昭将人家女孩子约出来,自然是要率先打破沉默。便随意的挑了一个话题,感慨的说道。 王六小姐穿着白色的对襟褂子,下摆处绣着芙蓉。梳着明代女子的高髻,额前有刘海,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而摇晃着,淡淡的幽香在夜风中飘散。这清寂的月夜都因她而变得美好。 王六小姐亮晶晶的美眸落在张昭的脸庞上,清声道:“那张相公有办法吗?” 张昭摇摇头,又点点头。 王六小姐疑惑的眨眨眼睛,明澈的眼眸询问的看着张昭。 张昭略微有点诧异,其实女孩子有几个对治国理政感兴趣的,道:“短期没有办法。新军卫也没有能力去救助万余名百姓。只能依赖于地方官员。 长期来看,只要完善监察制度,只要国库里还有余粮,救助被掠的百姓就不难。 当然,我会上书给天子,尽量以工代赈。目前花马池这一带需要修筑大量的水泥堡垒。这可以解决问题。只是奏章来回需要时间。” 王六小姐若有所思几秒,略显清廋却明艳的脸蛋上浮起清浅的笑容,明眸顾盼,解释道:“谢张相公为我解惑。我这些年都跟在祖父身边,对于国事多有关注。希望张相公不要嫌弃我枯燥。琴棋书画我都有涉猎。” 张昭微微侧开脸,避开眼前绝色少女清澈明亮的眼睛,笑着道:“那怎么会?实际上你要和我谈琴棋书画这些读书人的技艺,我反倒不会。” 其实,他那个时代,一个渣男有“三不”原则。即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他约王小娘子出来,不是想要渣她,而是想要跟她把话说明白。 王六小姐轻轻一笑,声音如珠玉,极为悦耳,道:“是吗?那我们继续谈这些话题了。我听说你这些天将保国公、苗监军、史总督要求分润军功的要求都拒绝。这样的罪同僚,你回京时即便封侯,也不好吧?” 她其实挺关心张昭的处境,常常代入的去想。之前,提醒过他“鸟尽弓藏”的事。 张昭一听就知道这位王六小姐对于官场还没入门,她还停留在“贤内助”的水平上。即可以和丈夫讨论官场事务,但只是宽慰居多。真要听她这二把刀,只怕要完蛋。当然,她才十六岁,真要能出谋划策,那就是妖孽级的天赋。 张昭微微一笑,道:“这话你可就说错了。我手握强兵,还和同僚们交好。这成什么?取死之道。” 这是其中之一。更肤浅一点的原因,就是他看保国公不爽啊!把国力和军队给这种武将去率领,简直是犯罪!他若没来那也就罢了。他既然身在弘治朝,朱晖就别想了。乖乖回家洗洗睡吧。 王六小姐精致绝美的俏脸微微一热,宛如白玉泛起几抹红色。明艳无端。又为张昭坦率的告诉她而高兴,心中轻快至极。娇俏的如读书人般拱手,娇声道:“谢张相公解惑。” 张昭禁不住一笑,这才是他在王恕身边见到的那个少女啊。做个手势,道:“我们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我。我很感谢。但是,我在京中有娇妻美妾,我不能娶你。” 张昭给王六小姐发了一张好人卡。 第两百四十一章 赠君明珠 秋月和瑶琴两个侍女,稍微落在张昭和王六小姐后面。 见两人言谈正欢。瑶琴肩膀轻轻的撞一下秋月,眼睛笑的眯起来如同一弯新月,道:“秋月,你看,天作之合吧?” 秋月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嗯。” 月影下的两人,男子穿着土布军装,系着腰带。身姿修长,如玉树临风。容貌俊朗,英姿勃发。这是国朝名将。她家小姐,花容月貌,明艳娴静,流散着世族女子的华贵气质。 这两人站在一起,她都不得不承认是天作之合。 只是两个侍女的话音才落,就隐约听到张昭给王六小姐发了一张“好人卡”。 两人面面相觑。 … … 王六小姐明眸盯着张昭,内心里的感受说不上来。 她的侍女教张昭的长随张泰平读书。张昭家里的情况,她自然是一清二楚。 那个女子不想穿上嫁衣,明媒正娶的嫁给心上人?小妾连身家性命都在正室夫人手中。特别是没有儿子的,只待夫君身死后,就要被正室赶出门去。 她内心里希望张昭能离婚再娶。她的家世对张昭的帮助自然比他的童养媳大。 但是,她内心里又不希望张昭如此。一个连青梅竹马的妹妹都能狠心抛弃的男子,会是她所要找的良人吗?肯定不是!她会看不起这种男子。 内心里的种种感受和纠结就此涌上来,凝聚在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美眸中。 张昭轻轻的对王六小姐点点头,表明他的态度,缓步往回走去。 其实明代虽说是程朱理学盛行,但是真正的约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其一,底层的百姓是基本不受这个约束的。饭都吃不饱,还讲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礼仪,扯淡呢。 其二,盲婚哑嫁。这个有点扯。有的包办婚姻确实如此,有的不是。其实,但凡有条件的肯定会私下里看一看的。 王六小姐看着张昭平静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道:“张相公,如果我愿意呢?”说完,眼泪就流下来。 张昭转过身,“什么?” 王六小姐哭的梨花带雨,哽咽着认真的道:“张昭,如果我愿意嫁给你为妾,你愿意娶我吗?” 张昭发愣。看着她哭,都有点想上去呵护她,这样的美少女为他哭泣,这种感觉他从未品尝过。其实,他真没觉得他自己多么牛逼。斩首多,完全是火器战法决定的。 要说这具身体卖相上佳,那确实如此。但这在古代不算什么吧?譬如说潘安、宋玉,史书上也没写多少人倒贴啊! 自古男儿娶妻,从来都不是看自身的容貌,而是看权势、才华、能力。所以宋真宗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容貌只有个末位条件。 张昭沉吟几秒,劝道:“六小姐,我听说三秦大地多少男儿求娶你不得。你要确信,这世间没有任何男子可以抵挡住你的美丽。只是,你这会儿不要冲动。婚姻大事,不是说着玩的。走吧,回去了。” 王六小姐看着张昭,想对他的赞美回应嫣然一笑,却是泪流满面。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她自到婚配的年龄以来,家中给她说的俊杰不知凡几,但她都看不上。仗着爷爷对她的疼爱,这些事都被压下来,但是她即将年满十七,再不嫁就要成老姑娘了。家里在催促她。 她不想嫁给一个粗鲁的男子,她亦不想嫁给一个文弱的书生;她不想将来的丈夫如假道学般刻板,她不想婚后与夫君相敬如宾。 她想要的是那种自由的、温馨的、能有诸多话题的夫妻和谐的生活。 她记得初见张昭的印象:十八岁的青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对他很好奇。及至此时,他已然将封爵!国朝名将!而此时她意识到,她终将错过。此生不知道还能否再遇上这样的人。 赠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未娶时。 … … 王六小姐于八月初三启程,这已是金秋时节。山中林木金黄一色,或者说即将枯萎。 张昭没有去相送。牵扯太多,他倒是爽了,却徒令小娘子伤心。而是在韦州城头目送她的车队往西南的下马关远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怀里有王六小姐清晨时派丫鬟秋月送来的一颗明珠,还有改写自唐朝张籍的诗句:赠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未娶时。 秋月那丫鬟很胆大,不满的问道:“张相公既然昨夜拒绝我家小姐,为何要夸她美丽呢?让我家小姐为你哭泣整晚。” 张昭自取得韦州大捷以来,真还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我不夸赞你家小姐,我怕她自暴自弃,随意的择一个夫婿,日后后悔终身。婚姻大事要慎重。” 这种事他前世里见的多了。不说小说里的故事,就真实的案例,往往就有赌气结婚的。 “唉…” 张昭想着秋月那丫头看他诧异时的眼神,再想起她说王小娘子为他哭泣一整夜,心里禁不住涌起难言的惆怅。 或许,男人都有点矫情。得不到的美人,想要。倒追而来的美人,又怕耽搁人家。但真等她离去,心中却会浮起她美丽的身影。 他好像也没能例外。 … … 张昭的惆怅并没能持续多久。史琳史总督突然的乔装来到韦州城见他。他不得不继续处理这些官场事务,将和王六小姐的纠葛暂时放到一边。 下午时分,韦州城外的一处帐篷中。张昭带着王武,林文宁,跟着史琳的心腹师爷赵子龙前来。刚进帐篷,就见史总督背着手,来回踱步。 张昭态度强硬的拒绝了朱、苗、史三人要求分润军功的要求。对朱、苗二人而言,他们还有退路。他们一个勋贵,一个太监。而对史琳这样的文官来说,他没有退路。 丢掉官职,恶了皇帝,基本就等于完蛋。 所以,他来找张昭商议。 “下官见过总宪。” 张昭作揖行礼。 他预感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是在募兵、练兵。而对于陕西三边而言,必然是趁着大捷的间隙时间,修缮关防。对于西北防务,他有点想法。其实,新军卫练兵,现在基本不要他操心,总得做点事。 所以,他愿意和史琳见面谈谈。 第两百四十二章 张昭的建议(上) “请起。子尚请起。” 史琳非常客气的快步上前,将张昭扶起来。邀请众人落座,爽朗的笑道:“本官的行程是返回固原城。红城堡那里基本无事。此次便装前来,是有国事咨询子尚,没有打扰到子尚吧?” 张昭微笑着,顺着史总督说场面话,“怎么会?” 林文宁则是心里吐槽,“要不是他的心腹幕僚赵子龙先透了底,只看史总督这样子,哪里像来求人的?” 闲话几句官场话题,午后清爽的阳光从帐篷外透进来。史琳环顾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他右手边的张昭身上,放下茶碗,沉吟着道:“子尚,你真的打定主意不分润军功给京营的四万将士?只怕他们有怨言啊!” 代表京营前来劝张昭的奋武营都督周豫昨天刚刚离开韦州城。 张昭根本不为所动,平视着史总督,掷地有声的道:“军功是新军卫全体将士打出来的,我作为卫指挥使怎么能拿将士们浴血奋战来的功劳去做交易。京营若是有怨言,那就让他们有怨言吧。” 史琳将近六十岁的年纪,中等身量,脸上皱纹很多。穿着月白色的文士长衫,一举一动颇有官威。见张昭态度坚决,似有所悟的看张昭一眼。 赵子龙赵师爷笑着开口缓和气氛,道:“张相公,如今西北大局已定。只是,大军搜套却没有相应的战功,为此,朝廷必定会追责。张相公可愿帮老大人在天子面前缓颊一二? 老大人自去年到任,兢兢业业,安抚黎庶,推行朝廷政令。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而搜套是军务,老大人是文臣,并无置喙的余地。” 这话就是在扯淡了。 据张昭所知,七月的搜套行动史琳就带着他所属的两千精骑。以其三边总督的身份,京营不听调动情有可原,但是固原镇、宁夏镇的兵马敢不听? 那是嫌命太长了吧! 不过,张昭也没把话挑破。他来见史琳,关注点不在这上面。重要的是推行他对西北防务的想法。他回头拍拍屁股走人,这新秦中的百姓还得被鞑靼人掠夺。 小王子的察哈尔部被他打的伤了元气,没两三年的功夫绝对恢复不过来。但是入驻河套的火筛所部并没有。 张昭略微沉思,拱手道:“老大人,你若作出成绩在下自然愿意为老大人在朝廷里分说一二。不知老大人对西北的防务如何看待?自我入战区以来,固原镇这里的防御明显差延绥许多。” 赵子龙微微苦笑。这位张相公可不好忽悠啊。还是要他的东翁配合其做点实事。 张昭在王恕面前说的西北防务方略此时早就传遍西北的官场。当时是王六小姐问张昭,怎么解决套虏。张昭因而给出的方案。归纳起来就是两点: 第一,铸造大量的燧发枪,在民间售卖。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百姓十万军。 第二,烧制水泥,修建堡垒。在花马池、小盐池、韦州一线,用水泥修筑大量的堡垒。 且不说王恕的身份,他是西北士林的领袖,张昭这番话自然是慢慢的流传开。第一,王家铸造燧发枪需要舆论造势啊!不然卖给谁呢?仅仅是新军卫的订单可不能让他们发财。 第二,王六小姐对张昭这个方案颇为推崇。她和闺中密友交往时自然是将方案说出去。而她的闺中密友多半是有兄长或者表兄,这样希望娶王六小姐的青年才俊。 士林中得以知悉。 再一个,张昭取得韦州大捷之后,傻子都明白他即将封爵。其所陈述的西北防御方略自然会被人翻出来仔细研究。因而官场中消息灵通的人基本都知道。 史琳有些迟疑的道:“子尚,这恐非一日之功。” 燧发枪的扩散和修筑水泥堡垒,他愿意去做。但是就怕他事情还没做完,朝廷罢免他的圣旨就到了。 林文宁坐在张昭身边,心里摇头。听这口气,史总督还想保住三边总制的官位,这怎么可能? 这位史总督才不配位。如成化年间的名臣余子俊都知道修筑堡垒,他到任一年来,根本就不加强防务,反而想着捞取军功升官。 在今年四月份鞑靼大举入侵之前,花马池一带时常有小规模的战斗。他麾下各边堡不断的上报军功。而且,史琳积极推动出塞搜套。结果鞑靼人先打进来了。 威宁伯(王越)不修防务,那是他打仗有水平,上来就把小王子赶出河套。他死后一年多,弘治十三年火筛才敢重新入住河套。你一介文臣凭什么不修堡垒? 以他的了解,张相公绝不会保史琳的官位。 果然… 张昭徐徐的道:“老大人,做一点事有一点事的功劳。老大人要为回京之后计较。” 史琳这回听懂了,心里的侥幸被打碎,继而有一股愤懑之感涌起来,盯着张昭。 他堂堂正二品的文官,三边总制之尊,统帅四个边镇,辖制一个布政司,麾下兵马近十万,文官武将近百,当面相求竟然被一个十八岁的青年拒绝,他如何不怒? 但是,这愤怒只持续了片刻就消失。他能把眼前这个小年轻怎么样呢? 张昭说是他的下属,其实新军卫隶属于京营。而上奏折弹劾,那简直是个笑话。没见朱晖和苗逵两个没讨要到人头,什么动静都没有吗? 反而,他现在还有求于张昭。 史琳犀利的眼神慢慢的淡下去,借着喝茶掩饰尴尬,问道:“子尚的意思是?” 张昭仿佛没看到史琳的眼神变化,说道:“水泥烧制的工艺瑞昌号已经掌握,老大人要做的是以工代赈,确保今年受灾的百姓能活下去。 至于说燧发枪的扩散,老大人只需要以总督的名义行文陕西布政司、三边军镇,允许个人购买燧发枪即可。” 救助灵州被掠的百姓的事宜,他昨天晚上还和王六小姐说起过,本来张昭是打算上书朝廷来推动此事的。 他一个卫指挥使、带兵的将领,跑去固原城和史总督谈如何救灾很犯忌讳的。他不会干这二傻子似的事情。所以,他给王六小姐说需要时间。 但是,史总督今日突然前来,在这场谈判中,那他就占着主动,不必客气。 另外燧发枪开发给民间,这事估计颇有争议,他自有想法。 第两百四十三章 张昭的建议(下) 关于是否将燧发枪开发给百姓,无非是有两个核心的担忧点。第一,若被野心家用于造反怎么办? 第二,日后枪械发展,其会造成大面积的恐慌。最典型的就是白头鹰家里经常出现的美丽的风景。 这两个问题,张昭有自己的看法。第一点,燧发枪是必须要排枪击毙战术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而排枪击毙战术的核心是什么?纪律! 它要求士兵无视战场各种伤害,保持整齐的队列走到敌方阵型二三十米出开枪,齐射后,打崩溃敌军,上刺刀解决战斗。 不经过长期、大量的训练和实战根本达不到这种战术水平。所以,野心家造反是不用怕的。新军卫和边军足可以保证明王朝的安危。 至于说,几百年后明军战斗力衰退,最终被起义军打败。这属于历史演变的范畴,不是一个燧发枪所能决定的。 第二点,要知道,在天朝初期,民兵连可是有枪有子弹的。也没见出什么事。后来禁掉。所以,白头鹰家里的情况,不能生搬硬套到中华大地来。 大不了,等日后大威力的燧发枪出现后张昭也执行禁枪。 当然,燧发枪放开后,达官贵人们的安保措施肯定要跟上来。刑侦的水平要提高。 … … 那么,开放燧发枪给百姓有什么好处呢? 第一,就是张昭说的,十万百姓十万兵。经过预备役的数月训练后,一个民兵拿着一把造价低廉的燧发枪就足以在二三十米的距离杀死精锐的鞑靼战士。 这将让西北的百姓在鞑靼入寇的时候,多出一些自保能力,对其造成更大的伤亡。 要知道,纯粹的冷兵器作战,如果是披甲的精锐战士,对普通百姓那真是碾压般的存在,如同凶兽。 但是,再牛逼的甲,能防御得了燧发枪吗?答案是,不能!打死你个苟日的骚鞑子。 第二,张昭所设想的大明版图:东起东瀛诸岛,南至南洋、大洋洲诸岛,南亚大陆,西至亚欧交界线的乌拉尔山脉,囊括整个中亚,西伯利亚,北至北冰洋。 面对如此辽阔的地理面积的“探索”,仅仅依靠明朝官府的力量是不够的。那只能是一个个的点,最多以铁路连成线。这时,就需要英国和白头鹰的那种个人英雄主义的探索模式:个人开拓的土地,归其个人所有,受国家保护。 而这势必要给百姓配枪的。 其实,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中国的人口一直都很多。但这其实是一个“假象”。在没有高产的农作物:土豆、玉米、红薯之前,明朝人口不足两亿。 明朝人口的巅峰期在晚明,不同的历史学家给出的人口估算不同。最少的认为明末时只有六千万,最高的认为1600年(万历二十八年)有1.6亿人口。 这点人口在同期的大国里面算顶峰。但是,对于那辽阔的版图够干什么呢? 寻找那三种高产的农作物,也是张昭关心的问题。 … … 张昭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此时史琳已经做出决断,道:“这没有问题。” 张昭笑一笑,心里略微放松。和王六小姐谈的赈济百姓的话题,此时总算是妥善处理。算是对得起小娘子昨晚给他的称赞。 张昭喝口茶,说道:“老大人,去年时我曾在御前力陈在九边建立预备役之事。李阁老因地制宜,允许边境的缙绅、大族的子弟担任预备役里的军官。 然而,我自四月份离京,沿着大同镇、山西镇、榆林镇、固原镇这一路走来,并未感受到预备役起到作用。基本是名存实亡啊。我打算上书朝廷,陈述此制度的弊端。” 预备役,最大的作用叫做“战争动员”。这决定着一个国家的战争潜力。 然而,仿照卫所建立的预备役制度,在经过李东阳的修改之后,就张昭目前看来,所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当鞑靼骑兵打来时,大明缙绅们并不愿意将族中的子弟征召成军。 这个动员能力算是废掉。这主要还是明朝对地方上的掌控能力太弱。地方上的缙绅,掌握着大量的人口、土地。自耕农正在不断的减少。 他现在不希望于预备役能起什么作用,而是想要百姓之中多一点老兵。像韦州城下这近万名百姓,在遭遇到鞑靼骑兵抢掠时,能作出抵抗。 张昭等史琳消化他的话后,再道:“对九边地区执行的预备役需要作出调整。钱粮和官位不再给地方上的缙绅、大族的子弟,而是给到军镇中。 让军镇里的军官们为他们培训。 这需要有一个配套的制度,即让边关的士卒们每年进行轮休,且设定最长的服役年限。并允许士卒们退役。而不是当兵后,就是终身在边关里不得归。 不知道老大人有没有兴趣先上一本,我随后声援。” 师爷赵子龙的眼睛顿时一亮,张昭办事讲究啊。东翁刚同意“合作”,他就给出一颗甜枣。别管这提议最终能否成行,只要东翁首倡,张昭跟着上奏章附和,以张昭此时的声望,这就是一种资本啊! 史琳考虑的自然比赵师爷要深远一些,他明白张昭说的核心意思所在:即让军镇帮忙训练缙绅、大族的青壮,钱粮算朝廷的。条件是这批青壮为各军镇服役数月不等。 现在要扩散燧发枪,需要职业军人教授技能。那这帮缙绅们有什么理由不出人呢? 这一环扣着一环的。现在火铳打的好的基本都在军中。这需要射击量。 当然,等那帮缙绅的麾下掌握射击技巧后,有没有这么踊跃,那就是另外的事。不过,那至少是数年以后。 他这个三边总制下辖数百万人口。青壮不下数万人,一个个的轮候到军镇中,就得这么久的时间。 史琳笑着道:“子尚这是善政,边镇的士卒们若是能轮休,士气必定高涨。本官自当上书朝廷提及此事。” 事情谈的非常顺利,双方各取所需。史琳谈完后,和张昭闲话几句,立即启程回固原城。两天后总督府就行文各府县、军镇:第一,开放燧发枪的购买;第二,准备召集民夫,以工代赈,在韦州城、小盐池、花马池一带修筑大量的水泥堡垒。 消息传出,西北各地震动。如果有股市这东西的话,估计能看到瑞昌号的股票会是连续涨停! 因为,燧发枪、水泥只有他们家有。 而此时,京中弘治皇帝的旨意沿着官道迅速的抵达红城堡。 第两百四十四章 我不想当反派啊 八月中秋节刚过,保大帅自红城堡传来命令:十八日,大会诸将于红城堡中。 上午时分下着小雨,张昭在游击将军府中打包着自己的行礼,准备前往100里外的红城堡。 八月八日,弘治皇帝的旨意抵达西北。主要有三件事:第一,令保国公朱晖等人上报西北大战的详情。第二,令新军卫、宁夏镇、固原镇在西北各地募兵。第三,继续秋防。 同时,传来的还有张昭被朝廷封为新秦伯的消息。真正的册封要等到大军回京之后。 小雨滴答的落在窗栏边。陈康帮张昭将行李拎到外面的马车上,回来道:“少爷,平安这也太不务正业了。他昨晚都没帮你整理行李吗?照我说,你赶紧把王家六小姐给纳了。好歹这几个月身边有人照顾你起居。” 张昭将行囊提在手里,笑骂道:“扯淡。平安那小子回韦州见我第一句话就说想要读书,我还能不放他不成?他最近跟着我那位老泰山学习经义。” 陈康十六岁的年纪,本来在军中晒得黑瘦,这段时间在张昭身边做文书又养白,而且个头蹿起来。穿着土布军装,精气神十足。他和张昭一贯亲近。见提起方珍,略微收敛笑意,轻声提醒道:“ 少爷,我可是听到些消息。方老爷子说你斩首一万四千余级,挣得一个新秦伯,杀孽过重。他这是腐儒之见。而且,多半还是心里不平衡说的牢骚话。但平安年纪还小,未必分的出来。” 这一声“少爷”,比“新秦伯”更显关系。 张昭微笑着抿抿嘴,道:“随他去吧。等回京后,我给平安换一个老师。” 方珍毕竟是方晶的父亲。他懒得去管此人。方珍因是两榜进士,在他面前总有些傲气。而明朝的制度,自伯爵起是超品。礼仪、待遇非文官所能比。 这也就是说,一个正六品前顺天府通判可以在心里鄙视正三品的卫指挥使。这很正常,明朝文贵武贱。但是要说鄙视一个伯爷,那是瞎扯。 所以,陈康说方珍心里不平衡。翁婿间的地位已经是倒转了个。老方即便不愿晶儿给他做妾,那也无可更改。 张泰平有从文的意思,他当然要成全,毕竟是他的亲随。而且,他要对小黑胖子负责。 “走吧!” 张昭带着陈康往外走,吩咐道:“你就不陪我去红城堡了。你和方贯去负责募兵。这一次要把三个团都补充齐,另外骑兵连,警卫连,辎重营,都要建起来。” 陈康冷不丁给张昭下这么个命令,这是让他重新去带兵啊,顿时喜的挺起胸膛,抬手敬礼,大声道:“是,少爷。” 张昭笑笑,抬手回一礼,将手里的行李递给王武,坐进马车中,出游击将军府往红城堡进发。 王武带着亲卫们骑马护卫着。 小雨淅沥。张昭坐在马车中,一边思考着给朝廷发去的奏章,即他数天前给史总督提出来建议,包括两条:第一,边军执行轮换、退役制度。第二,预备役制度修补,将训练放在边军中。 这两件事,不是说奏章发出去,或者他给史琳提一提,就把问题解决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这里面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思考。 而他的脑海中,很诡异的闪过陈康刚说的话,其实如果王六小姐是王家的庶女,朝廷现在要授予他新秦伯的爵位,他娶之为妾室,基本没什么阻力。 然而,王六小姐是嫡女。而且还是王恕最疼爱的孙女。 “嗨,我在想什么?” 张昭摇摇头,将思绪拉回到正事上。 … … 张昭在十八日当天抵达红城堡(后世的同心县)。 所谓红城堡,其实是清水河畔、崇山峻岭中的一处平原地带,这里不仅有内长城,还有其他的堡寨作为附属的卫星城。 四万京营大军都驻扎在这附近的城堡中。 在鞑子退兵后,地处交通要道的红城堡很快就变得繁华、热闹。商旅往来,百姓回乡。附近的乡里中人烟渐渐稠密。 张昭在五十名亲卫的簇拥下进城。骑在一匹黄骠马中的王武络腮短须,身材高大,穿着土布军装,系着腰带,显得颇为雄伟。引得城中的军民纷纷高呼。 “张将军威武!” “新军卫威武!” 王武在马上给搞的手忙脚乱,回应不是,不回应也不是。张昭坐在马车里微微一笑,也不露面给他解围。一路前行半里,抵达城中的官衙。张昭到大堂中参加军议。 之前七月份,誓师搜套时,张昭来过红城堡一趟。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大堂中依旧是常见的将军府格局。挂着地图,陈列着沙盘。已经先到的总兵、都督、太监们正在闲聊。文官们在另外一边闲扯。今天是朱晖、苗逵、史琳召开的“秋防”军议,要布置接下来的防御。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新军卫还在西北,鞑靼骑兵绝对不敢南下。但是天子的诏令下来,大家总要做做样子的! 张昭刚进来,正在说话几十名的文官、武将、太监瞬间变得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昭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意味:探询、惊讶、赞赏、讨好…等等,不一而足。 前不久刚去过韦州城的奋武营都督(正一品)周豫看着走进来的张昭,很普通的一个画面,结果被众人搞的好像是大人物出场。 “唉…” 周豫倒没有觉得自己这帮人没见识。要说伯爵,他们京营难道没讲过吗?多了去。而西北这边的文武官员,前几年不是威宁伯为三边总制吗? 但是,十八岁的伯爷啊!以战功封侯啊!而且,在未来的几十年他们这些人大半都将要在他手底下混。 保国公斩首三级,张昭斩首一万四千余。高下立判。而且封爵之后,张昭就具备佩总兵官大印的资格,日后只要有战事,弘治皇帝一定会委任张昭为主帅。 一名太监作揖行礼,道:“见过新秦伯!” 他这一带头,大半的武将和太监们都向张昭行礼。西北的文臣们固然是心里不爽。比如延绥巡抚陈寿。但他们还是都站起来。谁犯得着为点小事得罪张昭啊? 张昭一阵无语。这位公公你真是秀啊。你行礼没错,却把我架在火上烤。他并没有什么飞扬跋扈,小人得志的想法。网文看多了,都知道低调发展才是王道。 太秀的,基本都要出事。结果,他现在很像个大反派。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之前他态度强硬的拒绝了所有同僚分军功的行为,基本上把人都得罪光。所以,才会给人这种感觉。 恰恰这时,保国公朱晖、监军苗逵、三边总督史琳从大堂后转出来。领头的朱晖见到这一幕,脸黑的像锅底。劳资还是三军统帅吧? 第两百四十五章 门庭若市 八月十八日下午的防务会议开的不咸不淡。这本就是走过场的会议,有新军卫这尊大神坐镇,小王子和火筛两个脑子抽了才会继续在今秋南下。 真正应该防备的应该是大同镇。当然,大同那边和他们就没关系了。 唯一和张昭有点关系是,他的新军卫改为驻守灵州。灵州位于宁夏平原中,人口众多,物产富饶。这比驻扎在韦州城要强。 晚上由保国公安排的酒宴。诸将聚宴,歌姬起舞。不过,朱晖并没有出席。 参将府后花园的小楼中,保国公朱晖和刚在酒宴上露过面的苗逵小酌。侍奉的都是朱晖的心腹家丁。 一壶温热的黄酒,数碟精美的小菜,都是京中口味。朱晖出京带着厨子的。 士兵吃大灶,将校吃小灶。这是军中惯例。而他作为统帅,带两个适合他口味的厨子不是很正常么? 朱晖此时换下盔甲,穿着绸缎长袍,一杯接着一杯黄酒的喝着,“史天瑞还在招待下面的人?” 史琳史总督表字:天瑞。 苗逵神情讥讽的点点头,穿着太监服饰,拿着酒杯把玩,“他力主将新军卫移驻灵州,八成是私下里和张昭有协议。” 朱晖“嗯”了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徐徐的道:“我本来是想以搜套为由向朝廷报功,为诸军请赏。四万将士,天子总不能不顾吧?但是,史琳和张昭有默契,还有今天下午那一幕,估计是不成的。” 他其实想了一个脱身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和四万京营将士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弘治皇帝总不能把大军都治罪吧?大军有功,他们作为统帅自然无罪。 苗逵眼神一闪,要说保国公确实会做官啊,但无奈张昭的战功太耀眼。想一想,劝道:“保国公,请功还是要请的。史天瑞未必不会联署。我去劝劝他。另外,京营和边镇诸将只是畏惧张昭的权势而已,他们难道就不想封赏吗?此事还是可行。” 他还想挣扎一下。否则,他和保国公就要蛰伏一段日子。这段日子可能是数年之久。张昭作为统帅,监军自然是张雄。张雄是司礼监太监陈宽的人。 保国公略显一思索,同意下来,“好。还要仰仗苗公公你居中联络。” … … 后花园里,保国公和苗逵在密议。而前院中,史琳史总督正在招待文武官员们。 他顺便还在“推销”他的奏章:第一,边军轮休、退役;第二,预备役的调整。 这是不久前张昭给他提的事情。他的奏章已经送往京师。消息还没传来。而回头张昭会上书声援他。 张昭此时并没有在晚宴中。他只在晚宴中露了一面,略微坐一坐,便借口更衣离席,离开这里。主要是有点尴尬!下午他成了“大反派”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啊。 中秋佳节是金秋。月夜里的天空中因小雨才过显得清朗,清寒的晚风吹拂着院中的梧桐。 张昭的住处是城中的驿站里的一间小院。 红城堡虽然有一个县城的规模,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军镇,并无客栈。城东有提供给往来官吏住宿的驿站,规模不小。 张昭,作为新鲜出炉的“新秦伯”自然是住着单独的小院。王武等亲卫住在隔壁两间院落中。 驿丞十分巴结,见张昭回来,送了一桌精美的酒菜过来。俱是西北风味,酒是温软的黄酒。张昭温言和他闲聊几句,叫庞泰给他赏钱,将欣喜、满足的驿丞打发走。 “相公,这待遇搞的我还真是不适应啊。咱们上次来红城堡住的可只比大通铺好一点。” 王武笑着感慨道,给张昭和依旧沉浸在丧父之疼的庞泰倒酒,顺便拍拍他的肩膀。 张昭微笑着抿口黄酒,打趣道:“小二,我看你是不适应下午进城时的欢呼吧?等我们回京,还有更大的凯旋仪式。小泰,来喝一口。卫里要推行的训练科目你审核的怎么样?” 庞泰知道张昭的意思:以工作来忘记哀思,正要答话,却是听得外面说话声,“张相公走的如此急,原来是在这里吃美食。” 只见门外,奋武营都督周豫和神威营都督张安两人各自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说话的是周豫。今年四月份他在京中和张昭结交,称呼张昭是“张兄弟”。到不久前他去韦州城拜访张昭,代表保国公说军功的事,称呼是“张兄”。 此刻,他又换了一个称呼,如同变色龙一般。而反应的是张昭地位的变化。 张昭笑着站起来,他和周豫的私交还算不错。对两人客气的拱拱手,伸手邀请他们落座,“红城堡里的手抓羊肉确实地道。你们一起尝尝。” 他离席的原因自不必再提,免得尴尬。而两人的来意他也没问,等着他们自己说。 王武和庞泰两人将驿站的酒菜搬到旁边的小桌上,只留剩下半盘的手抓羊肉。 周豫和张安两人将带来的食盒铺开,几碟小菜都是京中的口味:炖豆腐、酱牛肉、花卷、一尾鱼羹。外加一壶五粮液。 周豫先倒满酒,站起来敬张昭,正色道:“张相公取得韦州大捷,一战封爵,下官心里佩服至极。日后张相公若有差遣,下官绝不推辞。” 他是表忠心来的。 新秦伯没什么,但日后领军的大帅,这得先把关系搞好啊! 张昭心里有点无奈。这是在拆保大帅的台啊! 他和保大帅不对付,但是手段不在这上头。他已经在给京中的书信中做好铺垫。保大帅此生就别想再领兵了。现在拆台,显得太小家子气! 但问题是,周豫前来,这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别人都表了忠心:以后会听招呼。这酒,他能不喝吗? 张昭一口饮尽,做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周豫坐下,“周兄,咱们是旧识。差遣这话就不必说了。京营是朝廷的京营,不是我的。” 周豫哈哈一笑,“是,是!”顺势坐下来。 神威营都督张安是宿将,头发微微花白。他先从威宁伯王越,后来跟着保国公朱晖办事,算是心腹。此时神情讪讪的。但见张昭并无骄横、轻视,反而一直很客气,心里的忐忑稍安,举杯敬酒道:“张相公,下官当日多有得罪,还请你见谅。日后你看我的表现。杀鞑子,下官绝不含糊。” 张昭点点头,再喝一杯白酒。 酒喝过,气氛便变得稍微融洽。周豫说起花马池战死的都指挥王泰的事情。张安跟着感慨,这是要给朝廷报功抚恤的。 王武和庞泰两人在旁,对视一眼,这报阵亡之功是保大帅的事,怎么说的好像张相公是主帅似的。 他们俩还不知道今晚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周豫和张安两个满脸笑容,带着微醉的酒意离开。稍后,就有榆林卫指挥使姜汉来访。接着,还有都指挥曹雄前来… 张昭在驿站的小院门庭若市。 … … 保国公还想在水里挣扎一下时,他下面的将官已经自动做出选择。这是把他往水里再狠狠的踹了一脚。 第两百四十六章 阻力 夜色渐深,参将府里的喧嚣声逐渐的散去。 后花园里,保国公朱晖和苗逵的小宴早就散去。苗逵苗公公去居中联络诸将,他则是在书房中和心腹幕僚打磨给朝廷的奏章,一句句的推敲。 一个时辰后,中年幕僚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口茶,轻舒一口气,“国公爷,差不多了。” 保国公神情略微带着疲倦,毕竟五十多岁的人,点点头,“嗯。你先下去休息吧。” 这是给朝廷的报功奏章。只要下面诸将和监军不闹,基本可以确保他们捆绑在一起。 中年幕僚还没走出书房,就见保国公亲卫首领大踏步进来,脸上带着愤慨的神色,他又停下来。 “怎么了?小吴。” 亲卫首领守着规矩先躬身行礼,再愤懑的道:“老爷,诸将在府里的酒宴中,陆续的前往张昭的住处拜访。那里现在门庭若市。连张安、刘宁都去了。” “什么?” 朱晖高大的身体晃了一下,手扶着酸枣木长桌,脑子里思绪仿佛凝固住。 都督张安、都指挥刘宁是他在京营中的心腹。连这两个人都去拜会张昭了吗? “草…” 朱晖愤怒的喊一声,满脸铁青,将手里写好的奏章撕成两半,丢在地上。 他的想法,就像是个笑话! … … 苗逵接到消息比保国公朱晖要晚一点。他正在不断的找熟悉的监军谈话。这是他出身决定的。他得先把太监们的意见统一。 参将府东路的院落中,苗逵正和太监朱秀刘谈话,跟着他的小太监进来。 “老朱,你稍等一下。” 苗逵告罪一声,起身到花厅外的走廊中,严肃的道:“什么事?”他吩咐过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许打扰他和朱秀刘谈话。 苗逵常年征战,唬着脸很有威吓感。小太监腿有点软,忙汇报道:“公公,大部分军中将领,包括各边镇的将官都在前往拜访张昭。此刻,张昭那里门庭若市。” 苗逵脑中“嗡”了一下,一股难言的疲倦感涌上来。敢情他忙活了大半夜都是在做无用功。下面的将校已经做出选择。 且先不说赏赐什么的,军中就是以实力为尊啊。能打胜仗的将军天然受到追到追捧。而跟着朝廷旨意来的那道消息:天子要册封张昭为新秦伯,成了催化剂! 半响,小太监见苗公公呆呆的站着不动,忍不住道:“公公?” 苗逵从沉思中回过神。他正在回顾他的戎马生涯,而这一切在此刻都将成为回忆。他要蛰伏许久。 “没事了。你出去吧。” 苗逵萧索的挥挥手,落寞的走回到花厅中。 … … 八月十八日晚驿站中的一幕幕,在数天之内就被好事者传遍京营。 参将府外街道的转角处,一帮放假的低级军官在小酒馆中随意的议论着。 “保大帅众叛亲离啊!” “这怪得了谁?我听说周都督当日请战他不许。好歹拼死几百鞑子,咱们京营也不用相现在这样丢脸。” “丢脸?呵呵,你是不知道保大帅可是打算用斩首三级去向朝廷报功的。” “诶,你们说张相公这次封新秦伯,他底下那帮千户、百户要封什么官啊?” “新军卫怕是又要升格了。怎么着,地位要和十二团营平齐。” “羡慕不来啊!” 众将校说话时,一辆宽敞、华丽的六驾马车从转角处路过。骏马矫健的踩着步点,哒哒走过。另有若干亲随骑马跟随。明朝不是宋朝,并不缺马。 充满着富贵气的马车中,三边总制史琳正和其麾下的甘州卫指挥使吴桉,平凉府的大族曾家族长曾贯喝茶、闲谈。 走过场的秋防会议结束,史总督和张昭见过一面后于今日启程返回固原城。他应邀和吴桉、曾贯同行。 吴桉约四十多岁,正当壮年,一副硬汉模样,这时皱着眉头道:“张伯爷前晚出尽风头。” 曾贯六十多岁,一副老者形象,穿着深蓝色的长袍,淡淡的笑一笑,“少年得志啊!” 史琳却不接这两人的话茬,轻轻的喝口茶。 吴桉按捺不住疑惑,问道:“总宪,朝廷真的有可能会同意边军退役吗?” 所谓边军,通常是指的九边的军队。而甘州卫隶属于固原,也是其中之一。若是允许卫中的士卒退役,脱离军籍转为平民,他的利益是受损的。 史琳不紧不慢的微笑道:“怎么?安仲对张子尚在西北军务上的发言权还有疑虑?” 他已经接到京中好友写来的书信。张昭不仅仅是圣眷日隆,兵部尚书马文升都支持张昭。 张昭跟着他的奏章上书,这事是十拿九稳的。所以,他才会和张昭“合作”啊! “呵呵,那倒没有。” 吴桉略显尴尬,和亲家曾贯对视一眼。 史琳笑眯眯的喝茶,仿佛没看到一般。他接下来肯定要卸任的。张昭都明言不会帮他说话。合作只针对回朝廷后的处境。所以,他才懒得管张昭的政策会不会成功。 任何改革,都是有阻力的! … … 八月二十日的上午,张昭同样已经启程,北返百里之外的韦州城。 他没料到去一趟红城堡参加一个走过场的秋防军议,会搞得像他把保国公的台给拆了一般。军中诸将私下里纷纷来拜访他。 这个逼装的很没有必要啊! 但不管他怎么想,事情就是这样了。听说保国公私下里在骂他:黄口小儿,得志便猖狂。 “随他去吧。” 张昭坐在马车中,失笑的摇头。谁会在意败犬之吠呢?自取得韦州大捷之后,他的敌人便不再是保国公。 接下来这几个月,新军卫里招募新兵、训练的事情自有吴臣、陈康他们去做。他的目标是在离开西北前,推动边军轮换和退役制度化,同时把预备役的瑕疵给纠正过来。 这个目标达成,有两个步骤。第一,需要朝廷同意。这一点,张昭略有把握。他的奏章和书信已经送往京中。当然,数千里之地,一来一回需要时间。 第二,在固原镇试点执行要取得成功。 … … 张昭闹出这么的动静,在他往韦州城而去,移交城防给都指挥曹雄,带着全军沿苦水河前进,移驻宁夏平原中的灵州城时。消息自然传到西安府三原县。 第两百四十七章 王家的工厂 九月初,深秋浸染着关中平原的三原县。县城外五里外的石渠乡中,一片片树林都变的金黄,更有枫叶如火。 执掌瑞昌号、王恕的次子王承襟这段时间都在家乡里忙碌。因为,王家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连续的开办两座新工厂。他忙的脚不沾地。 当然,忙碌归忙碌,心里同时喜的合不拢嘴。 新军卫指挥使张昭,现在可以叫新秦伯,第一次在瑞昌号采购了一万两白银的货物,实际只支付三千两。其中还有一千两是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银票。 而张昭的支付手段就是将二锅头的配方、水泥配方卖给王家,同时委托王家帮忙制造两千支燧发枪。这其实就是将燧发枪制造技术扩散给王家。 瑞昌号本来就在经营白酒生意。有二锅头的配方在手,更是如虎添翼。他开办的新工厂分别是水泥厂、燧发枪厂。 这两座工厂在八月份时因总督府的命令,收获到大量的订单,价值不下五万两白银,令他喜不自胜。 石渠乡西北临近山脚下的一片片荒地中,一座大型的水泥厂正在修建、运作中。巨大的工地和工厂混合在一起。 鉴于张昭的提醒,水泥厂会污染环境,粉尘会使人得慢性病。所以王承襟将厂子放在山下,远离村落、农田、河流。 “二少爷,你看,这座水泥厂每天能产出两三…吨水泥。这是新军卫那些师傅的计量词。就是四千斤水泥。等那边的厂区建成后产能还能扩大三倍。” 一名瑞昌号的掌柜兴奋的给前来视察的王承襟汇报。 王承襟给二十多人簇拥着,在工地、工厂中到处查看,赞许的点头,“嗯。”心里算着他的利润。 当日,水泥在京中刚刚被烧制出来时,张昭将五包水泥(500斤)以100两银子的价格卖给周豫。 现在瑞昌号当日卖不到这么贵。而且,基本都是军镇在采购。价格是1两银子100斤。降价20倍。即便如此,瑞昌号的利润依旧高达50%。 换言之,仅仅是水泥厂,瑞昌号一天能有20两银子的纯利。一个月就是600两。产能再扩大后,一个月便有2400两的纯利。这相当的恐怖。 “要注意防护污染啊。厂区要建造在下风口。不能让乡亲们骂我们王家。” 王承襟满脸笑容的吩咐道。看着水泥厂里辛勤劳作的工人。继续去视察在王家庄附近的燧发枪厂。这里的防护更加的严密。燧发枪的利润更高。 十几名掌柜、伙计簇拥着王承襟到工厂中。 一条条的流水线上,来自王家的产业工人们正在不断的打磨枪械零件,并组装。 新军卫的工匠带来了标准化和流程化。譬如内部使用的并非明朝常见的计量单位:寸、尺、丈,而是毫米、厘米、分米、米。而且作坊全部采用流水线作业。 分工合作,再进行组装,提高生产效率。新军卫、国泰商行在京中的工厂早就是这么干。 一名四十多岁的掌柜介绍着:“二少爷,我们一个月能制造300支燧发枪。先供应新军卫2000支,剩下的才能拿出去卖。” 王承襟微微沉吟着,道:“这产能不够。继续招人。” 那掌柜苦笑道:“二少爷,家里的青壮大部分都被调来。庄里的不少土地都抛荒。没有可招。除非是用县里其他家的青壮。到时候就怕难以保密。” “把关键的生产步骤用咱们自己人,其他的工艺步骤用别家的青壮。小心着点,应该问题不大。再一个,以咱们家的地位,谁敢乱来?现在这产能实在不够看。耽搁赚钱。” 王承襟大手一挥,批准招人。正意气风发的在工厂中视察时,一名长随过来汇报道:“二少爷,新军卫的林镇抚又率领着商队前来购买物资。他们已经到了县城。” “哦?快请。请他们来家里商谈。我去迎一下林镇抚。” 王承襟不敢怠慢。近日传到西安府的消息,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张昭张伯爷现在几乎是西北诸将之首啊!地位极其之重。以王家的权势对新军卫都必须要重视,怠慢不得。 … … 石渠乡距离三原县城就五里地,骑马片刻可至。 王承襟带着随从们刚到村头的水泥道路中,就见林文宁一行二十余骑飞奔而来。 双方笑着见礼后,王承襟邀请林文宁到王家稍作休息,生意随后再谈。王承襟看看马队,问道:“张相公可曾来了?” 林文宁青衫文士装束,一张马脸特别醒目,捻须笑道:“张相公正率我们新军卫移防灵州城。令我前来找瑞昌号采购新兵训练用的物资。” 闰七月二十八日,他带着商队回韦州城,给大战后的新军卫做了补充。但是接下来的训练,新军卫要消耗大量的肉类、粮食、药物、弹药。所以,还需要继续采购。 王承襟禁不住叹一口气,“唉!” 他想起的是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他的侄女一个月前曾随家中商队不远千里前往韦州城见张昭,回来之后,郁郁寡欢,时常哭泣。原因不问可知。 这事棘手的很。若是庶出也就罢了,给一个十八岁的名将做妾,王家并不算丢脸。关键是,他侄女是嫡女。族老们怎么会同意?这关系到王家的脸面。 … … 新军卫后勤部门再次前来采购的消息,很快就传遍王家。 王家的族人合起来有十几房,约两千多人,这还不算名下田庄的人口、奴仆。 端的是一个大族。 整个石渠乡基本都是王姓,和王恕沾亲带故。 王恕的府邸占地很广,庭院幽深。还未出阁的姑娘们都是跟着父母居住。王六小姐和母亲住在这栋府邸的东路上房中。 秋风飒爽,庭院后的小花园中菊花绽放。 王六小姐穿着一袭青衫长裙,身段婀娜,娴静优雅,绝美的脸蛋更加清廋。她正在临窗前弹着瑶琴。将一腔情思都付于这琴声中。 “小姐,小姐…” 秋月穿着波点的白裙一路飞快的跑来,在房间的门口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小姐,新军卫的商队来府上了。” “啊…”王六小姐惊呼一声,将古琴一推,霍然的站起来,一头青丝在秋风中飘拂。 “但是,张相公没有跟着来。他移驻灵州城。” 王六小姐顿时如同泄气的皮球般,惊喜的神情消失,气恼的道:“秋月,下次你再这么一惊一乍,我就罚你去洗衣服、做饭。” 秋月本来只是逗一逗自家小姐,这会儿见自家小姐真生气,忙上前抱着王六小姐的肩膀,笑嘻嘻的求饶道:“我的好小姐,他不来,你可以创造机会让他来啊。他的商队不就是现存的信使吗?” 她发誓,这话真的是临时现编的。 王六小姐却是微微沉吟。朝廷每期的邸报,她都是看的。漆黑的美眸中流露出一抹神采。 “好。” 第两百四十八章 凭吊 张昭并不知道他对兵役的改革即将面临的阻力,也不知道王六小姐的想法。八月二十五日,他率新军卫接手灵州的防务。 随后,前往九十多里外的宁夏城拜访宁夏巡抚赵言信、宁夏镇总兵郭璘。相谈甚欢。 他和郭总兵相熟。之前七月份在韦州城中开军议,还聊过几句。而郭璘很清楚张昭将来的份量,对其斩首一万四千余也是很佩服,没有摆什么宿将的架子。 西北这里的边将,基本都是一刀一枪的拼出来的。不可否认有世袭的卫指挥使,像张昭印象不错的榆林卫指挥使姜汉就是世袭。但做到都指挥、总兵这一级的都有真本事。 而赵言信与李东阳有旧谊,对这颗冉冉升起的大明将星感官还不错。 此时还没到明末时那样,纯粹的以文官为大帅、督师,武将居于其下。张昭得授“新秦伯”,至少在面子上,巡抚们会维持和睦。 当然,要说对张昭多么尊敬,那是没有的。文官们现在连英国公张懋的俸禄都敢克扣,哪怕张昭这个新鲜出炉的伯爷? 晚间时分,宁夏镇的监军来拜会张昭。他在宫中有些门道,知道张昭深得陈宽、萧敬等宫中大佬的看重。 料理完这些官面上的事情,张昭返回富庶的灵州城。期间,又有附近的灵州卫、各堡、寨的守备、游击将军、参将、副总兵等来拜见。张昭这里再一次门庭若市。 耽搁数日后,九月初六,张昭率领王武、庞泰等亲卫以及韩瓒、骑兵连前往花马池。 新一期的邸报已经抵达,刊登了三边总督史琳的奏章。还有围绕此事的言官奏章。朝廷上估计在争论。张昭的奏章要比史总督晚十天发出的。 奏章内容自然比史总督更进一步,要求在西北的固原镇进行试点。现在还没有回音。 趁着这个空隙时间,他到花马池凭吊都指挥王泰。同时,新兵训练结束的新兵二团,由孙启栋、冯无忌率领着沿边墙西来,会在花马池和他汇合。 而新军卫的事务,招募由陈康、方贯两个去完成。方贯因功升职,实授百户。陈康则是功过相抵,还是副百户。新军卫目前架构略作调整,将“新兵百户”改为“副百户”。 训练由吴臣、刘二狗、李逍遥、赵辰等人负责。张昭这里只管训练进度、计划审批。因为训练需要消耗大量的物资。比如:肉食、米面、药材、弹药、枪械。 这要由后勤部门调配。 半个月前,都督周豫和张安在红城堡拜访张昭时,周豫说起都指挥王泰在花马池殉国的事迹。这些消息,周豫这种老油条自然比张昭灵通。 张昭打听过,王泰是西北的军中世家,其后人都有叔伯照顾,他派人送了二百两银子给王泰的遗孀、儿子,便没有去特殊的关照。同时,心中起了凭吊之意。 有些人,不应当被遗忘的。特别是在胜利后。 … … 灵州去往花马池不过两百余里。张昭等人一路骑马前行,于九月十日抵达。 花马池新任的参将是参将、都指挥刘雄。此公之前在延绥镇任职。调到花马池这个危险之地驻守,自然是要官升一级。 “张相公…” 刘雄带着几十名亲卫骑兵在花马池外十里迎着张昭一行,客气的见礼。 张昭的亲卫本来只有一个排40人,战后抽调一批老兵补充进来,组建一个警卫连。他带在身边的通常是40人。一个个穿着土布军装,背着燧发枪,精神十足。一看就知道是精锐。 当然,他们都是骑马的步兵。 跟着张昭的还有韩瓒的骑兵连。这才是马上作战的骑士。目前韩瓒才招到80人,算上韦州大捷幸存的20名士卒,只有100人。张昭给骑兵连的满额是加强连的编制,共200人。 林同作为斥候队的队长,副百户,亦跟在队伍中。 这次来花马池,差不多算是骑兵连的一次拉练。 张昭和都指挥刘雄客气几句,两军汇合在一起,往花马池而去。张昭问道:“刘参将,新军卫的新兵二团到了吗?” “回张相公的话,他们已经派人来拿着文书来通知。大约在今天下午时抵达。” 刘雄一身甲胄,骑着马跟在张昭身边,显得颇为恭敬。 张昭目前还没有被朝廷册封为“新秦伯”,所以众将基本都是跟着新军卫上下讨口彩,以“相公”称呼之。 张昭点点头,在巍峨的明长城面前略作停留。吩咐道:“带我去王都指挥殉国的地方看看吧。” 此时随着总督府一声令下,花马池、小盐池、韦州、萌城一带都在用水泥修筑城墙,堡、寨。花马池屡次被鞑靼人打破,到处都有民夫、工匠在修缮城墙,不下四五千人。 刘雄步行着,将张昭一行人带到花马池城东南角一座被破坏的石堡前,低声道:“张相公,这里就是王都指挥的殉国之地。从石堡的痕迹看,鞑子是先用投石机轰击,再用攻城车攻进去的。王都指挥麾下剩余的数百人全部战死。” 张昭、王武、庞泰、韩瓒、林同跟着刘雄走进石堡中,里面随处可见大片干涸的血迹。 刘雄讲解道:“据闻,鞑靼的可汗小王子曾经在开战前招降过,但是被王都指挥拒绝。他麾下的五千人全部战死,无一幸存。尸首全部都被鞑靼人埋在城外的坑中。” 张昭仰望着阴森的石堡,注视着墙壁上斑驳的血迹,仿佛还能听见当日王泰等人宁死不屈的厮杀声。这是民族气节啊!轻声感怀道:“历史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但不会忘记他们的功绩。刘参将,在这里给他们立个碑吧,供后人瞻仰。所需的用度,都由我来出。” 刘雄点点头,沉默片刻,道:“张相公,以下官的身份给他们立碑没得辱没他们。以相公的身份立碑,他们的英灵才能得以安息,名字才会被传诵。” 张昭轻轻的点头。这正是他前来凭吊的原因。他想为这些人做一点事情! 不是说朝廷、史总督、边将们不近人情。王泰等的后人都有抚恤。而是这种精神的感怀、延续,只有他这个后世之人懂。 从石堡里出来,张昭令人拿来酒,敬此地的英灵三碗酒,道:“我提议我们为王都指挥他们这些不屈的男儿默哀三分钟。” 王武、庞泰、韩瓒、林同、新军卫的将士,并刘雄、以及他麾下在此地的千户、百户,还有附近做工的民夫都停下来,默默的低头。 上午时分,飒爽的秋风扫过,天地间一片肃穆。有某种精神在传递着。 第两百四十九章 祭拜、计划、闲聊 数百人名士兵外加数百名民夫的默哀,这一幕令每一个人身在其中的人有所触动。 稍后,张昭又率众人到城外明军的埋骨地祭拜。鞑靼人清理明军的尸体,并非是因为文明,而是要避免瘟疫。花马池是他们大军进出的明长城的通道。 城东两里的沙地里,坟地已经得到加厚,免得给野狗、狼把尸体吃掉。但谁是谁已经没法分出。都指挥使王泰的首级据说还在小王子手中作酒器。 张昭沉默的看着眼前如一座小山的土坟堆,“刘将军,用水泥在这里修一座烈士陵园吧。不要让人来打扰他们长眠。” “嗯。就怕鞑子又来。会毁坏陵园。” 张昭断然的道:“那就让他们再也打不进边墙来。我回头上书朝廷,让你部精锐都转为燧发枪兵。我在西北这几个月把你们训练出来。” 刘雄知道在这里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不住脸上露出喜色,躬身行礼道:“下官谢张相公。” 他手握数千燧发枪兵,在边镇的地位会大幅提升啊。前途无量。一想起这个,他对张昭的吩咐就更加上心。 当然,朝廷如果决意在陕西、三边建立一批燧发枪兵,肯定不会只有他这一部。回头张相公那里还有的扯皮。 张昭不以为意,做个手势示意刘雄起身。谁还能是圣人不成?有名利上的追求很正常。眺望着黄沙漫漫的平野和绵延的明长城、关卡、城池。 花马池城这里极限是驻扎五千人。粮草、饮水这都是大问题。但如果把这五千人里换成两三千燧发枪兵,摆二十个连队在长城下,这种平原地形,抵挡四五万鞑靼骑兵不在话下。 其实,真要说防御,他和新军卫留在西北这里,把弹药、枪械补充足,等新兵训练完毕,他立即就能把河套、东胜卫收复。打到归化城下都轻而易举。 但是,打下来之后呢? 明朝之所以退守九边,就是因为归化城这些地方难守。这地方无法屯田,难以驻扎大军。距离边墙又远,辎重运输困难,大量的损耗国库钱粮。 所以,张昭现在的目标,应当是把燧发枪和战术教授给明军,将战略防御阶段转化为战略相持阶段。而不是跳过这个阶段,直接转为战略进攻。 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他现在出塞去打鞑靼,很有可能会出现明成祖那样的旧事,把草原上的大佬们揍的嗷嗷叫,但是始终无法占据这片土地。草原上变幻大王旗。 张昭要的,是将漠南、漠北都囊括进明朝的版图。沙俄能驱使哥萨克骑兵为其开疆拓土,明朝为何不能照搬这一模式呢? 本质上,还是要国力增强才行。 这是他不愿意此刻留在西北驻守的原因。接下来,推行完边军轮换、退役和预备役制度试点后,他会随着大军返回京城接受朝廷的封赏。然后,他会为增强明朝的国力而努力。 这个时间可能会是四五年。其实就是在弘治朝改革、积蓄,在正德朝征战。 届时,他会亲率大军出塞,灭鞑靼、瓦刺,饮马翰海,封狼居胥。一举解决困扰中国千年的北虏难题。 … … 简单的祭拜,表达哀思后,张昭率领着众人返回花马池城休憩。等汇合下午时来的新兵二团,他们就准备返回灵州城。 此时,刘雄已经把修建纪念碑和陵园的事情安排下去。 走在回城的路上,一行人骑着马,心里都是有些沉甸甸的。黄沙吹拂而来。 这时,庞泰打马上前来,愧疚的道:“少爷,这次西北大战并不仅仅只有我父亲他们牺牲,还有更多的军人死的籍籍无名!我之前表现的太消沉,对不起少爷你和父亲的期望。” 张昭略有些诧异,没想到凭吊、祭拜一行会有这个效果。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为庞泰重新振作起来而高兴。将马背上的水囊拿出来丢给庞泰,道:“ 小泰,死者长已矣,生者自苟活。我们终究是要向前看的。老庞为国家,为民族,为百姓而死,死得重于泰山。你能稍稍解开心结,我很高兴。好好干,别给老庞丢脸。” “是,少爷!” 庞泰挺起胸膛,抬手敬礼。 在这一刻,这个年仅十四岁因丧父消沉近两个月战场嗅觉灵敏的少年终于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回到繁忙的如工地的花马池城中,参将刘雄给张昭一行安排住处和午饭。张昭让他自便,吃过午饭后,带王武、韩瓒几人在明长城上漫步。 花马池这里的长城早就是脆弱不堪。一个个的民夫轮班在长城内外受工匠的指挥,用水泥、石条修缮着城墙。 张昭穿着土布军装,扎着腰带,英姿勃勃。几个民夫打量张昭几眼后,放下手里的工具、水泥,跪在地上欢喜的道:“小人参见张相公。” 张昭略有奇怪,让他们起来。一问才知道这是在一个多月前在韦州城下解救的灵州百姓。当即派韩瓒和监工说一声,和这几个民夫在明长城上闲聊起来。 “官府以工代赈,你们在这里做工,家里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吧?” 几个民夫互相对视一眼,略显沉默。 张昭叫王武拿一壶酒来,递给他们,“你们大胆的说,言者无罪。” 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大口的喝着酒,喝的有点急,连连咳嗽几声,还回味的小声嘀咕道:“好酒。” 他见韩瓒几人看过来,讪讪的一笑,道:“张相公,我们这些人世代都是军户。到这里来做工,一分朝廷的银子都拿不到。全是那些都指挥使,卫指挥使拿去了。” 另一名年轻点约二十多岁的男子出声道:“叫我说咱们卫里的指挥使也未必见着银子。他争的过那些官儿?” 张昭意识到“以工代赈”出了问题。赈济的对象依旧贫苦。但也不急,听他们抱怨一会,这才问道:“没有银子拿,那你们这些军户,这个冬天怎么熬?” 第两百五十章 卫所制度 明朝的卫所制度早就出了问题。 张昭早知道这个问题。所以,当日他在京西小镇青龙镇中会对长宁伯周彧说:募兵制最好配以预备役制度。 而正好东宫太子朱厚照当时在酒楼中,他的预备役制度令他在朱厚照那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从而在京中略有声名。 这一切的开端,便是卫所制度的败坏。 卫所制度,简单的来说,可以理解为屯田制度,而且是军屯。屯田制度在天下大乱和天下初定时有着极大的优势,可以充分的调配人口资源。纵观历史谁不屯田? 西汉时有过,曹操干过,隋唐时有过,金元时亦有过。明太祖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所以,这种制度并没有错,但是其要发挥优势,必须有一个特定的大环境。简而言之,就是人口少,土地多。这个大环境表现出来,就是天下大乱和天下初定时。 还有一种就是开拓新疆域时。比如:中原王朝对西域的屯田。这都是卓有成效的! 而明朝经过这百年的发展,至弘治朝时,早就不符合“人口少,土地多”的大环境,各地卫所已经烂透。 卫所的功能,直白点说,就是屯田以养兵。 而各卫所烂透的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人数锐减。卫所的土地被世袭的卫所军官、权贵们占尽。军户们连生存都难以保障,大量的逃亡。 明朝兵部名册上的卫所兵数量和实际的基本不符合。 第二,战斗力锐减。卫所的士兵不仅要承担繁重的农活,还要被上官榨压,被派去干各种杂活。变成职业农民,根本就没有战斗力。土木堡之变,就是卫所衰败的开始。 嘉靖年间席卷东南的倭寇,将这一制度的缺陷血淋淋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 … 这是从大的方面去说,从小的方面来说,卫所制度确实对军户们很残酷。 在乱世,人们的要求都很低:只要能活命就行。而等到太平时节,谁能忍受那种程度的剥削啊? 军户设定是非常奇葩的:父死子继,世代为兵。一人当兵,全家为军户。军户们不仅这辈子看不到希望,子孙后代都看不到希望。如果能结婚的话。 而卫所屯田交税政策是:所得粮食一半要作为籽粒上交,有些地区甚至高达七成。粮食的分配权其实在卫所军官手中。卫所士兵的日子过的连平民都不如。 家无余产,这基本上连老婆都娶不上。民户不愿意嫁女儿给军户。其生病、养老全都没有任何的保障。 同时,没有退役这一说法。明太祖的命令是:凡屯军年六十以上及残疾、年幼者,令耕种自食。这个年代到六十岁的普通小民还能活几天? 所以,洪武初年军户就开始逃亡。正统三年,逃兵官军达163万余人。正德年间,大量逃亡。嘉靖年间,有些卫所兵逃亡者达到在籍人数的70%。至明末时,基本逃得差不多。边军这里都只剩下一半在籍。 所以,毫无疑问,卫所制度在承平时是苛政、恶政!开历史的倒车! 一般而言,军屯在一段时间后必须转为民屯,即降低每亩的税收。再过几年,就要开始给屯田者分配土地,使其成为自耕农。这才是正确的道路。 明朝完全是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不止。 因为要改,就会触碰到卫所里世袭军官们的利益。触碰到地方官的利益。而那些被权贵们吞并的、属于卫所的土地,更是一批利益相关者。 … … 张昭的问题,让几名正在喝酒的军户沉默起来。 “谁知道?谁叫咱们命贱呢,生在军户家。” 一名年纪十六岁左右的青年忍不住哭起来,“我家里还有个老娘,今年鞑子来抢了两趟,卫里早就没吃的。我在这里干活还能吃口饭,我娘在家里肯定会饿死。” 王武没忍住,扭头抹眼泪。这话让他听的心里发酸。花马池距离灵州那里就两百余里,这么近,这青年却只能等着自己的老娘饿死。 韩瓒在辽东混过,心硬一些,但还是忍不住叹口气,“唉…” 最先开口的中年男子皱着脸,用力的搓着脸,认命的道:“张相公,你不是军户,不知道军户的苦。咱们这几个是余丁。比起家里上当兵战场的父兄,还算能多苟活几天。咱们一起的小顾才十五岁,一个月前就被征调走。他家里绝户了。” 张昭蹲在地上听着他们说,用力的抿嘴。有时候从文字中看来的东西还是太肤浅。半响,张昭拍拍绝望的痛哭的青年的肩膀,“别哭,会好起来的。” 青年呜呜的哭着。 张昭站起来,在午后的阳光中,看着花马池城内外、上下修缮城墙的民夫们,他们有多少是属于这青年这样绝望的情况呢? 卫所制,必须得废除! 张昭看了痛苦的青年一眼,心中再次郑重的道:“会好起来的!” 离开后,张昭一边思索着他给朝廷的奏章。他建议边军轮换,大概可以通过,预备役可以通过。但是,退役制度呢?他步子迈的有点小,而且,还有不小的漏洞。 一边吩咐道:“小二,去问一下那青年的家庭地址,派人去给他娘送两袋米。” 王武愣了下,随即敬礼,大声道:“是,相公。” 他还以为相公不会管的。管不过来啊。整个宁夏镇都是军户,没有民户。但此时,他有点明白。相公不是不管,而是不想那青年当面谢他。 赠米,并不足以令相公坦然的接受那青年的道谢。而是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不公平,不合理的制度,才有资格接受他们一声发自肺腑的“谢谢”。 张昭的亲卫凝重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轻松起来。人都有向善之心。 正好这时,天际边沙尘滚滚,训练完成如猛虎出匣的新兵二团到了。 … … 三原县,王家。 午后时分,王恕小睡后刚刚起来。王六小姐在他跟前侍奉,继而说起近日邸报上的内容,“祖父,史总督上奏章建议朝廷让边军一年一轮休,以提高战力。同时,允许边军士卒退役,转为民籍。听说这个建议是张昭提的。这怕是会搞的西北生乱,令三秦百姓受苦。祖父何不召张昭来府中面谈?” 第两百五十一章 书信 秋风吹入精美、雅致的小轩来,带着深秋的清凉。 王恕毕竟是上了年纪,心中隐有所感,但是还没反应过来,靠在摇椅上,“哦?” 王六小姐轻轻一笑,漆黑的美眸带着深秋的宁静,熠熠生辉,剖析道:“祖父,你想想,允许边军士卒退役转变为民籍,那他们靠什么生存啊?这可是牵扯到土地。” 王恕这才反应过来。作为明朝顶尖的名臣,很些事情他心里心里有数。他当年治理苏松时就涉及官田、民田。土地,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 王恕略一沉吟,道:“此事确实不可莽撞。否则乱的还是咱们这里。如今张昭新胜,正有做事之心,就怕他用力过猛,传讯请他来府中一叙。” 以张昭如今的威望,王家如果没有王恕,那真不能叫张昭来府中,而是要派主事者去拜访他。 但王恕数朝老臣,开创弘治中兴的名臣,德高望重,他叫张昭来王府却是合情合理。总不能八十五六岁的王恕跋涉千里去见张昭吧? 王六小姐嘴角逸出一抹笑容,如芙蓉花般的明艳,声音轻快的道:“我这就去给大伯说。” … … 弘治十四年的九月,京师朝堂上的大事还是围绕着西北战事。 在朝廷明令保国公朱晖、监军苗逵、三边总制史琳上报西北大战详情后,整个战役的细节逐渐的呈现朝堂中低级官员的眼前。 虽说,保国公朱晖最终还是厚着脸皮上书为四万京营将士、宁夏镇、固原镇、榆林镇将士搜套有功请赏,但这没卵用。京中言官交相弹劾三人丧师渎职之罪。 而且,言官们要求惩处三人的声势越来越大! 想想确实可气啊。四万大军靡费钱粮无数,竟然花了三个月才到西北,而此时鞑靼骑兵已经退去。接着,一万余精骑搜套,斩首三级。可笑不可笑? 随后,鞑靼小王子、火筛率部十万重新大举南下,连破花马池、灵州、宁夏中卫、环县等地。兵锋犯固原城。三人坐拥大军,竟然全线避战! 反倒是张昭的新军卫打出韦州大捷,斩首合计一万四千余。新军卫的大胜,并不足以掩盖三人的无能、无耻、失职。新军卫要赏,这三人要罚!言官们可都是憋着一口气的。 在众口一词的声浪当中,史琳作为文官首当其冲。天子已经有意将其召回。即便史琳在八月份时曾经上书朝廷,提出两三个关于边军不错的建议。 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最近的工作是选一个继任三边总制的人选。 同时还有一件事要他们考虑:张昭上书附和史琳的提议,即边军轮换、退役,更改之前在九边执行的预备役方式。 张昭还更进一步的提出,先以固原镇为试点,给退役老兵分配土地,一笔安置费。 实话说,这三条建议,在阁臣们眼中都不怎么靠谱。奈何,张昭如今在西北大胜,在弘治皇帝心中的份量直线上升,朝堂重臣不得不重视张昭的意见。 在这件事内阁还没有给出最终意见时,李东阳于九月十六日收到张昭的书信和一本奏章。 九月中旬,京师已是初冬模样。夜间时街面上行人稀少。晚风一阵阵的如小刀。 李相铎李教谕坐着小轿到小时雍坊的李府中,走角门进去,略等片刻后,被请到李东阳的书房中。 书房中陈设精雅,烧着炭盆。李东阳穿着蓝色的长袍,正在书房内徘徊,见李教谕进来,兴致颇高的道:“彦声,来,来,给你看一封书信。” 说着将张昭的来信给他。等李教谕凝神看完,感慨的道:“子尚经过西北的历练成熟许多啊!在被封爵的情况下,依旧有忧国忧民之心。不错。” 李东阳手里的信,是张昭在花马池城的城墙上和军户聊过后,思索数日,重新写的改革意见。还有奏章。他写信来,一方面是希望李东阳支持他,另一方面也是请教李东阳。 治国理政,李阁老是行家里手。 李教谕是个读书人,对政务、军事基本不通。不过最近京中舆论闹的沸沸扬扬,去九边游历的李幽已经回来。他找李幽来问过。譬如说,张昭的第一个提议:轮换。 国家养兵靡费钱粮,九边各军镇的兵力都只是基本维持着战略防御。哪来的兵力轮休?这不是扯淡? 第二条:退役士卒分配土地,给安置费。钱粮还好说,土地从何而来?别说卫所里的土地,那都是黄册数字而已。真正的土地那些世袭的军官们和侵占土地的权贵会拿出来分给底下苦哈哈的军户? 做梦! 第三条,预备役的方法更改。由府县自己和缙绅协商后,组织人手训练,成立各种预备役卫所,改为府县将青壮送到边军中训练,若干月后再放回。 这一条略有点靠谱。但是,换汤不换药。青壮还不是掌握在当地的缙绅手中。鞑靼人打来,难道还指望缙绅把自家的青壮拉出来去博命吗?有什么用? 李教谕道:“大兄的意思是…” 李东阳捻须笑道:“叫彦声来,是想让你知道你教出一个好弟子。我可是听说子尚在名帖中业师一栏填的是你的名字。等子尚回来,你要多督促他读书。” 李教谕常年教书育人,对弟子取得成就当然高兴,但真没有凭着弟子富贵的想法。此时,笑道:“大兄喜不自胜,怕是还有子尚来信请教的原因吧?” 这话说的有点犯忌讳,但这要看谁来说。李教谕是李东阳的族人,关系一向亲近。 李东阳顿时哈哈大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之前,李阁老大力支持张昭,将其当做同乡后辈照顾。但没想到张昭一飞冲天啊,即将成为国朝排名第一的统兵大将。而此时张昭就其决策来询问他的意见,这里面的政z意义非同寻常! 闲篇扯完,李东阳收敛笑容,缓缓的道:“子尚要在固原、宁夏两处做试点,不仅仅是他奏章里提到的那三条,还有在书信里提到的废除卫所制度。试点,原则上我是同意的。但废除卫所制度是改变祖宗成法。阻力非常大。你替我回一封信给他。” 以张昭此时的地位,李东阳想要拒绝他的书信求助,需要费点心思,免得闹得不愉快。 李教谕这才明白族兄叫他来的目的,点头应道:“好。” … … 九月十七日,李教谕的书信发出时,张昭正带着亲卫,经由庆阳府取道长武、淳化一线,走出黄土高原,抵达关中平原,准备前往三原县见王恕。 第两百五十二章 将军白马入三原 从长武、淳化一线出来,并无需往西安城一行,出来就是三原县的地界。 张昭带着王武、庞泰、四十名亲卫径直前往王家。 他这次应约前来拜访王恕,属于私人性质的。但行程基本是公开的。陕西布政司、固原镇的文武官员们都知道他的路线以及要和王恕讨论的事情。 最近两期的邸报上刊登着朝堂上的各种消息。 鉴于言官们声势浩大,朱晖、苗逵、史琳三人最近都有些焦头烂额,为前程焦虑。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中,朱晖还真就和京营将士捆绑成功。但现在有张昭的战功珠玉在前,并且保大帅麾下的武将基本倒戈。他现在是别想。 “来了,来了。” 三原县城外通往王家的官道两旁,一个个的凉棚搭起来,更是汇聚着大批的缙绅、士子、百姓。 三原县令亦全套仪仗的等候在此处。 随着马蹄声近,不知道谁起头喊了一声,这里立即人声鼎沸。一个个的往前拥挤着,争相一睹国朝新秦伯的风采。 “吁…” 官道上人头涌动,基本将水泥道路堵住。亲卫们不得不勒住马,减速停下来。 “什么情况?” 这时三原县令穿着七品青袍官服走上前两步,拱手一礼,高声道:“可是张相公当面?三原缙绅、士子、百姓听说张相公要来县中,特在此相迎。 张相公在韦州大捷,杀鞑子、救百姓,扬我皇明国威,涨我军民士气。今三原县父老乡亲在此略备薄酒,以表寸心。” 张昭骑着一匹白马从亲卫阵中出来。白马步伐矫健,行走间肌肉如同流水般拧下来,一看便知到是骏马。 张昭原先那匹白马赠送给了骑兵百户韩瓒。当日要查探小盐池方向的敌情,骑兵连主动往南佯攻,为林同等斥候创造离开的空间。张昭把马赠送出去。 那一战,韩瓒率百人出战,只剩二十人回来,惨烈至极。 张昭对于骑乘的坐骑并无要求。但是,自然会有人替他在意。这次来三原县拜见王恕。他的坐骑被更换为一匹神俊的白马。西北这里是边陲。马匹价格比京师要便宜得多。 张昭刚一露面顿时引得人群中阵阵欢呼声。 张昭内心中无奈又感慨。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他才十八岁的年纪并不追求“百姓相迎”这种文官成就。但同时又感慨难言。这种质朴感激之情,对他,对新军卫而言,是一种激励。 “诸位三原县的父老,多谢!” … … 官道旁的一处凉棚中,一批穿着各种颜色直裰的士子手里拿着折扇,正看着张昭下马来和三原县令交谈,饮酒,和士绅代表闲话。 其中一名长相英俊的男子冷哼一声,摇着折扇道:“愚民无知。今日捧的越高,将来就骂的越狠。” 他是平凉府大族曾家的嫡子。名叫曾复哲,表字敬舆。时年十九岁,生员功名。在三原县学中求学。 王恕和其子王承裕开创了陕学学派,号称三原学派。而这个学派最主要的传授地点便是三原县学。所以,近年来实际上三原县学汇聚中西北士林在秀才这一级的精英。不管是为求学,或者是为权势,总之县学中俊才不少。 “敬舆言之有理。民心如水。若这帮小民知道这位张相公要拉他们去服预备役,只怕要跳脚骂娘!” 张昭要更改预备役的奏章早就在邸报上发表。天下皆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李教谕的得意门生李幽的解读是换汤不换药,而秦中士子们的解读可并非如此! 你张相公说要缙绅把家里的青壮拉到边镇去训练,我们就拉过去吗?当我们傻? 最终这预备役会落到百姓身上。形成一个类似于徭役的“恶政”。百姓被征发,到底是去当兵,还是被拉去做工,谁知道呢? “正是!” 聚拢在曾复哲身边的几名士子纷纷附和。 曾复哲眼中精光一闪,合拢折扇,动作潇洒如同行云流水,慷慨的道:“走吧。咱们先去石渠先生府上等着,必定要让这位张相公改变主意。不要乱折腾。” “走,同去,同去。” 一帮士子感觉心中的正气被激发,跟着曾复哲往王恕家中而去。但很少有人知道:今日这场戏,其实是曾家等大族在推波助澜。王恕又不好搞这些场面。 戏名叫做“捧杀”。 而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张昭要推行的边军退役制度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 曾复哲在三原县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是王六小姐的爱慕者。最近听闻王六小姐似乎对张昭有意,追着千里去韦州城中。这令他心中极其的不痛快。 … … 将军白马入三原,满城百姓争相迎。 应付完场面活,张昭带着亲卫们继续启程。稍后,抵达石渠乡的王家。 这场秀背后的事情、算计,张昭此时并不知道。 和张昭相熟的王恕次子、瑞昌号的负责人王承襟在王家门外相迎。略用过酒饭,亲卫们被安排住宿。下午四时许,张昭被引着前去见王恕。 雅致、幽静的小轩中,张昭再一次的见到王恕。和第一次相同的地点。还有,相同的陪客。王恕身边侍立着青衫少女,正是一别经月、带着百年世族浸润出的华贵、娴静气质,花容月貌,身段婀娜的六小姐。 王六小姐一双漆黑的美眸落在张昭的脸上,久久的不愿意挪开。她想要见他,如今见到。满腔的情思涌出来。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听到张昭和她祖父的开场白。 王恕年老,精力不济,在张昭见礼寒暄几句后开门见山的道:“张子尚,你给朝廷的奏章老夫已经看过。你所提的几条建议很不可取。只怕会搞的固原、宁夏两镇大乱,成为国家的罪人。” 张昭在路上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思考,此时他并没有因为王恕是天下名臣就觉得王恕是对的,看似耿直的道:“请老大人一条条的示下。学生愿闻高见。” 第两百五十三章 问君三语 张照要做的事情,列出来有几条几条这样的。但归根结底,是他率军来西北作战,看到卫所兵制的弊端,想要趁着他在西北这几个月做出点改变。 核心的观点,其实就是要推动着明朝的兵制往“募兵制”这个方向走。 但是,卫所制度虽然经过土木堡之变被证明已经失败了,虽然现行的兵制已是卫所兵和募兵制共存,但是,没有经历过嘉靖时期的惨败,明朝上下对募兵制依旧认识不足。 反应出来的,就是张昭想要改革卫所兵制度,阻力重重。 朝廷中枢迟疑,地方官府、缙绅、士子不配合。 … … 王恕并没有开口回答张昭的问题,代为回答的是王六小姐。她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段婀娜,穿着青衫,一双美目落在张昭脸上,目光灼灼,声音清脆的道:“ 张相公,你在奏章中提出来的第二条,允许边军士卒退役,并且要给他们分配土地,安置费。即便只是以固原、宁夏两镇为试点,哪里来的土地? 这两镇中的膏腴之地,早就被瓜分殆尽。卫所纸面上的土地,只怕一亩都无法分出来。若强制推行,必定会引起激烈的反弹。你打算如何解决?” 她的声音非常动听,如同珍珠落在玉盘中的清脆。质地感十足。 张昭一个成年人,自然不会给小姑娘看得不好意思,从容的答道:“我最终的想法,其实是废除卫所制度,将九边都改为募兵制。 所以,这一条,有两种解决方案。第一,既然要废除卫所,那卫所名册上的土地必须要重新厘清。或者售卖,或者分配给军户们。宁夏平原是塞上江南,这里的土地肯定要重新清查一边。 第二,军户人多,地肯定不够。那么必须要开拓新的疆域给军户们分配。目前可选的地方有多个。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地方,辽东。往北的后套,往西的哈密、北庭、龟兹、疏勒都是富庶之地。南面的安南亦是富庶之地。 第三,朝廷要在舆论上多做引导,侵占卫所土地,还能有理不成?先以九边为试点,再涉及内地的卫所,最终彻底废掉‘军户’这一籍贯。” 天底下没有新鲜事。 解决办法归纳起来就是两件事:第一,分蛋糕,保证相对的公平,让大多数人得益。第二,做大蛋糕,消化分蛋糕过程中产生、激化的矛盾。最终形成新的格局、平衡。 王六小姐一听张昭决意要清查土地,推行向外扩张,本能的就觉得这策略不好,看向祖父。 她不会因为喜欢张昭就丧失自己的判断。她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不希望对外用兵。 王恕摇摇头,道:“你先继续。” 王六小姐“嗯”的应一声,再对张昭道:“张相公,那你的第一条如何实现呢?本来朝廷在三边的兵力就是不够的。如何轮换?”此时,她已经认真起来。 张昭不急不忙的道:“首先,燧发枪兵的战斗力远高于刀盾手,我决意帮西北四镇每镇都训练约两三千燧发枪兵。这就足以令兵力足够。 但边镇兵力不够依我看来,主要还在将领们吃空饷。卫所制度导致军户大量逃亡导致的。 所以,轮休其实可以分为两种,退役和休假。允许士兵们休长假回家探亲。 但这还不是足以解决根本。还是提高将官们的待遇,把他们吃空饷的额度补上去。再辅以监察体系。同时,要推行募兵制,提高士兵的待遇。” 王六小姐略感惊喜,同时微微蹙眉,有着少女的可爱,肌肤如玉,明艳娇俏,“可这要耗费更多的钱粮呢。” 张昭点点头,“所以,朝廷需要提高收入,主要应在商税上做文章,就如同两宋时那样。军队的开支不能靠仅仅只屯田来解决。那是懒惰的想法。军屯可以有,但是不应该占军费的大头,更不应该专门设立军户。” 王六小姐微微思索一会,张昭这个说法倒是可以自圆其说,再问道:“那么,第三条,预备役制度的改变呢?这怎么办?本来官府和缙绅协商,将预备役的军官授予他们,让他们组织乡民、青壮训练。这相当于是民团。虽然效果不大,聊胜于无。 而张相公你准备改为让青壮们去边军服役。这会滋生多少问题啊!秦朝时,戍卒叫、函谷举。” 张昭承认错误,“这个是我想当然了。以为乡绅们会拿出自己的青壮去边军训练,正好可以让边军士卒轮休。可以更改成,让府县冬天时组织青壮们就近在县城中服预备役,轮流着来。让边军派人作为教官来教授。授予乡绅们的预备役官职继续保持。 人口资源都掌握在乡绅手中,我现在不求青壮们能为国效力。至少在鞑靼人打来时,他们能有些自保的能力。” 王六小姐点点头,明眸看张昭一眼,再看向自己的祖父。她有些被说动。毕竟是他提出的方案嘛。 王恕依旧摇头,高屋建瓴的道:“张子尚,不管何种政策的推出,必定会有人能找到漏洞。往往是好经被念歪。所以,自古以来,想要做事,需要先得人。 譬如:你要清丈宁夏镇、固原镇的土地,谁来清?你想要全面推行募兵,在商税上做文章,谁来征收?不解决这些问题,你现在依旧是空谈。 内阁诸公,老夫当年打过多次交道,皆是老成谋国之臣。不会轻易同意你的试点。 所以,老夫要劝你一句,不要将政事看得太简单。这里面牵一发而动全身。” 张昭拱手一礼,道:“老大人说的是。学生也不在这里唱高调,说什么苟(和谐)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学生只问一句话,这些事千难万难,那几千万的军户们,究竟有没有好好活着的权力? 我想,他们是有的! 有的人,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那么,这样的人,就要扫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 王六小姐眼睛明亮,心里默诵着:苟(和谐)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王恕则是猛的坐直身体。 第两百五十四章 闹上门 “此事要做成非一朝一夕之功。你且留在我府上等朝廷的消息。我亦要细思之。” 张昭最后一番话令王恕有所触动,其态度由“不支持”便成“暂缓”,开口说道。 王恕毕竟是一代名臣,曾经执掌吏部,为国计民生而操劳。他并非万安、严嵩那种丧失理想、原则的大臣。虽然此时八十五六岁,但并不糊涂。 “学生听老大人的。” 张昭躬身行礼,告辞退出来。 他身后一双漆黑的美眸看着他,眼中有难掩的神采。 等张昭在仆人的带领下离开后,王恕道:“小雪,去和你大伯说一声,叫他晚上来见我。” “好的,爷爷。” … … 张昭在王府的住处自然在前院里面,但王家安排的住处清幽、雅致。小院后还种着一片竹林。往前穿过一个穿堂,就是张昭亲卫们的住处。不远处是一处角门。进出非常方便。 张昭在王家仆人的引领下回来,略显的沉默。他不说话,随行的王武和庞泰两人自然也没闲聊。到小院中,王家的仆人交待几句告辞。庞泰道:“少爷,和王少傅见面不顺利?” 王恕是以吏部尚书的身份致仕。他只是和弘治皇帝有点龌蹉,并非犯错被罢免回乡。他身上最高的官职是少傅、太子太傅(都是从一品的加衔)。 是以,时人亦会称他为“王少傅”。 张昭刚在王恕面前陈词过,心情略微有些激荡,笑一笑,说道:“还谈不上。”回到住处后,在书房里思索着,手里的鹅毛笔列着各种情况、方法。 其实,他接到王恕想见他的消息后,就隐约有一些构想。想要革除卫所,上要有天子、朝廷支持,下要有地方缙绅的支持。而王恕家就是西北第一世家。 他当然想借力。 不过,和王恕见一面后,张昭意识到他有点操之过急,阻力非常大。换言之,他的方案还需要修改。这实在令人有点郁闷。 但是,不管怎么修改,他一定要把宁夏、固原两地的军户户籍给废除掉。否则他当日在边墙上对那些军户的承诺,就是屁话!做人,要言而有信。 张昭正在完善他的计划、想法时,庭院外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 … … 曾复哲一行五名士子穿堂过院,径直来到张昭所住的、位于王府西南角的清幽小院前。 正好给附近四处转悠查看地形的王武拦住。他现在是张昭的警卫连长。 王武在韦州大战中犯下致命的指挥错误,被张昭处罚,由千户降职为百户,并失去带兵的资格。但是,纯的以个人武勇而言,他依旧是新军卫中第一人。 而张昭亦愿意信任他。 王武拦住要闯进去的几名士子,手握着腰刀柄,“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曾复哲排众而出,拿着折扇,动作十分潇洒的拱手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等都是三原县弘道书院的学生,听闻张相公在此,特来拜访。还请这位军爷通报一声。” 王武干脆的拒绝道:“不必了。我家少爷现在没功夫见你们。” 曾复哲呵呵一笑,眼中带轻蔑,“见与不见,自由张相公决定。不是你一个军汉所能决定的。你去通报就是。莫非张相公上书朝廷要给更改预备役制度,却不敢与我等质对?” “就是。张相公祸害我三秦百姓,难道还不许我等士子面陈意见吗?” “张相公在韦州大捷后想要做点事,但是,不能不顾西北民生吧?” 王武不像张昭来自后世,他生活在这个时代,带着这个时代的印记。明朝此时已是文贵武贱。他纵然为新军卫中的将领,但此刻被五名士子围着聒噪,却忍着没有拔刀。 在明朝,秀才已经算是特权阶层。免税、免徭役,国家发补助,见县令不拜。 他明知道张昭不会无聊的去见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士子,却没法动粗。至于说说理,他一个当兵的,说的过这几个秀才? 正僵持着,庞泰出来,冷着脸道:“吵什么?我家少爷不见你们,赶紧滚蛋!免得有辱斯文。” 曾复哲还想强硬一下。大明朝谁敢动手打生员?那是要被整个士林声讨、唾弃的。但是庞泰年纪虽小,却是战场上杀出来的老兵,曾复哲几人给他冷冽的眼神扫过,心里就开始打退堂鼓。 曾复哲对院子里面拱拱手,高声道:“在下为民请命而来,不想张相公如此傲慢,吝啬见我等一面。在下等绝不会放弃,改日再来请教。”留下一句场面话,带着人手,转身离开。 … … “小泰,幸好你来的及时。我还真被这些秀才相公叽里呱啦的绕晕。” 王武拍拍庞泰的肩膀。 庞泰就笑,“小二哥,你对这帮鸟人太客气。要我说他们就欠揍。少爷做事明明是为那些军户,到他们嘴里就成了这不好那不好。按少爷的话说,肯定是动了他们的利益。” 王武点点头,和庞泰一起进来见张昭,将情况大致的说了说。 张昭背着手在窗户边看后院的竹林,微微皱眉,给出判断:“王家有人和他们勾结啊。看来王家也有人反对废除卫所。八成是占了卫所的土地。” 三原县地处关中平原,关中平原一样设有卫所。 情况有点复杂又有点严峻。 王武道:“少爷,那我们回灵州吧。只要朝廷的旨意下来,别的不敢说,灵州卫那里,我们肯定能把原卫所的土地分配给原来的军户们。” 张昭摆摆手,沉稳的道:“再等等,办法总比问题多。” 他在等王恕的表态。在外人看来,王恕已经是八十五六的高龄,没几天好活。但是张昭心里很清楚,这位名臣可是要活到正德朝的。 现在就看王恕愿意做到哪一步。他也好随之调整准备。有王恕的支持,说服李阁老的概率恐怕也要大的多。 张昭此时还没收到李东阳的回信,但是他从王恕的态度中可以得出结论,李东阳会大概率拒绝他直接废除卫所的建议。 … … 张昭这里还在等待,傍晚时回到自己住处的王六小姐便听丫鬟们说起曾复哲等人的所作所为。 第两百五十五章 王恕的态度 “那曾相公实在太可恶。带人闯到张相公的小院前闹了有小半个时辰。若非张相公带来的亲随拦着,他们都要直接打扰张相公休息。真真是没礼貌。” 精美的香闺中,在傍晚时点着蜡烛,光线明亮。身材高挑,一身道袍的丫鬟瑶琴睁大眼睛,犹自气愤的给自家小姐说道。 和她一般修长、高挑喜好穿红裙的秋月抿着嘴笑。 王六小姐刚刚从王恕身边回来,脑子里还想着废除卫所的“大事”,不想听到这么个消息,厌恶的道:“曾敬舆这么快就学会哗众取宠,亏我之前还对他印象不错。” 王六小姐想一想,吩咐道:“瑶琴,你去查一查,看看是谁把人带到张相公的小院里去的。” 曾家虽说和王家有姻亲关系,但王家的府邸占地广阔,并不会仍由来客随意走动。 两天后,王六小姐得到确切的消息,是她大伯王承初派底下的一个管事把曾复哲几人带过去的。 王六小姐在后宅里沉思着。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心里有些为张昭的改革而担心。 祖父虽然忠直、贞廉,但这怕是涉及到王家自身的利益了。不知道祖父回如何选择。 … …. 九月二十日,天晴无风。上午时分,一名老者模样的男子走进王恕的书房内。 王承初时年六十三岁。作为王恕的长子,他早年曾取中举人,做过几任小官。后来随着父亲名满天下,他便辞官在家乡京营家业。作为王家的大少爷,他在西北这里的地位举足轻重。 “爹…” 王承初恭敬的向端坐在梨花木椅中的父亲行礼,尔后站直身体说明来意,“爹,张相公住在咱们家,外头谣言很多。昨日平凉府的曾贯来找我,和我谈了许久。” 王恕神情略微疲倦,坐着,问道:“什么谣言?” 王承初小心翼翼的看父亲一眼,说道:“张相公的奏章如今传遍两京十三省。他想要以固原镇为试点给退役士卒们分配土地。这势必要清查卫所土地。卫所土地朝廷年年清查,年年都是那样。外面谣言说我们家要支持他。” 分配土地?张昭几天前谈的更激进。王恕不动神色,疑惑的道:“哦?” 王承初道:“曾家的意思,他们愿意将平凉府的良田一万亩作为嫁妆,为其孙曾复哲求娶小雪。父亲前些日子和张昭谈过,对此事是意下如何?” 这是一个试探。 王恕和张昭谈的是什么,王承初作为大少爷当然知道。他父亲给的是一个“暂缓”的态度。那么,现在该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免得士林风波席卷而来。 如果他父亲同意嫁小雪,自然是支持曾家。如果不同意,那估计怕是想要支持张昭。 不仅仅是张昭看好王恕的人品,西北的缙绅也都知道这位老大人的威名。 王恕做了一辈子的官,临到老时怎么可能给儿子这点小手段给糊弄?依旧是一副老朽的模样,道:“再看看。” 态度模拟两可。 王承初不敢追问自家老头子,闲谈两句,告辞离开。 … … 王恕的态度很快就传出去。这令在西安府城关注此事的本地缙绅们无可奈何。而对于王六小姐而言却有点晴天霹雳的意思:她的婚事终于被摆上台面。她距离十七岁还有几天的时间。 张昭依旧住在王府中,和灵州城保持着沟通。同时,思考、整理着他的计划,以及得失。 他本以为废除军户户籍不算麻烦,他在西北这几个月可以搞定。不曾想阻力这么大。同时让他认清楚现实:想要改变明朝这艘巨轮的航行,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在时间的流逝中,京中的消息顺着明朝的官方公文系统:急递铺抵达西北。 消息只有一个:召三边总制史琳回京。 这个消息引得整个西北震动。随着天子旨意到来的还有近期的邸报,上面全是言官们弹劾保国公朱晖、监军苗逵、三边总制史琳的奏章。 换言之,史总督的仕途要完蛋了。纵然当今天子仁厚,不会杀大臣。但是史总督肯定会被挂起来。 那么,新任的三边总制会是谁呢?他又将采取什么样的治理方式?他会不会同意张昭在这里瞎搞?要知道,三边总制管着固原等边镇的,只是现在红城堡的京营不归他管而已。 在这样的一片风暴中,张昭稍后两日还收到李东阳从京中传来的私信。这是从灵州转过来的。走的是新军卫自己的通信渠道。 如张昭所料的,李阁老并没有同意他的建议。那封奏章自然也用不上。只不过回信拒绝他的是李教谕,这让张昭多了几分思索。 傍晚的夕阳带着萧瑟的秋意,已是晚秋时节。张昭正在竹林中徘徊、思索时,庞泰拿着一张名帖过来道:“少爷,那个姓曾的生员派人送来请柬,邀请你参加他们的聚会。” 张昭干脆利落的回绝道:“不去。” 庞泰犹豫的道:“少爷,地点就在这王府内,距离咱们这院子不到百米。是由王家大少爷组织的。不去的话,是不是有点示弱?” 张昭看小院后门门口的庞泰一眼,笑着道:“小泰,我去装个逼,打个脸于我要做的事情有何用?我可没功夫陪那帮小屁孩玩耍。”说着,摆摆手,制止庞泰说话,“我要和王老大人谈,直接去找他就是。根本不必通过那个什么王大少。” 这话说的非常自信,但却是事实。 别看张昭在这里住了十天,就和王恕见过一面,而且流传出来的王恕的态度还暧昧不明。搞得好像他们不受重视一般。但是王家自王恕之后,可有和新秦伯这个爵位相当的人物? 没有的! 张昭只要开口见王恕,必定可以见得到。他在和王恕比拼耐心。 “好吧。”庞泰消失在门口,自去回绝这张请柬。其实,他不忿,想要少爷去灭灭那帮书生的威风,是因为他这些天总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夜晚徐徐的降临,距离张昭所住的小院百米处的一处宽敞的花厅中,二十几名士子汇聚在此饮酒。歌姬们在堂下谈着琵琶。 一名喝的微醉的书生高举着酒杯,给曾复哲敬酒,“恭喜曾兄抱的美人归啊!” 据闻,曾家曾复哲和王家六小姐的婚事已经进行到问名的阶段。 王六小姐的美丽,传遍整个三秦大地。曾复哲能娶她为妻,不知道让多少士子羡慕的无以复加。但不是谁家都能拿出一万五千亩土地作为聘礼的。 第两百五十六章 月夜来访 曾复哲微微摇晃的站起来,矜持的笑道:“子实贤弟,还未到那一步。不可胡乱乱言。”话是如此说,仰头豪爽的将杯中的二锅头一饮而尽。 花厅内一阵阵的起哄声,“曾兄口不对心啊。内心里得意至极,何必谦虚?” “正是。” 曾复哲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今日王老爷设宴,我等邀请张相公前来一叙述,好当面请教请教他奏章上的问题。然而此公傲慢无礼,不肯前来。我等生员心忧国事,当于此良夜做诗词,或者做时文策论,结集后倾王老爷转呈张相公。” 不得不说曾复哲在弘道书院的士子中还是颇有些威望,他的提议立即得到众人的附和。 “正等如此。” “如此,在下就抛砖引玉,先献丑了。” 曾复哲坐在主桌喝酒,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嘴角带着笑意。想起王六小姐的容颜,心里一片火热。 当日,他听闻王六小姐不远千里去见张昭,心中极其的不痛快。但是现在,这位情敌可是深陷麻烦中。而他却要抱得美人归。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吗? 王六小姐花容玉貌,明艳娴静,又带着百年世族浸润出华贵气质。兼之涉猎琴棋书画。既有美丽的容颜,又有内涵。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人啊! 不过,婚后,她的一些习惯要改一改。 不许她再谈论政事,继续和她的闺蜜们往来,引领着士林舆论风潮。今天在座的,好些人都有姐妹和王六小姐私交很好。但从今而后,她专属于他。 不许她再随意出门。王六小姐喜欢踏青、秋游。而他便是在她游湖时间过她美丽的容颜。以后她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就得了。 曾复哲美滋滋的想着。 … … 王家在前院里举办酒宴时,后宅里亦在举办小规模的酒宴。今日是王六小姐十七岁的生日。她的朋友们都前来贺喜。有人距离的远,还提前数日抵达。 她的朋友中,不少是王家的姻亲。 王六小姐去祖母、母亲、几个伯母处转了一圈,在夜色中走进她的朋友们汇聚的小轩中。寒气涌进来,屋里的姑娘们莺莺燕燕的说起话来。 “来了,来了。咱们开席。我早就等不及了。” “嗳哟,这块鹿肉是我的,你怎么拿去。” “小雪,你说准备了节目,什么节目?快叫上来让姐妹们看看。” 满屋子的姑娘,有出阁的未出阁的,共计十七人,在此齐聚为王六小姐庆贺生日。她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俱是出在穿着各色衣裙,头戴首饰,容颜美丽。 其中最为殊丽者自然是穿着水粉色对襟褂子的王六小姐。 她笑盈盈的道:“我请了西安城琴艺最出色的慕容大家来给我们姐妹演奏三曲。” 小轩中姐妹们说笑间,王六小姐的贴身大丫鬟秋月去请人。稍后,便见一名容颜精致、端丽的美人穿着白裙、抱着瑶琴走进来。她约是十七八岁,肌肤如玉,梳着少女高髻。中等身量,约有一米六六。身姿略偏丰腴,凸凹有致。 和绝美的王六小姐相比,竟是另一种风情。 美人向众人躬身行礼,也不说话,径直在小轩尽头坐下来,放下瑶琴。另有两个小丫鬟焚香,立在她身侧。少顷,便有悦耳的琴声响起来。 琴声一响,小轩中的喧闹声都消失,只有琴声。其实一般人能得慕容大家弹一曲便要花费良多。而王六小姐的出身,自可请她弹上三曲。 生日酒宴的气氛在琴声中渐渐高涨。 慕容大家弹完琴便退出去。这边觥筹交错。时间流逝着,一名十六岁的少女给几名姐妹簇拥着,过来给王六小姐敬酒。只见她瓜子脸,清丽雅致。笑盈盈的道:“表嫂,我来给你敬酒…” 这话一出,几名姑娘都嘻嘻笑起来。 说话的是甘州卫指挥使吴桉家的小娘子。她家和平凉府的大族曾家是姻亲。曾复哲是她的表哥。 王六小姐嫣然如花的笑容慢慢的淡去,勉强的饮了一小口黄酒,道:“谢谢。但婚事还未定下来。而且,我并不想嫁给你表哥曾复哲。” 吴小娘子错愕的张着小嘴。 王六小姐再饮了几杯,寻个借口从小轩中出来,给冷风一吹,酒意便下去不少。只是想着婚事,心中苦涩,迈步随意的走着。秋月、瑶琴两个贴身丫鬟忙给她披上大氅。跟着自家小姐。不知不觉间,她便走到张昭的小院前。 此时,差不多已经是深夜,张昭的房间中还亮着灯。依稀可见他的身影在屋中走动着。 王六小姐犹豫了一下,迈步走进去。 秋月、瑶琴两人对视一眼。秋月留在外面看风。若是给人知道小姐夜会张相公,那真是百口莫辩。瑶琴轻步跟着进去,她怕小姐心情激荡作出不可挽回之事。反正不能让他们孤男寡女的待着。 张昭正在思考着他和王恕的对持。时至今日,他大概已经明白王恕的想法。现在就看谁先耐不住性子先开口。 正想着,忽而见房间的木门被推开,一袭水粉色对襟褂子的王六小姐俏生生的走进来。烛光之下,有闭月羞花之姿。惊讶的道:“六小姐?” 随即明白怎么回事。王武和庞泰都认识这小娘子。她要进来,这两个家伙肯定不会拦着。 王六小姐见张昭一脸惊诧的表情,禁不住嫣然一笑。刹那间,如同春回大地,牡丹花开。她见张昭看她看的失神,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羞涩,转身走向桌前,掩饰着她的心绪,说道:“我最近新得了点资料,过来给你说说。” 听着她清脆得如珍珠落在玉盘上的声音,张昭回过神,心里苦笑。他也是个俗人啊!并没有因为穿越就成仙成佛。美人对他的冲击力依旧很大。 不知道是王小娘子太美,还是说他知道她对他心存爱慕,所以有些放肆。 说话间,看到瑶琴跟着进来,站在门侧。 王六小姐在桌子边拿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茶,和张昭隔着两米远,清声道:“你不是要清查固原、宁夏两镇卫所的土地吗?宁夏平原全部都是军镇,清查起来简单。 而固原镇这里,侵占卫所土地最多的便是平凉府的曾家。哦,你应该知道平凉府覆盖着固原镇。他们家至少侵吞固原镇卫所不下三万亩土地。” 张昭看着美眸如星的王六小姐,轻轻的点头,诚挚的道:“谢谢。” 王六小姐垂下眼睑,抿一口茶,道:“不客气。” 尔后,王六小姐没再说话,慢慢的喝着茶。喝完一杯清茶,临别前深深的看张昭一眼,推开门离去。 千言万语说不尽,尽在一眸中。 第两百五十七章 达成协议 清幽、雅致的小院中,王六小姐的倩影被月光照在地面上。她正在离去。 张昭给王六小姐最后一眼看得头皮有点发麻。他是个俗人,情商当然没有问题,这一眼的意思他当然懂。 许他给王小娘子发“好人卡”,不许她幽怨么?更关键的是他刚刚还看她看得有点失神。这就很尴尬。他这是口嫌体正直。 其实,张昭刚刚对王小娘子的感谢,并非在她拿出的数据上,清查土地的活,最终会由王恕去做。他是不管的。也没精力管。他是谢王小娘子送消息来的心意。 王小娘子虽然喜好时政,但她在这上头其实水平一般,算是个业余段位吧。 “张相公…” 张昭心里还在感慨,这才发现王小娘子的贴身丫鬟并没有走,问询的看向她。 瑶琴轻叹口气,道:“张相公,今天是小姐十七岁的生日。府里想要将小姐嫁给平凉府的曾家嫡系子弟曾复哲。曾家给出的聘礼是一万五五千亩良田。我家大少爷已经首肯。两家都已经开始问名。 张相公,小姐对你的情意你是知道的。只是,你已经拒绝她一次,她如何能开口说第二次?她并不想嫁给曾复哲。你能不能帮帮小姐?” 张昭继续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因为,此时此刻他被这个身量颇高的俏丫鬟给逼到墙角。他必须做出选择。 按照前世看网文的惯例,这尼玛他要是选择“否”,不帮王小娘子,坐视她嫁人,这书基本就扑了。 这是苦中作乐的玩笑话。以王小娘子对他的情意,她不愿意嫁给曾家,他当然愿意帮她一把。摆平曾家并不难。他现在并非无名小卒。 但是,关键在于他现在插手这事,那接下来,他和王小娘子的牵扯会越来越深。而王家是不会把王小娘子嫁给他做妾的。这不是害她吗? 当年张昭上学时读陆游的《钗头凤》,总觉得陆游不对。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千古传诵的名篇啊。但据闻他表妹唐婉读后不久去世。 这是在杀人啊! 每个人都有一次不能读档只能向前的人生。不管那份感情多么的深沉、刻骨铭心,难道你希望她去死吗?终究还是她活着好一些吧? 就在这时,庭院外传来王小娘子的喊声,“瑶琴…” 屋里身姿高挑的俏丫鬟应道:“来了。”说着,目光看向张昭。 张昭只有一秒不到的时间做决断,他还能说什么?点头道:“好。你明日到我这里来一趟。” 瑶琴顿时展颜一笑,目光中有着赞许,欣喜。十五岁的少女有一种难言的清雅、妩媚感,宛若一颗明珠在绽放光彩,“好的。”转身离开。 张昭揉揉眉心。估计在瑶琴心中,他基本等同于是给了承诺。 那么,明知道事情以后会变得更坏,他需要在一开始就把问题解决。 他要主动去见王恕了。 在他和王恕的对持中,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有默契。以固原、宁夏两镇试点废除卫所制度,于那几千万军户是有利的。张昭愿意推动,王恕愿意做。 但是,这到底是张昭求王恕,还是王恕求张昭。情况不同,双方合作,需要付出的筹码不同。 国事,还有再来的机会。王小娘子只有一个。他既然答应,成与不成总要尝试下。 … … 九月二十七日晚,王六小姐在朋友们的晚宴上明确表态不想嫁给曾复哲。接着,第二日又有新的消息传出来: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 王六小姐的朋友圈基本涵盖整个三秦的读书人世家。她这番话很轻易的就传出来。 至于说曾复哲听到这个消息后有没有被气得吐血,这就不得而知。根据其好友子实兄的描述:他当时就离开王家,回到弘道书院中,闭门读书。 “庸人”这两个字很好理解,就是曾复哲。而此时此刻的西北,敢称英雄者还能有谁?只有新军卫指挥使,斩杀北虏一万四千余人,国朝新鲜出炉的新秦伯,张昭。 在这样的舆论风波下,两日后,九月三十日的上午,张昭和王恕再一次见面。 这一次的见面比上次要正规的多,位于王恕的书房。王恕的长子王承初、次子王承襟都在,王六小姐侍奉在王恕身边。 王恕须发皆白,还是那副老朽不堪的模样,抬手示意张昭喝茶,“张子尚你昨日请求和我见面,想必是对卫所的改革有新的想法,说来听听。” 这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王承初、王承襟兄弟俩都向张昭,脸上都带着微笑。这是废话,他们俩不够资格给张昭脸色看。当然,此时兄弟俩的想法各不相同。 王承初则是想着今天终于要摊牌。他侄女不想嫁给曾家子,这不是问题。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三在京中做官,他这个大伯在此事上自是有几分话语权的。 而以他看来,他父亲八成不会答应张昭。要答应早答应了,何必晾着张昭十几天?而且,即便他父亲答应,朝堂上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 以他了解的情况,朝堂的官员十有八-九都不愿意看到他父亲起复。而且,天子也未必愿意。 王承襟想的是另外的事:他侄女的婚事。 还是之前的那句话,如果他这个侄女是庶女,真就嫁给张昭为妾室又何妨?反而,能拉近和未来军中第一人的关系。偏偏他侄女是嫡女。而且,素来被他父亲所疼爱。 这几日突然爆出来他侄女想嫁给张昭为妾室,而今天张昭就来和父亲谈判。怕不是想要趁机求亲吧? 真要是这样,张昭可真算是个痴情之人。这需要让步的利益会很大的。他侄女没看错人。 张昭从容的拱手一礼,“老大人,学生的新想法很简单:就是请老大人出山主持清查两镇田地之事。如果朝堂不同意,那就老大人的幼子,兵科给事中王大人来主持此事!” 这话是有的放矢。 王恕的幼子王承裕继承了其在学术、官场上的衣钵。而此时,在京中担任兵科给事中的王承裕正在到处跑,忙的就是清查屯田的事宜。 张昭其实已经预估了王恕复出的难度,但是把王承裕弄到西北来,最终效果是一样的。王恕还能不帮自己儿子?王承裕可是他的继承人。 而如果此事做成,对自弘治六年中进士以来,被授兵科给事中(从七品),随即跟着父亲王恕回乡讲学,弘治十一年起复继续任兵科给事中的王承裕来说,这将是他的政绩、资历。 回朝即会升官。 这就是张昭拿出来的交易筹码。 王恕微微颔首,道:“但是,你上次所说的要推行的几条政策,太过于难以实行,必须消减。” 这是还价。 张昭沉默一会,道:“第一条,退役、轮换可以不用做。军镇里的空饷这一条,我暂时不碰。第三条,预备役制度更改,这是可以执行的。这两条都是小事。 重点在第二条。现在要一鼓作气废除卫所制不现实,但是在试点的两镇中废除所有没有正在服兵役的军户户籍,这必须要做。清查土地、分配给军户之事,要仰仗老大人虎威。 而非试点的卫所土地,日后将允许占据土地的权贵们以银钱购买,并登记造册。这一点,老大人可以对外说出去。这是我给的政z承诺。另外,退役制度我回头再推动。” 王恕眼睛微微眯着,道:“我等朝廷的圣旨来。士英,去给小雪她娘说一声。你们都出去吧。” (ps:修一个bug,三原学派的教学地点是:弘道书院。之前写的三原县学是错误的。前文已改。) 第两百五十八章 王恕的手段 张昭、王六小姐、王承初、王承襟四人都退出来。 六十多岁的王承初表情略有些迷惑。父亲的第一句话他听懂了。这是和张昭达成协议了。第二句是什么意思?叫二弟和小雪的母亲说什么? “士英”是王承襟的表字。 王承襟先看张昭一眼,然后笑呵呵的打趣还有点懵的侄女,道:“小雪,恭喜你啊。你祖父做主将你嫁给张相公为妾。我一会去和你母亲说。” 王六小姐“啊”了一声,半天没反应过来,美眸惊讶的看向走廊中的张昭。张昭温和的对她点点头。王六小姐白皙的俏脸顿时变得绯红,转身就走。 当初她很勇敢的跟着瑞昌号的商队跋涉千里前往韦州城见张昭,追逐着她的爱情。而此刻,她却是娇羞而走。 一方面是心愿忽而达成的欣喜,出自少女本能的羞涩。另一方面,张昭看她的眼神,既温和,又带着欣赏,爱惜。这让她心中悸动,甜蜜之余难掩娇羞。 王承襟哈哈一笑,伸手道:“张相公,这边请!”送张昭离开。婚事么,自然要等张昭把他三弟运作回来再说。不过,和曾家的议婚可以停掉了。 王承初稍稍落后两步,然后折回去,刚进书房就见父亲目光灼灼的看过来,顿时有点羞愧,“父亲,儿子实在不懂…” “你啊…”王恕无奈的叹口气,他这个大儿子资质实在愚钝,整日里算计些蝇头小利,胸中毫无格局,“坐吧。有什么不懂的?” 王承初试探着道:“父亲,让三弟的爱女为张昭妾室,三弟知道后会同意?” 王恕冷哼一声,“你就惦记着曾家的一万五千亩地。没有官场上的照顾,你家里就是有十五万亩地又如何?” “父亲教训的是。” 王恕懒得再骂大儿子,道:“收起你那些龌蹉的心思。我不把小雪嫁给张昭为妾,他就不和我合作吗? 以我们家的权势,需要再拿小雪去联姻吗?她既然喜欢张昭,且张昭愿意为她割舍巨大的利益,我遂她的心愿嫁给张昭有何不可? 张昭的正妻是童养媳。小雪将来在张家又不用担心大妇相害。她父亲日后要回京中出仕。地位稳固。再有所出,这辈子无虞。我岂会把她往火坑里推。” 王承初唯唯诺诺的应着。他父亲在朝堂上说话就很强势,何况在家里?他是不敢顶嘴的。 话说父亲还真是疼爱小雪啊!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考虑进去。但是,他总觉得还是不对。张昭退让,这不就是小雪的婚事带来的利益吗? 王恕一看长子的表情就明白他在想什么,气的火冒三丈,喝道:“我王恕的孙女,嫁给谁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他张昭嘴皮子一碰,就要娶去做妾室,有这好的事?” 王承初见父亲是真生气,赶紧离开。至于这些人情世故中的细微之处,他还是不大明白。但不管明不明白,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 … 张昭和王恕达成协议,回到住处就给京中的李阁老、萧敬写信,阐述他的意见,运作王承裕来固原、宁夏两镇督办清查田亩,废除军户户籍的事宜。 这一次张昭倒是有大的把握李东阳会同意。 李阁老他们这些大佬的思维,都有一个定势:做事先得人。而现在他已经拿到一张极好的牌:王恕。在朝堂中恐怕不会有人质疑王恕的能力。 而李东阳等人绝非尸位素餐之辈,既然有人做事,且于国朝有利,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当然,王恕想要复出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披马甲上阵。其小号就是:他的幼子王承裕。 而奏章自不用张昭再写。李阁老手中有一本。回头阁臣票拟以及在弘治皇帝面前讨论时,一条条的改成张昭给李、萧两位大佬信中所写的就是。 张昭很清楚,他写给萧敬的书信,其实就是给弘治皇帝的。只是一个臣子给皇帝写私信,这太过于引人注目。你叫史官们怎么写?总得掩人耳目。 张昭的书信写完,派人送出去后,已经是傍晚时分。这时王家暂停和曾家议婚的消息已经传出来。而消息灵通的人还知道:王六小姐即将嫁给张昭为妾。 这不仅仅是一桩婚事,而是一个很明显的政z信号。本来因王恕态度模拟两可而形成的风波迅速的转化成为另外一种。张昭要干什么,秦地的官员、缙绅们谁不明白? 一个新的风暴正在形成,但凡接到这个消息的权力人物都想要探一探王老大人的口风。而王恕确实将一些口风露出去,否则就张昭在奏章上写的那几条政策,以王恕的名望也扛不住反扑。 自古以来就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而处在风暴正中的张昭这里,反倒是稳如磐石。他也变得清闲起来。十月初二的上午,张昭在王府宅了很多天以后,带着王武、庞泰等人在三原县游山玩水。 三原县地处关中平原,距离西安城不远,为西安门户。比较出名的景点是城隍庙,唐代军神卫国公李靖的故居。还有三原县城内的弘道书院。 张昭带着亲卫们先去看李靖的故居,驰名渭北的古典园林。这里现在是王恕家的别院。时值初冬,园景萧瑟,但另有一番情趣。 在园中游玩时,庞泰忍不住问道:“少爷,听说王六小姐要嫁给你为妾?” 张昭笑着点头,道,“小泰,你从哪里听来的?小二,你知道?”他没给身边的人说这事。这不是还没有尘埃落定吗?京中的信还没回来。 王武身材高大,络腮胡子,身姿挺拔。笑着道:“相公,早传遍了。我听他们管家说的。你都要成他们家姑爷,他们这帮下人现在客气着呢。我们还没恭喜相公娶得美妾。” 庞泰起哄道:“少爷,这事,你得请我们在西安城吃一顿酒啊。” 张昭迈步走在园林林中,笑着摇头,道:“你们是不知道王老爷子的手段。” 其实,要说在王家放流言,“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王恕不知道那怎么可能? 而王六小姐和曾家议婚,且消息传出来,未必没有王恕的首肯。 想想看,王六小姐一个小姑娘不远千里去韦州城找他,回来后时常哭泣,王恕会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孙女的情况? 所以,上面的事情八成是在试探他。而他主动去运作这桩婚事,主动求见王恕,作出让步,所以才会在王恕那里立即通过。 王恕没头没脑的吩咐王承襟一句,王承襟立即就知道怎么回事。父子间心有灵犀?扯淡吧!必定是老王让小王办的这些事。而王小娘子是蒙在鼓里的。 这老头子坏的很。 不仅要测试他对王小娘子的真正心意,还要拿好处。 当然,坏一点好啊,不然回头怎么应付清查土地、废除军户户籍的困难局面? 傍晚时,张昭游园刚回来,瑶琴拿着一张书笺正等候着。 第两百五十九章 书笺、女孩 “张相公,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信笺。”瑶琴穿着白色的道袍,清雅白皙的脸蛋上带着笑容,在庭院里将带着淡淡香气的书笺递给张昭。 张昭微笑着对王小娘子这个高挑、俏丽的丫鬟点点头,接过书笺,上面写着: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妾心思之,将谒相公。 张昭禁不住一笑。他虽然是个理科生,但这具身体终究是有古文底子在的。王小娘子这信笺上写的话很讨巧啊。 前面是诗经的句子,算比兴吧。大意是九月份修建打谷场,十月份把庄稼收进仓。王小娘子可不是庄稼。她自比芙蓉、美玉都是可以的。这自谦的太过。 谒,是下级拜见上级的用语。明代程朱理学兴盛,妇女地位下降。这从妻子对丈夫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来:老爷。更别说妾室的地位。而“相公”一词,可以理解为对生员的尊称,也可以理解为丈夫。 总感觉这一张带着淡淡幽香的信笺拿在手中,一个娇俏、有才华的小娘子形象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他面前。令人如饮佳酿,微微沉醉。倍生期待和她见面。 “我晚上都有空,会在住处等她。” 瑶琴笑吟吟的道:“张相公,你还是写一张回信给我家小姐吧。” 张昭无奈的摇头,“我对诗词仅限于背背课本上的。哪里会这个?”想一想,还是同意下来。带着瑶琴到房间里,提笔写回信:“昭静候佳人。” 瑶琴“噗嗤”一笑,她算是看出来张昭在文学上没什么天分,收起回信,婷婷袅袅的离开。 张昭笑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不会就是不会。他不像某个行三的理科生,穿越到红楼世界,各种诗词信手拈来,大抄特抄,最终是一代文宗,执文坛牛耳。他能把语文课本上的名句记得几句就算不错了。 瑶琴这高挑、曼妙、别具风情的俏丫鬟走了,王武和庞泰才冒头,脸上带着“我懂的”笑容。 张昭也懒得说他们,吩咐道:“小二,小泰,通知下去,收拾行李,我们准备回灵州了。” 此次来三原的大事,以及接下来几个月在西北的大事都算完成。 他现在回灵州,照看新军卫里的训练。现在灵州城下,不仅仅是新军卫的四个团在训练,还有在帮宁夏、固原、延绥、甘肃四镇训练一批火铳兵。合计约一万四千余人。 后勤由三边总督府负责。 他在王家的这段时间中,朝廷已经颁布了新的三边总制人选,弘治朝的能臣:秦纮。 此公先后在宣府、两广担任巡抚、总督,文武兼资,一代能臣。可以说是知兵的文臣。弘治十一年在南京户部尚书任上辞官,今年重新启用,时年六十七岁,任户部尚书(加衔)、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本官),总制三边军务(职务)。 明朝官场的潜规则,致仕的时候是什么官,基本上起复那就得什么官,否则,劳资不鸟你这个皇帝。 所以,秦纮的户部尚书(正二品)是保证他的品级。并非户部的坐堂尚书。明朝习惯于用六部尚书做加衔,即荣誉职位。真正负责部务的叫坐堂尚书。 所以,有时候翻看明朝的实录,一堆六部尚书,能看得你吐血,还搞不清楚那位大哥才是真正负责的那个。 明朝还有惯例,以都察院的都御史、佥都御史、兵部侍郎,尚书等部院大臣出任巡抚、总督。 史琳被召回京后,秦纮已经星夜赶来固原城。总督府目前还在按史琳离开前的布置在运行。 张昭没有吃空饷,自然不怕秦纮到固原后查账。他在公事上,把训练完成,就等着跟随大军回京。 李阁老委托李教谕给他的私信提起,战功已经厘定清楚,朝廷很快就要召京营回京。 张昭原本以为春节都要在西北过的。搞不好,会在路上过。 而私事上,他得等李阁老的回信和朝廷的公文。王家在等朝廷调王承裕回西北的公文,然后再嫁王小娘子。 这估计得一二十天吧。一个月都有可能。张昭不打算在王家继续等下去。 王武和庞泰两个都觉得奇怪,仔细一想倒也明白,齐声应下来,“是,少爷。” … … 初冬的夜晚已经颇显得寒冷,月明星稀。 晚饭后,张昭便令人点了炭盆,令房间中温暖,沏好茶,正准备整理信件、思绪时,便见王小娘子穿着青色长裙,披着狐裘进来。她身段婀娜,白皙如玉的俏脸上带着几许受冻的寒意,略显娇柔。在烛光之下,其容颜惊艳难言。 身后跟着瑶琴、秋月两个俏丫鬟。各自提着一个食盒。 张昭在书桌后坐着,禁不住笑起来,问道:“你不会没吃完饭吧?” 这是张昭和王小娘子在定下婚事之后的第一次见面。王小娘子本来心中有点忐忑不安。这并非是担心什么的。而是少女本能的娇羞、紧张。 她现在见张昭,还能像以前那样吗?不能的呀。她已经基本算是张昭的人。所以,她有点把握不准如何相处。 但是,张昭这随口一问,倒是让她心定下来。她想起韦州城外的苦水河边,张昭夸赞她的美丽。他不会伤害她的。想到这里,嫣然一笑。如鲜花绽放,美不胜收。 “我娘哪儿的菜太清淡,我没吃几口。张相公,这是我带来的佳肴,一壶黄酒。摆在哪里?” 张昭这一次留着神,没有陷在她美丽的笑靥中,不过眼睛却没有离开她。她确实很美! “就我们俩小酌,随意就好。放在书桌这里吧。” 张昭起身从书桌后面出来,从两个俏丫鬟手里接过食盒,就摆在书桌的空处。 四碟小菜,温热的一壶黄酒。 张昭看着王小娘子起身给他斟酒,素手执壶,那优美的身姿、仪态当真是赏心悦目。王小娘子倒完酒,放下酒壶时,忍不住娇嗔张昭一眼,俏脸微红。 张昭看她的眼神,带着对她的欣赏,但却让她有些心慌慌的。这是直觉。可是,她却兴不起生气的念头。 张昭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这点脸皮厚度还是有的。举杯和王小娘子一起喝了一杯酒,和她闲聊着,“你那张书笺写的文采飞扬,我远远不如。你在家里是不是学过四书五经?” 第两百六十章 王小娘子 张昭这话问的有点直接。这年头奉行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王小娘子漆黑的明眸落在张昭身上,感受着两人第一次观念上的碰撞。 她对张昭的感情真挚而热烈。这是十七岁少女的初恋。而此刻,是两人在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坦诚的交谈,相互的了解。她心中隐忧忽现。 其实,她对张昭的了解很肤浅啊。 王小娘子并没有如小妾般柔顺的回答,而是反问道:“张相公,你希望我学没学过呢?” 张昭一听,就笑起来,道:“你别乱想。我并不觉得女孩子读经义有什么不对。只是问一问。学过,或者没学过,都不影响你在我在心中的才女形象。” 王小娘子心中的隐忧顿时如冰雪消融,张昭这是在夸她呢。禁不住眼波流转。清廋的脸蛋、精致如玉的五官,顾盼间的美态令明月都要隐藏在云层中。 张昭如果是普通的士子,夸小娘子一句“才女”,哪里有这效果?西北士林的读书人们不知道写给她多少称赞的句子。谪仙、洛神、神女这类修饰的名词都是不要钱般的加在她身上。远比“才女”更好。 但是,张昭并不普通。他是新军卫的统帅,国朝最年轻的军功伯爵。是所有被鞑靼人欺辱的西北百姓心中的保护神、英雄! 更重要的是,小娘子心中爱慕。 王小娘子心中如饮甘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令她心情愉快难言,清声道:“我自小跟在祖父、父亲身边长大,四书五经都读过。时文也作过几千篇。我父亲说我若为男儿身,下场取一个秀才轻而易举。” 张昭笑着欣赏她的美丽,举杯邀饮。 王小娘子和晶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情。晶儿为他的妾室后,全部身心的都放在他身上,百依百顺,对他依恋。而王小娘子却有着她自己的想法,坚持。 这是不同的体验。没有谁好谁坏之分。 而他自然没有禁锢小娘子的想法。他毕竟来自现代社会。 王小娘子饮酒的动作很符合礼仪,有一种别样的美感。放下酒杯,略带娇羞的道:“张相公,为何祖父会答应我们的婚事?” 她和张昭的婚事,她心里其实有谱的。她身为王家的嫡女,而且她父亲还是祖父后王家的头面人物,她给张昭做妾,这让父亲、族老们情何以堪? 所以,她自韦州城回来才心伤而哭。 但是,自前些时日她的贴身大丫鬟瑶琴从张昭这里取得承诺后,随即放出“谣言”,然后张昭和她祖父一谈,立即就通过。顺利的让她难以想象。 事关她的婚事,她一个女儿家如何好意思开口问人?不过,问张昭自然又不同。 张昭轻轻的一笑,吃一筷子青菜,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恶?之前在韦州城时说的很难,实际却如此简单?” 张昭和王小娘子在书桌边小酌。秋月、瑶琴两个身姿高挑的丫鬟在房间里一米开外的多宝阁旁站着。这时,瑶琴掩嘴轻笑。性格直爽、仗义的秋月道:“谁说不是呢?” 张昭对她笑着点头,目光落回到王小娘子脸上,“我们的婚事能成,主要是王老大人对你的疼爱。我的小动作,全部在他的掌握中。其次,是我在政z利益上的让步。 我和老大人都有共识。清丈土地、废除军户户籍这可以去做。但是我给出何种筹码让老大人去做,这是关键。 所以,你父亲会回西北来主持此事。我在奏章里一些激进的措施都废除,免得推行后王家的处境不佳。哈,不说这个。” 这里头的门道,张昭估计她们不懂。哪里简单哦!所以,他愿意说一说。但是,说得太明白,搞得好像他在表功似的。他没这想法。 王小娘子漆黑的美眸定睛看着张昭,娇柔的道:“我想听这个。”她又不傻,祖父当然疼爱她。但是,张昭如果不付出的话,那会有这桩良缘? 张昭笑笑,喝着酒,说道:“你只有一个。而国事总会还有机会。” 他实际上是拿西北的军功所带来的政z利益,换王承裕来西北,作其晋身之阶。本来,他应该是趁着大胜后他话语权最重时,推行一些难以触动的改革。 王恕想出山,不能捡容易的事情做,而不做难题,对吧?现在,他是把难题给剔除掉了。 王小娘子俏脸顿时变得滚烫,羞答答的低下头。心中因这句话有多甜蜜,脸上的红霞就有多盛。她如此模样,如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一时间美不胜收。 秋月和瑶琴两个对视,俏脸微红。她们俩私下里其实常笑张相公沉溺于小姐的美丽,心口不一。但看此时,张相公说起情话来,小姐又如何抵挡的住? 她们两个丫鬟听着都觉得心弦被拨动。这算不算削弱版的不爱江山爱美人?若能得一人如此倾心,定将白首不相离。 张昭看着满脸红霞的王小娘子,美人如花,却不隔云端。而在他眼前,触手可及。当真是心旷神怡。 其实,他是个俗人。若是在现代社会,这种情况下该做什么,他虽然是个单身狗,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只是,这里是明朝。虽然关系确定,但不能轻薄小娘子。这是对她的尊重。 王小娘子半响才恢复过来,头晕晕乎乎的,想要就此离开又舍不得,道:“张相公,我听说你傍晚时吩咐亲卫们准备返回灵州。可不可以别走?留在这里…” “陪我”两个字差点在酒意的加成下脱口而出。话说到这里,她再难坐下去。她终究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啊。 再次俏脸绯红,又忍不住使小脾气,轻嗔张昭一眼:都怪你呢。起身告辞离去。 张昭心里好笑,但不怪她。小姑娘嘛,害羞是正常的。起身相送她们主仆离开。回来后吩咐王武、庞泰,暂时还在王家住下来。 一个月的时间,若每晚都有美丽、娇俏的小娘子来说说话,其实挺快的。 … … 张昭留在王家中,让秦地官场、士林中的流言更胜几分。本来正在猜测中的一些事情变得更加确定。 处在要被张昭扫到历史垃圾堆里的范围内的缙绅们正在积极的串联、沟通。 第两百六十一章 没法折腾 十月初六,新任的三边总制秦纮抵达固原。随即,秦地、三边的文臣武将们前往固原城拜见他。 秦纮一边带着幕僚做上任的交接,一边整理着他的治理思路。 三边总制,并非仅仅是一个治民官,而是要确保整个明朝西北边陲的安危、稳定。 而要做到这一点,有一个人他就不得不见:新秦伯、新军卫指挥使张昭。 据闻张昭还在三原县王恕府中,要搞什么退役制度的改革。他离京时,朝堂上下正在激烈的争论着。 交接时,新军卫的镇抚,负责军法和后勤的林文宁在固原城中。还有他关系相熟的,前三边总制史琳的幕僚赵子龙。秦纮通过林文宁传话,想和张昭见一面。 而在此之前,他还需要不断的会见秦地的官员。 十月十二的下午,秦纮召见甘州卫指挥使吴桉。初冬时节,总督府的后堂中烧着炭盆。 吴桉在秦纮的幕僚的引领下走进来,长揖行礼道:“下官参见大帅。” 秦纮的三边总制,是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出任,所以文官们可以叫“中丞”。但吴桉是武将,则可称呼为“大帅”。 当然,此刻西北另一位大帅日子不好过。保国公朱晖已经传令三军,等待朝廷最后的旨意带来,准备拔营回京。 “坐吧。”秦纮点点头,打量着这位四十多岁的卫指挥使。固原镇下属四卫,这是其核心的军事力量。而其中甘州卫就是用来拱卫固原城的。他需要了解情况。 秦纮一路问着甘州卫的情况,他问的很详细,一个时辰后,问道:“张子尚有意废除非士卒的军户户籍,并分配土地,你卫中有军户八千多人,你如何看?” 秦纮初来乍到时,对张昭的改革只是从奏章中了解到,但时值此今日他已经来了六天,而且和新军卫的林文宁见过面,对最新的情况了如指掌。 张昭要拿固原镇、宁夏镇做试点,清查卫所土地,并解除卫所里的军户户籍。 按照吴桉刚才的汇报,甘州卫这些年繁衍生息,在名册上的军户有一万两千余人,逃籍的人占三成,还有八千余人,其中青壮约2000人可用。 吴桉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大帅,国家大事非下官一个卫指挥使敢言的。” 秦纮时年六十七岁,谈了这么久略显疲倦,催促道:“但言无妨。” 吴桉从椅子上起身,一把跪在地上,陈情道:“大帅,新秦伯战功赫赫,非下官所感言。但是此法是恶法啊。若是将军户的户籍都免掉,发给他们土地。卫所里改为募兵,哪里能招募到士卒?下官恳请大帅阻拦此法在固原推行。” 秦纮没理会吴桉,道:“募兵重点在银钱。将多出的百姓所缴纳的赋税拿出募兵,怎么会招募不到士兵?” 吴桉情真意切的道:“大帅,西北土地贫瘠,以赋税养兵,绝对养不活那么多边军的。” 秦纮点点头,仿佛同意了吴桉的看法,道:“你先回去吧。” 将吴桉打发走,秦纮在后堂中缓缓踱步,刚才在暖阁中听谈话的幕僚进来,拱手道:“大帅…” 秦纮面露不屑之色,直白的道:“甘州卫已经烂透。这个吴指挥使问题很大。” 真当他是不懂军务的文臣吗?他拿刀子和鞑靼人玩命时,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正是因为西北土地贫瘠,所以秦兵耐苦战,有银子怎么会招募不到兵? 你以为这里是江南,还是京师?百姓一个赛一个的油滑、奸诈、偷懒? 幕僚禁不住笑起来,看来大帅还是赞同张昭的革新之举啊! … … 张昭于十六日到固原城和秦纮面谈了一次,谈的什么内容,外界无人得知。 只是,有人看到秦纮送张昭出来。这个消息令固原、宁夏两镇侵占土地的缙绅们和卫指挥使们心里都有点发凉。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吴桉等了几天等来这么个消息,心里的郁闷自不必说。晚间时分应约前往亲家曾府上喝酒,协商。 平凉府的大族曾家在固原城中有府邸,位于城西的贵宜坊中。大半个坊中的屋舍都是他们家的。其豪奢、富裕、兴盛可见一般。 有传言称,曾家占有整个平凉府耕地的两成。 吴桉被曾府的子弟迎着,到后院的一间水榭中和曾贯见面。 水榭里铜柱散发着热气,阻隔夜里的寒意。窗户闭着,蜡烛高照。灯火通明。一张八仙桌,四荤四素的菜肴,外加一壶够凌冽的白酒。 喝了几杯后,吴桉说起与秦纮见面的情况,摇头道:“曾老哥,我倒是想挑拨,奈何秦大帅似乎很懂其中的门道。你那边如何?” 曾贯六十多岁,神情沉默,叹道:“新军卫就驻扎在灵州。宁夏镇的诸位将军无人敢动。据说张昭的长随,新军卫百户陈康私下里有给诸将提起过一个生意。那边军心稳得很。” 两人喝着酒,气氛沉闷。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 曾贯叹道:“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吴老弟,宁夏镇那边是指望不上。咱们要自谋出路。不能坐以待毙。秦大帅初来,咱们要闹出点动静,让他改变主意。” 吴桉不假思索的道:“正该如此。” 两人正商议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曾贯不耐烦的喝道:“谁?” 门外想起长子的声音,“大人,朝廷的诏令今天傍晚时到总督府。李小吏刚刚拿到,就把消息送过来。” 曾贯微微诧异,道:“你进来说吧。” 曾贯的长子进来,顾不得和吴桉打招呼行礼,径直的道:“大人,朝廷诏令刚到。基本是按照这些天从三原县里流出的消息那样,以固原、宁夏两镇为试点。清查各卫所土地,并免除各卫所中没有当兵的军户的军籍,由朝廷分配土地。以兵科给事中王承裕为钦差,到西北来督办此事。” 吴桉以手覆额,靠在椅中,郁闷的道:“完了。”本来还有点幻想的,不想结果都出来。 曾贯的长子道:“还有,召京营四万大军启程回京,留新军卫、奋武营、神威营在灵州城稳定局势,防御套虏。令张昭参赞西北军务,统辖奋武营、神威营。” “唉…”曾贯禁不住长叹,苦涩的道:“吴老弟,咱们认输吧。” 张昭领着两万余大军在西北坐镇,新军卫之精锐就不必说,还配给两个团营(每营各八千余人,合计一万六千人),这谁还翻得其浪花来? 折腾,那就是把脑袋往刀上送。 第两百六十二章 别人眼中的张昭(上) 张昭并不知道暗流汹涌,知道也未必在意。 大义名分在手(有天子诏令,朝廷支持),手中握着刀把子,分配土地给人数更多的军户,这要还能失败,那只能说明他太无能。 张昭是在固原城新军卫的后勤采购点中知道朝廷的最新诏令。这让他有点郁闷,新军卫暂时还得停留在西北。他以为他可以能在春节后回京。 他在最新的家信中都给婉儿、方晶说起此事。当然,还包括他和王小娘子的事。 其实,京营大军回京必定要祭高天地。这是一个比较高的仪式。新军卫没能参加,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退让、妥协。 李阁老给他的私信中说明了这一点。 他的新秦伯爵位将在保国公帅大军回京后公开宣布,然后选派钦差来西北给他诏书、官袍、印绶。 新军卫的战绩,最终还是要归在保国公名下。毕竟他是主帅。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封赏、日后领军出征的人选,天子、朝堂重臣都心里有数。 张昭心里清楚,他在西北应该不会呆太久。因为,分配土地,绝对是不能耽搁春耕的。必须在今年把事情做好。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他的便宜老丈人王承裕应当会在半个月左右后抵达。 第二天,张昭启程返回三原县。他给王家的承诺已经做到。他想让那个初冬夜晚里嫣然浅笑的美少女跟在他身边了,或红袖添香,或娇语相伴。 … … 冬日的固原城,依旧喧闹、繁华着。十月中旬,依旧有大批的官员等着见总督秦纮。 而城外的六盘山,清水河已是萧瑟的冬季模样。阳光带着清冷照在人身上。 固原城外的长亭中,林文宁和赵子龙两人目送张昭率亲卫望三原县而去。骑兵队伍很快就消失在山川中。 赵子龙代表前任总督史琳和新总督秦纮交接完毕。都知道史琳回去要仕途长不了。秦老大人也没太较真,一些小的款项、事情就放过去。 其实明朝官场,特别是县令交接那才叫坑爹。穿越众要是不小心就被坑。前任一般会留下大额亏空,必须要他填平才能接手,否则这坑很难填。 交接完之后,赵子龙就离开幕府,拿着史琳的推荐信,转投到张昭这里。 不得不说,赵师爷看得还很准的。他知道张昭必定会来固原,因而拿着上一任老板的推荐信,很容易就获得新工作:负责张昭的文牍工作。 张昭给朝廷的奏章和各衙门间的行文,一般都要靠林文宁来润色,否则他这半吊子文言水平如何搞得定。而老林是积年的老吏,干这个驾轻就熟。 不过林文宁现在身上的事务繁重,这一块时常难以兼顾。赵师爷的到来刚好填补这个空缺。 “张相公这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啊。林大人,一起去喝一杯?”赵师爷邀请道。 林文宁哈哈一笑,“行啊,你是固原城的地主,负责找馆子。子龙兄,按照相公的说法,他是个俗人,国事要做,自己的事情也要处理好。” 这几天张相公在固原城,便是由赵子龙负责找饭馆,吃当地的特色菜。 赵子龙秀才功名,给人当幕僚二十多年,将近五十岁。和林文宁两人打马往城中而去,随从们纷纷跟着。赵子龙讶然的道:“张相公性情竟如此坦诚?” 林文宁禁不住一笑,反问道:“不然呢?”他是跟着张相公一路从新军卫草创走来的老人。新军卫在韦州大捷一战成名,威震西北。而张相公因此封爵,可谓一战封神!但其实,张相公还是那个率领着他们前行的领袖。 赵子龙带着林文宁在固原城找到一家吃羊肉火锅的老店。上午十时许反倒有几个老饕在吃。店内热气腾腾,铜锅冒着白烟,肉香四溢。在寒冬时,看着就暖和。 火锅自战国时就有,宋代时就比较常见。南宋《山家清供》中便记载着吃火锅的情形。自蒙元传承下来,牛羊肉都可以入锅。 这家老店看着招牌并不光鲜,味道确实极其的正宗。不仅提供羊肉,还提供牛肉。至于说牛肉的来源,那便不要问了。问就是跌死的牛。 赵子龙熟门熟路的点了手抓羊肉、羊筋肉、羊上脑、羊里脊、羊腱子肉、后大腿肉。又点了牛肚。 他们俩占据一桌,随行新军卫后勤部门的军士们共六人,坐了一桌,纷纷开点。 店里的伙计端来通过铜锅,和各种小碗装的酱料。有酱油、醋、芝麻酱、小麻油、豆腐乳、葱花、大蒜。 赵子龙心里有疑惑,正好也想多了解下他的新东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和林文宁两人一边涮着羊肉,一边闲聊。话题围绕着张昭展开。 “林大人,张相公回京之后,作何打算?” 林文宁四十多岁,有着一张马脸,多年沉沦下僚的生活让他熟悉衙门里的各种门道,但同样的,不能掩盖他自身的才华。他当典史时,考评从来都是上上。只是,没想到从军之后,干的是不相干的活:军法、后勤。 林文宁吃着肥美的羊肉,沾着芝麻酱,道:“子龙兄,说起此事,就不得不说前几日的一件事。固原城中的文官武将们都知道秦纮秦大帅送张相公出来。你知道为何?” 赵子龙文士装束,笑笑,捧场的道:“为何?” 林文宁道:“因为张相公在秦大帅面前明说,接下来,他不会率军出塞求军功。 子龙兄,关于张相公的平北虏三策,和战略三阶段的论述,你应该有所了解吧?我们现在的阶段,取得韦州大捷后,就将战略防御阶段推到战略相持阶段。 皇明要吞并草原诸部落,现在要做的不是出塞扫荡。而是要增强国力。力争做到将燧发枪和战术战备到各军,消除掉鞑靼人骑兵的优势。 所以,张相公的意思,回朝之后,应当训练士卒、积蓄国力。他本人的打算,暂时我还不知道。” 赵子龙心中顿时对张昭感到钦佩。十八岁即取得赫赫战功,封爵新秦,确实有过人之处啊! 试想,一般年轻人能忍得住军功的诱惑?大明的爵位,伯爵之上还有侯爵、国公的。以新军卫之利,出塞赚取军功,不是很正常。 其眼光、格局远超常人。 而张昭在去年提出的一系列的军事理论,官场中人基本上都是知道的,而此时,张昭正按照这些步骤在走,言行一致。这会给人一种说服感。 言必行,行必果。当世之中,有几人能做到啊?他这次转投,没跟错人啊。 赵子龙心中感慨完,注意林文宁话中的一个漏洞,道:“若鞑靼人同样使用燧发枪呢?” 第两百六十三章 别人眼中的张昭(下) 这个问题,在张昭将燧发枪技术扩散给王家时,新军卫内部就讨论过。 结论很简单:欢迎。 燧发枪的制造价格,比弓箭廉价,比弓箭更快。但是以草原上的锻造工艺和制造业水平,他们能制造燧发枪吗? 想要制造燧发枪,鞑靼人必须要进行科技升级。而鞑靼人如果放弃骑射,转而升级威力更大的燧发枪,那最后双方的战争会变成纯国力的比拼。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首先要了解鞑靼人的社会架构。他们是牧民放牧为基础,继而转化为骑士,弓手等战士。所以,草原连铁锅都造不出来,要靠和明朝互市才能获得。 如果要发展制造业,除开牧民之外,还要工匠,大量从事制造业人口。比如:挖矿,冶炼,装配等等。而人口增加,草原上的粮食又不会够。 这就是国力的体现!人口、资源、制造业、军事技术、教育、国家的组织能力等等。 现在辽东可是在明朝手中。在游牧地区玩制造业,简直是找死。 其实,就算鞑靼人能占据一块或者可以耕种,提供大量粮食的地区,他们一样会被逼到死胡同里。 燧发枪和其配套的战术是要升级的。这倒不是说燧发枪要升级。燧发枪在原本的历史中,从17世纪开始大规模的使用,一直到19世纪后膛枪出现才淘汰。 而是说,燧发枪之外,还会出现其他的技术。比如:火炮,碉堡、铁路。怎么样,产业升级你跟不跟?跟,那好啊。那比的就是谁家更有财力,以及人口,科技,教育等。 还是回到老路上。 前宋的韩玉昆韩相公可是凭借着这一手,把辽国的皇帝玩的不要不要。跟着中国搞工业是个死;不跟着搞,死的更快。 所以,中国人只要办好自己的事情,不折腾,是没有人可以击败我们的。我们终将重现汉唐时的荣光! … … 林文宁笑着将当日讨论的一些观点娓娓道来,听的赵子龙茅舍顿开。 他喝一口二锅头,畅快的道:“如此说来,张相公是明知道鞑靼人能从西北获得燧发枪,却还是要允许民间购置枪支。也是,那些堡寨若有个几百把燧发枪守着,够鞑靼人喝一壶的。哈哈!” 林文宁笑着喝酒。 此时,王家瑞昌号用高粱酿造的二锅头早就行销西北大地。价格实惠,清亮透明、香气芬芳的二锅头很快就当地的那些自酿酒市场给占领。 赵子龙敬林文宁一杯,脸上带着酒意的红,道:“林大人,今日聊到这里,在下还有疑问,索性一起问出来。张相公既然高瞻远瞩,有如此眼光、格局,为何只免除两镇非服役士卒军户的户籍? 正在服役的士卒的军户户籍不能革除,这我懂。怕各镇出现逃兵嘛!但是这十几万将士以后的出路呢?难道终究是古乐府里写的: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林文宁是张昭的心腹,对此事颇有了解,说道:“子龙兄,这些士卒的归处,要落在退役制度的推行上。 张相公这次放弃推行退役制度。其一,要确保当前的事情能做成。这件事会触碰到军中吃空饷的问题。反弹会很大。 其二,土地不够分。老兵退役,分配的土地不可能只有几亩,几两银子的安家费,那这种改变顶什么用? 最好是能在膏腴之地,给他们分配几十亩地。那军中的士气,战斗力将会大增。募兵也会容易得多。 西北这里有两块区域。第一,后套地区。第二,西域。就我估计应该会从辽东镇开始。辽东那边急需开发。” 赵子龙微微有些错愕。他借着酒意问出来。其实,他是认为张昭为娶王六小姐做了退让。这样锐气十足的改革却搞个半拉子,他心中很惋惜。 不想,补丁在这里。 赵子龙举杯道:“敬张相公!” 不仅仅是林文宁,旁边的新军卫士兵们纷纷举杯。引得其他食客一阵关注。 这里火锅全是吃肉的,调料品众多,吃一顿并不便宜。普通人是难得来打一回牙祭。更何况这个点来吃的老饕,都是些有钱又有闲的食客。 食客们见他们这些人的举止,还有“张相公”三个字,顿时变明白他们的身份:新军卫。遂无人生事。 赵子龙一杯酒落肚,脸膛更红。在铜锅蒸腾的白汽中,他心中张昭的形象逐渐勾勒的清晰。 十八岁的军功伯爵,战功煊赫,圣眷正浓,未来军中大佬…,这一系列的标签过于单调、模式化。他认知中的是一个目光、格局一流的才智之士。 更兼之有覆灭北虏的理想,并不断去实现的名将。还有一帮坚决拥护他的士卒。 再一个,张相公似乎并非那种一心为公的人。他有喜欢的女子,会将国事排在稍后的位置,他喜好美食。 或许,这些让他更多了几分人味吧。 … … 十月二十日,张昭接到朝廷的消息,往三原县而去时,三原县这里早已收到王承裕写来的家信。 张昭和王小娘子的婚事确定。 上午时分,王小娘子去几个祖母(王恕的妾室)和母亲那里转一转,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将府中热烈讨论的她要出嫁的事情给关在门外。 十七岁的少女坐在价值数百两白银的落地镜子前,穿着薄袄,娴静而明艳,双手托着香腮,看着镜中她自己:闭月羞花。俏脸上带一点羞涩的绯红。 现在,后宅里但凡遇到她的人,都在问她嫁衣、嫁妆的事,或者打趣她自己选了一个好郎君。 秋月和瑶琴两个俏丫鬟侍奉在一旁。 瑶琴娇笑道:“小姐,别想了。张相公得知朝廷的消息后,必定是第一时间往三原县来。” 这段时间和小姐时常去和张相公说话。倒是熟悉起来。在她的眼中,张相公威严,手握权柄,是一个英雄。只是接触后,才知道他私下里其实很随和,肚量很宽。 而这段时间她更是明白,他啊,还有一点无赖,总是逗的小姐娇嗔。诗词歌赋的水平差的要死,还不如她呢。可看问题一针见血,让人信赖、佩服。 另外,特别勤奋,时常读书、总结。她见过的笔记都有厚厚一本。而且,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酗酒、不逛青楼。在王府这些天,很少外出闲逛,反而习惯于每天锻炼身体。 嗯,优点很多。 秋月一看瑶琴那模样,掩嘴轻笑,打趣道:“瑶琴,你到底是说小姐别想,还是说你自己呢。” 王小娘子见两个丫鬟日常斗嘴,自己也笑起来,镇压道:“行了,都去收拾箱笼吧。” 可能没几天,她就要离开这生活十七年的地方,跟着他去开始新的生活。 第两百六十四章 冬季的日常(一) 十月二十日,张昭自固原城出发,沿萧关古道,从凤翔府进关中平原,驱马直抵三原县,全部行程六百余里。于二十六日下午再次抵达王家。 此时,王家已经准备好王小娘子出嫁的事宜。 张昭和众亲卫居于王家府邸外一里处的一处风景不错的别院。 十一月初二的傍晚时,张昭率众人往王家迎亲,以花轿将王小娘子载回别院中。 王家很重视王小娘子,给的嫁妆丰厚。跟在花轿之后的嫁妆两人一抬,共计一百二十八台,十里红妆。场面很大。 以王家在三原县的地位,即便是嫡女为妾室,还是大批的百姓、士子在道路两旁围观。鞭炮声响个不停。 按照惯例,纳妾所给的纳妾之姿其实不多。张昭并没有如此,写下纳妾的文书,表明王小娘子是他正式的妾室,受大明律的承认、保护。日后可以受到朝廷的封赏。 留下一个中成药方子作为“聘礼”。 古代的医疗条件不佳,一般生病都是要根据大夫开的药方熬药,用法用量都是因人而异。而制好的药丸、药膏,这种中成药是比较罕见的。 清代的红顶商人胡雪岩除开生丝、钱庄之外,就经营着中成药。这给他带去大量的利润和极好的名声。 张昭给的这个“安宫牛黄丸”的药方,用于清热解毒等症状。价值千金,且可传给子孙。 经过十月初在王家这十几天的相处,他对王小娘子亦是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喜爱和珍惜。 此时,随着朝廷的诏令抵达,清查卫所田地之事已成定局,且有新任的三边总制到任,西安府这里又变回经济中心。政治、军事中心在固原那边。 但是,张昭纳妾,三原县这边还是有很多官员、士绅来道贺。王家的酒宴,中午便开过。傍晚时,五进的院子里酒席如流水。 张昭在前院里和王武、庞泰等人吃了几杯酒,就回到正房这边来。 正房中红烛高照,充满着喜庆的气氛。冬夜的风呼啸而过。室内温暖舒适。 张昭进来时,王小娘子正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娴静的坐在榻前。她的身姿窈窕,精美柔软的蜀锦令她绽放的鲜花一般,赏心悦目。 榻前则是两名高挑、曼妙的侍女:秋月、瑶琴。秋月的嘴角还残留着桂花糕的痕迹。 张昭禁不住一笑,反手关上门,走过来。 “婢子见过少爷。”秋月和瑶琴两人齐齐娇声给张昭行礼,俏脸上带着些慌乱和羞涩。 慌乱是因为她们在吃东西,接过少爷这么早就进来。羞涩则是她们改口称呼张昭为“少爷”,她们是跟着小姐的通房丫鬟。 张昭伸手把两个俏丫鬟扶起来,笑道:“这么长时间,你们都饿坏了吧?吃点东西很正常。这有什么?关键是秋月你的嘴角要擦干净啊。” 秋月恍然的抹嘴角,一脸的赫然。瑶琴抿嘴轻笑。慌乱的情绪倒是消失。 然后扶着王小娘子的肩膀,将她的红盖头掀起来,露出一张闭月羞花、精致明艳的脸蛋。 王小娘子嘴角带笑意,漆黑的美眸看张昭一眼,宛若清波在湖面中荡漾,娇羞不胜,娇美不胜。羞答答的低下头,清声道:“老爷。” 张昭禁不住觉得酒意上涌,心中畅快。王小娘子这一声“老爷”很能满足男人的征服玉。同时,又让他心中升起一阵呵护、爱惜之情。这个绝美的小娘子,从此刻起是他的人了。 “絮雪,我们先把喝合卺酒吧,再教外面送点菜肴、美酒进来。” 王小娘子的名字叫王絮雪,应一声,乖巧的跟着张昭到正房的圆桌前,将剖开的葫芦拿起来共饮。 烛光之下,仰望着张昭的面容,感受着他的体贴、爱惜,回想着这份感情一路走来的曲折,于此时心神俱醉。 夜色静静的流淌,时间流逝。 … … 纳王小娘子为妾后,张昭并没有立即启程返回灵州。而是,体贴的陪着王小娘子在三原县小住。因为这一次离开,她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何时。 此时,最新的消息已经传来,王承裕沿边镇抵达固原,开始清查卫所土地。整个西北的局势已经动起来。但是,张昭还滞留在关中平原。不过,他写了一封信回新军卫,给了驻扎在红城堡的奋武营、神威营明确的命令。这便已经足够。 十一月初八,上午时分,天晴。 一辆精美、宽敞的马车徐徐的从张昭的新住宅出来,前往三原县城外的清浴湖游玩。 马车中,摆着塌椅,小桌。张昭和王小娘子坐在塌椅中闲谈。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两个俏丽的丫鬟,一个添着木炭热黄酒,一个正用小刀切香梨。 “相公,这清浴湖,我小时候时常在湖边玩耍。它距离弘道书院不远。书院的士子也常在湖边吟哦。我跟着相公回京,只怕再难见湖中风景。” 王小娘子声音充满着惆怅和娇柔。 张昭搂着王小娘子,淡淡的幽香飘散,宽慰道:“没那么夸张。等以后铁路修通,你想回来探亲也不过就是几天的事情。” 王小娘子笑颜如花,偏头看着张昭,道:“那得多久啊?”她才不好糊弄呢。 一路说说笑笑,抵达县城外的清浴湖。 清浴湖如同一块翡翠镜子坐落在县城外的郊区。林青水秀。弘道书院中的读书声在上午十时的冬日中遥遥传来。 张昭带着王小娘子在清冷的寒风中沿着湖堤游湖。杨柳在寒风中枯槁。秋月、瑶琴两个大丫鬟穿着斗篷,一个粉红、一个雪白,娇俏的跟着。 亲卫们稍稍落后,或者在前面二十几米,将张昭几人保护在中间。 张昭听着王小娘子回忆,心神放松,嘴角带着笑意。他对王小娘子的感情,是喜欢她的美丽、性情,珍惜她这个妙人儿。但这几日朝夕相处,更共登云端,感情正加深。 王小娘子说完一段,走在湖边,见张昭耐心的听她说这些话,心中甜蜜,正要说话,忽而前面的树林中走出一名脸色铁青的青年来,大步过来。 青年身后,几名长随、侍女追着。一名女子神情焦急的喊道:“表哥…”似乎想要阻止这青年。 第两百六十五章 你当这是玄幻吗? 以张昭现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存在这名书生能径直冲到他们面前的情况。 王武一个箭步,挡在张昭和王小娘子几人面前。随即,讶然的低声道:“相公,是曾复哲。” 当日,曾复哲带着人在王家直接闯到张昭的小院们前。拦住他们的就是王武。这会哪里会认不出来? 王小娘子自然也认出曾复哲,还有后面从树林追出来的女子,正是九月二十七日叫她“表嫂”的闺中密友,甘州卫指挥使吴桉的女儿:吴姗。 曾复哲十九岁的年纪,典型的西北男儿,身量颇高,相貌英俊。穿着天蓝色直裰,头戴儒巾,气质出众。这个年纪的生员,可以称的上年少有为。 但此时,曾秀才的俊脸上带着难言的情绪,有愤懑、不爽、郁结、心疼,他曾经所爱慕的女子,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妾室。当然更多的是一股怒气,直冲冲的过来,高声、义正言辞的道:“张相公,你也是读书人,怎可带着女眷抛头露面,在此游荡?你不知道这里是弘道书院士子常来的地方吗?” 说着,目光落在王小娘子玉容之上,心中骤然一疼。他为平凉府大户子弟,这个年纪早非初哥。只看那张略显清廋、明艳的脸蛋上眉眼的细微改变,就知道她已为人妇。 还有比这个更痛苦的事情吗?一想到张昭拥着这绝美、整个三秦大地的青年俊杰都求之不得的美人儿享受,他就热血上涌。更关键的是,王小娘子还是妾! 这个王八蛋! “王姑娘,你也是饱读圣人经义,出身诗书翰墨之族。有哪一条礼仪允许女子在外游玩,将容貌展露给其他男子观看?你看你今日之行?” 曾复哲很激动的指着沿湖的河堤。 按照标准的程朱理学的规定,女子确实不能在抛头露面的。所谓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各种流传下来的小说中,官宦的女眷出行,往往都是马车代步,到地点后清场,不会将容貌泄露丝毫。 但是,程朱理学对女子的禁锢,体现在日常生活中的,威力最大的,就是不允许改嫁这一条。叫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里面有很深刻的历史原因。 因为明清两朝的规定是,只要节妇不改嫁,可以免除其夫族全族的徭役。所以,知道内情了吧。 其他的就算了。 像曾秀才现在扯淡的,女子不能在人前出行。在江南之地,采桑织布,这都是需要女子来做工,不出门怎么吃饭? 像北地,民风彪悍,小娘子单独骑驴出行,你又待如何?还真能把人关在家里? 所以,不可否认程朱理学对中国人的行为改变之大,对艺术、服饰等等方面都有影响。但是要说像框框的律法一样,一条都不能犯,那是扯淡。 张昭微微皱眉,这小年轻读书脑子读傻了吧? 正要吩咐时,王小娘子沉下脸,娇斥道:“曾公子,我随我夫君同行,有何不可?怎么就成了不守妇德?倒是你,明知道我已嫁人,还上前来称我为‘王姑娘’是何意?” 后面,跟着赶过来的庞泰刚好见到这一幕,心里禁不住笑起来。 王姨娘的性子哟,与众不同!嘿嘿。直接把这姓曾的龌蹉心思给挑出来。 曾复哲气势立即就跌了大半。心情郁闷难言:他正在被朝思暮想的姑娘翻脸训斥。“我夫君”这三个字,真是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 几句话的功夫,甘州卫指挥使吴桉的女儿吴姗匆匆赶来,先福一礼,致歉道:“张相公,雪姐姐,奴家表哥近日心情抑郁,举止失礼。奴家代他赔罪。” 王小娘子冷哼一声,恼怒未消的偏过头。她和自家夫君正享受甜蜜的二人时光,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指责她有失妇德,败坏她名誉,她能不气吗? 一双明眸和张昭对视。这件事怎么处理,她当然要看夫君的意思。出嫁从夫啊! 而王小娘子这个举动,让曾复哲心里的火气更甚,扭头道:“表妹,我哪里失礼了?要你管我的事?”说着,看向张昭,拱手道:“张相公如今位高权重,但在下只有一根硬骨头。看着不平之事就要说道说道。要杀要剐,你随便吧。” 张昭轻轻的拍拍又要化身“王六小姐”的王小娘子的手背。他自己的美妾被人如此去说,他有怎么可能不生气?淡淡的道:“曾秀才,我不管你是碰瓷还是装逼,或者就是来发泄不满,这件事总要有个交代的。叫你爹来见我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说骨头硬? 吴姗脸色微变。 而一腔“正气”、“热血”的曾复哲嘴角抽了一下。这种威胁他当然听的懂。 就在张昭示意王武、庞泰将面前这几个人给清场时,湖堤的尽头,数名男子快步而来。为首的中年人身穿月白色儒衫,满脸的焦急,上前来,弯腰作揖,恳切的道:“在下是平凉府曾云军,拜见张相公。”长揖不起。 曾复哲看着自己二叔如此恭敬,心中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五味杂陈。 张昭没兴趣在这种面子功夫上拿捏此人,抬手示意他起来,径直道:“你和这个曾秀才是什么关系?” 曾云军起来,但还是微微弯着腰回话,表示尊敬,“在下是他的二叔。” 张昭“哦”了一声,道:“刚才你这位侄儿指责我的女人不守妇德。还说他自己骨头很硬。呵呵!” 曾云军心里大骂侄儿傻逼,一咬牙,说道:“张相公,在下这就将他带回去,在祖祠里将他从曾家除名。从此之后,我平凉府曾家不再认他这个子弟。” 他在数日前就抵达三原县。在朝廷诏令抵达后,曾家和甘州卫就决定投降。 而他便是来向张昭表示投降的意向的。不管张昭怎么折腾,曾家都会配合。只求给曾家留一条生路。 不过,张昭刚刚纳了一房美妾,还陪嫁着两个俏丫鬟,想想都知道张昭在忙什么。少年贪欢。他这种人情练达的人物,自然不会上门求见,惹人生厌。 他今天打听到张昭出门,早早的等候在清浴湖中,为的就是制造一个偶遇,然后将好处送给张昭。给朝廷也是给,给个人也是给。难道张昭会不收? 不曾想,他在弘道书院读书的侄儿会干出得罪张昭的蠢事。他得到仆人的汇报赶紧过来。 张昭瞥曾云军一眼,道:“你当这是玄幻小说呐。”做一个手势,让亲卫们将这些人都拦住,带着王小娘子和两个俏丫鬟继续沿着湖堤而去。 这时,曾云军焦急的喊声从背后传来,“张相公,张相公,曾家愿意赠送你两万亩良田,十万两白银…” 他已经顾不得保密什么的。 张昭回头,扫身后的几人一眼,淡淡的道:“清查土地,一切都会按照大明律办。曾二叔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带着王小娘子离去。 冬季的寒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吹得满头冷汗的曾云军只觉得寒意刺骨。大明律,要死人的啊! 而曾复哲呆呆的站在原地。他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点?而对未来的担忧不可抑制的从心底涌起来。腿,有点软! 吴姗看着曾复哲,“唉…” 张昭啊!他真的是你能惹得起的吗?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而县令、令尹在张昭面前能有座位? 她这个表哥没搞明白十八岁的伯爵到底意味着什么啊! 第两百六十六章 不待见(上) 湖面上的寒风阵阵,湖波荡漾。 “絮雪,别理会那个傻逼。以后啊,这社会终究会打破程朱理学对女子的种种约束。” 张昭走到侧面,帮王小娘子戴好斗篷,搂着她将吹来的寒风挡住,微笑着说道。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程朱理学对女子的禁锢有点过了。当女子可以自食其力时,整个明朝社会就会发生深刻的变化,而相应的,这个时代的哲学也会变化! 他是很看好王守仁的。 走在身旁的秋月忍不住插嘴,掩嘴笑道:“少爷,你在骂人呢。”她觉得曾秀才有病。对小姐还有想法。 瑶琴眼波流媚,看着张昭的侧脸,刚才一幕真是心情愉快。为张昭辩护道:“那曾秀才就是该骂啊。” 王小娘子清廋、明艳的脸蛋浮起绝美的笑容,感受着夫君的体贴、细心,心中如饮甘泉。微微仰头看着他,清声道:“我才不会为这种人生气。相公,那个玄幻小说是什么?” 张昭嘴角微微翘起来,和三人一起前行,细说道:“玄幻小说是一种小说类型。里面家族的势力无比庞大。而一个修士被开除出家族,基本就意味着没有修行前途、完蛋。 但是,国朝可不是如此啊!我是说,对曾复哲的处罚太轻!” 王小娘子禁不住娇笑,道:“你这样说,曾二叔怎么听得懂?相公,你要为我大动干戈,指不定外头会怎么传我的流言呢。” 张昭就笑,“红颜祸水、绝代妖姬?絮雪,你不是这样的风格啊!”和三人笑闹一回,道:“平凉府那里,曾家是清查卫所土地的主要阻碍。总要杀鸡给猴给!就拿他们家开刀吧!总要叫我心中出这一口恶气!” 王小娘子轻轻的浅笑,感受着他的那份情意,清声道:“嗯。” 也没在湖边吹多久的风,走一圈便算了。张昭、王小娘子带着丫鬟们坐马车回去。 坐在檀香袅袅的精美马车中,张昭和王小娘子、瑶琴、秋月逗趣着。话题么,自然是不会缺的。有太多可以聊的东西。张昭的经历,王小娘子在西北地面闯出名号的经历。 瑶琴、秋月两人虽然没有和张昭到最后一步,体检却是都被张昭做过。 如镜子一般的湖水、树林、书院渐渐的消失在地平线中。 张昭的三原县的行程至此告一段落。 其实,关于玄幻小说,他还有一点没和王小娘子她们说。一般的套路是,主角在历经艰险终于取胜,夺得宝物后,需要要装一波逼,来证明宝物之厉害。 曾秀才,就是被打脸的对象。 但张昭其实并不在意这个。以王小娘子在西北的名气,他纳其为妾,不甘心的人肯定会有啊! 他是在想,他和王小娘子不算曲折,但却于平淡中逐渐浓郁的感情之路。 他在韦州血战之后,将西北的“明珠”摘走! … … 十一月的冬季中,张昭带着美妾、俏丫鬟、亲卫们于十二日启程,带着车队迤逦的离开三原县。 经由关中平原、凤翔府、固原、红城堡、宁夏中卫一线,北返灵州。 这是因为,张昭的车队中,不仅仅有王小娘子日常起居的用度,她喜欢的器物,书籍,衣裳,饰物等,还有她的嫁妆。同时,还有最后一批发给新军卫的物资。 林文宁第二次来王家采购,采购额是两万两白银。其中一万两采取银票支付的方式。其余则是现银(战场缴获的物资卖不少银子)和以张昭个人名义的借贷。 这批物资都是走张昭现在回去的路线。因为黄土高原中是不可能大规模运输物资的。 张昭走这条路线也是要和他的便宜老丈人、清查土地的钦差王承裕见面。 王承裕率先动手的不是最容易成功的宁夏为,而是采取先难后易,一开始就在查甘州卫。稍后,平凉府的曾家就被牵扯进去。真以为两家是亲家,一点牵扯都没有吗? 张昭并没有调远在灵州的新军卫前来固原城,而是将周豫的奋武营八千精锐调来坐镇。 十一月底,风雪弥漫在固原城中。秦纮秦总督加固、扩建固原城的工期在大雪来临前就暂停。民夫们被解散回家。 张昭从王家的府邸中出来,带着王小娘子,到城中的驿站去见王承裕。 王承裕继承着王恕的衣钵,颇有名臣风范,这次出京任钦差办事,没有住在王家在固原城中的府邸(便宜张昭了),而是住在驿站中,以示只有国事,没有私谊。 马车在雪中平稳的行驶着。水泥如此利器,固原城中自然是铺水泥路。大雪纷飞,道路湿滑,马车也不敢提速。 “相公,没事吧?”王小娘子握着张昭的手,有点担心。她怕张昭和父亲的关系处理不好。这是张昭第一次去拜访她父亲。她自然是去过很多回。 张昭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 一行人徐徐的进驿站中。早就随从去通报。这边亦有驿卒过来照料马车。张昭和王小娘一起穿过仪门、庭院,到驿站中最好的院落中见王承裕。 张昭这个人有点“便宜岳父不待见”体质。方晶的爹如此,王小娘子的爹依旧如此。倒是婉儿的爹,他正宗的岳父,还能闲扯几句。 不过,换过来想,要是他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给人做妾室,估计他也想打人。 王小娘子到后面陪她姨娘说话。张昭和王承裕在前厅里枯坐。 抛开翁婿的关系,身为王恕的继承人,三原学派的领袖,王承裕在明史中留了一笔。而且,是和王恕在一篇传中。当然,他的功绩主要在学术著作上。 三十八岁的王承裕时任兵科给事中(从七品),面容和王恕相仿,坐姿端正,穿着淡青色的文士长衫,面无表情的拿着白瓷茶杯喝茶,对张昭很看不上。 他一代文章大家,三原学派的领袖,关学的重要人物,随口问几个经义上的问题,张昭都答不上来,这如何让他满意? 弘治八年,他在三原讲学,亲自讲授,师道自居甚严,弟子咸知敬学。张昭这种读书人,在弘道学院基本上要被开除。连他女儿的水平都比不上。 张昭沉吟一会后,懒得再和王承裕谈经义,拱手道:“王大人,我到固原城有几日,准备雪停之后继续北返灵州。这固原镇的事情,得定下来了。” 说是固原镇,其实就是对平凉府大族曾家、甘州卫一帮蛀虫的发落。 第两百六十七章 不待见(下) 白雪飘飘洒洒。 驿站里最好的院落后院里,王絮雪正和赵姨娘说话。王承裕宦游京师身边少不了人侍奉,正妻要留在老家侍奉父母,赵姨娘跟着他前往京师。 赵姨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美妇,穿着名贵的锦服。容颜美艳,纤腰如柳。气质、风韵都很出众。这时,招待着王絮雪在房间里喝茶,和她闲聊着,轻笑着道:“小雪,他对你怎么样?” 王小娘子年方十七,穿着青衫长裙,中等身量,婀娜多姿,脸蛋略显清廋,容颜绝美。屋内温暖的很,袄子自然脱掉。初为人妇的她,有一种娴静、明艳和娇媚的风情混合着。流露出幸福的神情,道:“相公对我挺好的。” 赵姨娘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感叹道:“傻丫头,男人都是贪图新鲜的性子。你既然决定和张相公在一起,往后有些事情得大度些,你这两个丫鬟是你的助力。而且,你的性情也要改改。不然会吃亏…” 王絮雪听着赵姨娘的经验之谈,俏脸微红,保持着礼貌的应答。 这叫她怎么说啊? 其实,夫君根本没有要她改变的意思,甚至和她约好,不许自称“贱妾”,而相互称呼“你、我”。踏青、游玩自不必说,还鼓励她出去转转,不要宅在家里。而她喜欢谈论、点评政事,这也由得她。还时不时教她。 还说回京之后,要为她创办一份报纸。专门用来解读邸报,点评朝廷大事。她来当主编。 而她和夫君间的私密不足为外人道。她出身大族,有些事知道。瑶琴、秋月两个俏丫鬟是跟着她的通房丫鬟。有些时候嬉戏也没避她们,关系亲密。夫君是尊重、爱惜她,不想在这段甜蜜的时光中分心到她人身上。 秋月、瑶琴两个站在一旁,想着这些时日以来的场景,俏脸微微发烫。同时心中有着期待,少爷说等回灵州后就吃掉她们。 赵姨娘说了一回,恍然想起来,道:“呀?光顾着咱们在这里说话,得去看看前头老爷哪里怎么样?之前老爷得张昭很有意见。” 王絮雪道:“那我们去看看。” 嘴上如此说,心里其实很淡定。她知道,以她夫君的本事,肯定会让她父亲消除不满的。 因为,他并不仅仅只是外界加给他的那些光环,也不是一个只知道打仗的武夫。他很有点东西的。 … … 前厅里。 张昭谈起公事,王承裕心里有数,道:“曾家、甘州卫问题基本厘清。老夫正好杀鸡儆猴!” 曾家子骂当众骂他女儿不守妇道,他能给好脸色?想都别想,就是张昭那句话,按大明律办! 张昭点头道:“王大人敞亮,正当如此。固原镇这里定下来,宁夏镇哪里就好办。年底前把此事办完,上奏朝廷,我也好率大军启程回京师。” 王承裕忍不住皱眉,“你这么着急回京师?”他才和女儿见面,这是近三年来的第一面。本以为可以和女儿多聚一段时日。 张昭知道王承裕的心思,直言道:“西北这里已经没有大事。新军卫必须要尽快返京,避免落得镇守西北的局面。我也要回京去做我的事情。” 新军卫在西北这里呆久了,若等他的爵位都给钦差送来他还在灵州,恐怕会生变。焉知朝中某些会不会有压他几年的想法?张昭可没有坐镇边关的想法。 接下来,他要增强明王朝的国力,以求横扫漠北。他的舞台,或者说战场都应该在京师。那才是明王朝的政z中心。 王承裕忍不住叹口气,随即调整好情绪,提起宁夏镇心中一动,问道:“我回西北走的边镇。从红城堡那边过来时,听说你的长随陈康,年仅十六的百户对外放风,说你有一个生意,可以弥补那些将官们在田地上的损失。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昭解释道:“王大人,这一次废除非服役军户们的户籍,分配土地。但两三年内肯定是看不到税收的。朝廷要免税。而且,军户们人数多,田地出的粮食未必够吃。 有一些富裕的劳动力需要消化。所以,我打算在灵州城、红城堡分办一个纺织厂。招募百姓进厂制造棉袄,羊毛衣。” 明代时,棉花早就已经普及开,而且纺织技术都有。成化朝的纸糊三阁老中的刘吉,绰号就是“刘棉花”。因为,棉花耐弹。以此可以得知棉花的推广程度。 但是弹棉花终究没有纺丝织布那么赚钱,江南一带的海贸都是出口丝绸。棉花制作的棉袄是主要的御寒衣物。明军的红胖袄里面就有棉花。 另外,羊毛可以用来制作成衣服可以御寒。这种技术在西北一带早就有。主要是羊毛有味道,所以没有推广开。 人类的社会性需求,在解决吃饭问题后,第一件大事就是穿衣。所以,第一次工业革命从纺织业开始,是有着其深刻的历史原因的,而非偶然。 张昭希望开始逐渐涉足这个行业。 当然,纺织业能够消化大量的剩余劳动力也是不争的事实。根据媒体的数据,新中国后,纺织产业解决了全国80%的工人就业。 王承裕出身西北,对本地的民俗一清二楚,沉吟着道:“那销路呢?” 张昭一听就知道王承裕还不算是技术性官僚,过于务虚,道:“办厂的事,我会让国泰商行接手,棉花可以向关中平原采购。羊毛则是通过收购所得。 办厂所得的利润,一个是用来兑现瑞昌号手中的银票。另一个就是分钱给军中的将士。这部分会以股份的形式发出去。军中百户及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购买。股份将来可以转让。 至于说销路。北地这么冷,卖的便宜点,总会有人要的。” 这年头,衣服是短缺的必须品。而能御寒的棉衣更是必须品。 并且,办这个工厂,他心中还另有计划。这只是一个开始。 王承裕忍不住点头,张昭说的很清楚。这足以解决他此次到西北来清查土地,废除军户们户籍所带的种种震荡、影响。再想想父亲在信里给他说的话。 他能来西北,不提王家和张昭的交换,里面还夹杂着他女儿的婚事,单说张昭这个办厂的想法,思虑的很周全。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如棋手一般,走一步看三步。 此子确实非常有才干,才华横溢! 当然,这种才华不是指的诗词、经义,而是指的经世济国之才! 王承裕道:“你中午留下来陪老夫喝一杯。” 他不自觉的摆起长辈的架子。而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第两百六十八章 尾声 中午一顿酒结束后,张昭和王承裕的关系虽然没有到“贤婿”、“老泰山”这个级别,但也到了“大人”、“子尚”这样的关系。 张昭叫王承裕“王大人”,那就是工作关系。而古代时“大人”可以代指长辈。 不得不说,王承裕眼光和变通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张昭把纺织厂的事情解释清楚,他从中看到张昭的本事,就开始尝试着转变“不待见”的态度。 这一点,张昭的另一位老丈人方通判就比不上。方珍和张昭只是维持着一个面子关系。此公有点傲气。一个进士看不上一个秀才,那正常的很。 其实,八股文后世批评的很多。确实也该批评,因为科举考到最后,题目很难出,不得不搞什么“截搭题”。这就走歪路。要是正儿八经出题目,也不至于搞的乌烟瘴气。 但是,不管八股文怎么扯谈、落后,有一条,它确确实实起到选拔的作用,以及相对的公平。 现代社会,一堆人鼓吹素质教育和高考改革的,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素质教育,只会让寒门子弟丧失改变在高考时改变命运的机会,将相对公平都搞掉,从此阶级固化。 如果你没有个几百万的身家,最好不要跟着信奉这一套。因为,学校搞素质教育,最后还是得去校外补课。其费用远不是中产可以承担的起的。 知识,你不刻苦学习,它能到你的脑袋里去? 别扯什么创新能力。创新能力跟你一个普通人有个毛线的关系。智商或者天赋没有高于某个值,就别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所以,科举制度下,能考中进士的人,除了真正的书呆子,那智商都不是假的。 王承裕一代大儒,明显就是属于把书读活的一类人,意识到张昭的能力后,就作出调整。 … … 张昭和王承裕的关系变化,让他没有在雪停之后就立即前往灵州,而是在固原城中住下来。 一个是,他要照顾王小娘子的心情,才和父亲见面。虽然,他知道日后会天堑变通途,不是分别后就有可能是再不见面。但王小娘子并不知道啊。 另外,他坐镇固原,也是对王承裕的一种支持。谁敢闹事? 稍后,曾家、吴家的处理结果就出来。曾家作为此次清查田地的典型被下狱问罪,其全族的结局可想而知。甘州卫的吴桉等人被夺职,抄家,贬为平民。 吴桉将女儿吴姗嫁给张昭的亲卫首领王武为妻,才算是勉强度过这次风波。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为日后计,卫所军官其实追究的都不重。反而是侵占田地的豪绅要严加处罚。 十二月初八,张昭带着王小娘子一行北上,从红城堡,经由宁夏中卫去往灵州。 此时,新军卫的辎重早就运过去。十一月底的雪停之后新军卫的辎重就起运。 跟着张昭队伍的是王小娘子的嫁妆,装了好几辆马车,还有同行的王承裕。 他业已经清查完固原镇这里的四个卫所,现在固原城后到红城堡,现在则是转场前往宁夏城。之前他到红城堡办公,张昭就带王小娘子跟着,主要是照顾王小娘子的心情。 马车在天寒地冻的平原中行走。张昭的亲卫们护送着。城池、山峦都在寒风中渐渐消失不见。 张昭在宽敞、精美由八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内处理着公务。王小娘子在一旁充当文秘。 瑶琴、秋月两个也在帮忙。 张昭现在的事务逐渐的多起来。第一,之前各军镇来灵州受训的火铳兵要返回各军镇。这有些公务往来。 第二,关于建造纺织厂的事情。虽说有国泰商行的掌柜来出面,但要分配股份,大事还是要报到他这里。 第三,新军卫已经等着起行,准备返回京师。上上下下都期盼着。因为回京后,才能论功行赏啊!朝廷不可能把赏赐搬到西北来。 而之前新军卫有些大约两百余名将士在西北成亲。女眷若是怀孕,这天寒地冻的根本没法赶路。这需要张昭决定他们的去留。 张昭准备将他们派到军镇中担任教官等职务。回头在两三年内分批调动、返回京师归建,或者直接就散出去了。 这没办法,以这年头的医疗条件,幼儿同样不适合长途跋涉。他得为底下的士卒负责。 有一批士卒想让怀孕的妻子回老家,而非跟着去京师。榆林镇这里招募的士卒还好。山西镇就不行。从灵州出发,路途太远。更别大同府招募的。 这又是一堆的工作。 忙碌的间隙中,张昭伸个懒腰,到马车窗户边看看风景。 正帮忙整理文书的瑶琴拿着杯温茶走过来,身姿修长、曼妙。双手奉给张昭,低声道:“少爷,要到灵州了呢。” 张昭一愣,随即想起来,笑着道:“少爷我记着的,傻丫头。”温柔乡里待久了,他现在也堕落了。在两个俏丫鬟面前都习惯自称少爷。 瑶琴飞快的看自家少爷一眼,眼波荡漾,娇羞的低下头。 秋月在一旁服侍王小娘子吃茶,掩嘴吃吃的笑,道:“少爷,她哪里傻?这小蹄子分明是聪明的很。你说的话,她都记在心里呢!” 王小娘子笑着看两个丫鬟斗嘴,走到张昭身边,微微倚着他,和张昭提起正事,“夫君,我们年后就走吗?” 张昭点头,“嗯。等老泰山把宁夏镇这边清查完,我就会给朝廷上书,准备回京。也不知道保国公的大军走到哪里了?估计正月会抵达京中。” “絮雪,我想回京中啊。不仅仅是西北之战的封赏,还有政z上的考量,还有婉儿她们在等着我啊!” 他是新婚第四天被叫到军营中,随即点兵出征。 王小娘子懂张昭的心情,轻轻的握着他的手,道:“夫君,婉儿姐姐和方姐姐喜欢什么?我想挑两件礼物送给她们。” 甜蜜的蜜月要结束了。她即将离开西北,前往京师。而她的生活又多出一件事来,和张昭的妻妾们相处。 张昭安慰道:“絮雪,别担心。婉儿很好相处的。她比较喜欢临摹颜真卿的碑帖。我给她搜寻了不少。你要送的话,可以送写琴谱给她。她上次给我说想找个老师教她。晶儿那里,按你们闺中密友的相处方式即可。” 王小娘子“嗯”了一声。握着张昭的手更紧了些。 … … 弘治十四年的春节在钟声中过去。弘治十五年正月十六日,张昭接到弘治皇帝的诏令,率大军东返京师! 张昭返回京师,此刻他的身份是新秦伯,军中未来带兵的第一人选,这将是一种全新的局面。他又将如何实现他的理想? 新的画卷,将徐徐展开。 (第四卷完) 第两百六十九章 将归(上) 弘治十五年的早春,张昭率两万余精兵返京,沿途各军镇、府县瞩目。 这没办法不关注。因为他们要负责为大军提供粮草。所以,整个大军的行程都在朝廷的掌握中。 两千多里的路程,新军卫在正月十七日启程,将于三月初抵达京师。 漫长的归途,挡不住将士们回京的渴望。 当热,这里面得有所区分。 新军卫最早的核心、精锐老兵都是天津卫调派过来,以及王武在京师附近招募的少量士卒。对他们而言,这次活着、赚取军功从西北回来是衣锦还乡。 新军卫在大同镇、太原镇、榆林镇分别招募了一个团的士卒,韦州大捷后,又奉命在甘、凉地区招募士兵,补充战损。 对这批士卒而言,返回京师,有点去天子脚下见见世面的意思。同样非常期待。 在韦州大捷后的这段时间,新军卫的士卒刻苦训练。即便是最后招募的补充兵力都也已渡过两个月的新兵期。而老兵自是更加的精锐。一共四个团,共5600余人的新军卫精气神十足。 暂时归张昭率领的奋武营、神威营,两营共计1600余人的团营精锐,基本都在京师安家落户。 他们对于东返同样的非常渴望。团营精锐固然没有功劳,但是辛苦一场,朝廷还是会发一些赏赐。而且,他们出征大半年,亦有思乡之情。 路途一月余,从早春走到仲春,时间在不能装逼的日子里过得飞快。三月初六,张昭率军过居庸关抵达昌平州城,距离京师40里。回京在即。 初六的傍晚,大军的信使已经进城。消息正在缓慢的传开。而此时一场春雨正浸润着京师大地。 细密的雨如同水雾遮掩着这座百年古都。红墙朱瓦依旧未褪去它的颜色。 京西五十里南口村中,傍晚时昏暗的光线带来晦涩感。潮湿的地面,春雨令人难受。 村东的张府里,李婉儿和方晶在明亮的油灯光芒下坐在八仙桌前吃着晚餐。 一起吃饭的还有明显长高不少的虎子。毕竟,以张昭的个头,他弟弟自然不会矮。 两名侍女在旁边侍奉着。 方晶穿着白裙,凶挺腰细,娇滴滴的大美人儿,身上带着一股娴静、秀丽的气质,吃着菜,脸上带着茫然、忧虑的神情。她在期盼,又患得患失。 李婉儿梳着高髻,带着凤凰玉簪,眉眼如画,肌肤雪白如玉,身段婀娜,明丽娇美,十六岁的姑娘已开始稍稍的绽放着她颠倒众生的美丽。 她安慰道:“方姐姐,伯父和兄长他们肯定会平安的到达。等遇着大赦,二哥肯定会让他们脱离军营。你别担心。” 方晶歉意的笑一笑,娇柔的模样惹人怜惜,道:“婉儿,抱歉。我就是忍不住去想我爹,我哥哥他们。” 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啊!她遭遇着人生中的巨大变故,父兄流放,母亲去世。她如同浮萍一般在天地间漂泊,若非遇到相公,她现在回在哪里? 在青楼都算是比较好的结局。或许变成一堆白骨都有可能。不想,在母亲去世后,她还能见着父亲、兄长们。 一切就像在做梦。这个时刻约临近,她就越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李婉儿善解人意的握一握方晶的手,看向屋外的小雨。 她理解方姐姐的想法,她想的是二哥,还有即将到来的王小娘子。这是她作为正房要处理的事。那个女孩是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呢? 种种疑问,在她心里掠过。 虎子才九岁,懂事是懂事,但到底还是小孩子,用碗沿抹着嘴,道:“姐,二哥给你的信里有没有提到我啊?我也想跟着二哥去打仗,读书多没意思。” 他现在在家里的私塾读书。夫子教的东西,姐姐早就过了。他早就不想去。 李婉儿一看虎子抹嘴的动作,气恼的道:“哎呀,虎子,我说你多少遍了。不要这样。难看死了。” 又拿出姐姐的款儿,教训道:“你想的美!二哥写信回来,专门叮嘱要我好好看着你好好读书呢。” 虎子心里小声嘀咕。他其实有点怕婉儿,长姐如母。而姐姐近年来管理家里几十口人,精明果决,身上的气质越发的令人敬畏。 李婉儿见弟弟的模样,禁不住展颜一笑,道:“二哥明天就回了。这两天社学你就别去了。在家等着吧。” 虎子这才高兴起来。 … … 李婉儿、方晶、虎子三人吃饭闲聊时,张家老宅中,老管家吴春时也在和家人一起吃饭。 周大娘盛饭过来,吴春时正和长子、管着酒厂的吴言喝酒。 长媳和小女儿吴娘子听着两人说话,时不时的问几句。 吴春时喝了酒,脸红着,摇头晃脑的道:“现在酒厂里酿造着二锅头和五粮液。虽然有寿龄侯府的竞争,但总体而言,家里的生意还是扩张不少。一月有个两千两银子入账。一年就是两万四千余两。” 吴言道:“那爹你怎么还不高兴?” 吴春时提高音量道:“咱们张府,啊,不,咱们新秦伯府算是初具气象。但是家大业大,花销的地位也多。目前,我只是仅仅把私塾开起来,将来培养自己的账房和伙计。少爷回来,我怎么和他交差?” 吴言觉对父亲这有点飘了,“爹,少爷不在家,虽说丁叔把东西带回来,谁敢去和长宁伯府、平江伯府那些人打交道、谈生意?国泰商行的董少爷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精力管这事。其实,就算他管,我看也难说。” 吴春时还要再说。 周大娘骂道:“得了,你个老头子,你帮少爷把家看好就成了。还想七想八。小臣在西北打生打死,没见你们操点心。” 吴春时将酒碗放下,接过饭碗,道:“诶,我说你的老娘们抬什么杠?小臣上次写信不回来,他现在都已经是千户。好好的。我担他什么心?” 吴言对着老娘“补刀”,这是生平第一次,“娘,二弟如今是正五品的千户,带兵过千,光宗耀祖啊!这还需要担心吗?” 长媳和吴娘子都笑着。 灯光下,气氛在吵吵闹闹中越显温馨。 明天,少爷回京后,张府这里一切都将不同了。 第两百七十章 将归(下) 张昭即将回来的消息,在春天的雨夜里继续发酵着。 不要去怀疑为什么这则消息有这样大的话题度。只需寥寥数语就可以说清楚:第一,圣眷正浓。第二,未来领军出征的第一人选。 换言之,张昭这个新秦伯即便比不得国朝那些国公世家们的底蕴,但至少在弘治朝,他的份量会非常重。最少,最少,在已经腐朽、堕落的武勋们中是一个山头! 小雨在夜间未停。 平江伯府中。陈氏父子三人正在正房里说着话。 平江伯陈锐经过一个冬天后,气色越发的灰败,根据御医的诊断,今年的冬天他怕是很难熬过去。此时,他躺在躺椅中,听着两个嫡子汇报。 陈熊将近四十岁的年纪,性情贪鄙,好色。看一眼即将要死亡的父亲,心中有着兴奋,又有点惶然。 兴奋是因为他是嫡长子必然会继承爵位。平江伯可不是新秦伯,可以世袭的。从今而后,没人能再管着他。 惶然,则是因为平江伯府一天不如一天,若是父亲不在,他要怎么才能撑下去?当今天子才三十多岁,不可能再启用平江伯这一系的武勋。 陈熊心里想着,嘴里的汇报没有停,道:“张昭率大军离京师只有40里。信使早就进城。他们明日将直接回军营,然后天使会到城北的军营犒赏。同时,颁布封爵的圣旨。” 陈锐没说话。 陈熊看一眼弟弟,道:“父亲,以张昭的战功,这是国朝自太宗皇帝之后前所未有的大胜,理当在朝堂之上封赏,以示尊荣。而现在却只在军营中封赏。 这说明朝中对他还是想压一压。二弟的提议很不靠谱。让小妹和国泰商行做生意就行了。赶着送去当妾室,完全没必要。咱们不是三原王家那样的文官世族,经不起折腾。” 陈泰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宫中当差,性格是有想法但是没有执行力和胆量,急道:“父亲,大哥,去年韦州大捷传来,京中就有传言,是天子要压一压张昭。免得日后功高难赏,伤了君臣间的情分。绝非是其他的缘故。 再一个,王家的嫡女都为张昭之妾室,小妹是庶出,这算什么折腾,又何可犹豫的?” 陈熊冷哼一声。 当然算折腾。如今庶出的妹妹陈夕凤执掌家中的生意,单单是二锅头的京城代理权就赚的一大笔银子,另外还有顺天府的玻璃生意。 之前,他拿八百年银子在绿绮楼买一个美人都拿不出来,现在他去教坊司里逍遥,都不用看花销。 把妹妹嫁出去,谁来给府里赚银子供他逍遥?况且,张昭前途未明,押注失败怎么办? 陈锐道:“再看看吧。” 陈泰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在宫里当差,听到的消息难道是假的?同僚们都在讨论张昭日后的威风、权势,后悔没有在其微末时结交。还有张昭的种种最新信息。 他的顶头上司,深受弘治皇帝信任的驸马都尉崔元现在就差跪舔张昭,他们这些下属谁不知道,难道这都是假的? 他父亲已经老了。而陈熊真是个目光短浅之辈。平江伯府日后肯定会毁在他手里! … … 英国公府中。 张懋正和三个儿子在书房中闲聊。他们这里的气氛要比平江伯府轻松的多。 张懋执掌军权数十年,早就人老成精,如同一个参天大树一般庇护着英国公府。在新人的冲击面前,自然很稳的住。 长子张锐汇报京中汇聚到英国公府里各路的消息,英国公现在是大明第一勋贵,比魏国公、徐国公府的权柄、地位都要高。 张昭新冒出头来,搞出一堆动作,武勋集团自然会有反馈。明朝大大小小的武勋有一百多个。 “父亲,张昭明日就会回京。我们府里对他什么态度,要有个结论了。” 张懋六十多岁,精神很好,手里转着两个铁胆,目光炯炯有神的道:“安远侯府那边怎么说?” 张锐道:“嗨,还能怎么说?张昭在文官们联合,在宁夏、固原两镇搞试点废除卫所军户户籍,安远侯他们都很不满。” 试点,试点,试行好了,就要在全国铺开。把卫所都废除掉,那些世袭的卫指挥使、千户们怎么办? 谁手底下没几个心腹啊? 再者,把这些军户们都改为民籍,文官们肯定支持,增加赋税、户籍嘛。但是他们这些武勋呢?力量进一步被虚弱。卫所没了,五军都督府还管什么事? 像他父亲就喜欢叫军户帮家里干活。这些人都成了百姓,他们这些武勋的隐性权力会大幅缩减。 据说,有武勋子弟在青楼里骂张昭,“读书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幼子张铭道:“父亲,那孩儿明日还要去军营祝贺张昭得爵吗?” 张懋喝道:“你怕什么?明天该去还是要去。但是,仑儿就不必到新军卫中历练了。” 张锐松口气,“是,父亲。”他还真怕把儿子卷到这种风波中。 国朝的勋贵,大约有四种。第一,太祖时期封爵传下来的。基本都是以魏国公为首! 第二,太宗靖难成功后封的爵位。以他们家,英国公府为首。 第三,之后这百年陆续续因战功封的爵位。像平江伯府,就是因新封的。威宁伯王越、张昭都属于此列。 第四,外戚封爵。外戚这里,基本上是谁家在当皇后或者太后,谁家就是实力最强的。风水轮流转。 张昭现在很有点武勋集团新山头的架子。据闻在西北时,团营大部分武将都暗中向他输诚。 这其实还没什么。毕竟张昭的爵位不是世袭的。而且弘治皇帝宠信,再加太子一朝,那也就两朝。他们这些勋贵可是与国同休的,有得是时间。 但是,张昭要废除卫所,这就动了大家的利益。这种斗争,他不希望他儿子卷进去。 张铭讶然的道:“父亲你的意思…” 张懋喝一口茶,笑道:“我们急什么?先看看吧。” 和张昭的接触要保持着,但是更进一步的关系就算了。天子要靠张昭带兵。所以,最终的兵权还是得要靠他来掌握着。他稳居钓鱼台。 至于说卫所的事,看看再说,不着急站队、下结论。 … … 不管京中多少人在关注着张昭回京。三月初七的下午,张昭率部抵达京师北面的大营中,结束长途跋涉,士卒们一阵阵的欢呼。回来了。 翰林学士王华作为天使,稍后抵达大营中。 第两百七十一章 封爵,实至名归! “…封张昭为新秦伯,食禄五百户,钦此!” 新军卫大营千户府中,钦差王华手捧圣旨宣读,在一连串辞藻华美的形容词和定语之后,俱是出自翰林之手,最终朗读出张昭的爵位。他是状元出身,仪表堂堂,声音洪亮。 此刻香案前,只有王华一人站立着。府前大院里跪满着将校、文吏、军士。 香烟袅袅。 为首的一人就是年方十八岁的张昭。 “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春风吹过城北的大营,新刷的石灰军营墙壁雪白,乌压压的全部都是新军卫的士卒。新军卫四个团五千多人,外加后勤部门、留在京师的工匠等等。 所有的人全部都簇拥在千户府这里,拥挤不下的,则是在千户府外的校场中。见证着这历史性的一幕。 张昭谢恩的声音在风中回荡着。 五十六岁的王华微笑着合拢圣旨。其实心中有些惊奇。作为状元、翰林,他没少代表朝廷宣读旨意,但如张昭这样受拥戴、爱护的将军还真只此一人! 张昭起身,接过圣旨,微微举起来,向诸军示意。 大院内,院墙外,校场中的新军卫将士们瞬间爆发出阵阵的欢呼声,“吾皇万岁!万岁!” 这是将士们对皇帝承认张昭、新军卫的军功所爆发出的喜悦之情。 待欢呼声稍落,张昭再拱手道:“谢王老大人。” 他和王阳明相交,对来宣读旨意的王华多几分亲近。同时,也是知道此公的品德确实是磊落君子。王华“老实人”的名号,他前年在宫中当值时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张伯爷不必客气。韦州大捷的消息传来时,本官听到时亦是非常振奋。扬我大明国威啊!” 王华笑着说道,转身将几名礼部官员托着的玉盘上的官服递给张昭,“公服、常服、官帽、腰带,笏均在此,张伯爷收好。” “谢老大人。” “这是本官的本份之事。另外,张伯爷要赶紧上表谢恩。并入宫求见,待陛见之后方可回家。” 王华还是很厚道的,怕张昭闹出笑话,提醒道。 明朝的官员“出差”回来,一般是要住在会同馆,然后上书天子,待陛见后方才表示整个公务流程走完。 张昭现在一样如此。他是住在军营,然后要去求见天子。 而因为天子给封爵,他不能就在这院子里口头谢两句就完了,要上正式的奏章,表示皇恩浩荡。这奏章,回头自然都是要在通政司、六科那里存档的。 张昭封赏完,王华继续宣布朝廷对新军卫其他将士的封赏。这全部都是按照张昭这边整理提交上来的军功予以赏赐。 比如,张昭所任命的新军卫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朝廷全部予以追认,并授予对应官职的武散阶。赏赐从优,比京营、团营高出一倍。战死的士卒、军官,朝廷抚恤加倍。 忙碌的一下午,军营中的欢呼声不断。张昭送走天使王华,立即就有一帮人在军营外等着拜见、庆贺。 张昭令人都收下拜帖,人是一个都没见,随后传令加餐犒赏三军、放假。 同时,将新收的幕僚赵子龙所写的谢表拿出来,还有他求见天子的奏章,趁着傍晚落日的余晖往京中会极门投递。他等着早点回家。他怕婉儿和方晶等着着急,书信已经派张泰平送回去。 大战结束,业已归来。张泰平此时归心似箭,并没有参加军中庆贺的酒宴,而是直接骑马返回南口村。带去军中的消息 圣旨下来,张昭的爵位实至名归。他从京中返回军营后,一帮亲信将校们早等在千户府里的大堂中纷纷出言恭喜,齐齐举手敬礼道:“伯爷!” 张昭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计有:王武、庞泰、吴臣、冯无忌、孙启栋、林文宁、陈康、韩瓒、李逍遥、赵辰、刘二狗、赵子龙、方俨、林同等四十多人。除开赵师爷,全部都是百户级别以上的军官。微笑着对众人点点头, “诸位,咱们终于回到京师,朝廷的封赏也下来。韦州之战的战后总结咱们早就做过。四个团的新兵、老兵都练的不差。那么,略微放松几日后,咱们新军卫的目标是什么? 依我看,还是练兵。 我已经上表天子谢恩,陛见就在这几日。我们新军卫才四个团,这点兵力是不够的,还需要扩军。 我之前给大家说过我对于新军卫的构想。我们目前是团、连的架构。三个团,组建一个师,三个师组建一个军。军中的传言,大家应该听过。 新军卫继续由我率领,应该不会再仅仅只是一个卫所的级别,而是要和团营看齐。差不多应该会有一万五千人的编制。 所以,咱们的士兵还是不够。还要招募、训练。这个练兵不仅仅是军事技能,还要提升文化,从思想上训练、改造。 而后,就是实战。国朝四周并不太平。或许,过段时间咱们又得出征。所以,大家不能有松懈、享乐的思想。 当然,在今晚,咱们不醉不归。为我们自己,为逝去的兄弟。为昨日的苦难,为今日的胜利,为明日的辉煌,干杯!” “干杯!” 在张昭去京城期间,军中的厨师们早就将饭菜准备好。张昭说“干杯”,早准备好的炊事兵们将今日宫中赐下来的一坛坛的贡酒倒在碗中,众将校齐齐举杯。 气氛热烈。 而整座军营中,亦是热闹的不得了。军法官们都放开约束,让士卒们享受今晚的时光。 … … 第二天上午,张昭刚刚起床,就有一名小太监打马前来军营通知:弘治皇帝要在西暖阁召见他。 张昭昨天晚上和众将士宴饮,并没有喝多,而是很节制。这倒非他装逼,而是醉酒的滋味不好受啊! 当此之时,新军卫上下所有的人都可以享受胜利、荣誉、假期,唯独他不能! 危机往往就在繁花似锦的局面之后啊!他率军从西北归来,拥有着巨大的声望、影响力。但是,有没有人觊觎着新军卫?恐怕未必没有! 他作为新军卫的指挥使,要对所有的士卒负责。 对此此刻涌来的各种赞誉之词,各种结交之人,都要保持一个清醒的判断。 新军卫未来如何去走,亦是他要思考的问题。而和弘治皇帝的见面,将决定新军卫的未来。 “在下这就去。” 第两百七十二章 面圣(上) 弘治皇帝极其的关注张昭的行程。曾经一日数问。会极门处收奏章的都是司礼监的太监,得了张昭的奏章自然是第一时间送到弘治皇帝的案头。 而弘治皇帝第二天清晨参加完早朝后,立即就派人去叫张昭到宫中觐见。 三月初,宫中充满着春天的气息。西暖阁中春风徐徐。 张皇后挑起门帘从里头走出来,一袭水蓝色的宫装,美妇风情,婷婷袅袅,笑吟吟的道:“陛下何必这么急啊?张昭一会不就来了吗?” 弘治皇帝穿着红色的龙袍常服,白胖胖的,三十出头的中年人。正在西暖阁中缓缓踱步。太监们都在暖阁外侍立着。他笑着道:“朕这不是想问问韦州大捷的详情吗?” 乾清宫的布局,相信去过故宫的人都知道。从乾清门进来,穿过庭院,中间是大殿,两侧是东西暖阁。而暖阁中又分割为数间。 弘治皇帝留张皇后住在西暖阁是常有的事。他今天清晨去早朝,这才回来不过清晨七点多,正好张皇后梳洗完毕,从里间出来。 夫妻俩在暖阁的厅中交谈。弘治皇帝常常在这里召见重臣,处理国事。 这倒并非他懒惰,直接在住处的客厅里见大臣,这实际上是给大臣的一种荣耀、体面,表示亲近的意思。 看,你是我的心腹。所以,治国时给我卖点力气吧。 弘治皇帝仁厚确实仁厚,这些收买人心的手段,他自然也是懂的。 张皇后掩嘴娇笑,眼中的秋波盈盈,三十多岁的美妇风情无端,“咯咯,陛下何必欺瞒臣妾?韦州大捷都过去这么久,臣妾不信你还不知道详情。 陛下是欣慰张昭大胜,打出国威。陛下想要见他当面酬功吧?” 弘治皇帝微微沉醉于张皇后的美丽,有点后悔今天早上去早朝,挽着张皇后的手,微笑着道:“皇后知道朕的心思啊。” 其实,酬功只是一方面。张昭是他一手提起来的,张昭打出大胜,他脸面上有光啊。小王子、火筛自他登基以来,屡次犯境。这下被打老实了。 自去年闰七月份以来,连续八个月不敢犯境。 所以,他想要和张昭“分享”这种喜悦。而亦只有张昭才能和他分享。 另外,他想要听一听张昭对于北虏的意见。事实证明,张昭很正确! 张昭说,平北虏策,上策是发展火器,爆兵平推。后面半句不用理会。前面半句,张昭是完完全全的实现。在韦州大捷之前,谁能料到火器战法如此犀利? 张昭说,现在是战略防御阶段,要先成为战略相持阶段,再进而走到战略进攻阶段。韦州大捷,就打出了九边的战略相持。 所以,对北虏的处理,他希望听一听张昭的意见。 所以,才有此时弘治皇帝的急迫。 但是,弘治皇帝在张皇后面前并不想表现的太厉害。这是夫妻间的情趣。他夸皇后一句,不必多废口舌好? 张皇后自得的娇笑,又和弘治皇帝闲谈几句家长里短的事,问了左右太监们皇帝的饮食,这才带着宫女回坤宁宫去。 萧敬从外面进来,白发苍苍,躬身道:“皇爷,张昭来了。” 弘治皇帝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叫他进来。” … … “臣参见陛下…” 张昭被白发苍苍的萧敬引着走进富丽堂皇的西暖阁中,向弘治皇帝大礼参拜。 “爱卿平身!” 弘治皇帝站在铺着黄绸的塌椅之前,伸手虚抬。一句话就暴露出他此时愉快的心情。 待张昭起来,打量着张昭,嗯,一表人才,确实如李东阳所说,宛平县的人样子。身姿修长,温秀俊逸。温和的道:“张爱卿昨日率大军回京,休息的可还好?” 这话说的非常的亲近。领导嘘寒问暖,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张昭不是愣头青,这个时候自然知道应该是什么反应。微微赧然的道:“臣得陛下封爵,兼之返回京师,心中喜不自胜,在营中大宴全军将士。臣虽然没喝醉,晚上睡的非常好。” 弘治皇帝禁不住微笑,道:“张爱卿立下大功,朕如何会吝啬封赏?你才十八岁,所以这个爵位没有世袭。朕期待张爱卿日后再立新功,朕再给爱卿世袭之爵,荫及子孙。” “臣谢陛下天恩。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望,为陛下之长剑,横扫六合。” 弘治皇帝脸上的笑容再也遮掩不住,微微点头。 其实,按理说,一个登基十五年的皇帝,根本不可能这样情绪外露。 但是,第一,弘治皇帝三十三岁,张昭才十八岁。他看张昭完全是一种父辈的心态。换一个四五十岁的大臣在此,他当然不会如此。 第二,弘治皇帝心里高兴。而张昭算的上是他夹袋里的人。他和张昭交谈,挥洒自如。没有必要隐藏心思、态度。 这其实也是圣眷的一种体现。 弘治皇帝一身龙袍,在暖阁中缓缓踱步,感慨的道:“朕自登基以来,文治之功不敢自比皇明诸先帝,亦有些许可取之处。但武功之上,却屡屡受挫。先有哈密国,后有鞑靼。 至你率兵而出,方有韦州大捷! 张爱卿欲为朕之长剑,仅仅靠新军卫一卫军马可不够。朕和诸位先生都商议过,将新军卫提升为新军营,如团营旧制,下辖一万五千人。你以伯爵之身领军。依旧单独成军。给养由兵部供给。” 张昭利索的再拜谢,“臣谢陛下圣恩。” 心里松口气。其实,这事李东阳在书信里给他暗示过。但如今皇帝亲口宣布,他心里算是松口气。 新军卫四个团,还是太少啊! 现在扩编成九个团,一个军,那征战时,回旋的余地就大很多。不至于出现韦州大战时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形。 弘治皇帝满意的笑一笑。保国公他们告状,说张昭在军中异常跋扈。保国公的话他是不打算听的。但还是有些风言风语从其他途径传到他耳朵里。 那么,现在如何?张昭哪里跋扈了? “国泰商行的事情办的不错。再接再厉。” 张昭道:“臣遵旨!” 张昭自己的知行商行,仅仅是运作二锅头、五粮液,一年就有两万多两的银子进账。何况国泰商行垄断经营的玻璃产业? 张昭昨晚和董朗见过面,虽然没听太仔细,亦知道去年大半年的经营,利润足有三十万两。 这于个人而言是一大笔财富,于天子而言,那真的是要再接再厉! 当日,张昭和弘治皇帝约定好,五五分成。国泰商行五成的利润,要给新军卫养兵。 这也是新军卫待遇高的原因。而多余的钱,自然是要投到新武器制造当中去。 弘治皇帝温声道:“此事你尽力去做,不要有压力。有这么一笔银子,朕手头也宽裕些。” 明朝皇帝一年的金花银也就一百万两。所以,明朝皇帝赏赐时,经常赏赐盐引,用以充当货币。把盐法搞的尽坏。 张昭这十五万两银子交上来,经不住弘治皇帝几次赏赐。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臣定当不负圣恩。” 弘治皇帝再笑,“好了。国泰商行是私事。朕还要问你国事。你以为现在大明该如何对待北虏?” 第两百七十三章 面圣(中) 张昭和弘治皇帝说话时,西暖阁中陈宽、萧敬带着几个小太监侍奉着。 听到天子如此直言不讳的问策于张昭。两人心中都禁不住感叹。 陈宽眼皮子低垂,保持着雕塑的状态。 这真是圣眷正浓啊! 今天宫里这一幕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傻眼。 他算是看出来,天子对张昭的看法,不仅仅是他所提拔的名将,不仅仅是张昭能献上金银,而多多少少有点长辈看晚辈的意思。这是其圣眷的根基。 要知道,有这种感情因素在,张昭未来稳如磐石。 外朝和勋贵中很多人只怕要失望啊!有些人还不着调的指望着天子猜忌手握精兵的张昭。 萧敬站在房间内书案边。他一样如同一个雕塑,不影响天子和张昭说话。 心里却是感慨。他是真没看错人。 张昭一经磨练,立即就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取得韦州大捷。张生才调更无伦啊!现在连天子都要问国策。 这倒不是出于什么政z盟友之类的考量,而是张昭能为皇爷解决问题,有益于国家。 … … 打赢西北战役之后,明朝该对鞑靼采取何种策略?这件事张昭在行军的路上一直都在考虑中。 很简单,张昭虽然有志于改造大明朝,但很明显他目前的话语权主要集中在军事领域。就像废除卫所,转募兵制这样的事情,都在他建议的范畴内。 而对鞑靼人的策略,是重中之重。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都以为明朝都只是明末才有人造反。其实不然。比如,弘治年间的都掌蛮叛乱,南海叛乱,正德年间的白莲教起义,江西府盗贼群起。 而明朝的惯例是,对北作战是重心,用的宿将。而南边的平叛,基本都是采用文臣任总督来平定。 换言之,张昭掌握着对鞑靼的战略制定的建议权,实际上是处在整个明朝军事决策机构的最顶端。 他脑子又没进水,一路上当然会思考这个问题。 张昭躬身行礼,从容不迫的道:“陛下,臣前年初遇长宁伯时,提出平北虏三策,后在院试时提出战略三阶段。是以,臣要先说一说当前的形势。” 弘治皇帝走到书案边,喝着茶,颔首道:“嗯。” 张昭道:“陛下,臣在西北斩首一万六千余人,这对他们造成非常大的震慑,动摇了小王子,也就是鞑靼人所宣称的达延汗在草原上的权威。 因而,敌我双方的态势,亦有战略防御阶段,转变成为战略相持阶段。 而我们大明当前的国力并足以支持大军出塞,横扫漠北。所以,臣当日提出的平北虏策中的上策,此时还不能用。而使用下策,则等于拱手让出韦州大战打出来的优势。” 弘治皇帝放下细腻的汝窑茶杯,“张爱卿的意思是选取中策?”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这会儿都没再装雕塑,而是看向张昭,竖起耳朵听。 对鞑靼人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是战还是和,朝廷中为此纷争不已。而边境没有大战,双方亦没有通使,天子有意延后再论,此次风波才得以平息下来。 没想到,张昭归来之后,会给出一个折中的意见! 折中的意见,朝廷中两千京官,当然有人提出来,但问题就在于张昭刚刚说的:战,皇明没有国力出塞。和,则是拱手放弃当前的优势。 折中之策,其实本质上是延缓当前打出的优势流失的时间而已。因而不能服众。 换言之,就算要和鞑靼人“和谈”,也得保住当前的战略相持优势!否则,这和卖国有什么区别? 届时,朝廷的御史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难点就在这里。 张昭给出“折中”的意见,弘治皇帝,陈宽,萧敬当然要竖着耳朵听。以张昭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应该会有点东西吧? 张昭当日流传甚广的平北虏三策,其中中策是:战而后抚。先打赢局部战争,再开互市,用经济手段削弱鞑靼人。 张昭沉稳的道:“正是。臣斗胆请陛下允许臣介绍一下鞑靼内部的情况。” 弘治皇帝微微诧异,“哦?你说说看。” 张昭道:“陛下,鞑靼人划分为六个万户部,分左右翼。其中,小王子自己统帅左翼三个万户部,汗旗在察哈尔部。这是他的基本盘。臣在韦州大战中,所斩杀的基本都是察哈尔部骑兵。” 弘治皇帝眼睛顿时一亮。搞政z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期待的看着张昭。 张昭接着道:“而右翼的三个万户,其中火筛能掌控土默特部,即大同镇所面对的鞑靼人。鄂尔多斯部、永谢布部的军事贵族们对小王子并不服气。 所以,鉴于以上形势,臣认为应当在宣府和榆林开互市,我大明提供茶叶、铁锅、丝绸、美酒、盐,用来交换战马、奴隶。同时,铁器、弓箭甚至燧发枪都可以偷偷的卖,不断的补充小王子的反对者们的力量。 这只是中策的一部分,羁绊鞑靼人一段时间,并削弱他们。最关键和本质上,还是要大明能在此期间积蓄国力,为战略进攻阶段做最后的准备。” 张昭最后一段话说的弘治皇帝连连点头。确实,最重要的是办好自己的事情。 但同时有点不明所以,问道:“牵制鞑靼人,令他们内斗,这是可行的。而削弱,这如何削弱?大明的丝绸、茶叶虽然好,但鞑靼人的战马也会不断的生产出来,并不会断绝。” 燧发枪的事情,张昭早就上奏章解释过。否则,西北那边要放开给民间购买,朝堂诸公如何会同意?是以,弘治皇帝此时不奇怪张昭的说辞。而是直接问他关心的问题。 张昭说的口都有干。这涉及到经济方面的一些常识,说起来要累死人。但是,为了让弘治皇帝支持他的策略,他还得说。想一想,组织语言道:“ 陛下,大明和鞑靼,双方每一年各自的国内生产总值是可以统计出一个数字的。历年的数字加起来,再扣除每年的消耗,得出的就是一国的财富。 在大明而言,就是太仓里的银子、粮食、布匹。 那么,双方现在互市,进行贸易。在这个做生意的过程中,则必然是有一方赚钱,有一方亏钱。我们用茶叶、丝绸等奢侈品去换战马,以大明商人的精明,必定是赚钱的一方。 当然,鞑靼人也不是傻子。不会任由茶叶、丝绸的价格猛涨。肯定会要求协商出一个合适的价格,维持贸易平衡。 但是,更深的陷阱就在这里。大明换来的战马,是可以用于作战或者运输的。鞑靼人换取的丝绸、茶叶,只能用于吃、穿。长此以往,双方的战争天枰就会倾斜。 以前的互市,为何没有这个效果?究其根本原因,就是贸易量太少!根本起不到这个作用。所以,此次陛下若决心开互市。 那么,应当将宣府、榆林两镇中设置贸易城市,每时每刻都在交易,不要限制初一、十五这样的时间。要尽可能的吞吐货物,产生巨大的交易量。” 弘治皇帝坐在书案后,沉思着。他意识到张昭提出的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同时也意识到推行这件事的麻烦。 对内,有反对声音。 对外,如何保证巨大的贸易量顺利成交呢? 第两百七十四章 面圣(下) 三月的春风在暖阁外的宫墙中飘拂,轻柔、舒服。光线照落在书案后坐着的弘治皇帝,房间中的张昭、陈宽、萧敬还有四个小太监身上。精美多宝阁、金樽、书桌都斜着影子。 陈宽和萧敬两个大太监在司礼监多年,见多识广,但这时也只听了个三五分懂。 张昭讲的东西,涉及到一些经济学的常识,比如gdp,贸易顺差、逆差,市场经济,奢侈品和日销品等概念。 所以,张昭虽然讲的并不复杂,但是要在短时间内理解这些名词、概念以及其内在逻辑还是有些难度的。 弘治皇帝在陈设着文房四宝,青龙镇纸、奏章的书案后沉思着。白皙、微胖的脸上全是沉静的表情。 他征询张昭对于北面鞑靼人的看法,确实是寄予厚望的。他希望张昭能给他一个答案。 自去年闰七月以来,西北大战胜利。鞑靼连续7个月没有大规模犯境。这是他登基以来比较罕见的。而大明也该对鞑靼人有一个态度。 他其实既希望张昭主动提出打,又不想张昭去出塞。 这种矛盾心理的源头还是之前提到的问题。 出塞作战,要调动九边、京师的精兵,要储备粮草等物资。大明在经历弘治十三年救援大同,和弘治十四年增援西北两次大的调动后,仓储消耗的七七八八。 而新军卫如此强兵在手,九边重镇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大明的钱粮。作为皇帝,他那能不希望解决边患呢?至少,要缓解一点吧?比如把河套夺回来。 但是,他没想到张昭给了他一个惊喜的答案。 张昭的话,他其实理解的也不透彻。但是作为一个执政多年的皇帝,他预感这是一种可行的方案。 思考良久,弘治皇帝看向暖阁正中穿着伯爵常服的张昭,道:“张爱卿,此事关乎国策,你一会回去后写一个条陈上来,过几日朕在此召见诸位先生商议。” 张昭也没指望弘治皇帝一口就答应下来,躬身行礼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笑一笑,“不必拘礼。爱卿不及弱冠之年,取得韦州大胜。一扫朕登基以来对外作战的颓势,朕心甚慰。封爵是朝廷论功行赏。朕当嘉奖你。爱卿要何赏赐?” 光是封爵,不足以表达他的兴奋之情。而封爵之后,按照礼仪,礼部是要给张昭的妻子诰命。张昭又没孩子,无法荫其子以示恩赏。 而赏赐银子,弘治皇帝手里有锦衣卫,清楚的很,张昭府中的商行卖酒,一年的纯收入就有两万两。在钱财方面是不缺的。 所以,他干脆的直接问张昭要什么赏赐? 张昭没傻乎乎的拒绝弘治皇帝。他眼睛又不瞎,自然看得出来弘治皇帝正在兴头上。他扫皇帝的兴头干什么?这个时候得配合。略一沉吟,道:“陛下,臣想求陛下两件事。” 弘治皇帝很爽快的道:“嗯。你说。” 张昭躬身道:“第一,臣请陛下免臣早朝之苦。臣年纪尚幼,住的又远。每日来早朝要累死。第二,臣请陛下恩准臣入国子监读书。” 陈宽无语的看着张昭。听听,早朝之苦! 要知道,京中有品级的官员两千多人,能参加早朝的只有少人?要求正五品以上啊!(科道言官、翰林、庶吉士除外)。能参加早朝是一种荣耀。 结果张昭来一句“早朝之苦”,叫人情何以堪? 萧敬听得心里失笑着摇头。不得不说,张昭还是心里有数的。 早朝苦不苦?当然是苦不堪言。他作为司礼太监,也是要跟着天子上朝的。基本上早上就没睡过好觉。而百官们五点在午门外汇合。因而,三四点起床的不在少数。 另外,张昭一个十八岁的实权军功伯爵,站在武勋的队列中,不知道要多惹眼,不知道会引起多少官员的嫉妒之心? 弘治皇帝并非那种情绪特别激烈的皇帝,性情温和,带人宽厚。给大臣骂了,也基本都是忍气吞声。此时都忍不住笑起来,“呵,早朝之苦?朕准了。张爱卿还想去国子监读书?” 张昭诚恳的道:“正是。臣束发读书,求取功名。奈何资质有限,只考取生员功名。臣如今虽然位列武班,但还是想在科举上有所进益,名列皇榜。” 明朝的科举路数,秀才考举人,举人考进士。但是这一套流程,还是有别的办法。那就是秀才进国子监读书,毕业之后就获得参加会试的资格。 张昭此时虽然拿了一个伯爵,但是想要做更多的事情,或者是带兵不想被文臣节制,最好还是要拿一个进士的身份。 王越当年取得威宁海大捷,他自己就是文臣、武将。和太监汪直商量好,两个人直接带兵出塞。 后面王越总督三边,也是军政大权尽数在掌握中。而若没有文臣的身份,这是不可能的! 王越上朝时,以站在武臣之列为耻,而是站在文臣的班列中。他是两榜进士,正二品的右都御史。 张昭可不像在未来的大战之时,听一个文臣节制、调动。明朝的文臣打仗哪有几个靠谱的?或者,与文臣分兵权。 当然,一代军神王阳明是除外的。但关键是,阳明先生在弘治、正德朝混的不算好啊。他的爵位还是嘉靖追封的。以张昭现在的地位,不大可能和他搭班子带兵。 弘治皇帝见张昭如此坦诚,对他的印象不由的再好几分,点头道:“仰慕圣人大道,这是美事,朕自然要成全。” 说着,转身吩咐陈宽道:,“张爱卿住的远,往来不方便。你带他去城中挑一处大宅居住。这是朕的赏赐。” 弘治皇帝心里有数。张昭看似提要求,其实都是些小事,根本没有真提什么要求。这时借着话头,赏赐张昭一栋宅院。 陈宽白发苍苍,笑着道:“奴婢定会让张将军满意。” 张昭跟着道谢,“臣谢陛下圣恩。” 弘治皇帝笑一笑,对这趟见面心满意足,挥手道:“你且去吧。过几日朕再召见你。” 第两百七十五章 收获、回府 张昭走出乾清宫,将近正午的阳光的落在他身上。没想到面圣一趟,就是两三个小时过去。 心中一阵轻松。 他进宫这一趟,应对没有纰漏,倒是收获良多。 第一,新军卫扩编的事情算是名正言顺。别看他只是和弘治皇帝说话,回头司礼监会将圣旨下发,经内阁、六科签押发往兵部。此事已经算是尘埃落定。 当然,新军卫养兵的费用,不能指望兵部的给养。燧发枪兵成本不高,但是纯火器军队的后勤保障压力可是很大的。 还得靠国泰商行。在玻璃之外,还得给国泰商行开辟新的利润来源。每年给天子赚一二十万两银子的私房钱,算得上比较出众,比大部分太监强。 但若是能赚五十万两,那基本就是不可取代!这可以算是他权力升级的一条暗线。 第二,保持着在对鞑靼人问题上的话语权。 在一件事情上有话语权,往往就意味着影响力、权势。张昭并不希望停留在当前这个段位上,而是希望更进一步。 他现在基本是默认的国朝第一带兵大将,算是一个山头。但是,想要成为军中的大佬,顺利的改革明朝的军制,将募兵制推广开来,还需要努力。 而想要改变历史,在国事上建言献策,开拓四方。他手中的权力还差得远。还要继续努力。 第三,在弘治皇帝面前刷了一波好感。 所谓圣恩、圣眷,说白了还是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常言到,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放在弘治皇帝这里不绝对。弘治皇帝性情比较仁厚,不会下杀手,也不会整人。 但是,要以为很轻松那就错了。 弘治皇帝再怎么宽厚,那也是多年的皇帝,而且智商在线。他固然不杀大臣,但是若触怒他,罢官免职收权,这是免不了的。所以,还是得注意。 张昭在脑海里盘点着回京之后第一次进宫的收益,背后传来喊声,“张伯爷,留步!”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从宫中追着出来,在乾清宫门外喊住张昭,跟着张昭往外走,老太监笑呵呵的道:“皇爷对张伯爷真是天恩浩荡啊。咱家知道城里有几处不错的府邸,张伯爷现在可有空去挑选府邸?” 现在有空,肯定是要中午一起吃顿酒的。陈宽这是表示善意。 张昭脸上露出苦笑,解释道:“在下离京大半年,现在陛见完,正准备急着回府见妻妾。在下新婚第三日就离家。还望陈公见谅。明天中午我请陈公吃顿酒如何?” 这话听的真诚,陈宽就笑起来,道:“张伯爷客气,那就一言为定。” 张昭拱手一礼,“在下明日在宫外等候。” … … 和陈宽道别后,张昭汇合抵达新军营外的王小娘子和瑶琴、秋月两个俏丫鬟,带着七八辆马车,并亲卫们一起返回南口村。 马车声萧萧。 张昭坐在精美的马车中,归心似箭。 而画着淡妆,梳洗打扮一个小时的王小娘子花容月貌,更显得美丽。此时有些紧张的握着张昭的手,“夫君…” 张昭特意安排王小娘子她们跟着后勤营行动。刚好今天上午抵达京城外。他领着她一起回家。 张昭和她说着话,转移她注意力,“絮雪,没事。我在呢。岳父大人得了朝廷的诏令,一月底启程,他大约在我们后面几天的路程。今天面圣时,陛下准备赏赐一栋住宅给我。等岳父大人来京后,你可以常去走动。” 王小娘子点头,头上的步摇摇动,娴静明艳,“嗯。那夫君选好在何处?” 同在马车厢中的瑶琴、秋月两个都好奇的看着张昭。 因今天是回府的重要日子。瑶琴换掉她喜欢的道服装束。她日常喜欢读一读佛经。穿着浅绿色的长裙。秋月也换掉她喜欢的红裙,穿着葱绿色长裙。 两人身高都是一米七五,身段修长丰盈。各具风情。在灵州呆这么久,两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自然都已经是他的人。 张昭就笑,“我和陈公公约好明日去选。其实吧,照我的意思,我不用早朝倒不用住在城里。每日来回进城麻烦。选一处距离军营不远的地方倒是挺好的…” 一路和三女说着话,在午后两点许抵达南口村中。 李婉儿、方晶得知张昭回来的消息,早早的等在正房庭院里,丫鬟们来回报信。 吴春时带着张府的奴仆们在路口等着。南口村、东刘村、蒋家庄三处的百姓都自发的过来围观。 实在是这年头重乡党之情。蒋家庄是张昭的私产。南口村、东刘村是正儿八经的族人、乡党。张昭封爵,附近的百姓们自然都是与有荣焉。 “少爷,欢迎你回府。”吴春时带着张府四十多名奴仆跪下来。 张昭骑在马上,笑道:“老吴这是干什么?都起来。起来。今晚摆酒庆贺。” 族老张四伯带着乡亲上前来迎着,先行一礼,兴奋的道:“子尚,我们张家能出一个伯爵,实在是皇恩浩荡,一定要昭告祖宗。你等会去祖祀里上一炷香。” 张昭下马,给张四伯等几个族老回礼,客气的道:“四伯,我等会去。” 见张昭的态度,几名族老个个都是眉开眼笑,“子尚到底是读书人,知书达理。” 人群中,先一步回来的张泰平没理会他爷爷几人的马屁,和众人簇拥着张昭进府。 南口村东新建的张府占地1.5亩,红砖黑瓦,宽敞明亮。张昭交代吴春时、丁冲两个管家几句:安置随行的亲卫,招呼乡亲,叫内管家们安置王小娘子。 张昭本人则是直接到正房中。 “少爷…” 一路上张昭不认识的侍女、仆妇们向他行礼。张昭顾不得礼仪周全,点点头,大步走到正房院落中。 只见婉儿、方晶两人正等在院子里。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一去七个月,种种往事浮上心头。 “二哥…” 李婉儿喊道,也不讲什么礼仪,眼泪滚落,如乳燕投怀,上前抱着张昭痛哭。 “婉儿…”张昭抚着婉儿的背,没有怪婉儿,每次他出门回来,小姑娘都是痛哭。这不是婉儿不够坚强,而是思念、爱意在时间折磨之下的宣泄。 张昭安抚着婉儿,再看向站在他面前半米处亭亭玉立的方晶。她也是泪流满面。 新婚第三天就离家。纵然有书信联络,这里面的思念,担忧在此时都爆发出来。 “晶儿…”张昭轻轻的招手,将她也搂在怀中。 时隔七月再见娇妻美妾,张昭也是情绪激荡难言。半响,待她们的情绪稍稍平复,牵着她们的手到花厅里。别后言语千万,尽在此时欢聚中。 第两百七十六章 府邸位置 小别胜新婚。 张昭和娇妻、美妾的分别七个月的时间,自然更胜新婚之时。。 卧室里的数盏油灯被进来的侍女点亮,光线通明。另一名侍女打水来给张昭、李婉儿、方晶梳洗。 “谢谢!” 张昭接过水盆,对容貌普通的侍女道谢,搁在铜架上洗脸。旁边的落地衣镜照着他的身形。 他穿着柔软舒适的丝绸质地的白色中衣,外面是一身青色长衫,圆领右衽,头戴唐巾,十八岁的青年男子,身姿修长,丰神俊朗。 “不用谢,少爷。”侍女低着头,去帮李婉儿、方晶穿衣洗漱。 婉儿换一条长裙,明丽娇美,扶着侍女,坐在张昭身边落地衣镜前的椅子中,梳着头,大而明亮的杏眼秋水盈盈,娇嗔道:“二哥,你坏死了。我怎么和王妹妹说呀?这个时间点叫她来敬茶,这可是怠慢她了。” 张昭看着镜子里嘟嘴娇嗔,如同少女般开心的婉儿,笑道:“那明天再叫她过来。” 婉儿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笑,再嗔道:“二哥,今天晚点也比明天好啊。你故意这么说。” 张昭微微一笑。小姑娘长大了。 正在椅子后给张昭梳头的方晶手里拿着梳子,轻轻的笑着,如同一朵秀美的兰花绽放着,轻声道:“诶,相公,你别乱动啊。我可没精神再给你梳第二遍。” 方晶小娘子看着镜中俊朗的男子,心里万般情思涌动,柔声道:“相公,你在军营里都是自己梳头发吗?” “那不然呢?我可不想叫一个糙汉子给我梳头。难受啊。自己简单的弄一下就行。其实,还是短发好啊!” 张昭从侍女手里拿过芙蓉糕,先喂身旁的婉儿一口,再反着手喂方晶一口,自己将最后剩下的小半块糕点吃掉,惬意的享受着此时的时光。 梳洗完毕后,三人到正房相通的客厅中。 王絮雪带着瑶琴、秋月两个俏丽的丫鬟进来敬茶,然后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婉儿和方晶,“我听闻姐姐想要学琴,特意将我们西北的琴艺大家慕容姑娘请来,望姐姐收下。这是她的身契。” 婉儿十六岁,瓜子脸,五官精致无瑕,容颜绝美。一米六八的身高,身段婀娜。惊讶之余,笑道:“谢雪妹妹。”将身契收下来。 张昭坐在旁边喝茶,这是都是一愣。他当日说婉儿想学琴,结果絮雪直接把琴师都给买下来。这还是真是大家族送礼的做派啊。 王絮雪再送方晶一件蜀绣的长裙。价值数百两银子。作为见面礼非常合适。 见礼完,张昭吩咐摆晚饭。一个丫鬟赶紧去通知。偌大的张府灯光点点,前院里喧嚣的流水席声音还遥遥的传来。 张府,吃穿用度上已经初具规模。 今天主厨的是韩娘子。当日,张昭和婉儿、方晶住在京中都是吃她做的饭菜。菜式自然是张昭教的。青菜豆腐,韭菜鸡蛋,糟肉,红烧肉,鸡,鱼羹。 张昭喝着调味后的鱼汤,舒服的眯着眼睛,“还是家里舒服。韩娘子和周大娘的手艺细微之处不同。婉儿,你说咱们回头在家里养几个厨子好不好?” 韩娘子专职厨师可惜了。听说新任的百户方贯在追求她。似乎就等着喝喜酒。 婉儿穿着青色长裙,明丽娇美,坐在八仙桌边,理所当然的道:“二哥,我听你的。诶,二哥,你说我们要准备搬到京城里去住?” 她有点舍不得。刚整治好的新住宅,她和方姐姐在这里住的很习惯。而且,她喜欢住在南口村中。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她都熟悉。她在这里十几年了啊! 张昭正用公用筷子给方晶夹了一块红烧肉,“晶儿吃块肉,不腻的。看你瘦的!”回答婉儿的话,“不是住城里。我已经向天子请求不参加早朝。住城里诸多不便。我打算住在城北大营附近。离城十里可以,五十里太远。明天我和司礼监的陈公公去看房子,你们要不要去?” 方晶心里甜蜜,看着娴静、娇滴滴的大美人横张昭一眼,很俏皮的模样,她的性情本就是如此。相公瞎扯呢,她只是腰细。轻声道:“嗯。相公,你去就可以。我们去算什么呀?” “行,那就我定。估计啊,我们以后都会住在那里。” 王絮雪坐在八仙桌边,接着张昭给她夹的糟肉,小口吃着米饭,听着张昭几人闲聊,感受着日常的生活氛围。清廋、惊艳的脸蛋上带着微笑,心中渐渐的安定下来。 … … 征战归来,张昭本意是想在家中宅几天,至于场面上的应酬,他都想推掉。但第二天又得启程进京。他和司礼监的陈太监约好去看新府邸。 张昭将他的要求给陈宽说过,陈宽问问身后随行拿着册子的小太监,道:“张伯爷这要求倒是别出心裁。不过皇爷允了你不去早朝,住城外确实自在。 有数个地方由你挑。你看,城西十里的这块地方,依山傍水,可览西山风景,可拥昆明湖水。这里私家园林众多。正好有几座园子属于朝廷所有。 张伯爷,你要那座?” 张昭看着陈宽手中的地图,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心里汗一个。陈公公手里指的是燕园、清华园、圆明园以及颐和园这一线。 明朝时,皇帝们都穷的很。没有大肆修建园林。顶多在西苑里玩点花样。而到“我大清”时,在京西这一带修建了庞大的皇家园林区,分别是“三山五园”。 从风景区、文化的角度而言,这样的园林建筑蔚为奇观。而从治国的角度而言,这就是在乱来。将国力耗费在这些园林之上,典型的铺张浪费、奢侈无度。 听闻某位要别人不痛快的老太太一顿饭要吃100多道菜。这要不亡,那也是没天理了。 张昭略微有些踌躇。地方肯定是好地方。沃野平畴,澄波远岫,绮和绣错,盖神皋之胜区也。但是,这种风水宝地,焉知日后明朝国力强盛之后,皇帝们会不会想着在这里修园林?他到时候是让还是不让呢? 陈公公身后的一名小太监谄笑着道:“张伯爷,京西秀峰迭起,流泉在洼地形成湖泊,风光秀丽。你别看这周围都是荒地,但是不少贵人们都在此圈地兴建别墅。而且,荒地扩建起来很容易。不会有名声上的损失。” 等等,荒地? 张昭明白,他这是想太多。现在不是“我大清”之时,京西这里还没有完全开发,全是自然风景区。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 张昭想一想,道:“陈公公,我也不要朝廷的府邸,把这块荒地划给我建府邸吧。” 张昭手指一划,划的是米园、清华园加起来的区域。即燕大、水木的主体校区部分。 占地约三千亩。 陈宽自然爽快的答应下来,“好。”几千亩荒地的归属权,对于他而言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况还顶着圣谕的名义。 第两百七十七章 休闲数日 三千亩荒地到底有多大?能建多少屋舍?张昭自己也没底。 他和司礼监的大佬陈宽在西城其府邸中吃了一顿酒之后,便返回南口村。然后交代丁管事带两名亲卫去新军卫的后勤部门请人,把实地地图画回来。 张昭自己在家里咸鱼了两日,将弘治皇帝交代的任务:与北虏互市的条陈写出来,以密折的形式在会极门处递交,顺路在宫中和太子朱厚照见了一面。 朱厚照最近的日子依旧乏善可陈。在便殿里和张昭抱怨道:“张昭,你不在这大半年真是无趣死。父皇时不时的检查我的课业。我都头大。” 十二岁的长脸小正太嘴角有点毛茸茸的胡须,和张昭抱怨几句后,振奋的道:“张昭,你在西北打的好。你的来信我每封都认真看了。保国公该死…” 张昭临走前教给朱厚照兵棋推演,朱厚照按照张昭来信给的各种资料,玩兵棋游戏玩的不亦乐乎。还要外加踢球等各种项目,自然的对学业就没多大兴趣。 弘治皇帝不怒才怪。毕竟,王华厚道归厚道,不可能拿太子的成绩去蒙皇帝。 便殿里,刘瑾、谷大用、马永成等人看着太子兴奋的拉着张昭说东说西,喜好兵事的张永在旁不时的附和几句。他们几人心里都是无奈:小爷对张昭是真心服气! 而张昭呢,待人接物很有水平,不卑不亢,又言之有物,经常冒出些新的观点,和小爷聊的很不错。 这要是将来小爷登基… 刘瑾、谷大用这帮潜邸之臣,在弘治朝籍籍无名,在正德朝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八虎。 刘瑾看张昭一眼,目光闪烁。 张昭和朱厚照一起闲聊了一下午,喝着贡茶,吃着宫中的糕点,顺路把“经济战”的概念灌输给朱厚照。他最近本来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朱厚照当然也想听听国朝对北虏第一名将在边事上的看法。张昭采取“中策”,战而后抚,开互市,用经济手段削弱鞑靼人,令他感到很新奇。 张昭知道朱厚照在朝政上没有发言权,但是并不妨碍,他把他的构思讲给他听。这能开阔其眼界。更是一种价值观的培养和塑造。文臣整天教朱厚照这叛逆少年经义,哪里比得上他这个? 不过,张昭很清楚,他和朱厚照见面说的话是瞒不住人的。所以,目前基本上都是在军事上发表意见,在治国上没有涉及。那是文臣们的地盘。 当然,朱厚照对如何治国也不敢兴趣啊!武宗皇帝喜欢的战争、烈马、猛兽、各种新奇的玩法。 赶在宫门落锁前出宫,张昭赶夜路骑马回家。娇妻美妾们正等着他一起吃晚饭。 “你们先吃啊。这等我回来,别把胃都饿坏了。我今天在宫里和太子闲聊去了。” 张昭洗把脸,将毛巾递给瑶琴,笑语一句,再对婉儿、方晶、王小娘子说道。 方晶身姿修长,一米七的身高,凶挺腰细,娇滴滴的大美人,娇俏的笑道:“相公,我们早吃过点心垫着。”言笑嫣然,带一点撒娇的意味。 “嗯。”张昭就笑起来,和三女一起在八仙桌前落座吃饭,“晶儿,房子买好了?等相公我过段时间在天子面前求一求,赦免你爹他们的罪过。你先别给你爹他们说。” 新军卫的后勤部门晚大军一天回京。方晶在家里等张昭回来,所以第二天才去军营里探望。方氏父子有罪在身,目前还是属于军前效力。 新军卫最近都在休假。父子三人都可以出营。 今天方晶又去城中见父兄,方珍做主准备买回旧宅。不过,还没谈好。张昭问的是这事。 方晶细细的“嗯”一声,给张昭夹一筷子鱼肉,美眸看着他,情意在眉眼间流转,令她在烛光的映照下娇媚无端。 张昭对她微微一笑,欣赏着她的美丽。然后,和她们说着话。王承裕过两天也要回京,他和王小娘子要去拜访。 “明天新划给我的荒地地图就要送过来。我们明天一起在家里讨论下怎么修建新府。” 离城五十里,进出京城确实不方便。 在原本的历史中,由万历年间的外戚万历皇帝的外祖父李伟修建的“清华园”位于京城西南方向,距离城北十里的军营不远,只有不到两里路。 既方便他进出军营,又方便他出入京城。 在这个地方修建“新秦伯府”,张昭甚为满意。或许以后的历史中,这地方就不叫“清华园”了。 … … 第二天一早,王武就将军中参谋画出来的勘探地图送过来。张昭召集婉儿、方晶、王絮雪她们,在正房大院的书房中,和她们商议着。 张昭的住处,正房三间都是打通的,视线开阔,陈设雅致。中间是客厅,西边是卧室,东边是书房。 张昭和婉儿住正房中。方晶住在院落东面的厢房。而王絮雪住在西厢房侧后的一间院落中,从正房的后门穿一个月牙门就到。并没有委屈她住在西厢房中。 新来的琴师慕容大家住在王絮雪隔壁的小院中。 婉儿穿着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多姿,看着勾勒详细的地图,好奇的道:“二哥,我发现你最近懒散的很哦。” 去年的时候,她情犊初开,想要二哥在家多住几日都不能。新婚后更是第三天就走。一切就像上了发条一样紧迫。如今二哥征战归来,封爵后反倒清闲下来。 张昭俯瞰着地图,闻言笑道:“婉儿,我在家里清闲点不好吗?之前要拼命的挣扎,现在可以稍稍松口气!” 他自穿越到明朝以来,就充满着危机感。这个时代,不是说你不惹事就可以清闲、优哉游哉的度日。而是残酷的很,天灾人祸,大鱼吃小鱼,小雨吃虾米。 想要不被吃掉,那就只能努力做一条大鱼。 到目前而言,他和婉儿她们的人生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当然,仕途险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事找上门来。不过,在此刻而言,他确实可以稍稍松懈。 他现在懒散,还有两个原因。 第一,新封的伯爵,他不好再多做什么改革,避免树敌过多。他根基还很浅。不是说有弘治皇帝罩着就没事。现在最好是低调点,不宜搞什么大动作。 第二,谁不喜欢悠闲点呢?他虽然有改造大明朝的理想,但是不是要在他年轻时一口气做完。这也本身就非一朝一夕之功,时间还长着。 他抽点时间陪陪娇妻美妾,享受下生活,放松一下,这是应该的。生活不能只有工作。 正说话闲扯着,一名丫鬟小步快跑着进来道:“少爷,外面有宾客来访。名字叫做李幽。” 张昭一愣。李幽李子远?他来做什么? 第两百七十八章 新的消息 李幽身材短小,穿着青色直裰,在前院的一间小厅中背负着手来回踱步。 从他视线所见,张昭这栋宅子的陈设还是略显简朴。但是比他的老师李教谕家中明显要好一些。 据闻张府的“二锅头”、“五粮液”年利润过万。张昭拿来装修府邸这是题中应有之意。 当然,张昭如今新封伯爵,食禄五百户,手底下却有一帮人要养,这些银子未必过的很宽裕。 李幽去年游历边塞之后,见识增长。习惯性的作出推断。 不过,他却是推断错误。 张昭的亲兵,全部都是走新军卫的帐。都是足额的军饷。并不需要他单独花费银子像养家丁一样养兵。 张昭的府邸之所以没有装饰的富丽堂皇,是因为张昭在离京之前,准备搞一个生意项目,原材料都派丁管事去天津卫买回来,制作成功。但是因他突然离京去西北征战,项目搁置。 婉儿将银子都留下来,作为项目启动资金。现在还在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账目上存着的。大约有六千两银子。 … … 张昭得了口信,换了一件衣服到前面来。没办法,在家里和妻妾们一起,这和见客,衣服是不同的。在家里自然穿的要随意些。 “子远兄!” 张昭走进小客厅来,客气的拱手一礼。他刚刚还和婉儿说要当咸鱼。事情就找上门来。 他之前和李幽是好友,但是李幽在他陷入舆论漩涡时选择了疏远他,旁观事态的发展。所以,双方在院试前结成的交情,最终只能是逐渐疏远。 李幽看着走进来比他还几岁姿容出众的青年,心里幽幽的长叹一口气。要是他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以张昭此时的地位,要关照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他随即调整情绪,男儿当世,做出决定就不用后悔,拱手行礼,道:“子尚,老师叫我前来传李阁老的口信。李阁老问:开互市要到何种规模,才可以削弱鞑靼?” 张昭微微沉吟。 官场上任何一件事,都不是简单的事。他作为新手,还是要多加揣摩。 很显然,他昨日递交给天子的密折,已经给阁老们看到。而当日弘治皇帝明言要在武英殿中议事,来决定国策。李东阳是叫李教谕来问他的真实看法。 是的,真实看法! 因为,写在奏章上的东西,有时候往往和是上奏章人心里的想法是相反的。 这么说可能很难理解。 举个例子,譬如,大臣们都在上奏章骂皇帝,你同样跟着上奏章。难道你真心在骂皇帝?跟风而已! 再比如,朝堂中有两种意见在争论,你上奏章认同其中一种,但内心里其实认可的是另外一种,这是常有的事。 这不是说写在奏章上的观点可以当场反悔,这是不行的。但是,中国的语言艺术博大精深。高声赞同此事,未必是把事情往赞同的方向推动! 李东阳现在就是在问张昭这个事:到底想干什么? 严格来说,张昭算是李东阳的派系。李东阳赏识张昭朝堂中人人皆知。张昭去李大佬府中也不是一回、两回。但是,自张昭封伯爵之后,他就不能去李东阳府上。 这是非常犯忌讳的!文臣和文臣之间,武将和武将之间,找个幌子,还是可以相互拜访的。但是,你一个阁老见带兵的大将,你们俩想干什么? 造反吗? 张昭道:“还请子远兄转告李阁老,贸易量的规模,最好是能达到百万两白银的级别。若是能把贸易顺差扩大到五百万两,鞑靼人基本就要趴下,准备翻脸。” 李幽对军事、政治都是有所涉猎的,张昭的密折他当然没资格看,但是李教谕有心栽培他,将从李东阳处听的消息全部都告诉他,张昭这个答复,他还是听的懂的。 李幽郑重的作揖行礼,说道:“谢子尚。在下一定将话带到。” 他这一礼,不是说张昭的话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张昭在帮他。 明明是李东阳叫李教谕传话,但是李教谕却把他的得意弟子李幽派来找张昭。意思不说自明:他希望李幽担任张昭和李阁老的联络人。 从李教谕的角度而言,他最出色的弟子当然是张昭。但他感情最深的,还是李幽。毕竟李幽跟着他求学的年限比张昭长啊! 他之前想撮合张昭和李幽的关系复原。但李幽明确说不可能。所以,他希望张昭能帮李幽一把。 别小看这个“联络人”的身份,一边是军中新进的大佬,一边是阁臣,李幽来返几次,以他生员的身份,在京中的地位自不必细说的。 而张昭承李教谕诸多人情,应承下来,直接指明要李幽给李阁老回话。所以李幽谢他。 张昭对李幽是不怎么信任的。这个人情是给李教谕的。笑一笑,道:“喝茶。” 李幽坐下来,微微沉默的喝着茶,这杯茶喝完他就得告辞,只是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子尚,你怎么还安坐在家中?现在京中关于你的消息可是到处乱飞。” 张昭问道:“什么消息?” 李幽叹口气,挑明道:“子尚,不是关于你封爵的事。而是你要废除卫所的事。西北宁夏、固原两镇试点已经完成,兵科给事中王大人过两天就要回京,这事总要有个定论,是不是往天下推广。 最近,京中会试刚刚结束,就等着殿试。现在,大批的士子汇聚在京中。围绕着此事在酒肆、青楼中产生各种争论。这些士子都是全国各府县的举人老爷,最次也是国子监生。他们会将这件事的讨论带到全国各地。 你要有所行动啊。否则,届时大势一起,你有天子圣眷也没用。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须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张昭笑一笑,客气的道:“多谢子远兄提醒。” 他虽然打定主意当一段时间的咸鱼,不搞事。但是,废除卫所,推行募兵,退役,这是他正在做的事。若真有人要拦着,他不会客气! 第两百七十九章 拜访路中 三月中旬,正是暮春时节。京西的西山、玉泉山、香山一带,处处可见踏青的士子、名妓。 弘治十五年的会试刚刚结束不久,京城随处可见自外地而来的士子。高中的进士们自然是纷纷庆贺、摆酒设宴。 明朝的惯例,殿试是不往下刷人的。即会试取中后,就是进士,差别只在名次而已。 固然殿试的最终名词会决定进士们的仕途之路,但是会试成绩和殿试成绩,差别一般来说不会很大。基本就是前十的名次存在变数。因为,这要天子钦定。 而天子钦定往往就意味着不是仅仅靠真事,还要考验其他的方面。比如:人脉、口碑、相貌等等。 其余的名次基本都不会差太多。除非出现奇葩的失误。但是从科举考试一路杀上来的读书人都是一时之选,低级失误的概率很低。 所以,高中皇榜的进士们这段时间都在享受着属于他们的荣耀、时间。而失落的士子们在离京前亦要纵酒狂歌一番。 一时间,京中热闹非凡。 张昭因为住在南口村,离京五十里,几次进京来去匆匆反而感受不深刻。不是大前天李幽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此时坐在精美、宽敞的六架马车中,沿着官道徐徐而来,沿途景色、人物都看的清楚。 他今天约好带着王小娘子去拜见“老丈人”王承裕。 三月十一日,王承裕回京,因为固原、宁夏两镇废除卫所制度属于试点,天下瞩目。 没听李幽说,京中因为举子汇集,此时物议沸腾。矛头直指张昭。连对北虏是战是和的议论都压下去。 是以,王承裕回来的第二天就被弘治皇帝召见,详细的了解试点的情况。 陛见之后,住在会同馆的王承裕带着妾室、随从回到他位于城东的府邸中。张昭早派人去递帖子约见。 张昭和李东阳见面比较犯忌讳,和从七品的兵科给事中见面就没这回事。而且,京中的官场、读书人圈子都知道王承裕将女儿嫁给张昭为妾。 有这层关系在呢。 张昭和王絮雪在马车里拥着,随意的闲聊,耳鬓厮磨。十七岁的小娘子花容月貌,如花似玉,被浇灌的容光焕发,绝色的容颜明艳不可逼视。 身段高挑、丰盈的俏丫鬟秋月坐在小凳上,她看着银盘中青莹的枣子,听着少爷和小姐说话,时不时的插一两句。 同样身段修长曼妙的瑶琴则是趴在车窗边,看着沿途的风景,听着路过的士子、名妓们零零散散的话语。 张昭乘坐的这辆马车是王小娘子的。质量过硬。从西北一直乘到京中来。不过,到京城后便做了些改装。 国泰商行新近研制出单向玻璃,在京中卖的非常火爆。所谓单向玻璃就是外面看不进屋子里面,屋子里却能看到外面。用来安装在家中某些地方,或者安装在马车上非常合适。 国泰商行的玻璃镜子确实降价,市面上的小镜子几百文一个。但是这些新研制的产品,那就是当奢侈品在卖。 货物供不应求。 不过,张昭要装两面玻璃到马车上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瑶琴在玻璃窗内看着官道上的风土人情,一路上时不时的和秋月斗嘴几句,又应着张昭逗她。 在绕路北城时,途径张昭新划的府邸荒地,因张昭吩咐慢点走,马车速度缓行。不时的可见士子、美人在湖光山色中游玩。瑶琴忽而回头道:“少爷,那些读书人在骂你呢!” 张昭搂着王小娘子介绍着窗外的地点,笑呵呵的道:“骂我什么?” 瑶琴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指指点点的七八名读书人,略气愤的道:“他们说:大好美景,是哪个权贵在此圈地,罔顾民生?肉食者鄙。” 张昭注意力都集中在绝美的王小娘子身上,手不老实,和她说笑,根本没管马车外的事,听着也不以为意。 读书人不吐糟两句那还叫读书人吗?京师的人口大约两百万左右,以南城、东城那边最为繁华。毕竟是运河所勾连的地方,这边根本就没有开发。 现在的耕地并没有到要死守耕地红线之时,缺的是人去开荒耕种。他圈地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小琴,你不用理会他们。过来,少爷喂你一颗青枣。” “哦。” 瑶琴婷婷袅袅的折过来,美态无端。其实,她和秋月两个俏丫鬟,搁在后世也算是校花级的大美人,有身材,有颜值,大长腿。但她们和闭月羞花之姿的王小娘子相比,还是要逊色一筹。 瑶琴吃着青枣,拍一下取笑她的秋月,美眸看着张昭,张昭正欠身喂小凳上坐着的秋月的青枣,俏生生的问道:“少爷,这么大的荒地,建屋舍起楼阁得多少银子?你刚刚不还说要给小姐办报纸打发时间吗?” 王絮雪禁不住轻笑,依偎在张昭怀中,嫣然如花,清声道:“夫君,可算是个这丫头找着理了。你银子不够呢。” 张昭微微一笑,吃着秋月递来的青枣,道:“三千多亩荒地,当然不会用来全部建府邸。我会划出一部分来建一座书院。 我们住在南口村,絮雪你在家不也无聊的很吗?距离京城太远,信息接收不方便。购物也不方便。” 王絮雪明眸流转,情意绵绵,清声道:“夫君,若是为我而建新府邸,还是算了呀。婉儿姐姐并不想离开南口村。” 张昭笑着摇头,并没有承认是为王小娘子修建新府邸,“并非为你。你夫君我也需要尽快的知道京中的消息,并住在新军营附近。不过,我想为你在府邸中专门修建一组院落。你喜欢什么样风格的?” “好啊,我想想。” 秋月、瑶琴两个俏丫鬟“噗嗤”笑起来。要说少爷哄人确实很有一套,小姐哪里挡的住?她们两个也挡不住。 张昭就笑,“你们俩笑什么啊?我不是转移话题。修建府邸的银子,我这不是正在谋划吗?你们婉儿姐姐账面上有六千两,我会弄出一个日进斗金的生意。 而且,新府邸也不是一次就修完。先修个大概。园林再慢慢的起。分期嘛!办报纸的事,难点不再于银子多寡。而在要朝廷同意。这事就落在今天和老泰山商议的事情上。” 瑶琴、秋月两个丫鬟并不懂政事。 王小娘子眉眼含情,若有所思。 第两百八十章 保卫者 张昭的马车徐徐远去,从北城进京城,往城东而去,拜访他的老丈人王承裕。 其实,张昭正儿八经的老丈人应该是卢沟镇中的李父。在礼法上,王承裕真不算他的长辈。 但是,法理不外乎人情。他和王承裕在工作上有交集,那也不能否认这份关系。毕竟,他对宁可做妾室也要跟着他的王小娘子充满着怜惜、爱意。 在京西南的湖光山色中踏青的士子们正在小山坡中神采飞扬的指点江山。他们并不知道刚刚过去的马车中的人便是他们口中的权贵、国朝新进的新秦伯张昭。 京师的地形西北高,东南低,由西向东逐渐倾斜。西郊这一带正处在西山山脉和平原交接之处。地形上是丘陵地带。在洼地处湖泊汇聚,溪水潺潺。 自辽代以来,这里就建有行宫。明代时权贵们多在此修建别墅。观西山风景秀丽,层峦叠嶂。又有碧水澄澈,如江南水乡。正所谓: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 京中的文人墨客,时常到此游玩唱和。 今天自江南而来的顾耀诚等人慕名来此。不过,却是看到二十几名民夫正在修建围墙圈地,令他们颇为气氛。这简直是大煞风景!派随从将民夫们找来一问,才知道是新秦伯张昭的手笔: 他没有天子在城中赏赐的府邸,而是要在这里圈地三千亩新建住处。这如何不令他们读书人气氛。 “新秦伯年不及弱冠,一朝封爵,立即就原形毕露。三千亩地的府邸,他一个人能住多大的地方?劳民伤财,奢侈无度。这天下就该我辈读书人来匡正!” 顾耀诚年方二十岁,穿着白色的直裰,中等身高,身形清廋,容貌清秀,温文尔雅,令人一见之下就会心生好感。 他是南京的国子监生,已经结业,取得会试资格。今科来京中会试,不料落榜。这令一贯在金陵城中为士子领袖、长袖善舞、受人追捧的他颇为失落,心中极其的抑郁。 “叔时言之有理。” “此人当真是罔顾圣恩。在下所知,此人回京第一天,天子就以翰林院学士王华为天使,在军营中册封起为新秦伯,何其之荣耀?然而,他在第二天奏对时怎么说?竟然要和鞑靼人互市!” 几名同来的士子纷纷附和,而这个新料爆出来,更引起众人交谈的兴趣。 “简直是乱弹琴!哪次不是鞑靼人求着我大明互市而不得?明明是我大明取胜,怎可与鞑靼人互市?” “此人不思进取,以求扫平漠北,反而主张互市、贸易,他在京中则是修建园林、府邸,堕落之快如同流星。由此可以推之,欲为国之栋梁,必读圣贤书。” “这还不算。诸位贤兄,我在金陵曾听高士所言,张昭在西北废宁夏、固原两镇卫所,实则是必朝廷执行募兵制。而但凡募兵,则兵为将军私有。这如何使得?” “长此以往,必将尾大不掉,国将不国!” 几名士子在小山坡就着美景,随从们铺开地毯,陈列案几、美酒。他们一边痛饮,一边神采飞扬的议论时事。都是京中这段时间的热点话题。 舆论,正在发酵中。 … … 王恕为吏部天官时,所住的宅院位于小时雍坊,这是朝廷所用、天子赏赐。 而等王恕罢官,王承裕起复,他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兵科给事中,自然没法再住在重臣云集的大小时雍坊中。 但是,王恕久任高官,家中的瑞昌号在西北一带经营茶马、盐、布、皮革等生意,堪称巨富。 王承裕在城东置办了一套三进的住宅,位于东长安街南熏坊中。 这和张昭当日在东安们外的照明坊置办三进的院落差不多,都是为“上班”方便。如今,张昭位于照明坊的住宅被他赠送给方氏父子。当日,出面的是方晶,否则前顺天府通判方大人不会收。 马车抵达庭院内。 王承裕带的老仆过来见礼,笑呵呵的作揖,“姑爷一路辛苦了。”叫姑爷,比叫伯爷亲近的多。 张昭微笑着点头,“六叔,大人路上还好吧?”客套几句,和马车中的王小娘子一起到堂中去拜见岳丈王承裕。 礼毕后,王小娘子带着丫鬟去后面寻赵姨娘说话。将客厅留给翁婿二人。 三进的院落,正房客厅中布置的古朴、典雅。东西两间都以叶子门隔开。客厅略显拥挤,但更具生活气息。 数月不见,王承裕还是中年儒生的形象,只是可能刚刚结束长途跋涉不久,不像张昭都休息了一周多那么精神。 王承裕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作为一名大儒,讲究的是养气功夫,纵然知道张昭来拜访和当前的传闻有关,还是很沉得住气。说道:“子尚,我刚回京就听闻你拒绝天子给你赏赐的府邸,反而在京西北的郊区划了三千亩地,准备修建新府邸。” 面对王承裕这种大儒的询问,张昭当然不能说“我想住的舒服点,皇帝赏赐的府邸,那有我自己规划、建设得好?” 张昭并没有大公无私的精神,他奋斗向上的动力,最迫切的,是“不安全感”。其次,就是想着,穿越一趟,有着先知先觉和各种信息的优势,想要做一番事业。 而做事并不意味着要当苦行僧!他只是一个俗人,并没有高尚到要成为海瑞。那穿越一趟多没意思?该享受的生活的时候还得享受。 这话,当然不能在王承裕面前说,说了是要被教育的。 张昭正色道:“大人,我年方十八岁,便手握重兵。前些时日陛见时,陛下金口玉言,将新军卫扩充为新军营,满编为一万五千人。天恩浩荡,我还有何不足?正当求田问舍,追求醇酒美人。” 这种鬼话,王承裕一听就懂,神情略微感慨。 张昭手握一万五千人的精兵。新军卫三千人就可以力抗鞑靼十万精骑。现在扩充到五倍,这是何等恐怖的战力!可以这么说,张昭支持谁,谁就能在短时间内控制京城! 说的更明确一点,张昭手中的力量可以决定皇位。当然,他是弘治皇帝的心腹,而弘治皇帝又只有一个儿子:太子朱厚照。朱厚照和张昭私交甚笃。 张昭实际上是皇权的保卫者、藩篱。 但是,掌握着这样一支力量,张昭要还想着和同僚们相处和睦,搞什么礼贤下士,追求好名声,那就等着满门抄斩! 英国公张懋执掌天下兵权数十年,他是怎么做的?为人豪奢,喜好驱使京营士卒为他干私活,每每被御史弹劾。这才是一个武将正确的生存方式。 “唉,你也不容易啊!” 王承裕不再兜圈子,直言道:“固原、宁夏两镇的试点已经完成,成绩斐然。对于废除天下卫所,你是怎么看的?” 第两百八十一章 说服岳父 张昭自回京城,各种身份、名号都有。鼓吹他的,说他是国朝第一名将。凡此种种。要是按照玄幻小说的写法,他全名会非常长。 譬如:大明新秦伯、弘治朝第一名将、鞑靼人所畏惧的魔王、西境守护者… 文青一点,可以写出一大堆。 但所有身份、头衔中,最重要的便是王承裕刚刚所领悟的:他手中的新军营可以决定皇位! 京营、十二团营、御马监加起来不下二十万人,但是在新军营面前真的不够看。 而张昭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固然是新军卫上下官兵的领袖、灵魂,但是他回到京城中,真的没有人将他当做真正的大佬,反而是当做一个“职场新人”。 就好像国朝最顶端的权力场中,突然来了一个新人。至于他是否会留下来,还是如同流星般逝去,这就要看咯。 然而,主席说过一句话:枪杆子出政权。 不刻意去强调,真的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张昭最有份量的,到底是那一个角色! 所以,前几日李幽到南口村张昭府上说局势危急,搞不好要出人命,张昭只是客气的谢他一声。 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 … 张昭糊弄完自己的老丈人,心里略微汗颜。他其实在扯淡。 手握重兵确实是这么个局面,但是弘治皇帝其实对他并没有起猜忌之心。 一个是,弘治皇帝为人还是很仁厚的。弘治朝风气清正,和他这个皇帝的性格息息相关。 另外一个就是张昭当日给王絮雪解释的:外敌犹在,根本还没到卸磨杀驴、鸟尽弓藏之时。 所以,弘治皇帝会毫不犹豫的给他扩军,期盼着他将来能打的鞑靼人嗷嗷叫,俯首称臣。 新军卫三千人能打十万,一万五千人再配点偏师,那不是要横扫塞外?只要后勤跟的上。 张昭糊弄老丈人,其实真实的理由:一个是自己想当“咸鱼”、陪陪娇妻美妾们,享受下生活。迄今为止,他就只搞出几道美食,酿出个五粮液。 明朝的生活,相比于现代还有太多的地方可以改善。而这些改善,就先从京西北的新住宅开始吧! 另外呢,他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自污以求自保。这事王翦出征出国时做过,汉相萧何做过。 未雨绸缪嘛! 他主动去做出这个姿态,总比将来和弘治皇帝闹的关系紧张好。 当然,这些事情,和废除卫所推行募兵的计划,并不冲突。他自保归自保,该推进的事情他不会退让。 退让了,那他就不是低调的扮猪,而是真的变成一头猪。 张昭斟酌着说道:“大人,京中的舆论,你应当知晓。全部都围绕着此事,矛头直接对着我。假设我想要大人缓一段时日上书,你会同意吗?” 王承裕看张昭一眼,神情渐渐的变得坚定,道:“不会。”说着,略带不满的道:“当日你在三原家中对你祖父说:苟(和谐)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废除卫所重新分田的好处,在西北两镇中我看的清清楚楚。这比我在兵科辛苦的清理各地屯田之法好得多。事到临头,你怎么能有退缩之意?” 张昭略感无奈。 大明朝的读书人,确实有“头皮太痒,水太冷”的败类,也有威福自用、不顾国事的阁臣。这洗都洗不白,全是黑材料啊。但是呢,同样也有些追求理想、正义的人! 比如,明朝第一铁汉:杨继盛。比如,济时宰相张居正。 王承裕的反应,在张昭的预料之中,但他其实希望缓一缓。退让他是不会退的。有的人活着,别人就不能好好活。这样的人要扫到历史垃圾堆里去。 但是,斗争也讲策略啊! 他希望先把边贸的事情落实,他手里的权力将会不只是军权这种大杀器。还有其他的东西。而且固原、宁夏两镇废除卫所这过程中真的没问题?不是因为新军卫坐镇西北的原因?还是让时间来说话吧! 张昭委婉的劝道:“大人,非是我畏惧人言。事关数千万人的福祉,以及国策,慎重一点不会有错。我认为最好是再搞两个不同情况的试点看看。譬如京师这里,还有天津卫。” 王承裕微微沉吟。 他热血归热血,但是快四十岁的人,早不是只管提出问题,不看结果的愣头青。最终还是要解决问题,建功立业。 其实,在明朝,在文官集团而言,不兴搞父死子继这一套。那些重臣、阁臣们的儿子,一般都不会在高位上。文官们更看重的是座师、门生体系。 所以,王承裕在父亲王恕取得如此高的成就之下,他其实已经把心思转向儒学上。 想想看,快四十岁的从七品兵科给事中能有何作为?最大的概率是给事中九年任满,外放布政使、按察使,或者在朝中升任寺监的部门。致仕前能混一个非实权的侍郎、尚书就算功德圆满。 但是,张昭在西北一顿猛操作,硬生生的让他的仕途起死回生。读书人,谁不想身穿绯袍,辅佐君王,下安黎庶? “子尚的意思是,京师算是边镇之外的大府,而天津卫靠海,再搞两个试点看看?” “正是如此。” 王承裕沉默了半响,点头道:“也罢,缓一缓更稳妥些。”他想要做成此事,仅凭着“清平正直”,没有张昭的支持,根本不可能成功。 前年,吏部右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王鏊上边策八条,最后都没有得以落实。涉及到军事,必须要有武将的支持。废除卫所制度,一样如此。 张昭“说服”老丈人,一切如他所料,都在设想中。心情放松,便问道:“大人如今已经面圣交卸差事,不知道新官职可有消息?” 西北试点成功,给国家增加数万在编的户口,这是要叙功的! 王承裕喝口茶,淡淡的笑了笑,很有点装逼感,矜持的道:“听京中好友说,老夫或许将任户科都给事中。” 张昭就笑,举起茶杯恭贺道:“小子为泰山大人贺!” 户科都给事中,正七品。王承裕看似只升了一级,其实不然。这个职位很牛逼! 第两百八十二章 重临小安镇 明朝的官场有数条鄙视链。第一,官员鄙视吏员。第二,进士出身的官员鄙视杂职官员。第三,清流鄙视浊流。 换言之,清流位于明朝官场鄙视链的顶端。他们可以鄙视任何人,都会被视为理所当然。 那么,清流指的是那些人? 答曰:翰林、科道! 所谓科道,“道”就是指的都察院十三道御史,编制共一百一十条好汉。而“科”就是指的六科给事中。 科道这两大派合起来,就是国朝的言官系统。号称:台垣。 王承裕王老大人别管科举成绩是多少,出道就进六科,成为清流,不得不说有个好爹还是很重要的。 别小看六科的从七品给事中们。做满九年之后转任,外放最少一任知府(正四品)。而正七品的都给事中们,外放就是一省参政(从三品)。但他们还不乐意,叫道:官升七级,势减万分。 而六科的都给事中们,除开任满升迁是快速通道外,还有一个牛逼之处:参与廷议。 明朝的政z规矩:得官之正,无过于廷议。而廷议,决定的都是六部侍郎及以上的官职。 另外,国家大事,亦可以用廷议投票来决断。譬如弘治皇帝就准备廷议对鞑靼的策略,是否采取张昭的建议,开启互市。 所以,六科都给事中这帮人一手握着部分人事权,一手握着部分决策权,更别说本职还有封驳圣旨的职能。其权力之大,超乎想象。 而给正七品的言官如此大的权力,也是明太祖在设计朝堂架构时一贯的思路:以小制大,位卑而权重。 王老大人得到这样一个美差,张昭以茶代酒,恭喜他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这么重大的消息,王承裕憋到张昭现在问才说,养气功夫确实到位。 王承裕捻须微笑,道:“此事还未最终落定,庆贺还早。”话虽然如此说,却是拿起茶杯轻轻的抿一口,接受张昭的恭喜。 张昭心里好笑。他这位老丈人哟。 … … 在王承裕家里吃过午饭,下午四时许,张昭带着心满意足的王小娘子和两个俏丫鬟启程回城北的小安镇中。 暂时没有返回南口村。他还需要事情需要处理。另外,他还需要去新军营中看看:假期该收一收了,准备新一轮的扩军训练。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城北的水泥道路中,拐进离城两里的小安镇中。丁管事的二儿子丁赞早早的带下人在小院外等候着。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少爷...,院子都打扫干净。里头的用度,夫人派车子送来。韩娘子正带人在屋里铺床。”丁赞二十八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容貌朴实,看着稳重。脸上带着谄笑。 他老子在蒋家庄上当管事多年,奉承着京中的太监。他在庄子中自小长大并没吃什么种地的苦头。因为性情机灵,被派到张昭身边当长随,负责琐事。 张昭原先的长随张泰平,自从西北回来后就一门心思读圣贤书,现在在村中私塾就读。 张昭点头,交代道:“你带两个人留下跑腿。其余的就先回村中。我要在京中小住几日。”又吩咐王武道:“小二,你带四名亲卫住在隔壁。其余的兄弟回军营住。顺便派人带个口信给吴臣,老林,我明日去营中议事。” 小安镇这里的小院只是当日张昭和李婉儿两人居住的。只有两进。婉儿心细,早把隔壁左边相邻的一间小院买下来。右边那家不肯卖。原来方晶租住的屋子也被租赁出去,并不卖。 王武敬礼道:“是,相公。”挑了四名得力的亲卫,其余二十多名亲卫都去往八里外的军营中。 张昭带着王小娘子进屋。里头韩娘子带着四名仆妇行礼,齐声道:“见过少爷。” 韩娘子二十五岁的年纪,鹅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皮肤有点黑,身材丰腴,很有风情,细声细语的道:“少爷,床铺都铺好。夫人让我们带的很多陈设,怎么摆,还要请姨娘示下。” 张昭听的这话怪怪的。主要是这几个称谓,太有古代气息。另外韩娘子的变化也大。很有张府内管家的气场,温柔、大气。只是,他的印象总停留在厨娘上。 婉儿把韩娘子派来,肯定是要负责他的饮食。 王絮雪站在张昭身边,她穿着一袭鹅黄色长裙,一米六八的身量,身段婀娜,脸蛋清廋,肌肤如玉,美不胜收。笑着道:“我叫瑶琴和秋月摆弄。你先忙吧。” 张昭倒是想起一件事,想想倒没好问,随口道:“小霞最近还在读书吗?” 韩娘子微笑着答道:“少爷,小霞年纪渐大,男女有别,没在私塾里读书了。”她在府里待得久,渐渐的放得开。知道张昭平常很随和。 张昭就笑,“说起来小霞也算我半个学生。婉儿和晶儿教她不少,功课荒废了可惜。军营这边不是有女校吗?哦,不说了。你先去忙吧。晚上口味清淡点。” 韩娘子微微羞赧,行一礼,带着仆妇们去前院里准备晚餐。 瑶琴好奇的在张昭耳边小声问道:“少爷,怎么了?” 张昭笑着搂住她,带着三人往屋里走,解释原委,“少爷我说错话了。我听伯宁他们说,军中百户方贯,就是老林妾室的弟弟,在追求韩娘子。刚才第一反应问她怎么不把小霞送到新军卫的女校中读书。这里离南口村是远,有方贯照顾着其实很安全。谁知道他俩的事情成了没?” 王絮雪掩嘴轻笑,明眸微嗔,“夫君,你堂堂一个伯爷,还打听这些八卦?” 秋月在一旁咯咯娇笑。 进屋里坐下,里面被韩娘子带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张昭环顾一圈,在小桌边坐下,嘴里振振有词的道:“我这叫关心下属。哪里是八卦?絮雪,你刚才从岳父家里出来,有什么话要对夫君说的?等会有人来拜访我。” 王絮雪略有些娇羞,含羞带俏,接过秋月倒来的温茶,端给张昭,低声娇柔的道:“赵姨娘催我赶紧生个孩子。” 张昭笑道:“你别听她的。最少要到二十岁呢。不然对你们的身体伤害很大。” 正要在说话时,一名仆妇进来汇报道:“少爷,锦衣卫百户钱宁来了。” 第两百八十三章 对钱宁的安排 钱宁并非第一次来小安镇这栋小院。穿着日常的蓝色长衫,头戴儒巾,坐在前厅中等候着,神情平静。心中则思索着张昭找他来有什么事情。 去年四月份,张昭出征前将他手里的白酒代理生意直接划给平江伯府名下的陈记商号经营。 他每个月因此而减少约八十两银子的收入。这令他心中非常的不满。 只是屈服于张昭的权势,他不敢言语而已。 张昭说是日后会补偿他,结果一去西北大半年,这事提都不提。回来就是伯爵,以张昭的如今的地位,他心里便是有意见,也不敢表露出来。 正想着,就见张昭穿着青衫直裰出来,头戴唐巾,脚踩青缎粉底靴,身姿修长,风采出众。 钱宁收起心思,毫无节操的跪地行礼,高声道:“下官参见相公。” 张昭明显的愣了一下。他多少有点瞠目结舌。钱宁这未来的反派大佬还真是个人才啊,还有没有一点底线?二十八岁快三十岁的人见到他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倒地就拜? “你起来吧。家中相见,不必多礼。” 张昭把钱宁喊起来,让仆妇上茶,直接说明叫钱宁来的目的,“钱校尉,我去年离京前,让你将二锅头在京中的代理权转交给陈记的陈夕凤,承诺给你补偿。 我近日准备联合人搞一条美食街,你近日把银钱准备好,不少于五百两,最好是能准备一千两白银。到时候,我留两个商铺的店面给你。” 张昭既然答应钱宁,说话自然是要算数的。 他手里有婉儿给他留的六千两白银,准备在京城南城外的法华寺一两里处,或者通州码头往京城而来的二十里官道处选一个点,搞美食街。 作为福利,他准备以成本价,卖一座或者两座酒楼给钱宁。算是兑现他的承诺。 做人,要信守承诺。当然,对敌人张昭是不会迂腐的守什么承诺。关键是钱宁这小白脸固然是未来的反派大佬,但在此刻,钱百户还算是他的小弟。 张昭内心里的当然不会信任钱宁。他对钱宁的“照看”是另有想法。 之前,对张昭而言,钱宁是他和锦衣卫联络的一条线,他甚至可以顺着这条线开辟出一条向上的出路来。 但如今,他受封新秦伯,手握重兵。锦衣卫于他而言,他是可以俯视的。 那么,钱宁对他的“未来”还有何作用? 答案其实很明确:牵制刘瑾。 不得不说,这就是先知者的好处。他知道在正德朝钱宁会备受朱厚照的宠爱。这小子是舔派高手! 前两天,张昭和朱厚照见面,刘瑾那若有若无的敌意,他还是能感受的到的。 这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刘公公他们是东宫潜邸旧人,天天侍奉太子,结果他从西北战场回来,依旧是深受太子信任。刘公公不心态失衡才怪? 张昭和朱厚照打交道,对这位正处在叛逆期时年十二岁的小正太还是摸的准他的脉络:很讲义气。 这个讲义气肯定不是仅仅对他而言,对“八虎”一样如此。所以,等到正德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八成还是刘瑾刘公公的囊中之物。 这个时候,张昭就需要一张牌来牵制刘瑾。 这张牌就是钱宁。 张昭不可能天天去皇宫或者豹房中跪舔朱厚照,他走的就不是这个路子。他现在差不多算是朱厚照所信赖的朋友。但是,钱宁可以啊! 张昭并不怕钱宁反叛,他根本就不打算信任钱宁。 要知道一点,皇帝身边亲信的位置有限,钱宁这个新人突然被他推荐到朱厚照身边,其和刘瑾就存在着天然的矛盾! 当然,这是最后的打算。他并不想让刘瑾、钱宁把朱厚照带到坑里去。但,总要做一手准备。 钱宁给张昭说的有点懵,“美食街?” 张昭笑着点点头,喝着茶,也不多解释,“你就理解为吃喝玩乐一条龙的地方就可以。预估会有两里长街。届时,这地方的治安,你要上点心。” 钱宁犹豫了一下,没敢质疑,换脸赔笑道:“好。小人这就筹措些银两备着。” 张昭道:“别借高利贷。这事没那么快。总得一两个月的功夫才有成果。” 像钱宁这种单身汉,或许有点银子在手。但是要短时间拿出大笔的银子,还是有难度。他提前和钱宁说一声。 “噢,谢相公提点小人。” 张昭似笑非笑放下茶杯,“钱宁,你这话说的言不由衷啊!不过,你以后会看到好处的。等会晚上,我约了人在崇文门外的清江楼吃饭,你随我过去。” 钱宁讪讪的一笑,躬身道:“小人遵命。” 心里对张昭的不满消散。他是真没想到张昭找他来,是为提前通知他。心中略有些触动。 不过,他对张昭的“美食街”计划并不看好。京中何时缺了吃喝玩乐的地方? … … 张昭住的离京城有点远,来一趟京城并不只是拜访王承裕就回去。他晚上约了陈记的东家陈夕凤、大明发展银行的卢员外,国泰商行的董朗,长宁伯周彧的长孙周修,英国公府的三子张铭,镇远侯顾溥的嫡子顾新,驸马都尉崔元在清江楼吃酒。 他约他们商议美食街的事。 毕竟三千亩地,就算划出一部分作为书院,未来的大学,但还是有很辽阔的区域。怎么也有个1500亩。要破土动工,兴建园林,需要大量的银子。 红楼梦里,贾府修建美轮美奂的大观园花费两三百万两银子。当然,扣除铺张浪费、上下其手的贪污,真花到园子里没这么多。但即便如此,要修建一个占地两三百亩的园林,花费绝对要几十万两银子。 而张昭手里有1500亩地。即便打算分期修建,那也是一个极其浩大的工程,吞金的巨兽。仅仅是靠白酒生意是建不起来的。 美食街就是他的新生意。 马车在暖和的晚风中抵达崇文门外的清江楼。张昭早早的派人订好二楼的包间。 夕阳中,崇文门外的商业区人流渐渐的稀少。这年头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城是没有宵禁的,但是正常做生意的商户都准备关门歇业。 当然,饮食行业和属于夜晚经济的行业依旧繁华。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是,相公。” 张昭下马车后,吩咐钱宁一声,带着庞泰到二楼的包厢中。此刻,众人都已经到来,纷纷起身笑着行礼,“见过伯爷!” 第两百八十四章 新生意(上) 清江楼外,人来人往。作为崇文门外商业区中最好的酒店,五间开的大门处,往来都是富客。 钱宁站在清江楼外的柳树下,青翠的柳树随晚风而舞动,吹拂着他的头巾,各种交谈声扑面而来。 以他的财力,并不是进不去清江楼吃一顿。关键是张相公这些陪客的身份。除开少数人,其余的,他一个锦衣卫百户望尘莫及、根本巴结不上。 “总有一天,劳资也要在这里摆一场酒,让京中权贵来相陪。不输张相公此时的场面。” 钱宁被张昭带来,这是一种将他当小弟,信任的意思。他心中有些感激。但他心中另有远大的“志向”。 当然,钱宁不知道的,张昭带他的真实目的其实不是要“培养”他的忠心。而是,以张昭目前的身份,搞聚宴要悠着点。他带钱宁来,是在锦衣卫报备。 不用怀疑,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问起来,钱宁绝逼不会为张昭隐瞒的。而张昭夜间在清江楼宴请宾客,锦衣卫要是不知道那才有鬼。 … … 奢华的二楼包厢中,古香古色,陈设典雅。 张昭笑着拱手,团团的回礼,道:“诸位都是在下的旧识,去年在下的婚礼诸位都是去了的。再这么客气就生分了。请!” 张昭下帖子宴请,说明是商议生意的事,除开董朗、卢员外、陈夕凤这是直接通知到本人,其余都是下帖子到各人的府中。 以张昭的脸面,英国公府、长宁伯府、镇远候府、驸马都尉府都是派嫡子前来。驸马都尉崔元因为年方三十一岁,家中的儿子都还小,只得亲自前来。 其实,明朝驸马的地位都不高。在嘉靖朝之前,连爵位都没有。张昭下帖子来请,崔元亲自过来,也不算跌份。 众人相互客气、寒暄中。主要是谈张昭的事。店小二赶紧将美酒佳肴送上来。 张昭自西北返京后,当天下午接圣旨封爵,第二天面圣,然后就立即回南口村。第三天来京和司礼监陈公公划走三千亩地,又离开回南口村宅着。 这里的七人,除了董朗在当天晚上的酒宴见过张昭一面外,其余人都没见过他。 他回京后就基本没有人际交往。 而这一周以来围绕着张昭的话题不绝。主要是当前是会试介绍后,而张昭又是诸多国事当中的要害人物,想不被议论都不行。 舆论主要有三件事,第一,张昭提出要和鞑靼互市,这被士子们喷成狗。 张昭的密折,内阁已经看过。弘治皇帝准备在武英殿中廷议。 第二,张昭和其岳父王承裕,在宁夏、固原镇废除卫所试点成功,现在很多人盯着他,是否会往全国推广。 很多人是希望阻止张昭的。废除卫所推广开,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第三,张昭在京西北划走三千亩荒地准备修建府邸。此事,在士林中风评极差。 如刚才张昭所算的帐,他得投入数百万两白银才有可能修建完成。这真是穷奢极玉啊!有点小成就就飘! 那个儒家门徒能看得惯这种行事风格? 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着当前的热点话题,张昭笑着道:“如诸位所言,我想要在京城西郊风景秀丽之处修建园林,花费巨大,得找一点赚钱的生意。” 恭陪末席的卢员外立即吹捧道:“伯爷的商业运作手法,绝对是国朝最顶尖的一拨人。说‘点石成金’都不为过。外头那些读书人眼界太窄。知道个什么?伯爷有国泰商行在手,修建一座园子并非难事。” 陈夕凤就坐在卢员外身旁,她固然是出身平江伯府,但平江伯府已经没落。她也就比卢员外身份高。这时,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要起来。卢员外这是不要节操了啊! 但,同时心里理解他。 张昭一个新晋的军功伯爵,提携卢员外发财,令其主持大明新军发展银行,占股一成。新军发展银行的资产据闻已经突破百万两白银的大关。 卢员外估计睡觉都在想着奉承张昭。因为,他这个位置,张昭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换掉。 陈夕凤漂亮的丹凤眼偷偷的看着张昭。她之前一直想要见张昭一面,委托张昭的长随陈康数次,主要是想在张昭的产业中多分一杯羹。而现在她自然没这心思。 第一,她执掌平江伯府的商号:陈记,在张昭和寿龄侯张鹤龄的较量中,力顶国泰商行。她已经得到丰厚的回报。 陈记,现在代理着顺天府的二锅头、五粮液销售,整个北直隶的玻璃制品销售。这一年下来的利润有近两万两。 否则,她哪有钱给她那个大哥挥霍:又是去教坊司,又是买大同的美人。混蛋啊! 第二,她只是平江伯府的庶女,以张昭如今的地位,还真轮不到她上去奉承。地位差距太大。 张昭被卢员外恭维,笑着摆摆手。国泰商行的玻璃、水泥产业都是赚钱的产业。弘治十四年的利润就有约三十万两。但是,国泰商行是弘治皇帝全资拥有。 赚来的银子,一半是给皇帝的,一半是要用来养新军卫。他在西北数次大采购,还有平常养兵。新军卫士卒的消耗,军饷都高于十二团营的。 其实,这次新军卫扩编至一万五千人,国泰商行同样得开辟新财源,否则就会感到吃紧。 当然,这话就不必告诉众人了。 “我打算在南城法华寺附近,两里处,或者通州码头往京城而来的二十里官道处选一个点,搞美食街。大约搞一个小镇的规模。诸位有没有兴趣参股?” 崔元三十岁的年纪,宛若文雅的士子,喝着酒,捧哏道:“张伯爷,美食街是个什么说道?” 他自从觉察到张昭圣眷正浓,早就改换立场。陈夕凤的二哥陈泰在崔元手下当值,这帮散骑都说崔元是恨不得跪舔张昭。此刻张昭当面,崔驸马当然是好好“配合”。 见几人都看过来,张昭说道:“美食街,就是集中修建酒楼、高档会馆,青楼,赌场,戏院,形成一个产业规模,产生集群效应。而我们这些股东,可以自己经营,也可以收地租。当然,最主要的捞钱手段是搞房地产。我这里有一份商业计划书,你们大家看看,然后告诉我答案。” 说着,从庞泰手里接过文件袋,分发给众人观看。 第两百八十五章 新生意(下) 驸马都尉崔元最先接过张昭带来的文件在八仙桌边看起来,其余的几人身份少次于他,得等等。周修、张铭、顾新看着崔元,一边等待,一边思考着张昭的提议。 而国泰商行的总经理董朗,他坐在陈夕凤旁边,开口道:“子尚,若是美食街,修建在南城恐怕会好一些。南城这里繁华,有足够的人流量。” 虽说之前见张昭时,张昭已经纠正过他的称呼。“元明,你我相识于微末,直呼我表字就行。”但他哪里能够?刚刚又给张昭纠正一回。要说他心中不感激那是假话。 张昭是真将他当朋友。 而张昭要搞美食街,其余几家他不知道答案,他、陈夕凤、卢员外三人肯定是无条件听指挥。所以,他直接跳过技术环节,谈论地址的问题。 陈夕凤放下乌木镶金的筷子,出声参与讨论,明艳的丹凤眼仿佛含着一泓秋水,一股娇媚的风情扑面而来,偏偏她只是二九年华,又带着少女的青涩、娇嫩。自有一股独特的魅力。 她声音清澈的道:“放在法华寺之外一里出固然是好的。但是,相比于通州往京城来的官道而言,南城这里的土地太贵,想要修建一座二里长,小镇规模的销金窟,初期买地的成本太高。放在城东的官道,买地的成本低一些,但又受限于人流量。” 一语点出问题所在。 她十八岁能执掌一府之商号,一年利润近两万年,固然是搭上张昭的顺风车,但水平、眼光都一流! 卢员外小口抿着酒,道:“陈掌柜,这就得看伯爷拿出的方案。若是能吸引人流前来,就可以放在买地便宜的地方。若是要依赖于南城的人流,那就不能考虑买地的成本。” 张昭笑道:“吸引人流的方案,我已准备好。我准备在美食街中主营一座酒楼。采取我新‘研制’出来的味精做菜,吸引京师民众前来消费不难。 所以,方才陈掌柜说销金窟,这个概念是不对的。小镇的定位太高端走不远。京中人口只有两百多万,消费水平达不到。定位应当在中产阶级和高端人士结合起来。 我不在小镇中禁青楼、赌场,是因为这年头并没有好的的娱乐方式。不得不妥协。这两个行业,进驻的必须是京中最顶级的商家,与普通民众隔绝开。 另外,我刚才还说漏一点,我还准备在小镇边缘修建一座足球场。用于比赛用,以此吸引人流。 所以,买地价格、借助南城这两个方面因素都要考虑一点。真把这小镇修的太靠近通州,估计也难以吸引人去消费。” 张昭的计划,说的更直白点,就是想要把京城的城区往外扩一点。现在可不是嘉靖那个聪(傻)明(逼)皇帝当政,给人打到京城来。现在京师南城根本就没有修建瓮城。 而张昭所顾虑的是,新城区(小镇级)往南还是往东摆,距离老城区多少远合适? 陈夕凤心里暗自撇嘴。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的方案?当然,表面上她可不敢去指责张昭。小口的抿着鸡汤。 崔元干脆的把手里的商业计划书递给张铭,这玩意儿他看也不看懂,不如听张昭说。“张伯爷,既然你都有通盘的考虑,我愿意参一股。” 他倒不是单纯的要跪舔张昭,所以盲从。而是,张昭在商业上的成绩和他的战绩一样很彪悍。 崔元等人并不知道国泰商行是弘治皇帝的。但看得到,玻璃产业现在有多少人眼红啊!特别是那个单向玻璃出来后,京中权贵都在更换府邸的玻璃。 他愿意跟着张昭掺和一把。 张昭微笑着举杯邀请崔驸马喝一杯,道:“谢崔大人的支持。不过,这门生意投入比较大。而且,需要耗费时间、精力。诸位作出决定还是要慎重。 我所设想的步骤。第一步,我们需要购买一个区域的土地。尽量选择荒地多的位置。需要拆迁的民居、良田先购买下来。 第二步,我们先修水泥路,修建小镇一期工程。首先修建酒楼、会所、戏院等设施。同时,修建一批商铺、住宅。或租售、或卖。回笼一批资金。 第三步,进行二期、三期开发。并将小镇的人流稳固下来,形成口碑。 我还没有确切的计算,大概的估算了一下,初步投入的资金约在十万两左右。后续资金可以向大明发展银行借贷。 现在就看诸位的想法。我需要借助于诸位的人脉、资金、人力,来缩短工期、招揽客流,顺利的完成这个项目。” 张铭将商业计划书递给顾新,笑呵呵的道:“张伯爷,这事算我们英国公府一份。不过,我有个问题,这么大的工程,那有足够的人力来修建?” 张昭道:“这个我去想办法。” 几名勋贵都流露出“我懂的”笑容。勋贵吗,想要找人干活还不是简单的很?京城里的大头兵多得是。以张昭的权势,拉个五六千人轻而易举。 张昭笑笑,也不解释。 顾新和周修都表态参加。张昭写的商业计划书完全没什么大的作用。完全是靠他个人的人脉和过往的商业成绩起的作用。 接下来,开始讨论筹备工作的一些细节,和下一步碰头的时间。至于说各家所占的股份,这要等两天才能确认。他们都要回去报给家长定夺。 酒宴结束后,张昭送他们到包厢门口,将陈夕凤、董朗留下来。 … … 崔元和周修,张铭,卢员外三人在清江楼道别,坐上马车在春风沉醉的夜晚回家。 他娶的是公主,不能在外面浪的。而且,他家就住在南城这里。 此时晚上八点多,将近九点,京师九门早就关闭。周修少年心性,骑着马带着奴仆往法华寺而去。 比较纯洁的同学可能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京师南城的法华寺确实是寺庙,但是寺庙外的一带就是青楼。京中的青楼并只有城内的教坊司。 张铭有家室的人,返回英国公府。 卢员外摇头晃脑的去外宅。到他这个年纪,外面养个小的,实在常见的很。 刚才张昭已经和他提了,准备以个人的名义向他贷款来运作美食街项目,叫他最近做好资金准备。 这不是问题,他是感慨陈夕凤到底是美人,天生就有优势。至于说张伯爷把董郎留下来,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平江伯府现在都垮成什么样?别说庶女,即便是嫡女,只要张昭想要,他们都会乖乖的送过去。 第两百八十六章 人才 马车咯吱咯吱的响着。南城这里的道路,大部分都铺上水泥。下雨天特别清爽。 崔元穿着长衫,有点微醺的感觉,坐在镶嵌着大块玻璃的马车上,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笑意。 卢员外心中所想,和他想的差不多。 方才酒桌上谈起张昭最近要大修府邸的话题,张昭不就说他喜好大宅、醇酒、美人吗?十八岁的年纪就有一妻两妾。再多增一房不是很正常? 早就听闻陈锐的庶女是一只金凤。今日一见,确实是名不虚传,异常的美丽。 崔元手指头轻轻的敲着,嘴里唱着戏。 他看得出来,长宁伯、英国公、镇远侯这三家多少有点敷衍,只是给张昭面子的意思。他们不缺钱啊! 然而,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好机会。他愿意赌一把。张昭不说初步资金要十万两吗?他愿意拿出一万两占10%的股份。 他在天子面前,是一个可以谈论书画的朋友。而张昭在天子面前,是可以谈论国事的心腹。 他就算亏掉这一万两银子,能结交好张昭也是划算的。更何况,张昭的口碑非常好。 … … 董朗找个“更衣”的借口离开包厢,张昭清楚的看到清江楼二楼包厢明亮的烛光下,眼前娇媚、明艳的大美人俏脸上浮起羞愤、委屈的轻红色。 “我去!都他妈想到哪里去了?” 张昭心里无语。他脑子有病搞潜规则啊?哦,应该可以叫明规则。没见陈夕凤都是认命的态度。 换言之,他现在想做点什么,陈夕凤都不会反抗。 张昭没兴趣干坏事。一个男人可以风流,但不能下流。径直道:“陈掌柜,我留下你,是要你为我执掌、运营这个美食街项目。你有没有兴趣?” 刚才一番讨论,很明显,陈夕凤的商业才华在董朗和卢员外之上。美食街的建造、起步阶段他会上心,但是繁琐的建造工作、以及建成后的运营,他可没时间耗在这里。 陈夕凤微怔,水汪汪的丹凤眼看着张昭,半响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平江伯府的一个庶女,若是给张昭做事,打理生意,她在京中的地位还用说吗?而地位,往往会意味着财富,人生更多的自主权,在商场上的肆意! 但是,陈夕凤心中依旧警惕。她好歹在商场上混了近两年,她怕张昭设套坑她,下意思的后退半步,清声道:“ 伯爷,为何是小女子?董经理、卢员外都是很好的人选。而且,小女子为女儿身,打理美食街的生意,其实多有不便。” 张昭看陈夕凤一眼,拿起茶杯,走到窗户边喝茶,看着夜色,半响才回头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人才!你经商的水平、眼光都高出他们俩。” 张昭并非是柳下惠。婉儿、王小娘子都是极其出色的大美人,他朝夕相对,更有方晶,两个俏丫鬟相伴,但依旧觉得陈夕凤很美。她是另外一种美人风情,令人心醉。 但是,他谋划的是一桩大生意。心思并不在陈夕凤这上头。欣赏一下大美人的美丽、风情,这是可以的。但一个男人若想成就一番事业,只想着下面,是成不了事的。 再者,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去做强迫的事情。 陈夕凤见张昭走到包厢的窗户边,他所带来的压迫感才稍稍消退,而快两盏茶的功夫(约半小时),她羞愤、憋屈的心情这会调整过来。 此刻听张昭称赞她是人才。心里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误解张昭了。同时,也体会到张昭走到窗户边喝茶,以及给时间她调整心情的体贴。 陈夕凤穿着青色罗裳,冰肌雪肤。一米六六的身高,身姿丰腴,盈盈的一礼,干脆的道:“小女子愿意为伯爷效劳。”声音清澈动听,如同清溪流泉。 张昭在窗户边笑着点头,“别用‘小女子’这样的称呼,我听着绕口。用‘你我’就可以。 作为你担任总经理的回报以及激励,这次美食街的投资,我允许你个人占2%的股份。陈记所占的份额,视你家里投入的银子来决定。” 陈夕凤反应很快,略微一沉吟就明白张昭的意思,再向张昭盈盈的福一礼,道:“谢伯爷。陈记会投入一万两白银,占10%的股份。我个人想在大明新军发展银行开户,我的股份和收益都存在这个账户上。” 张昭道:“这没问题。行了,美食街的重担就算是落到你头上。你尽心的去做。有什么困难,你和我说。你去叫董朗进来吧。我还要和他谈一谈。” 陈夕凤轻笑着道:“我一定不负伯爷所托。伯爷,你是不是打算在京中废除卫所,然后让那几十万的卫所兵帮我们修建美食镇,然后再把房子买给他们?” 张昭禁不住多看这个二九年华的美人一眼,确实很有水平啊,一口叫破他的盘算,笑一笑,指指门外。 陈夕凤展露一下“锋芒”,屈身盈盈一礼,退出包厢中。 … … 董朗推开包厢们进来。 张昭没好气的道:“元明兄,虽然京城里的士子在骂我,我这形象还没崩到那种程度吧?” 董朗讪讪的一笑,干咳道:“咳,子尚,是我不对。我自罚三杯。” 一问一答,倒是让两人回到前年在青龙镇时熟悉的感觉。 张昭笑着摇头,制止董朗罚酒的举动,道:“记在下回吧。别喝多了,我找你有正事。” 董朗看过来。圆圆的胖脸在灯光下认真起来。 张昭拿两把椅子,搬到八仙桌左侧和董朗相对着坐下来,“元明,这次修建美食镇是我的私事,国泰商行不要参与投资。而你个人,我是建议你投资的。” 有味精打底,他的酒楼是不可能亏损的。至于说利润更高的青楼、赌场,他是不打算涉足的。这点底线他还是有得。 其实,是因为明朝没法搞cbd,否则他哪里要这两个行当进来? 而这个美食镇项目,说到底还是一个房地产项目。这更是不可能亏本的。 当年,关于这个行业的趋势有一句很出名的话:长期看人口,中期看土地,短期看金融。 京师人口繁衍、增多是大趋势。他手中握着重兵,鞑靼人不可能再打到京师来。而随着明朝国力的增强,京师扩张城汉唐时长安那样的大都市同样是大趋势! 董朗苦笑道:“子尚,我肯定是信你的。关键是我个人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我估摸着和我爹商量一下,在把族里的资产算进来,能凑个5千两。” “那算你5%的股份。”张昭利落的道:“这是私事。我现在和你谈公事,国泰商行接下来要涉足两个产业。第一,布匹。第二,钢铁。” 这个消息太突兀。董朗惊讶的张大嘴,“啊…” 第两百八十七章 推动工业之心 国泰商行涉足布匹行业,这没什么问题。商行在西北地区不就经营着数个织布厂制造毛衣、棉衣吗? 而董朗家里就有布匹生意,甚至染料配方还是张昭卖给他的。所以张昭想要让国泰商行涉足布匹行业,实属正常。 但是,炼铁行业怎么搞? 国朝的铁矿是朝廷所有,私人开矿要给朝廷交钱,方才允许炼铁。除开资格外,炼铁技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各家都是敝帚自珍。 张昭起身,拍拍董朗的肩膀,道:“元明,我年前叫你准备十五万年银子交给萧公公,这事你有印象吧?” 董朗点头,疑惑的看着张昭。 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印象?国泰商行去年大半年的利润约为三十万两白银。张昭人还没回京中,就有书信来,叫他将利润提取一半给司礼太监萧敬。 这十五万两银子以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银票占五万两,白银占十万两。至于这钱用来做什么,自然不是他一个小人物可以揣测的。 张昭轻声道:“国泰商行是天子的!” 董朗浑身一震,随即大喜。这意味着他们是皇商啊。这要经营铁矿就合情合理。 张昭点点头,道:“我建议天子在宣府、榆林两镇开互市。届时要卖些日用品到草原上去。棉衣、毛衣咱们是不卖的。这是给我们自己人御寒用的。只卖丝绸给他们。 但是,铁锅,美酒、玻璃却是必须要卖的。商行这边要做好准备。炼铁的基地可以放在唐山。” 董朗神情郑重,应道:“嗯。我回亲自盯着这件事。” 张昭笑笑,“你用心就好。炼铁的事不是几天就能完成的。回头我找工部、兵部要些工匠帮忙。总得先把铁锅练出来,再论其他的产品。我是准备在小镇中起高楼的。” 钢筋混泥土了解一下。 按照后世的标准,京城现在顶多发展到二环,外加一个南城。但是日后土地必定是稀缺资源,修建楼房也会是一种趋势。 张昭和董朗聊完,带着陈泰绕道回北城。马车摇摇晃晃的在月光中走着。 经济,归根结底还是要为政治服务的。 他已经和岳父王承裕商议好再搞两点试点的事情。那么,如何吸收多余的劳动力,这就是他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他已经在推动这件事。陈夕凤一口叫破。 而朝中关于互市的争论,别看现在京城中的士子将他骂成狗,但他还是有把握推行成功。 盖因,弘治朝的君臣,不是晚明时的那帮所谓的道德君子,还是知道做实事的。如果,真论削弱鞑靼人,这互市为何不能开? 而开互市,张昭就得保证国泰商行在其中分一杯羹。他真搞什么大公无私,下次弘治皇帝会听他“忽悠”? 贸易顺差,这笔利润给权贵们吞下去也是吞,给弘治皇帝吃一口有何不可? 至此,他的整体布局基本完成,就等着弘治皇帝召开廷议,把事情落实下来。 他之所以要国泰商行涉足布匹、钢铁行业,还有另外的考虑。 众所周知,穿越者要改造世界,第一要务是要提高本朝的人口。而现在才是十六世纪初,美洲的土豆、玉米、红薯这三样高产农作物连影子都看不到。 全球的地理大发现才刚刚开始啊!他想搜寻也没辙,除非他也推动大航海。 但是,对明朝的利益集团而言,征服海外的土地,根本没有动力。他们连可见的陆地都还没征服完呢。西方搞大航海,那是因为奥斯曼帝国把贸易路线给掐断了啊! 所以,要推动整个明王朝的国力增长,从人口红利上想办法有些难度。办法不是没有。那就是打下更多的膏腴之地,移民过去屯田,繁衍人口。 然而,这比高产农作物慢太多啊。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人口爆到十四亿? 明朝人口统计数据,不同的历史学家给出的人口估算不同。最少的认为明末时只有六千万,最高的认为1600年(万历二十八年)有1.6亿人口。 那他只剩下一个办法:提高社会劳动生产率! 这个名词,不用过多的阐述吧? 简而言之,就是他只能去推动第一次工业革命,搞大机器生产,以当前的人口,爆发出更大的产能,创造出更多的财富,从而使明帝国崛起! 第一次工业革命,起始于织布机,以蒸汽机的广泛应用为标志。而钢铁产量是工业国家的能量体现。 所以,张昭要让国泰商行现在就涉足布匹、钢铁产业! 张昭坐在马车中,看着夜里的京城变得沉寂,灯光稀疏。心中微微感叹。 以后不会这样了。 日后的京城,必将成为全球最大的城市,政治、经济、文化、金融、教育的中心。那时,京城将拥有近千万的人口,不夜城! … … 城东一处富贵的府邸中,数人正在静室中密谋。 这里是定国公府的府邸。定国公之孙徐光祚正面色兴奋的和其他两人商议着。 旁边站着一名温文尔雅的书生,中等身高,身形清廋,闭口不言。正是今日上午大骂张昭、落第的金陵国子监生顾耀诚。 成国公之子朱凤看顾耀诚一眼,“吕大人,此子没问题吧?” 被称为吕大人的中年男子颌下长须,带着黑色的四方平定巾,一看便知是文官,道:“叔时有匡扶天下之心。自金陵而来,又深悉京中舆论。事无不可对人言,他听听无妨。” 这其实是栽培后辈的意思。 徐光祚忍不住翻白眼。 他们几人汇聚在此,商议的是阻拦张昭废除天下卫所的事情。这件事触动了武勋集团的利益。 定国公属于上公,但在永乐、宣德朝之后其府慢慢的衰落。徐光祚的爷爷老迈不堪。他是第一袭爵人选。最近底下的武勋们闹腾、串联。武勋之首,英国公根本不打算出头,而是选择观望。但他认为这是一次令定国公府重新回到政z舞台的机会。 朱凤出现在这里自不用说了。他府上和张昭关系不佳。 御史吕纪先和金陵魏国公府来往甚密,他本就是南直隶苏州府人。此次阻拦行动,主要靠此人来定计。 吕纪先道:“张昭深得天子喜爱,想要扳倒他,一次两次是不行的。但是,必须要去做。本官决定上书弹劾他。另外,造势、联络就要看诸位的。” 第两百八十八章 弹劾奏章 三月中旬,殿试前夕,京中针对张昭的舆论,或者说针对是否废除天下卫所的舆论忽而爆发,并且声势浩大。 都察院江西道御史吕纪先连上弹劾奏章拉开序幕,他在奏章中力陈废除全国卫所之弊端,并弹劾张昭种种不法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以下罪状: 第一,藐视朝廷法令。将被贬到前顺天府通判方珍父子,他的小妾的父兄三人,假其为新军营效力,带回京中。 若是人人效仿,置朝廷法令如何地? 第二,以权谋私。 趁着西北固原、宁夏两镇废除卫所试点之际,与地方缙绅相勾结,利益交换。 三原王氏的瑞昌号拥有燧发枪、水泥的制造技术。如此重要的技术,怎么能交给地方缙绅? 而张昭本人就娶了三原王氏的女儿为妾。 并趁机在西北设厂捞取商业利益。经查国泰商行分别在灵州、宁夏城、红城堡、固原城等地设厂。 第三,妄测圣心,骄奢淫逸。 天子因其功赏赐府邸,张昭却要在京西南占地三千亩。美其名曰:求田问舍。敢问起楼阁花费几何? 而且,张昭如此惺惺作态,是怕天子猜忌而效仿前朝故事吗?然而,如今是圣天子当朝! 第四,欺君罔上,罔顾圣恩。 王承裕为求官而屈身于张昭,何其无耻!堂堂两榜进士,不思报效国家,而嫁女给张昭为妾,相互勾结,谋夺利益。其罪几何? 张昭如此行径,不是欺君又是什么? 不得不说,吕纪先关于张昭的黑材料还是准备的比较充分的。他的奏章一经递交、传抄。立即引起科道的轰动,纷纷以此为蓝本,上书弹劾张昭。 明朝的奏章上交流程,有两条途径。第一,经由通政司递交给内阁。第二,在会极门那里投递,每天都有小太监在那里等着的。 吕纪先的奏章是交给通政司的。而通政司对奏章是要存档备案的。奏章内容根本没到宫中,就已经传遍。舆论迅速的发酵。 而大明朝的舆论风潮向来是小弟们先上:开宗明义,表明这次我要搞谁,因为什么原因,不相干的人让开。 大佬们不会在一开始就表态。 在这股风潮之中,科道言官,六部主事这个级别的官员纷纷上书。不仅仅张昭挨骂,王承裕、王恕都被吊起来打,王小娘子亦被安了个“品行不淑”的骂名。 这要是在现代社会,够的上打一架的标准了。但是,在大明朝的骂人特色中,只是一般般。大臣们骂皇帝,都敢连皇帝的祖宗一起骂的。 在这“嘈杂”的骂人声中,有的人认为张昭提出和鞑靼人互市,是为了转移废除卫所的注意力。 还有人骂张昭怯弱避战,封爵之后开始腐化。 京城之中在短短的数天之内,仿佛一个巨大的木材堆被火星子的点燃,烈火熊熊。 而张昭正在新军卫中。 … … 三月十八日,弘治十五年的殿试照常举行。题目是弘治皇帝给的:论与北虏互市之利弊。 最终的一甲三人是:康海、孙清、李廷相。会试第一的鲁铎的名次是二甲第二。 这一科的会试主考官是李东阳。这些士子全部都算是他的门生。 殿试的时间就夹杂在这次舆论风波中。三月十九日,弘治皇帝下旨,令二十日上午在武英殿廷议与北虏互市之事。 十九日晚,一场春雨不期而至。 已经改名为“新军营”的新军卫军营外的住宿区中,没有在张昭身边当值的王武和妻子吴姗厮磨后,在房间床榻中说着体己话,窗外夜雨滴落。 吴姗是原甘州卫指挥使吴桉的女儿,王絮雪的好友。本来家世不错,现在自然是衰落下来。固原镇的卫所、军户、军籍都废除掉了啊。 而王武虽然因战场指挥失误被贬斥,失去带兵的机会,但作为张昭的亲卫首领,地位并不低,而且还是新军卫的元老。官任千户。每月的饷银60两。朝廷赏赐和战场缴获另算。 吴姗枕着枕头,“老爷,妾身听说外面很多官员都在弹劾张相公,这没事吧?” 王武幸福、惬意的躺着。他当日跟着相公、王姨娘游湖,倒是一眼看中吴小娘子,后来在固原城成就姻缘。 “能有什么事?相公这是挡着一些人的财路了。在西北时,有新军卫镇着,你爹他们不敢动。回京之后,这天下的反扑压力都汇聚过来。闹腾的很。” 吴姗担忧的道:“那还不怕?” 这可不是在西北。张相公在新军卫的军权,指不定一道圣旨就会被剥夺。她跟着新军卫家属一路抵达京师。可是非常清楚新军卫的门道。新军卫有一门课,叫做思想教育课。每天都在讲忠君爱国。 这或许也是天子并不猜忌张相公在京城外手握重兵的缘故。 王武笑呵呵的道:“这天底下的事,总就是天子说了算。相公只要不在这上头犯错,有什么可怕的? 相公这段时间在营中制定提高辅兵、乙等兵、甲等兵待遇的方案。没功夫理会外头的事。那帮人加起来,都打不过新军卫。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护送相公去皇城中。可以你家老爷我官职太低,不能进去看大戏。” “哦。” 吴姗乖巧的应一声。不管她的少女时代是如何刁蛮,又是如何调皮、狡黠,出嫁从夫。她不可能如好友王小娘子那样,在张昭的宠溺下,还保持着少女时的本色。 不过,她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是在想自家老爷说的大戏是怎么回事。 邸报上不都在说废除卫所的事吗? 和北虏互市的事情,有什么大戏可看?无非就是反对和支持罢了。 … … 二十日的清晨,张昭在军号中起床,洗漱完毕后,换上伯爵公服。头戴乌纱帽,穿右衽盘领纻丝绯袍,系玉带,踩黑靴,手拿笏板,坐马车进城。 他刚刚签发了提高新军营普通士卒待遇的命令。将乙等兵的军饷从每月五钱银子提高到一两,甲等兵提高到一两五钱。小旗、副总旗、总旗各有提升。 盖因有些新兵娶妻后,有小孩,家里开销增大。而京城这里的粮价还是一两银子两石。他必须得让军中精锐士卒安心训练、杀敌。而不是为柴米油盐苦恼。 “以后物价还要涨。军饷也得慢慢提高啊。养兵的花销逐步增多。” 张昭轻轻的抿抿嘴,把思绪回到今日武英殿议事上来。他需要给重臣们讲一讲贸易课。 第两百八十九章 激辩(一) 乾清宫中,宫女们帮弘治皇帝穿衣、洗漱。看天色,今天早朝自然是有免掉。 其实,明朝自成化皇帝之后,皇帝不上早朝不是什么稀奇事。弘治皇帝在早朝上早开始懈怠。阁臣每次劝谏,点头而已。只是,弘治皇帝每天都会召见大臣,没人会说他不勤政。 弘治皇帝在东暖阁中吃着早餐,清晨的阳光在宫殿檐角斜斜的照射来。太监萧敬在餐桌边侍立着,顺着天子的意思,讲着最近宫内外的一些“趣闻”。 “殿试结束后,士子们在京中交游。基本都是在议论新秦伯张昭关于废除天下卫所的议论。” 弘治皇帝喝着燕窝粥,神情温和,不疾不徐,“王承裕的折子递上来了吗?” “还没有。” 弘治皇帝点点头,“嗯。这样也好。事情一件件的来。” 自去年西北大胜后,本来今年开春以后就非常轻松的。他每日只是照常处理政务即可。最忙时就是二月份免掉河南灾税粮。可自打张昭回京后,他倒是忙起来。 忙一点无所谓,能解决问题,让皇明蒸蒸日上,他并不介意。 其实,是否和鞑靼人互市,他本来只打算和三位阁老、兵部尚书马文升商议。 但是,在御前会议中,首辅刘健和次辅李东阳意见不符。刘健持反对态度。而李阁老支持张昭的提议。谢阁老又是另外一种意见。 他不得不下令廷议此事。他个人内心中,还是倾向于张昭的方案。 早饭后,弘治皇帝消消食,看了几本奏章后,就往武英殿而去。 … … 昨夜小雨,到二十日上午,云消雨霁。 皇城东南的文渊阁中,首辅刘健交待服侍他的中书舍人几句,离开公房,往武英殿而去。 沿途的官吏,纷纷避让在路旁。和刘健有关系的,则恭敬的行礼。 稍后,李东阳,谢迁两人纷纷从文渊阁中出发。 而此时,参加廷议的文武官员已经陆续的从东华门、或者西华门进宫,往武英殿汇聚而来。 张昭上次来武英殿还是前年。因为,他教朱厚照踢足球,被刘健等人知晓,谢迁令人弹劾他荒废太子学业。 当然,这件事的本质,是文官集团中的某些人想把他从太子身边清除出去。 当时,在武英殿中的群臣规模要小得多。毕竟,涉及到皇太子的学业、名声。只有重臣在。 而现在张昭走进武英殿中,就发现足有三四十人。或是绯袍,或是青袍。青袍很好理解,这是科道。十三道掌道御史,六科都给事中都有廷议资格。 张昭的便宜岳父,新上任的户科都给事中王承裕就在殿中。不过,他最近挨骂比较多,正闭目养神,并没有和同僚们交谈。 绯袍自然是阁臣、尚书、侍郎们。外加都御史戴珊,通政使秦云舒,大理寺卿。 相比于文臣们豪华的班底,武臣们就只有寥寥数人,俱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这还是和军务有关议事的廷议。若是人事议题,武臣就不用来了。 大殿之中,以御座坐北朝南为基准,文左武右。张昭走到武臣班列的末尾站着。 张昭刚一进来,各种目光就冲着他看过来。 满朝文武大臣,见过张昭本人的不少,没见过他的一样不少。甚至几个科道言官在奏章上骂张昭骂的狗血淋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正主。 张昭倒没什么好怯场的,目光平静的站在自己的位置处。正好在镇远侯顾溥下首。 随后,净鞭三响,弘治皇帝在随行的太监们簇拥下出来。 “臣等参见陛下!” 武英殿中群臣在建极殿大学士刘健的带领下躬身行礼。明朝和“我大清”还是有区别的,不是每次见到皇帝都要下跪。大臣们有一定的体面。 “平身!”弘治皇帝坐到御座上,俯视群臣,目光从武臣班列末尾的张昭身上扫过,开始议事。 张昭关于和鞑靼人贸易的那本奏章,内容早随着邸报传遍朝堂,十三布政司。但是这本被内阁票拟后的奏章,还在弘治皇帝手中,此刻弘治十二年的状元、翰林编修伦文叙充任读本官,朗读张昭的奏章节略。 等中年大叔模样的伦文叙朗读完,弘治皇帝环视群臣,徐徐的道:“诸卿对张爱卿此议有何疑虑均可提出来,让他解答。” 武英殿中出现短暂的沉寂。 今日议事的主题,群臣当然都是知道的。只是,最敢言的科道言官们最近都集中精力骂张昭搞的废除卫所的事。关于边贸互市,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观点,总不能在御前乱开口。 户部尚书侣钟道:“张都督,本官有一事不解。何谓国内生产总值?天下之财九分,有其定数。按照张都督的观点,天下的财富是可以增长的?” 侣钟够不上名臣的坎儿,但也算是能臣。在明朝有一种财富观点很盛行:那就是天下的财富总值是定数。 朝廷收税也好,赈灾也好,都是在分配天下的财富,而不是创造出财富。 至于说,每年税赋的多寡,这是因为在各个环节的开支增长、浪费,还有就是缴税百姓在减少的缘故,更多的财富、人口被缙绅们隐匿、获取。 所以,这就有造成两种方法。第一,要求节俭。社会风气奢华往往会被士大夫们认为世风日下。第二,增加更多的在册百姓,增加税赋来源。 王承裕在西北试点,废除卫所,给国家增加数万可以缴税的百姓。所以在废除卫所还没有定论的情况下,就给其酬功升职。 至于说为什么不去清丈土地,清查人口?这个别问,问就弄死你。 新军卫晋升为新军营,张昭是以伯爵的身份担任新军营都督,拱手道:“侣尚书,在下认为是的。劳动创造价值。具体到边贸这件事上来,核心思想就是两条。第一,朝廷只收税,交易完全由民间商号去完成。 第二,交易的物品要作出限制。用日常消耗品、奢侈品去交换战马,毛皮。” 张昭根本没和户部尚书争辩,而是直接往贸易问题上带。去阐述劳动价值论,他疯了才干。他理论水平没那么高! 户部尚书侣钟当然知道贸易的好处,他干的财务工作。他只是担心搞互市搞得亏本就麻烦。现在听张昭这么说,朝廷只管收税,点点头。 这时,另外一人出声。 第两百九十章 激辩(二) 说话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官员,身穿绯袍,身量微高,消瘦,长须飘飘,颇显俊逸之态。 “张都督此言似是而非,讲的模拟两可。看似前景无限,实则是废策。本官有几个问题倒要请教张都督。” 武英殿中正“开小差”的科道言官们瞬间振奋精神。说话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宇。 这个官职,在此刻的武英殿中不能算有决定性份量的。但是,刘宇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大学士刘健一手提拔起来的。 早前,坊间传闻首辅刘健不支持互市,看来传言非虚啊! 张昭知道开胃小菜之后,正餐开始,拱手道:“不敢。请老大人提问。” 刘宇目视张昭,冷哼一声,道:“本官不知道你的劳动…创造财富这个观点是不是对的?但是,鞑靼人并非是傻子。在草原上,其部骏马或许仅仅百十两银子一匹,难道互市时,他们会以这个价格售卖吗? 而你所说的丝绸、玻璃等奢侈品,售价动辄成百上千两,鞑靼人会买吗?本官是担心互市贸易根本无法做起来。 根据昔年互市的经验来看,卖得最好的是酒、茶叶、盐、铁锅这类物资。以骏马换此类物资,最终,在双方的贸易真的能是大明占到便宜? 你鼓动舆论,蒙蔽圣天子。居心何在?” 任何事情,都怕有心人研究。像张昭要废除天下卫所,在汹涌的舆论中,连募兵制的弊端都被人指出来。此时,左副都御史刘宇对张昭的互市奏章研究就非常透彻。 张昭给弘治皇帝说:我们卖奢侈品给鞑靼人,鞑靼人卖战马给我们,他们肯定亏。 这是弘治皇帝对奢侈品没什么概念。什么奢侈品,他消费不起?所以,他并不觉得张昭说的有什么问题。 但是,在刘宇这种老练的官员看来,这是扯谈! 鞑靼人又不是傻子。他们互市,是为了改善,追求美好的生活,他们要采购的是日用品。而历年的互市数据也显示出来这一点。 而且,来边镇互市的绝大部分都是些牧民、小贵族。这部分人的需求就是日用品。你在市场里运一堆奢侈品来,难道他们会买? 言官们纷纷交头接耳。 “这话问在点子上。” “此策不可行。” “张都督到底年轻了些,于国事有些想当然。他在西北推行废除卫所制时,也是几番反复。此策只怕也要改改才行。” 在武英殿中的纠察御史吼道:“肃静!”老大人们也是人,不可能个个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遇到事情在御前私自议论几句非常正常。而朝廷在议事时通常设纠察御史维持秩序。 张昭等议论声安静下去,方才从容不迫的道:“刘老大人别急着给我扣帽子。我自会解释。 刘老大人的问题,说到底,是如何将奢侈品卖给鞑靼人,对吧? 首先要明确一点,鞑靼人的社会架构,牧民是贵族的附庸,其部落的大部分财富是掌握在少数权贵手中的。 所以,对日需品,诸如:酒、茶叶、盐、铁锅这类的商品的需求,它是有一个上限值的。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卖日需品。而是日需品和奢侈品相比,量要小。这就是我在奏章中写到的,要将贸易总量提到百万两白银的级别以上,方才有效果。 我敢问刘老大人一句,我朝的丝绸、玻璃、烈酒,对草原上的贵族没有吸引力吗?” 张昭讲到这里,武英殿中的大部分人都听明白。 说白了,就是用日需品把鞑靼人“勾搭”过来,形成相互信任的贸易基础。然后,把奢侈品大量的在贸易中卖出去。奢侈品的销售对象根本不是那些鞑靼牧民,而是那些贵族。 至于说鞑靼贵族会不会买丝绸,玻璃,烈酒,这是基本不用想的问题。国朝的丝绸行销海外,千金难求! 大明肯卖,草原上的贵族绝对会买。只不过,他们以前是靠抢。商队偷偷出塞那点量,根本无法满足其需求。 最后,总的算下来,大明是赚钱的。 这就是张昭说的贸易顺差。 李东阳轻轻的点头。难怪李幽给他回话,张昭说要到百万两白银以上。原来在这里等着的。 刘宇微微愣了一下。他精心准备的问题,就这样被张昭三言两语化解。他总不能当众说瞎话,说鞑靼贵族不喜欢丝绸吧? 张昭出列对弘治皇帝行礼,朗声道:“陛下,贸易的商品,一定要严加限制。 譬如:药材是绝对不卖给鞑靼人的。不能为其人口繁衍增加。医书、各种工艺书籍,不允许其购买。铁锅,可以卖。但是铁块等战略物资一定要限制。 而趁着双方贸易的东风,大明的四书五经、佛经、道经全部都可以往草原上传播。 至于,打开奢侈品的销路,臣还有一个建议。但凡小国朝贡,陛下可以赏赐这些礼物,形成风气。而定价由朝廷说了算,不可叫大明亏损。” 弘治皇帝微笑着点头,“张爱卿所言甚是。” 文臣班列中,礼部尚书张升微微皱眉。总觉得朝贡这样搞,有失天朝上国的颜面。但是张昭也就含糊的提一句,而且涉及贸易,他也不好贸然开口反对。 刘宇出列,对弘治皇帝躬身一礼,道:“陛下,臣还有疑问要问张都督。” 等弘治皇帝点头后,转身侧对着张昭,再次质问道:“张都督,即便如你所言,大明可以在贸易中占到优势。但是,所需要耗费的物力、人力呢? 比如在宣府开互市,是否需要调集多少兵马镇守,收税账目如何算,日常如何管理。若是将贸易量上升至每年百万两白银的级别,朝廷支出会增加多少?” 这又是一条反对的理由。 但凡做事,肯定需要耗费人力。而国朝的商税惯例是三十税一,而且还非常难收。一大堆人有商税豁免权。譬如举人上路,带一堆货物随行,他是不用交税的。 进士、官员,那更不用说了。 那么,如此规模的贸易交易,搞不好朝廷收的税,还不够各种互市开销的。 第两百九十一章 激辩(三) 大理寺卿宋隆出声附和道:“刘大人这个问题正是本官想问的,不知道张都督打算如何解决?” 张昭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虽然是最近极其耀眼的军事新星,但对着五十多人的左副都御史刘宇,要尊称一句“老大人”。但是,对同为成化八年进士的宋隆而言,喊一句“小刘(刘大人)”却是没问题。 马文升年岁颇高,时年七十七岁,看着老态龙钟,眯着眼睛,注视着武英殿中的局势。 他在等张昭的答案。 要说互市这个问题,和吏部尚书没什么关联,但真论起来,主要还是兵部、户部的事。然而,作为此刻朝堂中,仅次于三位阁老的重臣,这个问题,他有自己的看法。 吏部天官倪岳已经于弘治十四年十月去世。他是随后接任。加衔少师兼太子太师。 此时,兵部尚书的职位空缺,暂时由兵部左侍郎熊绣负责。朝廷内围绕着兵部侍郎这个位置明争暗斗。 若非张昭班师回朝搞出一堆事情,这个职位早就该尘埃落定。 他认同张昭对鞑靼的策略:即暂时不能出塞,将形势转化为战略进攻态势,而是要想办法削弱鞑靼人的实力,为将来的战略进攻阶段积累优势。 但是,他不认同张昭所想要用的办法。他不认为互市,可以削弱鞑靼人的实力。这还不如选名臣坐镇边塞,时不时的和鞑靼人打几仗。 当然,张昭正在慢慢的“说服”他。他在等张昭对刘宇这个问题的回答。 张昭表情镇定,无视汇聚过来的朝臣们的视线,侃侃而谈:“刘老大人,宋老大人,这个问题剖析开,是要分为两条。第一,商税收入。第二,收税的人力支出。 第一,很明显,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的贸易,朝廷提供信誉担保,提供场地、保护,凡是在互市地点进行交易的商家无论贵贱,无论鞑靼或者大明的商人都要交税。税率应改为十五税一(7%)。 同时,在日用品上要做调整,还要增加1%或者2%的税率。引导来此贸易的商家多贩卖奢侈品来此。 各类商品的税率在实践中不断的微调。 第二,要设立专门的税务机构管理此事。并允许其拥有类似于地方守备的士卒,专门用来查处逃税、漏税事宜。因为,互市地点需要征税,势必会有很多商人会逃税。 查出一个,惩罚一个。按照违法金额,罚没十倍。若其货物不足的,令税务机构行文府县查封其资产。 而鉴于税务机构权重,应有朝廷指派御史,定期巡查。” “这…”刘宇顿时陷入沉吟着,消化着张昭提出来的方案。至少,从明面上,他暂时找不出张昭方案的漏洞。 至于说,商税收的有点重,但是新生事物无可厚非,并没有触及到大明境内的律法。 大理寺卿宋隆亦无法可说。 这时一名掌道御史走出来,高呼道:“陛下,祖宗成法不可废。哪有征收如此重的商税的道理?而且,国朝优待读书人,岂可与商人一例视之。” “胡大人,你这是胡说八道。既然去互市,哪有什么读书人?” 李东阳的态度早就泄露出来,当即就有言官们出来反驳。什么祖宗成法,那是扯淡!无法是朝廷要收税,损害到边镇商人的利益。此人在此瞎说。 等争(骂)论(人)声在监察御史的咆哮之下稍平息后,吏部右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王鏊出声道:“张都督,你要收鞑靼人的税,这如何收?鞑靼人不服王化,未必愿意交税。税务机构总无法跨境追缴。” 张昭脱口答道:“这一条,要和鞑靼来的使臣谈清楚。而在互市中,但凡不交税的鞑靼人,不允许交易。由商人举报。胆敢闹事的,应有边军予以扣押,适用大明律。 现在是皇明获胜,主动给他们提出互市!他们胆敢不遵守,那也没必要客气!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张昭的骨子里,还是个强硬派。 其实,历史上还真有人干过蠢事。以为制定规矩,就可以互市。但是鞑靼人直接开抢,这比给钱买不爽得多?所以,先要把他们打疼!然后才能谈生意。 王鏊微笑着颔首。 他对张昭印象不错。之前,还和张昭在乾清宫的门厅中交谈过。 张昭这话说的是有点狂。但是,在新军卫大胜鞑靼人的情况下,为何不能狂?而且,新军卫还在扩军。 武英殿的大臣们心里多少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现在确实是大明占着优势。鞑靼人想要互市,规矩得守!而带来这种扬眉吐气感觉的就是张昭。 弘治皇帝脸上带着笑。这话说的大慰朕心。 李东阳笑道:“子尚,还是要和气生财。”说着,向弘治皇帝建议道:“陛下,臣请设税务司专职此事!” 这话基本是为这场争论定下调子。大致上的一些问题,张昭都已经解答。剩下的细微末节的问题,等试点时再调整。 弘治皇帝环顾群臣,咨询道:“诸卿以为呢?” 武英殿中的大臣们不会看不到弘治皇帝的表情。这个时候议事有议事的规矩。刚才质询张昭时,位卑权重的言官们就算发过言,这时弘治皇帝问的是重臣们。 首辅刘健神情肃然,道:“陛下,臣依旧认为此策不可行。但张昭的意思是先择榆林、宣府二镇试行。若能为朝廷开辟税源,可以尝试看看。” 谢迁道:“臣以为可以尝试。” 马文升道:“老臣附议。” 见重臣们都同意,弘治皇帝心里松口气,大致有点底,对李东阳道:“准奏。” 这两个字一落,算是给互市的议题画上句话。但是,又引出新的问题。即新增的税务司,要放在那个部门架构下? 是兵部还是户部?或者单独列出来?这涉及到六部之间的权力大小,还有官帽子。群臣怎么会没兴趣? 张昭悄然的退回到武臣的班列中。心中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总算是搞定。今天的问题都是在预料内的,并没有特别刁钻古怪的问题。比较务实。 中间十几个科道言官们争论起来,但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这其实说明他们对此准备不足。而对废除卫所,想要如此轻松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还得想办法。 第两百九十二章 税务使 关于税务司的归属问题,一帮大佬们引经据典,各陈己见,一直吵到快中午十二点时才由弘治皇帝敲定: 税务司暂时单列,新增一名(正三品)的税务使,专职负责边贸之事。所得税钱,在边镇中设钱仓。因朝廷每年都要往边镇输送饷银、粮草。 税务司每年和户部交接两次,核销开支、账目。所得盈余归太仓所有。 太仓就是明朝的国库。有户部管理。 税务司可下辖税丁,暂时为两个百户的士卒,采取募兵制。 职责规定好,人选却没有当场缺定下来。很明显,弘治皇帝不打算在此廷议人事。人事问题小规模讨论就好。现在武英殿中的人有点多。 而这个税务使的人选,张昭拥有很大的建议权。 其实,明朝的各衙门,从名称上来看,有高低之分。最牛逼的自然是部、院。六部、都察院、翰林院,这都是当官去处第一流的部门。而寺、司、监这就差点意思。 大理寺卿、通政使虽然都是九卿,但是和六部、都察院比起来份量轻的多。其余的什么太常寺、光禄寺等而下之。 很明显,李东阳的水平非常高,拿捏之处炉火纯青,他直接给出的名称是“税务司”。这其实大致的就给了一个定位。 当然,几番妥协,从职责上看,户部对税务司拥有一定的管辖权。 临近中午,弘治皇帝感受着肚子空荡荡的,说道:“既然议定互市事宜,先予以榆林、宣府两镇作为试点试行。那么,诸位爱卿,朝中派遣谁作为使者前往鞑靼通知此事?” 毫无疑问,因为有大胜的底气,还有着惯例。这件事的操作流程应该是,大明派人通知鞑靼小王子一声。然后,第二步,小王子派人来朝贡,请求互市。 双方关于互市的谈判,会在京师举行。 谈成之后,便是第三步,昭告天下并行文至边镇,由地方总督或文臣来组织商户、军队,开互市。 议事到这里,群臣肚子都饿着。首辅刘健出列,当机立断的道:“陛下,可令翰林学士梁储为正使,出使鞑靼汗庭。” 弘治皇帝应允道:“可。” 梁储成化十四年的二甲第一,时年五十二岁,任翰林学士,主持过一届乡试。这是储相的人选。以他出使鞑靼,定不会坠了大明的声威。 随着弘治皇帝敲定人选,今日的武英殿议事算是结束。群臣们纷纷往殿外走去,相互议论着。 朝廷决定开互市,这算是近年来的大事。武英殿议事结算,而这件事还远未到结束之时。至少,张昭的政z前途基本绑在这件事上。 而一个正三品的税务使,同样是京城官员们关心的事情。这谁不想要呢?就算没有廷议资格,但也是转迁的好地方啊!唯一可虑的是互市之事能否成功。 等大学士、马文升离开后,张昭跟着人流缓步出殿。镇远侯顾溥和张昭说着话,感慨道:“张都督,英雄出少年啊!以后大明的军队就靠你来带领了。” 顾溥是带兵的大将,负责十二团营的军务。他因为年岁过高,无法再继续领兵出征。 张昭不久前找镇远侯府一起开美食街,顾新已经传话,准备投八千两银子进来。 顾溥在殿中亲眼看到张昭颇受弘治皇帝的信任,因而释放善意。 想想看,张昭只是挡住了文臣们的咨询,天子脸上的笑容都出来。倾向性太明显。可知张昭的份量。 张昭自然不会拒绝镇远侯的善意,客气的拱手道:“侯爷谬赞。下官不管当。” 顾溥捻须一笑,看着前面的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的背影,今天廷议,武臣就他们四人,说道:“不要自谦。”和张昭一起闲聊着走出武英殿。 正说话时,一名小太监脚步匆匆的而来,“张伯爷,皇爷召你去乾清宫中。” 张昭和顾溥告辞,跟着小太监往东而去,顺着宫墙、广场,到乾清宫中拜见弘治皇帝。 西暖阁中,萧敬正在指挥太监们摆桌子,准备午饭。 一般来说,皇帝登基之后,身边的大伴,都会荣升司礼监掌印太监,即太监中第一号人物。比如:正统的王振,万历的冯保。 弘治皇帝当年是由周太后抚养长大的。并没有专门指定身边的大太监。他上任初的第一任司礼监掌印是公认的正人:弘恩公公。 此时,萧敬会充当一部分“大伴”的职责。当然,会有专门的太监跟着弘治皇帝,满足其日常需求。 弘治皇帝一身龙袍,正在案几边喝茶,吃糕点,见张昭进来,笑着道:“张爱卿今日在武英殿中应对得当,深合朕意。中午在朕这里用膳。” 这话不是说张昭和弘治皇帝一起吃饭,皇后都得在弘治皇帝旁边单独摆一桌。天子是至尊,谁敢和他同席?张昭吃饭的地方是旁边的偏殿。 张昭知道弘治皇帝这是为能推行互市而“酬功”,给他这份天子赐膳的荣耀。只得再次行礼,“臣谢陛下。”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道:“咱们君臣私下里说话,不必拘束。关于税务使,你可有人选?” 张昭道:“臣忙着思索互市的规章制度,还没想此事。请陛下容臣回去再想想。”他口袋里哪有正三品文官的人选?他才蹿红多久?这件事,他打算和李东阳“沟通”一下。 弘治皇帝理解的道:“嗯。这个人选很关键。第一,要能和气生财,第二,要可以震慑住鞑靼牧民来硬的。你回去想好后,用密折报给朕。” 弘治皇帝对张昭宠信归宠信,但并不打算让张昭参与御前的人事议题。张昭现在还没有这个份量。 张昭干脆的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喝口茶,温和的道:“你在新军卫中整日宣讲忠君爱国,朕是知道的。朝堂中弹劾你的奏章,你不必在意。这次废除卫所闹起来的风波,反倒是将互市这件事给压下去。这倒是意外之喜。免去那些言官聒噪。张爱卿,你和王承裕有商量过吧?卫所改革,接下来怎么走?” 他想听听张昭的意见。 第两百九十三章 允许办报 张昭站在乾清宫的东暖阁中,微微低着头和弘治皇帝说话,“陛下,臣和王老大人的意见是,废除卫所试点固然成功,但是仍旧不能贸然的推广到全国。可以再取京师、天津卫两地作为试点。” 弘治皇帝坐在铺着黄绸的官帽椅中,将细腻的青瓷茶杯放在手边的金丝楠木方形桌几上,好奇的道:“哦,这是什么缘故?” 张昭道:“陛下,西北废除卫所的两个试点之所顺利,有两大优势。第一,都是军镇。卫所的土地基本都是被世袭的卫指挥使所吞掉。关系都在军镇中。 第二,新军营坐镇西北,没有人敢乱动。只能乖乖的接受这个结果。 而臣在西北办织布厂,吸收了大量的劳动力,并将织布厂的股份分红给军中百户级别以上的将校。相当于是对土地的赎买。所以,阻力要小的多。 而这两大优势,推行到全国而言,未必就行。 选取京师,和天津卫两地,一则是可以减小推行的阻力。二则是等等固原、宁夏两镇废除卫所后,是否会有新的问题出现。这样积累一些经验。” 弘治皇帝讶然的看张昭一眼,叹道:“张爱卿,真难以想象你才十八岁啊。思维缜密。” 张昭心里苦笑:我这哪里是思维缜密,完全是后世的经验教训。张居正在推行一条鞭法时,都知道搞试点呐。我傻了才会想着在全国推广。 “陛下,臣对于废除卫所的事情,还有些别的想法。想说给陛下听听。” 弘治皇帝摆手制止了要过来催他用膳的萧敬,道:“你说。” 张昭道:“陛下,臣要废除天下卫所之事,现在京中舆论汹涌,喊打喊杀。王老大人的奏章也因此没有递上来。 而且,今日讨论的是否与鞑靼人互市都因此而没有受到干扰。想要废除天下的卫所,任重而道远。 臣请陛下先不要透漏再搞废除卫所试点的口风。 理不辩不明,臣奏请陛下…允许臣办一份报纸,用来引导京中舆论。” 张昭差点脱口而出:开报禁。后面迅速的反应过来,明朝有个屁的报禁。邸报是世界第一份报纸的雏形。现在根本没有报纸行业,哪里有禁止? 大臣和百姓那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不说要造反的话就行。 弘治皇帝疑惑的道:“报纸?” 张昭解释道:“陛下,就是邸报的增强版。邸报上的消息,太过于简略,都是从六科廊房里抄的奏章,然后让消息传递在各衙门之中。臣想办一份报纸,不仅仅要摘抄邸报上的内容,还要允许天下人在报纸上对朝中政策发表言论。 第一件事,就可以从讨论废除天下卫所是否有利开始。引导京中,和天下官吏来讨论。” 弘治皇帝略一思索就明白所谓的引导舆论是怎么回事,把赞成废除卫所的文章多放一些在报纸上不就行了?笑道:“你这倒是奇思妙想。你的意思是等都吵得差不多了,再抛出京师、天津卫试点的消息。行啊,朕许你去做此事。” 弘治皇帝对科道言官一点好感都欠奉。孝宗实录中记载着一些他的言官们的嘲讽。 盖因言官们老是骂弘治皇帝,今天说这做的不对,明天说那做的不对。 而弘治皇帝不是什么强势的君王,基本上都是躲着言官。嘴里纳谏,实际上我行我素。 不过,他知道不能阻塞言路。终弘治一朝,因言获罪的大案基本没有。当然,小案子还是有的。 而张昭的提议,他大略上看出一点苗头。引导舆论,是不是就是将言官们纳入管理的范畴内? 明朝的惯例,都察院、六科,那基本渗透的和筛子一样,没有人能彻底的掌握,做到统一发声。 实话说,这让他有点怦然心动。若是能约束言官,他以后的日子要好过许多。最少,耳根要清静些。 张昭见弘治皇帝批准下来,朗声道:“陛下圣明。” 他其实在这番话里打了埋伏。在天津卫搞试点,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他其实是想开海禁。当然,事情要一件件的去做。他只是留给引子,后面再不断的引导。 他现在优先要处理的是美食街、互市贸易、涉足布匹、钢铁行业、废除卫所这几件事。 当然,废除全国卫所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总得搀点私货进去,保证润物细无声的改变。他可不想当张居正,身死家灭。 而报纸之事,则是兑现给王小娘子的承诺。亦是日后做事的重要利器。报纸的作用之大,这一点弘治皇帝未必看得到。 弘治皇帝看张昭的眼光,再多几分喜爱,颇有点长辈看晚辈的意思,笑道:“别拍朕的马屁。梁储出使鞑靼,往返还有数月。这段时间,你多和太子亲近。别老想着赚钱建你那个园子。” 张昭略尴尬。这倒不是说弘治皇帝和他聊聊家常他不大适应弘治皇帝的风格。而是说,他想在京西北郊外修建占地三千亩的园林,这是自污的手段。 弘治皇帝直接点出来,表明看穿他的想法。而其实弘治皇帝对他是很信任的。这就有点尴尬。 而且,弘治皇帝知道他正在串联驸马都尉崔元,长宁伯府,镇远侯府,英国公府筹备建造美食街捞钱的事。 张昭躬身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笑着点头,吩咐萧敬道:“用膳吧。”走到一丈长的餐桌边。门口等着的太监、宫女们依次上菜,而且还都带着口罩。 张昭对传说中的皇帝用餐有点考据的兴趣,不过不等他多看,萧敬就派小太监将张昭带到偏殿吃饭。 萧敬看着张昭消失在东暖阁门口、穿着一身绯袍的挺拔背影,心里笑着摇头:皇爷对张昭是真宠信啊!连张昭要求暂缓透漏废除卫所接下来只搞试点的消息都答应。 在萧公公感慨时,张昭被引入到乾清宫的偏殿中,品尝传说中的御膳。 武英殿议事虽然结束。但弘治皇帝今天的工作并没有结束。有一批官员等在乾清宫的门房中,等待着接见。而张昭被赐膳的这一幕,自然被看到。 第两百九十四章 收获、梁储 按照一些清宫资料的描写,皇帝吃的御膳很奢侈。而且没有一口热菜,全是冷的。主要防止被下毒。 张昭看弘治皇帝吃饭的架势,并没有那么夸张,他出来的时候,明显看到还在冒热气。 而按照崇祯年间大太监刘若愚在《酌中志》里面的描写,明朝的御膳并不好吃。跳脱一点的皇帝,都是直接让大太监请他们吃饭。每顿想吃什么吃什么。 乾清宫的偏殿中,张昭在八仙桌前坐下,两个小太监将食盒提来,摆着八道精美的菜肴,主食是白面用油煎出来的饼子,撒了芝麻。 “汗,这明朝的国宴也没那么夸张啊。” 张昭嘀咕一句,开始吃饭。他正年轻着,饭量很好,这会儿快一点早就饿坏。 他现在武英殿中陪着文臣们“鬼扯”,刚才又给弘治皇帝出主意,倒是错过饭点。 张昭先吃个鸽蛋垫垫肚子,再尝一口麻辣活兔。兔肉被切的组成一个漂亮图形,飘着浓郁的卤汁味。这种卤汁的做法,兔肉吸饱了麻辣的味道。 辣椒要到万历年间才传到中国。而古人早就有制作辣味的办法,用料是姜、花椒、胡椒、葱、蒜、芥末、茱萸等物。 张昭用筷子夹起一筷子兔肉,只吃一口,就感觉口腔中的辣味在爆炸,浑身毛孔散开。舒坦! “我搞美食街有味精这个杀手锏在,亏本的生意是不可能的。但明朝还是有很多美食,这也得引进来。改天带婉儿她们去尝尝。” 张昭脑海里的思绪一闪而过,大口吃着兔肉,咬着面饼,心中想着今天的事。 自三月初回京开始,张昭大致就有一种感觉,仿佛有人在暗中盯着他。 别误会,这不是玄幻或者武侠的世界,没有什么高来高去刺客、大宗师。而是,他感受到一些方方面面的约束,或者说恶意。 这很正常,他要废除卫所,动了多少人的利益蛋糕?他在西北大胜,被弘治皇帝宠信,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朝堂格局,这又动了多少人的蛋糕? 所以,有利益集团对他不满,这是肯定的事情。 而这种不满,反映出来的便是京中的舆论对他的攻讦,那些奏章、流言真是可以把他吊起来打!还反映出来的,在朝堂上对他的质问,和要做的事情的阻拦。 其实,这些人是哪些人,他大致有数。和卫所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大部分都是武勋集团,特别是老牌的勋贵。还有,侵占卫所土地的权贵、缙绅、大族。 张昭是不打算学张居正的。张相公牛逼归牛逼,但是结局比较惨。他本人是累死的。死后,皇帝学生把他家给抄了。大儿子自杀。 所以,张昭打算培养新的利益集团对坑旧的利益集团。他准备的是军功和工厂相结合的模式。在西北的织布厂就是一次尝试。培育新兴的工商业阶级。 等报纸这事弄起来,他就准备把织布机丢出来。 他今天在武英殿中和文臣们辩论,把和鞑靼人互市问题敲定,这只是和对手较量的开胃菜。接下来,废除全国的卫所,才是大餐! 不过仅仅只是吃开胃菜,亦是大有收获啊! 首先,作为武将,他很顺利的将手伸到军事以外的领域。在边境的互市贸易他是能说的上话的。 这主要表现在,其一,税务司的税务使人选,他有建议权。嗯,回头和李阁老勾兑一下,换点实在的利益。譬如,他垂涎兵部的火器制造、冶炼矿石的工匠许久。 其二,税务司的相关业务开展,他可以上奏章,进行影响。 其次的好处,他今天又在弘治皇帝面前刷了一波好感。没见弘治皇帝直接告诉他,最近多和太子亲近。 这是弘治皇帝对他的一种认可。也是一种爱护。他作为统兵大将,和太子混的熟,想想都知道好处有多少。 张昭吃完饭,叫小太监打个包,再到东暖阁里谢恩。弘治皇帝还没吃完。略等了一会。谢恩后,离开乾清宫在奉先殿东侧的空地处找着正在踢足球的朱厚照。和他约好过两天去城外给报纸选址。再出宫返回小安镇中。 … … 张昭离开乾清宫时,正等在门厅里等候弘治皇帝召见的大臣们则是议论纷纷。 皇帝赐宴,这属于一种荣耀,等闲不可得。张皇后甚至求弘治皇帝给她父母赐宴,以求成为“历史佳话”。 “天子真是宠信新秦伯啊!” “呵呵,他未必不是另外一个李广。” “慎言!” 能来见弘治皇帝的,基本都算是中高级官员,在陛见前聊天还是比较克制的。但是那么一股酸溜溜的意味还是透漏出来。 天子宠信意味着什么,还用多说吗? 翰林学士梁储穿着官服,坐在微偏的板凳中,沉静不言。他性情如此。 心里琢磨着张昭这个人。 要说张昭年少骄纵,也说不上。找天子划走三千亩地准备修建园林,这算不得多大的恶行。而观其在西北时上奏章请求在固原、宁夏两镇试行废除卫所,也是读书人的情怀:心系黎庶。 但是,再观张昭之言论,可知他必定会在数年之后鼓动天子北征漠北。这是他所不愿意的。 他被首辅刘阁老推荐出使鞑靼,离京前倒是可以去拜访下这位新秦伯。 … … 张昭回到小安镇中的住宅。外出游览京中风景的王小娘子刚好回来。 张昭将打包回来的兔肉,烧笋鹅,糯米面蒸熟加糖碎芝麻(糍粑)交给韩娘子,叫她热一下,再端上。 典雅的正房中,张昭看着八仙桌前举止优雅吃着兔肉的王小娘子,刚吃几口,就不复优雅的仪态。她被辣的满脸通红,小口的抿着温茶,小手扇风,“呼,好辣,好辣!” 瑶琴、秋月两个俏丫鬟站着吃,纤纤素手拿着兔肉。形象一点都不淑女,但是很生动。 张昭微微倚在靠背椅中,嘴角带着微笑,道:“絮雪,你们都少吃点啊。虽然有我每天给你们降火,但是吃多了容易长痘痘。” 王小娘子忍不住娇嗔,娇媚动人,“夫君,你胡说呢!我才只吃两块兔肉,怎么会长痘痘?” 至于她说张昭胡说什么,这就是情趣之中。 瑶琴、秋月两个丫鬟娇羞的轻笑。 张昭哈哈一笑,手枕在头后面,惬意的靠着椅背,道:“絮雪,最近准备做一篇关于废除卫所的策论吧。我已经想天子请旨,准备办报纸。” “啊…”王小娘子既雀跃又惊讶,发髻上精美的步摇在下午四点许的光线中摇曳着。 第两百九十五章 京师半日(上) 王小娘子、瑶琴、秋月三人在张昭提醒后,将麻辣兔肉吃了几块便停下来。没有任何女孩子会不爱惜自己的容貌。 瑶琴还有点贪嘴,看着兔肉,食玉大增。秋月在她背上轻拍一下,“你个馋嘴猫,还想吃啊?” 瑶琴澄澈的眼眸瞪着秋月,斗嘴道:“少爷特意从宫里带回来的美食,我们不吃掉岂不是浪费少爷一番心意?” 两个俏丫鬟都是一米七五的身高,可谓高挑、修长。大长腿。两个很高挑的大美人,给人一种青春靓丽的美感。 实际上,因为身高的缘故,身形略矮一点的男子,在她们面前会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触。她们的美丽带有一点压迫感。小黑胖子张泰平就有这种感触。 而两个俏丫鬟,在张昭面前自然是娇媚可人,温柔乖巧。 瑶琴的性情,看似天天读佛经、道经,其实更为活泼、俏皮一些。她的容貌比秋月更精美,如明珠生晕,清雅无端。 而秋月胜在通身肌肤雪白。配合着她高挑、曼妙的身姿,如同一尊玉观音。她喜欢穿红裙,更显的肌肤如牛奶般。性格中有着仗义的一面。 两人在八仙桌边闲扯,时而娇笑、打闹。青春少女。张昭则是和王小娘子说着报纸的事。 王小娘子美眸中带着惊喜、讶然。她开始还有点恍惚,等张昭说完详情,和太子约好过两天去选址,她才回过神来,眼波流转,一双妙目落在张昭脸上,清声道:“夫君,我真的能执掌这家报纸?” 她从西北跟着张昭来京师,纵然京师里有爹爹、姨娘在,有夫君对她的宠爱、纵容,她内心中还是有些孤独感。对当前的生活有些不大适应。 婉儿姐姐对她自然没问题,安排的妥当。只是,她对婉儿管理张府的日常、人事、账目并不敢兴趣。 她往日在闺中,第一喜好是和闺中密友们谈天论地,点评时政,时时有宴会。虽然夫君说她在时政上根本没入门,但她乐在其中。 第二喜好是山水娱情,评论诗词、文章、音乐。 她在南口村中,除开听慕容大家弹弹琴,其余时间都只能自己看看书。她在京中并没有朋友。夫君在的时候,自然可以缠着他说话,但他有时候会很忙。 而现在若是能执掌报纸,让她颇为惊喜。至少,可以每天都顺畅的知道外界的时政消息。还能写文章评论。 张昭看着忽而焕发神采、清艳的犹如神女般的王小娘子,将她搂在怀里爱怜,笑道:“这是当然的。不过,你得和你夫君的步调一致。不能唱反调。” 见两人在一起,瑶琴和秋月两个俏丫鬟俏脸微红,也不斗嘴,收拾着餐盘出去。 王小娘子腻声道:“这是当然的啊!夫君,你要我先写一篇废除卫所的策论,莫非是要声援我爹爹?” 张昭道:“也算是吧。届时报纸上也要登录其他意见的文章。还要摘抄邸报。絮雪,你要起一个笔名,准备打笔仗。接下来,有的你忙的咯。” 王小娘子转过身,面对着张昭,嫣然一笑,奉上一吻,开心的道:“谢夫君。夫君推行报纸,固然是为国事。可是能为我想着,让我参与其中。我很开心。我今日去京中的首饰、成衣店里看了看,还未沐浴…” 话为说完,俏脸泛红。 张昭顿时感觉心弦都被拨动,在她耳边道:“我们一起。” … … 在小安镇休息了一天,张昭带着王小娘子、瑶琴、秋月返回南口村小住。三月二十五日,他方才悠闲的重返京师,和太子朱厚照在西苑碰头。 “张昭,你怎么才来?走吧,本宫都等不及了。” 朱厚照换过一身名贵的蓝色绸缎长衫,十二岁的青年眉细脸长,嘴角长出绒毛,头戴儒巾。见张昭从西苑而来,眉开眼笑,然后连声抱怨着。 跟在朱厚照身边的刘瑾、谷大用自然不会认为太子是真的对张昭不满。 张昭笑着拱手行礼,道:“臣住的太远了。接下里在城里,臣与殿下以朋友相称,还望殿下恕罪。” 张昭手里有腰牌,他在皇宫中基本是畅通无阻。甚至可以直接到乾清宫外面求见弘治皇帝,如果他有急事的话。这时进西苑,自是很简单。 朱厚照兴奋的摆手,道:“正该如此。我已经给自己取好名号。朱十二。子尚兄,我们走!” “诶…”驸马都尉崔元在一旁苦笑一声,跟着太子朱厚照、张昭出西苑。 有驸马都尉崔元带路,出西苑不在话下。 朱厚照作为太子,在皇城中还是有不少大臣认识他的。因而,朱厚照坐在马车中,谷大用跟在马车里服侍。他透过单向玻璃,打量着上午十时许繁华的京师。 张昭、刘瑾、崔元三人骑着马,后面随从十几人跟着。 崔元内心里还有些不安,骑马和张昭并肩而行,看着繁华的街道,低声道:“张伯爷,天子让你和太子亲近,你把太子带出来逛,是不是…” 张昭微笑道:“驸马的担心我知道。圣上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驸马,太子长在深宫之中,如何能知民间疾苦?偶尔出来转转,也不为过。话说前汉时,那几个皇帝可是经常在关中闲逛。” 崔元苦笑着摇头,“嗯。”他只能把心放宽。 要论在天子面前的宠信,他这个妹夫和天子只能算是字画朋友,而天子前些天还给张昭赐膳。这不用比了。张昭圣眷正浓。 说话间,张昭本来是带着队伍直奔正阳门外。他今天准备选好报馆地址。 而报纸最大的信息来源,来自于六科里面的奏章。六科值房就位于午门外。 报馆常常是要凌晨开始校版、印刷的。城内有宵禁不方便。放在城外的话,正阳门这里比较合适。 哪知朱厚照等闲难得出来,吩咐道:“老刘,往京城里繁华的地方逛一逛。” 有单向玻璃,朱厚照可以放心的在马车中观看京师日常的画面而不用怕被人发现。这比他之前来去匆匆,或者在马车里掀开一角看风景要好的多。 转了一个多小时,从灯市口,棋盘街,国子监,菜市口,转到崇文门外,在清江楼二楼要两个雅间吃饭。 朱厚照先痛快的喝一杯烫好的黄酒,亢奋的道:“子尚兄,到今天我才知道京城之繁华。按你所说,报纸要拿来卖,为何不把报纸设在这人流密集之处?” 第两百九十六章 京师半日(下) 张昭和朱厚照的关系,其实一直经历着一个变化的过程。 最开始是朱厚照喜好军事,想要招揽张昭进东宫,向张昭请教军事方面的问题。 而张昭在进东宫后,迅速的展露出“才华”、“学识”,获得朱厚照的认同。 之所以这两个词要打引号,是因为这并非明朝对才华和学识的定义。朱厚照在弘治十三年才十岁的年纪,他的儒学水平、诗词水平都是有限的。 张昭所展露出的本事,是来自于后世的眼光、学识。而这恰恰对了朱厚照的胃口。 当此之时,张昭有点类似被朱厚照倚重的“幕僚”。张昭这是初步在东宫站稳脚跟。 之后,张昭回击宫中太监的陷害,搞出足球、练兵等事,帮朱厚照争得一些“自由”,在弘治皇帝面前加分,他和朱厚照的关系类似于朋友。 这其实是朱厚照的性格有关。他比较讲义气。张昭帮了他,他待张昭自然就超越君臣这一界限。 而此时,张昭从西北大胜归来,又教了朱厚照军棋推演,比例尺地图等物,带他出来“闲逛”,朱厚照和张昭的关系再亲近一些。这亦是弘治皇帝想看到的。 张昭举止放松的喝着酒,解释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捡主要的说。当前国朝的识字率非常低。所以,当前而言,报纸并非是卖给普罗大众看的。而是卖给官员、读书人、缙绅们看的。”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事实。 儒家文化一直讲究教化之功。明朝在各村落中都设有社学,自北宋时流传下来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风气也保留着,但是整体而言识字率依旧很低。 众所周知,工业革命一旦开启后,就需要大量的技术工人。而技术工人的培养,必须要推广教育。 而如果是在工业革命中想要弯道超车,采取的措施就是九年义务教育和夜校结合。 这一点,张昭倒是不急。世界上第一个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是英国。而当前的世界时间轨迹,还没有进入西班牙日不落帝国时期。而因为他的存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必定会是大明。 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就行。不用搞成千头万绪,不知道如何着手的局面。 他的目标是很明确的:用报纸来对抗利益集团造起的舆论,推动废除卫所,释放劳动力。并以此为契机掌握舆论话语权。 朱厚照一脸的恍然,叹口气道:“原来如此。酒楼下面的人流虽然密集,但是识字的却不多。子尚,你说报纸有教化之功,这如何教化?” 崔元、刘瑾两人都看向张昭,颇为好奇。 张昭端起谷大用给他倒的酒杯,先道一声谢,再轻轻的抿一口,笑道:“先教化读书人。再让读书人教化百姓。而想要让报纸上的消息为百姓所知晓,那就要花十年、二十年的力气去推广全民教育。所谓国富民强就是如此。” 说到这儿,张昭顿了顿,因为雅间里还有刘瑾、崔元等人,他有些话不好对朱厚照说的太细。报纸存在的意义就是占据舆论高地啊!这是国家必须掌握在手中的利器。 只看东林党掌握舆论之后,搞出什么事情来就知道。非我同党,即是小人。这绝对是一步都退让不得的! 朱厚照重复一遍,疑惑的道:“教化读书人?” 张昭压低声音道:“殿下,你回去问圣上就明白。”这话不好明说。但是弘治皇帝肯定懂。他天天被读书人骂,要是不懂才怪?所谓教化读书人,就是掌控舆论。 朱厚照若有所思。 八仙桌边就朱厚照、张昭、崔元三人落座。崔元坐在下首,他听懂张昭话里的意思,这是权术。便岔开话题,拍手笑道:“子尚,这可是你犯错了。” 张昭就笑,“好,我自罚三杯。闲话说完,再叫一名乐师来弹一曲。我们吃酒。” 雅间中的气氛随着女乐师拿着琵琶进来演奏乐曲而变得轻快。刘瑾、谷大用也被朱厚照按着坐下来吃酒,谈天说地。 张昭道:“昔日汉唐时的长安,有东西两市,容纳南北、海外货物。奇珍异宝汇聚。我朝京师仅有南城一地。实际上,在城市建设上还大有可为。” 刘瑾对此有点上心,道:“张伯爷的意思是?”他自诩将来是要执掌司礼监的人物,对治理天下还是很有抱负的。 “城市要扩建啊!东西两面可以再由朝廷规划,建设新城。届时万国来朝,可以将这帮人的使馆安排在城东。” 朱厚照插一句,道:“那子尚兄你的报馆也没必要放在正阳门外,放在东城外也合适。” 张昭笑着道:“那也行。”要是从将京城打造成为世界级的城市而言,把报业一条街放在东城外也可以。没必要选在正阳门那一块。 正阳门外的正西坊是武勋集团的居住地。回头在报纸上骂他们,殊不好看。 崔元对朱厚照道:“殿…十二,我和张伯爷在城东准备搞一个美食街,正好说起城市建设的事情,我们一会去看看。” 朱厚照饶有兴趣的道:“好。” 话音刚落,忽而听得酒楼外一阵阵的喧哗声。张昭几人到雅间的窗户往下看着。 只见下面正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两帮人正操着带着不同口音的对骂。旁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起哄。 听了一小会,大致是双方发生碰撞,货物被打碎,要索赔。而货物是易碎的玻璃,价值很难评估。被索赔的那名南方口音的商人当然要尽力压价。 朱厚照听的津津有味,还问道:“老刘,这玻璃大小、形状不同价格还不同?” 刘瑾微微弯着腰,谄笑道:“殿下,玻璃制品都是张伯爷的国泰商行垄断。价格的事,他比老奴更清楚。” 张昭心里一笑。听闻历史中记载,正德皇帝在宫内让太监、宫女们扮演商人,进行交易、买卖,他混在其中,乐不疲此。随口给朱厚照解释道:“殿下,玻璃镜子最便宜,工艺品价格高,而装饰用的大块玻璃、单向玻璃则是最贵…” 正说着话,数名锦衣卫校尉飞速的赶过来。为首的校尉厉声喝道:“都散开。路都被你们堵住。你们两个,不愿意私了,去衙门里说清楚。” 这年头,商人岂敢进衙门?那是肥羊送上门。纠纷很快得到解决。崇文门外大街的道路恢复通畅。 张昭在酒楼上看着这一切,微微一笑。这算是他带来的一点改变吧。不过,这远远不够。 此时的京城,和往日并没有太多的不同。朱厚照是很少出宫,觉得新鲜,感受到那种生活的气息。而刘瑾、崔元都习以为常。 但是,等京师卫所废除之后,改变就会来了。此刻,还在前夜。 他会逐步的激活这座城市,使之成为世界级的名城,东方之珠! 第两百九十七章 弘治教子 这十几天的时间过去,担任美食街总经理的陈夕凤已经选好一块区域作为美食街的地址。 从法华寺一带的青楼往东行10里,这里人烟相对稀少,只有两个村落,约几十户人家。剩余都是大片的荒地。 陈夕凤正在动用股东们的人脉,在大兴县衙的主持下购买荒地。十万两白银的启动资金已经陆续到位,落在大明新军发展银行开设的户头上。 镇远侯府出资8千两,占8%的股份。驸马都尉崔元出资一万两,占10%的股份。陈夕凤个人出资占2%的股份。陈记出资一万两占10%的股份。 董朗代表董家出资,占5%的股份。英国公府占2%的股份。长宁伯府占5%的股份。 张昭作为大股东,出资五万八千两,占58%的股份。婉儿给他留的6千两白银全部投入进去。他以个人的名义向大明发展银行借贷5.2万两白银。 且不提张昭新秦伯的身份,他在京中任何一家钱庄都可以贷出大笔的白银。当然,京城中没有一家银行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白银罢了。 他个人做为大明发展银行的占股90%的大股东,这笔银子就可以很轻松的贷出来。不然,后世那些商业财团为何要控制银行?金融操作是以银行为基础的。 当然,这笔银子拿出来,张昭是要付利息的。 太子朱厚照跟着张昭、驸马都尉崔元来看了一圈,就返回宫中求见弘治皇帝。主要是目前这一片都是荒地,连建筑图样都没有,朱厚照兴趣不大。 弘治皇帝正好在西苑中休息,把他召进含元殿中。 朱厚照刚进宫中,就见父皇正在大案前作画,母后在旁边看着。被母后视为掌上明珠的永嘉公主并不在这里。 朱厚照行礼后,和弘治皇帝说起今日的见闻,问道:“父皇,张昭说用报纸教化读书人,这是什么意思?” 弘治皇帝手里拿着狼毫笔,上面吸饱墨汁,正沉吟着。张皇后担忧的将朱厚照拉过去看他受伤没有,“皇儿,你怎么偷偷的跑出宫去,出了事怎么办?张昭真是胆大妄为!” 由不得张皇后不紧张。朱厚照是她唯一长大的儿子。这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弘治皇帝早就知道。张昭和朱厚照约好出宫,他就得到消息。而他默许此事。显然,张昭给太子灌输了些新的东西。温和的笑道:“皇后不必紧张。京师这里很安全。” 说着,挥挥手,让侍奉在含元殿暖阁里的太监、宫女都退下,再对正被张皇后折腾的朱厚照道:“那皇儿觉得读书人需不需要教化呢?” 朱厚照一脸的问号。读书人教化个什么?略微一下,感觉有点头绪,但一下子抓不住。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见手里毛笔的墨汁滴到宣纸上染成一个墨团,一副画都要毁掉,但他并不心疼,而是继续教导太子,“外朝的御史是不是读书人?他们整天给朕说,这是祖制,那是祖制。这不许做,那不许做。朕是天子,还是他们是天子? 再比如,这次京中的舆论风波,朝野都在弹劾张昭,说他废除卫所,是要祸乱天下。真的如此吗?” 朱厚照大约有点明白了,但是十二岁的小正太还是很难用语言去总结他的感受,直言道:“父皇,这天下是我们朱家的天下!不是御史的天下。” 弘治皇帝满意的笑起来,一副老父亲的慈祥表情,孺子可教也,道:“嗯,你能这样想,朕心甚慰。回去再好好想想。不过这些话,就不要对先生们说起。” 他执政十五年多,早就发现大明的权力架构、运行流程是怎么回事。皇权和相权存在着天然的矛盾。 所以,太祖皇帝留下遗训,敢言立宰相者,杀! 但是,皇帝的经历是有限的。不是谁都有太祖、太宗那样的精力。阁臣们的权力逐渐增长,文臣势大。而宣德皇帝让司礼监批红,创办内书堂,来抗衡外朝。 皇权,由相权分散开的文臣集团,宦官。这是大明最基本的权力结构。厂卫就是皇权的利器。 他执政以来,并不喜欢用太监干预国政,也不喜欢用厂卫。前朝往事足以为戒。他信任、依赖他的老师们,让他们担任阁臣,治理国家。所以,有些事情他会退一步。 但是,有些东西得教给太子。 文臣们既然掌权,就不希望身家性命寄托于皇帝一念之间。他们抗衡皇权的办法,其中之一便是掌握着舆论!上书骂皇帝,迫使皇帝屈服。 之二是辞官。国家是无法离开大臣们治理的。否则就会出乱子。 朱厚照受到父亲的鼓励,心中振奋,躬身行礼道:“是,父皇。”告辞退下去。 弘治皇帝扭头对张皇后笑道:“皇后,不要生气。张昭是忠臣。” 教化读书人,这小子是真敢说啊。他真的只有十八岁?连权术的东西都看的这么清楚? 张皇后本来是张昭有点不爽的,擅自把太子带出宫。这成何体统?而这两天她弟弟又在她面前念叨张昭的不好。 “娘娘,他张昭区区一个伯爵,怎么就敢在京西郊占三千亩良田。简直是持宠而娇!” “娘娘,臣也想要三千亩良田。给父亲、母亲多添一件衣裳,多添一道菜。” 张皇后虽然当时把弟弟寿龄侯给骂了一顿,但心里对张昭还是有点看法的。 她很清楚事情的经过。天子是酬功,赏赐他一栋府邸。派司礼监跟着他去挑。结果张昭在京西北郊外划走三千亩地。说是荒地,难道不能为良田? 所以,她觉得张昭胆子很大,借着有军功胡来。这次带太子出宫给她的感受一样如此。 不过,弘治皇帝亲口“求情”,张皇后固然能拿捏住丈夫,但不愿意为点小事而争吵,忽而展颜一笑,将脸上的阴霾都收掉,娇声道:“陛下如此说。臣妾自然是信的。呀,陛下,画染墨了。这大半天的功夫白费。” 张皇后虽然年过三十,但忽而做小女儿形态,娇媚多姿,引人心动。 弘治皇帝“哄好”老婆,教好儿子,心中很畅快,哈哈一笑,“不妨事。朕回头再画就是。” … … 弘治皇帝教子时,张昭回到小安镇中。稍后,准备出使鞑靼的梁储来访。 第两百九十八章 梁储此人 梁储带着轻车简从来访,还带有李教谕的一封书信。 以张昭此时的身份、地位,即便梁储有“储相”之姿,他贸然上门来找张昭请教互市的事宜,还是需要一封引荐书。否则,张昭未必会见他。 小安镇中,两进的小院里,屋后还有些车马声音。张昭这次进京,把家眷都带来。幼弟虎子也带在身边。张昭准备让他到新军营中的学校读书。 南口村中的张氏私塾,终究是蒙童的课程,差点意思。张泰平在里面学习准备科举可以,但张昭并不希望弟弟变成一个秀才或者什么举人。他希望虎子学一点经世致用的知识。 有他在,不需要虎子再从社会的底层一步步的爬起来。虎子如今十岁,将来的大明可未必只有四书五经才叫功名。 因家眷都抵达,房屋有些不够。行李带的又多。梁储来访时,后面正在收拾。 张昭在前院的小厅中和翰林学士梁储喝茶。三月底的春风吹佛着院子里的石榴树。午后的时光静谧流逝。 梁储时年五十二岁,穿着灰色直裰,装束简朴。除了常见的文臣气度外,他的眉毛略有些短,国字脸上的气质显得刚毅。颌下有着几缕长须。 梁储等张昭把李教谕写的信看完,客气的道:“张将军,在下前来是想请教和鞑靼人互市的问题。还望不吝赐教。” 张昭有些奇怪。圣旨以梁储为正使出使鞑靼,“通知”小王子前来朝贡,顺便谈互市。这不是五六天前的事吗?梁储还没出发? “梁学士客气。事关国家大事,在下自当知无不言。” 别看京师中舆论汹涌,都在骂张昭。但梁储对张昭的看法还不错。有些事情,在他这等智商的人物面前,和透明的没区别。见张昭态度谦虚,心里多了几分好感,说道:“ 在下此去草原见小王子,出使的事宜都有国家成例,心里并不担心。唯有一点,在下要请教一下张将军。朝廷和鞑靼人互市,若鞑靼人不安规矩交易,该当如何?” 梁储并没有参与武英殿的议事。他目前还只是翰林学士,还不够资格。他了解这件事的渠道,只有张昭的奏章,还有重臣们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 其实,这个问题,张昭在武英殿上回答过。 张昭耐心的道:“梁学士,税务司会下辖税丁,用来征税,维护贸易秩序。我之所以建议在榆林、宣府两地放开互市贸易,主要就是这两地外的鞑靼部落,都是小王子的对手。 近水楼台先得月。把鄂尔多斯万户和永谢布万户的鞑靼部落给养肥,这也算是一种制衡之策。而这两部,都是被新军营教训过,他们不敢乱来。 若是不长记性,我奏请天子,把新军营拉到宣府军演一次,足可震慑宵小。” “军演?” “就是军中演武。让鞑靼各部的贵族来看看我大明男儿的英姿,让他们掂量一下,在互市中是抢划算,还是老实交易划算。” 梁储听懂了,心中的担忧落地,点头道:“如此在下心中便有底气。” 梁储往张昭这里跑一趟,看似是非常多余的。朝廷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就完了。难道你一个翰林学士能推翻“廷议”的结果?但梁储偏偏就来了。 梁储成化十四年会试第一名,殿试第四名。智商是没的说的。而且,此刻他五十多岁的年龄,见证两朝兴衰,有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在宦海中如履平地。 他不希望,由他出使鞑靼开启的是一个“混乱”的开端。最后,朝廷不得不再次对北虏用兵,并关闭互市。若是如此,他宁可不当这个钦差。 和鞑靼互市,说是要收商税弥补用度,但这先需要朝廷投入的人力、物力。而一旦用兵,更是劳民伤财。与他的理念不符。 再者,失败会给他的仕途带来一定的污点。他去鞑靼,不是说宣布旨意就完事,肯定要和小王子等人打交道的。他说的话,就是朝廷的承诺! 当然,现在张昭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张昭主动的和梁储说起互市贸易里的问题,把里面的一些“门道”都讲解清楚。如果他的记忆不太烂的话,他记得梁储未来会是大学士。提前熟悉一下也不错。 而梁储也乐意听听张昭的观点。他自然看得出来,张昭不仅仅治军有名将之姿,在政事上也颇多想法。 聊到最后,张昭见气氛不错,道:“梁学士,我已取得天子同意,近日将在京城创办一份报纸,每日出版,针砭时事。不知道梁学士近日可有文章? 不一定得是关于废除卫所的,其他的文章亦可。” 这话说的非常敞亮。 梁储看张昭一眼,笑着道:“对于废除天下卫所,我是不同意的。废除卫所有利有弊。但边境地区没有卫所不行。张将军索要文章,我写出来,你会刊登吗?” 张昭就笑,喝口茶,“这当然会。” 梁储颔首,道:“那就一言为定。我明日会派家仆送来。” … … 张昭敲定翰林学士梁储一篇文章,往后院而去。 婉儿刚去隔壁院子把弟弟虎子的住处安顿下来,正和方晶、王絮雪在后院里喝茶闲聊。瑶琴、秋月两个身姿高挑、丰盈的俏丫鬟侍立在一旁。 王絮雪穿着粉色长裙,华贵、惊艳,兴致勃勃的道:“姐姐,相公刚刚说报社地址定在朝阳门外。报社的技术都是由大内提供,他们有印刷技术。其余的可以招募,会把新军营中初级学堂里的二年级学生调派过去。 编辑方面,京中国子监、落魄文人都可以招募。现在的问题就是文章从何而来。” 李婉儿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身段婀娜,明丽娇美,和王小娘子是两种不同的风情。她执掌张府一年多,在管理上面颇有才华,漂亮的杏眼中闪过思索,道:“ 絮雪妹妹,我先从公中拨500两银子给你。二哥把银子都投到美食街去了。等这个月的白酒利润算出来,我再给你500两用作报纸的开销。每月一千两,直到报纸能盈利为止。” 王絮雪心中感动,她和李姐姐没什么共同的兴趣、爱好,但是李姐姐待她确实很不错。赶紧推辞道:“ 姐姐,银钱用我自己的吧。不用公中的。主要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搜罗到足够两开版面的文章。” 正说话间,张昭从外面走进来。 第两百九十九章 报名真理 见张昭进来,妻妾、丫鬟们纷纷打着招呼。坐着的李婉、方晶、王絮雪都站起来,秋月、瑶琴两个俏丫鬟盈盈的行礼。一时间莺啼燕语,如同春暖花开。 “二哥。” “相公。” “夫君。” “少爷。” 张昭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和她们一一说着话,闲话片刻,这才挨着婉儿坐下来,问道:“你们都在聊什么?” 婉儿介绍道:“正在说报纸的事呢。絮雪妹妹打算用她的嫁妆办报。二哥,这办一份报纸预估要花多少银子啊?”明亮的杏眼询问的看着张昭。 张昭失笑道:“婉儿,这我哪里估算的出来啊?技术都是宫中的,应该花费不了多少钱。” 王絮雪的嫁妆当时有十里,折合起来一万两银子是有的。她愁眉不展的道:“姐姐,家里的银钱都在美食街上,我就不添乱了。夫君,现在的难题是没有足够的文章。” 张昭笑着道:“絮雪,创办报纸的本钱用你的私房钱也行。亏本了我养你。赚了算是一个产业。当然,赚钱的概率很大。这是新兴产业,独占鳌头。 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回头发展起来,股份肯定要分出去。 文章的事情好说。我刚才和梁储梁学士约了一篇文章。李阁老那里可以期待一篇。社论我来写。老泰山那里肯定有一篇,你回头去催他交稿。我再去找翰林学士王华写一篇。 第一期基本就有了。我和宫里的萧公公打过招呼,雇佣几个书手到六科直房摘抄奏章。 万事开头难。目前筹备工作还只是刚刚起步。各种相关的人员、产业都没有兴起,所以想要做到每日出一期,还是有难度。大约三天一期是可以的。 另外,报纸名称、售卖价格,销售渠道,你们都想好了吗?” 张昭把文章难题瞬间解决,接着又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来。搞得有点想柳暗花明又一村,老问题解决新问题又冒出来。方晶美眸看着他,笑颜如花,目光中带着骄傲。 王絮雪有点发懵,她毕竟还是没经验,懊恼的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夫君,我还没想到这些呢。名字倒是想了几个。”说着,叫秋月去西厢房里将这几天里想好的报纸名字拿来,“夫君,姐姐,方姐姐,你们帮我看看。” 几个人都凑到案几边。纸面上的字笔画端庄、飘逸。王小娘子写的一笔好字。要说自成一家,那有点吹捧过头,但是确实看的非常舒服,很有特点。 婉儿压根没看报纸的名字,而是惊叹道:“絮雪妹妹,你的字真漂亮。”她是书法爱好者,喜欢临摹颜真卿的字帖。主要是开始练字时,张昭是这么教她的。她练习颜体之后便钻研进去。她现在每日处理完府里的杂事后,会写一百个大字。 王絮雪清瘦、白皙的俏脸上浮起笑容,自谦的道:“姐姐过誉。我不敢当。” 张昭笑着摸摸婉儿的头,安慰明丽、娇美的娇妻,“书法的事急不得,不写十年都难入门。你慢慢练,将来也能写出漂亮的字来。” 目光扫过“大明新军日报”、“大明新报”、“张氏日报”等等几个名字,微微一笑,道:“絮雪,这几个名字都不好,改为真理报。” 这个梗,估计没人懂。这是网文里的报纸常用名啊!大名鼎鼎。 王絮雪不大理解“真理报”这个名词,不过既然是张昭想出来的,她也不想反驳。主要是她来来回回也没想出什么好名字。妙笔生花的王小娘子在新生事物上,还是无法把握其精髓。 她清声道:“那便依夫君的意思。叫真理报。” 事情敲定,张昭舒服的伸个懒腰,看看外面的天色。不知道何时,丫鬟们已经将油灯点上。 “咱们来研究晚上吃什么吧。韩娘子把我教的那几道菜练好没有?” 至于张昭晚上睡在那里,这倒不用研究。 … … 三月二十六日,张昭带着王絮雪在朝阳门外的厢中买好占地一亩的大院。这之前是一个扬州富商的住处。现在挂上真理报社的牌子。 又进宫一趟,给萧敬送上一份日常的小礼物,把宫里的印刷设备、人才给弄到真理报帮忙。 宫中经常要刊印佛经、四书五经等书籍,有一套专门负责印刷的班子。就挂在司礼监名下。 张昭再让冯无忌将新军营初级学堂二年级的男女学生调来十几个,跟着后面学。同时,在京中发动人脉,招募印刷技术工人,待遇从优。 活字印刷术有北宋是毕昇发明,发展到明弘治年间,技术已经非常成熟。 印刷流程大同小异。技术发展主要表现在活字材料的改变上。由泥字,演变为木字,铜字。 木字和铜字印刷各有优缺点。明朝中期时大规模应用的是铜字。而木字印刷在清代时得到大力的推广,影响深远。 铅字印刷机,张昭不会。暂时采取木字活字印刷术。他手里没钱去买铜。铜很贵的。 二十八日,张昭到国子监中拜会国子监祭酒董恢,这个职位号称明朝小九卿。 张昭顺便把入学手续办理了一下。三月初他回京面见弘治皇帝时,请求弘治皇帝允许他入国子监读书。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休假,并没有办理入学手续。 其实办理不办理入学手续,张昭都不可能在国子监中苦逼的坐监读书。 这个入学手续先要去礼部办理学籍,再到国子监中登记、读书。 张昭和董祭酒聊的还不错,他一个伯爵亲自来办理入学,这点脸面还是有的。 而一切不合规之处,有弘治皇帝的口谕在前,礼部尚书张升也没给反对意见,国子监这里反正是将就着来,含糊着处理。反正,也没人指望着张昭能拿到毕业证! 如今,监生这个名头又不值钱。 张昭顺利的招募到一批便宜的文科生到报社中充当编辑。国子监监生的来源很多,有权贵子弟荫庇来读书的,但是秀才么,大部分还是穷的。 张昭开的出价钱,没人会介意去真理报帮一下忙。 如此忙碌数天,搞定硬件上的难题后,张昭向几个大佬约稿的文章也陆续拿到手。翰林,叫做清流华选,在读书人中的影响力自不比说。而王承裕官职虽然低,但其人是名儒,在士林中颇有名望。 让张昭颇感以为的意外的是,礼部右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焦芳主动叫他儿子给送了一篇文章来。 至四月一日,真理报如期开印。 第三百章 出版前夕 夜幕渐渐降临,明月高悬。 位于朝阳门外的真理报社中正在忙碌着。一座座的院落灯火通明,印刷工人们紧张、高效的印刷着明日即将出版的报纸。 雕刻,捡字,排版,调墨,印刷,分拣,装订。一道道工序,数百名工人,在皇城中要来的工匠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四名编辑校正完最后的清样,正在前院里喝茶,等着报纸最终印刷出来。 汤玄策就是编辑中的一人。他是山东青州府人,在京师国子监中读书。监生之苦,苦不堪言。生活穷困不说,还极其的压抑。想要毕业,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他时年三十四岁,来京中三年。他当年因年纪渐大,在举业上无能为力,在县学中花了银钱到京师坐监读书,想着监生结业,不说参加会试,选一任小官做做亦不枉人生活一回。 然而,等他到国子监中,才发现生活竟是如此的残酷。国子监中假期极少,又得住校,很难外出,监规又严,时常责罚。而且,国子监中的教授、博士授课敷衍,学风极差,完全要靠自己苦读。 若是没有权势贿赂国子监中官吏外出快活,或者读书无望,这样的日子简直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国子监一共三个等级六个学堂。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为初级学堂。修道、诚心二堂为中级学堂。率性一堂为高级学堂。 他读了三年,还是在初级学堂的广业堂中读书。根本看不到任何前途、希望。他人生的壮年时光,似乎都要消磨在这发霉、贫苦的国子监中。 所以,当新秦伯到国子监中招聘编辑,每月有二两银子润笔之资,他立即报名参加,并因做事勤勉,迅速的在同行的三十名监生中脱颖而出。 得以今晚在此值班,防止印刷出纰漏。 为此事,傍晚时,国子监中几个同来做事的朋友还笑他:“汤兄,你在此勤勉如老黄牛又是何苦呢?这王掌柜是逮着你往死里用。每月二两银子不值得的。不如和我们喝酒去。” 王掌柜是王絮雪从家中带来的仆人。她要做报纸,自然是用她的仆人执掌。 但是,他却想着机会难得。人生到三十四岁还不做出点成绩,这辈子只怕也就如此。他并不甘心就此穷困潦倒,一生糊涂的过去。人这一辈子,总得活出个人样来!他很珍惜每一个可能让他人生发生改变的机会。 汤玄策喝着茶,听着另外三名同事闲侃。这三位都是在京中五年以上的老鸟,他还融不进去他们的圈子。 “今晚首次印刷千万别出事,出一个好彩头。我现在只希望这真理报能长期办下去,别倒闭。让我在京中能有一个谋生之所。” 这时,一名消瘦的青年快步跑进来汇报道:“汤先生,有一个版型印出的字不清晰,要你去看看,是否需要重新排版。” 汤玄策赶紧起身,“走,看看去。” 真理报创刊号,定为两开,四个版面。所以,一共需要四个版型,连续不断的印刷。而在实际印刷中,木字沾墨,会出现变形等故障,导致印刷质量下降。这时,就需要重新排版。 他作为编辑,就是去校队排版是否正确。捡字的工人只是粗通文墨,最终还是要他们这些编辑来把关。 他刚才还想着别出事,立即就出问题。 … … 真理报在夜间开始印刷时,位于城北两里外的小安镇张府中,王小娘子亦在窗前徘徊,心中惴惴不安。 她十七岁的人生,过的非常的精致、安逸。生活方面,不用她操心。王家是西北第一世家。又因有祖父的宠爱,她可以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不用像别的大家闺秀学习女红,读女训,禁锢在家中。 她的生活仿佛如梦似幻。她唯一的忧愁便是十六岁后她的婚事。而最终的结局非常好。她顺利的嫁给夫君,婚后的生活美满、如意。夫君很宠她。 她因初来京师,没有好友,无事可做,感觉整个人都如同花朵一般在枯萎。幸而,现在有“创办报纸”可以供她消遣、娱乐。 但是,在付出艰辛的努力之后,在报纸新鲜出炉的前夕,她却是担心失败。 银子什么的都是小事。她是不想她的努力、夫君的努力白费啊。可是一想到印刷、发行等等环节,她心里就没底。这些事,她重来没有经历过。 王絮雪穿着白色的烟笼梅花长裙,一米六八的身高,身姿窈窕婀娜,比例极佳。容颜清艳绝伦,闭月羞花。她在西厢房里坐立不安。时而在书桌前看看闺中好友吴姗写来的书信,时而在窗前眺望天空中的明月,时而看看主卧里灯光。 瑶琴有点打瞌睡,手托着香腮,眯着眼睛,疲倦的道:“小姐,预留了一整晚上的时间,报社那边不会有事的。就看明天的销量,早点休息吧。” 秋月提着铜制的暖壶过来给王絮雪添茶,也劝道:“小姐,事情都安排好。少爷写了社论。还有李阁老,老爷他们的文章。这样的报纸,京城里要还没人看就没天理了。” 王絮雪略显清瘦、俏丽白皙的脸蛋上浮起一抹苦笑,美丽动人,清声道:“哎呀,我知道。尽人事,安天命。可这心里就是担心啊。你们先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小姐你不睡,婢子们怎么睡啊?” 正说话间,就见张昭从正房里推门出来,穿着白色的单衣,穿着木屐,头发随意的束起,一眼就看到窗户里身影姣好的王絮雪,点漆般的美眸,琼鼻,红唇,五官精致,花容月貌。过来在窗外和她说话,“絮雪,还没睡?还在为报纸的事担心?” 王絮雪点头,“嗯。”随即美眸娇嗔,抿着嘴唇。自有一股明艳、娴静的绝色美人风情。 秋月掩嘴噗嗤娇笑,青春俏丽。少爷坏死了。故意在窗户外面和小姐说话。这叫人瞧见像什么话?张生夜会崔莺莺?他要进来,她们难道会不服侍他吗? 而小姐不好意思开口叫他进来。那不是引狼入室吗?噢,这样说也不对,少爷不是狼。 张昭就趴在窗户边,嘴角带着笑,一本正经的分析道:“城外没有宵禁,报社那边有一晚上的时间印刷。按照确定好的清样,印刷300份不难。有问题可以及时纠正。 我已经安排妥当,明天早上派人往各衙门里、宫中送过去。这些免费的报纸有几十份。剩下的两百多份以每份两文钱的价格售卖。到晚上要是卖不出去就送人。 按照你夫君我的人脉,不至于在京中卖不出去200多份报纸。所以,你不用担心了。收支平衡现在肯定别指望,能把名气打出去,便是足够。” 王絮雪自己乱想,觉得个个环节都会出问题。听张昭这么一分析,她心中的忐忑、不安倒是平息下来,变得宁静。漆黑明亮的眼眸凝望着张昭,并不掩饰她的崇拜、仰慕。清瘦的俏脸在张昭略坏的笑容下浮现出一抹嫣红,清艳无端。她仿佛忘记什么事,和张昭在窗口聊着报纸总编,架构这些事。 春风吹拂这令人沉醉的夜晚。 而印刷中的报纸正在一份份的叠好。这是厚重的历史土壤里冒出来萌芽。除了张昭,谁会意识到它的未来呢? 第三百零一章 一朝改变 四月初二。 清晨七点许,都察院江西道御史吕纪先,一身青袍官服,慢悠悠的抵达位于宣武门里街和西长安街交界路口的都察院,大明的三法司都在这里办公,没在棋盘街六部那里。 作为正七品的御史,吕纪先当然也是需要上朝的。科道言官,在大明那是太祖皇帝以小制大,位卑权重的思想的体现。他们都拥有参加早朝的资格。 散朝后,他便跟着同僚一起,缓步回都察院。 在公房里坐定后,跟着他的吏员早就泡好茶放在书案上,温度适中。他美滋滋的抿一口,想着最近弹劾张昭的事。 弹劾张昭,本质上还是要阻止张昭推行在全国范围内废除卫所。废除卫所,会严重的损害到武勋们的利益。 第一,平常这些国公、爵爷们想要人干活,包括不限于种地,直接调卫所的青壮就行。这省多少事? 第二,五军都督府拥有对全国卫所的管理权限。当然,调兵权在兵部手中。架构分别是:都指挥使司、卫指挥使司、所。 张昭的新军就是按照这个架构设立的。 先是新军千户所,继而升格为新军卫。都指挥使司相当于是军区级,明朝全国设21个都司。新军卫自然没法这样升,直接按照十二团营的架构升格为新军营,下辖一万五千人。 大明朝,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通常是由国公、爵爷们担任。 换言之,张昭要废除卫所制度,相当于把他们的权力给剥夺了。 第三,卫所有大片的土地。土地和产出早就被权贵们瓜分一空。而这个权贵,其中武勋集团是要占大头的。 张昭想要把卫所土地均分给军户,这严重的触犯他们的利益。即便张昭给出承诺,未来允许权贵们将占领的卫所土地出银子赎买过去。但无本的买卖,谁想付钱? 吕纪先脑海中思绪一闪,将如今京城中骂张昭的舆论前因后果理的清清楚楚。 他和金陵魏国公府有来往,骂张昭的开端就是由他而始。如今时间过去快半个月,这股声浪已经达到顶峰。 吕纪先优哉游哉的喝一口温茶,想道:“也该出个结果了。该表态的都表态了。阁老们和天子总不能当没看到吧?”他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正想着,调拨过来服侍吕纪先的吏员在门口冒头,轻轻的走进来,小声道:“老大人,关于废除卫所的事情有新消息了。” “哦?是谁表态了?最新的邸报呢,拿来我看看。” 明朝的邸报是不定期的。通政司的右通政觉得抄录的奏章够了,就会发一期邸报。 吕纪先以为最新的邸报下来。 小吏忙解释道:“老大人,不是邸报。今天有新秦伯家的报童来给总宪送了一份报纸,名字叫做真理报。报上刊登了户部都给事中王承裕的文章。还有李阁老的文章。 总宪大人刚看完报纸,叫了几个掌道御史进去商议呢。小人和张书吏相熟,他听的一鳞半爪,里头正在商议废除卫所的事。” 吕纪先顿时沉吟,问道:“报纸呢?察院里谁还有报纸?” 他时年三十三岁,在都察院六年。深知里面的门道。总宪大人虽然为执掌都察院,但是不可能有让都察院统一发声的想法,那叫“阻塞言路”。 总宪大人现在估计是和几个掌道御史交流下看法。 换言之,这张所谓的“真理报”上有令人动容的大新闻! 小吏愁眉苦脸的道:“没有人有。老大人,那小报童送给总宪大人的报纸,其他人没多想。哪里想到会出大事呐。” 吕纪先挥挥手,“你先出去。”这下他再也坐不住。负着手,在公房里来回踱步。 现在,形势一片大好。舆论上一片压倒性的优势,都是在骂张昭,抨击废除卫所的弊端。 那这份出自张昭府中的报纸,必定是反击。而且,让都御史戴珊都动容。 但是,他却看不到。这他么的! 吕纪先心中焦灼感,忧虑感渐渐的升起来,如同火焰灼伤着他的心,随即他走出都察院,给下吏交代一声:他有事外出,径直往定国公府而去。 … … 和吕纪先吕御史作出同样选择的还有成国公的次子朱凤,金陵国子监生顾耀诚。 张昭的300份真理报,优先供应宫中、各官衙,然后依托陈记的白酒销售体系在京中售卖,很快就卖光。 在弘治年间,物价并不高。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米。折算下来,斗米五十文。小户人家每日赚个二三十文就能生活。一只鸭,一只鸡不过二十多文。 所以,卖两文钱的报纸其实在平民而言,相对贵的。两文前能买两个馒头吃。 但是,对读书人阶层,这又并不贵。价格实在不值得一提。两百多份报纸在早上7点许就卖光。 宫中,内廷二十四司,外朝的官衙,国子监,顺天府,这些官方机构都收到一份免费的真理报。精准投放,所造成的舆论影响力非常大。 想想看,吕纪先他们传播信息,靠的是邸报上摘录的奏章,靠的是口口相传的八卦,这信息量能比的上真理报上白纸黑纸写的文章?直接碾成渣! “这他娘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定国公府的一处小轩中,被确定未来要接任国公爵位的徐光祚郁闷的拍着手中的报纸。 报纸一经传播,他立即派下人去高价收购了几份。现在正摆在几人面前。 京中舆论,因这一份报纸陡然翻转。 朱凤脸上的带着讽刺,抖抖报纸,“都说张昭是李阁老的乡党,这是没跑了。李阁老的文章登在上面,那个衙门的正堂官敢压着不给下面的人看?” 顾耀诚默然不语。 李阁老祖籍茶陵,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但同样的,他祖孙三代在京中生活。显然,他和张昭相交,他就是宛平乡党。政z人物啊! 吕纪先盯着报纸,额头上的青筋不断的在跳。 张昭这个王八蛋! 他煞费苦心的搜集张昭的黑材料,呕心沥血的写奏章,又和徐光祚等勋贵合作,所营造的大势在一夜之间消失。 真理报,一个四个版面。 张昭在上面写了一个简短的头条。 “本报征得天子同意,由我出资刊印,位于朝阳门外。今遍请诸位贤达撰文,旨在阐释真理,传播真理。欢迎社会各界人士来函投稿,共创美好、和谐世界。” 这根本就没什么。关键是底下大标题的文章,署名李西涯。谈的是君臣一心,百官一体,建设大明盛世。殷殷期盼之情,字里行间可见。然后,表示对真理报的支持。 但凡在京中当官,或者在京中士林混过,都知道这是谁。 再更关键的是,李阁老表态支持真理报办报,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他和张昭关系好,满朝皆知。 但是,但是… 李东阳的文章之下,就是今天的戏肉。户部都给事中王承裕大谈特谈他在宁夏、固原两镇废除卫所的见闻,最终得出结论,废除卫所,利大于弊。 他已上书奏请朝廷,为稳妥起见并积累经验,再将京师和天津卫作为试点。 李东阳李阁老潜在的意思,你体会不到吗?他支持的是这个观点。 你叫京师的舆论如何想? 这并非说李阁老可以一言九鼎。而是王承裕白纸黑字的写着,只要不是利益相关方,只要有点脑子,都能判得出吕纪先之前骂的都是些屁话。 再搞两个试点,在京中的阻力真心不大。 不管废除卫所有没有坏处,咱们再试试嘛!反正,好处都是看的见的。给国家增加了数万自耕农。 徐光祚看看桌边沉着脸的吕纪先,催促道:“吕大人,现在怎么办?” 第三百零二章 宫中 有一种手法,叫做“温水煮青蛙”。 张昭现在用的就是这个手段。他和王承裕两人要是强行搞全国废除卫所,反弹的压力可想而知。而且,绝对会出问题。 因为,中国地域之大,民情之复杂,绝对不能一言而概之。所以,我们的发言人会怼那些西方国家,你一个几千万人口的国家,对我们十几亿人口的治理指手画脚,谁给你的自信? 人口多寡,地理面积,这是治理中很重要的因素。有一句话叫做:量变引起质变。 而看不到这一点,治理一国就会出现问题。 其实,明朝历史上有一个猛人干过强行推进的事。张居正! 张阁老当年在福建试行一条鞭法后,立即就在全国推广。再加一个考成法,硬是将他的改革推行下去,为明王朝续命五十年。青史留名,后世景仰。 但是,张昭这会儿可没有张相公那么牛逼:吾非相,乃摄也。他和王承裕只打算再搞一搞试点,没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徐光祚是聪明人,王承裕的观点一抛出来,他就知道舆论会反转。这事说到底还是武勋集团内部的事。只要张昭不激进,不瞎搞,文臣们肯定想试试。 吕纪先同样是聪明人,所以他现在很头疼,想了一会,道:“御前也未必是李阁老一人说了算。咱们也组织人写文章。” 朱凤不看好这个办法,道:“那有什么用?你没看这报纸后面写的,三天一期,欢迎投稿。下一期的截止时间是四月四日下午六点。文章写出来,哪里有地方刊印呢?” 朱凤的心情有点复杂。其实,如果张昭没有在西北立功,就算成国公府和他有些龌蹉,随着时间的推移,总可以化解的。都在军队中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且,他爹成国公朱能很有可能会在张懋后接管五军都督府的权力。 然而,张昭一飞冲天,因军功被封新秦伯,而且很大的概率是弘治、正德两朝带兵的大将首选。 这个心结就变得麻烦了。 所以,成国公府的想法是,暗中将张昭打压下去。但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是绝对不会当出头鸟。 朱凤这是明显感觉要失败,心里憋着一口气,提不起劲来。 吕纪先将报纸拍在圆桌上,厉声道:“就在真理报上发。他要是敢不刊登。本官就弹劾他阻塞言路。总要叫天子收回成命。另外,还请世子尽快组建报社。” 徐光祚点点头。他看得出这事的重要性。定国公府作为上公,自永乐朝之后就非常弱势。他想要重振家门。 … … 正午时分,和阁臣们商议了半天政务的弘治皇帝起身活动手脚,准备吃午饭。 四月初二,天空晴朗的如同一张蓝纸,几片薄薄的白云缓缓的浮游着。 弘治皇帝在窗口眺望着天空片刻,忽而开口问道:“萧敬,张昭搞出来的报纸呢,拿来给朕瞧瞧。” 萧敬背微微弓着,侍立在暖阁中,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报纸,走到窗边,双手奉给弘治皇帝,介绍道:“张昭一共印了300份,宫里皇爷这里,小爷那里都有送。内廷衙门亦都送到。外廷的官衙,他也都派人免费送过去。其余的,都是拿来卖。两文钱一张,早朝刚散就卖光。” 弘治皇帝禁不住笑起来,“他倒是会做生意啊!这叫什么?他常说的打开市场销路。”接过报纸,再问道:“他都依赖什么渠道去卖报纸?” 萧敬发自内心的笑着,道:“皇爷,你看报纸第四版,上面有介绍。” 弘治皇帝处理政务,他可是将报纸看完。张昭这一手玩的真是漂亮。谁想到他凭借着一份报纸,立即就将舆论反转呢?由此可见报纸之威。 不单单吕纪先是聪明人,看到报纸在宣传上的重要性。今日的形势,萧敬也看出来。 “哦?” 弘治皇帝挑挑眉头,径直翻到在上角标记着“4”的数字的那一版。上面果然注明真理报的销售方式:以报童走街串巷销售为主,背着土布书包,穿着统一制服的小孩便是报童。 报童们会在早上时往京中各衙门送报,沿途售卖。时间大约是早上六点到七点之间。 若是错过报童们的销售时间,可到以下地点购买。下面列的全部是陈记的白酒销售店铺,还有合作的京中各大酒楼。 弘治皇帝微笑着点点头,扫一眼第二版、第三版的奏章摘抄,这是邸报的功能。随口问道:“萧敬,这六点、七点是怎么回事?” 萧敬站在弘治皇帝身侧半米处,几个小太监在暖阁门口伺候着。他恭敬的道:“皇爷,这是新军营的计时方法。他们的工匠上下班,士卒训练全是用二十四小时计时法。早上六点对应的是卯正。张昭说,时间划分的越精细,社会节奏就越快。” 弘治皇帝颔首,评价道:“他就喜欢搞些新奇的东西。”说完,翻着第一版的文章。稍微一看,就落到王承裕的文章上。 王承裕一代名儒,写文章虽然没有文坛盟主李东阳那么牛逼,但是文章的逻辑性,结构性,都是一流水准。他用来说明废除卫所的利弊,再搞试点的缘由、目的,那真是清晰明了。 远比邸报上摘抄奏章里的片段,以及众人口口相传要的消息要更准备,更具备说服力。 弘治皇帝看完之后,忍不住叹道:“萧敬,你说,要是大臣们的奏章都这样写,你们司礼监的工作时不时轻松许多?” 这是有感而发。明朝大臣的奏章,写的明中期时,就像八股文一样的格式。 其必然是会从儒家经典书籍中寻找出立论的根据,然后再来阐述论点。这用来搞工作,就非常扯淡。司礼监的工作就是帮皇帝提炼出奏章的核心意思,写出来贴在奏章上。皇帝只看司礼监的贴文和内阁的票拟。 萧敬躬身道:“皇爷,这终究是不同的。” 报纸上的文章是写给读书人看的,走的如今文坛提倡的“文必秦汉”的路数。字字用力,言之有物。 弘治皇帝笑一笑,没看后面王华、梁储、焦芳的文章,道:“报纸是早朝散朝前就送到宫中?” 萧敬知道弘治皇帝问的什么意思:内阁的三位先生看过没有。答案是看过。因为散朝后,阁臣们会先回内阁,大约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才会来乾清宫议事。 “是的,皇爷!”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张昭这小家伙很有点本事啊。终究是把事情做成了。” 萧敬赶紧舔道:“终究是皇爷慧眼识人。” 刘健、谢迁在御前没有反对,基本就是认同。换言之,在京师和天津卫废除卫所之事已成定局。现在只是差一个确认流程而已。等王承裕的奏章走内阁票拟,再到宫中批红,事情就会正式定下来。 弘治皇帝仰头哈哈一笑,“你啊。走了,去皇后那边用膳。” 第三百零三章 汤玄策的人生(上) 弘治皇帝一看到王承裕的文章便有定论,京中其他官员自然也作出准确的判断。 这里面的缘由,不仅仅是王承裕的文章写的好。还因为掌握着舆论的文官集团和卫所利益并不紧密,以及报纸在信息传播上远超这个时代的犀利。 四月初五的清晨,真理报第二期如期发行。 在这两天的时间中,吕纪先吕御史确实又组织了一批人手写文章反驳王承裕的观点。他有魏国公府提供的钱财,有老牌御史的身份,组织一批文人并非难事。 但是,也仅限于此。 第二期的真理报上,头版头条是吏部尚书马文升的文章。他赞成在京师、天津卫搞试点。 这是张昭亲自到吏部上门约稿的结果。对于这些朝堂大佬们而言,写篇文章于他们和喝水差不多。 接下来则是李阁老的得意门生,户部郎中徐贵的文章。 王小娘子当日还发愁文章的事,在李阁老隐晦的表态之后,其门生、故旧自然要摇旗呐喊。外加意识到报纸在舆论上优势的职业喷子们(言官)纷纷投稿。 真理报第一期的第四版上附有投稿方式和投稿地址。第二期的稿件根本不用愁。 吕纪先等人的文章都在第三版。 结果,可想而知。 身兼总编的王絮雪,用笔名“木兰”写一篇鼓吹废除卫所好处的豆腐块文章。之所以是豆腐块,因为文言文的文章都很简短的。科举八股文基本都只有几百字。这不像白话文,需要用很大的篇幅描述。 而“木兰”这个笔名,取自“花木兰”。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亦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蕴意。 四月五日的真理报在发行后,在京中进一步引起极大的轰动。街头巷尾,茶铺酒肆、青楼会馆俱是讨论废除卫所的议论声。 盖因,京中有很多卫所。太宗皇帝时期,设有七十二卫所拱卫京师。除开天子亲军外,比如锦衣卫就是卫的编制。其他的卫所约七八十万人都在此次革新之列。 出朝阳门外沿官道而行半里,便是一处略显繁华的集市。并非所有的进京人士都带着货物,非得由崇文门进京城。从通州而来的官道直通朝阳门。 这条道路上自然需要有歇脚、喝茶、吃饭的地方。而京城居,大不易。城外也会汇聚出消费的地点。 集市中的一间早点铺子里,汤玄策坐在店铺外支起来的桌子上吃着豆腐脑、油条。 耳边全是议论在京中搞试点废除卫所的话语。 “都说要搞试点,要改革,到底怎么改?咱们京中的情况,和宁夏、固原两镇又不一样。这卫所的土地啊,早就被瓜分殆尽。王老大人再清直也追不回来。” “不是说王老大人是前吏部天官王少傅的幼子吗?” “那顶什么用?现在不仅是土地的问题,关键是那些有着军籍的士卒这几代人繁衍下来,子孙早就在京中开枝散叶,各自谋生。谁还愿意回去种田?” 汤玄策穿着带半旧的直裰,袖口都磨起边,大口的喝着豆腐脑。心里微微一笑。 真理报第二期,本来只准备发行1000份,但是昨天上午供不应求,京中权贵派人到报社求购。昨天又紧急加印了2000份。总共销售出3000份。 他的这份工作得以保住。而报纸大卖,也令他看到一丝改变人生、生活的希望。 作为报社的编辑,每个月二两银子,中午、晚上报社有食堂管饭。饭菜普通,但是相比于他在国子监的苦逼生活,却要好上太多。国子监发的那点口粮够干什么? 汤玄策喝着咸咸的豆腐脑,都感觉到味蕾上似乎有点甜。 这年头,糖是奢侈品,等闲难得吃到一口。而酱油、盐、姜、醋、葱花这些调料还是常见的。 他知道为何汇聚着几十家食档、酒店、客栈的集市这里,吃个早餐都能听到议论废除卫所声。原因是,真理报社就在集市南半里外的大院中。 在这里吃早餐的,不是守着在这里等消息的大户奴仆,就是落魄文人,想要去报社投稿或应聘,博一个扬名的机会。 “现在京中舆论都已经在讨论任何废除卫所,和安置的问题。反对废除卫所者的论调已经不构成威胁啊!” 汤玄策心里思绪一闪,几口将豆腐脑喝完,付了五文钱,拿着半根油条,边走边吃,到占地一亩的报社前正好吃完。刚进大门,门房的瘸腿汉子热情的道:“老汤,快去正厅里见张相公。他等着你的。” 这瘸腿汉子是新军营在西北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领抚恤,退伍。不想回老家种地,由新军营的后勤部安排工作。 汤玄策微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张相公”是谁,新军营的老兵们这么喊,指的是新秦伯。他心猛的一下提起来。新秦伯是何等地位?高高在上。 他一个穷酸监生,虽然在给新秦伯府上做事,但两人的世界差距太大啊。新秦伯找他,这为的什么事? … … 张昭这段时间都在帮王小娘子把关真理报。倒不是在看稿件。稿件有王小娘子、编辑在看。 现在真理报还没到稿件过多,需要编辑尽力筛选的地步。第一期时稿件偏少,第二期时稿件也才刚刚够。 更何况,张昭准备在第三期时再做改变:变成三开,六个版面。实在是京城这场关于是否废除卫所的讨论很激烈。真理报也因此而大卖。 张昭把关的是报纸排版、题头、各种琐事、决断王掌柜报上的事,还有去找重臣们要稿子。 四月六日的上午,张昭在西苑门口再次汇合朱厚照、崔元、刘瑾三人,带着朱厚照到真理报社去参观。 真理报社位于城东一里外,购买的一个富商的大宅改造而成,占地一亩。鉴于此时京城外和郊区没两样,报社的印刷工厂还有扩张的空间。 张昭依旧让王掌柜着手处理此事,把这栋大宅后面的荒地、田地买个几十亩。不管是囤地,还是扩建印刷工厂都可以。 “大用今天休假。其他人对报纸不感兴趣。所以,咱家跟着小爷出来。” 刘瑾跟着张昭往真理报社里走,和张昭说着话。报社的庭院里,古树参天,在夏初时颇显得幽静。 朱厚照换着富家子弟装束,穿着青色绸缎长衫,束着玉带,腰悬玉佩,兴冲冲的东瞧瞧、西看看。 “张昭,这就是能控制舆论的真理报?怎么看起来这么冷清。” 第三百零四章 汤玄策的人生(下) “殿下,报社的主要工作都是在晚上、凌晨时完成。现在才上午,所以显得冷清。不仅是工人们都没来,编辑来的也少。” 张昭微笑着给朱厚照介绍,招呼崔元、刘瑾几人一起到正厅中喝茶。 报社的职员送来清茶。 真理报社的组织架构分别是:总经理,编辑,技术工匠,印刷工人,职员,报童。 总经理便是王掌柜。他负责日常的运营,财务等事务。编辑就是张昭在国子监找来数十名监生,算是廉价的劳动力,技术工匠由宫中提供,人数在十人左右。 印刷熟练工分为两部分,宫中提供一部分,王掌柜在京中和北直隶中招募了一部分。 京师是明朝的心脏,这里的印刷作坊、书店数量不少。王掌柜出高价挖挖到不少人。 同时,新军营初级学堂调十六名二年级的学生过来,八男八女,深度参与印刷流程,学习技术,并准备在印刷厂中开办夜校,培养熟练的印刷工人和技术工匠。 初级学堂里的学生,都是之前由兵部调拨给新军营的火器工匠的子女。还有新军营招募的少年,这本来是为新军营提供兵源用的。相当于军事院校的预科。 张昭规定的新军营招兵年龄是18岁到25岁。这些少年大都是十三四岁,读个几年的预科,掌握文化知识,学习一些军事技能,随后就能补充进新军营。 这些都是未来的军官种子。 这些招募的少年,不少是从养济院(孤儿院)里招募来的。这些半大的小子对新军营也是最忠心。 职员,则是由王掌柜招募的账房、伙计、厨师、门房等人手,保障整个报社的日常运作、各种需求。约有三十多人。 报童,是在京中招募的半大小子。分别往各处送报。 报社在宫中的技术支持下得以搭建、运作起来。对应的,报社需要应承宫中的印刷需求。当然,印刷的墨、纸张,真理报不用帮宫中出的。 张昭其实觉得长此以往并非好事。他调派初级学堂的学生进来,就是准备在半年后将技术工匠、印刷工人还给司礼监。 因为,宫中的事难保不会出现变化。太监们欲壑难填啊!免费给宫中印刷,多年以后搞不好会成为一个亏损的黑洞。 … … 张昭介绍着报社的详情,王掌柜过来拜见自家少爷后,乖巧的退到门外候着。朱厚照坐在正厅的主位上听着张昭细说,随口喝着茶,微微皱眉。 刘瑾将官窑白瓷盖碗放下,皮笑肉不笑的道:“张伯爷,你这茶品相有点低啊。莫非舍不得拿好茶给小爷吃?” 后世中国,对茶叶有一个分级。最好的特级,其次为一级、二级、三级。级别中还要分等。 明朝虽然没有这种等级分法,但是茶叶的好坏,品鉴是相通的。朱厚照在宫中自然是喝的好茶。什么雨前龙井,大红袍,毛尖。这都不差。 权贵们喝的茶叶也不会差。张昭家里就有好茶。王家送的。瑞昌号做这个生意。 刘瑾才不管张昭在天子面前多么得宠,和小爷私交如何好,他是急小爷之所急。刺张昭几句算什么?他的位置站的很稳。 张昭心道:“你个死太监,翻脸和翻书一样。”起身解释道:“殿下,报社初创,很多东西不齐全。这茶叶已经最好的,还请殿下见谅。等会中午,我请殿下吃顿好吃的。” 朱厚照性情急躁,好动,贪玩,但是在宽厚上面还是随弘治皇帝,等闲不会责怪他人。眉开眼笑的道:“好啊。你说的我肚子都饿了。”把这事揭过去。 上次张昭带他在清江楼里吃了顿大餐,他现在还惦记着。市井风味和宫中口味自然不同。 张昭瞥一眼乐呵呵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刘瑾。 崔元在一旁看着,笑着打圆场,转移话题,“子尚,拙荆想要去拜访下伯爷夫人,不知何时方便?” 他看得出来,刘公公有日后执掌天下之意。否则,不会内宦们都对报纸不感兴趣,独独他跟着前来?刘瑾很重视真理报。但他先把眼前管着吧。 “随时都方便。”张昭道:“殿下,请允许我先安排下报社的事务。等会去家里吃饭。” 朱厚照挥手道:“你忙你的。我去报社里转转。叫王掌柜跟着我。” 王掌柜听吩咐,陪同着朱厚照去报社里转悠。 张昭将已经抵达报社的汤玄策叫进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形象落拓三十多岁的文士,圆脸,嘴角有纹,这令其人看起来颇为普通。 “学生见过伯爷!”汤玄策语调紧张的向张昭躬身行礼。 张昭坐在椅中,将脑海里对刘瑾刘公公的思考收起来。抬手示意道:“不必拘礼。我听王掌柜说你做事得力。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可愿意离开国子监,专职担任真理报的编辑?” 汤玄策讶然的抬头,看着张昭。心中震惊难言。他没想到张昭会直接招揽他。 为什么同来的数十名监生中,他最为卖力? 在明朝固有的观点中,读书人高人一等。监生虽然不被主流的读书人们看中,但也是读书人。他们来坐监读书,是准备当官的。谁肯将前途系于一家报社? 他卖力,是因为他在国子监中看不到出路。其他三个高年级学堂的监生们做事,那是因为他们快要毕业,要找实习的衙门,将来谋一个好出路。卖些力气,新秦伯帮着说一句话,实习单位不就解决? 汤玄策只犹豫了片刻,便再次躬身抱拳行礼,郑重的道:“学生愿意。”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道:“你倒是答应的干脆。我一个月二两银子雇佣你,你就不怕在京中过得不好吗?” 二两银子一个月在京中委实不高。读书人只要再参与交际,这根本就不够用。 汤玄策心里的紧张稍去,恭敬的道:“伯爷连受伤的老兵都会安排妥当。学生用心做事,伯爷定不会亏待我。” 张昭这次是认真的看了看眼前的中年监生,有点东西啊,笑道:“好。从今天起,你便是真理报的高级编辑,月银五两,我要你负责接下来的头版内容。” 汤玄策有些踌躇,“学生并没有经验,恐怕有负伯爷重托。” 张昭摆摆手,“谁都不是生而知之。我先和你约法三章。当然,这也是咱们报社的规矩。 第一,不得涉及有骂天子的内容。第二,不得宣扬、违背大明的法律、法规。第三,三品以上的大员,不能辱骂诽谤。” 办报有风险,不能作死啊! 汤玄策表示理解,“学生会记在心中。”他早就被社会磨去棱角。 张昭满意的点点头,再道:“第三期的头版,我需要你来剖析国子监里的弊端,为监生们争取更多的福利。 比如:不一定非得坐监读书,监生们可以在课余时自由进出。每年要通过考试淘汰一部分监生。监生学习时间要规定为四年,为国家节约钱粮。要允许监生们自谋出路…” 汤玄策不知道张昭的意图,用心记着,随着张昭口述,他脸上的神情越发的兴奋。他意识到他的人生可能将有巨大的变化。 毫无疑问,离开国子监,不憧憬参加会试,或者毕业监生选官的事,到真理报当高级编辑,他的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跟着新秦伯走。 而他如果为监生们发声,如果能督促朝廷改革国子监的弊端,那么,他的名声必将闻名天下。在青史上记一笔都不是不可能的啊。 在这一刻,汤玄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一股使命感,一股破茧重生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他的人生这么走下去是对是错,但是对于一个处在生活绝境的人来说,他愿意去改变。 第三百零五章 待之以友 张昭分别和汤玄策等四人谈完。其余三人,都只打算暂时在真理报兼职。他们还想着选官。 张昭承诺帮他们在实习时给推荐个好位置(衙门),带着朱厚照回小安镇中吃午饭。 小安镇中的张府最开始只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张昭和王絮雪回南口村后,派人将隔壁的小院买下来。这次来京中带着妻妾、弟弟、仆人,住的地方还是有些拥挤。 小安镇这样民居密集的地方,想要扩建住宅非常难。空间都填满。不过,这里毕竟只是京城外的小镇。而且还是最不繁华的城北。 张昭花五倍的价格将屋后的四座或两进或三进的小院民居买下来,总花费约200两银子。然后再将这些院落略做修、打通,变成一个整体的府邸。 占地约有2亩,房间四十多间。居住的空间变得宽敞起来。 张昭招待朱厚照的地方位于这栋由几个院落组合起来并不规则的新府邸后花园中。 说是后花园,其实就是将之前两座院子前的空地连起来,视野开阔,用水泥把地面一铺,留几个角种树木、花草。这会石榴树、葡萄架子都栽种好。 再来一个顶棚、浴缸就齐活。 初夏正午的阳光略显炙热,晒得院落里的银杏都有点焉。张昭叫长随丁赞把八仙桌放在过堂里。再搁着冰。微风吹来,凉意丝丝,惬意的很。 人手一杯加糖的冰镇苹果汁,拿透明的玻璃杯装着,喝着冰爽。 朱厚照坐在藤椅中,喝完一杯苹果汁,再叫下人去拿一杯来,满足的叹道:“子尚,你这苹果汁味道真是好。中午咱们吃什么。” 崔元和刘瑾两人坐在下首,喝着苹果汁,看向张昭。果汁就这么好喝,倒是让头一回上门的他们颇为期待今日的中饭。 果汁、白糖,这些东西京中权贵并非没有吃过,但是加冰,混合在一起的口感,装在玻璃杯中饮用,在初夏的正午喝一杯去暑,却是头一回。 张昭舒服的靠在藤椅中,做个手势道:“中午吃手抓羊肉,主食是葱油饼。噢,苹果汁管够,你们要喝吩咐丁赞去取。” 他回到家中,心态有些懒散。脑海里想着监生的事。 其实,他今天顺路到真理报社中安排一下,汤玄策冒出头来,确实是意外之喜。正常情况下,都应该是后来他谈话的那三个监生一样,只希望兼职。 这年头,官本位深入读书人之心啊。读书出仕,可以算是大明读书人的执念。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在于朝廷想要调动他们,只需要付出名爵就可以。话说明朝和宋朝相比,对读书人有一点区别。明朝是官位不够。一县之中,官不过七人,其余都是吏员来支撑官府架构运转。 而宋朝是官员太多,以至于出现“冗官”这一弊端,每年官员们的俸禄靡费国家钱粮。 所以说,编制这个东西,还是要控制好。不能少,也不能多。 坏处则是张昭现在想要推动社会改革,各行各业都需要识字的人,这帮书生却不肯去干啊!他现在目标只能对准读书人中的边缘群体:监生。 先从报纸开始,给监生们一条就业的出路,让他们参与到国家的文化事业当中去。 因此,他需要监生们能自由出入国子监,被国子监淘汰,快速毕业,自谋出路等等。本意只有一条,通过监生这条渠道,释放出更多的读书人。 当然,报纸只是一部分。他会在真理报第三期发表后,借助舆论建议允许监生担任吏员,进入仕途。 … … 张昭这边正想着,朱厚照又喝完一杯冰镇苹果汁,学着张昭的样子惬意的靠在藤椅中,说道:“子尚,你家里有没有兵棋地图,拿过来我们推演一局。闲着也是等。” 皇太子朱厚照今年才十二岁,每日最主要的想法就是怎么玩。 张昭无奈的道:“殿下,我家里没有兵棋地图。”引导着话题,“方才殿下看过真理报社。确实是舆论利器。殿下作何感想?” 弘治皇帝叫他和太子多亲近,默许朱厚照出宫来玩,他每次都得教朱厚照一点实际的东西。不拘是什么。否则,下次小正太可别想出宫来。 朱厚照眉眼清秀,脸有点长。他知道张昭会引导着他思考一些问题,这是在东宫时就养成的习惯,思索着道:“报纸可以取代御史的作用?” 张昭就是一笑,“那取代不了。报社的记者想要成为无冕之王,那还得发展个几百年再说。我的意思是,报纸这种舆论利器,将来要掌控在朝廷手中。” 这话说的朱厚照、刘瑾、崔元三人都是微微一愣。 谁不知道真理报是张昭所有的?而且,张昭凭借着真理报硬是把京中的舆论反转过来。 崔元是弘治皇帝的近臣,对国事有些了解。刘瑾就不用说,司礼监的大佬们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户科都给事中王承裕关于废除京中、天津卫卫所的奏章在四月二日就到宫中。这个时候还没批复,原因是弘治皇帝在给张昭的真理报创造大卖的契机。 越是争论,报纸销量越好哇! 然而,第二期刚刚卖出三千份报纸的张昭竟然说要朝廷掌控报纸。这不是损害自己的利益吗? 张昭将手里的玻璃杯搁在八仙桌上,道:“我不是说要朝廷来办报纸。而是说,朝廷将来要把控报纸的内容。 殿下,真理报大获成功,京中其他人会看不到?报纸行业肯定会兴起。假设有朝一日,报纸上的内容对准朝廷呢? 所以,要未雨绸缪。要管控、审查报纸内容。” 朱厚照恍然,拍着胸脯道:“张昭,不管日后如何掌控,我保证真理报不会被为难。” 刘瑾低着头。 崔元心道:“太子这是真拿张伯爷当朋友啊。两代帝王信任,国朝罕见啊。可见我的选择没错。得早点让公主过来和张府走动,搞好关系。” 面对着朱厚照充满稚气、义气的承诺,张昭心中有些暖。想起这位武宗皇帝的生平。君以友待我,我亦会以友待君。笑道:“我信殿下。我们吃午饭吧。” 第三百零六章 美食 张昭一声令下,府里的厨娘们立即将午饭往上送。 主菜是手抓羊肉,主食是葱油饼。 昨天从南城买回来的活羊,处理后放在罐子里用小火熬,加入八角、姜等各种调料,从昨晚熬到今天上午。羊肉早就炖的稀烂。捞起来,肉赤膘白,肥而不腻,油润肉酥,质嫩滑软。 再配着酱油、孜然、葱末、蒜泥、香油、黄酒、精盐等调料,吃在嘴里,调料和羊肉的味道刷过味蕾,令人口水分泌,食欲大增。 崔元夹着盘子里的羊肉,感慨道:“子尚,还是你会吃啊!去西北一趟,把这手艺都带回来。” 朱厚照正长身体,对肉食酷爱,他在皇宫里还真没吃过这道菜,“哼哼”两声,低头消灭着碗里的羊肉。 张昭也喜欢吃肉,也不解释,笑呵呵的道:“美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啊。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哈哈。” 吃过一轮羊肉,再上羊肉汤,葱油饼也送上来。 这葱油饼的做法,和市井中卖的不同。先把面擀开,一张葱花饼成形。不用铁锅去煎,而是找洗干净的青石板,架在火上烤,再刷上羊油。等青烟冒起来,铺上面饼。 等面饼熟透时,羊肉的味道和葱花味道都渗透到面饼中。就着熟烂、鲜美的羊肉汤,一口汤,一口饼,实在是痛快。 汤也喝了,饼也吃了,喝茶消腻,消食。 朱厚照问,张昭答,闲扯了一个小时关于美食街的事。 “张昭,你家里这些厨师放到美食街去,保管生意兴隆。唉,下次出宫还来你这里吃饭。” “殿下几时想来都可以。美食街那里,其实真正的杀手锏不是羊肉。而是其他的。等废除卫所试点开始后,那边就该动工了。届时殿下就知道。” 稍后,张昭将朱厚照送出府。他不必送朱厚照回宫中。驸马都尉崔元会做到。 看着朱厚照坐在马车里离开,消失在官道尽头。张昭略有些感慨。 朱厚照现在其实还是无忧无虑的状态,整天的思路都在玩耍,如何逃避四书五经的课业上。哦,还有畏惧弘治皇帝检查他的作业。然而,这种日子不会太长啊。 现在已经是弘治十五年四月。弘治这个年号,将在三年后终结。朱厚照将会被赶鸭子上架,登基为帝。 他成为皇帝,立即就是刘瑾执政为祸,名声败的差不多。后面又是钱宁、江彬。他就像一个顽童,千方百计的逃避着老先生们的管辖,求一个自由自在。 张昭摇摇头,带丁赞几个长随往家里走去。或许,他将来可以为朱厚照做点什么。 … … 真理报大获成功。张昭把第三期的事情安排给汤玄策几名监生,就准备暂时不再关注报社内部的管理事务,他还有其他事情。王小娘子作为总编,得到四个版面编辑,也从繁忙的看稿、写作的生活中脱离出来。 四月八日,真理报第三期发行,三开六版,当日上午四千份报纸销售一空。 下午时,王掌柜乐颠颠的到府里来汇报销售情况。 这倒不是王掌柜眼皮子浅。两文钱的报纸,卖出4千份,最终还不是有8两银子左右?这还要扣除各种成本。最终绝对是入不敷出。 但是,卖出4千份就意味着在京中的影响力啊! 国泰商行的一个经理已经找到他,准备在真理报上打广告。这是体现。 偏厅中,王絮雪穿着白色的绸缎长裙,衣衫单薄合身,越显得她身段婀娜、优美。娴静华贵,充满着玉女的神韵、风采。听着王掌柜汇报。 “小姐,从报童和陈记的渠道反馈来的情况看,报纸供不应求。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第四期,小的打算印5000份。” 王絮雪坐在主位上,喝着茶,花容月貌的俏脸上带着笑容,清声道:“那就印五千份吧。”声音如同珠玉落在银盘上,显示着她内心的轻快、喜悦。 “诶。”王掌柜低着头回话,又汇报几件报社的事,请示后便告退离开。 王絮雪从椅中站起来,轻盈的微微伸个懒腰,美不胜收。 秋月在一旁,吃吃笑道:“小姐,你这样子,少爷眼睛珠子都会掉下来的。” 王絮雪白自己的俏丫鬟一眼,道:“少作怪。晚上在家里庆贺真理报成功。厨房那里都安排好了吗?” 秋月点头道:“嗯。” 真理报扭转舆论,在京中热卖,王絮雪决定今晚在家里举办一个聚会,略作庆贺。邀请的宾客,自然是她在京中的好友。 … … 夜空明亮,星光璀璨。 张府的宴会厅中,美食、美酒阵列在长长的橡木餐桌上。侍女们在一旁侍立。 琴音袅袅。 王絮雪按照张昭说的“自助酒会”的样式,在家里搞一次酒会。当然,宾客只有几位。她在京中认识的人少。 王武的妻子,吴姗。陈记的负责人陈夕凤。兼做琴师的慕容大家。 婉儿、方晶两人过来捧场,喝半杯苹果汁,待了一会就离开。主要她在这里,王小娘子女主人的地位会受到约束。 张昭晚上从新军营回来,洗过澡换件衣服,也过来转一圈,表示对他的美妾的支持。 “噫,陈掌柜,你怎么在这里?”张昭从偏厅外进来,侍女们纷纷打着招呼,张昭回应着,从秋月手里取一杯高脚玻璃杯装的黄酒,去和王絮雪打招呼,却看到陈夕凤在这里,不免有些惊讶。 陈夕凤有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峰峦挺拔,一袭青衫对襟褂子,轻笑着举杯,略微抱怨的道:“张伯爷事务繁忙,我来汇报工作几次都没见着,只能找夫人汇报。和王姐姐自然也熟悉起来。” 上次在清江楼中谈过,陈夕凤知道张昭对她无意,而是更看重她的商业才华,言谈间比较放松。 张昭大致听明白,感情他不在家时陈夕凤已经能自由出入他的后宅。不过,想想也正常。陈夕凤执掌陈记,早就历练出来,能说会道是基本功。 张昭穿着青色的长衫,身姿挺拔、修长,头发束起来,俊朗温秀,笑着道:“给夫人汇报也是一样的。请!” 喝一小口酒,再对一旁笑吟吟的王絮雪恭贺道:“絮雪,恭喜真理报大卖。争取年内扩张到一万份。” 王絮雪笑盈盈的和张昭碰杯,清瘦、惊艳的鹅蛋脸上带着嫣然的笑容,如明月当空,道:“谢夫君。” 这份成绩,其实大半功劳是她夫君的。但是,夫妻间的私密话,晚上在床榻上再说呢。她在其中发挥一点作用,成为真理报的东家,还发了两篇文章,她非常开心。 张昭笑一笑,鼓励的点点头。王小娘子搞这个庆贺酒宴,他倒没觉得她幼稚。生活嘛,有时候多点仪式感也不错的。其实,更多的是为朋友间聚聚,他自然是赞同的。 张昭喝一杯酒就离开。这里有外人在。如果全部是他的妻妾,他可以留在这里。现在则不合适。 陈夕凤向王絮雪告罪一声,喊住张昭,“诶,伯爷,我想向你汇报下美食街的进展。” 第三百零八章 废除卫所开始 唐山,位于华北平原东北部。南临渤海,北依燕山,毗邻京津。属于华北和东北的咽喉要道。 唐太宗北征高丽时曾在这里驻跸。 而其境内矿产资源极其丰富。铁矿含量仅次于鞍山,是国家三大铁矿集中区。同时还拥有大量的煤炭资源。 所以,张昭当日想要让国泰商行进入铁矿冶炼、钢铁行业,第一反应就是吩咐国泰商行的总经理董朗来唐山筑基、起步。 这只要稍微留意点新闻就知道唐山在钢铁产业中的地位。张昭的印象是,这地方钢厂很密集。 但其实张昭犯了一个错误。唐山在明代是不叫这个地名。而是叫北直隶永平府。下辖:五县,一散州。分别是:卢龙、迁安、抚宁、昌黎、乐亭、滦州。治所在卢龙。 董朗拿着一个唐山的地名回去一查,一脸懵逼,后来带着地图去问张昭,才算搞明白地方。 四月初十,国泰商行的总经理董朗视察完矿山,风尘仆仆的回到滦州城中。 他于三月二十日带着银子,人手来到唐山,约二十天的时间过去,他打着新秦伯府的牌子,很快就收购了一座铁矿,以及和一座煤矿签订采购合同,初步将架构搭起来。 回到城中买下来的院落,几名随从纷纷下马。董朗将马缰丢给随从,疲倦的道:“真是累死劳资。大家休息一晚,明天随我返回京城。老步,你这边准备采购米面、铁镐,做采矿的准备。” 老步是董朗带来的得力下属。三十多岁的年纪,皮肤很黑,粗手大脚。他是董朗从京西煤窑中招募来的管事。拥有丰富的管人经验。“董少爷,这采矿的人呢?” 滦州这里有平民当矿工讨生活,但是国泰商行想要大规模开采铁矿。这点人手是不够的。而且,还面临着各种技术难题。他对挖煤到是挺熟的。对开采铁矿的事就不了解。 董朗搓着脸,走到花厅中,把外衫脱掉,大口喝着茶水,咕咚咕咚,喘口气,道:“京中已经来信。天津卫所要废除,会分流一批青壮过来。” 老步有点愕然。他一个商行的管事,对这种事向来不关心。提醒道:“董少爷,这人手足够,还得要会采矿的师傅在。矿开采出来,还有冶炼。” 董朗灌了一壶茶水,把暑气稍稍压下去。摆摆手,道:“这事我省的。我回京就是为技术人员的事。这交给我。你这边进度不要拖。宣府互市一开,咱们的铁锅就要卖过去。” 老步收敛笑容,保证道:“董少爷,我保证永平府这边不会拖进度。” 董朗哈哈一笑,拍拍老步的手臂,“这我还是信你的。吃饭,吃饭。在矿上累了几天。” 四月十一日,董朗把永平府的事情安排妥当,打马经由天津卫北返京师。 国泰商行现在下辖三个部门:玻璃制造,水泥制造,西北织布厂。北直隶纺织厂还在筹备中。职员人数早就突破五千人。 他往天津卫一行,就是要事先安排人手,等着在天津卫招募矿工。这样不耽搁时间。 … … 三月底到四月初这段时间,张昭都是在忙着反击御史吕纪先带头制造的反对废除卫所的舆论。 等真理报站稳之后,他实际上每天到新军营中处理事务。 新军营的将士们在三月初回京,得到朝廷封赏,然后军官、士卒都分批休假。现在已经慢慢的收心,逐步恢复严格的训练。 新军营这段时间主要做了三件事。第一,将赏赐、抚恤都发放到士卒手中。特别是战死士卒的抚恤一定要送到亲属手中。 骨灰都是在陵园中集中安放。 第二,张昭签署命令,提高新军营基层士卒的月饷。保证士卒们能活的有尊严,能养家糊口。 新军营的乙等兵每月饷银有一两。可购买两石大米,可以养活一家三口。 当然,辅兵的待遇要差一些。这是必然的。职责、军事素养,辅兵要差一些。他们只有通过艰苦的训练,才能成为乙等兵。 而新军营的军饷也不能做到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新军营士气的保持,军法官们的思想教育功不可没。 第三,安排伤员复员,并逐渐新军营的预备役制度。 这年代,重伤员就必说了。张昭固然是重视士卒的医疗,但整体的水平摆在那里。重伤员基本很难存活。 轻伤员,如在真理报社当门房的瘸腿汉子,直接就是复原退役。而其他还能上战场的轻伤员,以及到年龄的老兵退役,在退出新军营的头三年,领取半薪,并保持一定的训练,随时响应新军营的征召。在五年之后,才每年领取10%的退役金,脱离新军营。 这样养兵,非常耗费钱粮。新军卫目前只在西北打了两仗,伤亡近两千人。暂时还不明显。日后负担会更重。 接下来,新军营的工作重点就是招募新兵、整训。为下一场战争做准备。 张昭之前回答出使鞑靼的梁储的问题,如果鞑靼人在互市时不想公平交易,他是准备把新军营拉到草原上武装游行一阵,震慑某些“强盗”份子。 四月十四日下午,张昭在京营的总督衙门和镇远侯闲聊了一个小时关于废除京中卫所的事情,返回新军营中。 新军营接下来的工作,张昭是不管具体事务。朝廷已经批复王承裕的奏章,任命其为清查卫所大使,他辅助。他接下来的工作重心是京师、天津卫废除卫所的试点工作。 “少爷,镇远侯对废除京中卫所是什么态度?”庞泰骑着马,跟着张昭,好奇的问道。 张昭穿着青衫直裰,头戴唐巾,笑道:“朝廷旨意都下来,五军都督府还能反对不成。镇远侯问我建设商行的负责人人选。” 这几天,王承裕摸底工作已经结束。大明基础设施建设商行第一批接收的人员,高达1.3万人。远超出张昭估计的8千人。 张昭其实在组建“国企”为这次废除卫所所产生的“失业”军户兜底。 别看张昭、王承裕在奏章里写的吓人,要求建设商行自负盈亏。但是,镇远侯和张昭关系比较近,自然清楚建设商行的第一笔业务早就接洽好。 王武坐在马背上,扎着腰带,显得英武,道:“镇远侯府的顾新未必管得来这些人。咱们不可能永远都管着建设商行有活干。” 张昭摆摆手,“不说这个。” 他废除卫所,在勋贵中很得罪了一批人。镇远侯支持他,想要安排下其嫡子,情有可原。用不用再说,不必说镇远侯的怪话。 张昭带着亲卫一路回到新军营中,刚到,长随丁赞就来禀报:“少爷,李子远相公在营外求见。” “李阁老有什么事吗?” 第三百零九章 勾兑 李幽,表字子远。时年二十四岁,在顺天府府学中读书。担任着张昭和李东阳之间的沟通桥梁。 张昭治军严谨,没有让李幽进新军营。在营中巡视一圈,和吴臣、林文宁、孙启栋等军中将校交流情况,然后,在新军营外的小镇中和李幽见面。 京营的驻兵营地位于京城北十里。新军营当初不受重视,被分配在营地的最西端。 这一年来,新军营不断的发展,不仅仅是士卒增多,更重要的是从兵部要来了大批火器制造工匠,锻造燧发枪。 因而,营地早就开始扩张。修建工厂、兵营、家属宿舍区、学校、训练场等等。 主要是向北,向西,向南圈地,然后营建。其实张昭新划去的三千亩荒地,距离新军营的驻地就不远。只有不到一里路。 新军营向南建设有一个约500人的家属宿舍区。这是最早一批到新军卫的工匠的住所,逐步扩建而成。这批工匠们的待遇自不必说,家属们每日都要消费大量的物资。 在家属区五百米处,正好是一处交通要道,慢慢的行成一个小镇,名叫:新军集。 傍晚的夕阳在天际燃烧得通红。就仿佛如今京中如火如荼展开的废除卫所试点工作。 张昭在一间茶铺外招待着李幽,“目前王老大人在国子监毕业生中和吏部等着选官的人中抽调了一批人手,官吏约八十人,在朝阳门外设衙。 叫做试行改革卫所司。 将卫所土地核查,和人口核查一起进行。优先登记、更改军户的户籍。和顺天府诸县的官吏一起编造成册。土地赎买,这一块可以稍稍推迟。” 李幽有段时间和张昭没见面。他的形象倒是打理过,奈何自身条件不佳,看起来还是有些獐头鼠目。 李幽喝着粗茶,看着新军集中来来往往的百姓,微微一笑,道:“子尚兄,你何必诳我?王老大人就算想推动赎买土地之事,恐怕也难。就我所知,京中大量的权贵涉足其中。 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三家都在其中。这是国朝最顶尖的一批勋贵。而且,寿龄侯张鹤龄、长宁伯周彧也都卷在其中。你想收钱,可不容易。 寿龄侯生性吝啬,试行改革卫所司敢去收他的银子,他必然会去宫中闹腾。” 李幽之前和张昭有心结。这段时间他担任沟通的桥梁,和张昭接触几次,那根刺淡去很多。主要是,张昭卖李教谕的人情,拉了他一把。他心中感恩。 所以,此时他直接把话说透。 张昭就笑,道:“李子远还是那个李子远啊!” 李幽这个人,性情狷狂。他第一次见李幽时,李幽就是一边喷人,一边端着酒杯,仰着脖子猛灌美酒。 此时李幽这样说话,倒不是对他有意见,而是其一贯说话的方式。甚至反而可以说,这是其亲近的一种表态。若是心里提防,李幽焉敢如此? 李幽说的事,他当然知道。他的老泰山王承裕最近没少为此事发愁:寿龄侯就是个搅屎棍啊! 李幽听的出张昭话里敲打的意思,配合的收敛起脾气,压低声音道:“子尚兄,你考虑不考虑杀鸡儆猴?都察院江西道御史吕纪先就是很好的一只鸡。” 他没有详细的说明,但他相信张昭听的懂。 吕纪先阻扰废除卫所试点失败,声望大跌。而且和他搅合在一起的勋贵都放弃他。失败者没有人权。 张昭也有足够的理由整治他。怎么,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国朝的名将就随便你骂吗?不付出点代价? 这可以通过李阁老去操作。 张昭悠然的一笑,喝着茶铺里的茶水,道:“这没有必要。反对者,什么时候都有。我难道能一个个的去打倒?专心做事就好。正所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一个吕纪先只是利益集团推出来的代言人而已,他打掉一个,将来还有另外一个。譬如现在张鹤龄就被推出来。 他的眼光不能那么肤浅,只关注到个体身上,而是要考虑如何肢解、消灭旧有利益集团。这样才能成功。 李幽一愣,他没想到张昭给出这么个答案。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符啊! 张昭的性格不是有仇必报吗? 张昭笑笑,他内心里对李幽并不是特别信任,进入正题道:“阁老让你来传什么话?” 李幽回过神,说道:“阁老着我问你,税务使的人选可曾考虑好?” 张昭沉吟着道:“阁老中意哪个人选?” 李幽也不隐瞒,透漏道:“户部郎中徐贵。”徐郎中是李阁老的得意门生,和李阁老走动的很紧密。算是他夹袋里的人。唯一的问题是,徐郎中曾在弘治十三年把张昭坑惨了。 张昭奇怪的道:“徐郎中才只是正五品。担任正三品的税务使有点难吧?” 李幽解释道:“朝廷现在是试行互市。只开榆林和宣府两个点。李阁老的意思是先让徐郎中升一格,以正四品的税务司副使的身份主持此事。” 这他娘的还能这么操作?李大佬玩的真是溜啊! 至于说徐郎中如何由正五品升正四品,这就是京官的优势。京官正五品,外放一个宣府的正四品有问题?完全没问题。 张昭道:“我没有意见。新军卫最近正在开采铁矿。我希望兵部分一半冶炼矿石的工匠给我,还有剩余的全部火器制造工匠。以后兵部的火器由我提供。” 李幽想一想,道:“我会回去和阁老说明。问题不大。”一个主导互市贸易的税务司副使换一堆工匠,这谁不会算账? 张昭笑道:“说起来,我倒是忘了问,兵部尚书的人选定了吗?” 张昭固然是宠臣,且把手伸到边境贸易上,但他在朝堂上的职业定位还是个武将。六部这种大佬级别的人事,内阁和天子不可能去问他的意见。 原兵部尚书马文升升任吏部尚书后,这个位置便空着的。暂时由左侍郎熊绣署理。 李幽倒是知道些内幕,道:“李阁老中意右都御史,两广总督刘大夏。此事很有可能会在最近定下来。” 张昭和李幽谈完,目送他离开。自有长随和茶铺会账。张昭翻身上马,望家中而去,心中有些感慨。 弘治十三年,徐郎中一句话就让他从青龙镇中的明理书院“辍学”。现在,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徐郎中的仕途。 这要在玄幻小说里,他都可以吼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不过,他和徐郎中的恩怨已经了结。他没那么大的杀气。当时站在徐郎中的立场,也不能说他做错了。 当然,他心里还是可以有些得意的。奋斗两年,他总算不是草民了! 而刘大夏的到来,是一个变数。张昭对这位弘治名臣的印象很不好。据说,郑和下西洋的海图就是他烧的。此人是否会给废除卫所改革造成困扰呢? 第三百一十章 冶炼工匠 张昭和李东阳完成“勾兑”后,结果很快就出来。 张昭用密折上奏,报出他中意的税务使人选。李阁老在御前议事时帮他说了话。 四月十六日朝廷的批复下发:户部郎中(正五品)徐贯出任税务司副使(正四品)。张昭则是如愿拿到兵部所有的火器制造工匠,以及几十名冶炼铁矿的工匠。 兵部仅有的技术家底,基本都被张昭掏空。 至此,明朝的火器制造,全部掌握在张昭手中。以后京营、边军的火器供应就得找张昭。 当然,西北王家还有一家能生产燧发枪的兵工厂。其主要供应西北军镇和地方上缙绅、堡寨的需求。 十八日上午,董朗从天津卫赶回到京师。张昭直接带他到新军营后占地几十亩的新建火器工厂中。 几经整合,新军营中拥有近两千名火器工匠,正在打造着燧发枪,还有其他火器。 而火器工厂隔壁的铁矿冶炼工厂中,二十多名冶炼的工匠正带着学徒、工人在搭建炼钢的炉子。一批铁矿石和煤炭随意的堆在空地中。 见张昭带着亲随进来,众工匠纷纷看过来,放下手头的活,站直身体低着头。 这年头,工匠拥有核心技术不假,但是要说能在张昭这个军中大佬面前硬气,那是不存在的。 为首的工匠,也是这批工匠的管事,加有一个从九品的官职,小跑着过来,“参见伯爷…” 张昭做个手势,截住管事工匠的话,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是过来看看。” 将此人打发走,张昭指着正在劳作的工匠们,微笑着道:“元明,工匠就在这里。你能忽悠多少人去永平府,全看你的本事。 我回头啊,还要和新任的刘兵部打口水官司。打造兵器的铁料,兵部承担一半,我这里承担一半。最终,还是让朝廷的铁矿直接到我这里最合适。” 董朗这段时间忙的整个人都瘦下来,小肚子都没了,圆脸也变瘦。见张昭已经搞定最难的技术部门,心中松口气,笑道:“嗨,亏我回京的路上还发愁。子尚你这里都准备好。 朝廷给工匠的待遇不行。不过,你肯定是按照新军营的规矩来补贴的。但是,架不住国泰商行财大气粗啊!我全部挖走肯定不行。 就先挖五个走吧,把架子搭起来。反正我那里暂时只是冶炼出能制造铁锅、农具的铁块就行。” 董朗之前在管知行商行二锅头的生意,被张昭调任国泰商行大掌柜(总经理)接替陈康。经过这一年的历练,他已经成长不少。兼之张昭回京封爵后吩咐过,还是表字相称。他心里敬重张昭是一回事,在张昭面前,确实是收放自如。 唯唯诺诺,也干不好国泰商行的工作。这次去永平府买矿,更是洗去他身上的几分浮躁。 张昭就笑,“行啊。我已经派人摸过底。很有几个工匠不愿意把手里的技术交出来。你忽悠几个走。我这里要用来做技术研发基地。现在的冶炼水准太低,练不出好钢。满足不了建筑、工具、铺设铁轨的需求。” 在冷兵器时代,经历石器、青铜器、铁器的发展。明朝就位于铁器时代。冶炼出的冷兵器是一个国家实力的保证。所以,铁块向来是禁止向草原交易的。 当年一汉当五胡,汉朝的冶炼工业功不可没啊!汉军的武备水平明显高于诸胡。 而在排枪战术时代,铁器的主要用途便不是在冷兵器制造上。而是转化为制造枪、炮。剩下的能用钢铁增加国力的便是铁轨。 欧洲诸国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几十年内,钢铁产量其实并没有立即爆发,而是慢慢增长。直到钢铁战舰、飞机、坦克的出现,钢铁产量才爆发。 张昭搞钢铁工业,先倒不急着上量,满足制造枪、火炮的需求后,他准备上铁轨。 蒸汽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搞的出来的。马拉火车是一个选项。即便是马拉的火车,其运输量、速度也不是现在的官道和水路能比的。 董朗笑着应下来,“行啊。” 说着话,张昭带着董朗、王武、庞泰几人离开冶炼工厂,往新军营初级学堂而去。 张昭这段时间在新军营中,除开练兵,就是在关注教育。 初级学堂成立的初衷,本意是让火器工匠们的子弟有书读,技术能够传承下来,让新军营的军官得到补充。 现在,到处都在差识字的学徒。 张昭已经在考虑将新军营初级学堂设定为小学,扩大招生范围,降低招收学生的年龄。再增设两所中学。其一为职业技术学校,专门培养学徒。其二为军官学校。 但是,他现在缺少老师、资金。特别是资金,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还得等国泰商行壮大后反哺啊! 国泰商行五成的利润归新军营。 … … 中午请董朗在家中吃了顿酒,张昭和他谈了谈钢铁产业的前景。国泰商行下属的冶铁公司,早期只做铁锅、农具这些活儿。之后,要承担冶炼钢铁的任务。 张昭指的是真正的钢铁,而非目前这种熟铁(低碳钢)。 董朗看到技术人员,心里有底,至于怎么忽悠技术工匠到永平府,这是接下来几天的事。他心中的大事去掉,心情舒畅。拜别张昭后,回青龙镇看他二嫂。 青龙镇里的董氏家族内部早就完成清洗和权力转移。董叙、董朗父子掌控着董家的前途。而原来的族长董鼎等人被边缘化。这两年董氏商行也赚了不少钱。 董朗的父亲董叙,就在帮知行商行打理着白酒生意。董家子弟、账房、伙计大都都投身到这个行业中。他们原来的布匹、煤窑等产业也壮大不少。 主要是张昭这块牌子好用。当然,董叙还是很明白的,不敢搞兼并、谋人家产的事。所以,他们的其他产业只是壮大,而不是膨胀起来成为大商家。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被张昭所厌弃、打击的董鼎等人日子自然很难过。 董朗的二嫂李娘子,之前和他定过婚,然后退婚,嫁给其堂兄。董朗此时已经成亲,妻子是京郊的一个大户人家、缙绅。但他始终难忘初恋。 最近他堂兄和二嫂关系不佳。 张昭并不知道董朗的私事,送走董朗后,在书房里整理他的思路。 如何引导明朝改革,这是一个大课题啊。 第三百一十一章 国子监改革(上) 张昭从来都没有做张居正的打算。所以,他并不打算采取激烈的改革措施,事实上以他目前的权位,也做不到激烈的改革。 他只能采取温和的办法。 而他目前的想法,就是依托于国泰商行,和皇权进行结合,塑造出一个超级工商业财团出来,慢慢的改造明朝社会,推动其工业化进程。 张昭在纸上写着:织布、钢铁、释放人口、职业教育、粮食、规范货币… 这一条条的事情得慢慢做。他目前的任务,还是协助王承裕把废除京师、天津卫卫所的事情做好。 其实,这相当于是在释放人口进入工商业。所以,张昭根本没有要求朝廷强制收回卫所的土地再分配下去。 武勋集团的阻力是一方面,而他其实更想顺水推舟,将这批人口从土地的束缚中释放出来。当然,所谓的工商业,现在就是国泰商行一家。 这些谋划,心里知道就行,没有必要说出来。 所以,李幽觉得寿龄候张鹤龄是废除卫所的阻碍,其实,根本就没影响到大局。无非是朝廷少收了土地赎买钱。 当然,这事回头等废除卫所试点进行的快要结束时,还是要处理下,不能留下尾巴。 现在嘛,当然是给军户们上户籍,明确他们可以自由经商、打工、读书才是大事。 … … 下午和傍晚的时光悠然溜走。晚饭后,张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徐郎中之子徐鼎。 张昭位于小安镇中的府邸虽然扩大,但他其实并没有居住在府邸的正中。 这由几个院落组合起来的府邸,他也没花大力气改造。主要是为了让妻妾、丫鬟、弟弟还有仆人们能住的宽松点。 他和婉儿、方晶还是住原来的小院中。王絮雪、秋月、瑶琴搬到他后面的小院中。这样一来,他和妻妾们相当于是住在整个府邸的东南两个院落中。 张昭还是在两进小院的前厅中招待着徐鼎。 仆人们端茶进来,再悄然的退下去。 陈设简朴但不失雅致的小厅中,在夜色中凉悠悠的。驱蚊的檀香袅袅。微风徐徐而来,很是惬意。 张昭打量着眼前二十出头的青年。其实要不是看到拜帖上的名字,张昭也不记得他就是徐鼎。 两年前的冲突,他到徐贵府中,和徐鼎匆匆见过一面。即便徐鼎和其父徐贵肖似,张昭这两年见的人太多,早就将他忘记。 幸亏是最近府邸扩大,幕僚赵子龙最近得以住到他府中来,这才从拜帖中将其筛选出来。 张昭受封新秦伯之后,他现在住在京城,每天来求见他的人不少。这就需要一个幕僚帮他把关,或者招待下客人。他现在年轻,还没有子侄。弟弟虎子太小。 赵师爷能在总督幕府中当首席幕僚,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徐鼎不敢和张昭兜圈子,他地位不够。喝口茶,略带点讨好的笑容道:“伯爷,学生这次前来主要是为感谢伯爷推荐家父出任税务司副使。” 张昭就笑,点点头。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 第一呢,主要是为两年前的“冲突”做一个总结。他不记仇,徐郎中领这个人情。 第二呢,张昭是和李东阳李阁老交换利益。谈不上帮徐贵。而徐贵在事后才来表示感谢。这就很让人心里舒服。要是事前来,那就是有点不自量力。 所以,这话合起来的意思是:兄弟我感恩,图报。 徐鼎见张昭稳的很,心里不免感慨一句,脸上表情倒没什么变化,微微欠身的笑道:“伯爷,最近真理报几期报纸都在鼓动国子监改革。朝廷中也有声浪。试行改革卫所司更是招手监生为吏员。 家父的意思是,他在朝中为官数年,认识几个朋友,愿意为国子监改革摇旗呐喊,出一份力。” 张昭来了兴趣,竟然不是空口白话的感谢,徐郎中,哦,不,现在叫徐副使很上道啊,把茶杯放下,“徐副使有心了。” 徐鼎再道:“国子监改革,具体往何处改,还请伯爷明示。” 张昭微微抿嘴,道:“国子监生,四年或者六年就要毕业。成功毕业的监生拥有会试资格,那么也应允许其有进入官场的资格。不管是做官还是为吏。 其次,考试不及格的监生,不应当继续留校。而是不给其发毕业文凭,允许其自谋生路。 另外监生应当如府学、县学一般。现在强制的坐监读书,这制度没有人性。” 徐鼎默默的记诵着,拱手道:“学生记下了。一定会一字不漏的转告家父。” 张昭微微一笑,“有劳了。”和徐鼎闲谈几句,送他到小厅门口。 改革的事情千千万万,总得一条条的去做。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或者说脉络有两条。第一,和鞑靼人互市。这是为积蓄国力,最终横扫漠北做准备。这是外敌。 第二,废除全国的卫所。 在京师、天津卫这么做,本质原因只有一个,释放人口进入工商业。 而在全国范围内这么做,他还想推动明朝的兵制由卫所转为募兵制。这是军队强大的保证。卫所制,已经腐朽。 而此刻在真理报上强烈的呼吁改革国子监,张昭最终的目的是在为教育改革做准备。 他想要招募到足够的小学老师,没有落魄文人的支持怎么行?别的知识,也不需要监生们教。教授小朋友识字,这是可以胜任的吧? 当然,真理报要发展,这需要吸纳一批监生当编辑。张昭手里现在欠缺大量的读书人。 其实,毕业的监生在弘治年间其实是可以当官的。举人、秀才功名都可以做官的。只是难易程度不同,僧多粥少罢了。 张昭提议监生可以做吏员,或者去边缘地区当官,其实也是在分流。因为,按照他设计的毕业制度,京中是无法容纳这么多闲散文士的。而文人一多,八成会闹事的。 当然,张昭也有私心。他现在也是国子监生。要是能轻松点从国子监毕业,他一样有会试的资格。到这一步,后面有些事情就好操作了。张阁老不就把他两个儿子给操作成进士吗? 在明朝以武勋的身份来推动改革,就算有天子信任,难度还是有点大。张昭打算披一层文官的皮。 当然,这是闲棋。属于有枣没枣打一杆。真混不进文官集团那也就算了。没有张屠户,也不吃带毛的猪。 … … 张昭返回到后院中,灯影绰绰。 婉儿和方晶两人正在灯下闲话,等着他回来。 “二哥…” “相公…” 婉儿和方晶两人都起身,迎着张昭。婉儿抿嘴一笑,温婉贤淑的帮张昭更衣。 出门见客穿的衣服和寝室里自然不同。 听张昭说完徐鼎的来意,方晶明眸带笑,将她的茶碗给张昭,带着自豪的道:“相公,两年前你去他们府上低头,现在可是徐家上门来示好。” 这并非她气量小。在她眼中,她的相公是顶天立地、最优秀的男子,他受的委屈,难道不能找回来吗? 张昭禁不止一笑,揉揉方晶的头,来个摸头杀,“傻丫头啊,我惦记徐郎中干什么?你不觉得他那层次离我有点远?” 监生的事情,舆论炒起来,能否落实才是他所关心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阁老之语 张昭由宫中的腰牌,可以自由出入宫禁。当然坤宁宫这种地方肯定不能去的。 在税务司副使徐贵的几名好友上书朝廷附和真理报上的国子监改革措施之后,张昭进宫求见弘治皇帝。 明朝的议事流程,和西方,乃至后世有很大的区别。明朝的内阁、皇帝,都是需要在大臣们的奏章上批复意见,很少有说直接发布诏令的情况。 别看真理报上关于国子监改革的辩论的很凶,但朝堂上还真没有多少人直接上奏章,奏请天子推动国子监改革的。反对的御史倒是有不少。 都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即便弘治十五年的新进士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他们现在还处在观政阶段(实习生)。智商正常的人不会在进新单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发表改革言论的。 真要有想法,可以往真理报上投稿啊!反正在报纸上发文又不用负什么责任。 所以,这就体现出徐贵“回报”的意义所在。他的朋友,直接将此事捅在朝堂上。当然,争论太大的问题,天子可能会留中,内阁可能会等等。 张昭求见弘治皇帝,就是想要说服弘治皇帝同意国子监改革。 … … 弘治十五年,四月二十一日的午后,初夏炙热的阳光落在精美的宫殿上。 内阁之中,书吏们手脚麻利的拿着各种奏章、文书穿梭于三名阁老的公房中。 首辅刘健处理完赈灾事宜,偌大的王朝,地域广阔,每个月都有地方受灾,他执政这些年早就习以为常。缓步跺到公房外的大堂。 此时,李东阳已经等在这里,这是对首辅的尊重,两人的专职中书舍人已经沟通过。刘首辅要和李次辅谈谈国子监改革的事情。李东阳拱手一礼,笑着道:“希贤兄…” “宾之…”刘健回礼,坐在大堂正中的椅子,有小吏端茶过来。他端起来抿一口。和李东阳闲扯几句政务。 此时,并没有书吏们在大堂内试图围观两位阁老说话,或者试图偷听。在中枢做事,要记住,不该听的不要听。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阁老在大堂谈政务,以示坦诚:事无不可对人言。但是,他们这些书吏要是敢堂而皇之的当“吃瓜群众”,那是嫌自己活的太舒坦。 当然,内阁只有这么大地方,路过大堂听到只言片语不算。 刘健沉吟片刻,沉稳的道:“宾之,张昭今日上午进宫的事情,你知道吧?” 张昭上午进宫求见天子。但天子实在抽不开时间,令张昭明日早上再来面圣。 别以为这是弘治皇帝的怠慢。这已经是非常牛逼的待遇。多少人排队面圣而不得啊!很多外朝官员要见弘治皇帝,还需要到礼部学习礼仪,并沐浴,吃斋三天。 能够随时面见天子的,那是内阁阁臣的待遇啊!这还是弘治皇帝礼贤下士,真要碰到他前面的成化皇帝,或者后面的嘉靖、万历、天启,内阁大学士还真不是想见天颜就能见的。 张昭现在那有这个份量?他连兵部尚书的人选都决定不了。重臣诸如马文升的朝堂地位,他都比不了。 当然,要是发生明朝战争,弘治皇帝肯定会叫他进宫议事。 李东阳点点头,徐徐的道:“希贤兄,张子尚想要改革国子监,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只是他的想法有点幼稚。” 李阁老看似答非所问,但其实把他的立场,观点说的很明白。 真理报是张昭开的,这是全天下皆知的事情。而真理报上在鼓吹国子监改革,一条一条的列出来。而昨天当有几个六部主事上书,奏请朝廷改革国子监,张昭今天就进宫来,要做什么还用说吗? 所以,李阁老要在刘首辅面前亮出他的观点。 张昭当然通过李幽和他沟通过。只是他还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答复给张昭。 其实,李阁老是打算迂回的拒绝张昭。国子监的弊端是有一些,但是最大限度的保证了监生们的稳定啊! 想想看,两千多监生可以随意的出入国子监,京中什么流言传不起来,有没有人会鼓动他们闹事?监生虽然出在读书人鄙视链的下游,但也是读书人啊!也是士林的一份子。 而让监生做吏员,且不说监生们愿不愿意去,朝廷有那么多位置给他们吗? 眼前的刘健刘首辅,就认为朝廷财政困难,主要原因在于:斋醮、织价、冗官、营造之浪费。 扩大监生的就业面,放其进入体制内,其实就是增加冗官啊!前宋之难题,殷鉴不远。 李东阳的想法是让真理报上的舆论发酵,继而让张昭认识到他的幼稚之处。这比他明确的拒绝张昭要好。 刘健微微诧异,他还以为李东阳和张昭达成了一致,不想李东阳竟然是反对态度。心里的某些心思就淡了些,严肃的表情稍稍放松,道:“嗯。你多和他沟通。国事不是儿戏,需要徐徐图之,而非下猛药。” 张昭和李东阳避讳,不再见面。但是刘健是什么人?他难道会真的认为李东阳和张昭没沟通渠道? 不久前的税务司副使人选,两人不是合作的顶愉快的吗?想来,不只是他看出来,天子估计都看出来。当然,一个正四品的人选无伤大雅。 李东阳也没故意推辞,叹口气,略有些头疼的道:“我会的。” … … 在李东阳和刘健“闲谈”时,寿龄侯张鹤龄刚刚和弟弟张延龄从宫中出来。 他们来探望姐姐张皇后。宫中,他们走的还是很勤的。 走在大明的紫禁城中,张鹤龄心态有点飘然,看看天空中的白云,对弟弟道:“呵呵,张昭和他那个便宜老丈人王承裕搞什么废除卫所试点,终究还是不敢动我们。” 张延龄心态同样很好。他们以为张昭进宫求见弘治皇帝是要告状的。 但张皇后刚才给了保证,“咱们家占了卫所土地就占了。要是有人没交银子,也没道理咱们家要交。” 然而,张皇后不知道的是,她弟弟才是真正的风向标。满京城的权贵都在看寿龄侯啊! 这一点,张鹤龄当然不会在姐姐面前说。 “哈哈,大哥,刚才姐姐不说了吗?宫中都知道,张昭求见天子是要搞国子监改革。” 张鹤龄沿着宫墙的阴影走着,道:“嗯。等会出宫后派人去定国公府上说一声。叫他们不用担心。怕什么怕!” “那是。叫我说张昭这人还是很识相的。他是不敢动我们,转而去找点新的事情做。” 张鹤龄一琢磨也觉得是怎么回事,“哈哈。” 第三百一十三章 国子监改革(中) 作为弘治朝第一外戚,张氏兄弟和定国公府、徐光祚等人有勾连,这是张昭所不知道的。 京中卫所的土地,早就被权贵瓜分殆尽。在京师这样的核心地带,侵占土地的,自然是武勋、外戚、太监。文官们不会在锦衣卫的老巢难来。 实际上,凡是京中有实权的武勋都被卷入此事中。但是英国公张懋采取的是观望的态度,成国公府躲在幕后,反而是早就没落的定国公府把武勋、外戚们都串联起来。 还要过两年就会袭取爵位的徐光祚能力还是不错的,他先和远在金陵的魏国公勾连(其代言人是吕御史),接着把智商需要充值的张鹤龄推到最前面和张昭打擂台。 其实,挑起寿龄侯张鹤龄对张昭的怒气,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首先,寿龄侯府的二锅头和张昭的知行商行现在是竞争关系。 其次,张鹤龄在玻璃生意上被张昭搞的灰头灰脸,还被张皇后骂了一顿。而国泰商行在弘治十四年的利润在有心人的推算下,大致估算是至少二十万两白银 以张鹤龄贪财的性格,早就是看张昭不爽! 张皇后虽然警告过张鹤龄不要去惹张昭,但是张昭主动来惹他(张鹤龄对张皇后的说法),张皇后的立场那是不用问的。肯定是维护自己的弟弟。 张皇后出身于小户人家,明朝的国策如此,为的就是防范后汉时的外戚,而对应的就是造成明代的皇后、太后,都一些比较低级政z趣味的人。 张皇后爱护她这两个弟弟,那是不遗余力的。为此,她还下跪向嘉靖皇帝求饶。 … … 武勋、外戚们串联在一起,这是其一。他们反对卫所改革。 而张昭要废除国子监,自然也是持反对态度。在京师多年,谁是傻子啊?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坚决反对。 其二,阁臣们对国子监改革持否定态度。 潜藏在水底的暗流汹涌。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昭于四月二十二日进宫。弘治皇帝并不在乾清宫中。门口的小太监笑眯眯的道:“张伯爷,皇爷在西苑纳凉,萧公公吩咐伯爷来了,直接往广寒殿去。” “多谢公公。” 张昭拱手一礼,往西苑而去。他穿着伯爵的常服,一身绯袍看着是比较顺眼的。正所谓满朝朱紫贵。绯袍,在大明代表的意义还用说吗?但是这大夏天啊! … … 张昭在赶往西苑的路程中,真理报社里,王絮雪正在总编的书房中看着稿子,微微蹙眉。 张昭忙起来,陪妻妾们的时间自然就变少,对真理报的发展关注那就更少了。因而,王絮雪在真理报上投入的精力便要更多。 张昭来自后世,并不禁王小娘子天天出门。王絮雪基本上每天都要来真理报社坐镇、审稿。 真理报发行这一个月,借助着种种关于政务的讨论,顺利的打开销路,占领市场。 听六科的官员说,最近在六科里抄邸报的书手都变少。还抄什么?真理报后面的版面都是有的。人家三天一期,往衙门里免费送一份,其余的要卖。但是我大明官员,岂会差这两文钱? 王承裕老大人是户科都给事中。虽然被圣旨调派出去做事,但官职还在这里。六科的传闻,他是不会缺的。而王絮雪自然就会知道。王承裕也是有长随的嘛! 自家小姐问一问,他们难道会不说衙门里的传闻? 而真理报销售火爆,带来两个变化。第一,真理报最近已经增加到四开八个版面。第二,投稿的人数越来越多。 王絮雪索性便在真理报社这边审稿。报社的人自然都知道张伯爷的妾室就是名为“木兰”的总编。 “唉呀,头疼!” 王絮雪揉着漂亮的酸胀的眼睛,低声自语道。报纸上,以及来投来的稿件,反对国子监改革的是多数。 李东阳李阁老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张昭不会获得多少派的支持。 因为,国子监改革,收益的只是目前正在京师和金陵学习的监生。而金陵那边的监生忽略不计。他们发出声音,朝廷也听不到啊!距离太远。 京师里的两千监生,人数是多,但是换算利益集团的力量,他们还真不够看。 瑶琴、秋月两个在长长的书案边帮自家小姐挑选稿件,书房门口自然是交给家里带来的小丫鬟守着,通传消息。 瑶琴道:“小姐,我这里都是骂少爷的文章啊!” 秋月附声道:“我这里也是。” 她们两个都能教张泰平四书五经,识字审稿这肯定是没问题的。 “所以夫君直接去和宫中和天子说啊。” 瑶琴笑吟吟的道:“小姐,照我说,少爷八成是想他自己顺利的从国子监毕业吧!我觉得他说的什么义务教育有点唬人。” 秋月道:“嗯,就算在京中开办几所学堂,都容纳不了那么多监生的!监生们可是每年都要源源不断的从天下各地调来。” 明朝至今,天下到底有多少个秀才,这真不好说。虽然秀才同样是三年一考。但是秀才名额多啊!而且,秀才考中举人的是少数。基数都会累积下来的。 得,和张昭关系亲密的丫鬟都不看好国子监改革。 王絮雪也给说的头疼。她倒是想坚持原则,支持张昭。但,实在是心里没底。 不知道夫君拿什么去说服天子同意啊! … …. 仲夏的上午,西苑之中景色优美。湖光荡漾,树木茂密。 张昭是不相信弘治皇帝大上午在西苑纳凉的鬼话,等到广寒殿外,就听到遥遥传来的昆曲声。 这年头,京师是政z中心。经济中心在江南。而时尚的中心在苏州。昆曲就是其代表性的产物。 张昭略等一会,就听得一层层的声音接力而来,“宣新秦伯张昭觐见。” “宣新秦伯张昭觐见。” 皇帝就是皇帝,该有的排场不会少。 张昭低着头,往广寒殿中走去。心里却是一磕碜。弘治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来意。而此时宣扬帝王之威,只怕已经有想拒绝国子监改革的想法。 弘治皇帝在广寒殿正殿中。只不过正在欣赏戏曲、歌舞。他面前放着数张近期的真理报。一边看报,一边看歌舞,很惬意、放松。 “张爱卿,近前来说话。” 第三百一十四章 国子监改革(下) 广寒殿正殿里设有白玉丹陛,丹陛之下有青铜雕琢的猛兽。处处彰显帝王尊严。 弘治皇帝的御座就在丹陛上。面前搁着一张高度刚刚好的长案,上面放着报纸。 司礼监太监陈宽、萧敬两人此刻都在这里。另有数名小太监在丹陛下侍立。 大殿中,衣衫单薄的宫娥或者歌姬们穿着各色长裙翩翩起舞。殿旁,一组三十多人的乐队班子正在奏乐。 明朝皇帝虽然穷,养一班歌姬和乐队还是没有问题的。 萧敬穿着绯袍,看着绕过跳舞的歌姬们走过来的张昭,心中感慨难言。 其一,十八岁的绯袍伯爵,当真是国朝第一武将。天子对张昭不可谓没有施以厚恩啊。 其二,张昭最近有点飘飘然。以为有天子宠信,可以为所欲为。身为一个武将,竟然想干涉朝政。张昭试图通过真理报造势,继而上书朝廷,再来游说天子,最终达成目的。 但是,这何其的犯忌讳? 边境开互市,这是张昭打出来的机会,所以税务司的人选,张昭可以说话。 卫所废除,本来就是涉及军队,张昭屡屡推动其向前走,本质还是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这和他通过李阁老把兵部的火器工匠给掏空是一个道理。这些,天子都是能容忍的。 然而,国子监的事,是你一个武将能置喙的吗?说的严重点,这可以看着是张昭在政z上生出了野心。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想要涉足朝政,你想干什么? 萧敬为人很正直,品性端正。他和张昭是政z盟友的关系。但是,他首先是天子的家奴。他对天子的忠心,是凌驾于其他关系之上的。 是以,张昭根本就不知道今天面圣的任何消息。 站在弘治皇帝左侧的陈宽,身穿绯袍,背微微佝偻着,嘴角微微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知道张昭和萧敬私交好。但是如何?萧敬在皇爷面前,把张昭卖的彻彻底底。 不知道现在是否会后悔当初拒绝他的好意。这人呐,不能在得意忘形,更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 今天可有好戏看咯。而且皇爷这个态度一传出去,张昭在京中的日子就要难过了。那会有现在的风光?又是置办府邸,又是搞美食街赚银子。 嚯嚯。 … … 从广寒殿正殿的门口走到丹陛下,大约二十米。张昭绕开跳舞的歌姬们,路程略长。 在这短短的一段路程中,张昭脑海中光速运转。他被通传进殿时就觉得今天这场面有问题。这个时候岂敢不认真的去想? 他在很早之前就有觉悟:伴君如伴虎。你不能因为弘治皇帝性格仁厚,不杀大臣,就觉得他好说话,可以轻视他。弘治皇帝照样可以一言决定他的荣辱。 “微臣参见陛下。微臣特来向陛下请罪。”张昭身穿绯袍,躬身向弘治皇帝行礼。几十秒之内,他已经决定改变他来之前面见皇帝的游说计划。 “哦?”弘治皇帝白胖胖的,身穿红色的龙袍常服,给张昭说的说的微微一笑,捻须道:“张爱卿说说,你有何罪?” 张昭脑子里一边思索,一边恭敬的道:“臣在真理报上鼓吹国子监改革,实则是有自己的私心。臣不想在国子监坐监读书,且想快点拿到毕业监生的文凭。” 张昭并不知道他哪里出错,引起弘治皇帝的不满。但是他求见弘治皇帝的目的,昨天上午在乾清宫外就说了。而弘治皇帝肯定是不满他推动国子监改革之事。 那么,他如何来突破这个死局?突破口必然在国子监改革这件事上。所以,他上来先认错再说。 而认错的技巧,千万不能和皇帝辨论说:陛下,我奉公为国啊!弘治皇帝并不需要一个手握重兵且驻扎在京城外能直接决定皇位的武将一心为公! 这点“自污”的技巧,他在回京前就想明白。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两句话: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他想通过国子监改革,为自己谋点福利,这是大错还是小错? 以张昭此时的地位和圣眷来说,可以肯定的说:小错! 弘治皇帝讶然的看着丹陛下恭恭敬敬的青年。他今天确实存着敲打张昭的念头。武官在政z上有野心不是什么好事。前朝的石亨就是如此。下场如何? 他并不希望将来下旨处死张昭。所以,此刻的敲打并不打算留余地,而是要让张昭出一声冷汗,并将其在京中的权势给打压下去。锦衣卫报上来,张昭最近在京中风头很盛! 所以,这并不是私下里的君臣谈话。而是有其他太监在场。广寒殿中的这一幕很快就会传遍京师。 但是,弘治皇帝浸淫权术之道十五年,却没有料到张昭给他这样一个答案,他准备的几套“剧本”都没能用得上啊。 … … 张昭这干脆利落的认错劲,不仅仅是弘治皇帝感到惊讶,陈宽、萧敬两人同样惊讶。 陈宽内心里“嚯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张昭今天很有可能会过关。 当今天子号称贤明,容人,纳谏。但其实他们这些天天跟天子接触的臣子都知道,天子其实性格并不倔强、强势,属于比较好说服的那一类皇帝。 那么,张昭有没有“把握”到天子的脉搏呢?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 … 见张昭认识到是在国子监之事上犯了错误,弘治皇帝一肚子词都憋着,只能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道:“爱卿锐意革新是好的。但是,要先把手头的事做好。” 张昭听懂了,瞬间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心里禁不住道:卧槽! 皇帝果然是世界上最多疑的生物。 所以,再过二十年,嘉靖朝开始的大臣们那水平都是一个赛一个的高。开局皇帝遛大臣,中后期大臣把皇帝当猴遛。 张昭自问推动国子监改革并没有揽权的意图。国子监那一亩三分地他根本看不上。他只是需要大量且廉价的识字的文人,以此推动教育体系的改革。 至于说他为何选国子监作为在取得“在京师、天津卫试点废除卫所”成功后的突破口。 根本原因还是报社缺人啊!只有汤玄策一个监生愿意在真理报长期任职。其余三名主编都是兼职。更别说雇佣来作为文字编辑的监生们。真理报对他们的约束更低。 这帮监生很明显还没有遭受社会的毒打,摩擦。还憧憬着毕业后去当官。他要做的是打破这帮中老年文青的幻想!不是为了拯救他们,而是为了榨取他们的剩余价值。 国子监的改革,他自问这一块是没有动谁的蛋糕。所以,别看报纸上骂得凶,反对者众多,他对说服弘治皇帝还是有几分把握。 搞定弘治皇帝,其实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内阁大佬们需要为这点鸡肋般的小事和皇帝对着干吗?大佬们都是很知情识趣的!你以为是御史言官那种愣头青吗? 但是,张昭却万万没想到,弘治皇帝竟然觉得他在揽权,捞过界了,打算“提醒”下他。 我日! 第三百一十五章 国子监改革(下一) 想明白前因后果,以及皇帝心中的顾虑,张昭心里略微稳妥了些,躬身一礼,“沉痛”的认错,“臣遵旨。臣有罪。京中如今只有一家真理报执掌舆论,臣恳请陛下再令人组建一家报社。” 张昭当年也是一个很善良、正直、有爱、有一说一的五好青年,但此刻一脸沉痛,略显浮夸的演技,他还是毫不犹豫的用出来。 不演不行。 朝堂就是一个舞台,而皇帝就是舞台中的大明星。他在皇帝面前,还想着保持“真我”本色,那是脑子进水。老板觉得你不错,那叫给你脸。你不能觉得自己在老板面前就是很红。 弘治皇帝是怎么说的?“爱卿锐意革新是好的。但是,要先把手头的事做好。” 听听。这话说的直白点,弘治皇帝觉得他有没有私心,这都是无所谓的事,也不会听他这种扯淡的请罪理由。而是要他认识到“别捞权”这一点。? 见张昭自请削减手中的“权力”,弘治皇帝口气便缓和了几分,毕竟张昭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武将,道:“张爱卿的忠心,朕还是信的过的。” 他倒是没怀疑过张昭的忠心。新军营中天天搞忠君爱国教育,张昭不可能举旗。但是,怎么用人,这十五年来他还是有些心得的。 张昭刻意的苦笑道:“臣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得意忘形。定国公之孙徐光祚最近在京中筹备报纸。陛下可令他加快筹备速度。” 张昭没有情报系统。他手上握着军权,再去玩谍报,那真是嫌命长。而且,锦衣卫的老巢就在京中,他不认为他的谍报组织可以瞒得过锦衣卫。 但是,这并不影响张昭知道徐光祚这准定国公最近在上跳下窜。京中很多消息一打听就知道的嘛。 而且,张昭组建真理报社,手下的记者队伍本来就是打听消息的。京中搞印刷的就那么些人,徐光祚一招印刷工匠,他就知道。 张昭这话,看似在自嘲,也看似在展示他消息灵通,或者说坚持己见。但更重要的是,他在试探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想一想,传递着他的态度,道:“也行。真理报在京中舆论场中一家独大于你而言并非好事。”说着,扭头吩咐陈宽,“回头叫人去定国公府传朕的口谕。” 张昭心里顿时长长的松口气。看来弘治皇帝并没有对他起戒心,今天真的只是想敲打一下他。 之前,他在西北大胜,王小娘子到韦州城中,夜访时担心他功高震主。他有两条理由:第一,狡兔未死,他不会有事。鞑靼人还在,弘治皇帝不会把他如何。 第二,他算是弘治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这并非扯淡。想想看,他的履历,哪一步不是在弘治皇帝的掌控中?哪一步不是弘治皇帝在助推? 如今看来,这两条理由还在成立。圣眷还在。弘治皇帝要是执意只允许真理报独大,那只怕是在养猪,保不准那天就把他给咔嚓了,再来个抄家灭族。 其实弘治皇帝未必就不知道他在试探,而其愿意给他这个明确的信号。 … … 司礼监掌印太监,老公公陈宽弯腰道:“奴婢遵旨。”同时,心里长长的叹口气。 狗日的,张昭今天过关了。 他想看的好戏没看成。张昭还是在皇爷心中有一定的地位。圣眷犹在。 这时,反倒是萧敬脸上露出一丝丝的笑容。君臣相得,这个画面好啊!这是他想看到的。 弘治皇帝挥挥手,让殿中的歌姬和乐队全部都下去。瞬间广寒殿正殿中便冷清下来。几名丹陛下的小太监也识趣的站在宫门口。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弘治皇帝喝口茶,和张昭拉着家常,打一棍子要给甜枣,张昭心里肯定有意见,他得安抚一下,温声道:“张爱卿,朕听皇儿几次说你府中的东西好吃,搞美食街肯定赚钱。 你在京西北圈的那三千亩地还没动工,是不是很缺银子使用?朕赐你一万盐引。” 明代的盐法,是一个很复杂的课题。在“开中法”逐渐败坏的明中期,执行的是“纲盐法”。 具体怎么的法度,暂时不在这里赘述。按照明朝的制度,一引盐,不是等于一斤盐,而是等于300斤。 换言之,弘治皇帝一次性赏赐给张昭约300万斤盐。按照如今的私盐的市价,每一千斤盐约为12.5两银子至15两银子。换算下来,这笔盐引价值约四万两白银。 明朝皇帝在把宝钞玩坏之后,便开始习惯于用盐引作为给权贵们的赏赐。 当然,这些盐能不能在盐场里兑现,行话叫做“支盐”,这是两说的。有的盐商排一辈子的队,都没能在盐场里拿到盐。按照常理以张昭的权势,估计是能拿到盐的。 他手里拿着枪杆子的啊。 张昭心里已经无力吐槽。其一,无力吐槽明朝的盐法。其二,你打别人一棍子,再给个甜枣,这是爽的!可是恩威并施这种事落到自己身上,其实是不爽的。 此刻他当然不敢拒绝皇帝的好意。怎么,你连朕的赏赐都不想要? “臣谢陛下赏赐。” 其实,今天的面圣到此时已经是很好的结果。张昭很顺利的“化解”了一场危机,并由此学到很多东西。譬如,如何和皇帝打交道。 但是,于张昭今天本来的目的而言其实失败的。他是真的想把国子监的规章制度改一改。 推动工业革命,并不一定要推行义务教育。比如:德国、法国搞了。但是英国、奥地利没搞,一样完成了工业化。但是,职业技工培训学校,这是要搞的啊! 换言之,搞工业化,一定要培养出足够的产业工人(识字的)。至于怎么培养,你随便。 然而,此时此刻的情况,教他该如何才能给弘治皇帝提起这事而不被反感呢? 他现在最优的选择是陪着弘治皇帝闲扯,表示“我被你恩威并施”后口服心服,再叩谢后告退。 但张昭并不甘心,脑子飞速运转着。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半一半 弘治皇帝并不知道张昭脑子里在想什么,抬起手,示意张昭平身,语调轻松的自我调侃道:“朕赐你这盐引是无中生有。国泰商行上交给朕的那是真金白银。朕心里有数。” 张昭思路中断,心里叹口气。弘治皇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还能如何? 他既不是外戚,又不是大明的勋贵出身,生来就和老朱家关系紧密。更不是弘治皇帝潜邸之臣。皇帝能“安抚”他到这方份上,已经是非常给面子。 张昭绷紧的身体刻意的略微放松些,头也没再低着看脚尖,“掏心窝子”的表态道:“陛下乃是三代以来有数的仁君,臣生于此世,能为陛下效命,是臣的荣幸。” 张昭厚着脸皮吹捧弘治皇帝,顿了顿,再请求道:“臣自读书以来,就梦想着能荣登皇榜。幸赖陛下天恩,得以进国子监读书。只要结业就有会试资格。臣恳请陛下允许臣不必坐监读书。” 最好的表态,并非是语言,而是行动。 他心里有没有意见?给弘治皇帝随意的揉搓,当然是有的。他今天要是反应不快,可以肯定,必将处境艰难。而且,美食街大概率要腹死胎中。京中的权贵、商人谁没点眼力劲? 所以,他现在给弘治皇帝说,“陛下,我心里没意见。”这是很幼稚的。他直接请弘治皇帝帮他办点“小事”。这其实才是最优解。 别问张昭为什么知道这种小技巧。问就是看网文看的。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随即失笑,将茶杯放下,爽快的道:“朕准了。”待张昭谢恩后,“你去吧。太子念叨你好几回。” 萧敬脸上也浮起笑容。 大明朝的读书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想做官?不要说去吏部的大堂,你去国子监、顺天府府学里问问。而做官最佳的途径就是考取进士! 而且,进士在士林中意味着荣耀。张昭自小读书,虽然成绩很一般。但是有这份上进心,有这份读书人的执着,这实在在正常不过! 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个小马屁。进士,都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啊! 张昭这个态度,用现代的语言表述:我一个红心向太阳,坚决跟着皇帝走。 陈宽眼睛余光掠过弘治皇帝脸上的笑容,心里摇头,知道张昭算是彻底过关。 屁事没有,还捞一笔四万两银子的赏赐。 … … 走出广寒殿,上午的阳光从茂密的夏季树林中斜照而来。张昭顺着水泥路往西苑北而去。 皇家殿宇在湖水、树林中若隐若现。一阵阵清亮的夏风吹来,张昭这才反应过来,他背上出了一身汗。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张昭心里感慨一句,对此行不大满意,走在风景优美的西苑中。 在萧敬、陈宽两个司礼监大佬看来,他今天的表现算完美。化解天子的“敲打”,还得到天子赏赐的一万盐引。有这个盐引在,京城里谁会看不清楚形势? 至于说主动交出真理报在舆论上的“霸权”,这不值得一提。 在张昭看来,却并非如此。 首先,他最为不甘心的还是国子监改革的倡议没能实施。他心中有着强烈的不甘情绪,但是弘治皇帝把话说到那份上,国子监这一块,他真不宜在今天再提。 甚至,这段时间,他都要在这个问题上消停一段时间。 不过,他把他的那份“特权”给保下来。在国子监混个毕业文凭,顺利参加会试,他是认真的。 其次,真理报多出一个竞争对手,或者多过竞争对手,并不能损害真理报在舆论场中的地位。 他只是失去了独家官方报纸的地位而已。办报这种事,真以为徐光祚那个战五渣是他的对手? 今天的收获与挫折,一半一半。 国子监改革暂时而言算是失败了。他不宜再去刺激弘治皇帝敏感的神经。 事实证明,明君他也是一个皇帝。对手握兵权的大将的动向,还是非常敏感的。 而收获,自然不是表面上的一万盐引(四万两白银)。而是他仅仅只是表示愿意在真理报上退让,弘治皇帝就决定“原谅”他。这说明什么? 弘治皇帝对兵权放在他手中,还是信任的。今天要是以“帮十二团营训练火器部队”才能平息弘治皇帝的怒火,那问题就大了。搞不好就性命不保。 这是他目前这个局势下,他最大的底气。 换言之,他推动废除卫所改革,主动得罪一大批武勋、权贵,还是卓有成效的。 “陈宽陈大佬搞不好就在我得罪的名单中。他今天的表情不大对头。” 张昭心里腹诽一句,并不去怀疑萧敬的人品,而是怀疑陈宽侵吞了京中卫所的土地。拿出怀里的盐引,看着上面印刷的字样。这四万两银子,他打算拿来。 真理报面临竞争,他需要往里面输血。而且,住宅那边,他得准备好设计图纸,破土动工,好给弘治皇帝一个大致的交代。 带着复杂的心情,张昭走出皇城。 … … 张昭在西苑中面圣的情况,很快就传遍京城内外。 内阁中的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都没有去谈论这个话题。但是刘阁老傍晚回府后,脸上带着笑,连带着他的孙儿,一个熊孩子摔碎了他喜欢一只成化年间的笔筒都没生气。 四月底的真理报上,关于阻拦国子监改革的文章变多。张昭给主编汤玄策所划分的各种改革点,一退再退。 同时,定国公府的报纸开始在京中发行。同样是三天一期,版面,发售时间、渠道基本和张昭的真理报类似。 定国公府的《论道报》走的是寿龄侯府白酒销售的渠道以及其他勋贵名下的酒楼、店铺产业。同样是聘请报童在街头送报、卖报。同样是招募文士做编辑,记者。 论道报开售,最直接的体现是,京中落魄文人的价钱上涨。其次是京中印刷行业的产业工人不够。许多小的印刷坊叫苦不迭。谁给印刷工人的工资能高得过两家报纸? 面圣的第二天,张昭到城东的试行改革卫所司见王承裕。他昨天下午派人和王承裕预约过。聊一聊关于京中卫所废除的进度。 王承裕在临时衙门:试行改革卫所后面的偏厅中见张昭。 第三百一十七章 张昭的想法 试行改革卫所司购买的院落并不大,只有三进,在东城外的价格大约是十二两左右。 王承裕手下有官吏约四十余人。他将临时衙门设置在这里,主要原因也是经费不足。否则,设在城中多有牌面? 仲夏的上午,小院里略显安静。知了不停的鸣叫,树荫落地。 试行改革卫所司虽然有不少官吏,但是大部分都被王承裕派出去做事。登记、更改军户的户籍需要和顺天府诸县的官吏一起编造成册。他做事就像他治学一样严谨。张昭要不是昨天就派人和王承裕预约,今天也见不到他的人。 王承裕时年三十九岁,正值年富力强时,这些天在京中奔波,面相变得有些发黑。一袭青衫,剑眉星目,名儒气度。 王老大人时至今日,依旧是正七品的都给事中,所以官袍就是青色的。 王承裕招呼着张昭落座喝茶,道:“子尚昨日在宫中面圣,今日就来找老夫。昨日是什么情况?” 张昭面露苦笑,端着茶杯,沉吟道:“我所设想的国子监改革失败。武将过多的涉足朝政,不妥!另外,天子赐我一万盐引用于修建京西北的府邸。” 张昭和王承裕其实算不得多熟。但是,两人的政z前途是捆绑在一起的。而且,张昭信的过这位西北名儒的品性,在他面前直接把原因点出来。 张昭冒起来太快。他实际上在京中没什么朋友。想想,如果是一步步科举,生员、举人、进士,这一路走来,十几年的苦工,总能有志趣相投的朋友。 如果是武勋世家,或者在军中服役,一样会有同袍,交几个生死兄弟。 但张昭直接是带着新军卫打出偌大的军功,直接封爵。他想要找人吐槽一下昨天在广寒殿的遭遇,还真没人。李幽是故人,他却信不过。能聊一聊的人,就剩下他的老泰山:王承裕。 王承裕明显的有点难以相信:竟然是因为天子猜疑导致这个提议失败。 他这个女婿什么人?他这双招子看过不下万人,大致还是清楚的。张昭绝对没有篡位,或者架空皇帝的想法。 然而,这就是天子啊!不是看你有没有那个心思,而是看你有没有那个实力。 再往深里想,弘治皇帝对张昭应该是定性:武将。不允许他越界。这对雄心勃勃,锐意进取,试图改变天下的张昭而言,有点残忍! 王承裕久经风波,他父亲几起几落。张昭这点小挫折算什么?抿一口茶,道:“那子尚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张昭叹口气,闻着袅袅升起的茶香,道:“国子监改革必须得停止。我本来的设想是让报纸行业率先兴起,而解开国子监的禁锢,可以让京中有足够的文字编辑、记者。 这条路现在明摆着走不通。只能换一个方向。我打算在京中开设一所职业技术学校。专门培养印刷工人。招收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培养他们简单的读写识字。” 义务教育暂时搞不成,那就只能先搞职业技术学院,培育产业工人。只要教会一批识字的工人,后面不一定是搞印刷产业,将来可以转到纺织行业。 报纸行业当然不止真理报社这么大。想想看,后世的一个报社集团下辖多少刊物?养活多少人? 不过,张昭是假培育印刷工人的名号,执行识字扫盲。然后将他们转到纺织行业去。 弘治皇帝已经表露出让他不要参政的意图,他在弘治朝只能在军事领域做出一些变动。然而,时间不等人啊!他只能先从经济上着手。国泰商行有开设纺织厂的计划。 京师和天津卫的郊外就是非常合适的棉花种植区。原材料有,再把工人培养出来,再搞出纺织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曙光就会出现!纺织机都有了,蒸汽机还远吗? 王承裕并不知道张昭的打算。但是看得出来张昭情绪并不算低落,一些诛心的安慰话就没必要讲。 譬如:天子最终还是信任你的,不然不会赐你盐引;天子如此敲打你,将来君臣相安,若不拦着你,只怕君臣难以善终,天子终究是一片好意。 这些话,他相信张昭都想的明白。 王承裕点点头,赞同张昭的想法,“你要办职业技术学校培养印刷工匠来反哺报社也可行。一所专门培养工人的学校,不至于犯什么忌讳。” 张昭道:“我想也是。今日来,还有一事。想请老泰山加速推动军籍转化为民籍之事。赎买土地的事情先搁置。至少在天津卫的卫所废除之前不要管。” 其实,按照正常的逻辑,张昭突然被弘治皇帝敲打,他出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缘由。 之前,张昭还奉命和太子亲近。弘治皇帝真的是有意敲打他,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所以,必定是有人在弘治皇帝面前告了他的黑状,令天子生怒。 但是,张昭出宫后压根就没想去查什么。还查个屁,他脑子不傻就知道是谁干的。 别人不知道,他这后世来的穿越者,难道还不知道张鹤龄是个什么鸟人?难道还不知道张皇后是什么性子?又能不知道张皇后的枕头风有什么威力? 王承裕不是官场小白,张昭之前和他畅谈过数次,他知道张昭的习惯,喜欢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现在张昭明确的要求他搁置赎买土地的事情,便有点明白了。 王承裕看着张昭的神情,沉吟片刻,徐徐的道:“行吧。” 他的性格,清平正直。但是明显这次利益集团反扑的力度有点大啊。差点把张昭送进去。他已经不是只求名的言官了。 张昭拱手一礼,正色道:“老泰山但请放心,这件事我会解决。对面的人太多,需要分化拉拢。不过,咱们近来不要搞动作,略微等一等。”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王承裕笑笑,伸手示意张昭喝茶。他对待学生是很严厉的,对自己的要求也很严。否则,何以称一代名儒。但是他做事绝不迂腐。 更何况,他和张昭共事这段时间,对张昭这个女婿还是很满意的。喝着茶,忽而想起一件事,略带点教训的道:“你在小安镇那栋屋舍,地方倒是大,却布置的乱七八糟。哪有一点读书人的格局。你在京西北的那三千亩地,我推荐一个人给你设计。” 所谓读书人的格局,就是儒家士大夫那一套。反映在建筑布局,就是四合院这种。 四四方方,正房居中。象天法地,君臣相佐。 张昭在小安镇的布局,简直像狗啃的一样,一点规则都没有。他自己住在东南角。 张昭厚着脸皮道:“好。” 他最近正在想这个事。他的步骤是先把围墙修起来,再找人设计,等资金到位之后再破土动工。 这倒是打瞌睡就有枕头来。其实,王老大人不给他推荐,他是准备找驸马崔元或者萧敬问问。最好的工匠,园林设计师,一定是在皇家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孟先生 任何事情都不能流于表面,而是要看背后的核心本质。特别是在京师这天下最顶尖的权力汇聚之处。 被弘治皇帝敲打后,张昭决定调整他推动改革的方向。从上而下的路暂时走不通,朝廷不给政策,那就从下而上的推动,大不了到正德朝再补手续。张昭并没有颓废、气馁。 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走向。弘治皇帝今年不过三十三岁,谁会想得到三年之后,他就会驾崩? 张昭知道。他最多忍三年而已。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郁结的负面情绪。 他也没有去追查被敲打差点翻船的幕后黑手。没有必要。他心里有数。 “可惜啊可惜…” 京师南城的正西坊定国公府中,时年二十六岁的定国公徐永宁之孙徐光祚摇头晃脑的感叹着。 午后时分,定国公府里古树参天,绿荫成趣。此处小轩中檀香袅袅,幽雅寂静。 一名穿着精美丝绸长衫的男子坐在小圆桌边喝茶。他约三十多岁,中等身量,眉骨有点高,留着胡须,相貌很普通。此公正怡然自得的安坐饮茶。 而注定要继承爵位的徐光祚却是站在窗户边看着幽雅的庭院美景,大发感慨。 这样的场景,让人不得不去思考这名文士的身份。什么人,竟然如此得徐光祚的礼遇? 文士悠然的喝着茶,道:“小计而已。张昭从战场上杀出来,固然年轻,却有真本事。他不中计便不中。” 徐光祚拱手一礼,正色道:“孟先生说的是。是我贪心了。” 自张昭回京,京中的武勋集团对其废除卫所的政z主张极其的不满。这一连串的事情背后,固然是徐光祚在串联。而在定国公府的谋主却是孟先生。 吕纪先虽然主导了第一次对张昭的舆论攻势,但那是魏国公府的力量在背后支撑。 而张昭通过创办真理报迅速的掌握舆论主动,将吕纪先打懵,并让朝廷在京师和天津卫试点废除卫所。接下来,就完全进入定国公府的节奏。 徐光祚先联络勋贵集团中的极具份量的人物,至少要保证他们不向张昭偏移。英国公府都侵占了大量的卫所土地。接着,徐光祚再把外戚张鹤龄牵扯进来。 继而,又有宫中的大太监们加入。最终,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暗流,差一点就将张昭拍死! 由张皇后向弘治皇帝吹枕头风。弘治皇帝震怒。 这一连串的操作,就问你精不精彩?怕不怕?就像是暗中的冷箭,见血封喉!张昭当时还傻乎乎的去操作国子监改革,根本就没察觉。 这一切,都是孟先生这个落第的河北举人帮他谋划的。包括之前让吕纪先来主导舆论攻击的节奏。 这还没有完。 而张昭如果涉险过关,孟先生还留有手段。只要张昭敢追杀,矛头势必会指向张皇后。而某些言语将会传到弘治皇帝的耳中。张皇后也被他们所驱动,像工具人一样,闹一场。 届时,张昭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然而,张昭却像没事人一样,根本没有去追查谁在背后搞他。先去见了他岳丈王承裕。这两天京中卫所改籍的军户数量迅速的增长。而张昭据说已派家里的管事去长芦盐场支盐,天子赏赐了他一万盐引。他则是在京中和人设计他位于京西北郊外的府邸。 一切风平浪静。 所以,徐光祚心里如何不感慨呢。就差一点点啊! 孟先生笑一笑,道:“在下知道世孙的心愿。定会助你成功。新成立的《论道报》好好派人去做。” “我会的。”徐光祚笑起来,再郑重的躬身一礼,“一切就拜托孟先生了。” 孟先生很坦然的坐着受了一礼,点点头。 … … 四月底,张昭被弘治皇帝“敲打”的风波,随着张昭沉寂下来,而慢慢的平息。 这期间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定国公府创办的《论道报》。开篇第一期也是诸多大佬在上面发文。 比如,英国公张懋谈一谈五军都督府的职责,和对卫所的管辖。 成国公朱辅谈坐镇南京时的感受。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宇在论道报上大谈特谈,不能增加冗官。 另外有一些中低品级的文臣在上面发表文章。 造成这一现象,里面有几种原因。第一,论道报的润笔费,俗称的稿费开的真理报高。 第二,真理报的一些文章,写的很差,仅仅只是字句通顺而已,偏口语化。还用了标点符号。这让一些读书人非常不爽。羞于之为伍。 第三,都是明眼人。弘治皇帝赏赐张昭一万盐引,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张昭圣眷犹在。所以,稍微有点级别的文官们并不急着表态。 而反对国子监改革的言官们,有一个新的报纸可以提供阵地,自然是要写稿。 还有刘副都御史的号召力。谁都知道他是刘健刘首辅的门生。 张昭没有再掺和京中的舆论。国子监改革的话题渐渐的平息。真理报的头版,也改为鼓吹美食街,和批评京中的小事。或点评从六科抄来的奏章。 张昭把管事丁冲,就是蒋家庄的丁管事派到长芦盐场里支盐,他则是在王承裕介绍的、供奉在皇城中的“园林设计师”裴贯中。 明朝没这个头衔,只有童生功名的裴大师挂的是光禄寺监事(从八品)的官职。这属于弘治皇帝的传奉官,专门在宫中侍奉。 众所周知,弘治皇帝喜欢画画。而裴贯中就画的一笔好画。他搞设计的,不会绘画怎么说服主顾? 午后的阳光颇为炽烈。即便是走在西苑里树木众多,张昭也是满头大汗。 他穿着件文士直裰,刚和裴贯中谈完。袖袋里还有裴贯中给手稿。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和裴贯中沟通新府邸如何营造的事。王承裕那边都已经去往天津卫,继续废除卫所。 为这设计图纸,付费一千两白银。倒是让裴贯中惊喜莫名。他以为张昭不会给钱的。盖因裴贯中这辈子最为自豪的不是他的手艺,而是他的官职。 这个官职在张昭的新秦伯面前根本不够看。张昭随便给他点茶水费,他还会认为张昭为人不错。不想张昭竟然给他一笔巨款。 “张伯爷,你还真沉的住气!” 张昭正顺着树荫走,心不在焉时,一个老太监从树林里的小路中走出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结盟 张昭给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扭头看去。正好看到内廷银作局太监蒋清穿着精美的丝绸内监官服,带着笑容从树林中的鹅暖石小路里走出来。 毫无疑问,蒋公公是专门在这里等他的。 “蒋公公…”张昭客气的拱手一礼,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想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巧啊!” 蒋太监白面无须,四十多岁,笑呵呵的道:“确实。咱家正好去库房里回来。” 说着,从树林就小路走出来,看着和张昭在路边偶遇、寒暄,实则压低声音道:“张伯爷,你还坐得住?定国公府的世孙徐光祚已经拉拢一大批武勋。宫中都有很多人在盯着你。皇爷那日要敲打你,是坤宁宫…” 张昭身姿挺拔,比蒋太监要高一截,站在树荫下,笑着道:“多谢蒋公公来提醒我。” 看起来很镇定。 这并非张昭装逼。他大致猜的到来龙去脉。能影响弘治皇帝决定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你觉得张鹤龄那种傻逼兮兮的外戚,阁臣们会听他的话? 所以,结论是很好推导的。 而他恰恰是知道张皇后有多么的宠弟弟,又恰恰知道弘治皇帝对张皇后有多么的好。 把他这个领兵的大将和张皇后放在弘治皇帝心里称量一下,他基本是没有任何份量!这不需要有任何的怀疑。 什么武勋、太监的组合,他知道啊!这帮人不就是要出银子赎买京中卫所土地的那一批? 蒋太监的消息看似信息量很大,其实反馈到张昭的脑海里就一个:背后主谋是定国公府的徐光祚。 蒋太监见张昭这个反应,似乎胸有成竹,忍不住问道:“张伯爷,你有对策?” 张昭就笑,“那有什么对策?我不惹他们不就行了。他们能奈我何?王老大人已经去天津卫主持废除卫所的事。京中这边赎买土地的事已经暂停。” 蒋太监给张昭说的,心里就松口气。 他今天来给张昭“通风报信”,其实是冒了风险的。司礼监中几个大佬,和宫外侵占卫所土地的事都有牵连。他要是冒头,和张昭站在一起,被人发现,他还混不混内廷? 但是,为何他肯冒这样的风险进行“投资”? 原因就是张昭这一句,“他们能奈我何?”。武勋和宦官的组合,在京中的势力何其之大?基本上需要文官集团才抗的住。但是,张昭不同啊! 他麾下的新军营要扩军至一万五千人。如此犀利的火器部队,足以镇压京师内外的任何军队,决定皇位。而张昭是天子一手提起来的武将。他只要忠于天子,不管风吹浪打,屁事都不会有。 而恰恰,天子对外给出信号,他依旧信任张昭。宫中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大手笔的赏赐盐引了?价值约四万两银子啊! 张昭有这个认识,稳稳当当,蒋太监自然是跟着松口气。提出他进一步的计划,笑道:“张伯爷心里有数,咱家就不多嘴。听说前些时日贵府放出风声,要买几个侍女。可曾买到合适的? 咱家有个干女儿,自小养在跟前,如今十六岁,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样样精通。” 说道这里,蒋太监就没再说,而是看着张昭。 张昭自然懂蒋太监的意思和心路历程。 蒋太监今天来“通风报信”,这算是示好。他刚才要是有惊慌失措的神情,“侍女”的话题蒋太监自然是不会提的。而恰恰是他表现的很淡然。蒋太监觉得和他结盟“合算”。 且先不管这“干女儿”是真是假,当然多半是假的,但要的是这么一个态度。 结不结盟,张昭可以自己选。 弘治皇帝没有“抛弃”他,他在京师权力场中的地位就是稳的。三天前,驸马都尉崔元的妻子永康公主到访,就送了一个十五岁的绝色侍女给婉儿。 刚才蒋太监说张府放风要买丫鬟,这其实不算放风。主要是京中干这一行的牙人(中介),有信誉的、手中丫鬟品相好的,就那么一些人。而急切之间,肯定是寻不到合适的丫鬟人选,婉儿吩咐这些牙人留意。消息自然就会在京中传开。有心人不难打听到。 现在选择题摆在张昭面前! 蒋太监的话其实是说的比较到位的。先问了一句“可曾买到合适的?”他即便拒绝,双方也不会很尴尬。他今天承蒋太监一个人情就是。 张昭沉吟片刻,用尴尬的演技露出一个“欣喜”的神情,道:“哪里买到合适的?我正愁这事。蒋公公这里有合适的人再好不过。我厚颜再欠蒋公公一个人情。” 演技什么的,可以慢慢磨练,关键是要把这个态度展示出来。 萧敬,在涉及皇帝时是靠不住的。而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貌似也在对立面。张昭又不傻,在这个时候拒绝蒋太监的“合作”。主席教导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蒋太监顿时笑起来,拱手道:“张伯爷客气。咱家晚上把人送过去。”说着,告辞离开。 … … 张昭目送着蒋太监熟门熟路的消失在西苑茂密的绿荫树林之中,继续往北而去,准备回家。 脑子里回想着蒋太监的事,心中有些感慨。 倒不是和蒋公公结盟的事让他感慨。这是一个正常的操作。他既然没有被皇帝厌弃,有敌人,当然也有人愿意投资他。譬如,崔驸马这个墙头草。 把人心想的黑暗点,假设蒋公公今天是来玩无间道的,送给他的侍女是一个间谍。但那又如何? 且不说他发现后,和蒋公公翻脸,蒋太监能不能承受的起。就说处理这名侍女的问题。 明朝是万恶的封建主义社会啊!你别说侍女,就是小妾在法理上都算男人的私有财产。这侍女,他随意处理都不违背大明律,并且不会受到指责。 张昭感慨的是蒋太监这个人。 蒋太监其实一直帮他很多。这个人情他是要认的。只是前年十月他进东宫和刘瑾发生冲突后,他和蒋太监的联系转为秘密的。 而这次他处在风波之中,蒋太监也是“事后”来通风报信。所以,此人的性格还是很鲜明的! 第一,蒋太监非常注重其自身的安危。第二,在确保他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他处处与人为善,到处“投资”。 这位刘瑾的同乡,将来未必能上高位,成为内廷大佬。但其结局肯定会很不错。 这是一个墙头草,同样是一个有智慧的人! 弘治十三年的夏末秋初,他初见蒋太监时,何曾想到当日坐在蒋家庄那富贵之气扑面而来的大厅中主位上的太监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他当时的想法,是想着小心的应付过去,太监们脾气不好。往事已矣! 第三百二十章 教育设想 张昭从宫中拿着裴贯中的设计图回到小安镇。府里正在兵兵乓乓的改造。 因王承裕王老大人吐槽张昭在小安镇的住所,规划凌乱,不符合审美,接着裴大师设计新府邸的便利,张昭让他帮忙把小安镇这里的住宅略作调整。 张昭这里的住处,两进小院的格局不动。但将隔壁三进的院落改为一个前厅和餐厅。张昭日后要会客就往前厅去。虎子的住处移到餐厅后。毗邻后花园。 王小娘子去了城东的真理报社,张昭把新府邸设计图给婉儿和方晶两人看。他则是前往新军营处理军中事务。晚饭时,一家子才聚在餐厅中一起商议府邸。 造型优美的烛台上蜡烛燃烧着,将改建而成的餐厅照的通明。 八仙桌边,美酒佳肴陈列。李婉(小字婉儿),方晶,王絮雪三人传阅着裴大师的手稿,叽叽喳喳的讨论。如同那句著名的比喻句,餐桌边仿佛有三百只鸭子在说话。 事实证明,不管女人漂亮不漂亮,这和她们聚在一起聊天的天赋无关。娇妻、美妾们都嫁给张昭不短的时间,但本质上她们都还是小姑娘。年龄最大的方晶也才十七岁多。 张昭问着虎子的学业。 虎子现在在新军营初级学堂读书,嘴里吃着红焖排骨,口齿不清晰的道:“二哥,我听说国泰商行的管事们说,京里要办一座职业技术学院。这是用来干什么?为什么不让他们到初级学堂里来读书。” 张昭喝着羊肉汤,禁不住笑起来,道:“初级学堂里培养的是学生。将来可以搞科研或者从军。职业技术学院,顾名思义,这是培养产业工人的学校。 目的不同,安排的课业也不同。再说初级学堂的花销是走新军营的账目。职业技术学院是走的你王姐姐真理报社的帐。由我个人和国泰商行补贴。” 职业技术学院,明面上是培养印刷工人。但最终的目的是培养识字的产业工人。特别是纺织产业工人。国泰商行和他,相当于是搞委培计划。 学生进职业学院后,不需要交钱,管饭。但是毕业后,必须进真理报社下属的印刷厂或者去国泰商行做满三年。当然,工资会照常支付。 张昭现在在养职业学院,培养师资团队。将来肯定会招手需要缴费就读的学生,维持学校运转。到时候就像后世的制度一样。当然,委培生制度还是会保留。 虎子略显茫然的点点头。他今年才十岁。 王絮雪单手托着香腮,暂时没参与讨论,偏头道:“夫君,你怎么突然要搞职业技术学院?其实,开销不大的话,可以从我这里扣,不用你补贴。” 张昭来自于后世,平等的思想更重一些。他不会约束自己的妻妾。把她们禁锢在家里,搞什么三从四德。 所以,王小娘子有她的私产、事业。真理报社就是。而张昭赚来的钱要归“公中”所有。家里的开支都从这里面出。男人嘛,要养家糊口。 只是,他这个家略有点大而已。 王絮雪提议由她来支付职业学院的费用,想帮张昭减轻点负担。她的嫁妆约有一万两白银,创办真理报社花去一些,还有很多。 张昭笑着摆手,道:“这是几个产业的开端。我需要培养出大批的产业工人。数以万计。耗费非常大。我和国泰商行先补贴着。搞职业学院,是因为国子监改革失败了啊!” 这话说的李婉,方晶,虎子,还有在另外一张八仙桌上吃饭的瑶琴、秋月并几个小丫鬟都看过来。 张昭笑一笑,也不解释,道:“这事已经过去了。吃饭吧!今天韩娘子的鱼羹做的不错。和周大娘有的比。” 他心中略几许苦涩感。 不久前,他从广寒殿中出来,总结那一次突然的惊涛骇浪,他认为得失是一半一半。确实如此! 但是,这和他回京之前的设想差别有点大啊!他早就计划好,回京之后劝说弘治皇帝接受和鞑靼人互市,继而试点废除卫所,释放大批的劳动力。 同时创办报纸,掌握舆论权。再教育改革。不需要去碰儒学那一块。而是去搞基础的义务教育。只要识字,后面把工厂开起来,机器运作起来,产业工人还不好培养吗? 而且,推行全民义务教育,好处很多。第一,可以增强国民的认同感,促进各民族融合。这不需要多说吧? 第二,加速推动第一次工业革命建设。工业革命,不是说把蒸汽机搞出来就完事。蒸汽机要运用到社会生产中啊!它需要一个过程。譬如我朝的工业化,就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是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迹。 想想看,那些老牌的帝国花了多少年。 张昭现在就是要缩短这一过程。义务教育,能在几年之后,收获大批的产业工人。甚至是,如果是在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还会大批的工程师。 德国在一战前就是以此超越了英国的工业生产总值。 归根结底一句话,义务教育好啊! 然而,计划终究只是计划。国子监改革计划受挫。他还没开始推动义务教育,就被迫腰斩。 想想看,要是大量的监生毕业,进入待业状态。吏部大堂人满为患。到时候,再推动在全国各地设立大量的“小学”,把这些监生们仍过去当老师(给一个吏员或者从九品的杂职官身份),把教材一发,何其之爽! 这就是自上而下的速度、好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哪用的着,他现在苦逼的去自己办学培养产业工人? 见张昭“强作笑颜”,婉儿正要安慰张昭,忽而听的前院里有马车声。通传后,韩娘子带着一个穿着黑裙的高挑少女走进来。身姿高挑,姿容美丽。 “少爷,蒋太监府上用马车送来一名侍女。说是你知道。” 张昭顶着妻妾、俏丫鬟们刷刷看过来,且毫不掩饰暧昧的目光,平静的点头道:“嗯。你带她安置下来。在婉儿这里当侍女。” 方晶“噗嗤”一笑,娇滴滴的大美人,身穿白裙显得身段婀娜,凶挺腰细,接过这件事,道:“韩娘子你先去吧。我来安排。”说着,漂亮的美眸嗔张昭一眼。 相公这是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吗?算是永康公主送来的美人儿,这是第二个侍女。 张昭略感窘迫,汗颜道:“我晚上给你们解释。” 第三百二十一章 自白 餐厅里还有弟弟和侍女,他和妻妾们之间的私密话不好说。 晚饭后,张昭返回到住处的小院。王絮雪带着秋月、瑶琴两个身姿高挑的俏丫鬟跟着过来。这段时间她会过来和婉儿、方晶一起讨论新府邸的事。 当然,如何建设新府邸,张昭的想法是最多的。 按理说,张昭现在的生活水平没到明朝弘治年间最高的水平,但差不多也超越到中等水平以上。 张昭看起来挺缺银子用的。 他牵头投资修建美食街时还以个人信誉在大明新军发展银行借贷5.2万两白银。且他的新府邸迟迟没有动工。还是弘治皇帝赏赐了他一万盐引才推动。 但实际上,他的收入挺高的。白酒生意一个月就有约两千两进账。这就足够他府中日常开销的。这年头的物价是真心低啊!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很强悍。 数口之家,在这京师城外过普通的过日子,一年下来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这从张昭书房和卧室的用度变化可以看出来。他刚来明朝时,用的是油灯。且不敢多点。现在一到晚上就是各种形状的青铜烛台,灯火通明。 另外,他拥有着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的股份。国泰商行和其商业伙伴的资金流动,新军营的军饷都从这里走。总资本高达一百万两白银。净资产为八万两。张昭占股九成。 这笔银子他根本没打算动,而是要让大明新军发展银行高速发展。对此,他有一个详细的计划。要知道,现代财团都是以金融控制制造业。 那么,即便以张昭此时的生活水准,他在明代住舒适程度也远比不上现代社会。 所以,新的府邸,他是打算不仅仅要有楼阁园林之美,最最重要的宗旨是要住的舒服。 譬如,粪桶什么的,他是不打算用的。必须要埋设下水道排污。那生态循环系统是要不要?而日常生活废水是不是要埋管道,排入江河之中? 分布在住处小院书房中的烛光、宫灯将夜色驱散,张昭和婉儿、王絮雪挤在书桌边,热烈的讨论着新府邸的设计稿。张昭一左一右的搂着妻妾。 “二哥,你建个塔干什么呀?你不是说你最近要低调吗,这么高,不怕御史弹劾你窥视宫中?” “还没内城的城墙高啊!登高望远嘛。好吧,我再想想。” “夫君,以后再建呢。” 三人正一处处的建筑讨论着,站在一旁的秋月和瑶琴两个时不时插一句,这时,方晶将新来的美貌侍女带进来,明秀的俏脸上带着一抹微笑,道:“相公,婉儿,絮雪妹妹,你们看看。” 方晶穿着白裙,一米七的身高,修长婀娜。凶挺腰细,行走间如同弱柳扶风,在加上娴静的官家小姐气质,娇滴滴的大美人。笑吟吟的走到书桌边,扶着张昭的肩膀。 婉儿今年十六岁,容颜精致,瓜子脸,杏眼清澈如水,十分的颜值。身段比例极佳。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份潜藏着的颠倒众生的妩媚正在慢慢的绽放出来。 婉儿看着高挑的侍女,道:“打扮的挺好的呀。”说着,去看张昭。目光同样带着某种“猜测”。 这是方晶吃饭时带出来的话题。最近两天,接连被塞了两个绝美的侍女进来,二哥是什么心思? 秋月和瑶琴两个看着张昭背后方晶嘴角逸出的俏皮的笑容,对视一眼。少爷对方姨娘是真的宠啊!甚至都有点纵容。当然,对小姐、她们也很宠的。 王絮雪笑孜孜的看着张昭。 张昭拍拍方晶的手背,失笑道:“嗨,你们想哪里去了?永康公主把冯夕夕送来,当时是不便拒绝。其实本质上是政z结盟。蒋太监这是一样的。 回头啊,婉儿你赶紧放出风声说:家里不缺侍女了。不然还会有人送侍女来。照我看,长宁伯周彧肯定会送。他是个老狐狸。” 说着,打量着眼前穿着粉色对襟长褂的美少女。十六岁的年纪,白皙细腻的脸蛋,五官娇艳,靓丽动人。她约有一米七二,身姿高挑、曼妙。亭亭玉立的站着,很明显有受过仪态的训练。非常出众。 夏季衣衫单薄。身材毕露。但张昭没有细看。细看没有用,不让写啊。对她温和的笑一笑,让她先出去,再对妻妾们道:“ 我呀,和你们相互了解的时间都不够用,还往屋里添人干什么?她们就当侍女用。你们看着调叫。等几年关系稳固后,再放她们出去嫁人。” 这是一句实话。他才回京一个多月的时间,陪娇妻美妾的时间都不够。譬如,婉儿的书法、古琴练的怎么样?算术,语文,管理他还是要教的。当然,还有其他不可描述的知识。 方晶和他,虽然有感情在心中,但他弘治十四年初在京中忙着练兵,继而出征。婚后的生活其实就这一个月。他还要好好开发。 王小娘子婚后陪他的时间算是最长的。但有这样一个闭月羞花的清艳美人陪着,他不觉得腻啊。还有秋月、瑶琴两个高挑的俏丫鬟,对他百依百顺。可他真的了解她们的想法吗? 婉儿握住张昭的手,漂亮的杏眼里恬静如夏夜里湖水,俏脸上带着笑,柔声道:“二哥,我没怪你呀。”她心里很高兴。女人吗,总是口是心非。 方晶掩嘴轻笑,给张昭“赔罪”。她其实只是想取笑一下相公。她喜欢逗他,想看他懵住的样子,听他温和的解释。她承认她有一点点吃醋的心思,也体谅他的难处。同时,如果他想,她大概会纵容吧。 王絮雪微微一笑,倒没添乱。她相信夫君说的是真话。可是啊,他在这个位置上,只怕不会只有她们几个。譬如:陈记的那位陈掌柜怎么办呢? “夫君,照你说的,这位蒋公公可谓是干大事而惜身。最终不足为以为盟友呢。” 张昭禁不住一笑,喝着温茶,道:“话不能那么说。内廷中的残酷,更胜朝争。蒋太监谨慎一点,至少不会横死。我也不要他出多少力气,别站到到我对面就好。” 不同的位置,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譬如,他现在拖家带口的,将来还会有子女。他做一个决定,必定会慎之又慎。要知道,明朝可是讲株连的。一人犯法,全家同罪这是基本要求。 株连三族的事,不是没有。 所以,干大事而惜身,这是光着脚的说法,真正有家有口的,谁敢乱押筹码? 再譬如,他现在看弘治皇帝,这时候就不是他穿越是那种感受:明君,仁厚的皇帝。 他现在就不是读历史,而是身在历史中。弘治皇帝于他而言,首先是一个皇帝!再来谈性格,治理朝政的能力等等。 所以,他之前有些想当然。忽悠一个执政十五年的皇帝,其难度是非常大的。弘治皇帝估计心里对他也有一个定位:武将! 所以,他现在的选择不是忽悠弘治皇帝,而是隐忍三年,准备“忽悠”朱厚照这个新手。 同时,他还有一个想法。手握重兵的大将,当孤臣其实是最保险的做法。但是,这同样有很高的风险。譬如,不久前他在广寒殿中如果没过关呢? 他现在的日子估计要苦逼死。缩在家里闭门读书一年是标配。 所以,他如果想要推动明朝的变革,就不能给皇帝当“孤臣”,而是要塑造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围绕在他周围。但皇帝会允许吗? 这其中的平衡如何把握,非常难! 张昭思绪电转,在莺啼燕语中回过神,和婉儿她们说着话,书房里的气氛温馨而随意。夜色渐渐的深下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沉寂、选择 国子监改革失败,不管幕后牵扯的是谁主使的阴谋,不管张昭是如何沉稳,以及和崔元、蒋太监脆弱的盟约,这件事在五月初时终究算是过去。 弘治十五年的上半年显得颇为平静。没有边疆示警,没有大的叛乱和自然灾害。弘治朝的君臣们似乎苦尽甘来。 而朝堂上兵部尚书刘大夏到任,次辅李东阳时不时的上书请辞被弘治皇帝拒绝。朝堂机器稳定的运转着。 张昭清晨起来,和蚊帐里被惊醒的婉儿、方晶道别,“我去新军营里,你们多睡会儿。” 婉儿漂亮的大眼睛眯着,长发落在枕头上,含糊的应着,“二哥,你晚上回来吃饭吧?” 方晶睡的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就没动静。 “回来啊。” 张昭到新军营里跟着新兵们一起跑步锻炼,再和士兵们吃早饭,顺路了解新军营中的情况。 上午处理军营中的事务,和军中的将校们见面,商议。或者在千户府中独自思考。下午到城东的试行改革卫所司处理事务。 王承裕已经前往数百里外的天津卫主持废除卫所事宜,进展很快。预计五月下旬就可以完成。 京师这里,将必要的侍奉皇家的卫所保留后,其余的卫所全部裁撤。释放出约一万五千名劳动力。若算上妇女,估计还不只。七八十万军户啊! 这些新裁撤、且无法谋生的卫所军户们人生发生改变的第一站就是到试行改革卫所司登记,领取口粮、工作。 大明基础设施建设商行的架构,这段时间张昭已经搭建起来,并抽调一批国泰商行的掌柜、管事、账房过来任职。其负责的总经理是镇远侯顾溥的嫡子顾新。 四月份的时候顾溥和张昭说起过。 这是张昭目前的思路:他要开始构建一批围绕在他身边的利益集团。官场上肯定是要避讳的。他打算从商业上开始。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大明基础设施建设商行承接的第一单,就是修建距离城东十里的美食街。目前已经组织人手开工。 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给建设商行放贷五万两白银,用于发放工资、采购物资等。贷款利率5%。这是一个良心价。 大明朝并非没有借贷业务,钱庄、银号、当铺这都是有的。九出十三归。哪里会这么低?这个利率是由陈夕凤、卢员外计算后得出来的结论。 保证大明新军发展银行给建设商行在给户部缴税后略有盈余。 … 处理完试行改革卫所司的事情,张昭还会到真理报中小坐。王絮雪基本天天在这里。张昭在这里处理创办职业技术学院的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问题。 真理报社下属的职业技术学院,选址就城东。距离美食街不远,隔着半里路。 众所周知,学生向来是消费的主力。虽说目前职业技术学院是需要大量的补贴,但是日后呢? 张昭还是希望将学院和美食街放在一起,产生聚合效应。 下午忙完后,张昭晚上回家。享受和妻妾们在一起闲暇的夜晚,给她们讲讲故事,听听慕容大家的古琴演奏,或者,整理、总结今天的得失。 十天的时间悠然而去。 … … “张昭天天就在搞这些事情?” 京师城南,正西坊定国公府中,一身绸缎长衫的孟先生招待前来的世孙徐光祚喝茶,看着手里头汇总的资料,微微沉吟。 小轩中有冰块,在盛夏时凉悠悠的。午后的阳光从朱红的廊柱侧面落在石砖上。 正在窗户边煮茶的青裙美人约二十出头,仰慕的注视着孟先生。她奉命来照顾孟先生的起居。孟先生的外形并不英俊,但思考中的他,有着一种别样的魅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让她的心脏砰砰的跳着。 现在,就是孟先生的表演时间。好期待呀! 徐光祚笑容中带着几许郁闷,道:“是的。” 张昭在京中的行踪根本不难盯梢。他的路线太固定。 定国公府想要崛起,一改自宣宗皇帝以来的颓势,那就必须要在朝廷中有话语权。 这表现为两个方面。第一,一呼百应。定国公府说话有人听,一堆武勋捧场。这就是势。即影响力。第二,要有官职!这是权! 新秦伯张昭在京中推行废除卫所制度,得罪了一大批勋贵。他听从孟先生的谋划,在英国公府还观望时,抓住时机聚拢起一批武勋,取得影响力。 然而,张昭却就此偃旗息鼓,赎买土地的事也搁置。目前这个状态,定国公府还远没到崛起的程度啊! “孟先生,张昭这里怕是没法可想。不如换个目标?”徐光祚打退堂鼓。弘治皇帝摆明会罩着张昭。 孟先生微微一笑,潇洒的一甩衣袖,喝着茶,“国朝评判一个勋贵的影响力,本身的爵位、食禄、加衔这不必去说。其一,受天子信任。代表天子主持各种礼仪(譬如英国公张懋就经常代替弘治皇帝祭天)或者去藩王封地出使。 其二,出任五军都督府中的都督,握有实权。或者坐镇一方也可以。世孙自问应当走那条路?” 徐光祚讪笑几声,拱手一礼,道:“还请孟先生为我谋划!” 孟先生坦然的受一礼,点点头,有条不紊的分析道:“第二条路世孙不必去想。定国公年迈,而你还未袭爵。天子不会把军队的事当儿戏。北虏的威胁犹在。 那么,就只能走第一条路。而这又分为两种方式。 如何受天子信任?假设此时需要有人去凤阳祭祀。如果,英国公和成国公都推荐你,会成功吗?再如果,皇后娘娘为你说句话呢?” 徐光祚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道:“这都行。” 孟先生微笑着抿一口茶,反问道:“那么,你发现这两个办法的共同点了吗?” 徐光祚被问住,想了一会,茫然的道:“并没有。” 孟先生怡然的吹着茶杯中的茶叶,眼皮子抬起来,看着徐光祚,给出答案,“张昭!” “喔…”徐光祚瞬间反应过来。张昭同时得罪成国公府、寿龄侯张鹤龄。而英国公只想置身事外。想明白这一点,他顿时激动的脸色发红。 孟先生笑一笑,带着完胜的表情,“那你现在还要换一个目标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即将开业(求订阅哦) 徐光祚给出肯定的答复,“不换。” 孟先生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道:“接下来,你要不断的给张昭找点麻烦。不能任由他如此安静。” 徐光祚琢磨一会不得要领,迷惑的道:“孟先生,张昭圣眷未衰,根本不可能搬倒他的。找他小麻烦…” 孟先生笑一笑,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慢慢的道:“我并没有要求你打倒张昭。这不现实。他手握重兵,得天子信任。定国公府没有这份实力。 但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你就可以获得成国公、寿龄侯的支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定国公府衰败这么些年,先要捞点好处。银子、土地都可以。 这是第一点。 第二,以我的分析,张昭此人性情坚韧。他不大可能会放弃让京中权贵赎买土地。敌所不欲,我所欲也。他想安静下来,摆脱在天子那里的负面印象。我们就要找他的麻烦,打乱他的节奏。最好的结果是能让他愤怒,失去分寸。 第三,新军营扩军一万五千人。以新军营超强的战力,天子还能信任张昭多久?但凡天子心中升起有一丝忌惮,世孙作为得罪张昭最狠的人,便有机会进入五军都督府。 届时,我就可以功成身退。” 这就是他给定国公府制定的路线。 说起来,也是时势啊!他来京中参加会试,因为多年前受过定国公府的恩惠,恰好滞留在其府中时遇到新秦伯张昭推动废除卫所改革。他看到其中定国公府的机会。 徐光祚感觉这简直是诸葛亮的隆中对,起身,恭敬的向孟先生躬身行礼,“孟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望先生不以光祚愚钝,留在府中,早晚请教。” 孟先生捻须一笑,一副高人做派,推辞道:“世孙客气。此事改日再谈吧。” … … 徐光祚一脸兴奋又无奈的告辞离开幽静的小轩。 孟先生负手在小轩窗口看着小院中的银杏树。心里轻轻的叹口气。他其实刚才有些话没有说透。 大明朝的权力之位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于文官而言是如此,于武将而言还是如此。内廷的太监们之中一样如此。这是太祖定鼎时所决定的。 除非是改变国朝的制度。历年来打破惯例的只有少数人。譬如救国于危难之时的于少保。他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总览全局。 回到武将这一亩三分地来说,张昭看似另辟蹊径,搞出一个新军营,且没有占据五军都督府中的职位。但是,他的踏脚石其实是保国公朱晖。 弘治十四年,平江伯陈锐怯弱,避敌不战。他的权力便丢失,夺禄在家。取而代之的便是保国公。而保国公打仗依旧不行。张昭便成为国朝带兵的第一大将。 柿子要捡软的捏。 定国公府想要崛起,想想看,去碰英国公、成国公、魏国公这可能赢吗?镇远侯顾溥都不是衰败的定国公府能搞定的。所以,这才是选择张昭的理由啊! 但是,定国公府不可能取代张昭。只能作为平衡张昭权力的棋子而存在。 这已经是他谋划的最好结果。对的起定国公给他的恩惠。他做人的原则,向来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先生…” 煮茶的青裙美妇再也忍不住她心中的崇拜,婷婷袅袅的从茶炉边过来,娇媚的道:“贱妾愿侍奉先生更衣。求先生垂怜。” 孟先生回过身,看着近在咫尺、屈膝仰视着他的曼妙美人,心中也有感觉涌起来。 … … 五月初三,张昭带着长随、亲卫们到城东的美食街。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热火朝天的工地,和大量半成品的建筑。这两千亩地的边缘,一座座回迁的四合小院已经修建好。计有一百座。分给六十户村民,还余下四十座。 位于城东十里的美食街布局,自然由裴贯中大师设计。不过,掺杂了很多张昭的想法。 因为设计住宅和商业街是两回事啊!商业街,他要求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创造利润。 是以,这约两千亩地被规划为一个小镇,分为居住区,娱乐区,美食区。 大明基础设施建设商行约一万五千人在这巨大的工地上,像繁忙的蚂蚁般,在京中各种工匠的指挥下,开始修建各种的建筑、大道。 因为建设公司在真理报上打了广告,还不断的有劳动力涌入到这个工地中。而且,建设公司不禁妇女前来做工。建筑速度飞快。真正的体现了一把“人多力量大”。 这个时候就比较考验管理者的组织能力。建设公司的总经理顾新,忙的是手忙脚乱,最终还是陈夕凤来给他收拾残局。堪堪将局面稳定下来。 张昭到来,顾新、陈夕凤、周修、张铭、丁冲等人聚拢过来。 “你们忙你们的。顾兄来给我讲讲,具体修建到哪里一步了?”张昭在他们办事的大堂中,看着沙盘上微缩的模型图。 顾新一脸的苦笑,他还以为这是个轻松的活儿,哪里想到这么难。看向身旁的大美人,道:“张兄,还是让陈掌柜来讲吧。没有她主持,这里早乱成一锅粥。” 陈夕凤穿着绸缎绿纱长裙,笑盈盈的正要谦虚,一名管事冲进来,大声要求调派一队工人去拉砖。顾新赶紧去处理。 周修道:“陈掌柜,正事要紧,你来说吧。”他是长宁伯周彧的长孙,对张昭道:“陈掌柜巾帼不让须眉。张伯爷好眼力啊!” 听起来,陈夕凤已经取得众人的认可,张昭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她明艳动人的俏脸上,水汪汪的丹凤眼尤其的惹人瞩目,伸手道:“陈掌柜请。” 陈夕凤抿着嘴儿笑,冰肌雪肤的金凤。这是那日尴尬后,她和张昭第一次见面。那次是她占着上风,她知道张昭也会欣赏着看她。 “基本上再过三天,美食区这边就会完工。有水泥大道直通京城。接下来是娱乐区的修建。张伯爷现在要考虑招商,让那些酒楼进来营业。” 张昭下意思的甩锅,道:“项目我都委托给你了。你看着办。最中心的那栋三层酒楼留给我就行。” 之前,他还想搞钢筋混泥土,修建出一座现代化风格的小镇。考虑到这是第一炮,要打响招牌,他和裴大师商议,还是决定慎重行事。采取明代的建筑风格。 陈夕凤忍不住娇媚的白张昭一眼,道:“就知道会是这样。我拿2%的股份累死累活的给你干活。” 这有点娇嗔的意思。其他人都识趣的落后几步,由陈夕凤给张昭介绍美食街的情况。 第三百二十四章 视察 美食镇筹备委员会的办公地点,位于小镇西的一座五间开的大堂中。大堂后是成片的小院,主要给建筑公司的管事们居住。顾新这一个月都泡在这里。 以张昭的估计,这栋房子将来估计是要卖给地方上的商人们作为同乡会馆。 听陈夕凤悦耳动听的声音介绍规划,张昭一袭青衫,频频的点头,看着沙盘中的设计模型。 美食镇占地面积约两千亩,最先拔地而起的是回迁小院。在这个区域内的两个村落共计六十户人家已经搬迁完毕。 目前,建筑公司的人正在拆掉那两个村落,把土地平整出来,地下的排污管网建好。 美食街这里的主体建筑三天内就可以交付。剩下的就是各入驻商家自行装修并开业。 剩下的娱乐区:主要是青楼,戏院,茶楼等建筑。通用的建筑并不难。但需要单独设计的院落,这就需要招商。譬如青楼、戏院。 十天之内,娱乐区这边就能规划出各自的占地范围。交付给各商家。其余的事情由他们自行处理。 建设公司可以提供有偿的修建楼阁的服务。他们现在在这里要人有人,要材料有材料。 招商问题,基本解决。 国朝最大、最出色的青楼,是朝廷名下的教坊司。其本司胡同位于东城。而教坊司是归礼部管的。 这事其实很扯淡。礼部向来清贵。管着科举考试、读书人的学籍。像天下的文坛盟主,一般的追求就是礼部尚书。这是读书人的领袖。 然而,这倚红偎翠、血泪斑斑、罪恶重重的教坊司也归他们管。且是礼部名下油水最后的部门。所以,礼部官员的福利便是去教坊司采风。 礼部右侍郎焦芳在张昭结婚时,还把他儿子焦黄中派来。他早就有和张昭“勾搭”的意思。所以,教坊司来美食街开一个分舵,这很快就决定。 焦芳本来就没什么节操啊!他为了进内阁,都能和刘瑾合作。何况此时和张昭合作,稳赚不陪。张昭给了他1%的美食镇股份。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整个美食镇的项目,在本质上它是一个地产项目。 美食、休闲娱乐,这都不过是为了吸引人气而已。最终的目的还是卖房子。 … 张昭负手在沙盘边转了一圈,心里大致有底。一切顺利的话,五月底美食镇就能看到收益。 这确实是一个“奇迹”啊!不过,古代的小镇建设和现代高楼大厦不同。这里只要人多,基本是可以多线程开工。而此刻美食镇上恰恰不缺的就是劳动人口。 “去酒楼那里看看吧。” 张昭想实地看看,带着陈夕凤、丁冲和亲卫们坐马车前往镇中心的美食街。 美食街,顾名思义,设计的和后世的步行街差不多。只不过建筑是用的明代木制建筑。 整体布局是两纵两横的“井”字结构。预留给张昭名下知行商行的酒楼在西北的十字路口。三层的高楼,四周是回廊,在没有桌椅、字画等装饰时显得宽敞、通透。 二楼的窗户全部打开,随从们把冰盆端进来,瞬间酒楼里的温度就变得清爽许多。 张昭在二楼窗户处眺望着美食街、工地,拍拍身边管事丁冲的肩膀,“丁管事,这间知行酒楼就交给你来经营了。” 张昭懒得再起其他的名字,直接将知行商行的牌子拿过来,正告外界,这是他的酒楼。 知行商行目前已经完成改组。首先,设立知行白酒商行,将二锅头和五粮液都划分在这个公司中。同时完成股份改组。张昭占80%的股份,董朗占20%。 之前卖酒时,张昭就给了董朗两成股份。这次只是转到新公司来。而张昭和长宁伯府合作五粮液,收益分成。这在新公司财务中会体现出来。 将这部分股权剥离后,张昭再以知行商行为壳,投资美食街这个项目。 这个项目目前便是交给丁管事负责。张昭对他的能力一直颇为看好。 此时,丁管事已经从长芦盐场回来。那一万盐引当场卖给守在那里有实力支盐的盐商,得到三万五千两银子。算是赚了一波块钱。 丁冲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连连点头应道:“诶,诶。小人定不会辜负少爷的重托。”心中惭愧又感激。 他被打发到长芦盐场支盐,还以为只能办点跑腿的“小事”。毕竟他是蒋家庄中的旧人,且他儿子跟在少爷身边。不想少爷还对他委以重任。 张昭笑笑,将丁管事打发下去。弘治十三年的往事,已成云烟啊!当日的衙役方贯都在新军营中淬炼成百户,迎娶了韩娘子。听陈康说,东刘村的那位刘小娘子还不肯消停。 “张伯爷管理奴仆还真有一套啊。”陈夕凤见丁管事退下二楼,笑吟吟的开口说道,声音清澈动听。 她穿着件绸缎绿纱长裙,系着腰带。一米六六的身高,越发显得身段凸凹有致,丰腴曼妙。有一种难言的媚气。令人怦然心动。 张昭微微一笑,欣赏着这只金凤的美丽。这时差不多算私人空间,除开她身边的俏丫鬟。他也没怎么掩饰,道:“陈姑娘,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她皮肤有点被晒黑。这年头,美丽的姑娘并不少。但像她这样能干的小娘子却很少见。 陈夕凤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水汪汪的丹凤眼瞪张昭一眼,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外奔波,不知道惹来多少闲话和异样的目光,你就一句辛苦打发我呀?” 美人娇嗔,明艳动人。而她的性格意外的有些泼辣。 张昭就笑,手扶着栏杆,看向盛夏澄净的天空,许诺道:“那确实啊。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等美食街项目建成,我额外再给你1%的期权。” 所谓期权,就是只有分红权,没有所有权。当然,一定年限之后期权可以转化为股权。 陈夕凤问完期权的事,站在张昭身边,忍不住问道:“张伯爷,你最近这么低调。国子监改革的事情就这样算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害怕这位名震京师的新秦伯。会忍不住想问他问题。 第三百二十五章 定国公府出手 “不然呢?”张昭偏头,反问一句,嘴角带笑的看着陈夕凤。 陈夕凤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嗳,王姨娘的真理报发行量不比定国公府的论道报高吗?你再写篇社论骂他们啊!我觉得你的白话文写的挺好的。通俗易懂。” 张昭忍不住笑起来,“哈哈!” 陈夕凤眨眨眼睛,咬着嘴,不解的道:“你笑什么啊?”她又不傻,自听的出来张昭这不是什么好笑。 张昭侧身站在窗户,含笑道:“陈姑娘,你没听到士林中的消息吧?就因为写那篇白话文,我都快被人嘲笑死。这不是我写的好,恰恰是我文章水平不够的证据。我这个生员很水。” 在真理报上的文章,张昭都和王絮雪交代过,但凡是自己报社编辑的稿件,全部要用标点符号。而且,尽量用白话文写作。当然,投稿自然是一字不易。 这年头改文章是老师、前辈才有的权力。否则,改一个字都会得罪人。而且是苦大仇深的那种。 张昭曾经在真理报上发表一篇提倡白话文的社论。表面上没什么,私底下这篇文章都快成为笑柄。在顺天府学里读书的曹朗为此事特意来拜访他。 当然,张昭自己并不怎么介意。白话文是办报的趋势。等工业兴起,识字的人越来越多,随着印刷业、造纸业的发展,使用平实、大量的文字去记录、叙述信息会成为潮流。 最终,文言文必然会变成半文半白,然后全部是白话文写作。 张昭这会儿觉得好笑,倒不是自嘲,而是陈夕凤一句话,暴露出她读书不多的事。比如王小娘子、方晶就不会拿这事来夸他。 陈夕凤美眸横他一眼,语气肯定的道:“你的生员功名水不水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在笑我。” 这只金凤聪明的紧,而且很会察言观色。 张昭睁着眼睛说瞎话,否认道:“哪能笑你?把话题扯回来啊。我去广寒殿的事,你有所耳闻吧?所以,我最近要安静一些。” 陈夕凤丹凤眼上的漂亮睫毛扑哧一闪,若有所思。这个“所以”到底是什么逻辑?是天子不让张昭继续推动国子监改革吗? 想不明白。但她知道不能再深入的问下去,螓首微点,轻声道:“嗯。” … … 张昭和陈夕凤在知行酒楼的二楼聊的很愉快,等冰块都融化后,两人带着随从坐各自的马车离开,准备汇合顾新、周修、张铭等人去城东吃午饭。 真理报社在城东约1里。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论道报社同样位于城东。东城外的集市愈发繁华起来。集市中有家酒楼换了东家,味道还不错。 刚到正西边的美食镇筹备委员会所在的地方,就听得外面一阵阵的喧闹。 十几名老弱妇孺堵在五间开的大堂门口。不断的有人喊冤。围观的人不少,将门口堵的里三层外三层。 “怎么回事?”张昭在装着透明的单向玻璃马车内看得一清二楚,吩咐一声。 片刻后就听到王武过来汇报道:“相公,有两户回迁的农户觉得回迁院子的面积太小,不满意,带着老人孩子过来闹。外面还有真理报、论道报的记者。” 王武见张昭没出声,建议道:“嘿,相公,要不要做一个姿态,给他们大一点的院子。再者,免得论道报的记者乱说。”他内心里同情弱者。 张昭沉吟几秒,道:“不用。今天的午餐取消。我们回营中。你去给陈掌柜说一声,叫她先别急着处理,把详细的情况搞清楚。送一份到我这里来。” 陈夕凤的马车中,小份的冰块驱散着马车中的闷热。陈夕凤喝着绿豆汤,嘴角荡漾的笑容在王武传话后,加上知道外面堵门的情况,慢慢的收敛。 俏脸沉着。 她的俏丫鬟浮萍看着张昭马车离去,不满的道:“小姐,这人真是不可靠。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对小姐一副赞赏的模样,这就责怪起你来。” 陈夕凤没吱声,心里想着张昭的用意。 若是张昭翻脸怪她没把事办好,导致被堵门而生气离开。那她要气炸。这混蛋刚才还和她谈笑甚欢,眼睛乱瞄。别以为她不知道。而如果张昭有其他的用意,那她会理解他。 陈夕凤正想着时,顾新从大堂里出来,和那些堵门的村民交涉起来,“你们门前门后的院落面积,折半抵到回迁的住宅中,这条件还不优厚吗?哪里少你们一间房?” “顾二爷,那不是你说的这样。当初我们也不懂这个。你们建设商行的人来,说要签字画押,我们就按了手印。现在住进去,才发现住的比之前还小,这怎么行?” 顾新正要耐着性子再解释。他堂堂侯爵之子,结果对着一群泥腿子在解释。要不是看到有两家报社的记者在,他早让人动手。真当他来这里开善堂的啊? 听闻天子每日在宫中,都会阅读《真理报》和《论道报》。他可不想给天子留下跋扈的印象。 就在这时,人群忽而分开,一名三十多岁的青袍官员走进来,朗声道:“本官乃是都察院江西道御史,听闻有人在此闹事,到底怎么回事?” 马车中,陈夕凤叹口气,道:“绕到后门进去。顾二爷应付不来呢。”这么明显的碰瓷,她会看不出来? … … 五月上旬,论道报和真理报两家报纸又吵起来,主要是围绕着美食街修建迁移当地的村民是否有鱼肉百姓的嫌疑。 毫无疑问,这种事闹出风波后,根本不是占理不占理的事情,公众舆论非常的盲从,天然的同情弱者。张昭在士林中的名声再坏三分。 “一个不鱼肉百姓的勋贵,不是一个好勋贵啊!” 新军营的千户府中,张昭在大堂里和心腹将校们议事,拿着手中的真理报抖一抖,自嘲的笑起来。 没错,真理报都转载了骂他的文章。这多少能给真理报加强一点公正性。张昭是网络时代过来的,不是不知道舆情的重要性,但是他不能公关。 原因就是他现在感慨的这句话。 坐在吴臣下首的千户孙启栋把军帽往会议桌上一丢,骂骂咧咧的道:“他么的,由是定国公府搞鬼。他当劳资们都是瞎子啊!先搞什么鱼肉百姓,再唆使兵部扣我们新军营的军饷,他想干什么?” 冯无忌劝道:“老孙,你说话注意点,别带脏字。都是千户了,成何体统?” 孙启栋见一帮同僚都在看他发飙,上头的张相公也没阻止,更来劲,道:“老冯,你别扯他娘的淡。那姓徐的老小子做的,劳资骂不得?什么几把玩意儿。劳资在西北…” 张昭截断孙启栋扯淡,“你在西北没赶上啊。行了,这事不必再说。兵部尚书换人,总有个磨合期。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都说说练兵的进展。” 结束军营中的事务后,张昭带着亲卫们在夜色中返回小安镇。刚到家,就听秋月来汇报,“少爷,陈掌柜在家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月影 “哦?” 张昭略微奇怪,正要解开外衫的扣子的手停下来。在夜色中清凉、明亮的客厅中转过身来,“秋月,叫她到书房这里来谈吧。” 秋月的身量颇高,足有一米七五,修长的双腿在红裙下不可见。容颜俏丽如月。 “嗯。” 说着转身,婷婷袅袅的离开。 张昭微微一笑,看着她曼妙的背影。这妮子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穿红裙,偏偏皮肤很白,越发显得她俏丽如花。 从屋里侍奉的侍女冯夕夕手里接过冰镇的西瓜汁,张昭拿着圆口玻璃杯畅饮数口,对捧着他的里衣的侍女宁瑶摆摆手,“先放着吧。我要见个客人。” “是,少爷。” 这两名绝美的侍女就是前段时间永康公主和蒋太监送来的。婉儿将她们放着屋里使唤。 不得不说,美女看起来就是赏心悦目。比之前在南口村屋里使唤的丫鬟看着强得多。 “我果然是个俗人啊!”张昭心里自嘲一句,拿着玻璃杯往相通的右侧书房走去。身量中等、娇嫩清纯的冯夕夕跟着过来点燃铜台上的蜡烛。 优美、悦耳的琴声从东厢房里传来。估计是婉儿和方晶两人在那里听慕容大家弹奏古琴。 这年头,夜间的娱乐活动比较少。听一听曲子亦不错。张昭对音乐没有什么鉴赏水平,偶尔陪着婉儿她们听听,这位慕容大家确实很有造诣。 片刻后,王絮雪穿着单薄的蓝色丝绸长裙,带着陈夕凤、瑶琴、秋月过来。陈夕凤是她招待的。 王小娘子清艳、婀娜,行走之中带着世家贵女的高雅、娴静,从侍女走中接过玻璃瓶,帮张昭续冰镇西瓜汁,清声道:“夫君,你晚上怎么没回来吃饭呢?” 张昭道谢,手里拿着清爽、甘甜的西瓜汁,站在书桌前,笑道:“在军营里想点事情啊。怎么,今天韩娘子又做大餐啦?”说着话,对瑶琴、陈夕凤微微点头。 “那倒没有。凤妹妹等你半天。你们谈吧。我去看看厨房里看看宵夜。” 王絮雪没和张昭多聊,带着瑶琴、秋月两个侍女离开。张昭也让冯夕夕和宁瑶两人退下。 “这就是你府里新招的侍女?啧啧,秀色可餐!”陈夕凤笑盈盈的走近前来,夏夜里的书房中,暗香盈盈。她将手里的一叠文件递给张昭,“这是美食街回迁的调查报告。” 她今天来找张昭是为汇报这件事。先进来见过夫人李婉,闲话片刻便找王絮雪说话。她和王絮雪挺聊得来。 “你和絮雪能聊这么久?你们聊什么?”张昭心思机敏,从一句“凤妹妹”就听的出来,这只娇媚、明艳的金凤和王絮雪私交甚好。毕竟上次王絮雪庆贺真理报大卖,就请她来了。 张昭翻着手里的报告,随口一问。其实,他是想说,你们一个高材生,一个半文盲能聊的这么开心?王小娘子的科举文章做的比他还好。他在他的美妾面前也算个半文盲。 陈夕凤穿着水粉色的长裙,一米六六的身高,身段丰盈、挺拔。有种难言的娇媚感。站在张昭身旁半米处,水汪汪的丹凤眼看着阅读报告身形挺拔的张昭,轻声道:“聊报纸上的话题。” 说完,就等着张昭给结论。 四天前,张昭在美食镇筹备委员会门口遇到一帮村民堵门,当即“气”的坐车离开,叫她和顾新善后。而这件事的发展越发的出乎意料。 且先不说搬迁赔偿合理不合理的问题,至少真理报、论道报上张昭的名声算是坏掉。而且,就在今日吕御史上奏章再次弹劾张昭。这说明当日是一个早有预谋的“陷阱”。 她当时对张昭突然翻脸离去很生气。她和张昭之前在酒楼相处的轻松、惬意、默契。而张昭把她当做什么啊?现在,心里才明白过来。所以才释然。 张昭哪里知道面前的陈大美人有那么多的内心戏?知道估计要大声喊冤。他当时心思都在思考堵门的事上。他一听记者在场,就知道有猫腻。 根本没想别的。 张昭把报告大略的翻完,手指在书桌上轻敲几下,“行,我心里有数。这事我们没错。那两户人家背后有人指使。你让顾新准备好去大兴县衙打官司。” 城东的地界归属大兴县管辖。 说完,张昭将报告递给陈夕凤。就见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在烛光中那张娇媚的鹅蛋脸熠熠生辉,美丽无端。眼波如水,仿佛潜藏着少女欲说还休的心语。 张昭禁不住一笑,打趣道:“陈同学,你这样盯着我看,会让我骄傲的。” 两辈子为人,他这是第一次去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我的外貌吸引女生,还是我的才华吸引女生? 前世里作为单身狗,他的文凭是一类本科,但长相、身高都是普通。穿越到明朝来,不得不说,小张昭有一具好皮囊。一米八的身高,容貌俊朗。风采玉立,温秀俊逸。 这副卖相很是出众。他现在是真有资格可以这样想一想。 当然,张昭内心里对自身外貌保持着平常心。一个男人靠脸吃饭意味着什么,不言自喻。终究还是要靠本事的啊! 陈夕凤回过神,她没想到张昭突然就看完了,她思维还在发散呢。看张昭的眼神连忙错开,白皙的鹅蛋脸上抹上一层桃红。只是本来让她很窘迫的事,给张昭接下来的话给打碎。 她禁不住“噗嗤”一笑,水汪汪的丹凤眼白张昭一眼,娇媚的风情绽放。心里道:那你就骄傲吧!再知机的转移话题:“伯爷,去县衙打官司,能结束这件事?不能轻敌。” 那两户村民的要求,对张昭而言没有影响。这件事的关键在于,其一,张昭的名声变差。报纸上口诛笔伐呢。其二,御史闻风而动,会不会酿成大案。 张昭看着夏夜中书房里美丽无端的金凤。暗香盈盈。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美好感觉。点头道:“我心里有数。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回头我让絮雪送些护肤品给你。” “护肤品,你还懂这个?” 陈夕凤故作惊讶,只是演技不大好。张昭一眼就看穿。嘴角带笑,温声道:“去吧。回去早点休息。” … … 第二天,张昭到乾清宫中求见弘治皇帝。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反击开始 四月二十二日,张昭在西苑广寒殿中被弘治皇帝召见。他所想推行的国子监改革,乃至后续的教育改革就此停止,偃旗息鼓。 面对弘治皇帝的“敲打”,实际上一个暗流汹涌的陷阱,张昭涉险过关。 在失去某些东西时,他同时测试出一些底线:第一,他仍旧受到弘治皇帝的信任。为此,弘治皇帝赏赐一万盐引给他,避免被外界误读他的态度。 第二,弘治皇帝对他的定位是武将,不允许他涉足朝政。 那么,就当前的局势而言:农户闹事、报纸怒骂、御史弹劾,张昭进宫找弘治皇帝解决问题,这不是常规操作吗? 给弘治皇帝敲打,道理上讲的通,滋味不好受。但事情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 五月初九上午,在乾清宫外一大片朝堂大臣们羡慕的目光中,张昭插队,被弘治皇帝召见。 等候在门厅中等着面圣的朝臣们忍不住议论起来。按照常理来说,面圣之前,众官员的心理压力都很大,没谁在乾清宫的门厅里闲扯。但是… 想想看,武英殿里搞“杀人不见血”的政斗,那气氛多紧张啊?一帮子老油条都敢当吃瓜群众,何况此时!实在是最近张昭被骂成京中舆论的头条。 “按照真理报上的说法,新秦伯所在的地方就是新闻点。哈哈。圣眷之浓国朝罕见啊!” 这话是扯谈。不过没人往皇帝身上扯。有人继续接腔。 “新秦伯鱼肉百姓,才占人家不到半亩的院子,这水平实在不怎么高?” “嗨,袁大人,这背后有人推动的。以在下估计,此刻新秦伯面圣的消息传出去,定国公府里有人要吐血。千算万算,没算到新秦伯这一招啊!” “哈哈。” 一帮子文官议论武勋,不说怪话怎么可能? “定国公府最近有些活跃。科道里有些人想跟着搞个大新闻。” “吕纪先和金陵魏国公府走的近。新秦伯要废除天下卫所,惹人不痛快。” “你们说说,张子尚要多久?” 这话说的一帮二品、三品、四品的官员们都是一阵哀叹,目光巴巴的看向乾清宫的庭院。张昭这小子属于插队啊!他们都是排队的。 不知道里面谈的怎么样?天子究竟会以何种方式来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 … “臣张昭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昭给一名小太监带着进西暖阁中,大礼参拜。 弘治皇帝本来就住在西暖阁中,用叶子门隔开,里面是卧室,这外间相当于是客厅。 弘治皇帝正在书案前处理政务,穿着红色的龙袍,盛夏之时,纵然有冰块降暑,额头上还是有汗。 “平身。”弘治皇帝拿着朱笔,在一本奏章上御批,写完最后几个字,将奏章合上轻轻的搁在书案上,拿起消暑的绿豆汤喝着,问道:“张爱卿,今日进宫来见朕有什么事?” 司礼监太监陈宽和另一位司礼监秉笔王岳侍立在一旁。他们在这里协助弘治皇帝处理政务。 张昭来见天子为什么事,他们是心知肚明。对张昭直接用这“无赖”的招式解决问题,也只能夸他一句机灵。 外头看着声势浩大,只要天子不处罚张昭,谁能动得了他?无非是再被人骂几句罢了。 而也只有张昭敢这么玩!为这点小事就敢来求天子帮忙。圣眷这么不值钱吗?其他人谁不是在关键时候才动用私谊来求天子? 张昭站起身,道:“臣名下有一家银号,原来是给新军营的将士发饷银用。叫做大明新军发展银行。最近想要在北地发展业务,臣恳请陛下赐名,以增其信誉。” “哦?”弘治皇帝饶有兴趣的放下碗,一名小太监捧着银盘接住白瓷碗,他转过身来,笑眯眯的道:“银行?就是去年你让人送到宫中发行银票的那家银号?” 张昭为什么而来,他大致也猜的到。真理报、论道报他每日都是要看的。可以了解到各种市井信息。倒不想张昭竟然是提出这么个要求来! “是的,陛下。”张昭没废话银号和银行的区别。 弘治皇帝点点头,沉吟半响,哑然失笑道:“朕处理半天的政务,脑子都僵住,一时半会竟想不出好词。这样吧,朕先想想,明日派人去你府中告诉你。” 张昭“大喜”的躬身行礼道:“谢陛下隆恩。”他这幅“大喜”的模样自然是装出来的。这是属于不得不表演的时刻。他不至于为弘治皇帝答应赐名而狂喜。 银行的发展,有皇帝赐名的加持当然要增几分名气和保障。没有,一样也能往前走。 张昭之所以提这个事,是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张昭作为他的心腹爱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道:“起来吧。不必拘礼。” 张昭“感激”的道:“臣遵旨。近日京中纷扰,有百姓状告臣在建造美食街时侵占其屋舍。御史弹劾臣不法,鱼肉百姓。臣愿请大兴县衙审查此案。令真理报、论道报全程报道此案首末。” 弘治一愣。 他其实做好安抚张昭的准备。张昭这不过是小错。不法的勋贵比他着严重的多了去。还不是呵斥两句就算了?但不想张昭竟然主动提出让有司介入,而且让报纸跟着报道。 这… 弘治皇帝有点模糊的感觉,似乎要抓住张昭这么做的用意。 张昭直接解释道:“陛下,目前京中舆论沸腾,即便是朝廷作出决断,外面未必肯信。那就让舆论去监督,形势自然就会慢慢反转过来。日后,朝廷遇到这类事,都可以如此操作。” 之前,丁国公府算随便欺负他,靠的不就是舆论先天同情弱者吗?他一直隐忍着,没有反击。 直到昨晚拿到陈夕凤给报告,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解。这个时候自然要做舆论公关。 而在此之前,他“试探”了弘治皇帝一次。就是“赐名”的事。还是那句话,不鱼肉百姓的勋贵不是一个好勋贵。他只有知道弘治皇帝的态度,才好继续操作。 弘治皇帝可以说待他亲厚,还有点待子侄的意思。且弘治皇帝为人是很不错的。但他要真将弘治当长辈,那估计得悲剧。 自从上次被敲打之后,他现在心中非常谨慎。这是真实的生活,而不是看历史书。他不希望再出错! 弘治皇帝听完,心中放松。本以为要为张昭担一些科道言官指责的。现在张昭自己就能处理,笑道:“准爱卿所奏。” 第三百二十八章 孟先生的主意 张昭并没有给弘治皇帝带来麻烦,反而给出日后一系列问题的解决方案,这令他在弘治皇帝心中加分。 当即,弘治皇帝并没有令张昭立即出去,而是令小太监给张昭端来一碗冷饮,随意的闲聊道:“张爱卿,你那个美食镇到底怎么回事?朕看到你还在真理报上打广告。仅凭酒楼里的美食就可以吸引人去吗?” 张昭坦然的道:“开始可能会有些难。臣觉得京师人口会越来越多,终究会慢慢发展起来的。” 一个酒楼哪里吸引得到众多人口前往消费?后世都是步行街、商业cbd才可以的。 不是还有青楼、会馆吗?但这话就不要在御前说了。 弘治皇帝微微点头,道:“你那个银…行名,朕想起一个。就叫做大明皇家银行吧。” 这是个好名字啊!张昭倒没想到弘治皇帝会将“皇家”赐到他的银行名字中。欣喜的躬身行礼,“微臣叩谢陛下赐名。” 他成立新军发展银行,发行银票,本来就是隐藏着有发行货币的意图。而且,准备在未来成为大明王朝的央行。大明皇家银行这个名字正好! 弘治皇帝笑一笑,道:“好了,你去吧。好生做事。” … … 消息很快就在京中传开。 镇远侯嫡子顾新作为美食镇项目的代表,在大兴县衙状告两名农户无理取闹,围堵美食镇筹备委员会,要求其赔偿,并不得再来影响整个工程进度。 众所周知,明朝的诉讼制度,并非是当天收状子,当天就要开审。一般都是在放告日收状纸,第二天审讯。 这张状纸和消息很快就在真理报、论道报上刊登。届时审理此案,两份报纸的记者都会在场。 五月十四日,大兴县县衙开审。将前因后果一切展露在京中众人面前。 两名农户因房屋前后院落折算面积和美食镇项目方不一致,进而对回迁的两进小院不满。 但是,所有在大堂外旁观审案的人都将此事看得清清楚楚。这年头,是不是小院换大院暂且不说,你的土砖瓦屋换青砖黑瓦的新房,还要有意见?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京中的舆论也迅速的翻转。论道报的编辑们虽然有心反驳,但是没有足够的稿件来源,而且他们的发行量要远低于真理报,根本无法将此事翻过来。 至于御史们自然不敢再随意的上奏章。在报纸上发文章,嬉笑怒骂那都只是文字的事情。上奏章,那就是走朝廷程序,要负责任的。 夜幕徐徐的降临。盛夏的夜晚,酷热难受。教坊司的胡同中,丝竹声、喧哗声,阵阵如浪。热闹非凡。 胡同里的一处精美小院中,树影在屋檐的灯笼下摇曳。 花厅中的八仙桌边,侍奉在这里的姑娘都暂时的退下去,定国公府的世孙徐光祚、成国公府的嫡次子朱凤、还有孟先生,论道报的总编张名尹。 此人是顾耀诚所推荐的,表字观澜。他也是在京中来参加会试落第,逗留在京中混口饭吃。他能写会算,善于统筹。徐光祚对他是非常满意的。 张名尹愁眉不展的道:“这下可怎么办呐?” 当事情的真相被爆出来后,论道报想要一手遮天,这根本就办不到。而这场笔战暴露出论道的诸多劣势。比如,发行量只有两千份左右,和真理报的近五千份的发行量没法比。 比如,真理报下属有大量的国子监生和京中落魄的文人当记者,提供自家的稿件,论战起来,至少数量上站着上风。声势浩大。他们这边的编辑部颇为精干。把人都榨干也写不出六个版面的评论文章啊! 再比如,在真理报忽而加刊时,论道报下属的印刷工厂、工人根本就没法运转起来。三天一期是极限。再想要在之间加一期特别版,没法排班。 今天他们几个坐在这里吃花酒,主要就是在讨论这个问题。 论道报,定国公府占六成的份子,成国公府占三成,英国公府占一成。 其实,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问题:投入不够。看看人家真理报多阔气。就他和那几个监生主编吃饭时了解的,真理报在两个月内最少投入了三千两银子。 张名尹虽然不懂“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但是道理是相通的。他上来就先摆困难,叫难处。 朱凤对这个套路还是很熟悉的,呵呵一笑,喝着就,看向徐光祚。他反正是小股东。 徐光祚心里有些想法,但是高人在此,他也懒得动脑子,直接拱手道:“还请孟先生教我。” 孟先生对张名尹只会叫困难不大看的上,手握着酒杯,慢慢的喝一口酒,道:“现在论道报所暴露的问题,主要有两个。第一,发行量。第二,报社人员不够。这只要针对性的处理就可以。” 朱凤颇有些惊奇的看这位“拿大”的孟先生一眼。此人很有两把刷子。至少逻辑性非常强。 徐光祚心里得意,矜持的道:“朱兄,孟先生是当世大才。我能日夜聆听教诲,实在是颇感荣幸。”说着,问询道:“孟先生,报社人员不够,我们花钱去挖真理报的人手就是,唯独这报纸的发行量改如何解决呢?” 这就是核心问题所在。 没有发行量,你把报社人员招满有毛用?会亏到吐血的。 孟先生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品着酒。 真理报的销量达到近五千份,原因很简单。他们的报纸,除投稿人的文章外,其余文章全部用的“白话文”写作。这个概念,是张昭提出来的。 所谓,白话文就是生活中的口语。平实、通俗易懂。 而以他的眼光来看,真理报上记者们的文章,不能算纯粹的白话文。只能算“半文半白”,但即便是这样,其阅读的门槛比论道报低多了。这五千份报纸,不仅仅是官府、读书人在订阅,京中的商户也在看。还有顺天府的土财主们。 那些文章,常常不引经据典,再配上标点符号。不需要对儒家经典有多么熟悉,只要童生水平估计就能读懂。 然而,论道报却又不能去学真理报。因为真理报刊登白话文,京中许多文人都羞于与之为伍,转而到论道报上投稿。这帮人可是有话语权的。 换言之,他现在要选择要影响力,还是要订阅量? 孟先生斟酌了一下开口,道:“世孙,论道报若能学真理报的文章风格,销量必然会上涨。其次,在下还有一个办法。将报纸免费。” 第三百二十九章 护肤品 朱凤一身精美的蓝色长袍,二十出头的年纪。花厅里的蜡烛照在他脸上,眉清目秀的青年。他抿着酒,微微有些意动。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不过,他到底是国公府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他大哥是世子但身体不好。他并没有立即出声认同,而是等着徐光祚的决断。 徐光祚并非草包。他这段时间“上跳下窜”,不仅仅是到处串联武勋。论道报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当然上心。 天子派人传来口谕,令他办报。他做梦都想着重振门楣,怎么可能对《论道报》不上心呢?据闻,天子每日都要翻看京中这两张报纸。 基于对报纸业务的熟悉,徐光祚道:“孟先生,免费的话,发行量确实能上去。就怕没有效果!街面上的百姓,看到报童手里的免费报纸肯定一哄而上。” 免费的东西,即便是废纸,不说在明朝,在后世都能引起哄抢的。 孟先生早有预备,捻须道:“所以,这销售渠道要改一改。改为往衙门里投递,然后放在酒楼,各地在京中的同乡会馆等处定点派发。” 目前,京中报纸的受众面就是这么些。真理报占着通俗易懂,那论道报可以用免费去抢市场。 两份报纸,目前最重要的两个版本内容是:邸报、热点评论。这论道报都是有的,而且相差不大。毕竟,给真理报投稿的读书人,都是用的文言。 张名尹手里拿着酒杯,提议道:“那不如降价销售。” 朱凤嘴角流露出一丝讥笑,不屑的道:“张总编,降价不如免费。既然都是要亏损的,有一个免费的名头,有利于打开销路。” 张名尹语塞。 他这段时间在报纸上挥斥方遒,骂天骂地,好不痛快。此时,感受来自权贵阶层的恶意和差距。 孟先生没管两人的争执,对徐光祚道:“我注意到,国泰商行,大明皇家银行、京师职业技术学院、美食街这些商行或学院都在真理报上打过广告。想必是要付广告费的。报纸销量大,就会商家找上门来打广告。而广告费可以用来养报纸。” 徐光祚被说动,拱手道:“事关重大,我回去禀明我爷爷。”这涉及到银钱的调动。他应承不下来。回头报纸发行量越大,耗费的银钱就越多。 正事谈完,徐光祚让美人们都进来,侍奉他们喝酒,听曲。 找张昭一次麻烦失败,并足以影响他们的心情。 … … 定国公府最终并没有决定让报纸免费发行,钱伤不起。但三家股东沟通后,追加两千白银的投入,开始挖真理报的墙角。不限于编辑、记者,还包括印刷工匠、熟练工。 夕阳西落。地平线上一片金红色。京城北的新军营中,口号声、乐声混合在一起,气势如虹。 数千名新兵在校场上练着军姿、步伐。脚步声砸在地面上,响声如鼓点,黄土混着汗水扬起。 张昭穿着青衫直裰,头戴唐巾,在监军张雄、后勤总管林文宁的陪同下从校场旁过去。 他刚去看过新军营的火炮研究。进展很缓慢。但是这是必须要投入的。在西北大战时,他就吃了没有火炮掩护的亏。否则,庞大郎就不用死。 监军张雄是萧敬的心腹,在新军营毫无存在感。张昭也没搞明白他每天都在干什么。有时候军议他是能请假就请假。今天下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张雄落后张昭半步,穿着灰色的太监常服,笑呵呵的道:“伯爷,美食镇那里的官司一打,舆论就翻过来。有些人是枉费心机啊!” 美食镇那里,明摆着有人搞事,但这一局是张昭赢了。 林文宁马脸上挂着笑,也笑道:“相公,定国公府想拿你做垫脚石,实在是不自量力。” 他比张雄直接的多,对幕后者点名。而且把其目的点出来。 定国公府里的孟先生能看到、并设计出来的计谋,他一语到破。所以说,不要小看天下人物! 老林一辈子沉沦下僚,并非是他水平不行。而是科举没考好,只能当小吏。而他还硬生生的打破官吏界限,成为从九品的典史。 张昭微微一笑,摆摆手,道:“老林,没必要说出来。” 张雄、林文宁还有后面的王武等几名亲卫都低声笑起来。张相公比他们还直接。 这话不是明摆着心里有数吗?应景的时候,估计张相公会出手。 张昭从军营出来,没让几人再送,带着十几名亲卫骑马返回小安镇的家中。 回家先洗个澡,再和妻妾、俏丫鬟们一起吃过丰盛的晚餐。在宽敞的客厅里闲话。 夜色清朗,星空璀璨。 仆妇们送了三张纳凉的竹床过来摆好。瑶琴和秋月两个手里拿着瓷盘。里面有切好的黄瓜片。 “二哥,真的有效啊。”婉儿穿着浅蓝色的对襟褂子,将发髻打散,听话的躺在竹床上。 张昭手拿着黄瓜片,贴在她的俏脸上,微笑道:“试试啊。反正是纯天然的产品。应该会对你们的皮肤有好处。” 用黄瓜护肤补水,这在后世是常规操作。 “哦。”婉儿乖巧的应一声。她内心中很信任张昭。这点小事自然听他的。感受着黄瓜的清凉,忽而道:“二哥,你又将我当小女孩哄。” 旁边竹床上躺着的方晶和王絮雪两人都笑起来。旁边的秋月、瑶琴、冯夕夕、宁瑶抿嘴偷笑。 张昭也笑,将瓷盘里干净的黄瓜片喂一片给婉儿,道:“我不哄你哄谁啊!贴十五分钟。夕夕,计时。” 刚吩咐娇嫩清纯的小姑娘,慕容大家拿着瑶琴过来,盈盈的屈身行礼,向张昭请示道:“少爷,今日弹什么曲目?” 慕容大家是西北首屈一指的琴艺大家。本名叫做慕容雨。她给王小娘子赎出来,送给婉儿当见面礼。她的身契都在张府。这时自然叫张昭“少爷”。 张昭和慕容雨接触的比较少。他对琴艺不通,基本都是婉儿她们在听曲子。打量着眼前二九年华的女子。只见她薄施粉黛,青丝盘起,珠翠轻摇。在明亮的烛光下,面若桃花,肌肤如玉。 张昭心里暗赞一声,忽而想起陈夕凤那只金凤来。盖因一身粉裙娇颜如雨后桃花的慕容雨,身材、规模和陈夕凤一样。他上次说送护肤品给陈夕凤,就是现在这方子。 张昭温声道:“弹一首轻快舒缓的曲子就好。” 慕容雨屈身行礼,到旁边坐着,开始弹奏。 张昭帮婉儿贴好黄瓜片,再帮方晶、王絮雪贴。婉儿躺着无聊,说道:“二哥,家里的银子有点紧。美食街什么时候能赚钱啊。” 张昭微微惊奇,“家里缺钱?” 第三百三十章 经济压力 这不怪张昭觉得惊讶。 要知道,不久前张昭才得到弘治天子赏赐的一万盐引,叫丁管事拿到长芦盐场去换了三万五千两银子回来。以这年头的物价,一年几百两银子就能活的很滋润。 这个数额不小。 方晶脸上贴着薄薄的黄瓜片,娇声道:“相公,家里的主要收入是卖酒的利润。每个月约两千两。用来做如此开销还有剩余。咱们府里人情往来少。 但是,美食街那里,你借贷银行5.2万两白银。贷款利率是5%。月息有两千多两银子。还有,西郊的新府邸已经动工。家里可不是缺银子呢。” 王絮雪也帮腔,清声道:“夫君为京师职业技术学院打广告、招生,补贴我这里三千两银子。” 婉儿、方晶的数学都是张昭教的。张昭在心里默算一下,银子还真是缺。他赚的不少,但是最近花销很大。美食街还算投资。而新府邸动工,京师职业技术学院就是纯支出。 关键是大明皇家银行那里的利润,他不打算动。而是要用来“扩大再生产”。除了开设网点。最烧钱的是,皇家银行那边一直都在和真理报下属的印刷厂联合研制印制银票。 所谓银票,其实某种程度上就是货币。只是大明皇家银行只发现100两的银票。 得益于前世里看得一些电影。譬如:无双。印刷纸币的核心要素,张昭多少知道点。第一,纸张。第二,印刷用的墨。第三,纸币的母板。 他已经把这些要素都告知联合的研发团队。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成果出来。 原大明新军发展银行发行的银票,都是用的卢奉的这个时代的技术。防伪性很差。靠的是签名、笔迹核对。这种银票,根本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 只在国泰商行的合作伙伴手中使用。相当于是打的白条。就算有人伪造,没有生意伙伴的担保,银行也不会承兑。 然而,张昭想要用推动大明的制造业高速发展,加快第一次工业革命到来的步伐,他就必须要解决银票的防伪问题,将之作为货币推向市场。 说的更直白点,张昭就是想要发行货币,搞通货膨胀来刺激经济发展。否则,他手里那有那么多银子去搞工厂,推动产业链发展?国泰商行再挣钱也不够啊! 比如:国泰商行一年利润三十万。他叠一个倍数上去,发行一百五十万银票,把这些资金投到一个产业中。 当然,为防止大明皇家银行被挤兑,银票的发行量是要做一定的控制的。这点常识,张昭还是有的。 … … 张昭迅速的收回脑中的遐思,把当前的开销计算一遍,3.5万两白银最多顶半年。道:“呃…,美食街的知行酒楼十八日就会开业。届时,府里的困境可以稍稍缓解。” 张昭给出答案,婉儿自然是信的。 客厅里的话题随即就歪到美食镇上去。秋月、瑶琴两个随口插几句。书案前,慕容雨的琴声舒缓,充当着背景音乐。 正聊着起劲,身量中等,娇嫩清纯的冯夕夕脆声道:“少爷,时间到了。” 黄瓜护肤的时间一般是十到十五分钟。 张昭让宁瑶去拿镜子来。 婉儿大约感觉到点效果,坐起来,摸着自己的脸蛋,“呀,我瞧瞧。” 众人的话题立即转移到美容上。 张昭看着婉儿、方晶、王絮雪都凑在一块照镜子。玻璃镜子中是三个如花似玉,各具风情的大美人。连慕容雨都被拉过来。再看看屋里的四个身高参差不齐却又同样美丽的俏丫鬟们围着她们。禁不住笑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凉悠悠的冰块让夏夜里客厅凉爽。蚊香驱散着蚊虫。月影照流光,时间悄然流走。 … … 美食街项目在大兴县衙宣判,真理报把舆论翻转过来后进展的飞快。 那两户闹事的农户已经被打板子。背后的人都消停。谁还看不清楚形势? 五月十八日,位于美食镇中的知行酒楼开业。 张昭前些天被弘治皇帝召见,听闻逗留了有半个时辰。他圣眷正浓,京中来捧场的人自然很多。 勋贵里以镇远侯府,驸马都尉府,英国公府、长宁伯府、平江伯府一批人,文官中如交好的徐郎中的弟弟徐县令,士林中有李教谕,李幽、曹朗等同年。 京中商场中人来的最多。除开一直以来的合作伙伴,还有乱七八糟想来结识的。张昭都丢给丁冲去招待。 “人真是多啊!” 知行酒楼二楼的小包厢中,白服出行的朱厚照正透过玻璃窗,看着一楼大堂中坐满的食客。 陪着朱厚照出来的是刘瑾,谷大用。谷大用这是第一次吃到“味精”做的饭菜,吃的舌头都要打卷。实在是太鲜。 “张伯爷,知行酒楼只怕是要日进斗金。你要修一座足球场只怕指日可待啊。” 刘瑾笑眯眯的说道。他穿着京中常见的灰色奴仆长衫。四十多岁,头发鬓角发白。眼睛犀利,脸上却有带着谄媚的笑容。 张昭刚刚和朱厚照说起美食镇发展的事宜。打算建造一座足球场继续为美食镇吸引人气。 事到如今,张昭不得不承认他的规划跑偏。 张昭本意是打造出一个中高档的商业区,吸引一批有消费力的人群来此定居。他好卖房子啊! 结果呢,美食街开业之后,他发现他想的都是扯淡。这里消费的主力是建筑商行的工人。现在快两万人呢。结果美食街这里的商户大部分都是做这些人生意的。 娱乐区那边,三天后就能交付。但是更精美的园林还需要各商户自己去雕琢。 有人口,就有生意。有生意,就有利润。偿还银行贷款不是问题。只是这生意完全跑偏。 张昭刚给朱厚照说,打算搞个足球场出来,举办足球比赛,培育一下足球市场。这也是一个娱乐项目。大明京师权贵们不是没有银子,而是缺乏娱乐项目。 他邀请刘瑾等人入股,缓解他的资金压力。只不过刘瑾没打算投资。谷大用倒是有心。 张昭就笑,“刘公公,日进斗金有点夸张。我这还一堆地方等着用银子呢。”刚才丁冲来汇报过,以知行酒楼的高利润率,大致的估算一下,一个月赚一千两还是没问题的。 这能有效的减缓他的经济压力。 午餐后,张昭把朱厚照送走,转到隔壁的包厢中。崔元、顾新、卢奉、周修、张铭、陈夕凤几人都在这里。 第三百三十一章 解决 盛夏之时,京中的正午到处都是刺眼、燥热的阳光。 “井”字形美食街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中的知行酒楼门前,鞭炮的味道正在空气中弥漫,带来喜庆的味道。 不少下班的建筑工人在美食街的小食档中吃着小炒、米饭或者馒头,闻着鞭炮和饭菜混合起来的味道,议论起其开业之盛景。 由于建筑进度抢工期,将近两万名工人都是三班轮流倒,分时段吃饭。所以下午一点多,小食档中依旧是爆满。 “新秦伯这家酒楼生意真是红火啊!” “第一天而已。开业之时谁不给他面子?十八岁的伯爵啊!等过两天肯定就没这么多人去吃饭。里面的酒菜不是咱们能消费得起的。” “诶,你这人话怎么说的?新秦伯这人不错的。你没看报纸上说,之前两户百姓受人挑唆带着族中老幼把美食镇筹备委员会的门都给堵了。 这要是搁在寿龄侯那种勋贵手里,你说是什么结果?结果大兴县衙也就是打板子。新秦伯也没有追加任何处罚。那两户百姓还在这美食镇上赚银子呢。” “确实。” 美食街中的工人们正在谈论开业的事情时,知行酒楼里同样在议论。 二楼的雅间中,李教谕品着四喜丸子汤,味道鲜美,道:“这味道在京中算是一绝啊!就算日后只有今日五成的客流量,也足可以大赚。” 李教谕是京中土著。本身有功名,又不缺银钱,京中的酒楼他差不多都吃过。 知行酒楼的味道确实不同。主要在一个“鲜”字上头。这是中高档的酒楼。利润高。 身材短小,有着一张冬瓜脸的李幽穿着干净、崭新的蓝色直裰,他这两个月混的不错,喝着酒,道:“老师,主要还是子尚通过报纸把名声洗干净。否则啊,按照之前那个舆论势头,子尚的酒楼肯定门可罗雀。” 包厢中其他府学的同年都是点头。 所以,名声这玩意儿有时候没用,有时候又有些用。具体看从事那个行业。 同年中的另外一位佼佼者曹朗端坐在另外一张八仙桌前,张昭今天来的同年有三桌,都在这包厢中。以张昭如今的地位,便是弘治十三年中生员的同年全部都来都很正常。主要是,分布在顺天府的同年们并不都在京师这里。 曹朗额头上有些冒汗,但衣衫还是扣的紧紧,估算道:“子尚这家酒楼,预估一个月800两银子的利润是有的。这又是一门好生意!子尚在商业上确实颇具天分。” 曹家是京中的大族。他家里有些产业。他大致的问一问情况就能估算的出来。 李教谕笑着道:“至少比他读书强。” 二十几个同年都是哄笑。张昭那个白话文的倡议,都是士林的笑点。 … … 另一边的包厢中,张昭送走专门前来贺喜的朱厚照,来见商业伙伴和下属们。里头坐了两桌。 包厢内顿时一片拉开椅子站起来的哗然声。众人纷纷打着招呼。 “张伯爷。” “伯爷。” “少爷。” “张兄。” 张昭拱拱手,和众人打一圈招呼,然后纷纷落座。酒桌上的酒菜已经开动。张昭早就打过招呼不用等他过来再开席。这个点儿都到午后一点多。 “去叫掌柜的换一座席面来。”崔元把随行的长随叫进来,吩咐一声,笑着给坐在身边的张昭斟酒,恭喜道:“子尚,今日开张大吉,好兆头啊!” 不久前,弘治皇帝把张昭召进乾清宫中,随后就传出大兴县衙要审案,由京中两大报纸的记者全程报道的消息,接着京中对张昭不利的舆论就翻转。而且,弘治皇帝给张昭的大明新军发展银行赐名:大明皇家银行。 崔驸马混了快十年的宫廷,这意味着什么,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本来张昭被敲打禁止他干预朝廷政务,当时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转变立场?然而,张昭进宫后,应对得当,天子赐他一万盐引,表明对其圣眷未衰。而此时,只怕是圣眷还更进一步。 张昭举杯,和这桌的崔元、顾新、卢奉、周修、张铭、陈夕凤一起喝一杯,笑道:“我正要说这件事。” 知行酒楼的收入。只是暂时缓解他的经济压力。要解决,单靠这座酒楼是不行的。 还得靠美食镇的地产项目。 听张昭这话,雅间的众人都是看过来。 张昭略一沉吟,斟酌着语句,道:“美食镇这个项目到今天其实交付一大半。三大区域就剩面积最大的住宅区没交付。今后的走势也是看得出来的。 目前的消费,都是依靠建设公司的工人们在带动。而青楼、会馆等娱乐设施还需要时间。就我的估计,很有可能会冒出一堆米店、肉店、布店等店铺。 所以,我们最初试图打造一个中高端消费区的想法是错的。目前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们的房子卖不出价格。第二,建设公司吸纳而来将近两万人的工人何去何从? 这两个问题,其实也是同一个问题。解决办法呢,很简单,要继续给建设公司寻找大工程,养活这一批工人。同时,吸纳足够多的人口到美食镇中定居。 人口上去了。咱们的地产才能卖的出价格。 所以,我手头有三个大项目。 第一,我准备以国泰商行牵头,其出资50%,在京中募集剩余的50%的资金,在美食镇东,修建一座可容纳五万人的足球场。建筑难题我咨询过工部的工匠,问题不大。 第二,国泰商行在美食镇东南方向一里处,开设一座大型的棉花纺织厂。同时辐射京师、天津卫两地。 所以,建设商行的一些工人,是可以转行,进入纺织厂中。现在的规模有点大。要分流。 京师里不差银子。想要吸纳大量的人口前来,一个是搞消费产业。就是我们现在做的。一个是搞制造业。 第三,我位于京西北郊的新府邸已经动工。需要大量的工人。这个工程单,由建设商行承担。 做完这几个大工程,总要到明年去。届时还会有新的大工程上马。顾兄不必担心生存的问题。” 张昭一口气说这么大段话。众人都在思考。顾新被点名,笑着道:“张兄运筹帷幄,我不担心。” 张昭笑笑。顾新其实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乍一看,大明基础设施建设商行总是挣扎在生死线上。但是,仔细的去想想,明朝的基础设施很完善吗? 扯淡! 将来,活多的很。只是到时候未必是用裁撤的卫所士卒,到时候要用其他国家的“劳务工人”的。 讨论一阵子,长宁伯周彧的长孙周修道:“咱们就按伯爷说的办。不管大家怎么想的,我们府上会再出五千两银子,投入到足球场的建设中。” 英国公张懋的第三子张锐道:“我们府上也会投银子进来。” 众人纷纷表态支持张昭的方案。这顿酒喝到下午三点多才散。不过,美食镇的前景也变得清晰起来。 将近一千二亩的住宅区,如果全部建成明代的四合小院,以京城外一栋二进小院10两银子左右的价格,卖上天也就五万两银子左右。要知道,美食镇的启动资金就是10万两。他们哪里能回本? 所以,建楼房卖是必然的。 国泰商行的炼钢厂才将将起步,要建混泥土的高楼大厦还有难度。但是建低矮一些的楼房问题不大。古代客栈两三层楼高都是常见。 张昭的经济压力,也会在住宅价格上升后,得到解决。 第三百三十二章 金凤 下午三点许,仲夏的天气酷热。 陈夕凤刚准备离开酒楼二楼,又给张昭叫住,留下来向张昭汇报美食街项目的财务情况。 两人换了一个小一点雅间,窗户的视野正对着西面大片的在建房屋。丁赞指挥人把冰块送进来降温,又送来一壶清茶。 陈夕凤的俏丫鬟侍立在雅间门口。张昭和陈夕凤在窗户边随意的说着话。 陈夕凤今天穿着件素雅的藕粉色长裙。一米六六的身高,身段丰腴曼妙,凸凹有致。水汪汪的丹凤眼,冰肌雪肤。有一种难言的媚气。 “张伯爷,你刚才喝了多少酒?” “半斤多吧!” 张昭自己也不大确定,闻着传来的暗香,微微斜倚在窗边,欣赏着这只金凤醉人的美丽。 这是五月初八晚上陈夕凤来找他交调查报告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间已经过去十天。 “那有点多呢。”陈夕凤偏头,微微仰视着张昭。大而明艳的丹凤眼和张昭的目光接触后立即挪开,仿佛被灼伤般,看向窗外那成片正在建设的房屋。她知道张昭在看她的侧颜,俏脸微红。 张昭看着眼前的大美人优美的侧影。思维有点发散。他想起高中毕业时同学聚餐第一次喝酒就喝了六瓶啤酒。好像也没觉得醉。和这会差不多。 微醺。 张昭没话找话,道:“你最近在忙什么?我来美食镇这里有几次都没见着你。” 陈夕凤给这话说的忍不住白张昭一眼,美眸瞄着他,神态动人,“张伯爷,你这十天先是进宫,然后打官司,再就是扭转舆论。你哪里来美食镇几次?统共就来了一次,还是通知我们知行酒楼今天开业,叫我们来捧场。” 话语里透漏出,张昭的行踪她一清二楚。 张昭就笑,“舆论不扭转,这酒楼也开不起来。你二哥今天也来了吧?纺织产业你们陈记投不投?” 平江伯府如今没落了。陈泰贵为嫡次子,但其身份不够。没在二楼包厢中。 陈夕凤美眸顾盼,神情似笑非笑的道:“我二哥想要讨好你呢。不知道张伯爷给不给他机会?” 张昭微笑道:“当然不给。平江伯府已经没落,无法帮我去对抗定国公府、寿龄侯。不过,我可以给你机会。” 陈夕凤水汪汪的丹凤眼娇嗔张昭一眼,带着十八岁少女的骄傲和矜持,“我才不讨好你呢。”说完,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些撒娇的意味,脸颊微热。赶忙回答着刚才的问题:“ 陈记哪里有钱投纺织工厂。我赚的银子,除开供家里的开销,还要维持我大哥的挥霍。我老老实实给你和国泰商行当渠道商就得了。哦,你不是说,要指定美食街这里的商户在皇家银行中开户,使用银票交易吗?” 眼看着这只金凤妩媚娇俏,微微的倾述家里的烦心事,张昭微微一笑,心中的酒意在散开,道:“银票还没研制出来。应该快了。” 陈夕凤螓首微点。略微沉默了一会。这时才想起来张昭叫她留下的借口,汇报道:“张伯爷,美食街的账面上还有三万两银子。这是暂缓部分住宅建设而多出来的。” 张昭点点头,解释道:“国泰商行在永平府冶炼钢铁还需要时间。咱们这次平整土地用的宣府楼家的铁,定制的铁制下水管。这笔银子存到皇家银行中吧,作为后续的房屋开发资金。存款利率是3%。我回头在真理报上打个广告,为皇家银行揽储。” 陈夕凤莞尔道:“呵,你这都想给自家银行打广告啊!真真是…”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词语,笑盈盈的看着张昭。淡淡的幽香在空气中浮动,如同花开之时。 张昭笑道:“想说我‘不要脸’就说啊。”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白纸,递给陈夕凤,“我之前不说让絮雪送些护肤品给你吗?这是方子,你照着做就是。” 陈夕凤“哦”一声,接过张昭给的护肤品方子。本来是落落大方,眉眼含笑。只是明艳的丹凤眼和张昭的眼神一碰,赶紧挪开,就感觉脖子、脸上的血瞬间涌上来,有些发烫。 张昭克制着把她抱着的想法,好一会,温声道:“你先回去吧。” … … 张昭在雅间的窗口,目送着陈夕凤精美的马车离开。一时间,心中有些难言的惆怅。他几乎再没有合适的理由去见这只令人怦然心动的金凤。 美食镇的事情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陈夕凤的主要精力都用在陈记的发展上。 剩余的琐事,顾新将会学着处理。这包括建设商行分流,分别建设球场、纺织厂、新秦伯府。只有他处理不了,才会请陈夕凤帮忙。 日后,见面肯定会见面。但是想要如今日这样惬意的单独相处,怕是难的很。 正想着,丁赞在雅间门口冒头,“少爷,张三爷来来了。” “请他进来。” 张昭收拾思绪,招待着来见他的英国公张懋的第三子张铭。英国公府两面下注的事情,张昭当然知道。听闻论道报社,英国公府有10%的股份。 当然,作为执掌国朝军权的英国公,在面对他和定国公府的冲突时,有资格两面下注。 张铭从门外进来,笑呵呵的和张昭打过招呼,聊了几句开场白,然后说明他等着见面的原因,“张兄,定国公府的徐光祚想要和你谈一谈。” “哦?” 张铭笑道:“张兄,冤家宜解不宜结啊!徐光祚想要和你和解。照我的看法,你们两个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嘛。张兄你圣眷正浓,定国公府位在上公,传自中山王一脉。日后都是国朝的勋贵,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倒是一句实话。同为勋贵,朝廷办庆典,总会碰到。 张昭微微沉吟,搞不清楚徐光祚闹什么幺蛾子。徐光祚什么目的,他和心腹们有谈论过。“徐大少打算怎么和解?” 张铭仰头一笑,道:“哈哈。这就要你们两人见面谈咯。我只是做个中人。明日下午在城东的白云楼中见面详谈如何?” 张昭伸手示意张三少喝茶,笑着道:“行啊。” 管他们什么幺蛾子,见面就知道了。他不认为徐光祚敢搞暗算。 第三百三十三章 试图激怒 五月十九日清晨六时许,清凉的夜间温度正在朝阳下徐徐的散去。京城内外的大街上,随处可见背着土布书包的报童。 “卖报,卖报。两文钱一份真理报。” “今日头条,昨日城东十里外美食镇中新秦伯家知行酒楼开业,京中老饕赞不绝口。” “工部侍郎李老大人上书建议朝廷围绕京师修建水泥官路环线。” 京师城南,法华寺外毗邻崇文门大街的一处胡同中,定国公府中的智囊孟先生正在和论道报的主编张名尹在早点铺子中吃着早餐。 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两人刚才那里出来,这是不用问的。 孟先生喝着清甜的米酒,看着远处的报童,轻轻的叹口气,“唉…” 这让张主编略感尴尬。因为报童卖的是真理报。见微知著。只从这就可以看得出来真理报在京中的销量远高于他支持的论道报。上次孟先生提议论道免费没有通过,论道报的销量还是这么半死不活的吊着。三日一期,每期发行量为2千份左右。 孟先生摆摆手,道:“报纸销量不佳,这和你没关系。不过报纸文风转变和招募编辑、记者、印刷工人的事情得赶紧去办。” 张名尹应诺道:“晚生省得。只是,有一事不明还请前辈赐教。既然定国公府和新秦伯注定要对抗,为何徐公子今日要去和新秦伯和谈?” 男人有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 孟先生是河北布政司的举人。会试结束后,他并不着急返回家乡。会试三年一次,他不可能提前三年去准备。因而在定国公府留下来当谋主。 张名尹是金陵国子监毕业的监生。他和顾耀诚一起来京中会试不中。不同于顾耀诚,他家中并无余财。所以在京中谋到这份主编的差事。 昨晚下来,张主编已经和孟先生叙过读书人的年齿。尊称其为“前辈”,自称“晚生”。 孟先生笑一笑,吃着肉馅的煎饼,慢慢的道:“和之前美食镇推动那两户百姓闹事的目的一样,为了激怒他而已。” 这是早就定好的策略。不断的刺激张昭,令他愤怒,打乱其做事的节奏,继而犯错。 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的性情能有多沉稳? 张名尹略微有点明白,笑笑,咬一口炸得金黄的油条。酥软、油香的味道席卷口腔。 想想看,一边和张昭“和谈”,一边大肆的挖真理报的“墙角”。他这个主编等会就要去和真理报的一个版面主编密谈,将其挖到论道报来做事。 这事做的真恶心人啊。张昭要知道,不得气疯才怪。 … … 下午时分,张昭准时的抵达东城的白云楼。这栋酒楼距离大名鼎鼎的教坊司不远。旁边是贡院、文思院。 都是文化人聚集的地方。名妓也算是“文化人”啊。这年头不懂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棋琴书画那能号称名妓? 徐光祚大手笔的将白云楼二楼包场。 张昭坐着马车到白云楼门口,丁赞等随从安排着马车。他带着王武等亲卫在小二的带领下到二楼包厢中。徐光祚早已经等候着,礼数做得很到位,迎上来,抱拳道:“在下见过张伯爷。请!” 徐光祚二十六岁的年纪,这么奉承着张昭确实非常给面子。 张昭不动神色的笑一笑,伸手道:“请!” 包厢的面积颇大,从前厅进去,里间里摆着桌椅、字画、香炉、冰块等。装饰典雅,幽静。 两名衣衫单薄的妙龄美人正等在里间中。一人穿着青衫长裙,丰腴妖娆,一人穿着白裙,体态修长,沉静雅秀。两人见张昭进来,齐齐屈身行礼,“奴家见过伯爷。” 娇嫩的声音,婉转动听。 张昭便看徐光祚一眼。 徐光祚笑呵呵的道:“采薇、夭桃两位姑娘是教坊司里最当红的两位姑娘,闻名京中。在下邀请她们来陪酒。” 张昭便明白过来。这两位是京中青楼里的头牌。单看容貌和身材就已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不过,他今天来的目的不是喝花酒,挥手道:“不用了。直接说正事。” 徐光祚脸上的笑容略微顿了一下,让两名神情微微错愕的名妓离开包厢,吩咐小二上了酒菜,举杯道:“在下先敬张伯爷一杯。今日请伯爷过来,是想商议我们两家和解的事宜。” 张昭坐在黄梨木靠背椅中,并没有喝这杯酒,而是玩味的一笑,道:“徐世孙指的是那些事的和解?” 徐光祚面不改色的道:“当然是所有的事情。伯爷圣眷正浓,定国公府无意和伯爷为敌。” 张昭拿着酒杯,似笑非笑的道:“哦?那定国公府侵占京中燕山左卫近一千亩良田,是不是该给朝廷交钱啊?试行改革卫所司的大门一直敞开着。” 张昭在“改革”中退一步,也是兑现之前在西北的政z承诺。京中、天津卫两地权贵侵占卫所的土地,可以用银子以市价向朝廷赎买。 这笔银子不是直接交给户部,而是先交到试行改革卫所司中。 徐光祚一听张昭要这样的“诚意”,很光棍的道:“张伯爷,八千两银子我们府里哪里拿得出来?还请宽限些时日。” 张昭把酒杯用力的放在酒桌上,“砰”的一声响,起身道:“那你来和我说个屁?”说着,脸带怒色的拂袖而去。 徐光祚当即就有点懵。 这他么的不按剧本来啊。张昭竟然一杯酒都不肯喝,直接离开。他自问刚才的对答并没有刺激到张昭吧? 他并非是草包,和张昭“和解”,主意是孟先生出的。执行则是靠他自己。来之前,他已经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想过,如何和张昭谈话、扯淡。 但现在来看,张昭完全没有“和解”的意思啊! “他么的!等明年这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徐光祚脸色阴沉着,恨恨的骂了几句宣泄情绪。都是要脸的人,被张昭当面发作,这滋味不好受。 更关键的是,他今天本来是要准备“坑”张昭一把的。想想看,在酒楼里说的好好的,张昭回去就发现真理报社被挖墙角,是不是要气疯? 结果… … … 丁赞备好马车。张昭坐马车离开白云酒楼,去往城东的试行改革卫所司。王承裕已经从天津卫回来。 王武骑马带着亲卫们护卫在马车前后,在车窗边问道:“相公,姓徐的孙子找你谈什么?” 张昭这时那里有怒气?他刚才也就是装装样子,笑道:“能谈什么?他估计想要使坏,和我虚与委蛇,把我稳住。我懒得和他鬼扯。” 他一听徐光祚说所有的事情都想要和解,就知道徐光祚在扯淡。 你要说在报纸上不打笔仗,这是有点可能的。 定国公府是不是因为他没有追查弘治皇帝为何敲打他,所以觉得他消息比较闭塞?简直是搞笑。他怎么不知道京中一帮勋贵不肯交赎买土地的银子就是定国公府在牵头? 把张国舅那傻逼顶在前面,就可以遮掩? 王武失笑着摇头,“这姓徐的孙子眼高手低。” 一行人刚到试行改革卫所司,真理报的王掌柜早等候在这里。请安后,气愤的道:“少爷,论道报高薪挖走我们三个主编,七八个编辑,还有二十几个记者。他们..他们太嚣张了!少爷,请你给真理报社做主啊。” 第三百三十四章 把路堵死 王掌柜过来禀报,张昭听完就猜的出来前因后果。徐光祚做的事情确实很恶心人。 在试行改革卫所司中,和王承裕闲扯时,他说起这事时,气愤倒不见得多气愤,心里的想法倒是坚定几分。 王承裕年近四十,去天津卫操办废除卫所事宜,累的够呛。此刻脸上还带着疲倦的神色,鬓角斑白。他穿着件深蓝色的直裰,头戴黑色的四方平定巾,看看正拿着茶杯喝茶脸色平静的女婿,关心的问道:“子尚,你没事吧?” 张昭正推敲着方案,闻言回过神,反问道:“泰山大人,什么没事?” 王承裕颇有些无语,道:“我是问你对定国公府的挑衅,恼怒不恼怒?他家位在上公,不是谋反的大罪,根本不能拿他们怎么办。你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让圣上对你印象不佳。那就得不偿失。” 王承裕一代名儒,却又知道变通。像他这种把书读活的人,看问题还是很透彻的。 他所担心的,正是孟先生为徐光祚所谋划的。 说的直白点,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定国公这一支是中山王传下来的。真正的与国同休。不管张昭如何愤怒,都很难把定国公府如何。而张昭闹得太凶,会在弘治皇帝那里失分。大把的人盯着他的!国朝第一带兵大将这个位置,多少人眼馋? 张昭就笑起来,把茶杯随手搁在桌几上,道:“心里肯定是有点不爽。不过,我没掉到他坑里去,要说怒发冲冠那太假。我确实不能把定国公府怎么样,但是可以把他们的路堵死。” 王承裕惊讶的道:“哦?还有这个说法。” 张昭有蒋太监的消息渠道,道:“泰山大人,定国公府自宣宗皇帝之后就已经没落。这都几十年没有翻身。他一个没钱没皇帝信任的国公能有多少的日子过? 我和泰山大人主导废除卫所,让定国公府看到希望,他联络京中的一帮大小勋贵,想让此事推行不下去。届时,他就有人望,有利益关联,不就趁势而起? 所以,我根本没有必要盯着这些小事。泰山大人应该看过十几天前的报纸,美食镇闹事的就是定国公府在背后指挥。我只需要把废除卫所在京中试点的第二步完成。定国公府还有什么资本跳?” 王承裕捻须沉吟,赞许的点点头,“嗯。你这个思路是对的。赎买土地的事情能完成是最好。只是,定国公府手里还是有一个论道报。” 他的性格,做事情就想要做到最好。虽然张昭给他解释过,赎买土地这件事做不做,其实都不影响改革的成果。因为,会有国泰商行作为国企兜底,保障转为民籍的卫所士卒生存。但是,他还是希望把赎买土地之事落实下去。 这是为朝廷增加赋税。这是一名士大夫应有的操守! 张昭胸有成竹的道:“论道报不是问题。等几日我会把真理报改为一天一期。他们跟不上这个节奏。” 大明皇家银行要印刷银票,需要研制印刷机器。而这机器研究出来,同样可以运用在印刷报纸上。劳动效率提升,那他就可以实现一日一期。并扩大报纸的销售量。 王承裕懂张昭的意思,报纸一日一期,论道报亏不起。他见张昭已经想好,不再废话,问起他关心的话题,“子尚,你打算如何让那帮勋贵和太监掏钱赎买土地?京师这里的地价我调查过。上好的地,要八两二钱银子一亩。他们之中最少的都有占一千多亩地。要他们拿近万两银子出来,这根本不可能。” 张昭说的道理很对。但是,他不大看好张昭能办成。数一数,都是那些人在“欠费”? 英国公、成国公、长宁伯府、司礼监… 这一个个的名字都代表着权势、力量。他为人清正,之前都听张昭的劝告,先不碰这一块,把天津卫那边的卫所革除掉再说。 张昭微微的停顿片刻,道:“泰山大人,我们先在报纸上把声势炒起来。” … … 张昭和王承裕商议定,带着外面已经急得跳脚,如同热窝上的蚂蚁的王掌柜去真理报社。 真理报三个主编跳槽,而且是带着手下的编辑、记者离开。真理报社中现在乱成一锅粥。大后天要出版的报纸内容还没排版。样报在后天的晚上就要交给印刷厂。 “少爷,论道报的张名尹实在太过分。我…” 精美、清凉的马车中,王掌柜给张昭汇报着情况,语无伦次,几次想要破口大骂论道报那帮孙子,最终又不得不忍住。 张昭笑一笑,安慰道:“老王,不要着急。编辑没有了可以再去招嘛。你回头和汤玄策聊一聊,从国子监里再招募一批监生过来。另外,看来咱们自己的人才培养要加快啊!” 王掌柜愁眉苦脸的道:“少爷,国子监的监生现在出不了国子监啊。” 张昭推行的国子监改革失败。国子监祭酒董恢自然听到风声,严控门禁。 张昭指点道:“花钱在国子监打点一下就行啊。另外,县学、府学里的老秀才有没有愿意过来报社做事的?还要长期给我们供稿的读书人里面有没有意愿来的?下一期打个招聘广告,把条件写上去,问题应该不大。” 王掌柜这才稍稍安心。 张昭道:“我记得报社成立是签订了契约的吧?像他们这种临时跳槽的人,给报社造成了损失,该陪多少就要陪,一分都不能少。你派人和论道报去协商。不行就去大兴县衙里递状子。” 王掌柜顿时挺起胸膛,道:“好!”他早就憋的慌。这要什么都不做,他今晚别想睡。幸好少爷不怂。只是,要点银子这惩罚太低。这要是在西北瑞昌号里,二爷能带人把这帮跳槽的孙子打残。 张昭并不知道自己的报社掌柜是个暴力人物。事情交代清楚,马车也抵达真理报社。张昭让王掌柜去安抚人心,他径直往里面去见王絮雪。 报社里专属于王絮雪的小院中,王絮雪见张昭到来,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泣起来,“夫君…,呜呜…” 十七岁的小娘子,被当前的情况搞懵圈了。她清晨出门还充满着阳光、干劲,结果下午一堆主编就跳槽,整个真理报的架子都垮掉。她在这份报纸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啊! 张昭拍拍小娘子的背,安抚道:“这哭什么?我在这里。没有人手再招就是。”吩咐道:“秋月,把要审的稿子都装起来,带回家去审。找婉儿她们帮忙。” 报社的稿件,不可能是当天投递,当天就要见报。下一期的报纸刊登什么内容都是有提前量的。除非是有突发的新闻。 秋月抹着泪痕,她也是又气又急。这时有了主心骨,道:“是,少爷。” 张昭安排好,又和头版的主编汤玄策沟通一翻,安排大小事务,给留下的编辑、记者涨薪。然后,带着大量的稿件回家中。 第三百三十五章 人多力量大 傍晚时,天色依旧亮着。小安镇张府中,张昭的书房中,一只只的蜡烛被点亮。书桌、笔筒、镇纸、书橱都被照的明晃晃的。 张昭的书房向来是和客厅、卧室打通,空间不缺。让仆妇们抬了两张大案进来充当书桌。再将带回来的稿件全部都放在上面。 张昭把婉儿、方晶、两个丫鬟都叫来,把当前的情况一说,再问问冯夕夕、宁瑶的语文水平,都还过得去,能识文断字。被叫来的慕容雨也愿意帮忙。 随后,张昭分派任务,“真理报的头版是由汤玄策负责。这一块都是时政要闻。稿子都是约好的。我等会写一篇社论。基本上就把版面定下来。 剩下还有七个版面。第六版惯例是刊登从六科抄来的奏章节选。第七版和第八版是商业广告。絮雪明天可以定下来。如果填不满版面,按照惯例给自家的生意打广告。 那么,我们现在的任务是确定剩下四个版面的内容。分别涉及时政、社会新闻、杂谈、骂人、通俗小说等几个类别。 絮雪前几天大概定下了一小半的内容,剩下的内容要从这些稿件中挑。我们按照版面来分。时政两个版面,各类社会新闻、杂谈、游记、散文一个版面。文人间的骂战、通俗小说一个版面。 絮雪作为主编,和我一起负责最终的定稿。婉儿、晶儿,夕夕、宁瑶、慕容大家你们几个负责初步的筛选,并稿件的类别分出来。就分两类:时政,其他。 秋月、瑶琴,你们两个把第二关,把你们认为水平低的稿子丢掉。难以决断的送到我和絮雪这里来。絮雪,你负责时政,我负责另外两个版面。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大约就一千多篇文章。挑几十篇文章,还是很容易的。我们不是要保证挑选出最好的文章,而是挑选能填充报纸,合格的文章就行。 开始吧。要吃什么叫厨房送上来,先垫下肚子。等会我们吃点夜宵庆祝。” 张昭先帮婉儿她们初步审稿,一个个的教。一篇篇文章,合格的分两类。不合格的丢弃每个人身旁的一个箩筐里。一篇文章,不管长短,看个开头几百字就定下来。 这场面很有点批改作文的架势。 “少爷,你看看这篇通讯。”慕容雨喊一声,将张昭叫过去。她坐在临窗长案的最左侧,面前有一堆稿件。 张昭拿过文章一扫:本报消息,惊闻城西有一六旬老妇投井… 心里禁不住一笑。这种震惊体后世可是常见的。其实更进一步的写法应该是这样的:六旬老妇惨遭杀害,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反正怎么震惊怎么来。 “慕容大家,这个要了。我改一下,直接采用。”张昭走到书桌前,这里现在给王絮雪坐着。她正在审稿。张昭拿起毛笔,红色的朱砂墨盒回来,刷刷几笔给改了。 慕容雨看着张昭把一片短讯给改成“震惊体”,略有些羞涩的道:“不敢当少爷‘大家’之称。” 张昭一边写字,一边很自然的说道:“有技艺的人,总是要受到尊重的啊。你要是晚出生个五百年,估计是红透全国的女神。哪里会在我这里?” 慕容雨这样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材有身材的大美人,又会弹奏古琴,放在后世那种网络时代,绝对能火的一塌糊涂。养活她自己肯定不成问题。 只是明代这种环境,女子必须要依靠男子才能立足于社会。 慕容雨今天穿着青衫,依旧是很注重外在形象,薄施粉黛,一头青丝盘起。面若桃花,肌肤白皙,丰盈温润。被张昭夸的有点羞赫,俏脸微红,娇艳的如同雨后桃花。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多时辰过去,婉儿她们的初步筛选就已经完成。挑选了大约四五百份稿子给秋月、瑶琴二审。王小娘子也来帮忙。令张昭惊奇的是慕容雨的水平也够,她能帮的上忙。 “这是怎么回事?”张昭一边帮忙看着稿件,一边问道。他旁边,方晶笑盈盈的给他喂着煮的入味的牛肉。别问为什么有牛肉,问就是牛被吹死的。 婉儿带着冯夕夕、宁瑶两个去安排宵夜去了。 慕容雨正好看完一篇文章,轻声答道:“奴家在西安府里卖艺。琴技固然是一方面,还常常要与人清淡。四书五经都曾下功夫学过。” 张昭点点头,大致明白。明朝的诗词,向来就不是强项。换言之,当前的读书人们诗词歌赋的水平也就那样。那么,和名妓们闲聊,这儒家经典,就不得不谈。 四五百份稿子,差不多是十选一。张昭四个人审稿,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审完。 看看时间,也才晚上九点多。 王絮雪看着正在伸懒腰的张昭,下午的慌乱全然消失,清艳的容颜上绽放笑容。再看看手里的筛选出来的稿子,心中踏实。盈盈的行礼,清声道:“谢夫君。谢各位姐姐,妹妹们。” 婉儿、方晶她们回礼。 一时间,莺啼燕语。屋子的美人们仿佛都生动起来。 张昭禁不住微微一笑,心中惬意,招呼道:“大家一起吃宵夜去。” … … 五月二十二日清晨,真理报照常发行。头版头条就是张昭写的白话文:论京中试行废除卫所土地赎买之阻力。 定国公府中。孟先生一边喝着面汤,吃着肉包子,一边接过徐光祚递来的报纸。 徐光祚看看送来餐具转身离去丰盈的绿裙美妇,见她容光焕发,知道其中的缘由,笑呵呵的道:“ 孟先生,张昭这是气急败坏啊,亲自上阵对付我们。呵呵。这两天真理报那边乱成一团糟。他们只能往国子监里挖人,还有社会招聘。我看他们的编辑团队,短时间内难堪大用。” 他几天前和张昭在白云楼见面,被张昭唰了,但挖人这事还是让张昭跳脚啊! 孟先生没表态,再拿起一份最新的论道报翻看,赞道:“看来挖人还是有效果的。报上的文风就有改善。”说着,把报纸一怕,“既然张昭想打口水仗,那就打!” 徐光祚给孟先生表扬的心中一喜。毕竟之前他爷爷没有答应报纸免费发行,他还担心孟先生不高兴。现在看来并没有。请教道:“孟先生,朝廷有法令出来,咱们不交银子赎买土地,终究是不占理。这笔仗怎么打?” 孟先生微微一笑,道:“卫所要废除,这是肯定的。但是卫所土地不一定要赎买啊!交给五军都督府管理不好吗?把舆论的节奏往这个方向带。” “哈哈。”徐光祚畅快的一笑。 土地交给五军都督府管理,那和之前的卫所有多大的区别?最终还不是私下里给他们瓜分掉?这个主意好啊! 他似乎已经看到张昭过几天焦头烂额的表情。 第三百三十六章 臣请独奏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西苑殿宇的琉璃瓦上。湖水和岸边郁郁葱葱的柳树、灌木都是静悄悄的。 距离湖边不远的含元殿中,弘治皇帝难得的闲下来,没有处理朝政,招待着英国公张懋,驸马都尉崔元两人喝茶。 司礼监太监陈宽、东厂太监王岳亦都在殿中。 弘治皇帝拿着茶盅,慢慢的品着茶。手边的茶几上搁着两份今天的报纸。他温和的道:“两位爱卿怎么看真理报和论道报上争吵的事啊?” 英国公张懋六十出头的年纪,执掌国朝兵权数十年,早就是人老成精。真理报和论道报的争论,他当然早看过。 张昭亲自署名,在真理报上发表社论文章,详细的论述卫所土地归属国家所有的性质,指责权贵们侵占土地,却不肯赎买土地的种种弊端。 但其实,这种名义上的东西并不重要。关键是张昭要把赎买土地的银子归到户部管理的国库中。这简直是没有立场!那有一个武勋和文官们沆瀣一气的? 你难道还指望着文官们将来念你的好?太天真! 成化年间,成化天子的宠臣李孜省,私下里在天子面前举荐了多少文官?都有奏章为证。汪直飞扬跋扈之时,先后又为多少大臣说情。他的下场呢? 下诏狱,不胜搒掠,瘐死。 忧谗畏讥,病死的。你敢信么?被灭口才是真的吧! 而定国公府控制的论道报则是认为卫所土地归属五军都督府所有。应当由五军都督府来制定赎买的办法,和使用这笔银子。附和者很多。最近论道报销量大涨。 他为勋贵之首,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当然是更喜欢这个提议。但是,在御前他并不想表露出来。谁知道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张懋不紧不慢的道:“陛下,臣在其位谋其政。这心里更倾向于论道报的观点,将赎买土地的银子交给五军都督府来管。不过,张昭说的也有理。 太祖高皇帝定鼎时,分配土地给卫所,为的是养兵,稳定地方。如今卫所都被革除,这地自然还应交给朝廷来分配。是以,赎买土地的银子交给户部道理上也说得通。 陛下明见万理。圣心独断。臣等自当奉诏。” 驸马都尉崔元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在弘治皇帝温和的目光看过来时,作为弘治皇帝的妹夫兼“画友”,面露“苦笑”的道:“陛下,臣于政务一窍不通。臣虽与张昭交好,但还是看不懂他的意图。陛下圣心独断,臣无有不从。” 弘治皇帝禁不住笑着摇头,“你们啊…”他其实也就私下闲聊时问问。真要做政务咨询,他当然是去问内阁的意见。而他内心里其实偏向张昭。 论道报的那些人当他是傻子么? 五军都督府能有什么赎买方案?银子什么时候能收得上来?而支持试行改革卫所司,现在就能收几十万两银子上来,送到户部里去,补充国用。 现在的问题是,京中舆论的声势,明显是论道报上的观点更占上风。这里面的原因不得不令人深思! 到底有哪些人要交钱,东厂已经将名单报上来。他心里有数。 弘治皇帝不再谈论政务,说起戏班子的事,“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英国公上次你送到宫中的昆曲班子,唱腔确实一绝。朕都升起去江南走一遭的年头。” 张懋笑呵呵的道:“陛下只是这么一说,外朝听到就是奏章如潮,弹劾臣进献声乐给陛下。”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正要再闲谈时。外头小太监进来汇报,“皇爷,新秦伯张昭求见。” 弘治皇帝有些奇怪,对张懋、崔元两人笑道:“他还真是经不起念叨。刚刚还说起他。这会就自己来了。宣!”最后一句话是面前的小太监说的。 … 张昭有出入宫禁的腰牌。弘治皇帝只要还在京城中,他自然就能找到地方求见。 这是弘治皇帝给他这个统兵大将的优待。 张昭被小太监带着到含元殿后的小殿中。只见弘治皇帝正和英国公、崔元坐在小殿的轩窗边喝茶、闲谈。寂静的湖水反射着午后的阳光,波光粼粼。 “臣参见陛下。” 张昭按照惯例参见弘治皇帝后,直接说明来意,“臣有一事,斗胆请独奏于御前。” 这话有点过份。因为英国公管的就是军事,难道张昭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能听的吗? 崔元偷偷的瞟张懋一眼,道:“陛下,臣请告退。”心中想,莫非是要说赎买土地的事?现如今京中的舆论对张昭要做的事不利,他来请求天子支援是应当的。 英国公张懋不爽的瞪张昭一眼,起身道:“老臣到殿外等着。”但心中大致有所推断。 弘治皇帝挥挥手,让殿中的太监们都退下去,坐在塌椅中,徐徐的道:“张爱卿,什么事情要独奏?” 张昭躬身行礼道:“关于土地赎买的事情,臣想请陛下支持…” 半个时辰后,张昭从含元殿中离开。两人谈了什么,就不得而知。而弘治皇帝的情绪明显变得很好。他重新将陈宽、王岳、张懋、崔元叫进来。 “英国公,你看看这东西。这个张子尚搞的神神秘秘的。”弘治皇帝指指手边的一个圆锥长筒状的物品。 小太监手拿着托盘,将物品递给张懋。 张懋拿起来,按照弘治皇帝教的步骤,将圆锥形状尖的一侧对准右眼,顺着里面看过去,顿时惊讶的出声,“啊…”窗外远处的景色看得一清二楚。 弘治皇帝笑道:“这是张昭进献的望远镜。在草原上,堪称军国利器啊!” 张懋看完,将望远镜递给崔元,兴奋的道:“陛下,应当令张昭批量制造望远镜,配发到军中千户一级。这东西和鞑靼做战,必定会有奇效。” 弘治皇帝爽朗的一笑,“此物是由国泰商行应张昭的要求研制的。所有权归国泰商行。军中要采购,需要让兵部付银子。” 崔元把玩着望远镜,嘴里恭喜着弘治皇帝,夸奖着张昭尽忠为国。心里却是想:天子这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啊!既然望远镜要给我们看,那刚才为何要独奏?显然,张昭和天子说的不是这事。 不仅仅是崔元心里这样想,旁边站着一脸人畜无害实际却是本朝大佬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心里同样是如此想的。 欲盖弥彰。 张昭到底要怎么操作土地赎买这件事?天子是什么态度? 第三百三十七章 张昭的圣眷 张昭从西苑里出来,回家写了拜帖。第二天晚上,按照约定的时间到长宁伯周彧府中拜访。 大明开国百年。京城的格局早就是东富西贵。长宁伯府位于西城的咸宜坊中。 旁边不远处就是寿龄侯府。 张昭和长宁伯周彧在幽静的小轩中密谈时,还能隐约听到寿龄侯府传来的呼喝声。 勋贵嘛。晚上的娱乐活动不就是那么几种?敦伦、宴饮、聚赌、听戏等。 “看样子,寿龄侯府里有喜事啊!”张昭坐在灯火通明小轩中,喝着产自武夷山的大红袍,嘴角带着笑容。 小轩中挂着出自名家的字画,平添几分儒雅之气。长宁伯周彧一副老者模样,穿着深蓝色的绸缎长衫,坐在雕花的楠木桌几边。他身后站在一名身姿高挑、容颜美丽的少女。 “寿龄侯的姐姐是皇后,他家有喜事不稀奇。指不定就是宫中给了赏赐。”长宁伯周彧的话里充满着奚落,“子尚也看他不顺眼?” 张昭直言不讳,笑着道:“我要是看他顺眼才怪。他干了什么事,伯爷不会不知道吧?现在满京城的权贵都等着他顶住不交收赎买土地的银子。” 周彧嘿嘿一笑,竖起右手打断道:“子尚,你今日来我府上,我很高兴。不管你要我配合什么,答应我一件事,我立即照办。” 张昭微微笑一笑,并没有立即答应,喝口茶,道:“什么事?”话说国朝的外戚,就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想当年,成化朝的周国舅比如今的张国舅也没低调多少。只能说一朝天子一朝外戚。 不过,他和长宁伯周彧私交不错。他也没有什么精神洁癖,或者正义感爆棚,要把周伯爷如何如何。 周彧指指他身后的美貌少女,很直白的问道:“我孙女容貌如何?” “咳咳…”张昭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刚刚并没有细看这少女的容貌。废话,到别人家里做客,细看女眷是很失礼的行为。他还以为这小娘子是周彧的侍妾。没想到是孙女。而且,周彧这话,明摆是要旧事重提。他给弄的呛住。 张昭平复一下呼吸,把装着温茶的茶杯给放下。眼角余光就瞥到周小娘子白皙的俏脸上抹着一层微红。露出个苦笑,道:“伯爷,联姻之议不要再提了吧。我已经娶妻。” 周彧却并不放过张昭,盯着张昭的眼睛道:“妾室也行。王恕的孙女都给你做妾,老夫的孙女身份还要差些。如何?只要你一句痛快话。老夫现在就把赎买土地的银子交给你。” 长宁伯开出的条件诚意十足。只是,他当着他孙女的面如此卖力的“推销”,多少有点伤人啊。 身份上确实如此。王恕一代名臣,天下皆知,开创三原学派。其子王承裕乃是名儒。王小娘子从社会地位上来说,确实高于外戚伯爵的孙女。 长宁伯周彧当然不是得了失心疯。或者是发现张昭一表人才,将来前途远大,所以许以孙女为妻,如何如何。那是小说!他的理由是很现实的。 张昭如今圣眷正浓!寿龄侯张鹤龄在后宫中挑唆张皇后吹枕头风,就这样,张昭还顺利过关!要知道,当年张皇后吹枕头风,李梦阳差点死在狱中。 还有,弘治皇帝的长随何鼎,日夜在跟前侍奉的太监。几乎相当于大伴。其人性情忠直。当年公认的将来会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因其弹劾张氏兄弟戴帝冠,无人臣礼。张皇后吹枕头风,激怒天子,将其下狱。事后多人营救,天子因张皇后的缘故不理。随即,张皇后让李广将何鼎杖毙。 从这一桩桩的故事中,可以看出张皇后对天子的影响。而张昭竟然能顺利的脱身,这又意味着什么?妥妥的圣眷啊!后面天子还有一系列对张昭的“补偿”措施。 近日,更是将张昭名下的银行,赐名为大明皇家银行。真可谓天恩浩荡、 如今是弘治朝了。他想要个侯爵,始终都要不到。 肃孝太后于皇帝固然有养育之恩。但肃孝太后还能活几年?他不得不为周家打算啊!当今天子才三十多岁,以张昭领兵大将的地位,至少还能“火”十年。 他迫切的想把孙女嫁过去为妾不对吗? … 张昭哪里知道长宁伯周彧的内心戏,起身客气的拱手一礼,道:“还请小娘子暂避。” 他实在不习惯把女子当做筹码一样谈来谈去,而且还是当着当事人的面。 周小娘子飞快的看张昭一眼,仿佛将她此时的情绪都蕴藏在这一眼中传递,低着头,红着脸,快步的走出去。 张昭等这高挑、美丽的小娘子走出去,斟酌片刻,对正看着他等答复的周彧道:“伯爷,在下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实在是家里快要住不下。请伯爷恕罪。 说起来,在下得以入天子、东宫之眼,实因伯爷力荐的缘故。这份恩情在下一直记着。伯爷若是担忧将来,在下愿意承诺,将来会无条件帮贵府一次。” 周彧见张昭拒绝婚约,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府里住不下是什么鬼理由?谁不知道你在京西郊修新府邸啊!混蛋,这什么借口。 但是,再听张昭说还记着他的人情,脸色才稍稍缓过来。不缓过来也不行。长宁伯府在张昭身上下了大本钱啊! 五粮液的生意,直接还给张昭了。只要四成的分红。美食镇,足球场,这两个项目都跟着张昭投入一万两银子进去。他现在和张昭翻脸,那真是亏大了。 所以,他才有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思维:联姻。 最后,听张昭说的坦白,心里的气再消三分。长宁伯府的将来是什么?肃孝周太后一死,周家一个侯爷、一个伯爵在京中就是个屁!试问,谁还记得英宗钱皇后的家族?周家将来的境遇是一样的。 周彧叹口气,萧索的道:“唉,子尚,不瞒你说,我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不得不为儿孙早做打算。瑶瑶的婚事,我们将来再谈。先说正事。你要我交这赎买土地的银子,总得给个理由吧?” 周彧不见兔子不撒鹰。张昭拒绝联姻,他可没有义务白帮张昭。一码归一码。现在双方只能算合作伙伴。 张昭点点头。 扯淡半天,现在才进入正题。 第三百三十八张 扯虎皮 小轩中放置着冰块,在盛夏的夜中带来清爽。明亮的烛光照落在张昭和周彧身上。 张昭平视着长宁伯周彧,道:“我昨日在西苑求见天子,想必伯爷你是知道的。在京中试行改革卫所,这是朝廷下了明令的。伯爷你们都盯着寿龄侯看。难道就不怕得罪天子?” 张皇后可是只有一个。寿龄侯只要不谋反,在弘治朝就不会被治罪。但是你们呢? 长宁伯府敢得罪天子?不怕来日方长? 周彧给张昭说的愣了一下。 像他们这种勋贵,外朝诸公打出狗脑子来,他们都不会管。和他们不相干。但是宫中的消息,事无大小,他们一定要第一时间知道。这关系到身家性命。 张昭昨日在西苑请求独奏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说是进献望远镜,只怕谈的就是赎买土地的事。谁都知道最近张昭在舆论上占下风啊! 论道报上刊登了一大堆胡扯的文章。而这些文章且引得一帮勋贵、太监们叫好。想要让五军都督府接手赎买土地的事。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张昭拿起茶杯喝茶,耐心的等待周彧思考。他其实在讹诈。当此之时,有谁知道弘治皇帝还只剩下三年的寿命?三十三岁的皇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周彧看着张昭,试探的道:“子尚,法不责众吧?” 张昭神情带着点冷笑,瞥周彧一眼,道:“伯爷,这话是不错的。但是,还有一个‘只诛首恶’。你府中占有京中卫所土地近万亩,你不会觉得天子记不住你吧?” 周彧有点牙疼,兼肉疼。他真不敢说违背天子的意愿,到底会不会被惦记。但是他身体都不好,他姐姐(肃孝周太后)的身体可想而知。届时,难保会有人在天子面前念叨啊! 但是,一时间叫他拿出八万多两银子,他哪里拿得出来? 张昭察言观色,见周彧有点动摇,开出条件:“伯爷,你可以选择分期付款。第一期首付五千两,剩余每年付两千两银子。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 长宁伯周彧微微诧异的看着张昭,随即恍然。 要说他刚才真有点被张昭拿皇帝的态度唬住!但是,他人老成精,现在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如此优惠的条件,说明试行改革卫所司征收土地赎买银子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然而,意识到不对劲,他却不敢赌此时拒绝张昭的后果。张昭刚才说“日后会被弘治皇帝惦记”的话,你可以理解为劝说,也可以理解为威胁! 张昭这人品性还是不错的。但是,很明显改革卫所涉及到其和王承裕两人的政z前途。他要是拒绝,断了张昭的前途,谁知道张昭以后会不会让天子想起这事? 长宁伯周彧轻轻的叹口气,道:“子尚,五千两银子,我这里还是拿的出来的。” 当下,张昭和长宁伯周彧谈妥条件,签字画押。他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合同”。 长宁伯府侵占京中卫所9862亩土地,以弘治十五年的地价八两二钱银子计算,折合需要向朝廷支付8.09万两白银。因款项数额巨大,采取分期付款的方式。 长宁伯府于弘治十五年支付五千两白银,剩余款项将在三十八年内付清。 … … 张昭和长宁伯周彧谈完,按照昨天下午投出的拜帖,前往南城外宣北坊的驸马都尉府中。 崔元对张昭的到来非常高兴,将他迎进小书房中。驸马府里的侍女送来温茶,再悄然的退下去。 张昭对明朝驸马的府内生活并没有多少探究的意思。他毕竟不是考据党。 明朝的驸马相比于唐宋时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即,当上驸马仕途就完蛋,只能混吃等死当米虫。所以,但凡是选驸马,基本是没有读书人会去的。 崔元在家里,穿着精美的白色道服,气度潇洒。招呼张昭喝茶,一边恭维道:“张伯爷今日到来,当真是蓬荜生辉。” 这不怪崔驸马比较软,有跪舔的趋势。主要是他这个驸马,在面对真正的权势人物时,实在没底气。或许,他的妻子永康公主有底气吧!他顶多算弘治皇帝的“画友”。这个身份,在宫廷之中,算的什么? 张昭为什么连张皇后的枕头风都吹不倒?除开张昭比较识趣外,还因为张昭手握重兵啊!弘治皇帝宠张皇后是一回事,但是他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自古哪有明君因后宫谗言杀大将的? 张昭客气的拱手一礼,寒暄道:“崔兄客气。昨日下午崔兄也在含元殿。不知,你觉得望远镜的应用前景如何?” “这自然是军国利器。”崔元赞不绝口,眼巴巴的等着张昭说明来意。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张昭和崔元闲扯几句,转到正题,“崔兄,我昨日去含元殿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永康驸马府在这八年以来侵占京中卫所近四千亩土地。你要出三万两赎买土地的银子啊!” 崔元干笑两声,道:“敢问伯爷,天子的意思是…”张昭昨天和天子谈了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但是,看张昭面圣之后,立即动作,只怕天子是默许的。 张昭正色道:“崔驸马,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说着,从袖袋里拿出长宁伯周彧刚刚填的契约递给她看,“长宁伯府有肃孝太后照拂,都主动交纳赎买土地的银子。” 说着,往皇宫方向拱拱手,“天子和朝廷明令试行改革卫所司主持废除京中卫所的事宜。崔驸马,你没有落天子脸面的想法吧?” “怎么会?”崔元看完长宁伯签的契约,一脸的苦笑,征询的道:“张伯爷,有空白的契约吗?我到后面去商议一下。”他真不敢去赌弘治皇帝是不是支持张昭。 张昭知道崔元这是要进去和永康公主商量,主动透漏道:“崔兄,出使鞑靼的使者就要回来了。和鞑靼人的互市贸易大概率会谈成。这是赚钱的好机会。” 张昭在不同的人面前说辞不同。和长宁伯谈的是,将来会被皇帝惦记。和崔驸马谈的是利益,不要因小失大。 当然,核心部分都是差不多:扯着天子支持他的虎皮吓唬这帮勋贵!至于天子是不是支持他,这帮消息灵通的勋贵无法判断,都倾向于认为支持。 另外,告诫他们:别把你们家和寿龄侯比,他家有个皇后。 事实证明,伴君如伴虎这个体会,并不是张昭一个人有。没有人敢为几千两银子的“首付”去赌一把皇帝的真实态度。后面每年的分期付款,土地上的产出基本都足够支付。 崔元回后院里和永康公主商量后,痛快的签署赎买土地的协议。 一连数天,张昭都在京中为此事奔走。论道报上的调门依旧很高,但是京师权贵圈中依旧有传言出来:那些大佬们都决定交赎买土地的银子。新秦伯张昭正准备找几个落魄勋贵当例子,杀鸡儆猴! 局势,正在悄然的转变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孟先生论史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张昭在暗中奔走、签约时,最先感受到局势变化的便是京中落魄的勋贵们。 那一张张签订好的契约被张昭拿出来,其震撼力不是假的!看看名单:英国公,长宁伯,永康驸马,司礼监掌印陈… 这些大佬都乖乖的给朝廷,给试行改革卫所司交钱。他们还怎么硬撑?一个个不同的分期付款合同被签订。 这些小勋贵府中财力有限,张昭做了适当的调整。有的府中首付款低至一千两。原则只有一个,就是要他们交钱,但不会逼迫他们狗急跳墙。 定国公府稍后就在安远侯府的通报下得知消息。徐光祚晚上就立即去见孟先生商议对策。 月影稀疏,炙热的酷暑笼罩着京师的夜晚。 徐光祚安静的坐在灯火通明的小轩中,等着孟先生决断。 孟先生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细密的丝绸青衫,中等身量,眉骨有点高,这让他在平常状态下都显得颇有些严肃。 “安远侯府就给了这么些消息?论道报那边呢?可有什么异常?宣扬将赎买卫所土地归五军都督府的文章还剩多少?”孟先生紧锁着眉头。 徐光祚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暂时只有这么多。论道报那边,我现在安排人去问下。”说着,利索的起身离开。 如今京中的两大报纸真理报和论道报,都是在清晨时发售。所以,报纸版面基本都是在头一天晚上就会确定下来。要预留时间给印刷。徐光祚派人到位于城东的论道报社中找主编张名尹询问情况。 稍后消息传回到城南正西坊的定国公府中。徐光祚带着消息重新回到孟先生的住处。一边喘着气,一边喝着茶,汇报道:“先生,论道报收到稿件中,鼓吹由五军都督府接管赎买土地的文章这两天减少了很多。” 论道报上的论调不减,抨击张昭的火力依旧很猛。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一份报纸八个版面,想要刊登骂人的文章总能够找出稿件来的。但是这方面文章总的稿件减少,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孟先生端坐在小轩中的桌几前,轻轻的叹口气,看向徐光祚,认真的道:“世孙,大势已去!” 什么叫做聪明人、智者?那需要见微知著,一叶落而知秋的眼光。他结合当前的形势,已经判断出,定国公府绝无可能再整合京中的勋贵们和张昭对抗。 勋贵们的联合阵营已经被瓦解。所以,他给定国公府谋划的崛起路线,也被张昭堵死,就此夭折。 徐光祚有点不甘心,急切的道:“孟先生,这…”定国公府上下念念不忘的崛起计划就失败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不管思维和情绪都没调整过来。 张昭反扑一下,仅仅是一些勋贵们签订土地赎买契约,定国公府的雄心壮志就完蛋了?这未免太玄幻了吧! 孟先生右手下压,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叹道:“世孙,你应该还记得我给你说,为定国公府崛起而制定的计划。 第一步,借助于和张昭为敌,取得声望,让成国公、寿龄侯等张昭的敌人支持你捞取利益。银子或者土地。壮大定国公府。 第二步,代表勋贵集团,迫使张昭放弃令京中勋贵、太监们赎买卫所土地的计划。 第三步,因张昭手握重兵,只要天子稍稍猜忌于他。定国公府便可进入五军都督府平衡其在军中的影响力。 现在世孙告诉我,这份计划可以做到那一步?” 徐光祚心中异常的苦涩,吞口唾沫,艰难的道:“第二步应该是难以实现。听闻张昭是得到天子的支持,至少是默许的态度,其圣眷之浓可见一般。 以当前的局势,要做到第一步都难。英国公两头下注,他靠不住。此次失败,成国公会减少对我的支持。寿龄侯为人贪婪,只可以借势,不能当盟友。 但是…,先生,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说到最后,徐光祚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孟先生,期待他给出一个绝处逢生的路来。 孟先生先听徐光祚分析的正确,点点头。徐光祚毕竟不是一个草包啊。但徐光祚的最后一问,他还是摇摇头,感慨的道:“世孙,你能看到人心变化,这已经很不错。其实,我们这次失败,关键还是在天子身上!”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先生喝口茶,徐徐的道:“当今天子登基十五年,执政思路、手法都已经展露。他并非锐意进取的改革之君,只是个裱糊匠而已。” 这话说的非常大胆。 徐光祚都给吓一跳。当今天子公认的是圣君。自上任以来,驱逐奸佞,励精图治。大开言路,勤于政事。宽厚仁慈,躬行节俭。此时的大明,是自仁宣以来的第二个盛世! 然而,孟先生竟然对当今天子评价不高。这… 孟先生仿佛没看到徐光祚的表情,继续道:“大明到底是底子厚,把成化朝的歪风邪气刹下去,不瞎折腾,人口自然滋生。便有如今的中兴盛世。 但是,大明的根本问题其实并没有解决。当今天子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只是把这盛世裱糊起来,将那些问题遮掩住。 不要觉得我危言耸听。卫所、盐务、宝钞、海贸、边事、勋贵、藩王,这哪一条不是大问题?现在还能遮掩的住。过几十年,这些问题都会爆发出来。 你算一算两汉,唐宋的国祚,是不是就在两百年左右?” 徐光祚听的悚然而惊,感觉背上都有点冷汗。大明开国至今一百多年。若以两汉、北宋、南宋而论,国祚基本都在两百年左右。大明距离这个数字确实只有几十年。 不得不说,孟举人还是很有点水平的。若非万历年间张居正改革为明朝续命五十年。享国276年的大明朝,或许真的只有两百年出头的国祚。 封建王朝的治乱循环,有很多本质上的东西是相通的。这包括“大乱”的时间。 孟先生再道:“天子和满朝诸公如此。倒是,新秦伯张昭有几分前宋王文公的改革之心。我原本以为在《论道报》上把反对赎买土地的力量展露出来后,天子会退一步。没想到,判断错误。” 第三百四十章 鼓动寿龄侯 说到这里,孟先生站起来,在小轩中来回踱步,舒缓着他的心情。窗外夜色飘荡,星河璀璨。 徐光祚坐着。他大约听明白了。 孟先生是觉得弘治皇帝会在压力下退让。这符合其一贯的做法。当今天子和朝堂诸公并没有触碰利益集团的勇气。但是,他们偏偏在这里判断错误。 孟先生徘徊着,一半是剖析一半是解释的道:“我们在报纸上造势,反对朝廷的决定。这肯定会天子不快。但让天子不快的事情多了去。譬如御史们。以此事而言,足可见,天子依然有进取之心!” 当今天子御极十五年,早就褪去青涩,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所以说,因心中不快就支持张昭,这是不可能的。 让京中的权贵出钱赎买土地,这可以让国库多得一笔银子,且将来会作为成例推广到全国。 这是于国家有利的事情。当今天子,不可能看不到。所以,整件事唯一的解释是:张昭在那天下午西苑独奏时说服了天子。 他终究是小看了当今天子啊!弘治皇帝虽然是个裱糊匠,但还是有把国事处理好、解决根本问题的心思。而张昭的出现,提供了这种可能。 徐光祚没有兴趣追究责任,或者吃一堑长一智的想法。因为,他再不做点什么,定国公府根本没有下次的机会。躬身一礼,道:“还请先生指一条路。我实在不甘心阖府的心愿就这样轻飘飘的放弃。” 孟先生无奈的一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像他明知道从国事的角度来说,是不应该让定国公府串联京中的勋贵、太监。但他还是做了。 “世孙,如果你真不甘心,就想办法让寿龄侯去宫中,叫张皇后闹一闹。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徐光祚眼睛亮起来,起身道:“好。” … … 徐光祚晚上出门,宴请寿龄侯张鹤龄在教坊司中吃花酒,通宵达旦。第二天清晨拉着他在报社镇中吃早点。 报社镇,就是距离城东朝阳门半里的小镇。因为真理报社、论道报社都在这附近,吸引着大量的人口。(不仅仅是编辑,还有大量的印刷工人) 因而这处小集镇越发的繁华起来。被称做报社镇。试行改革卫所司的衙门也在集镇中。 教坊司就在东城。徐光祚一大早推荐这里的早点,寿龄侯张鹤龄自然是跟着过来。 小镇毗邻着官道,没有什么高楼。从管道往南走,自然形成的一条街巷中,一处处早点铺子中都是爆满。 有的人是文士装束,拿着报纸,和同桌的人激辩。他们的身份或者是投稿人,或者来打听消息的。有的人穿着土布短衫,脸色疲倦,这是刚下班的印刷工人。 还有,刚刚卖报回来的报童,两三个成群,约是七八岁,背着单肩土布书包,浑身是汗。给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喊住买报。 徐光祚和张鹤龄两个带着家仆,从马车中下来。他们一身精美的丝织长衫,头戴唐巾,看着就不是百姓。不过,报社镇里,来来回回的富贵人物不少,这里喧闹的声浪并没有任何的停顿。 “就这家吧。” 徐光祚熟门熟路的带着张鹤龄在一家口味很好的早点铺子门外坐下来。他是论道报的东家,这报社镇的早点没少吃。 “来两碗卤煮,两碗豆面丸子汤。四个鸡蛋。再来几份火烧。”徐光祚点好早餐,和张鹤龄边吃边聊,径直入正题,“侯爷,小弟我如今是怂了。就看你的了。” 张鹤龄是兴济县人。其父以乡贡入太学。成化二十三年,张皇后被选为太子妃。举家搬迁到京中。是以,他对京中的早点种类非常适应。也没有觉得小店铺不干净什么的。他小时候家庭条件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吃的正痛快,本来是要夸一句徐光祚会找地方,听到这话,眉头一挑,嘴里还吃着丸子,道:“贤弟,你这就不对了!哥哥我昨天不是答应你今日进宫吗?告诉你,别人怕他张昭,劳资可不怕。放心,这事哥哥我保证把他给搅黄掉。他还想拿这升官,做梦去吧。” 张鹤龄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但是,对于一个性情贪婪的人而言,要是谁请他在全国最好的会所,把京中两个最红的姑娘叫来陪着他。享受最顶级的服务。他态度不好都不行啊! 徐光祚一脸担忧(演技)的道:“娘娘哪里…” 张鹤龄冷笑几声,道:“张昭自三月初回京,在京中上跳下窜,娘娘早就对他不满。如今他故意到处败坏我家的名声,说娘娘庇护寿龄侯府,不用交银子。娘娘知道,能有他的好?” 徐光祚心里嘿嘿一笑。所谓故意败坏名声,是指张昭在催缴侵占卫所土地的权贵赎买银子时,拿寿龄侯府举例。这不是败坏皇后的名声吗?皇后是不通情理的人吗? 意思是那么个意思,但这话张昭怎么可能会说出口? “张鹤龄草包一个,没想到在如何欺骗皇后娘娘上,还是很有天份的。十五年专门练一项技能,却是有独到之处啊!” 徐光祚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此事若能成。定国公府里赎买土地的银子不用缴。小弟愿意将那一万两银子送给侯爷。” “哈哈。”张鹤龄仰头大笑,拍着徐光祚的肩膀。这位小兄弟很上道嘛。然后,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小镇那头,张昭正带着亲卫从官道上下来。两人刚好四目相对。 张昭也很意外。他今天到试行改革卫所司统计数据,准备进宫。来报社镇这里吃早点。不想遇到寿龄侯张鹤龄。 徐光祚笑呵呵的起身打招呼,抱拳道:“张伯爷,早啊!” 张昭瞥徐光祚一眼,并不想和徐光祚虚与委蛇。徐光祚在背后干的事情,他当然知道。点点头,算是回应。交代长随丁赞道:“把早餐买好去司里吃。” 张鹤龄眯着眼睛,阴沉沉的笑一声,道:“张昭,相请不如偶遇。你污蔑娘娘,败坏娘娘名声的事,咱们是不是要好好说道说道?” 第三百四十一章 张皇后的决定 徐光祚心里为张鹤龄鼓掌。这个挑衅好!要给满分! 他费尽心事带张鹤龄来这里吃早餐是为什么?他奉承这个草包、土鳖又是为什么? 不就是为现在的这一幕吗? 寿龄侯张鹤龄和张昭的恩怨始末,这在京师中都不用打听。谁都知道。而且,张皇后因为天子亲自劝和的缘故,还将弟弟张鹤龄骂了一顿,不允许他再去找张昭的麻烦。 这些事情,徐光祚作为勋贵圈中的子弟,自然是一清二楚。张皇后那句话翻过来,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张昭如果再来惹你,本宫不会客气。 徐光祚如此笃定的做这样的解读,自是因为不久前的第一阶段合作。当时,寿龄侯就去宫中找张皇后告状。 张皇后的态度是:咱们家占了卫所土地就占了。要是有人没交银子,也没道理咱们家要交 后面,张皇后还因对张昭的恶感,对弘治皇帝吹枕头风:张昭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想要涉足朝政,想干什么? 宫禁之内的事情,向来是禁止打听。窥测禁中,这是可以杀头的大罪。但是,这种事又如何禁止得了?他对宫中的一些秘闻,都有所了解。 他今天把张鹤龄带来,当然不是要看张昭的笑话,或者让张昭难堪。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 寿龄侯张鹤龄和张昭起冲突,这事传到张皇后耳朵里才够份量啊!否则,光是张鹤龄去宫里干瘪瘪的几句关于银子的哭诉,那顶什么用? … 张昭皱着眉头。给张鹤龄当场扣帽子,他第一反应是非常不爽。第二反应就是心中警惕起来。 “张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何时污蔑过皇后娘娘的名声?还请你说清楚的好。” 张昭声音不大,但是他身边的七八名亲卫立即四散开,把场面控制住。张鹤龄和徐光祚的几名长随没敢大闹,聚拢在主子身边。镇中正在吃早点的食客,纷纷看过来。 张昭神情严肃。报社镇这里是一个消息聚散地。张鹤龄如此说话,他要是一声不吭的就走,传扬开的流言内容可想而知。他不得不要一个说法。 寿龄侯张鹤龄冷笑两声,他当然是不怕张昭动手,大马金刀的坐在带着些油渍的方形木桌边,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用我提醒你?”说着,拍拍身旁的徐光祚,得意的道:“徐贤弟有人证,你让京中的勋贵们交赎买土地的银子时,是不是拿我寿龄侯府举例?” 尼玛! 徐光祚心态都差点要炸了。他坐在旁边看好戏,正看得滋滋有味。想着怎么挑拨两人最后动手打一架。哪里想得到张鹤龄竟然把他给牵扯到其中? 张昭看徐光祚一眼,并不跟着张鹤龄的思路走,冷声道:“伯爷带头不缴赎银,在下还不能拿你举例子吗?” 张鹤龄脸带怒容,愤恨的道:“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怎么举例子的?说我姐姐在宫中为皇后,所以我寿龄侯府可以不交赎银,你们不行。是不是这样的? 谁告诉你我带头不缴赎银?只要别人家都缴纳银子,我肯定缴。张昭,你这是败坏皇后娘娘的名声。我和你没玩。 诸位老少爷们做个见证。今天这事,张昭不给我一个说法,这赎买土地的银子想都别想。我还要去宫中请天子主持公道。” 围观的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在人群中叫一声“好!” 徐光祚真想捂着脸。张鹤龄这什么狗逻辑?张昭那些话对皇后娘娘不敬,这是真的。但是,这和你不缴赎银有什么关系?你就是舍不得银子吧? … … 盛夏的清晨,乾清宫中很是凉爽。 弘治再次“君王不早朝”,和张皇后在东暖阁中一起吃着早餐。夫妻间甜蜜的紧。朝霞正浸染着紫禁城的屋檐、红墙、汉白玉的台阶。 “今日的早报送来没有?” 弘治皇帝喝着药膳粥,问身边侍奉的太监萧敬。叫一名宫女将面前的春卷拿给旁边桌子的皇后尝尝。 萧敬躬身道:“皇爷,两份报纸都已经送来了。” 弘治皇帝取过手帕抹抹嘴,拿起真理报翻看起来。那边,张皇后同样吃完,让太监们收拾餐桌。婷婷袅袅的走过来。 她穿着翠绿色的丝绸上衣,搭着粉色长裙。这是典型的明代服饰,上衣下裙。头戴着珍珠、金钗。三十出头的美妇,身姿曼妙,前凸后翘,风情十足。 “陛下,这报纸上说的土地赎买银子到底怎么回事?”张皇后拿起论道报,翻几眼,禁不住问道。 之前,她兄弟进宫给她说起过此事。那不都是三四月份的事吗?她还叮嘱过弟弟:只要别人都交了,张府也要交。潜台词是:别人都没交,张府也不用交。 她才不会傻乎乎的带头缴银子,结果却让父母、兄弟去过苦日子。 弘治皇帝看着妻子那容光焕发如同美玉般的俏脸,心中温柔,牵着她的手,说道:“这事是张昭的弄的。太宗皇帝当年在顺天府设七十二个卫所。土地数十万亩。 如今要把卫所都废除掉。这些土地,朝廷收是收不回来的。就叫他们缴点银子。日后慢慢的还。分期付款。 皇后不用担心寿龄侯府。张昭已经把数据报上来,寿龄侯府占有卫所土地近六万亩。和英国公、陈宽他们一样。今年第一期首付五千两,余下的每年付两千两,直到还清。 这银子,朕给你出了。你该怎么谢我?” 弘治皇帝这些年日子也过的很苦逼。他派出去的中官都不敢放肆的给他捞钱。但现在张昭帮他经营着国泰商行,虽然要付出五成的利润养新军营,但剩下的足够补贴他日常用度。 他最近都考虑在乾清宫西侧建一座宫殿,以供他休息、放松。东暖阁这里是餐厅兼书房。毕竟小了些。 张皇后娇俏的翻个白眼,娇媚无端,娇声道:“臣妾才不要陛下出这银子哩。陛下先告诉臣妾,张昭原本是打算怎么处理寿龄侯府?”她对张昭有意见。毕竟,她弟弟来宫中哭诉过这事。 弘治皇帝笑道:“张子尚的话可说的比朕漂亮得多。他说,皇后娘娘是陛下元配、太子生母。寿龄侯府这赎买土地的银子要收,不收反而陷皇后娘娘于不义。 谁还差那五千两银子。但是,怎么收,要讲究方式、方法。寿龄侯府可以最后一批再缴。另外,臣与寿龄侯有过节。不敢冒犯娘娘的娘家,还请陛下代臣去收。 他这话说的如何?” 张皇后奇怪的道:“陛下,他真是这么说的?”张昭这话说的还是挺尊重她的。而且,有自知之明。只是,她不大相信以张昭的锐气会说这样的话。 弘治皇帝看着怀里张皇后,笑吟吟的道:“这还能做假?当日他在西苑含元殿就是这么对朕说的。” 当日密谈,张昭提出来,只要他保持沉默,就有把握收回银子。而如何处理寿龄候府,张昭一开始就说明。他本来在等张昭进宫汇报后再和皇后说的。 不过现在皇后问起来,他自然就先说了。 张皇后轻咬着嘴唇,微微沉吟片刻,决断道:“臣妾,这就派人去弟弟府中,让他去试行改革卫所司缴银子。” 第三百四十二章 结束。 “好!”“好!” 起哄的叫好声,让报社镇这数百米长的街道两旁正在吃早餐的人都注意那边围拢起来的人群。 寿龄侯府的管家张二,和宫中来张太监,建昌伯张延龄带着长随挤开人群,正好看到里面的情形: 定国公府的世孙徐光祚一脸的无语,寿龄侯张鹤龄慷慨激昂、得意洋洋。新秦伯张昭皱着眉头,神情冷峻。 张延龄从官道上下来,走这么几百米出一身汗,喊道:“大哥,姐姐派人出宫来传口信。非要见到你。” 张鹤龄正处在“怒怼”张昭,心里正爽的时刻,见弟弟来了,下意思的问道:“什么事情?” 徐光祚站起来,驱赶围观的人群,“都散了吧。宫里的事你们也敢听?” 围观的人群顿时如同鸟兽般散去。皇宫中的事情确实是听的越少越好。当然,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不敢围观,不代表不想听。不少人都竖着耳朵对着这边。 张昭站在早点铺子外的街道边沿,听张延龄的话,再看看宫中来的太监,心道:“这么巧?”做个手势,制止准备簇拥他离开的王武等亲卫、长随。 宫里来的张太监有意替皇后娘娘扬名,也不回避众人,尖着嗓子道:“侯爷,皇后娘娘让奴婢来穿口信:让你今天到试行改革卫所司把赎买土地的银子缴纳,签订契约。” 张鹤龄一下子傻了。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今天这事,张昭不给我一个说法,这赎买土地的银子想都别想。我还要去宫中请天子主持公道。” 结果现在张皇后特意派人出来催促他在今天就要把银子交到试行改革卫所司中。 这脸被打的! 徐光祚也是懵圈。我的听力出现问题了吗?一向毫无原则袒护弟弟的张皇后竟然派人特意要求张鹤龄去交银子。这到哪里说理去? 在这一瞬间,徐光祚意识到,他最后的“反抗”被粉碎了。孟先生给出的最后一条路也走不通。仿佛张昭就伸出一根手指头,他竟完全不能抵挡。 张延龄看看失魂落魄的徐光祚,心道:“我们张府缴银子和你什么相干。你这是什么表情?”再又看看一张脸涨的通红有点恼羞成怒的大哥。 不怪大哥难受啊。他心里也觉得肉疼。姐姐就是瞎整。五千两银子啊!凭什么要给张昭收去! 张延龄来的晚,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大哥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丢脸丢到家。那刷刷的一道目光,简直能让他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张鹤龄一字字的,咬牙切齿的回答道:“我知道了。” 张太监传完口信,对张昭点头,打个招呼。张昭回应之后,“呵呵”的笑两声,很痛快,说道:“我今日都会在试行改革卫所司里等张侯爷。” 王武、丁赞等人可就没有那么多顾虑,直接“哈哈”的哄笑起来。拿着早餐,跟着张昭往镇外走去。 张鹤龄和徐光祚的长随都是如鹌鹑一样的缩着头。这种场合,谁都怕被牵累啊! … … 张昭在试行改革卫所司里处理着账目,准备呈送给天子。 上午七点许,正常的京中衙门上班时间,王承裕带着老仆准时抵达司中。 张昭和王承裕在公房里喝茶,说起在报社镇中的事。 王承裕坐在书桌里面,欣慰的道:“子尚,事情还真叫你给办成了啊!” 张昭站在书桌外,笑道:“终究还是天子有进取之心。” 王承裕对张昭不居功的态度很认可,带着遐想的道:“京师这里赎买银子都交了。天津卫那里自不必说。争取在今年内把北直隶的卫所都给改掉。” 既然接手了这件事,革除天下卫所,为大明的军制改革奠定基础。他此生能做成这点事于愿足以。 张昭见王老大人干劲十足,笑着道:“这要看老泰山的身体是否吃的消啊。” 张皇后下了口谕。寿龄候府不再是阻碍。试行改革卫所司在京中的工作就告一段落。 其实,张昭做废除卫所这件事,就知道会有阻力。而具体跳出来是谁阻拦他则是未知。张鹤龄只是个表面旗杆人物,京中这段时间风波的幕后操纵是定国公府,徐光祚。 而此时,此事结束了。 出乎张昭的意料,先来缴纳赎买土地银子签订契约的,并非寿龄侯张鹤龄。反而是定国公府。只是代表者并非徐光祚,而是他的一个弟弟。 下午四点许,建昌伯张延龄代表张府来缴纳银子,签订契约。据说张鹤龄进宫找张皇后去了。 张昭拿到契约后,并没有停留,把这段时间废除卫所的成果带上,径直到宫中去见弘治皇帝。 五月底正值酷暑。弘治皇帝移驾西苑。一帮文臣武将们等着召见。张昭再一次插队,被司礼太监萧敬带着到含元殿的偏殿中面圣。 弘治皇帝一身红色的帝王常服龙袍,白胖胖的,正歪在铺着竹席的塌椅中,手里拿着消暑的糖水。两个小太监正在帮他锤着腿和背。他接见大臣,要保持帝王威仪,需要挺胸收腹,坐的端端正正。长时间下来也累的够呛。此刻正在休息。 待张昭见礼后,弘治皇帝脸上带着随和的笑容,随意的道:“张爱卿来了,不必拘礼。给他端一碗银耳汤解渴。” 张昭明显感觉到事情做成后,弘治皇帝对他态度更加亲近。他这算是为弘治皇帝分忧。天子只做了一个默认的姿态。剩下的事情他都做完。而且,又很漂亮的处理了张鹤龄、张皇后在此事上的问题。 “谢陛下!” 张昭喝一口冰糖银耳汤,透心的凉爽,确实让他冒着烈日步行进西苑的酷热都消退大半。言简意赅的汇报道:“陛下,微臣将账册都带来,请陛下过目。” 这些银子,户部尚书侣钟早早的就在朝堂上表态,这是户部的银子。 至于为什么张昭被论道报围攻时,文官大佬不出头。武勋集团内部的事情他们参合什么?里头还夹杂着一批大宦官、皇亲国戚。 弘治皇帝点点头,并不看账册,让萧敬把账册收起来,道:“卿勤于王事,朕心甚慰啊!礼部那边有消息传来。梁学士出使鞑靼,带着鞑靼小王子的使团,三日后即将抵达京师。和鞑靼的谈判,这件事由爱卿牵头,和礼部一起去办。” 提出和鞑靼人互市的是张昭。而以张昭年龄、地位其实不应该由他负责此次谈判。参与是肯定够资格的。但主持日常的谈判,还差点资格。 但是,弘治皇帝还是对张昭委以重任! 张昭道:“臣遵旨。” 第三百四十三章 第一红人 弘治皇帝任命张昭主持和鞑靼使者谈判的事宜,迅速的在京师内外传遍。 夜月如钩,繁星点点。 礼部尚书张升在自家的书房中来回踱步,手里拿着一卷书。但显然是心情有点烦躁。 少顷,长子张望龄从门外进来,带着酷暑的热气,躬身行礼,“大人,儿子已经和谢阁老的刘师爷见过面。他说阁老的意思:气象已成,不必阻拦。但是,在和鞑靼人的谈判中,也不能任由他一个小字辈闹出笑话。礼部要盯着,维护国体。” 张升容貌显老态,他已是六十岁的年纪。穿着灰色的家居常服,将手里的书卷丢到桌子上,仰头叹口气。 成化五年,他取中状元,授翰林修撰。历任翰林诸官。弘治改元,迁詹事府右庶子(正五品)。此时,“纸糊三阁老”中的两位罢黜,而刘吉刘棉花却升任首辅。 他实在看不惯这样的不平之事,上书历数刘棉花“十大罪”。结果却反被诬陷,贬南京工部员外郎。等到弘治五年刘吉去位首辅,他才被召回京中,历任礼部侍郎。 弘治十五年,接掌礼部尚书。 要收当今天子算是有数的明君。之前在宫中宠信太监李广,那也没闹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是,他又看到一个“宠臣”在崛起。这让他心中很不安。 张昭除了打赢西北的大战,折腾出多少事情来?一代名臣王恕晚节不保,为儿子的前途和张昭同流合污。平凉府那边处理的一批缙绅,敢说没有冤案? 京中卫所废除,又是好一阵闹腾。而且,张昭借机搞出报纸。可以说,如今科道言官们制造舆论的威力,还比不上两家报纸的记者。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朝廷名器,其可让一帮监生和落魄文人去执掌?这是败坏朝廷法度。 现在又要动互市的歪脑筋。说什么贸易顺差、逆差。还要求天子在朝贡上做文章。 “但凡小国朝贡,陛下可以赏赐这些礼物,形成风气。而定价由朝廷说了算,不可叫大明亏损。” 这说的什么鬼话?朝贡这样搞,有失天朝上国的颜面。日后史书上记一笔,他们这些当朝重臣和天子都要是笑话。 张望龄对他父亲的性情太了解,但凡有看不过眼的事情,就会上书。管他什么权贵、宠臣、首辅。不拿官位和个人前途当回事。但是,他做儿子的还想借老爹的虎皮混日子。断然是不能允许 张望龄劝解道:“大人,谢阁老的看法是正确的!新秦伯张昭大势已成啊!现在弹劾他根本就弹不倒。” 最近,京中最火爆的话题,就是真理报和论道报上刊登的关于试行废除京中卫所顺利完成的消息。京中大小勋贵,太监,都乖乖的给张昭交银子! 这在京中掀起一阵巨浪!带给众人相当大的震撼。 张昭相当于趟平了京中勋贵圈,还趟平了宫内的太监圈。这是相当恐怖的! 以张昭的实力,他哪里做的到这一步?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弘治皇帝支持的结果。张昭现在可以说是当朝第一红人!他去见天子,随时到随时面圣。 所以,叫做气象已成啊! 张昭主持和鞑靼人的谈判,就是具体的体现。他已经跻身于朝堂最顶尖的权力圈中。 张升对儿子的心思同样很了解,冷哼一声,“老夫知道!这次和鞑靼人谈判的事情,礼部会盯着。” … … 张升父子在府中感慨、交谈时,城南的正西坊定国公府中。徐光祚正在和孟先生小酌。 孟先生已经和定国公徐永宁见过面,准备明日回乡。 月光幽幽的洒落下来。小院里寂静,时时的还能听到东厢房中女子的哭泣声。 孟先生并不打算将在这几个月中精心照顾他隶属于定国公府的美妇带走。 她如何能不哭呢?数月的恩情如薄纸!过一段时间,她又要被指派服侍别人。她的命运如同浮萍一般。或许年老色衰时,就会孤寂无声的死在某个角落。 这是一个非常冷酷的决定,却又符合明代读书人的行为。没有人能指责孟先生什么。 徐光祚饮着银杯中的白酒,张昭府中出产的五粮液。口感甘美,味道醇厚,入喉净爽。感慨的道:“张昭肯定是在和西苑和天子密谈时,把张皇后、张鹤龄的事情算计进去。我这几天才反应过来。这个阴险的小子。孟先生,你真的不留下来吗?” 孟先生摇摇头,和徐光祚碰杯饮一杯,吐出一口气,道:“结束了。世孙,你也不必太气馁。贵府与国同休,将来未必没有机会。 本朝的外戚,不似后汉时,只是个样子货。 所以,从利益聚合的角度来收,张昭拳打武勋集团,脚踩宦官集团,可谓风头正盛,大有放眼京中无敌手的样子。但是,他有三个敌人是无法解决的。” 孟先生这位定国公府的智囊,陆续竖起三根手指头,“第一,张皇后。不管张昭如何得宠,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绝对比不上张皇后。 寿龄侯张鹤龄是个草包:色厉内荏,跋扈无脑,见小利而肆无忌惮。以他的性情,他和张昭的冲突根本没法化解。而张皇后肯定是会维护她弟弟的。 第二,文官集团。 国朝的武勋集团在土木堡事变之后,已经被打断脊梁。大权旁落,沦为米虫。而宦官集团因为天子的态度,现在对张昭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然而庙堂诸公却是不怕他的。我观张昭此人有锐意改革之心,迟早会和当朝诸公冲突。嘿,当朝诸公谁真的是穷苦百姓? 第三,外敌。 纵观历朝历代的灭国之战,很少有打一仗就完的。前汉时,汉武雄才大略,卫青、霍骠骑俱是不出世的名将,结果如何?帝国双星病逝后,武帝后期和匈奴人打的有来有回。 譬如,我朝太祖灭蒙元,那是一次而平定的吗?太祖论中山王: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而中山王都在蒙元大将王保保手中吃到苦头,洪武五年北伐,无功而返。 张昭现在的局势,只要他在对外的战争中输一次,各方利益集团的反扑就会到来。 本朝领兵的大将平江伯被夺职,他失败几次?弘治十三年一次避战而已!保国公朱晖被弃用,他又有几次机会?还是一次。弘治十四年在西北避战。 张昭同样只有一次机会!” 徐光祚眼睛中又有了神采,孟先生的分析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将目前风头正盛的张昭给“审查”了一遍。他远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大!其地位也并非绝对稳固的。 继而忍不住长叹,诚心诚意的道:“我恳请先生再考虑一下留在府中。” 孟先生笑着摇摇头,看向窗外的明月。帮定国公府,是报恩之举。但他是个读书人,他有他的抱负。 … … 五月二十九日,孟先生孟配在徐光祚的送别下返回家乡。而与此同时,出使鞑靼的正使梁储正带着鞑靼人的使团一行二十余人,抵达京中。 第三百四十四章 谈判开始 京城外官道中,一队打着各种旗帜的队伍正徐徐入京。官道中的行人纷纷避让。 从亮出的旗牌和路线上看,这是出使归来的队伍。 眼看着京城在外,出使鞑靼外加路上耗费时间快三个月的梁储心里长长的松一口气,对身旁凑过来的鞑靼使者、小王子的长子图鲁道:“前面就是京师,还请王子约束部众,勿要生事。” 图鲁二十岁,面色红润,头发扎成辫子,穿着麻衣,用蹩脚的汉语道:“梁大人,我会的。” 他的目光看向巍峨的京城。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繁华的城市。一百多年前,他的祖先们曾拥有这座城市。而更远的年代,在窝阔台汗的治下,草原上的和林城曾是世界最富饶的城市。 当此之时,他一边回答着汉官的话,一边畅想着先祖的荣耀。 梁储听得怪异,轻轻的点头,带着队伍返回京中。 … … 鞑靼使团的到来,令京师中一阵热闹。朝堂、各朝臣们私下里的聚会中,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 小王子当年不是没有朝贡。弘治元年,小王子带兵到大同城外,横亘三十余里。请求朝贡。因朝中意见不一,只允许了部分鞑靼人来京中朝贡。 而说是朝贡,在递交的国书中,言辞傲慢,自称大元大可汗。且让明朝限期答复。 所以,在熟悉内情的人看来,弘治元年的“朝贡”根本不能拿出来吹嘘。否则容易把牛皮吹爆啊!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话说国朝的“朝贡”,那次不是赏赐丰厚?不然,那些小国为何年年来,太宗皇帝时还限制东瀛国来的次数。 这些议论最终都通过京中的两份报纸反应出来。真理报、论道报上不断的有文章评论此事。 按照大明的国情,鼓吹大明、鞑靼友好是没有市场的。弘治朝虽然在对外战争中表现的很烂,但是大明的舆论氛围向来是强硬为主!正所谓:不和亲,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如今京中的主流论调是:国朝的新秦伯在西被把鞑靼小王子揍的嗷嗷叫。现在和他们谈互市,只是免得日后再兴刀兵。 要是在韦州大捷之前,京师的舆论敢这么吹,且让文字流传天下,那是要被人笑死的!因为,鞑靼人时不时就会来边境抢一把!他们可不怕明朝。 这会很尴尬! 但是,现在这么吹,还真有点儒家“悲天悯人”的范儿。近一年来,鞑靼人基本都不敢入寇。 其实,真正的原因,朝堂内的重臣都知道:大明此时的国力根本不足以支持灭国之战。所以大明是以贸易手段来羁绊、削弱、挑拨鞑靼诸部。 六月初一,弘治皇帝在奉天门早朝,接受鞑靼使臣递交的国书,朝臣们悉数参加。 张昭亦在早朝之列,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当场领下和鞑靼使者谈判的事宜。由礼部、鸿胪寺协助。 不得不说,华夏的礼部却是是一个很奇特的部门。它管着教育、翰林升迁、礼仪、外交、宗教等事务。 张昭是看这个横跨数个领域的部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想着日后将其拆分掉。 众所周知,在列强时代,外交是国家实力非常重要的一环。西方列强的内阁的排位是:首相、外交大臣、财务大臣、海军大臣、陆军大臣。如此重要的国家职能,结果就这么给礼部下辖。一点都不重视啊。 张昭领旨后,第二天上午就和礼部右侍郎焦芳一起,带着鸿胪寺卿柳渊、翰林学士王华和几名下属官员一起在礼部中和鞑靼王子图鲁博鲁特(全名)会谈。 礼部大堂后的偏院中,张昭坐在主位中,百无聊奈的听着礼部侍郎焦芳和王华一起“围攻”鞑靼使团。 因为,开宗名义,谈判一开始就是要确定双方的地位。小王子自称大元大可汗,明朝是不承认的! 怎么的,给我朝太祖、太宗皇帝打的屁股尿流直接分崩离析的蒙元残部,还敢在大明面前拿大?想要平起平坐的待遇?世界上有这好的事? 礼部和翰林院的意见是,要给小王子封个王,就比如像当年大宗皇帝给鞑靼太师阿鲁台封的“和宁王”这样的。这样,互市的谈判才能继续往下走。 鞑靼使团当然是不肯的。 蒙元祖上阔过且不说。如今的达延汗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他继承汗位难道还要明朝承认、册封?扯淡!而且,除开弘治十四年的韦州大战、弘治十一年的贺兰山之战,明朝这些年被他们鞑靼欺负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边境任由他们纵横、抢掠。 图鲁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虽然是达延汗的长子,按照蒙古人的习俗,他就是部落的继承人。但他对掌故、典籍都是不熟悉的。替图鲁出面说话的是哈喇慎的头人博尔哈。 这是张昭的老熟人。当然,张昭并不认识他。 博尔哈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年轻男子,抚胸行礼,继而转向焦芳、王华,用汉话道:“焦大人,贵国派使者邀请我们前来大都谈判,应当表现出诚意。而不是意图在名号上羞辱我们。如果,你们执意如此,谈判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 王华是老实人,感觉对方说的有点道理。确实是他们先邀请鞑靼人过来谈的。本质上,不就是不想派大军和鞑靼人作战吗?户部已经没银子了。 王华看向张昭。他是主事人。 焦芳时年六十八岁,模样衰老,须发斑白。但实则精明强干。此公只是为求加官进爵,喜欢跪舔而已。他对着博尔哈冷哼一声,等张昭决断。 张昭敲敲桌子,看着左手侧的博尔哈,神情平静,话却不那么中听,“我要提醒一下你,这里是大明朝的顺天府,北平城。不是元朝的大都。你再错一次,别怪我不客气。今天就先谈到这里。散会。” 说着,招呼着焦侍郎,王华等人一起离开。 和鞑靼的互市谈判,他并不着急。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变故 出了偏院,刚才还严肃着脸的大明朝谈判团队神情都变得轻松。 剑拔弩张,喷口水,那是谈判的需要。焦芳做过亲民官,对下马威、杀威棒这些手段,熟门熟路。 而王华作为翰林学士参与,主要是因为老王熟悉典籍、旧事啊!张昭需要状元来撑门面。明朝这帮状元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引经据典、出口成章那都是基础操作。 其实,这事最好的人选是梁储。只是梁学士觉得张昭搞互市贸易是非正常路线,担任使者出使鞑靼已经尽到职责,不愿意参与后面的谈判。 梁学士做官、做人向来都能如履平地。和他这方面的做事原则无不相关。 张昭只好把王华喊来。同时,也是让太子朱厚照能够随时了解到谈判的详情。 鸿胪寺卿柳渊全程够没怎么开口。对方都是用的汉话,他准备的翻译都用不上。 他心里清楚现在众人轻松的原因。别管最后谈的如何,有当朝第一红人张昭负责,他们这些人的官帽子绝对是安全的。 焦芳作为“地主”,邀请张昭等人到他的公房里稍坐、喝茶。张昭和焦芳关系不错。他前段时间还借助焦芳的职权,把教坊司的分舵开到美食镇中。 待小吏把茶水送上来,焦芳笑着道:“今日这鞑子的官话说的还不错。他不会真以为朝廷急着和他们互市吧?” 他是干吏。对互市里面的门道清楚的很。历年来互市,都是北虏来求大明开市。 产自中原的日需品对他们的吸引力很大。譬如:铁锅、布匹、茶叶、酒、糖等等。草原上物资很匮乏的。鞑靼人真要不想互市,梁储去一趟鞑靼就能把人忽悠来? 张昭一身绯袍官服,那张年轻的脸让周围一帮官僚们看惯中老年绯袍大员颇为不适应,坐在临窗的木椅中,拿起茶碗喝茶,笑道:“官话说的好,减轻柳寺卿他们的负担啊。今天第一天,双方先相互摸底。以我的看法,接下来的商税谈判是重点。” 王华和柳渊两人点头。 历年来互市就是双方相互交易。以物易物,或者金银交易。真正得利的是参与交易的大商人。而大商人背后都是国朝的缙绅。朝廷没有收入。 而这一次,张昭不仅要对国朝的商人征税,还要对来交易的鞑靼人征税。税率为十五税一(约为7%)。税务司都设立了。然而,鞑靼人不会轻易同意。 焦芳捻须道:“在何处互市,他们会争一争。这问题不大。倒是修建互市用的城池支出,这也会是谈判的重点。” “慢慢谈,不着急。”张昭心态很好。 挖坑埋人啊,总得有点耐心。 明朝当前的国力并不足以支撑他率新军营横扫草原,灭掉鞑靼。所以方才有现在和鞑靼人互市。 其目的,是为保持韦州大捷后对鞑靼人战略僵持阶段的优势。互市的好处,张昭之前在武英殿中和重臣们都介绍过。其一:贸易顺差、商税。其二,增强鞑靼人中对抗小王子的部落的实力。 对于增强明朝国力这个目标而言,贸易顺差、商税这都是有益的补充,属于外因。内因部分就是张昭现在正在做的:释放人口,搞制造业。 具体来说,就是纺织产业、钢铁产业、基础设施建造。 几人正闲聊着,沟通对谈判的看法,这时一名小吏飞快的跑进来,“老大人,鞑靼使臣出事了。” … … 张昭、焦芳、王华、柳渊几人在焦芳的侍郎公房中闲聊时,鞑靼的使者团一共四人也离开礼部。 小王子的长子,带队来谈判的图鲁一直臭着脸。今天的谈判实在让他不爽到极点,那些明人欺人太甚!还妄图册封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也不想想他们的前朝是怎么灭亡的! 图鲁的汉话说的并不标准。他并没记住“南宋”这个朝代的名字。话说,南宋当年的国号也是“宋”。 博尔哈穿着蓝色的鞑靼贵族布袍,跟在自家王子身边,劝慰道:“济农,不必为今日的谈判烦恼。谈判和做生意是一样的。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明人话说的再难听,这生意还是要做的。我们不让步即可。” 跟在图鲁身边的另一名察哈尔贵族讥讽道:“博尔哈,你不要脸皮,还劝济农不要脸皮吗?今日明人欺辱我们的事迹传回草原,我们如何向大汗交代?” 他名叫合丹,是察哈尔部里的一个千户。 博尔哈只是永谢布万户下的一个小部落的头人,这一年来因推崇明军的新军卫火器战法而得到大汗的赏识。他们这些大汗的本部察哈尔的贵族们早就看他不顺眼。 博尔哈低下头。他作为一个小部落的头人,在草原上艰难求存。整个部族的军事力量不过一千骑。得到大汗的赏识,划分到一片肥美的牧场,得以休养生息。 他在察哈尔部的贵人们面前是没有任何反抗的底气。 图鲁摆摆手,“走吧。”是非好歹他还是分的出来的。临行前,父汗交代他的任务,并非来明廷谈判。而是要一窥明廷的虚实。而真正负责谈判的就是博尔哈。 鞑靼使团的四人走出礼部。此刻约是上午九点半许。等在外面的侍从纷纷围过来。 图鲁等人翻身上马,纵马而行,“驾!” 图鲁毕竟是年轻人。他知道好歹,但是心里的火气还是压不住的。因而马速很快。而且,他有意用这样跋扈的行为试探明廷的反应。 礼部所在的位置正是棋盘街后的江米巷。出礼部就是京师最为繁华的地段之一:棋盘街。此时虽然是盛夏的上午,但棋盘街上依旧有一些行人。 图鲁自持马术,并没有减速。他身后的鞑靼众人当然是紧紧的跟着他。十几匹马略微提速,那声势就相当的惊人。行人纷纷躲避,棋盘街上在瞬间一片狼藉。 就在这时,一名货郎挑着担子躲避不及,被图鲁的一名侍卫骑着马撞翻在街边。 “死人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先抓捕 棋盘街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往北就是大明门、六部、五军都督府太医院、翰林院等衙门。往南便是正阳门。正阳门大街东西两侧街坊中人烟密集。 因而,鞑靼使臣在棋盘街撞死人的消息瞬间就传开。 张昭、焦芳、王华、柳渊几人匆匆从礼部赶来时,街道上一群百姓正在围观。 “这货郎真是惨啊!无妄之灾。” “狗屁的无妄之灾?不是那新秦伯张昭把鞑靼人招来,会出这样的事?你们看年年来朝贡的安南、琉球、吐鲁番、乌斯藏,那些使臣不都安分守己吗?” “这话说的有理。大明和北虏是死敌。这些鞑子到京师来,无理也要搅三分!报纸上说,我朝欲使鞑子沐浴王化,所以准备互市通商。殊不知塞外北虏秉性难改。新秦伯太想当然。” “唉…,此事不知道如何了局。八成是不了了之。” 张昭在人群外把这些议论尽收耳中。 王武脸上的神情已经是出离的愤怒,咬着牙齿,右手握拳,青脉爆起。这些人瞎瘠薄扯淡。明明是鞑靼使臣杀人,怎么就变成张相公的错? 焦芳慢悠悠的去看张昭的反应。他和张昭建立起私交,也打算抱这个当朝第一红人的大腿,但总的再看看张昭在政z上的水平。 王华作为老实人,苦笑摇头。舆论完全带偏。这和张昭有什么关系?鞑靼人是张昭招来的?这种看法未免将国事看成儿戏。没有内阁诸公点头,张昭一个伯爵有这本事? “小二,话总要让人说的。”张昭抿抿嘴,道:“把人群分开,我们进去查看情况。” 张昭的亲卫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八人一起动手,很顺利的就将人群分开。只见一名约四十岁许的男子倒在街旁的血泊中,货担上的货物散落一地。 张昭看一眼,就知道这货郎在目前的医疗条件下救不回来。但判断归判断,要尽人事。说道:“小二,三件事。第一,派人去请太医院的圣手来救治。第二,派人去县衙、府衙报案,尽快封锁这里。第三,拿我的帖子去找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调人,抓捕鞑靼使团。” 张昭穿着绯袍官服,他刚一露面,正在围观的百姓都纷纷看过来。国朝的世情,身穿绯袍必是高官。他这一通吩咐下来,顿时就几名义愤填膺的百姓叫好,“好!杀人者偿命!” 焦芳没理四周的叫好声,低声提醒道:“子尚,抓捕鞑靼使团要慎重啊!先禀报朝廷再做决断。衮衮诸公不会轻纵杀人者。”这谁要是敢轻纵,满朝御史能喷的你吐血。还有报纸。名声还要不要? 焦芳说的是最妥善的处理方式。张昭接受的命令是互市谈判,而杀人案、和鞑靼的外交,这都是有对应的朝廷机构去处理。上次张昭“越权”,差点就翻船。 张昭不为所动。大明的百姓在京师被鞑靼使臣纵马撞死,他一分一毫都不想忍!你以为这是腐朽的满清啊!这里是大明!拱手一礼,道:“谢老大人。先去抓捕,再去请天子裁决!” 王武转身离开。 王华轻轻的叹口气。张昭这是直接压上所有的筹码,不留余地的表态。假设等会御前裁决后是要安抚鞑靼使团,那张昭日后在朝堂中基本就可以靠边站。 年轻人太冲动,难堪大任嘛! 王华再看看四周明显兴奋却又压低声音的百姓。心里摇摇头。这些人刚才骂张昭骂的痛快,现在得知这年轻的绯袍官员就是“张昭”,尴尬了吧? 这些人怕是忘了:若是论对外强硬,国朝这位十八岁的新秦伯绝对算第一位! … … 鞑靼使团的住处在南城崇福寺附近。礼部在这里有几套府邸,充作驿馆。 图鲁等人若无其事的在南城的一家酒楼中吃过酒,刚回到住处,就被赶来的巡城御史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士卒围住。 巡城御史李道立先被张昭的亲卫通知,再了解情况,派人去通知李阁老。他是李阁老的门生。时间有些耽搁。等得到准信,再点齐兵马把鞑靼使团的院落一围。 而太医院的太医并没有能把货郎给救回来。尸体给存到城外的义庄中。案子直接报到顺天府衙,由府衙审理。 张昭等人跟着到府衙中去说明初步的情况。他是报案人。焦芳、王华等人各回各的衙门。 在这段时间,棋盘街这里的消息继续飞速的传播开。 棋盘街后的五军都督府中,几个得到消息的武勋们聚拢在一起左军都督府朱辅这里闲聊。 明朝的五军都督府是一个统称,总共分为:左中右前后五个都督府衙门。明太祖朱元璋搞出如此奇葩的设计,本意是要分大将的兵权。但实际上,兵权还是那么回事。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英国公张懋通常不来棋盘街这里。他的位置已是武勋的顶点。懒散些是正常的。而前军都督镇远侯顾溥在城被的团营坐镇。 倒是一心有儒者之风的成国公朱辅每日都会在这里坐班。所以,棋盘街那里的消息一传来,众武勋都不约而同的到左军都督朱辅这里“闲谈”。 武安侯郑英笑道:“这下可有好戏咯。和鞑靼使臣谈判的第一天,这帮鞑子就杀人。张伯爷这是恼羞成怒啊!”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把鞑靼使臣围在驿馆中有什么用?我看他这趟差事要办砸。” “所以啊,仗着天子宠信就在京中横冲直撞,迟早要吃亏。咱们就等着那帮文官儿发难吧。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 在座的几位,前段时间谁没有被张昭找上门“要钱”?话里话外都有些牢骚。说是闲谈,其实是冷嘲热讽,等着看张昭的好戏。 成国公朱辅微笑着摆摆手,“诸位,张昭到底是为天子办差。鞑靼人当街杀人确实可恶。咱们等朝廷的决断吧。” … … 在武勋们议论时,棋盘街后的六部衙门,翰林院等处一样收到最新的消息。 翰林院中,同为东宫属官,并且同在编纂《大明会典》的梁储和一名中年翰林在柯亭中谈起此事。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进宫 翰林院中有前代翰林掌院学士柯潜筑建的小亭,命名为“柯亭”。翰林们没事从公房里出来透透气,喜欢在柯亭中闲谈。 此刻,梁储正和同科的进士杨廷和聊起刚刚传来的消息:鞑靼使臣当街撞死大明百姓,张昭令人报案,并督促巡城御史带兵将鞑靼使臣围困在驿馆中。 杨廷和和梁储都是成化十四年的进士。那一年,杨廷和这位未来的权臣、文官大佬十九岁,馆选庶吉士。那一科的状元便是梁储。 两人都有储相之姿,但论起来,杨廷和还是要略微领先。其一,他曾参与《宪宗实录》的修撰,弘治四年升翰林侍读。而此时梁储才升翰林侍讲。 这两个官职都是正六品,但是资历上来说侍读更深。 杨廷和曾深受弘治早年间的阁臣丘濬的好评。 其二,同为东宫侍讲,杨廷和侍奉太子朱厚照读书的时间更长。关系更为亲密。杨大佬日后可是连刘瑾都不鸟的。就在于自弘治八年开始打下的基础。 梁储道:“和鞑靼使臣第一天谈判就出纰漏,朝堂诸公只怕心中会有意见。然而,我观张昭之意,竟是要严惩鞑靼使团。此议,恐怕难以通过。” 杨廷和时年四十三岁,他去年丁祖母忧返京,继续参与大明会典的编撰工作。于朝堂之事,理会的不多。他的容貌、风姿自然是不及状元梁储,容长脸,大眼,白皙微胖。 杨廷和微微沉吟着道:“今日宫中肯定会有一番争论。鞑靼使臣当街杀人,实在是目无法纪、狂勃至极。张昭未必肯忍这一口气,亦是自救。” 梁储点点头。 两人随意的交谈,交换看法。他们都是天下最顶尖的聪明人,几句话就把这件事的利害点出来。 首先,鞑靼使臣当街杀人,张昭要负责。他负责谈判的。而且,邀请鞑靼使臣来京,进行互市谈判,本来就是由他而起。 其次,张昭要怎么负责?看张昭的举动,他是准备让杀人者抵命。关键在于,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大明不会去打破这个潜规则!而杀掉鞑靼使臣的人,这互市还谈不谈? 最后,张昭出现“失误”,盯着他的那些人会跳出来攻讦他。 这是国朝的惯例了。想想看,那个宰辅没有被弹劾过?张昭这个当朝第一红人,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的! 而张昭不久前借着天子之威征收“赎买卫所土地”的银子,把武勋集团、太监集团都给得罪光。这一次不会有人帮他说话。局势于他而言不大妙! … … 巡城御史李道立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将鞑靼使团围住后,张昭得到消息后,立即进宫求见弘治皇帝。 很快,他就给一名小太监领着到乾清宫的东暖阁中。 西暖阁兼着卧室和客厅。弘治皇帝此时正在不断的召见重臣进来,人数略多,西暖阁中站不下。其实,此时该得到消息的人基本都得到消息。 小太监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的干儿子,冲着张昭乐呵呵的一笑。有点“张牙舞爪”的样子。“张伯爷,这边请!” 张昭根本没理会这小太监的“嘲讽”,他也知道他最近得罪的人有些多,迈步走进东暖阁中。一屋子绯袍大员,文左武右,正中穿着黄色龙袍而坐的就是弘治皇帝。 “臣张昭参见陛下。” “平身!”弘治皇帝伸手示意,略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己的爱将:他挺倒霉的! 大明开国至今,北虏又不是第一次来派使团来朝贡。但并没有闹到在京中杀人的地步。这却偏偏给张昭碰到。张昭负责互市谈判,接待使团的事务由礼部、鸿胪寺配合。 如今出了乱子,当然是追究第一责任人:张昭。 张昭第一时间的应对,虽然没有傻到调新军营进京拿人,但请五城兵马司抓捕鞑靼使团,表态过于急切,留下被攻讦的漏洞。 弘治皇帝心里很清楚,张昭最近风头正盛,正被一些官员盯着。 张昭在御前也不好去看具体那些文武官员在场。他刚才用眼角余光去扫了一眼:三名阁臣,吏部尚书马文升、礼部尚书张升、兵部尚书刘大夏,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都在。 张昭收敛思绪,径直禀报道:“陛下,鞑靼使团当街纵马杀人,臣已经派人通知巡城御史,将驿馆围住。臣请陛下下旨,将杀人者明正典刑。” 弘治皇帝还未回答,礼部尚书张升出列,怒斥道:“张昭,你负责和鞑靼的互市谈判,搞出问题来,反而要天子出面为你解决。这是何道理?鞑靼使团在京中,杀之有何困难?但杀人后,互市还谈不谈?这个责任难道要天子担吗?” 说着,面向弘治皇帝躬身行礼,“陛下,臣弹劾新秦伯张昭欺瞒君上,其心可诛!” 不得不说,张升这个切入点找的是非常准确的。站在弘治皇帝身后、刚刚引张昭进来的小太监张忠恨不得出列来一句:“奴婢附议。” 张昭刚刚无视带路的小太监,是因为脑海里在想事情。他这一路都在反复的推敲,这时毫无滞碍的反唇相讥,“那按照张尚书的意思是要把鞑靼人当祖宗供起来!” 接着,厉声道:“煌煌大明富有天下,威加四海。鞑靼使者在我朝京师当街杀人,难道还不严惩?站在我大明的土地上,就要守大明的律法!张尚书,你畏惧鞑靼,连骨头就软到这个地步?” 张升当即给气的七窍生烟。这不是他养气功夫不行。而是“软骨头”这三个字骂人诛心啊!这要是挂在他头上,他日后能被人唾沫星子淹死。怒道:“放屁!老夫何曾说不严惩鞑靼人?” 张昭讥讽的看着张升,“那不知道张尚书的严惩是严到什么程度?在下提一句‘杀人抵命’张尚书就说我其心当诛。” 此刻,不少蠢蠢欲动的人都把心事按捺下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说一句“软话”,就等着被人骂死吧。 首辅刘健皱着眉头,终结两人的争吵,“就事论事!” 今天这个房间中,像英国公、成国公等人可以看戏。他作为执政的阁臣却不能。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拿出解决办法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请继续你的表演 明朝自胡惟庸之后,便不再设丞。明太祖更是明令子孙不准设丞相。敢言设丞相者,杀无赦。然而,明太祖忽视了一个基本的事实,他的子孙不可能都如他一般勤政。权力下放是必然。 所以,经过这百余年的发展,阁臣基本等同于是没有头衔的宰辅。首辅等同于宰相。 是以,首辅老大人刘健开口之后,张昭和礼部尚书张升立即停止相互哔哔。当面拒绝首辅,这很需要勇气的。 张昭不理会张升,当即立断的道:“下官的意见,杀人者要处死,互市谈判继续。” 兵部尚书刘大夏时年六十六岁,须发斑白,身穿正二品的绯袍,腰板挺的很直,不满的开口道:“张昭,不要信口开河。你真以为鞑靼人是野人吗?他们有蒙元的传承。你杀其随从,还想着继续谈判?” 目前只知道是鞑靼使者图鲁的随从纵马撞杀了货郎。具体是谁并不清楚。 但是,任何一个正常国家的使者,都不可能在随自己出使的随从被杀后还继续谈判的。 人有脸皮,国家有国家的尊严。鞑靼人并非是一股没有组织的强盗,他们有他们的典籍、制度。 刘大夏和李东阳互为乡党,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和张昭关系好。他之前还配合着扣押新军营的物资。只是因舆论反转的太快,这个小矛盾并没有公开。 主张战略防御、闭关自守的刘大夏,对鼓吹战略进攻,最终扫平漠北的张昭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张昭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刘大夏并无尊敬之情。他不知道野史中的传闻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烧毁郑和海图的刘大夏那绝对是他的敌人! 一个拒绝海洋的兵部尚书,并且将前人耗费无数心血、人命探索出来的海图、宝船图纸付之一炬,这种兵部尚书、名臣还是赶紧滚蛋为好。 张昭拱手一礼,慨然的道:“刘尚书,弘治十四年在西北大胜斩敌两万余的,是大明!胜利者总要有点特权。而如果鞑靼人不想谈互市,那就不谈! 贸易顺差,商税这都可以补充国库的收入。但是,有些东西是不能拿来交换的! 钱没了可以再想办法赚。但是规矩要立起来。大明当以此案向天下万国警示:在大明的国土之上,要恪守大明律。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皇明混一宇内,超三代而轶汉唐。际天极地,俱是大明之臣妾。臣妾之属,在大明杀人而不杀之,不知其可也。在下也是个读书人,也是要脸的。” 尼玛!刘大夏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老夫不要脸么?压着心里的火气,冷冷的瞥张昭一眼,将这小子在心中打入另册。 张昭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基本上今天准备攻讦他的人都准备罢手。张昭要脸,他们不要脸么?大明不要脸么?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还得接着处理,善后。 很多重臣心中都知道:任由鞑靼人杀人而不处罚,难以向各方面交差。大家只是在犹豫不能继续互市谈判,这有点可惜。而张昭的意见:鞑靼人不谈拉倒。 谢迁走出来,说道:“张昭,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需要你在这里说大话。事情是在你手中出错,便由你来处置。杀人者要偿命,谈判也要继续。” 不要以为讲几句大道理,出了纰漏的事就能摆平。甩锅这种事,内阁里的三位大佬都熟练的很。谢迁直接就是不讲道理,把锅让张昭背着再说。 李东阳笑呵呵的出列,“陛下,臣附议。” 马文升看着张昭笑起来,对弘治皇帝躬身行礼,“老臣附议。”谢公尤侃侃。论胡搅蛮缠的功夫,国朝还是这位第一。你张昭不是挺能的吗?好,请继续你的表演。 刘健也表态道:“此议可行。” 弘治皇帝觉得谢先生有点强人所难,但这最基本的逻辑,事情是在你手上出错的,你负责善后,这有问题?同时,他心里也想让张昭试试。万一成了呢?毕竟当初张昭对互市的贸易顺差和商税描绘的前景很动人。 “可。” … … 东暖阁这里“散会”后,弘治皇帝也没有留张昭单独说话。其余各人心情不一。 像成国公朱辅心情就不甚美丽。谢阁老的意思,张昭要是事情没办好,再追究责任。但是,这个责任相比于“鞑靼使臣杀人”、“兵围驿馆”的罪名就小的多。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脸色没什么表情,心里在骂娘。这个御前会议的结果,意味着他下次见到张昭,最好还是要给个笑脸。 文臣们如张升、刘大夏臭着脸离开。张昭骂人,他们能给好脸色?不出意外,回头小道消息会漫天飞。 李东阳喊住要走出宫殿的张昭,“子尚,随我走两步。”带着张昭顺着人流往文渊阁而去,“子尚,刘东山清修刚介,中实坦易。都是为国事,勿要心中介怀。” 刘东山就是刘大夏。其人号东山。 张昭心道:真是因为没有私怨,只是在国事上看法不同,所以才难以化解啊。想归想,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拱手道:“阁老教诲,学生省得。” 李东阳看似刚才并没有帮他说话。但其实还是支持他的。李东阳让巡城御史李道立带兵把鞑靼使臣的驿馆围起来,这就是支持。张昭心里有数。 李东阳身量中等,其貌不扬。笑一笑,说道:“和鞑靼的谈判,尽量谈下来。小王子不愿意谈,鄂尔多斯万户、永谢布万户未必就不愿意谈。” 张昭道:“学生尽力而为。” 和李东阳叙话完,李东阳回内阁处理政务。张昭从东华门出皇城,带着亲卫们,先到棋盘街后的六部衙门汇合焦芳、王华,一起往南城而去。 … … 南城,崇福寺旁礼部的驿馆中。一行二十余人的鞑靼使团上下正陷入紧张、焦躁中。 怕是肯定有点怕的。新军卫指挥使张昭在草原上凶名赫赫!这个名字,在鞑靼六个万户部的贵族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更多的是焦躁。 驿馆的正房大院中,小王子(达延汗)的长子图鲁咬着牙,听到外面给明廷的军士包围起来,许进不许出,低声吼道:“明人想干什么?” 第三百四十九章 破门而入 “济农…”博尔哈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躬身行礼道:“外面的明人是为街头被撞死的货郎而来。主事的是一位御史,他正在等明廷的决议。” 就像明朝官员很难理解鞑靼的部落编制,图鲁为首的鞑靼使团同样很难理解明朝的官制。 一个正七品的御史带军士将他们围困在驿馆中,他们根本搞不懂这种操作。亦不知道其背后的含义。 察哈尔部的千户合丹愤然的道:“不就是撞死一个贱民吗?要赔偿就赔偿。明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干什么?把我们当做罪犯一样看押吗?” 博尔哈难得理这个蠢货。没错,直属于大汗的察哈尔部贵族在草原上确实可以横着走,高人一等。但这里是明廷。搞清楚地方。 博尔哈再次行礼,说出自己的判断:“济农,这里不是草原。当街杀人,我们并不占理。我们要做好交出扎尔台的准备。明廷的皇帝和大臣们正在商议。而主事的张昭是一个强硬派。” 图鲁压住心中的焦躁,道:“我知道。扎尔台那混蛋马技真是差。但是,博尔哈首领,交出扎尔台,这件事就会结束吗?我们能否平安的回到草原。” 他想要试探明廷的反应,当街纵马。但是没想到明廷反应如此之大! 合丹嚷道:“济农,你别听博尔哈的规划。绝不能交出扎尔台。他是你的亲卫。你把他交给明廷,日后回草原定会被人取笑,如何继承汗位?” 图鲁顿时又有些犹豫。 蒙古的汗位继承,首先需要黄金家族的血脉,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其次,并非一定是嫡长子继承。最终还是要凭各自的实力说话。图鲁若是将自己的亲卫都随意的交给明人处置,回草原后威望必定会大降。 就在这时,驿馆外头忽而一阵人马的喧哗声。继而,图鲁就看到正院中涌进来大批的兵马,为首的一人就上午谈判的主持者张昭。只见他身姿挺拔,神情冷峻。被众人簇拥着而来。 博尔哈赶紧迎出来,远远的就学着中国的礼仪,拱手道:“张大人,你这是…” 他还没走下台阶,张昭就挥手,平静的道:“都拿下。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伯爷!” 众人齐声应喏,声音震的屋檐上的瓦片都在动。 簇拥着张昭进来的众人,不仅仅有焦芳、王华、御史李道立,还有张昭的亲卫王武等人,并锦衣卫千户于永、百户钱宁,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正六品)于鸿观。 随着应喏声,众亲卫、锦衣卫“唰”的拔刀在手,跟着王武、于永、钱宁冲进去。 一帮南城兵马司的军士手拿各种器械,嗷嗷叫的往里面冲。跟着张伯爷做事提气啊。 这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内,鞑靼使臣当街纵马撞死大明百姓的事早就在驿馆这里传遍。刚才这帮军士还在议论怎么处理。张伯爷直接拿出抄家的气势。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博尔哈哪里想到张昭根本不理他,不知道给谁一脚踹到在地,随即就被如狼似虎的南城兵马司军士捉拿。他挣扎的大叫道:“张伯爷,张伯爷,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斩来使啊!” 张昭根本就懒得理他。 片刻之后,二十四人的鞑靼使团全部都拿下。有四名鞑靼侍卫反抗,直接被斩杀。其余的侍卫被捆起来,跪在正院的大厅中,图鲁、博尔哈、合丹四名领头者没有反抗,被围在大厅中。 锦衣卫千户于永兴冲冲的跑过来,躬身行礼道:“伯爷,下官幸不辱命。” 图鲁奉小王子的命令到大明的京师打探虚实,明朝的锦衣卫又不是吃干饭的!自这帮人进入京师就被锦衣卫给盯着的。带队负责的就是锦衣卫千户于永。 此人是色目人,眉骨很高,眼睛深邃。毛发浓密。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他在锦衣卫中以胡姬、小蓝丸两种手段闻名。 庭院里的锦衣卫百户钱宁羡慕的看着这一幕。他刚刚格杀一人。奈何职位不够,出风头的事轮不到他。没见人群中真理报、论道报的两个总编汤玄策、张名尹都在? “做的不错。让受伤的兄弟去治疗。银子我来出。” 张昭迈步走到大厅中。这是一间五进的院落,正厅面积宽敞。张昭身后的众人都跟着涌进来。 看着跪着一地的鞑靼人,还有被南城兵马司的长枪指着的鞑靼使臣图鲁四人,就这四人站着的。焦芳心里禁不住摇头。他虽然没有参加御前议事,但知道朝堂诸公肯定不是这么交代的。张昭这么做,固然是痛快、大快人心,但八成做出格了。 图鲁愤怒的用蹩脚的汉语叫道:“张大人,你想要干什么?你们的使臣到草原上,我父汗以礼相待。你却在羞辱我们。这就是你们明人的待客之道吗?” 张昭瞥他一眼,“我们的使团在草原上杀人了吗?” 图鲁一时语塞。 博尔哈被人踹了几脚,眼睛乌青,抗辩道:“张伯爷,我们可以赔偿。而且,我们没说不交人。你现在做的实在太过分。等面见大明天子时,我们一定会说明此事。” 张昭神情不变,淡淡的道:“本官不需要你们交人,本官自己来捉拿人犯归案。于千户,杀人的是谁?送到顺天府衙去消案,明正典刑。给死者和其家属一个交代。” 于永高声道:“是,伯爷。”带着两个锦衣卫把跪着的其中一名鞑靼人给提走。 一名青年从人群中走出来,向张昭跪拜,哭泣的道:“谢伯爷为家父主持公道。” 张昭点一点头,“不必谢我。谢天子、朝廷吧。”示意王武把这青年扶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站立着的鞑靼使臣合丹仰头大笑,手指着张昭,愤然的道:“姓张的明人,你拿草原上雄鹰的尊严去满足这些贱民。终有一天,我会教你会后悔。” 张昭转过身,看着他,“你威胁我?” 第三百五十章 列强的套路 张昭带着人手,直接破门而入,将鞑靼使团控制起来,将杀人者捉拿走。这一连串的动作对鞑靼人而言就像暴风骤雨一般,被按在地上一顿猛锤,完全懵逼。 而对京中的百姓、士卒而言这真是大快人心! 但,这并非张昭在装逼。而是必要的操作。 在御前会议上,朝堂诸公要他既要维护大明律法的威严,又要把互市谈判拿下来,那就不能按照常规的套路来。 后世列强的套路,了解一下。 先打,再签条约。 … … 合丹非常的气愤。 他堂堂察哈尔部的贵族,被明人拿刀剑指着,眼睁睁的看着麾下的勇士如同弱小的牛羊一样被杀戮,生死操纵于明人之手。他一个有血性的男儿,这如何能忍? 而且,他们是使臣,代表的是大元可汗的脸面、尊严。岂能容忍张昭如此肆无忌惮的践踏? 所以,他大笑,发声,发誓终有一天要让张昭好看。去年战败回草原,他们不是没有总结。新军卫的火器确实犀利,但并非没法克制。射雕手就是极好的克制手段。 博尔哈四十多岁的年纪,脸膛红润。穿着蓝色的布袍,很典型的鞑靼人装束。此时,看着张昭那平静的目光,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张伯爷,合丹那颜不是那个意思…” “闭嘴,博尔哈!鞑靼人没有你这种软骨头。”合丹大喝一声,挺起胸膛,在一帮军士刀剑指着的情况下,直面张昭,慷慨激昂的道:“你拿我们鞑靼勇士的性命去抵贱民的命。这是羞辱。 我们作为使团出使明廷,你肆意闯入抓人,这是羞辱。你拿刀剑指着我们,把我们的随从捆起来,这是羞辱。 我鞑靼六个万户部,拥兵十万。待大汗率兵南下,今日之辱,我一定会向你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张昭没理会叫嚣的察哈尔部贵族合丹,而是看向表情阴沉的图鲁,“图鲁王子,以你们鞑靼人的规矩,一个下位贵族向上位贵族挑衅,该当何罪?” 图鲁本来还在两个下属之间的意见犹豫,他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但张昭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直接把他的侍卫给拿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的脸已经丢了。 图鲁现在的心思和合丹的想法差不多:你别让我回到草原上,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的。只是,他多少还是有点怕死的,没有如合丹那样怼张昭。 这时,见张昭问话,图鲁不得不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可以用鞭子抽打他。” 纵然对明朝的官制不熟悉。但图鲁这些人,没有人会认为新秦伯张昭的身份低于合丹。 一方面是明王朝曾经册封鞑靼的太师阿鲁台。黄金家族不说,确实有骄傲的底气。但其他蒙古贵族,其地位确确实实是低于明廷的。 另一方面,张昭曾经当面击溃鞑靼的可汗小王子。你要说这样的人物,地位比察哈尔部的千户低,那太自抬身价。 张昭轻蔑的笑了笑,道:“那未免太便宜他了。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我大明的百姓是贱民,杀之如猪狗。但是在本官眼里,你们才是。合丹是吧?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和我的侍卫比斗一场。赢了,此事一笔勾销。” 合丹刚才慷慨激昂,嘴炮很叼,此刻是给张昭逼到墙角,阴着脸答应下来,“好。” 在草原上,决斗是很常见的事。他要是退缩了,他刚才骂博尔哈是软骨头,那他也不是什么勇士,而是一个懦夫。 … … 很快,场地空出来。王武活动着手脚,嘿嘿一笑,看着哈丹,把沾血的钢刀耍出几个刀花。 焦芳、王华、李道立、钱宁、南城兵马司指挥使于鸿观、汤玄策、张名尹等人都大致明白张昭的想法。 之前破门而入,杀进来是有理有据。捉拿人犯嘛!此刻,张昭要派人和威胁他的哈丹决斗,自然也是扯一个明面上能说的过去的理由。目的,还是震慑这帮鞑靼人。 图鲁、博尔哈三人聚拢在一起,此刻南城兵马司的军士已经撤到外面的庭院中。他们将捆绑在地上的侍卫都扶起来。至于决斗的结果,根本不用看的啊。 决斗的结果很快就出来。王武只用了两刀就在步战中把鞑靼贵族哈丹给干掉。 尸体很快被拖走。 张昭再次走进客厅中。此刻客厅里的氛围就要“和谐”的多。不和谐的因子,刚刚已经和谐掉。张昭目光环视,图鲁、博尔哈等人都低下头。 张昭满意的道:“杂事都处理掉了。现在我们谈正事。对于和鞑靼开市,朝廷还是很有诚意的。但是鉴于出了这档事,你们是留下来进行谈判,还是返回草原,自行决定。本官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考虑。” 说着,带着焦芳、王华等人离开。 … … 锦衣卫千户于永带着扎尔台前往北城的顺天府府衙销案。围着驿馆这里看热闹的闲杂人等消失一小半。此刻,还有一批闲人在外面等着消息。 等张昭等人走出驿馆,消息传出来,驿馆外是一阵阵的叫好声。张昭带着众人径直离开。 汤玄策看看四周的“百姓”,感慨道:“民心可用啊!” 和真理报是竞争关系的论道报总编张名尹呵呵一笑,“汤主编,别太乐观。张伯爷今天立威肯定是立了。可是这互市的谈判,八成是要泡汤哦。” “呵,张总编,咱们拭目以待。”汤玄策拱拱手,也不和张名尹扯淡,召集手下的记者,一起回城东的报馆。准备明日的报纸。 在驿馆中发生的一幕,消息瞬间往京城各地传去。 焦芳和王华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往棋盘街而去。两人都是翰林出身,算是前辈和后辈的关系。当然,焦芳名声不好。 刚刚一场大戏,充当了工具人的王华微微沉吟着,请教道:“焦前辈,张子尚让鞑靼使臣自行决定去留,这互市谈判怕是要悬了。”朝廷可是要求要把互市谈成。 焦芳六十多岁,模样衰老,惬意的倚在冰凉的马车中,笑呵呵的道:“德辉,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觉得那帮鞑靼人不签一份合约,他们走得了?” 王华多少有点目瞪口呆。还能这样搞?细想一下,这手段张昭还真用的出来。说道:“但是,鞑靼使臣会不会虚与委蛇,回去就撕毁合约?” 焦芳禁不住微微一笑。京中都说王德辉“老实”,今日一观,果然如此啊。指点道:“德辉要知道两点。第一,互市,从来都是北虏所渴望的。第二,弘治十四年的西北之战,是我们打赢了。” 听闻张昭对王华的儿子王守仁特别看重,结婚还特别邀请其去观礼。所以他在王华面前把话说透。 王华有些明白了。 撕毁签订的合约需要底气和好处。鞑靼人能从互市中得到好处,他们撕毁的概率就先降一大半。 而底气,鞑靼人哪里知道户部有没有银子?他们真的想被张昭带兵在草原上撵得到处跑? 张昭这一套手法玩的很溜啊!八成是远出乎庙堂诸公的意料。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中二青年 京城附近聚集着两三百万人。不同的人在京师夜间消磨时光的地方自然不同。 教坊司、法华寺一带自然是热门的去处。美食镇那边近来人气亦很足。 而对于读书人们而言,夜晚的小时雍坊李阁老府中,亦是一个很好的去处。当然,前提是你有资格进去。 本朝李阁老以阁臣身份主持文坛,每天晚上府中灯火通明,酒宴不绝。宾客俱是海内名流、文学之士。 在张昭带兵直接抓捕鞑靼使团杀人者的当晚,李阁老府中的“文学宴会”照例在开。而消息已经传到众读书人的耳中。 中庭前院的一处中等规模的花厅,十几名读书人正聚拢在一起宴饮、谈天说地。一个个的青衫士子,年轻的脸庞,却都是意气飞扬。 正在说话的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眉眼略显清秀,皮肤白皙,穿着读书人的直裰,端着酒杯,神采飞扬的道:“新秦伯今日之举大快人心。当以此例为日后藩属使团来大明的规矩。” 间中一人道:“用修,令尊好法家之言,郁然负公辅之望。你如今也是如是?诸位可知朝廷的反应?” “这不是我等齐聚于此的目的吗?等李兄前来,问他便知。” “嗨!其实等明日京中两大报纸出来,朝堂、京师中的消息自然就都知道。” 叫“用修”的少年喝着酒,慨然的道:“不管朝堂诸公是何反应,在下明日就去新秦伯府投书,求见新秦伯。国朝出了如此英雄人物,若在京中而不能结识,实在是一大憾事。” 这话一出,一帮人纷纷劝解。这年头,读书人和高级武将之间的接触,在士林中并非主流。而且,还会产生一些非议。 酒宴的话题,就此转变。 杨慎,杨廷和之子,表字用修。时年十五岁。去年随父进京。途中所做《黄叶诗》名动京师。李东阳见而嗟赏,令受业门下。并称其为“小友”。 … … 李东阳府中的读书人文学聚会只是今晚京中的一处缩影。张昭一通“猛操作”,别管是否符合朝廷的想法,但确实非常得人心。 而相比于京中各处的欢畅,南城的礼部驿馆中,图鲁等人则是士气低落,商议着对策。 自下午张昭离开,图鲁和博尔哈努力的安抚好惊魂未定的一帮侍卫。博尔哈为人老成,又派人去买冰块、石灰,将合丹的尸体安置好,回头装备火葬。 做完这些事情后,图鲁、博尔哈和另外一名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土默特万户的贵族忽察三人关起门来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京城的六月初正值盛夏,房间里点着油灯,关着门,窗户半掩,更添几分燥热。 图鲁身材粗壮,大口的喝着酒,烦躁的道:“博尔哈,我们还商议什么?赶紧回草原。人都给他们杀了,那什么互市还谈什么?” 博尔哈低默不语,他看得出来图鲁心中有些害怕。纵然图鲁身为鞑靼的王子,年纪轻轻就随着达延汗上战场厮杀,但其真正遇到危险之时屈指可数。 而如今在明人的京师,这可就真是朝不保夕,危若累卵。生死操控于张昭一念之间。图鲁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但这种境况,他博尔哈经历得多了。他昔日在亦不刺首领的麾下就尝过这种滋味。现在回草原,图鲁最多就是威望下跌,不会负责任。甚至还可以把责任推脱到张昭身上。而他的责任可就大了。 他是奉可汗之命,前来和明人谈“互市”。如果就这样回去,他极有可能会被察哈尔部的贵族们针对。他没有做出“业绩”,一个无用的人,大汗会保他吗? 所以,他必须和明廷达成“互市”的协议才能回去。 博尔哈等图鲁发泄了一会情绪,叹口气道:“济农,现在如同丧家之犬回到草原上,我们会被其他人耻笑。张昭虽然杀人,但也算是有道理在手。” 图鲁将酒壶搁在八仙桌上,激动的道:“他还有道理?你听听他说的那些话: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我大明的百姓是贱民,杀之如猪狗。但是在本官眼里,你们才是。我才不愿意留在这里当任人宰割的牛羊。” 博尔哈无奈,如同老父亲看年幼的儿子失态,停顿一会,直白的道:“济农,你真以为我们能走得了?我刚刚派人出去卖东西。门口的军士都还在。张昭说给我们两天时间思考,其实只给我们一条路走。不签订合约,我们根本无法返回草原。” 图鲁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来,暴躁的情绪瞬间消失,深深的吸一口气,“那你来负责谈判。” 博尔哈点点头。 … … 接下来两天和鞑靼使团的互市谈判,张昭并没有参与。基础打得这么好,要还谈不下来就说明低下人办事能力不行呀!而焦芳虽然看起来很衰老,但实际是个干吏。 互市谈判中的两个难题:商税、边贸城市建设资金。商税自然没得谈,而城市建设的银子张昭指示焦芳可以适当的作出让步。 打一棍子,可以稍微给点甜枣。大明毕竟和列强还是有些区别的嘛! 张昭上午从家里出来,没有去南城,而是带着王武等亲卫径直去往新军营中。 经过两个月的奋战,大明皇家银行和真理报社联合研制的印刷机终于制造完成。 研制的地点,自然没在报社镇那边。而是放在新军营这里,内部名称是研发三所。 骑在马上,张昭正想着今天早上赵师爷给他说的事。昨日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经庭日讲官杨廷和之子杨慎投贴求见。赵师爷帮他接待,杨慎就是单纯来表达一下敬仰之情和对他处置鞑靼杀人者的支持。 “明朝三大才子啊!成了我的迷弟?” 张昭脑子里转着,禁不住笑起来。话说杨慎可以算是明朝最中二的二代。他在正德年间看不惯朱厚照,直接辞官不做。他老爹当时是首辅。这算是打他爹的脸吗? 嘉靖年间,杨慎喊出那句震耳欲聋,人民群众耳熟能详的那句话:“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结果自然是很悲剧的。嘉靖皇帝是个小心眼,直接记他一辈子,数次大赦都没他的份。 而杨慎如果不是因为被流放滇南数十年,估计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读书。明朝三大才子,杨慎是公认的博览第一。住持修撰《永乐大典》的解缙被认为是博学第一。几十年后才出生的徐渭被认为是博才第一。 王武见张昭心情不错,控马上前半步,道:“相公,钱宁那小子最近来的很勤。他想要调到美食镇维持秩序。” 张昭笑道:“不管他。” 王武心里便有数,相公的意思是吊着钱宁,继续道:“哦。论道报昨日的报纸又在骂你。” 张昭笑着摆摆手,顺着水泥大道直达新军营。他在想杨慎的命运。 其一,如今皇位未必是朱厚熜继位。至少,他是不会让朱厚熜来当明朝皇帝的。嘉靖,这个皇帝是不合格的。史书都在骂朱厚照荒唐,但翻翻明史,武宗朝的文治武功、民生,真的不如嘉靖年间? 嘉靖皇帝给鞑靼人打到京城下面,生灵涂炭。这真的是怎么都洗不白的!弘治皇帝对外作战那么菜,都没搞出这种事来。鞑靼骑兵打到帝都来了啊! 人家朱厚照可是能把鞑靼打的不敢再深入抢掠的。 第二,倭寇之祸。嘉靖年间,倭寇席卷半个中国。这特么的还能说皇帝合格?天启皇帝这种公认的昏君,都没搞出这种事来。 所以,徐阶在嘉靖皇帝的遗诏中,执笔将朱厚熜骂的狗血淋头。朱厚熜是个聪明人,但实实在在的是个垃圾皇帝。 其二,杨慎要是不贬,估计这明朝三大才子的名头可能就没了。这和苏轼如果不被贬,哪有那么多名篇是一个道理。所以,他回头要不要关照这位中二青年呢? 第三百五十二章 风潮渐起 张昭没把论道报上骂他的文章当回事,但批评他的节奏实实在在的被带起来。 这两天,真理报和论道报都是每日一期,纷纷报道和鞑靼使团谈互市的消息。 本来只是互市谈判,根本没有新闻点。顺天府、北直隶的百姓谁关注这个?但是,张昭让鞑靼使者杀人偿命,这就很具备话题性,激发百姓们的爱国热情。 不过,对于张昭“猛锤”鞑靼使团的操作,京中有许多不同的意见。批评的意见就在于此。 清晨时分,京西青龙镇中的明理书院中,读书声朗朗。正在教室里监督学子们读书的余夫子余籍见到外面的刘家奴仆,交待一声,跟着而去。 因知行白酒商行在青龙镇中设有销售总店,青龙镇这座位于官道旁的京西小镇规模相比于两年前扩张了三成。 余籍跟着刘家的奴仆到镇中的第一名楼:客满楼中喝早茶。雅间中刘家的小娘子和刘二叔正等候着。他们的手边放着两份《论道报》。 叫小二上了早餐,刘小娘子伸手道:“余先生,请!” 她穿着件轻薄的丝绸质地蓝色长裙。这种名叫“碧烟罗”的丝绸,是江南来的货物,名贵非常。她的身高中等,纤秾合度。俏丽的脸蛋上鼻梁高耸,给人一种雕塑般的明丽之感。二九年华的小娘子经过这两年的磨练,越发的美丽。 东刘村的高粱卖的不错,作为张府二锅头的原材料供应商,村中大户刘家又重新发展起来。 余籍也不客气,坐下来喝着清茶,偶尔吃一口道:“刘小娘子,老夫在论道报的文章你应该都看了吧?张昭行事肆无忌惮,是在自取灭亡。 鞑靼使团来京师协商开市,这是使臣。而他做了什么呢?扣留鞑靼使团,威逼他们谈判。这简直是把大明这些年积累的声誉败坏到极致。你看,连东瀛、琉球等国都在报纸上跟着抗议。” 刘二叔不大懂,问道:“余夫子,不是说张昭杀掉了数名鞑靼人吗?这事情不是更大?” 他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虽然连个童生都不是。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还是知道的。 余籍两榜进士出身,致仕后在乡间教书,若非他的侄儿被张昭“毁掉”,若非刘家每次助学的银子给得丰厚,他也不可能和刘家来往。实在太拉低他的档次。特别是这个刘二叔。不学无术,没有脑子,还总喜欢问问题。 余籍冷着脸,硬邦邦的道:“这件事张昭没有做错!如今南口村中张家的私塾兴盛,老夫这书院也开不下去。刘小娘子说的那事,老夫已有头绪。我写一封荐书给你,可以保证张泰平到城西的白马书院就读。只要进了书院,这小子迟早和张昭分道扬镳。” 在报纸上骂张昭,怎么能骂他处置鞑靼人呢?那反而会被京中的百姓骂死。 骂张昭的角度,是他肆意的威压、欺负鞑靼的使臣,这让周边的小国如何看大明?这败坏了皇明的名声,破坏皇明在诸国之中仁义、道德的形象。 这才是重点。士林中,不少儒生都看不惯张昭如此行事。 大明乃是天朝上国,岂能因小利而忘大义?这个大义,就是皇明是周边诸国朝贡的宗主国,行事如此不折手段,往后谁还敬仰你、信服你? 德行、仁恕是王道。霸道只得一时之利,终究不能长远。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刘小娘子起身行礼,轻声道:“谢余先生。” 余籍摆摆手,“老夫不日就要进京办报。日后怎么控制张泰平,那是你自己的事。” 张昭家里办了一个私塾,在这十里八乡中招生,年龄在十六岁以下都收。教的蒙童课业。主要是让学生识字,能读写,再教算术、经济、地理等知识。学制三年,考试结业。为自家的商行培养伙计、账房、掌柜。 他这家书院受到冲击,已经办不下去。这让他和张昭的恩怨再添一条。 他进京在即,和刘家的来往到此结束。那个谋划,是给刘小娘子一个交代。他有所察觉,张昭将来必定要和儒学相冲突。把那小黑胖子引到儒学中,其自然就会和张昭离心离德。 刘小娘子道:“小女子省的。” 余夫子吃过早餐,离开“客满楼”,看着盛夏的上午,那巍峨的西山、这幽静又略显繁华的小镇,心中一时间踌躇、感怀,又充满着对去京师的希望。 他将要借助于论道报的平台,主导这场对张昭的批判! … … 张昭在卢员外,王掌柜的陪同下参观着新军营研发三所。 一台简陋的可以印刷银票的手摇式机器正在摆在水泥、砖头建造的生产台上。 研发三所十几名研究员正在这实验室中等候着。一群人簇拥着张昭进来。 这场面很像“视察”。 主持印刷机研发的研究员上前来给张昭讲解,“伯爷,根据新军研发院的统一度量标准,这台手摇式印刷机可以通过零件组装的制造。印刷银票的防伪技术,主要在银票母版的制造上。” 事实上,大明朝的钞票印刷技术还是可以的。一百年多钱的明太祖就在发行宝钞。所以,纸张、墨水这些技术并不难。不然伪造大明宝钞的人怎么搞? 明太祖还专门指定法律,打击伪造宝钞的行为。所以,这次研制的技术难点是在印刷机上。即超越铜字活字印刷,可以快速、大量、重复的印刷。 最终研制出来的手摇式印刷机,其流程是先制作黄铜雕刻的母版,放在印刷机上,然后在底盘上灌注铅,用冲压的方式形成铅字母版,再添加纸张、墨水,用手摇动转把,一张标准、精美的百两银票就被印刷出来。 当然,这还有改进的空间。张昭看到的现代印刷机,都是一张纸上印制几十张纸币。 等讲解完,张昭对卢奉和王掌柜两人道:“你们俩商量一个可行奖励的方案给这些研究员。接下来,他们继续完善印刷机的研制。等研制的差不多,再转其他的项目。 印刷机以专利的形式授权给国泰商行生产、销售。专利费,按照之前的契约合同由新军技术研究院和你们两家分成。 这印刷机,先给真理报社用上。以后报纸改为一日一期,人手,王掌柜你自己去招募。缺银子和絮雪说一声。” 王掌柜忙应声道:“好的,少爷。” 张昭视察完,就直接带着随从离开,而刚走出四合院风格的实验室,里面就传来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估计卢奉卢员外宣布的奖励让研究员们兴奋。 走在新军营研究院的林荫大道上,张昭微微沉吟着。身后十几名亲卫、长随落后三米远。阳光从树枝落下来,树影斑驳,构筑成不同的图案。 张昭正在想印刷机应用后的事情,这时一名小太监从研究院的大门快步而来,“新秦伯,陛下召见。”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三种人 弘治皇帝召见张昭是为报纸上骂他的事。召见地点在西苑的一处殿宇中。 并没有朝臣在,只有司礼太监萧敬侍奉在左右。表明这是一次私下里的召见。 盛夏的微风带着热浪从穿堂里吹进来。宽敞、明亮的便殿中雕梁画栋,陈设精美,无处不展露着皇家气象。 “张爱卿,论道报上这两天骂你的文章,你怎么看?”弘治皇帝穿着红色的常服龙袍,身材微胖,坐在便殿临窗的位置,微笑着示意萧敬将报纸拿给张昭。 张昭早上才给王武提醒了一声,并没在意。这会双手恭敬的接过萧敬送来的报纸,说道:“臣失礼,先看一看报纸。” 弘治皇帝温和的点点头,拿过旁边小太监托盘里的茶杯,慢悠悠的喝着茶。 如今朝堂上的“公论”,通常是先在报纸上爆发。而不再是由御史们汹涌的奏章开始。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作为执政多年的皇帝,他看得出这背后有人在针对张昭做文章,因而把张昭叫来提醒一下。 礼部侍郎焦芳和鞑靼使臣互市谈判的进度,他这里一直掌握着。谈的非常顺利。他之前在和群臣议事,顺着谢先生(谢迁)的意思甩锅给张昭,真没想到还能这样操作。 事情进展的超乎想象,他很满意。 张昭很快就把两份论道报的头版政论文章扫完,躬身道:“陛下,指责臣鞭挞鞑靼使臣,是腐儒之见。国家与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四周诸国臣服皇明,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皇明的文化向心力,但更重要的是皇明能给他们带去利益。臣斗胆问一句,东瀛有多久没有来朝贡了?” 明史记载,弘治十八年,只有弘治九年东瀛遣使朝贡。所谓道德仁义在这种硬核的记载面前,都会被剥的干净。 弘治皇帝当这么些年的皇帝,早就不是愣头青,不可能给儒生们高喊着“仁义”、“道德”给骗了。年年有小国来朝贡,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事。 皇明需要小国朝贡来彰显天朝上国的气象。而小国们来朝贡,哪一次皇明的赏赐不丰厚? 弘治皇帝倒不诧异张昭在十八岁的年纪能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没和这个本事如何成为他所倚重的大将?他对张昭嘴里冒出来的新词有兴趣。 “国家与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弘治皇帝低声复述一遍,“这话说的好啊。哦,张爱卿,那‘文化向心力’是什么意思?” 我去。说漏嘴了。“向心力”这概念还没出来。 张昭想一想,换一个通用的解释,道:“陛下,就是外邦臣民仰慕华夏璀璨的文化,自然而然产生的认同感。” 弘治皇帝大致能听懂。因为这种人历史上不少。譬如汉武帝的托孤大臣金日暺。他是休屠王子。譬如盛唐时诸多赫赫有名的战将都是其他族人。 弘治皇帝把茶杯放下,笑道:“这个词用的好。报纸上的舆论,你打算怎么解决?” 张昭干脆利落的躬身一礼,道:“臣自会在真理报上反击。请陛下拭目以待。” 他有点明白过来弘治皇帝找他进宫的想法。弘治皇帝是在提醒他要小心应对这次舆论风潮。这份关心让他内心中略有些触动。话中多了几许亲近。 见张昭答应的干脆,锐气十足,是年轻人应有的样子,弘治皇帝禁不住笑起来,道:“好。那朕就拭目以待。你去吧。” 打发张昭走,弘治皇帝在偏殿中坐着沉吟。心中有点期待张昭的“反击”。 要改变当前的舆论,仅仅靠在真理报上发文章,这是不可能的。那帮儒生肯定张昭的话才怪? 那么,张昭的办法是什么呢? 老太监萧敬如同雕塑一般站着。没有去打扰弘治皇帝的思绪。自一个月前的“敲打”之后,他和张昭的关系迅速的疏远。当然,只要张昭还是宠臣,这个关系最终会恢复。 他以皇爷的利益为第一位,问心无愧。 萧敬脑海中的想法一闪而过,转到当前的事情上。事实上,他心中也在思考张昭如何“破局”。 … … 张昭从西苑里出来,骑着马带着亲卫往城东的报社镇而去。 他在新军营研究院中被弘治皇帝召进宫中,来的急,便没有坐马车。这会儿顶着正午的烈日去报馆。弘治皇帝都提醒他,可见事情严重的程度。 张昭刚才大致的浏览了两份论道报,从报纸上看,骂他的人,或者说反对用威胁手段,来达到和鞑靼人签订契约的人主要是三种人。 第一,比较单纯的儒生。他们认为这有违道义,背离圣人教诲,损害了大明在周边诸国的形象。这批人属于天真派。连最基本的逻辑都搞不清楚。 这一类人数量极多。这从历史上儒家搞外交的拙劣表现就可以看得出来。 第二,张昭的反对者。 论道报是什么地方?定国公府、成国公府所掌控的报纸。张昭之前脚踢北海幼儿园(武勋),拳打南山敬老院(太监),这里头的仇怨没那么好化解的。 骂他骂的这么凶,这么频繁,背后没有人支持怎么可能? 第三,为反对而反对者。 尽管京城的报纸才发展不到三个月,已经滋生一批在报纸上写文章为生的文人。骂人博噱头,这项技能很多人会。 其实,这事本朝的御史干的最多。为挑刺而挑刺,为弹劾而弹劾,为劝谏而劝谏。被人学会实在不足为奇。 张昭一路思索着抵达城东的报社镇,刚减缓马速,就见镇中酒楼门口几名熟人正在“接头”。划掉,寒暄。 徐光祚遥遥的向张昭拱手一礼,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张伯爷,这么巧?” 徐光祚的身边是成国公府的次子朱凤,都察院江西道御史吕纪先,论道报主编张名尹,还有一名张昭的熟人:京西青龙镇上明理书院的夫子余籍。 余夫子是张昭蒙学的老师!天地君亲师。徐光祚等人要做什么,不言而喻。那份恶意已是满满的溢出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印刷 巧你妹哦! 张昭知道此时遇到绝对是一个巧合。大热天谁专门在报社镇中的酒楼门口等他?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翻身下马,上前行礼道:“学生见过余先生。” 明朝的世情,天地君亲师。张昭见到曾经的老师余夫子,必须要过来见礼。不然传扬出去名声会非常不好听。 而论道报作为“骂”张昭的人的汇聚地。显然也是要用余夫子的名头去压张昭。试想,连张昭的老师都反对他,张昭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 余夫子六十多岁,头发斑白,沉默的看着张昭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眼底的愤恨一闪而过,转身进到酒楼中。 这并非余夫子素质高。他这个举动,实际上比骂人或者逼问更让张昭难堪。 读书人嘛!这种软软硬硬的手段怎么可能不会? 徐光祚、朱凤两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吕纪先,张名尹两人仿佛没看见,表情古井不波。但可以预见,回头这场面,这两人肯定要当“段子”传遍京城。 徐光祚心中快意,拱拱手道:“余夫子似乎很不待见张伯爷。我就先进去了。” 带着身边的众人一起往酒楼中而去。 张昭和余籍的恩怨不小。徐光祚和张昭的“恩怨”同样不小。张昭前不久接着弘治皇帝的“虎威”,直接把定国公府数代人念念不忘的崛起之路给堵死。 “我们走吧。”张昭给余籍摆一道:打马过来见礼,结果别人连回应都懒得给一个。这热脸贴在冷屁股上的场面其实很尴尬。不过,张昭的脸皮如今算是历练出来,轻描淡写的招呼一声,带着王武等亲卫上马去真理报社。 王武骑着一匹白马跟在张昭身边,马术娴熟,发泄的道:“相公,早知道把这几个王八蛋弄死。免得让他们蹦跶出来恶心人。” 张昭手里握着马缰,目光沉静,摇头道:“小二,他们一个个能有什么威胁?不用理会。先处理眼前的事吧。” 余夫子的“杀伤力”虽然大,但毕竟只是他的蒙学老师,而不是士林中公认的业师、座师。他的业师李教谕。 余夫子旗帜鲜明的反对他威压鞑靼人签订契约,对他的影响并没有到致命的地步。 而徐光祚还是武勋之中的那一套:我弄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实话说,张昭现在的权势还比不了张居正,废不了“定国公”这个爵位。徐光祚在报纸上骂他,对他实质上的伤害基本等于零。他被骂,还是弘治皇帝提醒他的。 这几人混在一起,只能说在如今的局势上,再加上一个砝码罢。但他本来就是要解决此次的舆论风潮,正好一起扫掉。 … … 张昭中午到真理报社,很快就把“反击”安排下去。他上午刚刚参观完的研发三所的两台印刷机先给搬过来。技术人员跟着过来调试,与工匠协商。 在明天六月六日,真理报要发行一万份。 当前真理报发行量四千份。张昭的这个要求直接将发行量提升一倍多。而增加印刷量的武器就是印刷机。 当天晚上,真理报社中灯光通明,所有的印刷工人都在忙碌着。主编汤玄策带着几名心腹在报社中熬夜坐镇。 真理报社的主编其实是王小娘子。且东家也是她。她平日里也在报社中办公。但因为她是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负责真理报头版的汤玄策就是报业圈中公认的真理报主编。 “汤主编,您看一眼样报。” 一名十四五岁的青年从夜间的庭院里走过来,将样报给穿着车间中的汤玄策。 “嗯。”汤玄策三十四岁,圆脸上带着疲倦,穿着青色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接过赵统递来样报。 最近王姨娘又将报纸第二版的编辑工作交给他,他得对得起张伯爷、王姨娘的这份信任。今晚亲自在这里坐镇着。 汤玄策眼睛扫的很快。他的工作不是挑出错别字之类的,而是看报纸文章是否正确、排版。 看完后,汤玄策拿红色的铅笔一圈,签字,准予印刷。 主编签字,车间的印刷工作,迅速的开动起来。 一个个的人影,在明亮的油灯下奋力的工作中。两台手摇式的印刷机发挥着无与伦比的作用。 活字印刷技术上没什么难度。真理报原来的印刷方式,用木活字排出版面,然后一份份的印刷。时间耗费在用木活字排版上。 譬如,真理报要印刷4千份,不可能一个版面只做一个印刷板,要制作二十几个甚至更多的印刷板。而且,木活字印刷过程中损坏,还得立即更换。这影响到印刷效率。 印刷机本来是印刷银票用的。现在被改良一下用途。用铜活字排好版面后,不用它去印刷,而是在印刷机的底板上灌注铅,用铜字冲压,制造出铅字印刷版。 本来,印刷机的设计,到这一步就直接手摇印刷就可以,可以进一步提高效率。但因为目前只有两台印刷机,所以直接把铅字印刷版取下来印刷。 随着大量的铅字印刷版被制造出来,这印刷速度飙的飞快。 汤玄策看着车间里流水线上,一张张沾染着墨香的报纸被印刷出来,然后在流水线尾端被招收的女工四张一份的叠起来,再由小拖车运走。满意的笑起来。 汤玄策看看手里的报纸,头版头条是张昭的文章,“明天就以伯爷这篇雄文为号角,让论道报上的那些货色看看咱们的力量。” … … 六月初五的清晨七点许,徐光祚、朱凤几人纷纷汇聚到位于报社镇的论道报社中。 两家报社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两千米。一个在官道南,一个在官道北。 窗明几亮的四合院报社办公室中,徐光祚请朱凤、余籍喝着茶。今天的真理报已经放在桌几上。 吕御史要去早朝这会儿还没过来。报社主编张名尹还在统计今天的各项数据。报童们大约早上七点半左右会陆续的返回到报社中,带来最新的销售数据。 朱凤拿着真理报,扫过张昭的文章,呵呵笑起来,他最近心情比较好,“张昭这是气急败坏啊!写这种小白文来骂街。余先生,你怎么看?” 张昭的文章是白话文写的。主要观点是:国家与国家之间讲利益,不能为了区区天朝上国的面子,就放弃国家利益。 余籍模样悠闲的喝着茶,道:“圣人教诲,当行王道。哪有以霸道行事可以据有天下的?楚霸王神勇盖世,最后如何?张昭一派胡言。” 徐光祚就笑起来,“我们正愁没靶子,张昭就送上们来。还请余先生出手,批驳张昭的观点。” 余籍矜持的点点头。 房间中充满着欢快的气氛。 就在这时,张名尹一脸晦气的进来,焦躁的道:“世孙,出大事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竞争不过 四合院正房隔开的“办公室”中,几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一屁股坐到椅子中的张名尹身上。 徐光祚惊讶的扶着木椅扶手,道:“张主编,出什么大事?真理报上的文章我们都看了。张昭的白话文也就那个水平。” 朱凤、余籍两个神情不变。这话说的在道理。张昭署名的文章又怎么样?本来就是在骂张昭。他的身份对目前的舆论风潮起不了作用。知道论道报上发文的有多少御史的小号吗? 张名尹接过文员递来的温茶,一口喝掉大半,喘着气道:“世孙,不是张昭的文章。那只能算引子。真理报今天一反常态,据统计发行不下8千份报纸。” 真理报日常的销量在4千份上下浮动。论道报的日销量在1800份左右浮动。因为改成了日报,这是近期骂战导致报纸销路变好。由每三日一期改为一日一期,本来是达不到这个数据的。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京师中能看报的只有这么几千人。 想想看,京师内外的衙门,光是大朝时官员都有两千多人啊。再加上各衙门里的吏员呢?至少要翻五六倍。以宛平县衙为例,官员就四个,吏员朝廷给的标准是四十。 这还不算官员自己请的幕僚。 官吏之外,再加上京师里的读书人、落魄文人呢?国子监里的监生都有近两千人!再算算顺天府这下辖的县学、府学学生,加起来怕有一千多人。 同样的,这还没算京师附近各书院里的学生,以及落第的童生。别看童生写八股水平不行,看真理报、论道报这种半白半文的文章基本没有问题。仅仅是顺天府的童生,弘治十四年的府试,参考者就有近千人。 而且,近段时间因报纸发展,陆续涌到京师谋生的文人也能个这个总数添个两三百人。 还有京中的权贵、宫中的内宦、妃嫔呢?别以为武勋就不认识字。成国公朱辅现在和儒生都差不多。 还有来京师经商的商人呢?商人未必识字,其随从、账房必定是有人识字的。 真算起来,搞不好京师中识字的人口都有两三万人。这全部是报纸潜在的读者。 张名尹自己估计,报纸销量上不去,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印刷成本。卖得越多,亏得越多。第二,因在报纸不是一次性用品,可以重复使用。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第一时间看报。两文钱也是钱。可以买两个大包子或者吃一碗面。这不好么? 所以,只要真理报敢印,八千份报纸消化起来不难。 徐光祚最近几个月就在管报纸的事,对里面的门道很了解,沉吟几秒,道:“那真理报都卖出去了?” 张名尹无奈的点头,“根据报童们反馈回来的信息,真理报那边卖的七七八八。以京中的识字人口数量,八千份报纸肯定能卖得出去。” 徐光祚的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好看。这就意味着真理报在舆论上的声音突然大了一倍!他们的谋划怕不是要完蛋。 朱凤脸上的笑容消失,把茶杯搁着,表情沉重,“张主编,真理报这是不计成本提高发行量。咱们的报纸一日一期,最多能印刷多少份?” 张名尹叹口气,介绍道:“朱二爷,现在报纸是一日一期,这就决定印刷时间最长就是晚上十个小时。论道报全力以赴,印刷量估计能提高到五千份。” 朱凤右手砸在左手掌心,道:“那就印。”他不怕亏本花钱。 张名尹摇摇头,“比不过的。我来之前派人去真理报社打听过消息,真理报用的印刷机。只要张昭愿意,他明天就能印两万份出来。而且,我们印刷五千份报纸出来,未必竞争得过他们。真理报本来就比我们卖得好。” 朱凤的心气一下子给搞没。 余籍余老夫子这会矜持的表情消失,皱着眉头。理解着他听到的消息。 第一,真理报不计成本,提高印刷数量,且都发行出去,说话声音大。 第二,论道报竞争不过真理报。 那现在怎么办? 余籍的心情顿时变得非常糟糕。他来京师才爽了两天吧? … … 徐光祚等人并不甘心失败,第二天紧跟着真理报加大印刷量,但是并没有销售出去。 同时,张昭搞出一个新的奖励活动,在各衙门、街市聚集处、坊中招募读报人。只要肯在人群聚集的地方读报给不识字的人听,每天的真理报都是免费,外加五十文钱一天的工钱。 真理报上的论调很快就压过论道报。 在论道报上用笔名“苦竹”发表文章的作者,被骂得狗血淋头。这不仅仅是报纸上骂,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痛骂。 这是很正常的。你讲天朝上国的气度,把东西大把的赏赐给小国,这百姓能理解得了才怪。国库的银子不都是我们交的?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而张昭逮着鞑靼人猛揍,逼迫他们签订有利于大明的互市条件,这能有错? 张昭的白话文水平并不见得多高。白话文也是讲写作技巧的嘛!这从大家的高考语文作文评分就可以判断的出来。但是他写的白话文,很有利于传播啊。 那些读报人读一读,大把的民众能听懂。之乎者也的扯一通,鬼听。 六月十日,经过数日的磋商、谈判,鞑靼使臣决定和大明签署互市的协议。其中包括承诺缴纳商税。 宣府作为互市的试点,一改常态,准备在长城外建立一座贸易城市。这种城市的建设费用,将由明朝出。 “伯爷,请留步。” 负责谈判的博尔哈在礼部门口,恭敬的行礼,带着使团告辞离开。他们明天将在大朝会上得到加盖宝玺的契约,并带回草原。 这段时间,和礼部谈判的是博尔哈。王子图鲁都缩在南城礼部的驿馆中。 张昭点点头,目送走博尔哈,转身邀请道:“诸位,我们去棋盘街中喝一杯,算做庆祝。” 焦芳笑呵呵的道:“伯爷,久闻美食镇中知行酒楼有四大名菜,要预约才能尝得到。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伯爷请我们去尝尝。顺便为伯爷贺喜论战大胜。” 奏章刚刚已经派人送往内阁,不会耽搁。至于说中午喝酒,下午翘班,这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这是个事吗? 谈判结束,王华、柳渊几人都是心情愉快,纷纷笑着附和。京中舆论风潮如今已转变,基本都在骂那种“让利”的论调。 张昭笑道:“那就去美食镇。”一起坐马车,横穿棋盘街,准备前往城东的美食街。 棋盘街这里是商贸繁华之地,透明的单向玻璃还能看到一名读报人正在茶铺处摇头晃脑的讲解。一帮闲得无聊的百姓聚拢在他四周。隐约听到声音传来。 “论道报吃里扒外,为鞑子说话。” “苦竹傻逼。” 王华禁不住摇头,“这些市井之言,略显粗鄙。” 张昭微微一笑。据悉,“苦竹”就是余夫子。 第三百五十六章 庆贺 张昭日常使用的马车由四匹骏马拉动。装着单向玻璃,马车内的环境宽敞、舒适。再放着冰块降暑,夏季出行并不算难受。 张昭邀请焦芳、王华、柳渊三人坐马车同行。其余的亲卫、吏员、各人的长随或是骑马,或是坐马车前往城东十里的美食镇。 马车先出正阳门,再折向东面,避开崇文门南的商业市场,顺着城东八车道宽的水泥官道直抵美食镇。 美食镇入口是一座牌坊。类似于现代高速路下来后“x县欢迎你”。这个牌坊的北面就是美食镇的管理委员会。负责镇中各种事务的处理。包括不限于:缴税、治安、裁决等。 张昭的马车从美食镇入口过去,在管理委员会三层楼东侧的办公室中,一个身姿挺拔的侍女手里拿着报纸,正好看到。张昭马车后面跟着十几名亲卫。十几匹马跑起来,声势很大的。 “小姐,张伯爷的马车刚刚过去。估计是去知行酒楼吃酒。你去不去见他?” 陈夕凤穿着轻薄的丝绸长裙,白底水粉色绣花。勾勒着她曼妙丰盈的身姿。她正坐在房间中的檀木椅中,喝着加冰的绿豆汤,十根手指的指甲涂成红色。 一头青丝盘起来,头戴金凤金簪。俏丽白皙的鹅蛋脸,丹凤眼水汪汪的。二九年华的小娘子,妩媚无端。 陈夕凤没好气的白自己的俏丫鬟浮萍一眼,道:“我见他干嘛呀。快念报纸。” 屋里另一名俏丫鬟穿着掐牙背心,对襟褂子,低头吃吃笑着。小姐这是“恼羞成怒”。明明心里想的很,却不好意思。那美白的方子可是天天用。 浮萍可不大怕自家小姐,嘀咕道:“小姐你发展美食镇有功劳嘛。在他面前表功有什么?”在陈夕凤明艳的丹凤眼瞪她之前,赶紧念起真理报上张昭的文章。 陈夕凤的容貌、风情、才华都是一流的水准,但她不识字。美玉微瑕。 浮萍站在窗户边,念道:“那些高声叫着天朝脸面的人,是什么人?是读了圣贤书的人。换言之,他们是不缴赋税的。国家养士一百余年。这些人就学会慷他人之慨。 这不仅仅是不要脸,他们连屁股都不要了。朝廷的赋税都是大明百姓所缴纳。圣人说,民为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些人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咯咯…,骂的好。”陈夕凤倚在木椅中咯咯娇笑,花枝乱颤,慵懒又妩媚,风情美丽。 浮萍没好气的白自家小姐一眼。 … … 美食镇分区,占地约两千亩。而镇中的美食街呈一个“井”字形。知行酒楼就在西北的那个十字路口。 张昭几人在知行酒楼二楼要了间临街的雅间,边吃边闲聊着。 快到中午,美食镇中人气颇高。不时的能见到一些穿着短褂的青壮过来吃饭。这些青壮都是附近府县来京中打工,为美食镇的娱乐区搞建设的工人。 建设公司的建筑队伍早就分成三波:张昭的新府邸建设、美食镇外的球场建设、美食镇东南方向一里处。 因谈判落定,京中的舆论也转过来。此时张昭心情轻松,要酒菜后,慢慢的品着。最近真理报直接印刷两万份,把论道报打的找不着北。 但这应该差不多到极限。等“骂战”完,销量肯定会回落。京师两三百万人口,识字人口也就这么多。报业想要大兴,还得等基础教育的成果。 京师职业技术学院目前已经在招生。这不同张昭在南口村办的私塾。也不同于新军营初级学堂。这里培养的是产业工人。确切的说是印刷工人和纺织工人。 其主要作用就是扫盲,并能够进行简单的读写。学制为一年。学费目前是免费,但毕业后要在指定的工厂中干满三年作为对学院的补偿。当然,工作期间工资照付。 第一学期招聘的学生数量为500人。年龄最小为十五岁,分男女班。张昭可不想招十六岁以下的童工。这有一点矫情。按照明朝的情况,他把招生年龄设定为十二三岁最合适。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劳资。如果有这么一个免费养儿子的地方,大明的百姓肯定会踊跃的送孩子过来。而女孩,以明朝的世情,十五岁嫁人的大把。 但是,张昭终究是一个现代人。别人招不招童工,他目前管不着。他自己的工厂还是要讲究一点。 京师职业技术学院在真理报上打广告后,目前已经招满。男生约450名,女生约50名。还有一大批人排队等着进来。盖因真理报、论道报两家报社的印刷工人月薪不低,比种地强。 这座学院,将来比张昭之前创办的私塾、新军营初级学堂对明朝社会的冲击要大得多。 张昭想到这里,内心里推敲着。这时,焦芳吃着糟肉,看着楼下的市井景象,感叹道:“美食镇越来越繁华啊!以后礼部对外的谈判,要都是伯爷这样谈,那可轻松得多。” 鸿胪寺卿柳渊借过话头,奉承道:“焦老大人说的是。下官先在这里恭喜伯爷。” 大明朝虽然文武殊途。而且存在着一条鄙视链。但是,鸿胪寺卿也不是什么清流职位。柳大人拍拍张昭这个当朝红人的马屁,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张昭笑着举杯,和三人共饮一杯,道:“现在还早。咱们几人要论功行赏,得等鞑靼使团回到草原后,税务司开始收税后。大概要到八月份去。” 几人商业互吹,说着朝廷论功行赏会派官位,还是其他。而后,张昭问王华道:“王学士,东宫近日在做什么?”他最近有点忙,差不多小半个月没见朱厚照。 王华一脸无奈的表情,也不好明说,道:“东宫前些日子在宫里胡闹,被陛下责罚。正被杨学士督促学习。” 张昭笑着点头。这几天事务繁忙,没顾得上小朱同学。等明天大朝会后要去见见朱厚照。看看他最近的情况。 … … 六月十一日清晨,弘治朝的百官在奉天门进行大朝会。 鞑靼使臣要在朝会中接受朝廷颁发的旨意,将两国的互市协议带回草原。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朝会 晨曦的光辉洒落在紫禁城的红墙朱瓦上。金水桥前静悄悄的。 奉天门下文武百官伫立。监察御史整顿着早朝的纪律。城楼下锦衣卫大汉将军林列,锦旗招展。 张昭并非第一次参加大朝会。之前鞑靼使臣来的时候他就参加过一次。 穿着绯袍官服,头戴乌纱帽,安静的站在武班之中。 稍后,净鞭三响起来。弘治皇帝的仪仗出现。 张昭跟着阁臣们向弘治皇帝叩拜行礼。 “平身!” 张昭的位置距离弘治皇帝还是比较近的。话说他年纪虽只有十八岁,但以他在弘治皇帝面前的地位,外加手握雄兵,武班中除开几个都督,谁敢站在他前面? 明朝的朝会班次,皇帝身边有司礼监、近臣,下来就是大学士。明朝惯例是三人,位居于百官之首。文左武右,分列两班。 注意,大学士下来的文臣,不是六部方阵。而是翰林院。神奇不神奇?这就是大明的词臣们!储相那不是白叫的。 武臣这边,站在张昭前面的是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镇远侯顾溥、武安侯郑英。保国公朱晖照例请假。他没脸来。接下来就是新秦伯张昭。 换言之,张昭位列大明武勋集团中的第五位。按照昨天礼部侍郎焦芳、柳渊他们商业互吹的说法,张昭接替保国公朱晖,领右军都督府都督是迟早的事。 早朝依次进行着。 明代的早朝到弘治年间,早就是摆设。属于认认真真走形式。奏事的内容,弘治皇帝是照例处置。 充当朝会背景工具人的张昭心里双眼无神,心里想着城楼上的声音有点小。没有扩音设备啊! 听闻洪武年间,这种朝会在刮风下雨时还要办,准许朝臣们带斗笠。现在是盛夏,清晨参加早朝还好。要是冬天,这可真就够要命的。他在得到爵位面圣时,向弘治皇帝把早朝辞掉正确无比。 话说,电视剧里面总是拍大朝会在宫殿里面,这有点假啊!其实,挪到宫殿里面开会不好吗? 弘治皇帝天天在城楼上吹风,早逝跟这个有没有关系?这属于越勤政死的越快。 张昭思维发散之时,朝会的流程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同时,别人也在观察着他。 首辅刘健奏事结束,回到班列中。视线斜着看过去,正好看到张昭神游天外的表情。心里禁不住叹口气。 他十八岁时再做什么呢? 本来谢于乔“甩锅”给张昭,这件事难度是非常高的。至少如果按照赔礼道歉的路数,鞑靼人这份协议不会签的这么痛快。张昭直接把鞑靼使团猛揍一顿,事情就谈下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别管报纸上怎么骂张昭的操作,他这个首辅心里还是有数的。这是对国家有利的做法。 谢迁一直在闭目养神。他在等早朝的流程走到他这里。当日“甩锅”给张昭是他的提议。那张昭把事情做的好,自然还得他来做做总结。心里不痛快啊! 他对张昭的意见,起先是张昭进东宫,把东宫太子给带歪,他有针对的意思。现在则是因为张昭蹿起来太快,大明不再需要另外一个英国公张辅。 这是文官和武勋之间的争斗。 礼部尚书张升看着斜前方的张昭,心中愤懑、不满。 按照他“不平则鸣”的个性,张昭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早就想弹劾,奈何因为张昭的权势,不得不稍做退让。然而,张昭在御前骂他“软骨头”,让他极其的不满。 最近论道报上骂张昭的文章,有几篇是他捉刀的。但舆论竟然就这样翻过去。真理报阻塞言路!要查。 兵部尚书刘大夏沉稳的站在班列中,须发皆白。 他历任两广总督调兵部,心性自非常人可比。他对张昭鞭挞鞑靼使团的做法很不以为然,对张昭即将收获赞誉不赞同。焉知,这日后不会成为两国再次交战的导火索。他并不想再起刀兵。 自上任兵部以来,他面临的情况,触目惊心啊!大明到底还有多少能战之兵?搞不好就只有京中这三四万精锐,再加上九边的边军,总计在十万左右。 偌大的国家,这点战兵如何能行? … 李东阳奏事完毕,谢迁闪出来,启奏道:“陛下,鞑靼使臣来京多日。就互市商谈,今已经协商完毕。请陛下赐予文书,遣鞑靼使臣北归,早日开市。” 弘治皇帝道:“准奏。” 锦衣卫大汉将军齐声高呼,传递弘治皇帝的口谕。奉天门城楼下群臣寂静。气氛庄严。 鞑靼使臣图鲁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上前来,叩拜道:“外臣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这要是张昭揍鞑靼使团之前,这跪拜是不要想了。鞑靼可是压着弘治朝打了十几年,就中间被王越弄了一次。 礼部官员把互市的条约拿来,用托盘装着,铺着黄色的绸缎,卷成卷轴。由首辅刘健签名,加盖宝玺。 图鲁跪在地上,接过条约,叩首行礼,“谢大明皇帝陛下恩典。外臣告退。” 开市,确实是明朝对北虏的恩典。历史上写的明明白白,往往鞑靼人寇边取胜后,会要求明朝开市。而明王朝通常会对接受封号的鞑靼部落开市。 这时,司礼太监陈宽拿着拂尘上前两步,尖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秦伯张昭忠勤为国…,赐飞鱼服,提督新军营,兼掌后军都督府。钦此。” 张昭本来在魂游天外,当着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工具人。不想,突然被陈太监点名。 他走出来,叩谢道:“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里还是有点懵。 今天早朝本来是没他的事,但弘治皇帝却“突然”封赏他,直接把昨天在酒楼里和焦芳他们商业互吹的话给实现。他现在成了后军都督府都督。成为明朝武勋中最顶尖的五人,名与实符。 说是突然,其实按照早朝的流程,这绝对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内阁那边李东阳并没有给他通气。 正常情况下,这个封赏应该是要到八月份,也就是确定和鞑靼的互市贸易开始后,这功劳才算落实。对此,他除了说一句“皇恩浩荡”,还能说什么呢? … 奉天门下,文武百官两千余人看着城楼下,百官正中接旨的张昭。 今天的大朝会是宣示给鞑靼使臣看的,也是对互市谈判做一个收尾。而弘治皇帝的赏赐张昭:飞鱼服、后军都督,将近日在张昭身上的争论做了一个结论。 同时,也展示出弘治皇帝某种重要的政z倾向:张昭鞭挞鞑靼使臣,做的没错。 张昭行礼后,站起来从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盛夏的朝阳正刺破云层,照落在他身上。 … … “十五年,鞑靼使来京,纵马杀人。大学士刘健等以昭总领与鞑靼贸易事,议遣昭审案。昭直入驿馆,斥虏使,搜杀人者至顺天府归案,虏使但叩首请罪。时人议之,诽之。然京中百姓俱言昭之功。其时,民心如是乎?帝以昭有功。赐飞鱼服,兼掌后军都督府事。其势乃成。” ——《明史》,张昭传。 第三百五十八章 落幕 赏赐张昭是本次大朝会上的最后一件事。陈宽看到张昭退入武臣班列中,尖着嗓子道:“退朝。” 心中略有些羡慕。 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赏赐天子早就赏赐给他。但张昭在十八岁的年纪,甚至在功劳还没有兑现时,天子就迫不及待的赏赐飞鱼服,提升其官职。这是何等的圣恩? 飞鱼服,和我大清的黄马褂类似,穿在身上属于一种荣誉。这和后世佩戴勋章差不多。当然,大明的飞鱼服,比我大清那傻不拉几的黄马褂漂亮得多。 飞鱼,据《山海经》载:其状如豚而赤文,服之不雷,可以御兵。是一种龙头、有翼、鱼尾形的神话动物。 内廷织造局有专门的织造面料,即云锦中的妆花罗、妆花纱、妆花绢。有款式有:青织金妆花飞鱼过肩罗、青织金妆花飞鱼绢、大红织金飞鱼补罗等。 这是中华文化的传承,织造工艺的体现,天子赐予的荣耀。 … … 张昭退回到武臣班列,就听到散朝。以中华礼仪之邦,百官当然不能是做鸟兽状一哄而散。而是有秩序的离开。 阁臣们先走。 文武百官以顺序分左右跨过金水桥离开。英国公张懋扶着肚子上的金腰带,感慨的笑了笑,道:“子尚,五军都督每月的初一、十五在我那里议事。过两天别忘了。” 这是善意的态度。 张昭拱手道:“下官领命。” 张懋微微颔首,心中感慨的离去。他想起他当年的峥嵘岁月,骑马入西苑,箭出名第一。成化天子令他掌京营。 成国公朱辅没什么表情,对张昭点点头,跟着离开。他这是属于不得不和“同僚”点个头。之前还和他儿子朱凤一个层次的张昭,要和他平起平坐。 这是何等的卧槽! 如果只看到这一点,并不足以令饱读诗书的朱辅“动容”。实际上,张昭已经对他形成了威胁。 以他的年纪,还有成国公府的地位,英国公张懋死后,国朝的军权理当由他来代替天子接掌。他没有对手的。镇远侯顾溥身体不行。武安侯郑英资历不够。 但是,看当今天子对张昭的宠信,功劳还落实啊,就给予封赏。若张昭再立大功,搞不好英国公张懋百年之后,是张昭接掌军中大权。 镇远侯顾溥年纪四十一岁,但是模样非常的衰老。笑着拍拍张昭的肩膀,“子尚,一起走吧。” 他有如今的地位,是靠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他为人清慎守法,没有捞什么。镇远侯府的实力,和那些顶级勋贵不能比。他早早的就把儿子顾新派到张昭那边去做事。 “伯父,请。”张昭客气的道,和镇远侯顾溥聊着顾新在建设公司的表现离开奉天门前的广场。 武安侯郑英摇摇头,和定国公等勋贵们一起往外走。 人群中,安远侯柳景看着张昭的背影,却是眼红的很。他早就听说新军营的事。 张昭捞钱,练兵有一套,打仗他懂个屁啊。如果把新军营给他,他也能打出韦州的大胜来。 … … 六月十一日的大朝会就此落幕。但带来的影响却并才刚刚开始。 第一,张昭在满朝文武面前露面。他虽然感受不到各人的想法,但却算是位列朝堂重臣之列,有博弈的资格。 第二,张昭执掌新军营,实力之强,冠绝明朝诸军。想要投靠他的武将不少。 明朝的武将们,不封爵的话,最高就是正一品的都督。这个都督是指的都督某团营。大部分将领都是总兵、副总兵、都指挥使这个级别。 而现在,张昭可以摆在明面说是明军中的大佬、山头。 五军都督府现在虽然被兵部侵夺职权,凌驾其上,总览全国军事。但虎死架不倒,终究还是有些权力的。诸如:领军作战、军队训练、管理屯田、掌管军籍、推选将领等。 后军都督府分领留守后卫、大宁中卫、大宁前卫等卫所,并领直隶卫所、大宁都司、万全都司、山西都司。 别管那些拗口的卫所名称。看主要地点。大宁卫在哪里?永乐年间的靖难,四哥借宁王的兵。宁王的封地就在大宁卫。 大宁在喜峰口外,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巨镇。统塞上九十城,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骑兵,皆骁勇善战。 永乐元年,废大宁卫,迁往保定。原地给朱四哥送给朵颜三卫当牧场了。朵颜三卫现在时常寇边。 万全都司就是宣府。 换言之,张昭的这个后军都督,辖区是北直隶、山西、宣府的军事力量。 这个职务细究之下是非常有意思的。 张昭不久前和王承裕翁婿俩,把顺天府和天津卫的卫所当试点给改革了。下一步是哪里?北直隶的卫所,现在就在张昭手底下管着。 而和鞑靼人的互市贸易,开市的试点就在宣府。按照张昭的建议,进行贸易的边贸城要建在关外。即原大宁都司、大宁卫所在地。 也就是说,张昭可以考虑把大宁卫重新设置起来!这是他职权内的事。 弘治皇帝和内阁商量后给张昭的这个官职,很有内涵啊! 鞑靼使团的图鲁、博尔哈等人归心似箭,拿到签署的贸易协议后,在十一日的上午就启程离京。礼部安排人相送。张昭、焦芳等人并没有露面。 图鲁、博尔哈、忽察带着一行十几骑和数辆马车出城北,离开京师。马车上是皇帝赏赐的“礼物”。其实,就是回鞑靼“朝贡”的物品。 这一次,礼部可不敢当冤大头,按照张昭的建议,回的是价值千金的御酒,无价之宝的《朱子集注》,玻璃制品、瓷器。总之没有太多实惠的东西。 博尔哈在礼部官员返回后,骑在马上,看着巍峨的京师城墙。心情沮丧又带着期盼。 沮丧是因为,明人如此的强大,他们拿什么去战胜呢? 期盼是他谈成了一个合理的互市协议,回到草原上,是不是能把他的部落再扩大一些? “济农,我们走吧?” 图鲁狠狠的抽了马一鞭子,往草原冲去。和博尔哈的感慨又不同。他充满着畏惧和仇恨。 互市协商的帷幕,徐徐的落下。最终的实施要等到鞑靼使团回到草原上再说。 第三百五十九章 悠闲半日 朝会结束后,张昭本来的计划是要去见见朱厚照,看看这叛逆娃犯了什么错。但弘治皇帝如此赏赐,他再去见东宫太子,那是给某些恰柠檬的人伤口上再洒一把盐。 张昭到奉先殿前的便殿中找小太监给朱厚照说一声:过两日来看你。便返回府中。 闭门谢客不至于,但前来贺喜和拜访的人,张昭都丢给幕僚赵子龙接待。同学李幽都过来帮忙。 京中卫所废除、互市贸易协议签订,回京之后忙忙碌碌这三个月,总算可以悠闲的休息会。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清晨七点许,酷暑的朝阳正驱散着夜间飘荡的清凉。宽敞、明亮的卧室中都有些闷热感。 张昭打着哈欠起床,昨天晚上和娇妻美妾玩的太晚。细节就不必赘述。洗漱后,坐在落地镜子前,由侍女宁瑶帮他梳着头发。 宁瑶是蒋太监送来的侍女。二八年华的少女容颜娇艳、靓丽。身段高挑,站着便给人一种亭亭玉立之感,曲线婀娜,看着赏心悦目。她正手忙脚乱又心虚的帮张昭梳头。 “哎呀。小瑶,我来吧!” 和张昭在落地穿衣镜前并排坐着的婉儿看出宁瑶并不会梳头,起身帮张昭梳头。 宁瑶低着头退开,羞愧的满脸绯红。 “小瑶,这是小事情。以后慢慢学。” 张昭随口安慰了小姑娘一声,看着身后给他梳头的娇妻。明丽娇美,此时正如雨后荷花般盛开,沁人心脾。心中惬意而满足,问道:“婉儿,这次回去住几天?” 婉儿十六岁的年纪,还有四个月就满十六岁到十七岁中。身高差不多定型。白皙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如晨露般明澈、轻快的笑容。拿着木梳,抿嘴笑道:“ 二哥,就回去住几天啊。我和方姐姐来京中快两个月没回去,要回去处理下家里的事。不然会乱糟糟的。” 张昭端坐着,看着头发被束起来,道:“早点回来。我回头帮你在京中再搜罗几份颜真卿的字帖。” 婉儿轻笑,漂亮的杏眼中眼波荡漾,灵动而妩媚,那股还未彻底长成颠倒众生的魅力散发出来,“二哥,方姐姐昨天还说我每天太辛苦。要学你教我的语文、数学,还要查账、管理,练字、学琴、看报纸。二哥,你是不是在养成我啊?” 张昭口里要是有茶水,会直接一口喷出去。这妮子给他教的越来越…明白啊。招手让她俯身过来,在她耳边道:“婉儿,你在我心里已经长大了啊。你方姐姐就是条咸鱼。别理她。” 婉儿点头“喔”一声,笑盈盈的。 张昭握着婉儿的手。 他和婉儿从最艰苦的时光中一起走过来。他又怎么会忘记醒来时,她惊喜的神情,细心的服侍。所以,他一直都在教婉儿各种知识、培养她的三观。 婉儿确实很努力,持续进步着。 相比之下,方晶就“懒”的多。她基本停滞学习。除开协助婉儿管理家务,就是享受着目前的生活。不过,家里的生活在她的操持下确实丰富多彩、品质提升。 张昭对生活的要求其实不高。顶多对美食有要求。要问他如今那家瓷器最好?天下那种丝绸最精美?宣纸何种品质最佳?他多半是懵的。但方晶基本都知道。 两人正温存着,方晶起床,从蚊帐里出来,神情慵懒,容颜秀丽,好奇的道:“相公、婉儿,你们在说什么啊?” … 吃过早饭,在小安镇口将娇妻美妾送走,冯夕夕和宁瑶两人都跟着回南口村。 上午时分酷暑正烈。小镇中两旁的柳树、槐树都是无精打采。热浪蒸腾。 张昭返回到家中,准备再休息几天。 他的目标从没有变。他不希望看到弘治朝之后,明王朝迅速的往深远中跌去。他希望修正这艘大船的航道,让它乘风破浪。如果他都穿越过来,一百年之后下一个朝代还是“我大清”,他岂不是成了穿越者之耻? 那是要被人从棺材里、历史的废纸堆里拖出来鞭尸的啊! 但,宏伟的目标在前,并不妨碍他咸鱼几天。列宁说,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 张昭搬了一张竹制的躺椅在书房中微微眯着,手边放着一壶清茶、几枚糕点。炙热的阳光带着夏日的气息从几扇打开的玻璃窗中闯来。时光悠悠。 张昭都记不得,他上一次享受如此悠闲的时光是何时?大约是读大学那会吧。 身边传来一阵香风。慕容雪穿着淡蓝色的对襟褂子,轻施粉黛。温润如玉一般的大美人。一米六六的身高,身姿丰盈,凸凹有致。她询问道:“少爷,中午吃什么?” “这就到点了?”张昭从咸鱼状态中清醒过来,看一眼书房中的沙漏,大约十一点左右。王小娘子带着两个俏丫鬟去报馆了。中午他一个人吃,随意的道:“慕容姑娘,叫韩娘子随便弄点吧。” 他应慕容雪的要求,没再称呼她为“慕容大家”。 慕容雪螓首微点,“哦,好的。”答应下来,却没有立即离开。她有事想问张昭。 张昭笑一笑,“谢了。慕容姑娘,你每日待在家中不闷吗?我印象中你都不怎么出门。闷就出去转转。” 慕容雪微微低着头,声音轻柔的答道:“少爷,我不闷。像我这样的…人,被赎身出来,都要和原来的地方断绝关系。待在家里,恪守规矩。” 张昭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慕容雪是琴艺大家,是青楼里的淸倌人。但身份是贱籍,张昭对她其实挺尊重的。就像他对她说的:有技艺的人是需要尊重的。但慕容雪在他府中,估计心里很自卑。 慕容雪一鼓作气,顺着话头,抬起头,明亮的眼眸看着张昭,“少爷,你…你会把我送人吗?” 当日,张昭和李婉、方晶、王絮雪她们说起对宁瑶、冯夕夕的安排时,她正好在场。 这些天她在张府里待着不错。张昭待她和气、尊重,夫人尊敬她如老师。她想要留下来。被送走后那颠沛流离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 张昭这才知道这粉腻酥雪的姑娘想说什么。心里吐槽道:你怕是不知道网文的铁律:不许送女。 送就要扑街的。 张昭坐直身体,正色道:“当然不会。慕容姑娘,你们将来想嫁人,或者想离开府里,我肯定不会阻拦你们。你们在我府上做事,相逢即是缘分,我怎么会把你们当做货物一样送出去?” 慕容雪看着张昭的眼睛,数秒后,盈盈的福一礼,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声音带着难言的喜悦,道:“谢少爷。奴家日后哪里也会不会去。” 说着,婷婷袅袅的快步离开。 张昭看着她摇曳的倩影,笑着摇头。倒是想起帮他做事的那只金凤来。差不多快一个月没见着她。她的背影也会如这般美丽的吧? … … 下午时分,张昭正准备午休,大明皇家银行的总经理卢奉来访。 张昭在慕容雪的服侍下,换身衣服,到小厅里去见客。 第三百六十章 银票印刷成功 张昭的习惯,是把商行的掌柜叫做“总经理”。东家,叫做股东、董事长。 就如同现代社会中,首富放个屁都有人说是香的。以张昭此时的地位,他麾下的商号中基本改了称呼。 本来明代社会的商业层级应该是这样的:学徒、伙计、大伙计、掌柜。 上面如果还有总号,那就有:管事、大掌柜。 如今国泰商行内部都跟着张昭的习惯,略作修改。 精雅的小厅中,卢奉一身员外装束,五十多岁的年纪,精明强干。寒暄几句后,笑呵呵的将手中印刷精美的数张银票递给张昭,“伯爷,这是新的银票。你看看。” 印刷机并不是什么技术难度特别高的机器。所以,研发周期其实也不长。这几天的时间,隶属于新军营的兵工二厂已经制造出两台印刷机。 新军营下属的兵工厂专门制造火器。目前分为两个厂。兵工一厂专门制造燧发枪。以及相关的弹药。 明军早就并非单纯的冷兵器军队。永乐年间就有神机营。像十二团营里面:步、骑、神机营是标配。老旧的火炮也是有的。 张昭把兵部的火器工匠全部要来,给明军的火器供应就就由他负责。 张昭把那些老旧的鸟铳,火绳枪全部废除掉,只生产制式的燧发枪。型号叫做:新军i式燧发枪。 明军之前大量装备的火绳枪,因而不能执行排枪击毙战术。只是完三段式射击战术。打完一轮或者几轮战术作用就没有。 换装之后,张昭在西北三镇教授过边军排枪战术,十二团营这边之前归他统辖,这些军队都已使用排枪战术。 当然,他们还不是纯粹的火器编制。 军中的换装,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 兵工二厂则是制造其余的火器。包括火炮、地雷这样的武器。国泰商行把专利购买,在兵工厂下订单,大明皇家银行很快就把印刷机拿到手。 真理报那边还要稍微晚点才能拿到更多的印刷机。张昭已经安排,真理报社准备在天津卫开设分社。 届时,把场地和印刷工人找到位,每日要印刷的样板往天津卫这里一送,直接在天津卫开印。扩大真理报的影响力。 张昭把银票拿到手中,仔细的观察起来。这是两种面值的银票,甚至可以叫钞票。面值分别是一百两、五十两。 明会典中记载着宝钞的样式:以桑穰为料,其制方,高一尺,广六寸,质青色,外为龙纹花栏。 即用桑皮纸为材料,长30里面,宽20厘米。和一张a4的纸差不多。 明朝这时民间还在用宝钞。说起来,略有些讽刺。在宝钞上直接印一个贯,就要百姓当一贯用那怎么可能?现在一贯宝钞只能当十文铜钱来使用。 擦屁股都嫌纸硬。 大明皇家银行印刷的银票大小比宝钞要小,比现在通行的银票略大。和后世使用的人民币差不多。(百元的面值尺寸是155 * 77mm。五十元的面值是150 * 70mm) 这是属于张昭的个人使用习惯。他实在没有兴趣以后拿着一叠a4纸付账。那画面想想就太有喜感。 之所以,没有印刷更小的面值,主要是张昭在考虑防伪、流通等问题。100两银子,在弘治年间属于巨款。能使用这样面值的银票的人,肯定有防伪能力。 否则假钞流通起来,大明皇家银行会被玩崩。 现在明朝货币流通的痛点,不在于有各种各样的白银锭,币值混乱。银庄、钱号就是专门解决这个问题的。 而是在于大额交易时白银太重。数万两白银,就得用马车运啊。还有出远门时携带不安全、不方便。商人、权贵们有异地通兑的需求。 思绪在张昭脑海中一闪而过,对卢奉肯定道:“可以。就按照这样去印制吧。” 卢奉心中一松,笑着道:“好。” 张昭忽而想起一件事来,“老卢,我前些天去美食街吃酒,发现美食镇那边很有些繁华。可有什么缘故?” 大明皇家银行的银票,将会在美食街中流通。这是强制性的。当然,鉴于面值,普通百姓是不会用的,主要是商家们不得拒收银票。美食镇委员会在收税时,也会收银票。 慢慢的走出流通的第一步。 卢奉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大明皇家银行在美食镇中就设有一个分行。神秘的笑一笑,“请伯爷容我卖一个关子。具体原因,这就要伯爷自己去看。” 张昭就笑起来,伸手虚点一下卢奉,道:“行啊。反正我今天没什么事。等会下午去看看。” 他在最初的设想中,是想将美食镇打造成为京城东的中高端商业区。而等美食镇落成后,他再去看时,发现全是餐饮、日常商铺。走的是低端路线。 他也没什么法子好想,只能默认。京师就算整个明朝的中心,但有钱人毕竟是少数。为此,美食镇中的房地产开发都停止,留待日后。 按照张昭的估计,美食镇在建设公司两万多名工人分流之后,其畸形的繁荣就会消失。直到青楼、会馆开业后,聚拢在城东的人气才会慢慢的恢复。 作为吸引客流“重头戏”的教坊司分舵,在一个月之内,连室内装修都搞不定的。少说得半年。要到年底去。 那么,现在情况是怎么回事? … … 中午吃过饭后,张昭带着丁赞,王武两人,轻车简行,和卢奉一起从城北绕到城东的美食街。 午后时分,美食街中依旧略显热闹。沿街各酒楼、酒馆、食档的生意都还不错。 和张昭前几天来知行酒楼吃庆功宴时大略差不多。吃饭的都是穿着短褂的青壮。 偶尔还能见着一些四五十岁的长衫老者。 明代的服饰规矩,衣服越长,越宽,身份就越尊贵。标准的就是明代官袍。 “比不了棋盘街、崇文们外商业街那种京师真正的繁华去处。但另有一种市井生态啊!” 张昭坐在清凉的马车中,感慨道。 卢奉嘿嘿一笑,道:“伯爷,你到前面再看。” 美食街呈一个“井”字型布局。张昭的马车穿过这个“井”字,往东而行,就是原本规划的商业娱乐区。 迎面而来,就是一股喧闹的声浪。 第三百六十一章 金凤 娱乐区这边和美食街相连。街道两边的楼阁、店铺区域,并没有如同张昭设想中的荒凉。当时交付的时候,都是修建一道围墙、划定区域给各商家使用。 围墙里面,什么都没有的。还需要“招商引资”。这事,他负责和焦芳沟通,把教坊司搬一部分来后,便没再管。想来应该是陈夕凤在负责。 现在出现在张昭眼前的是一座座院落打通,水泥制造的楼阁、房屋拔地而起。 可以看到揽客的旗幡上写着“桑家瓦舍”、“赵氏勾栏”、“丰云歌馆”。 张昭带着卢奉、王武几人进去转了一圈。穿着各色衣衫的百姓、士子在此消费、娱乐。如雷的叫好声,咿呀的乐器声,戏曲声,汇聚成一派繁华的市井气息,处处都是流连忘返之人。 “我去啊!搞的这么牛逼。” 张昭心中忍不住感慨。他大致明白他的失误在什么地方。 他印象中,明朝市井中的娱乐是青楼、赌场、戏院、茶楼。大致上就是这三种。所以,他规划时都按照这个路数去走。但,他太小看人民群众的创造力了。 内容还是这些内容,但凭什么形式一定得分开呢?一定得高消费呢?明朝也就京城中搞宵禁。城外并不禁止夜行。所以南城的法华寺胡同那里搞的有声有色啊! 美食镇这里,随着张昭释放京中大量的人口,大搞基建,支付大量的银钱,居民的消费被带动起来。 这些勾栏、瓦舍中通宵达旦的表演着讲史、说书、傀儡戏、影戏、杂技、戏曲等节目。青楼、赌场亦在其中。每家都有特色。吸引着京中百姓前来消费。 因为张昭等人是美食镇的掌控者,这里治安早由锦衣卫千户于永接掌,秩序井然。之前,王武给他反馈,说钱宁想要从南城调到美食镇这边来,他没当回事。原来油水丰厚啊! “有这样的人流,难怪美食街那边总是有食客。这简直连外卖业务都可以发展的起来。” 回到马车中,吩咐去管委会中,张昭对卢奉感叹道,“这里一个月的收入是多少?这些勾栏瓦舍背后的东家是谁?” 卢奉笑道:“这就要问陈掌柜了。估计皇家银行在这里的流水,估算出一个月的消费额不下十万两。” 陈掌柜不愿意在张伯爷面前表功,他却是要帮忙的啊!他和陈掌柜是老相识。陈掌柜在张伯爷面前地位越高,他也会跟着收益啊。 张昭惊讶又满意的点头,“好。” … … 很快就到美食镇入口处的管委会。 张昭由卢奉带着,径直到三楼陈夕凤的办公室。她果然正在里面办公。 还有两个俏丫鬟服侍着她。 “伯爷,卢员外,你们怎么上来了?”陈夕凤笑盈盈的起身迎着张昭。一袭鹅黄色的长裙,腰带系的紧紧的,细腰如柳,身姿曼妙。明艳如花的大美人。 卢奉笑着解释道:“伯爷对美食街的人流有些好奇,我带伯爷来看看。刚刚转过勾栏、瓦舍那边。伯爷赞不绝口,想要了解具体的情况。” 张昭微笑着对陈夕凤点头,“陈姑娘,美食镇娱乐区那里确实搞的非常不错啊。具体是怎么运营的?那些勾栏、瓦舍的东主都有谁?” 陈夕凤看着张昭那温润、明净的眼眸,里头有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心跳忽而有些快起来。脸上笑容不变,招待两人坐下来,吩咐丫鬟们上茶。 然后,挥洒自如的坐在茶几边介绍着情况,“伯爷,具体运营还是你定的策略。娱乐区那边的招商,美食镇提供土地、店铺,税收,治安等服务。 美食街和户部谈妥,采取包税制。税率是二十税一。由我们向商家征收。我和这些商家制定的租金,不是一年多少银子,而是占两成的股份。 这样,只要他们营业额越高,我们就赚得越多。京中那些权贵,哪里肯接受25%的利润都没了啊。在美食镇这里经营的都是些中小商人或者外地商人。 但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些勾栏、瓦舍发展的特别好。为整个美食镇聚拢起人气。这段时间,美食镇一进四合小院的价格上涨到二十五两。” 张昭毫不吝啬的夸奖道:“陈姑娘,干的漂亮。”入股,比收租金赚钱的多。这只金凤果然是很有商业头脑啊。 陈夕凤笑吟吟的,水汪汪的丹凤眼看着张昭,请求道:“伯爷,就只有口头表扬吗?” 张昭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是。我再给你4%的期权。把娱乐区后面那片还未开放的住宅区规划废弃掉,全部改为娱乐区。临近球场那里,搞成酒吧一条街。” 美食镇一共有两千余亩土地,这放在现代的房地产项目中,大约只能开发出一个微型的小镇。放在明代,这个小镇规模也算大的。 以东西走向连接朝阳门和通州码头二十里的官道为分界线,整个小镇分为南北两区。 北区主要是住宅。美食街就位于南区的正中心。而美食街往东就是娱乐区。娱乐区再往东两里的区域,原本规划的是一片住宅区。住宅区过去,就是正在修建的可容纳数万的足球场。 张昭索性就让临近球场那边的区域搞成酒吧街。 “另外,还要注意防火、安全、卫生、身份登记等措施。不能搞成藏污纳垢的地方。从我的收益里面再拿出1%做为奖励,让锦衣卫他们那边尽力。回头我把钱宁调过来。” 陈夕凤喜滋滋的奉承,眼波流媚,娇声道:“伯爷高见。小女子回头一定照办。” 张昭忍不住笑起来,道:“陈姑娘,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远不及你经商的本事。” 张昭进门后,和陈夕凤聊起来旁若无人。卢奉听了两句,这时赶紧借机告辞,“伯爷,我去更衣。”他不知道“电灯泡”这个词,但知道这么个意思。 张昭点点头,起身走到玻璃窗前,招手让陈夕凤过来,远眺着美食镇的景象。 星落密布的院落,繁华的美食街,喧嚣的勾栏瓦舍,再到远处初具雏形的足球场。往东南方向还有正在建的纺织厂。 “夕凤,有没有一种在大地上作画的感觉。正所谓:街道交错纵横,民居鳞次栉比,商铺百肆杂陈,酒楼歌馆遍设,瓦舍勾栏云集,车水马龙。” 陈夕凤站在张昭身边,隔着半米,侧身,仰头仰慕的看着他。这种描绘美食镇远景的句子,她可以想象的出来,但是绝对写不出来。才子总是令人怦然心动啊! 不过,她知道他最大的才华不是文学,而是他正在说的“作画”,而她是这副画作中填充颜色的人。情不自禁的点头道:“嗯。” 不自觉间将她的泼辣收起来。声调里有着轻轻的、柔柔的感觉。 张昭扭头,和陈夕凤明艳的丹凤眼相对,看着她娇媚的脸蛋,读懂她盈盈的眼波中潜藏着的想要说出来却娇羞难言的心语,就像是春天的一个梦。 你爱忘记我,就忘记我吧。就像忘记夏夜的一颗星。 你爱想起我,就想起我吧。就像想起春天的一个梦。 张昭轻声道:“夕凤,陪我喝一杯。” 陈夕凤俏脸顿时就绯红。她知道他想看她喝酒时的美态。两个月前在小安镇张府中的暖阁中,他都看呆。而她呢,愿意给他看。 “嗯。” 第三百六十二章 人言可畏 张昭说和陈夕凤喝酒,其实是喝黄酒。并非是要把这只美丽的金凤给灌醉。 他欣赏的是她仰起脖子喝酒时的美态。 温软的黄酒度数低,在明代时是上流社会必备的饮品。女子都能饮几杯。 陈夕凤的丫鬟将黄酒拿来。张昭和她在窗边边喝边闲聊着。话题随意的瞎扯。 勾栏、瓦舍是经济发展的必然体现。北宋时就有。而且比美食镇这边搞的更繁华。 那个时代的演艺明星都时常在里头卖艺。而百姓进去玩耍,一天的时间就没了。 而等到经济进一步的发展,小资产阶级和中产兴起,这种勾栏、瓦舍肯定会逐步的淘汰。而会转化为更加专业的会馆、戏院、剧院。而非大杂烩。 两个小时瞬间流逝。陈夕凤的侍女浮萍和柳二姐两人点起办公室里的蜡烛,对视一眼,这两个郎情妾意,话题都飘到哪里去?浮萍上前提醒道:“小姐、你该回家吃晚饭了。你和老爷那里说好的。” “哦。好的。”陈夕凤这发现天色将晚,随即意识到她和张昭在一起闲聊,把陪父亲吃饭这事都给忘掉。 还有,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就算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就算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明代十八岁未出嫁很少见),她陪着张昭闲聊一下午,这也是件非常出格的事。 陈夕凤白皙俏丽的鹅蛋脸顿时如同染着晚霞一般,水汪汪的丹凤眼看向张昭。 张昭将酒杯搁在窗台上,微笑着看着她娇羞不胜的少女风情,道:“我晚上回家吃饭。夕凤,你不是说你不识字吗?要不要我教你?我最近正在编写京师职业技术学院的教材。” 陈夕凤眼睛一亮,道:“行啊。那你在那里教我?” 张昭微微一笑,走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在我的书房里怎么样?” 陈夕凤俏脸发烫,难掩羞意,妩媚的娇嗔道:“不怎么样。” 张昭哈哈一笑,道:“明天陪我去看一看京西的府邸建设情况,给我提点意见。” 说着,告辞离开。 … … 盛夏之时,清晨时朝霞万丈,晚间时繁星点点。酷热中仿佛带着一抹清凉,令人总能感受到惬意、舒适。 张昭心里知道这种感觉的由来。因为在最热的白天时光,会有一只漂亮的金凤陪着他度过。 不过,这个节奏在两天后被打破。张昭本来约陈夕凤今天到昆明湖去游玩。但早上接到的却是浮萍送来的书信,“小姐口述,我写的。” 将这没存在感的俏丫鬟打发走,张昭在书房里裁开书笺,阅读起她的书信。 “我与你在京城西郊查看府邸时,被我堂姐遇到。她昨晚来和我说起我的将来。我知道她说的不对。我一个庶女能嫁给谁为妻?只是,我和你同游,若被夫人、絮雪姐姐知道,我没脸见她们。望君勿怪。知名不具。” 张昭将带着花香淡紫色的信纸压平,再读一遍。感受着她的惶然、不安。 前两天确实在京西的郊外遇到陈夕凤的堂姐。她嫁给武安侯府的一个子弟为妻。其府邸就在京西。当时还寒暄几句。这女人,事很多啊!他是不负责任的人吗? 张昭想一想,轻轻的叹口气,将回信的念头给压下去。他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今天的计划被废除。张昭叫起李幽,一起到李教谕府上蹭了一顿饭,拿了最近国子监的学习进度和考试时间。 国子监一共分三个等级六个学堂。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为初级学堂。修道、诚心二堂为中级学堂。率性一堂为高级学堂。 张昭被弘治皇帝特许入学,且不用坐监读书。只需要参加考试。目前是在最低等级的正义堂中就读。 只要在国子监的考试中通过,就可以拿到学分。学分足够后,就可以升学堂。从率性堂毕业后,就可以取得会试资格。 正义堂最近一期的考试在六月底,张昭估计他是通不过的。他的制艺水平惨不忍睹。 当年那个秀才功名,要不是作弊提前拿到考题和大宗师约定好,八成拿不到。 难得张昭过来吃饭,李教谕捻须道:“子尚,你有向学之心是极好的。若有不懂,可以来问我。” 张昭心里苦笑,他哪里有工夫学八股,而且也学不进去啊。但还是感激的道:“谢先生。” 李教谕满意的点点头。 张昭最近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李阁老沟通,之前已经通过李幽了解过天子和内阁让他掌管后军都督府事的原因。确实和北直隶卫所相关。 大宁卫,那纯粹是他想多了。 张昭和李幽在李教谕门口道别。 李幽还是那般模样,穿着青衫,仪态狷狂,拱手道:“子尚,我去美食镇那边看看。” 张昭许了李幽一个娱乐区店铺的名额。那些勾栏、瓦舍最大的地方能有两三千人在其中,日进斗金不是梦。李幽这些时日时常流连在那里,连四海居那里都去的少了。 他的启动资金,是向大明皇家银行借贷的。管理自然是委托给“职业经理人”。他在京中认识许多朋友,找一个经营的掌柜,不在话下。 张昭微笑着拱手回礼,道:“子远,回见。”出教忠坊后,到宫中去找朱厚照。 前两天张昭和陈夕凤在一起,自然把小正太给忘的一干二净。现在,他打算去看看他。 … … 下午的宫中略显寂静。张昭从东华门入宫,在文华殿中找到正在上课的朱厚照。 正殿中宽敞、明亮,热气腾腾。 正在讲课的王华额头上冒着汗。朱厚照本来就是昏昏欲睡,见张昭在门口冒头,眼睛一亮,寻思着怎么请假。 张昭在偏殿里找着陪同朱厚照来上课的太监们。和几名太监们见过礼,谷大用叫小太监给张昭送了一碗冰的绿豆汤,谄笑道:“伯爷,先去去暑气。” 张昭坐在板凳上,喝着冰凉甜甜的绿豆汤,这碗汤里头糖多绿豆少,很符合他的习惯。不得不说,八虎在服侍人上头真心牛逼啊。他最多在他们面前表露过一次。谷大用就记在心里。 张昭好奇的问道:“谷公公,太子最近犯了什么错因而被天子责罚?” 谷大用四十多岁,眨巴下眼睛,苦着脸道:“伯爷,前段时间不是鞑靼使团来京吗?小爷在宫里说,吃羊肉,喝马奶酒,就可以如鞑靼人一样强壮,就可以打败他们。还穿着胡服在西苑里骑马。萧敬那老东西在皇爷面前告一状,皇爷气的拿鞭子抽小爷一顿。” 张昭揉揉眉心。 这真的很朱厚照。 第三百六十三章 教太子(上) 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一生所做的荒唐事,数不胜数。张昭这穿越客是见怪不怪。 张昭琢磨了一下,问谷大用,“新军营这样的纯火器军队足以吊打鞑靼人,为何太子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新军营的排枪击毙战术,强调的是纪律。注重整体的协作作战。个人的武勇被无限缩小。朱厚照怎么还有追求单兵强大的想法? 谷大用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旁边陪着的张永道:“小爷说火器军队消耗太大。需要时间积累财富。他不想等。” 张昭哭笑不得。 果然是叛逆期的小朋友啊。什么事情都要对着来干。 他确实和朱厚照说过,以明朝当前的国力根本无法灭掉鞑靼。新军营现在出塞,打赢一两次大战,于整体战局而言根本没用。太宗皇帝把草原诸部按在地上摩擦了一回又一回,结果如何? 他孙子宣德皇帝把大同府外的东胜卫放弃掉。河套沦为牧场。东胜城都已经是土默特部的驻地。 英宗皇帝搞出个土木堡之变,也先都打到京城来。要不是明王朝出了一个于少保。大明就亡了。 别以为一个新生的、才享国几十年的王朝就不会灭亡。翻翻史书,这种事还真不少见。 明朝要是失去燕云十六州,接下来什么局面看看宋朝就知道。 所以,张昭现在并不追求出塞。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换言之,没有好处的战争,打起来干什么? 他而更愿意让鞑靼人作为外在的压力,督促明朝内部的改革。当然,户部现在确实没钱,并不足以支撑他率军出塞作战。 弘治十三年平江伯陈锐率大军支援大同,以及弘治十四年保国公朱晖率军支援三边,并搜套,耗尽朝廷的仓储。 … 但是,上述理由并不能成为增强单兵战力的支撑吧? 国库积累财富慢,增强全民体质这个工程就不慢吗?这都到了医学、保健、营养学的范畴了。 张永看得出来张昭对这个观点不以为然。但他其实觉得小爷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只是,个中缘由以他的见识,还无法表达出来。 张昭这边闲话几句,朱厚照就已经和王华请假出来,兴冲冲的道:“张昭,走,走。本宫带你去我的地方。我都等你好几天。” 张昭冲文华殿内收拾讲义的王华遥遥的拱拱手。经历和鞑靼使团谈判后,他现在和王华关系不错。 王华苦笑着回一礼,他算是被太子请假最多的“老师”。 张昭笑一笑,跟着朱厚照往宫内走去。 历史上王华最高成就是南京吏部尚书。大明的词臣们,并非个个都能荣登宰辅之位。像王华的升迁路线,就是最典型的“失败者”路线。 先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升迁,积攒资历后升任礼部或者吏部侍郎。到这时基本是人生的余晖,在金陵当一任尚书,基本就是最好的结局。 但,这是一次有他的助力,王华的仕途肯定不止于此。 不知道将王华送到朝堂重臣行列,对王阳明有没有影响?这和杨慎一样,没有正德年间被贬贵州龙场悟道,心学还会出现吗? 这难道是穿越者都有的烦恼? 朱厚照带着张昭、刘瑾、谷大用、张永等人一起前往宫内而去,先到奉先殿前的便殿,继而折向东,穿过宫门,就是一大片空地。这里常常被充作足球场。 而足球场的北端,靠近后宫处,兴建起一座殿宇。这是弘治皇帝为朱厚照修建的宫殿,暂作东宫。 明代的紫禁城,里面的宫廷建筑远远没有填充满。而且,在弘治年间清宁宫就在文渊阁后,这里住着肃孝周太后。日后,这里会当做太子的居所。 目前,太子住在哪座宫殿中完全随皇帝和皇后安排。所在殿宇,一般会以东宫代称。 朱厚照招待着张昭在暖阁中喝茶,说起被弘治皇帝痛揍的事,道:“张昭,你说父皇是不是有错?赵武灵王可以胡服骑射,本宫为何不可?” 张昭心道:你要是我儿子,我也要揍你。哪有一国太子穿胡服的?这不是胡闹吗?还有没有点文化自信? 张昭没有附和朱厚照,而是微微一笑“殿下,随着科技的进步,骑兵迟早要被淘汰的。日后是大航海的时代。其实去年的韦州大战,新军卫的排枪战术,就已经证明属于骑兵的时代已经过去。” 朱厚照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僵住。他知道张昭说的是对的。但是,十二岁的少年,对于战马的喜爱,那是发自内心的。 这就和后世的男人都爱车一样。这个时代的豪车,就是价值千金的宝马。 侍奉在旁边的刘瑾心里一动。呵呵,张昭有点飘了。连小爷的话都敢直接反驳。 未来的八虎之一马永成,站在暖阁的多宝阁边,乐呵呵的和刘瑾对视一眼。两人想法相同。 张昭并没有停顿,继续道:“殿下,你想通过模仿鞑靼人的饮食来增强百姓的体质,这是对的。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朱厚照又给张昭夸一句,情绪变好一些但还有点别扭,出于对张昭的信任,道:“什么原因?” 张昭解释道:“殿下,人体需要摄入大量的肉类才可以健壮起来。这个肉类包括:牛肉、羊肉,鸡鸭鹅,鱼肉,猪肉。殿下,你想通过吃牛肉、羊肉来示范,带动天下百姓吃肉,对吗?” 老朱家的皇帝,对猪肉这个词,其实都有点敏感。像朱厚照登基后还一度下旨,不准吃猪肉。但最终迫于祭祀要用,民间要吃,他不得不自己打脸。 张昭在朱厚照还小时,就时常在他面前说,朱厚照早就听习惯。这算是张昭带来的一点改变吧。 朱厚照连连点头,果然还是张昭理解他,道:“是。就是这样。” 张昭笑笑,“殿下,你在我府里去过,那羊肉汤滋味可好?所以,百姓不是不想羊肉,而是吃不起。这次朝廷和鞑靼使臣达成互市贸易,草原的牛羊会大量的进入中原。价格实惠。 殿下的思路是对的,只是做法上有点小问题。殿下为何不在报纸上呼吁、推荐百姓们多吃肉食呢?当然,殿下先要征得圣上的同意。我想圣上会同意的。” 朱厚照给张昭说的眼中燃起亮光。这个办法他怎么没想到呢?现在可不比以前,他在报纸上实名发表文章,必定会引起天下的关注,推动此事。 “这事是本宫的错。本宫等会就去向父皇请示。” 第三百六十四章 鞑靼之地 朱厚照非常聪明,张昭“拐弯抹角”的给他解释一通,他大致上知道张昭的意思。这件事他确实做的有点欠妥。白挨一顿揍。所以,非常干脆的认错。 只是,朱厚照认错,把旁边侍奉的刘瑾、谷大用、马永成、张永几人给弄的错愕。 这还是逐渐长大的太子吗?竟然还能听得进去劝。要知道,往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啊。 刘瑾本来微微弯着的腰,又佝偻一些,力求正在和太子朱厚照闲扯的张昭没注意到他。 排在朱厚照信任名单的第三位,日后的东厂太监马永成低头看着脚尖数蚂蚁。如果东宫的暖阁中有蚂蚁的话。 伙伴们的神情、微动态,谷大用都看到,心里偷笑。还是我老谷明智啊。 张昭和朱厚照坐在明亮、宽敞的暖阁茶几处闲聊,根本没有留意到“八虎”们的反应,喝着茶,道:“殿下,人体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 补充食物和水,就是维持这台机器运转。而摄入的能量当中,以肉类提供的能量最高。所以,经常摄入肉食的人,再经过锻炼,就能强健体魄。 但是呢,人这台机器,不能光吃肉。光吃肉会损害五腹六脏。殿下,你看草原上的人寿命就很短。除开草原上环境恶劣之外,饮食就是很大的因数。 所以,殿下你别光看到草原上有肉吃的好处,还要看到其坏处。所以鞑靼人需要我们的茶叶去帮助他们的肠胃消化肉食。 单纯的从饮食角度来说,大明是占据着互市的举动。毕竟,我们有其他的渠道可以获取到肉食,而鞑靼人的茶、盐就只能从大明获取。当然,现在青海那片给鞑靼人占领,还未收回。” 朱厚照好奇的道:“张昭,既然草原苦寒,而通过互市就能获取到草原上的牛羊等物资,那为何你还要力主兼并漠北呢?” 明朝的皇帝,除了朱元璋、朱棣爷俩有并吞万里如虎的气魄,其余的皇帝,真可谓“柔弱”。 宣宗皇帝朱瞻基,明穿网文中出现频率较高的皇帝,他手中放弃了东胜卫,致使九边成为防御蒙古人的第一道防线。 这其实是相当奇怪的。按理说,随着王朝的实力积攒,其后的皇帝是要扩张的。 比如,汉武帝,唐玄宗。这两位都是把前代皇帝的积蓄拿出来猛锤草原部落,按在地上摩擦,开疆拓土。 明朝皇帝没有继续开疆拓土的核心观点,就是朱厚照现在说的:草原上并没有利益。 汉唐时丝绸之路繁华,所以必须要打通西域。而到明朝时,东方帝国的贸易其实已经转向海贸。丝绸之路基本报废。 造成丝绸之路报废的原因,主要有三点。第一,进入明中期之后,闭关锁国的保守思想及其的兴盛。兵部尚书刘大夏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当然,也因为明朝的国力衰退,根本无法保证商队能顺利的通过西域。吐鲁番年年来明朝朝贡,不代表路上是安全的。瓦刺、鞑靼控制着这里。 而明朝的商人如果止步于最西端的嘉峪关,那利润是相当稀薄的。 第二,造船术和航海术的发展,海贸逐渐的兴起。别看明朝禁海,但此刻在东南沿海,明王朝和高丽、东瀛以及东南亚诸国的贸易往来很频繁。 别信我大清那帮没卵子的文人写的东西。明朝之强盛,物资之丰富,你以为是说着玩的吗?只是说,海贸的红利,国家并没有享受到。财富都给地方缙绅拿去了。 第三,奥斯曼帝国兴起。其于1453年攻占君士坦丁堡后,继续扩张。十五世纪末,将势力范围扩大到巴尔干半岛、小亚细亚,控制传统的商辂,征收八至十倍的商税。致使商路断绝。 顺便说一句,当前正是奥斯曼帝国吊打西欧诸国之时。当然,过一两百年后,就反过来了。俄土战争不知道打得多热闹。到十九世纪末,奥斯曼帝国更是被人按在地上锤。 在目前的世界地图上,正处在大航海时代。弘治十五年是西历1502年。1493年哥伦布发现新美洲,返回葡萄牙。好望角已经被发现。 … 张昭收回飘飞的思绪,回答道:“因为资源。” 其实,说句玩笑话,能通过互市贸易得到的,为何要兼并其土地。答曰:能抢,干吗要给钱? 这不是张昭耍流氓。而是日后鞑靼人干出来的事。直接在互市中开抢。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丰富的资源。耕种确实不适合耕种。只能放牧。且不说漠北,就说漠南(今内蒙古),鄂尔多斯的煤炭资源都听过吧? 金矿、银矿储量丰富。金矿688.86吨,银48817吨。 漠北更是蕴含着铁、铜、钼、煤、锌、金、铅、钨、石油、油页岩等资源。其中,铜矿储量20多亿吨,黄金储量达3400吨,煤矿储量达3000亿吨。铁矿储量为20亿吨,银矿储量7000吨。 试问,任何一个知道这个数据的人而言,漠南、漠北之地要不要? 张昭并没有去给朱厚照普及工业时代矿产的重要性,而是直接道:“俗语说:地上没有草,地下全是宝。漠南、漠北有大量的金矿、银矿、铜矿。” 张昭经常在朱厚照面前有闻所未闻的话语。两年前,连世界地图他都给朱厚照画了一份,当然是很简陋的版本。解释,当然是古籍上看的。 朱厚照对张昭的话并没有什么怀疑。一听有金银,眼睛放光,招手吩咐道:“老刘,去把世界地图拿来。”有金银,这个理由就足够。 刘瑾转身去拿来一副地图,两个小太监跟着抬来一张书桌。地图在朱厚照和张昭面前的铺开。 刘瑾冲着走到书桌前看地图的张昭笑一笑,很真诚的笑容,凑趣道:“张伯爷,你真是博学。” 他很认真的在和张昭搞好关系。刚才那一幕对他的冲击有点大。不管怎么说,小爷现在还没登基,他确实不宜和张昭发生冲突。 张昭笑笑,注目着简单的世界地图。 第三百六十五章 教太子(下) 在现代社会,任何一个受过高中地理教育的人都能手绘出一副世界地图。 当然,精细不精细,准确不准确,那是要另说。但关键的地方肯定都在。 “大明九边这里的地图比其他地方要精细的多。目前新军营初级学堂中有在教授绘制地图。这主要还是数学的运用。” 张昭手抚着地图,目光落在明长城上。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拿着木尺和铅笔在地图上比划,“张昭,古籍上有没有说金矿和银矿在哪里?” 张昭不负责任的道:“殿下,到时候让工部组织勘探队去勘测就行。届时,要把金矿、银矿收为国有。” 朱厚照听着“国有”这个词一点都不觉得违和,理所当然的道:“这是自然。” 张昭看着朱厚照的尺子比划到和林,前蒙元的帝都,说道:“殿下,和鞑靼人作战,打赢不难。关键是要把草原这块地占下来。关键中的关键,就是人口。 目前大明的人口还是不够啊。要去北美把高产的农作物红薯、玉米、土豆给引进来。” 张昭手指指在北美大陆上。 当前葡萄牙人发现美洲,叫做新大陆。后面才会命名。张昭直接按照后世的习惯拿过来用。 至于说沿用了西方的命名是不是不太好?他回头把地都占了,在命名上小气个什么? 朱厚照早听张昭念叨过这三种高产作物,举一反三的道:“所以,就是张昭你刚才说的日后会是大航海时代?” 根据地图看,海洋远比陆地面积更大。没有大船根本到不了新的大陆。而按照张昭的说法,大明往海上扩张,所面临的压力比陆地上要小得多。 张昭点头,感慨的道:“已经是了。所以,说郑公公是大明的功臣啊。” 根据世界史,现在已经处在这大航海时代。西班牙、葡萄牙、荷兰都将开拓海外。只是明王朝本身就领先于世界,暂时不用害怕追赶。 但后面得动起来。不能搞的人家工业革命时,乾隆在那里下江南。更不能列强称霸时,老佛爷还在粉墨登场。 朱厚照对航海不感兴趣,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海。手一挥,道:“张昭,将来本宫配大将军印,率兵北伐,灭掉蒙古。”手指戳在地图上,“把这漠南、漠北之地都并入大明的版图。使得大明世代不再受蒙古骑兵欺凌之苦。更远的地方和海洋,就交给你。” 他心里还有点数。皇帝跑的太远,皇位估计会没的。 朱厚照放言要亲征漠北。刘瑾几个都没敢出声附和。 盖因,在大明,皇帝亲征十分的犯忌讳。太宗皇帝死于北征回事的路上。英宗皇帝受太监王振的鼓动,搞出个土木堡之变,干脆被瓦刺太师也先捉去。 张昭却没有刘瑾、谷大用他们几个人的担忧,答应下来,鼓励道:“殿下有此雄心壮志是大明之福。臣将来原为殿下征战四方,使大明永昌。” 朱厚照哈哈一笑,兴致盎然,拉着张昭在地图前遐想、吹牛。开局一张图,剩下全靠遍。 时间飞快的流逝。 … … 张昭出宫后,刘瑾带着几个“伙伴”,陪着朱厚照到张皇后跟前吃饭。 他这时才有空出来休息片刻。在坤宁宫外的一间厢房中,刘瑾瘫在躺椅中,腰酸背痛,“嗳哟,下午真是累死爷们了。张昭现在对小爷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啊!” 马永成挑了挑蜡烛的灯花,坐在八仙桌喝酒、吃菜。蒸的稀烂的鸡香气四溢。鸡肚子里头有人参、枸杞、木耳、山药等药材。马永成直接用手拿着鸡腿吃,狼吞虎咽,“老刘,那你说怎么办?今天张昭竟然鼓励小爷北征。这话要是传出去肯定会引的众人声讨。” 刘瑾尖着嗓子道:“这种事不能再做了。之前,咱们干过,谢大学士对张昭印象不佳。张昭对我们没辙。再这么搞,会出人命的。这话烂在你我的肚子里。不许对外传。” 马永成不理解,这么好的“武器”干吗不用?咱们爷们在江湖上的绝技不就是“进谗言”吗?点点头,“我回头吩咐小的们一声。”他们几个太监中,刘瑾的脑子最好使。他不理解,也会支持。 刘瑾躺着叹口气,道:“咱家知道老马你心里想什么。实话说,张昭如今正受皇爷宠信。他在皇爷面前一句话,咱们说不定得被调出东宫。” 马永成悚然一惊,手里的鸡骨头掉在八仙桌上。他们调离东宫,未来的命运就很不好说了。 刘瑾道:“所以,张昭咱们惹不起。不仅是咱们,宫里的大珰们一样惹不起。不过,他也不是没敌人。外朝那些文官们可未必见得多喜欢他。 我看啊,礼部尚书张升就对他很不满。归根结底,还是他这次在报纸上骂读书人骂的太狠。这事,不是皇爷嘉奖张昭就完事,你走着瞧。还没完。” 马永成心里松口气,佩服的道:“刘公公高见。” … … 张昭给朱厚照灌了几碗鸡汤,将他开解好,又灌输了自己的观点,傍晚时离开宫中,返回家里。 此时,婉儿、方晶她们还在南口村没回来。王小娘子和两个俏丫鬟陪着张昭吃过晚饭,到书房里坐着闲聊。 夜间繁星闪闪,盛夏的酷热徐徐消散。书房的玻璃窗敞开,纱窗外能听到虫儿的叫声。 张昭拥着美妾说话,“絮雪,你家夫君我是不是有点矫情?” 秋月和瑶琴两个听得掩嘴吃吃娇笑。 王絮雪穿着浅白色的上衫,搭配着绣花裙。坐在张昭怀里,容颜清艳,有着闭月羞花之姿。嫣然笑着,清声道:“夫君是说凤妹妹的事?她确实漂亮啊。又在你手下做事。有几人能挡得住?等李姐姐回来,我帮你去说?她肯定会同意的。” 她出身于世族。对夫君想纳妾并不反对。而且,这事她早就有预料。 “你啊…,吾妾之美我者,爱我也。”张昭无奈的摇头,道:“我自己和婉儿说吧。” 他从宫中回来后,并没想什么国事、改革。而是想着如何处理陈夕凤的感情。他从未想过不负责。只是事到临头,要给婉儿说,他终究还是有些内疚。 “好了,不说这事。说说京师职业技术学院的教材编写的事吧。要调一批印刷工人过去开速成班。” 第三百六十六章 微澜起 六月十六日,天晴,无风。 弘治皇帝因身体不适再次罢早朝,稍后上午时分在宫中接见大臣。 少顷,礼部尚书张升被萧敬引着到西暖阁中,躬身行礼后,启奏道:“臣近日得闻,真理报将在天津卫中开设分社。在京中日销量有一万两千份。言路尽操于武夫之手。臣请陛下禁真理报。” 张升上来就开门见山,说的非常直接。这和弘治皇帝召见时间有限有关。 不是谁都可以像张昭那样,到西暖阁中能先喝碗绿豆汤,再慢慢的和弘治皇帝掰扯。 真理报在使用印刷机之后,大幅提高了印刷量,而其销售量随着“骂战”的爆发开始逐步的回落,近日稳定在日销1.2万份这个数据。 而且,真理报主编汤玄策正在挑选分选,准备按照张昭的指示,将分社开到天津卫去。 别问张升怎么知道的。国朝的礼部尚书想要知道这点小事还是很简单的。别把正二品的高官不当干粮! 弘治皇帝穿着宽松的蓝色龙袍,腰板挺的笔直,神情疲倦。他早上操劳过度,早朝都没上。 大臣们见皇帝,要求各种礼仪。皇帝接见大臣们,同样是要求仪态的。总不能堂堂明王朝的皇帝,懒洋洋的坐在龙椅上见大臣吧?那御史们知道后,会毫不留情的开喷。 弘治皇帝对张昭的事还是有了解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隔段时间就把消息报过来。诧异的道:“真理报哪里来的银子?” 张昭的新府邸都还是个半拉子工程。还是他赏赐一万盐引才得以破土动工。张昭哪来的银子让真理报去亏损? 这个问题把张升给问住。他哪里知道。愣愣的站在原地。话说天子关注的点是不是有问题啊? 司礼太监萧敬躬身道:“皇爷,张昭近日在美食镇的生意非常火爆。” 弘治皇帝明白过来,也没当着礼部尚书张升的面问细节,温和的道:“张尚书,言路在科道,真理报还把持不了。” 张升当然不可能因为皇帝一句话就罢休。话说张尚书的性格,有“不平则鸣”的一面,同样的也有“小心畏忌”的一面。这从他死后的谥号就可以看出来。谥:文僖。 但是,张尚书可以很明白,弘治皇帝等闲是不会降罪大臣的。所以为心中那不平之气,他无惧皇帝明白的态度,再次躬身道:“陛下,如今报纸大兴。科道奏章已经无法领袖朝中公论。臣恳请陛下封禁真理报。” 弘治皇帝微微眯着眼睛。他想起昨晚太子来见他的事情。 … … 夜晚之时,紫禁城的宫禁落锁。弘治皇帝这时不见外臣,通常是晚饭后欣赏一下歌舞,或者看看奏章,或者和张皇后来说说话,或者画画休息。 偏偏昨晚,他正在看奏章时,太子求见。这倒是一反常态。往常太子躲他都来不及,就怕他问学业。没想到太子会主动来见他。 “宣。” 朱厚照穿着红色的太子常服,从宫外进来,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弘治皇帝坐在书案后,身边就一个王岳侍奉着,伸手示意道:“平身。皇儿夜里来朕这里有何事?” 朱厚照抬起头,平视着自家父皇,大大咧咧的道:“儿臣来向父皇认错。儿臣在宫中吃牛肉、羊肉,和马奶酒是错的。儿臣其实向给天下臣民做示范,多吃肉食有益于身体强壮。儿臣恳请父皇准许我在报纸上实名发表文章,宣传多吃肉食的好处。” 弘治皇帝这下就感到惊奇了,这想自己儿子说出来的话吗?想一想,道:“朕准了。你文章发之前,先拿来朕看一看。莫要丢你诸位先生的脸面。” 他是真怕太子写一篇和张昭一样的白话文发出去,那可就成了笑柄。 张昭作为武将,可以“不学无术”。但是太子必须要“文武双全”。这是必须正确的! 朱厚照有点不耐烦,嘟嘴道:“儿臣知道。文章带来了,请父皇一观。” 王岳将太子的文章接过来送到弘治皇帝的书桌面前。弘治皇帝一边读一边仔细的问这怎么回事。 弘治皇帝不用下场科举,平日里的诏书有翰林们代劳。但这并不代表他文字功夫很差。至少好坏还是分的出来的。而他当了十五年的皇帝,要套朱厚照的话,那还不简单? 一盏茶的功夫后,弘治皇帝就搞明白了。张昭下午入宫,和太子闲聊了一下午。这基本都是张昭启发太子的。心中禁不住有些感激。 他并非是感激张昭启发太子,而是他前几天才抽了太子一顿,父子关系正在冰点。而张昭却很好的“调解”了这起纠纷。太子主动来认错。 他很欣慰。 … … 昨晚的事历历在目,太子的文章还在这里。弘治皇帝准备让司礼太监萧敬帮着改一改,就投到真理报上去发表。 所以… 弘治皇帝看着自己的礼部尚书,还是一副明君的模样,“朕知道了。” 要说国朝的太监们吃饭的技能是“进谗言”,而国朝的皇帝们就有两大江湖绝技。 第一,留中。第二,知道了。 所谓“知道了”,就是表示朕已经听到你说的事情。至于同意不同意,听没听进去,这就要自由心证。 总之,当天子如此表态之后,臣子们就不能再纠缠当前的话题,否则就是“凌迫君父”。 张升心里长叹一口气,张昭这圣恩真不是吹的,低头躬身行礼,“臣请告退。” … … 乾清宫中发生的这一幕,随后就在“有心人”的传播下散开。顺带着传开的,还有美食镇中的“勾栏瓦舍”火爆的消息。 弘治皇帝召见礼部尚书张升。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召见。张尚书在国朝的官位序列中排名连前五都算不上。 但是,为何能传播开?因为一个礼部尚书在“攻讦”国朝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啊! 这消息难道还不够劲爆吗?严重点,甚至可以说文官集团在欺压武勋集团。 张昭很快就接到李幽带来的消息。京中的事情,向来不能之看表面。每一个人背后都是一张网。李东阳托李幽带话,让他务必小心应对,不可大意。 小安镇,张府的小厅中,李幽问道:“子尚,你打算如何应对张升的诘难?” 第三百六十七章 暴雨忽至 李幽二十四岁,头戴黑色的四方平定巾,一袭青衫。装扮的很有富贵气息。只是身材短小,獐头鼠目。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会很好。他也因此绝了正途出仕的心。 李幽捏着高脚玻璃杯,品着加冰的红葡萄酒。 心里思索着张昭的处境。 很明显,礼部尚书张升攻讦张昭,目标对准真理报,这只是一个信号。并不能简单的将其当做一个孤立的信号来看。 试想,在不久前骂张昭的舆论风潮中,被真理报加大发行量一举翻盘心中最郁闷的是谁? 科道言官。 换言之,京中的一些文官们已经发现,京中舆论已经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这就非常危险啊! 所谓朝野自有公论,公论出自学校。而当发生的渠道和途径都被一家报纸所掌握,这谁能忍受? 李幽是才智之士,以他看来,张昭现在最好要退一步。“阻塞言路”这个大帽子是非常吓人的。皇帝都戴不起。戴起来基本要被文官们扣个昏君的帽子。 张昭轻轻的摇着高脚玻璃杯,叹口气,道:“子远兄,你的看法呢?” 他没有矫情的去说,怎么又有事情找上门来。处在这个位置上,自然就会有四面八方的“风”袭来。他现在是后军都督府都督,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李幽道:“子尚,真理报实质上控制着京中舆论。下一步,搞不好就是科道群起弹劾。我是建议你退一步。让论道报发展起来。哪怕是假装给他们挖墙角,送几个好编辑过去。或者,你那个印刷机要考虑卖他们几台。” 张昭笑着摇摇头,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子远兄,烦请你转告李阁老,就说‘我知道了’。” 退,是不可能退的。他仗着先发优势和明朝文官集团对报纸的不了解,占据先手,将其密集的权力之网给撕开一条口子,此时怎么能退让呢? 明朝文官集团的厉害之处,其中之一,不就是舆论掌握在他们手里吗?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他另有办法。 李幽表情微微有些错愕,道:“好吧。”说着,又忍不住劝道:“子尚,不可强来啊!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知道。京师职业技术学院教材编写的事,你费点心。” … … 礼部尚书张升攻讦真理报的事情,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刊登在报纸上。 张昭在办报之初,就和招聘来的监生们约法三章。其中一条就是:不能辱骂、诽谤三品以上的大员。 御前的事,谁敢乱编排?真当锦衣卫和东厂这些鹰犬都是吃干饭的吗? 论道报挖了一大批真理报的编辑、记者,这个约法三章的内容自然也被带过去。 但是,论道报不报道,不代表余夫子不知道。 第二天的上午,余夫子约定国公府的世孙徐光祚在报社镇的酒楼中见面详谈。 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足够消息传播了。据闻今天早晨就有弹劾真理报的奏章递到宫中。 上午炙热的阳光晒的报社镇中鳞次栉比的民居、各种店铺屋顶上冒烟。 如今报社镇这里是越发的繁华。其原因是城东这里人口正在慢慢的汇聚。 报社镇过去一里路就是新起的京师职业技术学院,学生、老师五六百人。这些人都是在报社镇消费。再过去五里许就是美食镇。 而论道报前段时间又扩招进一倍的印刷工人。光是两家报社的印刷工人就不下两千余人。 二楼的雅间中,余夫子拱手道:“这段时间承蒙徐世孙看顾,在下感激不尽。且在这里敬世孙一杯。” 徐光祚早有心里准备,和余夫子喝一杯,道:“余夫子这是打算去何处高就?” 余夫子道:“在下和李空同有旧,准备去他那里的报社共襄盛举。” 李空同,就是李梦阳。这位仁兄和李阁老的名字只有一字之隔,但也是一位很有名的人物。他是明朝前七子中的领袖人物。他们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运动。 徐光祚一听就懂,然后微微惊讶。 他还以为余夫子是和礼部尚书张升的门生走在一起。没想到是李梦阳那帮人。 张昭这又多出一批意料之外的敌人啊! 他其实很清楚,余夫子之前也和他提过,希望论道报与真理报区分开,不要走白话文的路线。要爱惜文字。写白话文成何体统? 但是他遵从已经离开的孟先生的教导,向真理报学习。论道报的文风其实正在逐渐的转白话文。因为这样报纸才有广大的受众啊! 而余夫子这帮进士,显然是不认可这种道理。肯定也是看不起写白话文的人。 徐光祚收起惊讶的神情,笑着道:“那我在这里祝余夫子前程似锦。只是我一个疑问,不知道余夫子是否能为我解惑?礼部尚书张升攻讦真理报不成。怎么李梦阳会开报社?” 他记得很清楚。真理报和论道报都是弘治皇帝亲口允许的。否则,你当通政司的官员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余夫子笑笑,“自有人会在天子面前进言。天子既然不愿意禁真理报,那应当把报禁放开。” 徐光祚明白过来,心里琢磨着。 … … 两三天内,科道言官们对真理报的弹劾奏章就堆满弘治皇帝的书房。 而在天子面前请开报禁的是兵部尚书刘大夏。他直接上奏章给弘治皇帝:细数真理报掌控舆论之弊端,请开报禁。 内阁票拟的意见是:同意。 消息随后就传开。 这其实意味着局势的复杂化。礼部尚书张升攻击真理报,请求禁掉真理报可以看做是信号。而随后文官集团的力量并没有都跟着张升走。 在一片喊打喊杀中,刘大夏代表的是另一个方向。他们主张“削弱”真理报的力量。 在这样的背景中,弘治皇帝宣张昭进宫。 召见地点是乾清宫中的西暖阁。一场忽如其来的暴雨让天地间都变得阴暗。乌云密布。 弘治皇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窗户边看雨,让张昭平身后,道:“张爱卿,你是什么意见?” 他本来是想帮张昭遮挡“风雨”的。毕竟,数日前张昭帮他修复了和太子的关系。但是,朝中的风波愈演愈烈,仅凭着“不表态”已经糊弄不过去。 他想听听张昭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第三百六十八章 君臣论报 暴雨噼里啪啦的砸在琉璃瓦上,再顺着朱红的廊柱流下来。 弘治皇帝在玻璃窗前转过身来,看着张昭。 他御极这些年,朝政总体上还算平稳。并没有大的党争。但自弘治十四年张昭冒出头后,朝政纷争不断。 他并非如先帝那样是一个怕麻烦的皇帝。谁敢制造麻烦,先帝就解决制造麻烦的人。而他希望能解决大明的问题,带领着大明重新走向辉煌。 此心,从未改变! 张昭这两天都在家里编写京师职业技术学院的教材。 他开设这个技术学院的目的是培养产业工人。准确的说是培养报纸印刷工人和纺织工人。 所以,要在一年之内教授给学生的技能是明确的。第一,要识字。能够简单的读写。第二,掌握相关的工作技巧。 难点并不第二点。去工厂实习个几个月,让老师傅带一带,基本都能熟悉,毕竟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岗位。难点在于第一点。南口村张家私塾就有小学教育。学制是三年。 张昭现在要做的是压缩、削减这三年的知识,浓缩到一年甚至大半年之内。 而他在家中编写教材,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在等礼部尚书张升攻击真理报这件事发酵。 所以,弘治皇帝召他进宫问他对这件事的想法。他并没有迟疑,行一礼,陈述道:“陛下,臣以为刘尚书开报禁的提议可行。” 其实,刘大夏提议开报禁,正是他所构思的解决办法。你们御史不都说真理报上阻塞言路吗?行,把这个行业放开。这帽子总不能还继续往真理报头上扣吧? 他前几天和李幽见面,就是这个想法。 他根本没打算“扶持”论道报。而是想把明朝的报禁放开。这样,营造一个看似公平的舆论环境。 但实际上,真理报占据着先发优势,又有他这个穿越者的见识。真理报第一大报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兵部尚书刘大夏的提议,正合他的想法。 当然,他没傻到以为刘大夏是在给他帮忙。这其实说明的是刘大夏、这位弘治三君子,和礼部尚书张升的格局差距。 试问,攻击真理报的目的是什么?最终目的都是要“切蛋糕”,拿利益的。 刘大夏这是直接开始下手分真理报盘子里的蛋糕。而且不和张昭打招呼。说明他心里对张昭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而张升只想着封禁真理报,这没想过当前的情况。看报都已经成为京中各阶层的习惯。没见通政司的邸报都快要停了吗?直接用真理报给天下布政司、府县衙门发过去。 堵不如疏! 刘大夏提出来“切蛋糕”,这和张昭主动“退让”,其中的利益能一样吗? 张昭的想法是:百花(报)齐放,一枝独秀。 刘大夏在奏章中是怎么写的?他要求禁止真理报、论道报进六科廊房抄奏章。另设新报,替代邸报发往天下,以正视听。 换言之,他要把持官方渠道,搞出一份代表朝廷官方的报纸。而把真理报、论道报直接降格民办报纸。 要知道,之前这两份报纸都是弘治皇帝金口玉言同意的,而且皇帝经常看,这两份报纸的第三版都会刊登朝廷的奏章节选。具备一定的权威性。 这是釜底抽薪。刘大夏能成为弘治年间的名臣,水平、手段都是一时之选。 … “哦?” 弘治皇帝略感诧异。他以为张昭不会同意的。或者说,让步不应该这么大。毕竟,掌握舆论权代表着权力。 甚至,他内心里也不愿意同意。真理报掌握着舆论,和他掌握着,有多大的区别? 朝中舆论是掌握在他这个皇帝手中,还是掌握在文官们手中好?这需要想吗? “张爱卿,报禁一开,你有把握能竞争得过其他报纸?京中巨富者不在少数。”弘治皇帝询问道。 以他的看法,目前,创办报纸想要成功,只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即可。而京中从来就不缺乏有钱人。他这个皇帝都算是穷人。 张昭知道弘治皇帝说的是对的。 若干年后,外戚李园修建清华园,花费白银几十万两。再远到崇祯年间,李自成拷打出7千万两白银。所以,不要低估明朝京中权贵们的财富。 但是,报纸的核心竞争力,并不是金钱啊!而是内容。 张昭肯定的道:“陛下,臣有把握。国泰商行的印刷机,臣都打算卖出去。但刘尚书的提议,臣有部分不同意。报业出兴,新生事物需要鼓励其发展。臣希望保留真理报、论道报在六科廊房抄录奏章的权利。毕竟,这两份报纸是陛下允许创办的。” 其实,刘大夏他们想要控制报业、舆论,最好的办法不是和真理报搞市场竞争。而是直接让通政司对报纸内容进行审查。 张昭不待弘治皇帝思考完毕,也没藏着掖着,挑明道:“陛下,从长远来看,报禁一开,必定会有各种奇谈怪论。朝廷日后有设立审查机构的必要。 臣创办真理报时,曾和主编、记者们约法三章。第一,不得损害天子形象。第二,不得宣扬、违背大明的法律、法规。第三,不得辱骂、诽谤朝廷三品及以上大员。 报业新生,现在设立审查机构会损害其发展。但臣请陛下将此三点作为基本的报业守则颁布。违令者查封。” 弘治皇帝执政十五年,张昭一说他就明白。先放任报业发展,然后再立规矩。 至于,报业发展的好处,那不是明摆着的吗?御史言官时不时的上奏章骂他这个天子。谓之劝谏。等报业发展起来后,他的“生存”环境会宽松许多。 事实上,近段时间言官们就很少找他的茬。 弘治皇帝感慨的点点头,温声道:“张爱卿有心了。朕会和阁臣、刘大夏谈一谈。此事你受委屈了。” 弘治皇帝有心为大明做事,励精图治,成为一代明君。但他从来都不是强势皇帝。朝堂重臣刘大夏“摆明车马”,他还是觉得有点棘手的。 而张昭并没有让他为难。直接退让一步,并把报业这个问题说得清清楚楚。更是在报社中约法三章,不得损害天子形象。他内心中岂能没有感触? 张昭把事情说的这么清楚,主要是弘治皇帝待他确实不错。前不久直接将他加官为后军都督府都督。他没必要去坑弘治皇帝。当即,神情略微“惶恐”(演技)的道:“臣不敢。” 弘治皇帝摆摆手,微微沉吟片刻,道:“卿可愿意去宣府负责边贸城的修建?” 第三百六十九章 平北虏策 正所谓,危险和机遇并存。 疾风骤雨忽至。李东阳提醒张昭小心应对。李幽劝张昭退一步海阔天空。 只是,张昭的“退让”程度远比李幽想的更大。当然,他是假退让。报业里搞公平竞争,真理报最终肯定会一枝独秀。 从长远来看,这肯定不行。非政府控制的新闻机构,绝对不能允许其独占新闻市场。但那是将来的事。当前阶段,张昭需要真理报为他的改革发声。 当前,张昭“退”一步,在弘治皇帝面前再次得分。 所以,弘治皇帝有此问。 不要误会。弘治皇帝把张昭从京师中调到边关,并非是“流放”。而是想要补偿张昭。 这是明朝武勋“升级”的常用流程。 明朝的武勋子弟一般是先世袭取得“爵位”,然后到京营或者团营的坐营,接着就是外放领兵。有功劳后调会京师,在五军都督府任职,掌管一部分军队。 张昭现在就已经处在这个阶段。他本来就是军功封爵。 接下来,武勋们就可以通过协助整治运河、代天子祭祀等等务虚的事务来立功加官。譬如加太子太保,太傅之类的官职。以此来提高自身的政z地位。 以明朝的爵位体系,张昭这个食禄五百户且不能世袭的二等伯其实在最底层。 假设英国公张懋现在去世,张昭以这个爵位想要接管明朝的军队,基本不可能。和成国公朱辅根本没得争。声望不足啊! 当然,弘治皇帝只是单纯的想要补偿张昭而已。没想那么远。估计想到这么远,弘治皇帝也不会把兵权都集中在张昭身上。这是皇帝的基本修养。 弘治皇帝是打算等张昭把边贸城修筑起来,等银子运到国库,他给张昭把这个二等伯提升为一等伯。 … 张昭对明朝武勋集团提升的那一套流程并不熟悉,但他知道弘治皇帝并非要“流放”他。应该是有补偿的成分在里面。 但是,修筑边贸城这种小功劳,他要着有什么用?边贸城自有税务司和工部的官员去操心。 张昭脑海中想起接任后军都督府后,在家中沉思时的计划:复大宁卫。 弘治皇帝见张昭沉思,温和的笑一笑,道:“朕与卿君臣私下里闲谈,你有什么想法就大胆的说出来。” 随着弘治皇帝的话音落下,正好窗外有闷雷声传来。此时的召见,弘治皇帝将身边的大小太监都打发出去。这也是表示亲密、信任的一种方式。 张昭拱手行礼,歉然的道:“臣刚刚走神了。臣蒙陛下恩典,掌后军都督府事。北直隶诸卫所尽在臣管辖之中。臣斗胆询问陛下,北直隶诸卫所废除后,这些人口流往何处,边墙内的防务应当如此处理?” 弘治皇帝走回到铺着黄绸的书桌后,坐下来,不动神色的道:“卿说说看。” 弘治皇帝当然不会关注这些细枝末节。他只知道张昭和王承裕两人曾提出废除卫所要因地制宜。但当然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应对自如。 张昭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道:“陛下,北直隶所辖的卫所约数百万人。这些人口都是宝贵的资源。在废除卫所后,不能让他们往中原而去。中原可耕种的土地基本开发殆尽。朝廷应当引导他们前往辽东开垦、定居。 另,去年七月泰宁卫犯境。臣有心复大宁卫旧地,往北剿灭朵颜三卫。削减鞑靼人的羽翼。” 关外的黑土地有多么的肥沃,这基本不用说。而中原之地早就被占满。这些卫所士卒和其家属,去中原也没有活路。让他们卖身豪门、地主为奴,更非张昭所愿。 就像张昭在顺天府和天津卫两地的试点,先挑选一部分士卒当兵,再分流,最后组建建筑公司兜底,将这些多出的人口转为工人。京城目前的繁华,和这些多出来的人口有关。 张昭正要接着介绍在北直隶各地卫所废除后,保障动员能力的都司(省)、卫所(府)两级军分区架构时, 弘治皇帝笑着打断张昭的话,“卿想要打朵颜三卫?朵颜三卫和鞑靼人关系并不紧密。” 张昭推动废除卫所制度,又掌管着后军都督府,直接负责这一块。弘治皇帝并不关注张昭改革的细节。他相信张昭能处理好。他关注的是张昭新想法。 张昭不急不徐的阐述道:“陛下,鞑靼拥有骑兵十万。可谓当世大国。大明与鞑靼的较量不会一蹴而就。臣之前提出的大方略是一方面。具体的操作,就是如大汉当年。 不管朵颜三卫是否和鞑靼关系密切。他只要有犯境之意,就会牵制大明在辽东、蓟州两镇数十万兵马。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因而,大明往东,先灭掉朵颜三卫。保障京师、辽东这里的安全。更应该移民辽东,充实边地,不许女真诸部作乱。 往西,西征西域诸国,断掉鞑靼一臂。 如此,臣率王师出塞,北征大漠,则定可灭此朝食。” 如何灭掉草原诸部,汉、唐都曾作出示范。西汉先把西域诸国搞定,断匈奴一臂,最终由陈汤出兵灭掉北匈奴。即喊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那位。终结这场百年大战。 唐王朝占据河西,先把朔方郡打下来作为反击基地(就是河套地区)。兵精粮足之后,由名将李靖统兵十万北伐,灭掉了东突厥。 以新军营的战力,张昭其实完全可以采取唐朝的做法,先把河套打下来,继而出塞灭掉鞑靼。 或者,走明成祖朱棣的路线,直接由宣府出塞,经兴和城一线,横扫小王子在漠南的汗庭。 但是,打赢战役和灭掉草原诸部,占据其地是两回事。唐王朝统治草原的时期,同样是把西域收入囊中的。否则,仅靠安北都护府是不顶用的。 所以,欲占草原,必先得西域。因为西域有大片的地区适合种地,拥有大量的人口。可以给中原王朝提供很大的补充。 当然,如果科技发展起来,把铁路一修,那很轻松的可以让鞑靼人跪着唱征服。不用管地形。 … 弘治皇帝还是信任张昭的军事水平的。毕竟韦州大捷是土木堡之变后唯一斩首过万的胜利啊! 张昭的逻辑非常清晰。 弘治皇帝认可,但是他对灭掉鞑靼不感兴趣。 这并非他怂。而是张昭在他面前陈述战略,看似很轻松。但作为皇帝,他很清楚要调动多少人力、物力。大明的国力会被损耗一空。多少人的日子没法过? 这并非他所想要的大明! 弘治皇帝道:“卿所言有理。但朕恐怕难以给你更多的支持。国库中的粮食、布匹、银子已经被消耗殆尽。” 第三百七十章 大明明君 张昭早就知道如此。弘治十四年的大战他是亲身经历者。数年间积蓄的仓储都被平江伯陈锐、保国公朱晖耗尽。 张昭道:“陛下,臣不动用国库的粮草、银子。只需陛下将辽东都司划拨给臣管辖,另外许臣便宜行事。臣便能积攒足够的粮草。届时,臣会上书朝廷,率新军营出塞,灭掉朵颜三卫。” 朵颜三卫,在明初时是大明的小弟。宁王的封地就在大宁,辖朵颜三卫。 永乐元年,太宗文皇帝撤大宁卫。流传最广的说法是:朱四哥为酬功,将大宁都司的土地许给朵颜三卫。 但是,明实录和正在编修的大明会典都没有对这一说法予以确认。是不是就搞不清楚。 但是,据闻朵颜三卫在土木堡之变中帮助也先,而且近年来时常寇边。所以,其身份早就发生转变。 张昭在弘治皇帝面前满口“灭掉”朵颜三卫,弘治皇帝真没觉得刺耳。事实证明,朵颜三卫就是欠抽。 弘治皇帝想了想,道:“朕准了。此事,朕会与阁老们协商。还要稍待时日才有结果。” 这件事涉及到军事、移民、卫所、户部。即便张昭不动用国库,他仍需要和阁臣们商议后才能定下来。 张昭躬身行礼,道:“臣谢陛下恩准。” 他并不是在弘治皇帝面前吹牛。只增加负责辽东都司的情况下,没有当地府县的配合,他如何积攒征讨朵颜三卫的粮草? 明朝的卫所体系弊端重重,但是也并非一无是处。譬如,卫所屯田所得的粮食,都得上缴给国家。具体到北直隶、辽东现在的情况来说,就是上缴给张昭执掌的后军都督府。 张昭要改革天下卫所,释放人口,促进工商业的发展,但他不会乱来。卫所制度在边疆屯田还是有其可取之处。 当然,他会修改明太祖时的规定。即便是军屯,也不能搞成地租七分。这太夸张了。 他的目的是用卫所这个旧瓶来装拓边这新酒。 其实把卫所的名字改掉最好啊。但是,不用卫所,他如何名正言顺的去管理呢?又得和文官们去打擂台。得不偿失。 … 弘治皇帝闻言笑一笑,从书桌后站起来,看着张昭,感慨的道:“张爱卿,朕登基十五年来,无日不想着:不要愧对历代先帝,勤政爱民,使得朝序清宁,民物康阜。卿之策能有利于国家,朕岂会不采纳?” 这话有一点剖析内心、陈述理想的意思。 张昭对弘治皇帝的认知,也是几经变化。作为一个穿越者,“弘治中兴”不说如雷贯耳,至少在历史书上是学过的。这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国力强盛,天下太平,人才鼎盛。 而明孝宗朱佑樘在他的印象中就是“明君”。 他刚穿越来时,还想着见一见开创弘治中兴的明君、能臣。而他真正的和弘治皇帝接触多了,对其评价直线下降。 弘治皇帝以其勤勉、宽仁、正直,开创了一个属于他的盛世。大明帝国在历史的轨道上不断散发着夺目的光彩。但是,作为皇帝,他并非完美无瑕。 第一,弘治皇帝对张皇后的宠爱大于一切。宠妻不是错。但纵容外戚张鹤龄为非作歹,这就很蛋疼。 张鹤龄堪称京中搅屎棍。张昭和张鹤龄打过几次交道,给恶心的不行。 第二,弘治皇帝虽然贤明,但他并无锐意改革之心。明朝很多很深层次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他更多的时间是在解决表面问题。 张昭对弘治皇帝叫停国子监改革,心中有一些看法。更关键的事,叫停的原因是张皇后吹了枕头风,说他武将干涉朝政。真是扯淡。 所以,张昭当时气愤之下,直接把希望寄托在朱厚照身上。反正也是苟三年而已。 但随后,他的看法再次改变。 不久前,征收卫所土地赎买银时,张昭单独和弘治皇帝谈一次。张昭说服弘治皇帝保持沉默,他借其虎威一用,把权贵们欠的土地赎买银给征收上来。 这件事改变了他对弘治皇帝的看法。 弘治皇帝虽然是个“裱糊匠”,但还是有把国事处理好、解决根本问题的想法。 再加上此时。 张昭大致上明白怎么回事:你可以说弘治皇帝没有“远见”,但他确实有想把问题解决,让大明变得更好的意愿。 弘治皇帝并非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样雄才大略的皇帝。他自身的水平有限。这和其成长环境有关,充满着黑暗和邪恶。但是,他愿意听取意见,任用人才。如果他觉得对大明有利,他会支持。 关键在于如何“说服”他。 一个三十三岁的皇帝,执政十五年,有些思路是固定的。张昭之前还是太急。或者说,他在弘治皇帝面前圣眷不够,还不够熟悉,凭什么三言两语就要弘治皇帝支持他的想法? 张昭心中略有些愧疚。 平心而论,弘治皇帝对他确实不错。他是成年人,不会认为“有功就赏”是理所当然。社会上,被人驱做犬马,最终酬劳微薄的事一大把。 弘治皇帝不仅公平的奖赏,甚至赏赐超出他应得的。 张昭郑重的躬身行礼,朗声道:“陛下采纳谏言,励精图治,古之明君不外乎此。如汉文帝,如宋仁宗。国家中兴,乃陛下之功。臣愿为陛下披坚执锐,扫平寰宇。” 弘治皇帝禁不住笑起来。他不是那种雄烈的皇帝,笑的有点温和,开口道:“张爱卿,朝中拍马屁比你好的人很多。但做事如你这样得力的却很少。朕信的过你。你我君臣一起,让大明变得更好。” “臣遵旨。” … … 张昭面圣之后,第二天午后朝廷要开报禁的消息就开始在京中流传,还有约法三章的条令。 稍后,刘大夏的奏章被留中。内阁在另外一本请求开报禁的奏章上重新票拟,批红之后,下发到六科,形成圣旨,颁布执行。 针对真理报阻塞言路的舆论迅速的回落。 京中大小衙门、权贵,都在张罗着创办报纸的事宜。早有准备的户部郎中李梦阳率先打出旗号,创办“文学报”。当今明朝文坛两大派系。 第一,李东阳的茶陵诗派。第二,就是李梦阳为代表的前七子的“复古”运动。各领风骚。 随后是在刘大夏、李东阳等人支持下由通政司延续原来的旗号:邸报。 这一段时间,报社镇那里人来人往。印刷工人、记者、编辑、报童这都是报业产业链上必不可少的人力资源。 国泰商行的印刷机,定价1000两白银一台,也在被下了二十几台订单。 张昭在李幽代表李东阳来和他沟通将北直隶卫所往辽东移民的事宜后,他知道他在京城安逸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处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说服刘大夏 在金红的朝阳之下,又一个早朝结束。 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越过波光粼粼的金水桥,各自返回衙门。 李东阳略微慢走几步,和兵部尚书刘大夏闲谈几句,到午门外的翰林值房稍坐,“东山兄,张昭欲以北直隶卫所移辽东实边,你意下如何?” 这句话问的是有背景的。 刘大夏前几天上书力陈真理报掌握舆论的坏处,但是他的奏章并没有批。而是被留中。 恰恰,前段时间第二次奏陈兵政十害,并且要求辞官回乡。弘治皇帝没有同意,而是令刘大夏将“兵政十害”的具体内容报上去。 在刘大夏眼中,明王朝此时是国家民穷财尽。现在应该革除弊政,消减开支。 但是,张昭还在瞎瘠薄折腾。弘治皇帝竟然想让张昭到辽东屯田,积攒钱粮,然后剿灭朵颜三卫。他怎么可能同意? 自土木堡之变后,于谦于少保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攻掌兵权。随后兵部逐渐凌驾在五军都督府之上。到弘治年间,刘大夏这个兵部尚书,有权对明朝军队的任何事务发表评论,且份量很重。 但是,张昭执掌后军都督府,按照职权,同样可以对北直隶卫所拥有发言权。而且,他和户科都给事中王承裕两人拥有着废除卫所的“人望”。 废除卫所的好处,目前朝堂诸公都是看的到的。而经历过之前张昭的真理报和徐光祚的论道报的口水战,京中上下对废除卫所都有共识。差别只在如何废除上面。 而弘治此时偏向张昭的意见,这就很微妙啊! 怎么,兵部尚书的份量何时比不过一个后军都督府的伯爵? 李东阳找刘大夏“谈话”,是怕这位仁兄真的辞职不干。第一,弘治皇帝还是很看重刘大夏的,希望他干下去。第二,刘大夏是李东阳推荐的。 这其实也是内阁的意思。李东阳和刘大夏私交甚好,由他来出面和刘大夏沟通。两人不仅仅是乡党。而且同为天顺八年的进士,而且还同时是庶吉士。这关系铁的没话说。 … 刘大夏坐在值房的板凳中,窗外的广场上树影被朝阳照的斜斜的。他看一眼窗外的景色,收回视线,叹口气,道:“宾之,如今国困民乏。张昭怎么老想着征战?那人血染红的爵位真的那么好?” 时年六十六岁的刘大夏须发皆白,看着老态龙钟,但说话很不客气。 李东阳还是笑眯眯的模样,说道:“东山兄,张昭在天子面前打包票,不用国家一分银子。” 他对张昭平定鞑靼之前先灭掉朵颜三卫的战略是认可的。朵颜三卫屡屡犯边。朝廷早有严惩之意。 刘大夏喝口茶水,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宾之,这是蒙蔽天子吧?北直隶所有卫所中的士卒、以及其家属加起来只怕不下有一两百万人。移民辽东,路上都不吃不喝吗? 辽东的土地再肥沃,如今是夏季。走过去种冬小麦,也得来年才有收成吧?这些人这几个月怎么熬?死在路中,就是作孽!” 李东阳依旧不恼,慢条斯理的解释道:“移民辽东将会分批次进行。鉴于宣府的形势,那里的卫所暂时不动。先迁大宁都司那里的卫所。” 刘大夏皱眉,“怀来、延庆两地的卫所也要迁离?这可是拱卫京师的力量。宾之,你没有忘记瓦刺人是怎么打到京师来的吧?” 土木堡之变是明朝大臣们心中永远的痛。煌煌大明,竟然被蒙元余孽打到京师,连皇帝都俘虏。 李东阳道:“有新军营镇守京师,不回再出现那种情况。张昭准备在迁移的卫所所在的府各设府卫所,用于管理征兵、预备役、退役等事宜。归各都司管理。” 刘大夏愤然的冷哼一声。如此大的变动,他这个兵部尚书为何不知道? 李东阳无奈的叹口气,道:“东山兄,这是他初步的想法。奏章还没有递上来。按照这个设想,等同于裁撤多余的兵员。与你的想法不谋而合。 另外,东山兄,张昭到辽东屯田,总好过他继续折腾万全都司、大宁都司的架构。他想要积攒足够的钱粮剿灭朵颜三卫,至少要五年的时间。 闹个天灾,收成不好,他恐怕得费十年之功。何妨先答应他?” 这样解释,刘大夏就能接受了。张昭自己愿意去辽东种地,确实好过他在京中折腾来折腾去。他现在务实的做法不是抵触,而是赶紧答应张昭的条件,把张昭送去辽东种地。 “张昭要朝廷给予什么条件?” “辽东都司划归他管。再加上万全都司、大宁都司,这三个都司的人事权归他。另外,他有权调动宣府、蓟州镇、辽东镇的边军,以及新军营,应付朵颜三卫的袭击。 内阁那边,他要求沿途府县,以及山东布政司配合移民。 他给出的承诺时,为国家新增二十万自耕农。重新设置大宁卫,拓土千里。噢,这话听听就可以。光是二十万户自耕农的承诺。内阁就愿意支持他。” 明王朝在东北设置的是奴儿干都司,管理女真诸部。而真正实地控制的区域,大概就是铁岭、抚顺、本溪一线。差不多是今辽东省的区域。 明王朝并未设辽东布政司,而是将这块区域划归山东承宣布政司管理。所以,张昭要求地方配合移民,会涉及到山东布政司。 而所谓“自耕农”,就是在黄册、鱼鳞册上,缴纳赋税,服徭役的百姓。这是国家财政来源的基础。其余的权贵啊、读书人啊、奴仆啊,明王朝就别想收税。 所以,明朝财政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税源枯竭啊!自耕农从来都是土地兼并的牺牲品。 刘大夏琢磨了一下。他是当过总督的人,上马管军,下马治民。二十万户自耕农啊,这条件开出来,朝廷根本没法拒绝。西北那边新增数万户,朝廷上下就欢喜的不行。 “可以答应。做不到,就让他在辽东种地。但是,张昭军权在手,就怕他擅开边衅。” 以刘大夏对张昭的成见,也没说什么担心张昭造反的话。这只要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不可能。人心在大明! 至于说尾大不掉。这就更扯淡。张昭是默认的将来统帅大军出征的人选。回头他手握新军营,提十万大军出征,那不比现在的权势大得多? 李东阳道:“不会。他没有粮草、弹药。他若要剿灭朵颜三卫,必须要经过朝廷同意才能出兵。屯田的过程中,小打小闹,不可避免。” 这一点,李阁老同意非常注意。 刘大夏点头道:“宾之,如此便可行。” … …. 李东阳把刘大夏给“忽悠”的松口时,张昭正将新印刷出来的教材运送到京师职业技术学院中。 “学生见过伯爷。” 第三百七十二章 第一批毕业生 位于京城东约两里开外的京师职业技术学院占地面积并不大。曲曲折折的校区,总计占地面积才八百亩左右。 其中的主要原因有两个。 第一,职业技术学院以培养产业工人为主,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全日制大学。而是,和职业高中差不多。这个占地面积目前差不多够用。 第二,离京城太近,人烟稠密。想要清理出一块规整的平地基本不可能。职业技术学院的校区,在地图上就是像狗啃过的一样,到处是边角。 就这样,还是搬迁一部分的民居,和购买了部分土地。再加上不适合耕种的荒地、水塘才算建起来。 校园中绿树成荫。梧桐、槐树、榕树、松柏、银杏随处可见,一片片成林。从大门进来,二十米宽的水泥大道笔直的通向一栋三层楼高的“凹”形教学楼。 张昭组织人手将新印刷的教材从真理报社搬过来。他则是带着妻妾们在这校园里闲逛。婉儿和方晶已经从南口村回来。 张昭之所以组织“家庭活动”,一来是他不久之后可能要离京,现在陪她们逛逛。她们都有些“宅”。当然,这年头贵妇人活动的地点也有限。 二来是,他最近在查阅辽东的资料,翻看地图,搞的一个头两个大,出来散散心。他还是要尽快招募足够多的幕僚。光靠赵师爷一个人顶不住。 结果,他带着妻妾们刚在环境优美的树林中还没走两步,迎面过来的几个学生,其中领头的一个少年忽而向他行礼问好。 … 张昭微微颔首,伸手示意少年不必拘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读书吗?” 他现在这副身体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但和十五岁的学生说话,总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沧桑感。 穿着粗布质地蓝色长衫少年恭敬的道:“回伯爷的话。学生名叫姜承业,毕业于新军营初级学堂。由真理报社抽调过来,担任教员。” 张昭恍然,微笑道:“难怪。原来是我们新军营的子弟兵。我记得你们那一批提前毕业的学员有十六名,八名男生、八名女生。现在都还在报社做事吗?” 新军营初级学堂的学生,要不就是下属研究院里工匠们的孩子、军中子弟、亲属、族人,要不就是京中的孤儿。这批学生对新军营的归属感非常强。 听到张昭说他是新军营的子弟兵,姜承业不由自主的挺起胸膛,朗声道:“伯爷,是的。我们现在并没有在报社做事。有六人在报社中当记者、编辑。有四人在这里当教员。有三人进到研究院中当学徒。有三人回营参军。” 张昭连连点头,感慨的道:“你们这一批提前毕业生是学堂中的佼佼者。但终究是学习时间短啊。掌握的知识还不够用。日后新军营筹建高级学堂。你们中间还愿意学习的,可以回来再深造。争取为国家为新军营作出更大的贡献。” 姜承业立正敬礼,高声“学生明白。” 张昭和熙的笑一笑,“你们去忙吧。我带家人在校园里随便逛逛。” … … 夏日酷热。阳光从林荫中透过来。照落在张昭一行人的身上。色彩斑斓。 慕容雪穿着白色长裙,化着淡妆,雪腻欲融的大美人。小路上,张昭手按着生长茂密,伸到路中的树枝,让妻妾们通过。轮到慕容雪时,她见张昭似乎还有些感慨,问道:“少爷,你是在为那些学生感慨吗?” 自打张昭承诺不会将她送人后,这姑娘在家里的存在感便高了一些。 张昭道:“是啊。其实我更希望他们能够进研究院,或者进军营中。但没办法啊,到处缺人。他们这些优等生不得不提前毕业。不知道他们将来的成就会不会拉下来。” 新军营的征兵年龄是18岁至25岁。从新军营初级学堂里出来的学生相当于是军校生,准许十六岁入伍。这些人未来的方向是炮兵。炮兵属于技术兵种,需要高学历。 慕容雪通过后,站在张昭身边,等着排在她后面的冯夕夕和宁瑶走过来,轻声道:“少爷,他们虽然失去深造的机会。但是比他们的同学起步早啊。只要他们肯努力,肯定能有所成就。” 张昭给慕容雪安慰着,心中的情绪好一些,舒一口气,道:“你说的也对。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锥处囊中,其末自现。” 在京师职业技术学院中逛了逛,张昭就带着妻妾们继续今天的行程:他是报社镇过来的,到技术学院,接下来到美食镇中。 他已经派人通知陈夕凤。 … ... 姜承业几人从林荫小路上出来,往校门口北侧的行政楼而去。 除开姜承业毕业于新军营初级学堂外,其余几名青少年都是京师职业技术学院招收的新生。 今天是学校的休沐日,姜承业作为教员,把他带的班级里的学生找几个来打杂:领取新教材。 一名学生羡慕的道:“张伯爷的妻妾真漂亮。” 姜承业摇摇头,没接这个话茬。张伯爷的女眷当面,他们肯定不敢失礼去看。但惊鸿一瞥,却足够令他们震撼。张伯爷的几名妻妾确实漂亮,比他们同学当中最漂亮的张静还要漂亮。 “你们还记得前段时间鞑靼使臣在棋盘街撞死的货郎吧?他是我同学谢浚的父亲。全赖张伯爷当时主持正义。” “姜老师,这事谁不知道?当时真理报和论道报上都吵翻了天。我爹虽然不认识字,但是每天都去村头要听社学里先生读报。” 这个话题一开,几人都兴奋的聊起来。 一路闲谈到行政楼中,正好遇着真理报社中当记者的赵统。 姜承业在楼下招呼着他,把刚才的情况说一遍,道:“赵大记者,咱们今晚在报社镇里一起聚餐。张静去不去?” 赵统锤一下姜承业的肩膀,笑骂道:“你小子就惦记她是吧?今天能遇着伯爷,够你吹嘘一阵的。张静最崇拜伯爷了。你自己好好把握。另外,请改口称呼我为赵编辑。” “我去。你还升职了。” “嘿嘿。最近京中创办的报纸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至少不下十家。听闻宫中的公公们都来掺和一手。咱们报社被重点关照。大批的编辑被挖走。我不升职谁升职?” 姜承业笑道:“看你那不要脸的劲头。” 新军营初级学堂第一批毕业生,八男八女,总计十六人。他们于弘治十五年三月离开新军营中山脚下宁静的学堂,投身到这激荡的时代洪流中。 此时,谁又能知道他们未来的命运呢? … … 正午时分,张昭的车队抵达美食镇。 第三百七十三章 张泰平的选择 随着美食镇中勾栏、瓦舍的发展,且委员会将东面原本要用来开发住宅的区域用来当做娱乐区,经营者继续增多,美食街中的人流已经变得熙熙攘攘。 张昭带着妻妾乘坐两辆马车抵达知行酒楼。在二楼的包厢中用餐。 方晶穿着粉裙,容颜殊丽,纤腰如柳。婷婷袅袅的走到雅间窗户边,眺望着街景。一米七的身高令她的身段显得婀娜、修长。好奇的道:“这里怎么大变样啊?” 她老家在江南。后来随着父兄进京生活。几次往返,都是通州进京。城东这里和她印象中大变样。 王絮雪初来京师,但她喜欢到处踏青、郊游,坐在八仙桌旁喝着茶,微笑着道:“方姐姐,都是我们家这位的功劳啊!他在京中搞废除卫所的试点。 京师七十二卫除开锦衣卫那种,总计有七八十万人口。基本都给改成民籍。这些人又没有土地,除去继续当兵者外,其余全部变成工人。 前段时间,美食镇这里光青壮就有两万余人。还有这段时间周边府县进京来谋生的人。这么多人口,基本都汇聚在这里。美食镇这里想不繁华都难呢。” 美食镇这里有一批新建的六层水泥楼房房租非常便宜。很多工人在这里租房居住。 婉儿梳着贵妇发髻,头戴孔雀银簪,明丽而妩媚。心里算了一下,迷惑的道:“絮雪妹妹,数字对不上呀。” 张昭的新军营原来的编制是一个卫所。她非常关注,知道朝廷的规定:5600人为一卫。 王絮雪知道婉儿说的是什么,不假思索的答道:“李姐姐,京中卫所并非满额,这些年下来逃籍者众多。但人口繁衍,所以,一个卫所里的军户还能有一万余人。 这里面的人口包括老人、妇人、小孩。最终,挑剩下的青壮大约只有两万多人。这些人口突然间离开卫所,涌入京师生活,带来了市面上的繁荣。” 张昭中断思绪,笑着道:“粮食都是跟着涨。幸好我让国泰商行早做准备。婉儿,你要多出来走走啊。” 婉儿苦恼的道:“二哥,出行太不方便。”刚才她们上酒楼二楼时,就引得大堂中的众人瞩目。 她苦恼的神情,就像个小女孩一样。精致的瓜子脸上,娥眉微微皱着。 张昭笑笑,握着她的小手,劝道:“坐在马车里逛逛也行。”招招手,让方晶过来,“晶儿,你父亲工作找到了吗?” 方氏父子目前还是以戴罪之身在新军营效力。方晶的二哥方俨,跟着刘二狗搭档练兵,带一个百户。大哥方储在后勤部门中做事,因为是生员,写的一笔好字,会算术,深得林文宁看重。 其父方珍两榜进士,曾任正六品的顺天府通判。他早就不想在军中当文书。前段时间在报纸上写稿为生。如今报业大兴,他想要出营,去应聘编辑。 张昭自然是同意。他也不怕给人抓住把柄。 这点小事,他没有必要去烦弘治皇帝。等大赦就好。他印象中肃孝周太后死于弘治年间。届时肯定会大赦天下。 方晶心中感激,依在张昭怀中,柔声道:“相公,我爹在文学报中找了个编辑的职位。” 张昭一阵错愕。文学报就是李梦阳,余夫子等人搞的一个报纸。提倡“文必秦汉”。方老爹对他印象一直不怎么好,对他的白话文,改革卫所等政策多有批判。这倒是凑到一块去了。 “嚯…”张昭摇摇头。没说准备留一份工作给方老爹的话。写文言文的报纸很难长久的。转个话题,“婉儿,你这次回村中,平安怎么回事?” 平安,就是他的前长随张泰平的小名。他听陈康说起一些事。 十六岁的婉儿竟然难得的叹口气,张府里的仆人们看到主母如此模样估计得惊的下巴都掉下来。“唉,二哥,平安一心科举,从邻村刘小娘子处得到一封荐书,到京西的白马书院读书。” 她之前还教过平安、小霞的功课呢。而刘小娘子那年跑到家里来,想给二哥当暖床丫鬟。她当时都气坏了。对此女印象非常差。但现在,她的学生反而和刘小娘子混一起。 要不是张泰平的母亲朱大娘在她面前反复解释、求情,她已经准备把张泰平从张府除名。 张夫人处事精明强干、公平正直。整个张府在她的管理下井井有条、运转良好。张府的下人谁要把她当小姑娘,想糊弄她,那才是真傻。 张昭微微皱眉。实话说,他对平安这个长随还是很爱护的。三月份回京,将其安排在张府私塾中读书。主要是为了完成科举的“蒙童”教育。 别看平安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且跟着秋月、瑶琴两人学过论语。但是,正儿八经的蒙童课程,还包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幼学琼林、增广贤文这些课程。 张家私塾虽然是三年的学制,还有数学、地理等乱七八糟的课程,但这些蒙童的东西还是要教的。 张泰平想要科举,他并不会拦着。长随出一个两榜进士,他难道还容不下?这应该是助力好吗?他对张平安的未来有安排,届时会让李教谕帮忙安排着进顺天府府学就读。 但张泰平选择去白马书院。 真论起来,顺天府府学的教学质量,真比不过京西的白马书院。白马书院闻名京西,连外地的举人都挂在里面读书。相当于是国家级重点高中。 但是… 张昭失笑道:“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雅间中的气氛略微沉默。 这时,包厢外忽而传来女子“咯咯”的娇笑,声音清澈动听。正所谓:丹唇未启笑先闻。只见陈夕凤穿着一件橙色绣花长衫从雅间外的暖阁中摇曳生姿的迈进来。 “嗳哟,絮雪姐姐,你来美食镇都不和我说一声…” 刚说了半句,陈夕凤看清楚雅间中还坐着张昭、李婉儿,嘴里的车轱辘话顿时给卡在喉咙里。 任她见惯商场中的各种大场面,这种情形还是非常尴尬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安排的明明明白白 “张昭,你这个杀千刀混蛋!姑奶奶…”陈夕凤心里发狠,眼睛却没敢往张昭那里看。 张昭派人给她传信,告诉她王絮雪中午来美食镇吃饭,请她帮忙招待。 她这段时间虽然避着张昭,给人说闲话不好听。但内心里对他的情感并非虚假。这点事情她自然愿意帮忙。 而单纯的撇开她和张昭的私交,以她是张昭下属的身份,还有和王絮雪的私交也应该来招待。 只是,她兴冲冲的而来,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 首先,她越是“热情”,就算是对伯爵夫人李婉就越不尊重。王家姐姐终究只是张昭的妾室。而她和张昭最终如何,终究是要李婉点头。她难道不想留个好印象么? 其次,她不敢去看张昭。毕竟,当日她未赴约,而是写了一封便签给张昭。两人的关系正尴尬着呢。 王絮雪笑吟吟的帮陈夕凤解围,起身相迎,道:“凤妹妹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要让你推荐美食镇有没有要租的店铺。”真理报社目前巨亏,她有意投点别的生意。 陈夕凤这才从尴尬中缓过劲来,笑着道:“还真是有。” 张昭看这金凤窘迫的模样,禁不住笑起来。这时站起来,道:“生意的事情你们等会聊吧。夕凤,我找你有事,你先跟我来。”带着略微犹豫的陈夕凤到雅间外的暖阁中。 知行酒楼二楼雅间的布局,并非进来就是客厅。而是有一个小暖阁隔断。 等候在这里的陈夕凤的两个俏丫鬟浮萍、柳二姐纷纷站起来向张昭行礼,“见过伯爷。”然后,避开到走廊上去。 雅间内有冰块很清爽。而暖阁这里在盛夏的午后要热得多。喧闹的人声从一楼大堂传来。偶尔还有勾栏瓦舍中爆发的叫好声传来。那里面有唱戏曲。 张昭看着眼前这娇媚动人的小娘子。她今天穿着橙色的长衫,倒不显她凸凹的身材。但橙色和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交辉相应,令她的姿容倍显的娇媚。 一头秀发盘起,满头珠翠。耳带天蓝色翡翠吊坠耳环。鹅蛋脸白皙,充满着十八岁少女应有的胶原蛋白。明艳动人。 “看什么?”陈夕凤嘀咕一句,愤然的低下头,看着她的脚尖。 张昭禁不止一笑,温声解释道:“夕凤,我是担心你不肯来见我。不是故意把你叫来看你的笑话。没在心里骂我吧?” 陈夕凤本来都要爆炸了。张昭让她出丑。但张昭温声的解释给她听,心里那股怒气不自觉的消散。忍不住抬起头,对着张昭翻个白眼,加重语调的说道:“没有。” 这小模样,等于就是在说“我就在心里骂你怎么了啊?” 张昭笑着摇头,道:“夕凤,我要很认真的问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啊…”陈夕凤茫然的仰头看着张昭,她给这个“炸弹”给直接弄的脑子当机。婚姻大事,还可以这样问的吗? 张昭上前一步,低下头,亲她一口。 陈夕凤继续傻着,懵圈的站在暖阁中。感觉思维都要凝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这样给张昭占了便宜。她现在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你确定你是在问我?可是,你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我啊! 陈夕凤有点抓狂,很艰难的吞口口水。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对张昭说什么。拒绝或者同意,她都没法说出口。 张昭道:“跟我走吧,进去给婉儿敬茶。后面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会安排好。” 陈夕凤晕晕乎乎的给张昭牵着手,重新再进到雅间中。 … … 陈夕凤都不大记得她敬茶的过程。直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那故晕眩感才稍稍减退。 陈夕凤毫无形象的躺在马车的木塌上,拿她自己的手帕盖着发烫的俏脸,发泄般的恨恨的道:“呼…,姑奶奶这辈子能丢的脸,今天都丢尽了。这杀千刀的混蛋啊。我恨死你了。” 浮萍和柳二姐两个俏丫鬟坐在马车中,两人对视一眼,好笑的道:“小姐,你是不是说错词了。” 她们两个后面进到暖阁里,看着自家小姐仿佛喝醉酒一般满脸酡红的给张夫人敬茶。又分别和张伯爷另外两个妾室见礼。这什么意思,她们还不明白? 今天是张伯爷设好“圈套”,把姑娘叫来,后面全部都给安排好。但问题是,姑娘啊,我们没见你反抗啊!反而是娇羞着接受张伯爷的安排。你当我们两个傻啊! 陈夕凤躺着,不满的哼道:“浮萍,你瞎说什么?” 浮萍见她羞恼,不再刺激她。和柳二姐两个低着头,咬着手帕,吃吃笑着。 哪里是恨啊?明明应该反过来。 姑娘能有一个幸福的去处,她们两个自然高兴。只是有点受不了她这明明一脸被安排的幸福还要羞涩的样子。 … … 张昭当天下午就和陈夕凤的二哥陈泰在他府中见了一面。陈泰在宫中当勋卫散骑,是驸马都尉崔元的手下。他要找陈泰过来很简单。 精雅的小客厅中,傍晚的夕阳落在庭院的栀子花上。花香怡人。 陈泰这位昔日的同僚,此时在张昭面前连坐都不敢坐踏实。张昭现在是后军都督府的都督,且圣眷正浓。他这辈子都难以走到这一步。 喝口茶,陈泰小心的道:“伯爷,你有事尽管吩咐,在下绝不推脱。”现在能给新秦伯府办事,在京中来说都是美差。 张昭笑笑,道:“陈兄,我与令妹相识经年,两情相悦。还请陈兄为我在平江伯面前美言几句,玉成此事。” 谈婚事自然要和陈夕凤的父母谈。但是平江伯陈锐在府中病得都快要下不了床。能决定陈夕凤婚事的其实是她两个哥哥:嗣平江伯陈熊、陈泰。 陈夕凤是庶出。她的母亲在她婚事上反而没有发言权。 所以,张昭此时说的客气,仿佛是刚开始谈这事。其实是直奔主题。 陈泰听到张昭的话,嘴巴张的如同拳头一样大。他妹妹抛头露面的经商,时常有流言蜚语。但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几秒后,他心中一阵狂喜。 平江伯府已经式微。眼看着就要衰落下去。而如果攀上新秦伯,这对平江伯府而言会是何等局面? 陈泰激动的道:“在下…在下这就回去和我大哥商量。伯爷放心,绝对没有问题。” 这话说的有点失水平。太急切。 张昭点点头,做一个手势。 第三百七十五章 落实 六月二十四日,户科都给事中、掌试行改革卫所司事王承裕上书朝廷,请求以北直隶卫所为试点进行改革,迁北直隶诸卫所往辽东囤田实边。 一石激起千层浪。 北直隶诸卫所主要分成三个部分。第一,原北平都司下辖的卫所。后以北平为京师,废北平都司,下辖卫所改为后军都督府直属。 第二,万全都司。即九边重镇宣府所设置的都司。 第三,大宁都司。大宁都司本来在塞外,永乐元年废除。迁移到保定府。其都司之下的诸卫所多被废除。还保留一些架子。 这些卫所下辖人口怕有两百万吧?都移往辽东,那宣府镇和蓟州镇怎么办?京师的防务还要不要?辽东都司那里有这么多土地安置吗? 然而,在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之际,这还没有完。张昭的奏章跟着被书手抄出来。 “臣请剿灭朵颜三卫”。 这本奏章的部分内容更是引起轩然大波。张昭以弘治十四年七月泰宁卫犯边之事,对朵颜三卫多年来不服王化,不尊朝廷号令进行鞭挞,请求往辽东屯田,积攒钱粮。继而,率新军营出塞,剿灭朵颜三卫,宣扬大明天威。 很明显,这两封奏章是一起的,内容相关联。京师新成立的十一家大小报纸立即对这两件事进行报道。 这真是“张昭赏饭吃”。很多报纸刚刚成立,正是嗷嗷待哺的状态,立即就赶上这个大新闻。 在报纸的助力之下,京中的舆论瞬间沸腾。北直隶的官吏、缙绅、士林都在关注。 张昭的观点其实非常有市场的。谁没有一个大国梦呢?当年明太祖、明成祖把草原诸部打得抱头鼠窜,那是何等的快意?大明是何等的雄武? 太监郑和在《天妃灵应之记》碑上写道: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际天极地,罔不臣妾。 这是何等的豪迈、自信? 然而,土木堡之变将大明的大国骄傲打的粉碎。其后,与草原诸部的战争每况愈下。甚至连朵颜三卫这种小部落都敢来大明占便宜。 但是,弘治十四年的韦州大捷,新秦伯张昭率新军卫斩首两万余,再一次打出大明的威风、士气。 如今张昭说要追究朵颜三为犯边的责任,秋后算账。这是非常对一部分读书人的胃口的! 当然,在大明朝什么事情都不缺乏反对者。言路太开放,太自由。 … 在这样的一片争吵声中,张昭娶平江伯府的庶女、陈记掌柜陈夕凤为妾的喜事低调的进行着。 二十六日傍晚时,花轿抬到小安镇的张府中。 张昭在前院里请帮忙的下属、幕僚、朋友们吃酒。赵师爷拉着一名眉目舒朗的中年男子过来,介绍道:“伯爷,这位是在下昔日同窗好友扬州崔坤。文案娴熟。可堪大用。” 张昭刚和李幽碰一杯,正被崔元取笑“艳福不浅”,英国公第三子张铭在酒桌边起哄。张昭笑着应付众人几句,看着孙启栋在那里和新军营的将校们骂朵颜三卫,在走廊上给赵师爷堵着。 赵师爷这话有举荐的意思在里面。 张昭今天酒喝的不少,苦笑着道:“子龙,我今天喝了不少酒,这样和崔先生见面有些失礼啊!”说着拱手一礼,歉然的道:“今日怠慢崔先生了。” 张昭虽然为当朝第一红人、宠臣,但是请幕僚,还是依足规矩。一个人若取的一点成就就开始飘,那估计也长久不了。 崔坤约四十多岁,容貌清俊,身量消瘦,客气的回一礼,道:“在下能参加今日的喜宴已是荣幸至极。岂敢让伯爷言‘怠慢’二字。” 张昭微微笑着,道:“那我就厚颜请崔先生先留下来。明日再详谈。”他这边确实缺幕僚。而如果主持移民辽东,更是缺人。他不可能把新军营的将校拿去当做移民官使用。他们有训练新军营的任务。 崔坤躬身行礼,文绉绉的道:“敢不从命。” 张昭和赵师爷道别,带着酒意,返回到婚房中。 … 张昭位于小安镇这里的府邸偏小。陈夕凤的住处被安置在王小娘子住处后的一间四合小院中。 此时,这里已经布置的喜气洋洋。窗户上贴着红喜字。红烛高照。张昭推开门进去,就见陈夕凤一身大红色的凤衣,盖着红色的盖头,坐在拔步床边。 四名俏丽的丫鬟齐齐的屈身福一礼,清脆的道:“见过少爷。” 张昭微笑着点点头,伸手虚扶,“起来吧。”然后,走到拔步床前端坐着一身红衣的佳人面前,伸手将她的红盖头掀起来,露出那张宜喜宜嗔的美人脸。 陈夕凤娇俏的白张昭一眼,羞答答的低下头。她性子里有泼辣的一面,但此刻她已经是张昭的人。如何还泼辣的起来? 张昭禁不住一笑。这只金凤哟,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是另外的一种风情。或许,他也因此而被吸引吧。 其实,以他和陈夕凤的交往,在现代社会,顶多算个红颜知己的程度。欣赏大美人,是正常男人都会做的事。而和大美人产生一点若有若无的默契、羁绊,这也不犯法。 这种状态,通常只是感情的开始而已。可以选择继续发展,或者维持此状态。但是,在明朝,他就得对这姑娘负责啊!没见她堂嫂都说闲话? 这点担当他还是有的。 陈夕凤水汪汪的丹凤眼飞快的瞥张昭一眼,偏头,视线挪开,刻意的用张昭能听的见的声音嘀咕道:“你笑什么?” 她自执掌陈记以来,早在商场中历练出来。否则,陈记不赚钱,她不知道要给长兄嫁给谁。但于她而言,纵然是商场上的女强人,在她的新婚之夜,她依旧羞涩。 而羞涩的最深处,其实是幸福吧。 她并不爱慕他的地位和权势。她喜欢的是他那双温润的眼睛,带给她的安宁感。 其实,她很清楚,张昭对她有兴趣,还是那晚她喝酒的美态,抬头挺胸吸引到他。但接下来的交往,她能感受到他的真诚。所以,他每次摆出上司的模样“欺负”她时,她会配合。 谈什么工作呀。他来找她,从来就不是谈工作。 而在堂嫂说她后,她一度以为会和他有缘无分。毕竟,张昭并没有一定要纳她为妾的必要。但张昭把一切都安排好。她今天穿嫁衣时哭着笑。 “你知道我笑什么。”张昭笑一笑,将陈夕凤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下来,牵着她的手坐到卧室正中的小桌边,“先吃点东西吧。”说着,吩咐四个俏丫鬟们去打水来。 他准备洗个澡。夏天热的很。 张昭一边看陈夕凤吃东西,一边和她闲扯,“夕凤,你怎么带这么多陪嫁丫鬟来?想要累死我吗?” 陈夕凤呵呵一笑,俏脸上带着讥诮,道:“呵,这你要去问我大哥。他为了讨好你可是下足血本…”说到这儿,反应过来张昭大概在说什么,禁不住俏脸变得绯红,嗔道:“去你的。”伸手作势要锤他。 张昭哈哈一笑。 … … 弘治十五年六月二十九日,弘治皇帝批复张昭的奏章。加张昭为征虏前将军,充总兵官,总督宣府、辽东、蓟州三镇军务,兼辖辽东都司,剿灭朵颜三卫。 这个消息传出,朝堂内外震动,天下关注。 这意味着大明的一个局部战略被交给张昭具体负责、实施。不管天下人做何想,大明朝廷有灭朵颜三卫之意! 这是此前数十年从未有之大变。之前,都是被草原骑兵压着打啊。而韦州大捷给了朝廷更大的底气。这是明朝在战略相持阶段继续奋进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那么,张昭又将藉此开创出何种局面呢? (第五卷完) ... ... 下一卷:雄姿英发 文案:黑土地上来了一个年轻人。 那一年,英雄正年少。 第三百七十六章 装逼不易 进入七月就是初秋。早晚之季,气候便渐渐的凉快起来。金红的朝霞洒落在城东半里处的报社镇中。 此时,报社镇沿街的两排早餐店铺中里外都是食客。支起的铁桶被煤块上的火苗烧着,沸腾的高汤在清晨飘香。令人食欲大增。 “来一碗卤煮、一碗豆泡汤,一碗面茶。再来几笼包子、烧饼来半斤。” 余夫子熟门熟路的点着早餐,和李梦阳、方珍两人一起坐到酒楼的大堂中。 这家名叫“望海楼”的酒楼,不仅经营中餐、晚餐。早餐也做。 李梦阳时年三十一岁,在三人中算小子辈,但他却是《文学报》的主编。这时,乐呵呵的夹起汤包,慢条斯理的吃起来。报社通常在早上并不忙。 他为办报,连户部点卯都懒得去。不过,鉴于他在士林上的声望,户部堂官侣钟也没管他。 自六月中旬,朝廷开报禁之后。京中在极短的时间内新增了十一家报社。如今,加上真理报、论道报两家前辈,十三家报纸的报馆全部都在报社镇中。 为此,报社镇的人流,新建的屋舍、厂房都在增多。最直观的感受便是此时:整天街上来吃早餐的食客极多。 南北走向的报社镇其繁华在向外延扩张。由一条街道,扩充为两条街道。 文学报的报馆位于报社镇的南端。从那里出去,恰好可以顺着拐到南城外的法华寺一带。 文人墨客都爱去那里啊!法华寺那一带的姑娘和教发司的姑娘各具风情。 如今京师这里越发的繁华。夜生活丰富。城外没有宵禁,反而更受一些人的喜爱。 五十多岁的方珍穿着洗的干净的蓝色文士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环顾四周,忍不住微微感慨道:“报社镇是愈发的兴盛啊!望海楼早餐生意便如此之好。” 余夫子吃着面茶,带着一种参与在时代洪流中的兴奋感,道:“连器,报业兴盛正是言路大开的表现啊!你我亦能藉此发挥余热啊!正所谓: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这是吾辈报业人之心愿。” 方珍,表字连器。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这句话出自真理报张昭的某篇文章。如今流传的非常广。 李梦阳笑一笑,喝着豆泡汤,说道:“这两天京中还在热议朝廷要剿灭朵颜三卫的国策。在下其实颇为不懂,且不说能不能剿灭朵颜三卫,这策略为何要公开呢?” 李梦阳是弘治六年的进士。因弹劾寿龄侯张鹤龄,成功“作死”一次,不久前才返回京中。他于文学上颇有见地,但在政治、军事上等同于小白。 余夫子宦海多年,摇头道:“取法其上,得乎其中。新军营要击败朵颜三卫不难,但是想要剿灭基本不可能。新军营名传天下。现在谁会把骑兵往他们枪阵上撞? 而且,故大宁都司之地易攻难守。大明打下来容易,却很难占据下来。否则当年宣宗皇帝何以宣示天威之后,仍许朵颜三卫占据此地?” 史载:初,大宁之弃,以其地畀朵颜、福馀、泰宁三卫,盖兀良哈归附者也。未几,遂不靖。宣宗尝因田猎,亲率师败之,自是畏服。故喜峰、密云止设都指挥镇守。 余夫子接着,不屑的道:“由此可见,张昭是在虚张声势。他能总督三镇军事,关键是因为他承诺给朝廷新增二十万户在籍百姓。 他想要借朵颜三卫捞取军功,再获封赏。但想要通过移民辽东积蓄钱粮北攻朵颜三卫,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去。” 李梦阳一脸的恍然,拱手道:“余前辈高见。” 余夫子微微一笑。神情略微自得。 … 方珍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情略微复杂。他其实不大喜欢“女婿”张昭的。 张昭的行事风格和他的理念不和。而他对女儿成为张昭的小妾,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疙瘩。因此,顺带着他也不喜欢在新军营做事。 他很清楚,他的新同事余夫子余籍对张昭成见很深。这样信口开河,他固然不喜欢张昭,但还是有点受不了。 方珍缓缓的道:“其实,在下的两个儿子在新军营中当差。知道一点这方面的消息。张昭为何要将他的战略公布出来? 第一,经历韦州大战之后,大明其实有这样喊出来的底气。朵颜三卫数万骑兵在新军营面前不够看。 第二,不得不泄露。这样的一个大战略,涉及到方方面面,数百万军籍的人口。不可能密谋于暗室。必须要递奏章给天子。而奏章的内容被泄露出来,这在大明太常见。 第三,把旗帜竖起来,凝聚人心,减少干扰。 如大家所看见的,消息公布出来后,持反对意见者不少。因而,在战略实施之初就开诚公布,能争取到更多的支持。” 李梦阳再次一脸的恍然模样。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啊。可不是吗?大明现在高喊着要灭掉朵颜三卫,他们敢有意见吗?就凭那几万盔甲不整的骑兵? 甚至,士林中反对的声音都很弱。 因为,朵颜三卫是叛徒啊!当年太祖时为大明效力,靖难之后,太宗皇帝待之如何?塞上九十城之地,全部划给他们休养生息。然而,这三卫如同白眼狼一样。 国朝中盛传其土木堡之变时协助瓦刺大军。近几十年来,更是屡次袭扰边境,掠夺财物。 如此这般养不熟的白眼狼,留着干什么? … 很显然,从方珍给出的答案来看,立意要高得多。而且,颇令人信服。余夫子那些话,有太多个人猜测的部分。 余夫子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将手里的汤碗用力的搁在桌面上,“老夫吃好了,你们慢吃。” 说着,一甩袖袍走出望海楼一楼大堂。 余夫子这个逼没装成功。反而被方通判装了一波。当张昭的便宜岳父了不起啊? 方珍和李梦阳两个面无表情,各自吃着早餐。 … … 七月初四,正被李梦阳等人议论的张昭正率领着亲卫和王承裕一起抵达永平府(唐山)。 在永平府开铁矿的董朗率国泰商行在这里的高管前来迎接。 第三百七十七章 开平中屯卫见闻 张昭和王承裕两人并没有沿运河到天津卫,而是直接从通州往东而来,直达开平中屯卫。 开平中屯卫,就是日后的唐山。 后世这里可是全国闻名的钢铁、煤炭产地。是工业重镇。然而,张昭从马车上下来,在黄土碾成的官道两侧,眼中一片荒凉的景色。只有稀稀朗朗的一些屋舍。 这令张昭带来的队伍颇为显眼。 王承裕一行轻车简从。他就把试行改革卫所司的官吏带了二十人过来。回头把永平府的卫所跑遍,就可以和当地的府县对接,把军户全部转为民户。 而张昭就夸张得多。他带着新军的一个营。他本身的警卫连之外,还抽调一团吴臣麾下一个连队,全是韦州大战的老兵。外加韩瓒的骑兵连。后勤军队两个排。 身边兵力总计500人。 布满车辙的黄土路官道上旌旗招展。队列整齐的火铳兵们、板车、马队列队而行。 “子尚,日头正烈。我们先到卫所休息下吧。”董朗带着副手们在官道边等着。还有开平中屯卫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们。这时,上前来说道。 张昭道:“行啊。”对众人微微点点头。 开平中屯卫的卫所就在距离官道不远处的小镇子中。镇中的道路上到处是煤渣。这是一处依托着煤炭和铁矿发展的小镇。 小镇中的军户们都被动员出来迎接京中“大人物”。将近一千名军户拥挤在小镇口的道路上。为首的是几个老者,他们身后是面黄肌瘦的军户们。 他们的年龄从十岁左右的萝卜丁到四十多岁满脸麻木的中年汉子。各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如同难民。 张昭骑在马上,清楚看到一个小男孩的裤子在上午十时许旷野的秋风中被吹开,屁股上的洞怎么都遮不住。小男孩的脸燥的通红。但不敢跑开。 张昭对他点点头,径直带着队伍走过去。他没有下马。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做出来,比他此时去空口白话的安慰小男孩更好。 … … 开平中屯卫里的物资还比不上张昭的辎重营。 简单的听过卫所的情况,吃过午饭后,张昭将曹指挥使和他的下属们都打发走。和王承裕、董朗到旷野里新军营的营寨中说话。 张昭想起进镇时衣不遮体的小男孩,感慨的道:“开平中屯卫这里还是穷啊!连衣服都不够。我回头写封信回京,京中的纺织厂这个月一定要投产。” 王承裕点点头,叹道:“所以,老夫从不后悔废除卫所。接下来,能把全国的卫所废除掉,我就算功德圆满,可以回三原教授弟子读书。” 张昭问董朗,“元明,你没想着从京中调一批水泥过来建造房屋,改善下这个小镇的居住环境?” 董朗心中一紧。他和张昭相识于微末中,而且张昭委他以重任。但此时张昭什么地位、身份?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征虏前将军,总督辽东、蓟州、宣府三镇军事。 他坐在张昭面前,很难不产生压力啊! 这时,连忙解释道:“子尚,我平时都在滦州城那边的钢铁厂。这边的铁矿都是交给下面的人管理。这里的矿工都在矿上住着。我回头就去办。” 张昭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想到董朗反应这么大。 他其实是想着后世唐山为重镇,人口肯定不下几百万。这里是具备建立城市的条件。而他现在看到的是一个破镇子,心里头就有大搞基建的念头。 这倒不是说张昭骨子里有“基建狂魔”的基因。而是大部分人都知道,大规模的基建可以消化多余的劳动力人口,可以拉动当地经济,可以促进内需、消费。 想一想,罗斯福新政。想一想,国民经济的三大马车。 张昭摆摆手,“先不急吧。回头我统一规划。现在钢铁厂这边有什么难题需要我解决的?” 董朗道:“子尚,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矿工不足。每日、每旬日开采的铁矿都有限。这次你要废除北直隶的卫所,会不会分流一批军户过来?” 说着,他期待的看着张昭。上次从天津卫中招募的一批青壮,支撑国泰商行的铁矿上的日常运营。 张昭沉吟几秒,道:“应该不会。上一次是没有办法。拿大明的百姓去开矿太奢侈。矿工的问题,我回头想想办法,看怎么给你解决。” 矿工的伤亡率非常高。 看看西方列强是怎么在非洲开金矿的?都是用奴隶。还有美国是怎么修铁路的?都是华工们的血泪。他废除卫所是要增加大明的国力,而不是要让他们过的更差,或者把这部分人口给消耗掉。 董朗就叹口气,不再说这个难题。其实,钢铁厂要发展,钢铁工人也很急缺。但这个问题急不来。他准备过段时间就回京,让京师职业技术学院委培一批钢铁工人。 又聊了一会开平中屯卫的事情,董朗先离开,他要去安排下午前往矿区查看的事宜。 张昭打算去矿区实地看一看。诚然,在蒸汽机出现以前,煤炭并不能带来社会效率的提升。但是,铁器的产量、质量,依旧是一个国家的脊梁。 张昭想要继续大规模生产燧发枪,钢铁的产量必须要保证。打造刀剑、盔甲,铁器要保证。另外,他想要假设铁轨,改变交通,这也离不开钢铁。 永平府(唐山)这里是目前正在运作的炼铁产业区,他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工业基地。同时,辽东都司下的鞍山还等着他去开发呢。 王承裕把要去午休的张昭喊住,笑眯眯的道:“子尚,这一路过来你保密不肯说。现在分别在即,你总该给我透漏点底吧?” 张昭下午去看矿区。王承裕下午会继续往永平府城而去。那里有东胜左卫等着他去勘察。 “你到底打算怎么剿灭朵颜三卫。到底怎么个方略?第一步、第二步怎么走。另外,你真的打算靠屯田来积攒钱粮?那你得积攒到什么时候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三步走 张昭给王承裕喊回来,苦笑一声。今天不说点东西估计老泰山是不会放他走,道:“泰山大人,我在天子面前的承诺是不费朝廷的钱粮。但我没打算通过屯田去积攒。” 那是扯谈和糊弄朝堂上反对者的话。否则,这个国策那里那么容易通过? 正是因为刘大夏等人以为他最少要三到五年才能发起对朵颜三卫的进攻,才肯通过。 朝廷之中,不愿意打仗的文臣一大把。当然,国库里没钱粮确实也打不起。 王承裕一拍桌子,来了兴趣,笑道:“我就说。那你准备怎么筹措钱粮?” 张昭吐出两个字,“海贸。” 屯毛的田。靠屯田的税收,他何年何月才能积攒到北上剿灭朵颜三卫的钱粮? 张昭这两个字是两层意思。第一,通过海贸赚钱。第二,通过海贸运粮来永平府这里。 这两层意思,不管那一层,都是可以做,但绝对不能说。 目前,明朝还处在明面上禁海的状态。但是东南沿海的海贸生意红火的如同金银在流淌。张昭没打算去那边搀和一手。但是在天津卫搞码头,往高丽、东瀛去做生意,一样利润丰厚。 另外,大连、秦皇岛,这都是很优质的港口啊!都在他目前的管辖范围内。 至于说张昭卖什么。 国泰商行的核心产品还是有不少的。玻璃、美酒、刀剑、布匹。再加上国内常见出口品:丝绸、瓷器。去高丽、东瀛可以换回药材、金银等物。 王承裕一代名儒,智商是不差的,当即就领悟过来,恍然的道:“怪不得。” 张昭道:“泰山大人,不是我不肯说,而是说不得。钱粮到位之后,如何解决朵颜三卫。这要分三步走。第一步,我们要将永平府这里打造成反击的基地。” … 打开明王朝的地图就可以发现,朵颜三卫占据着大宁都司旧地,在秦汉时设置的是辽西郡。 即今承德、赤峰、朝阳、阜新、通辽这几市的区域。 在地形图上看,就是明长城和大兴安岭之间夹着的这片区域。这里最主要的河流就是辽河。 所以,此时弘治十五年,明王朝和朵颜三卫分别对应着的主要边关隘口分别蓟州镇的“古北口”,同样属于蓟州镇但在行政区划上属于永平府的“喜峰口”。 这两个关口是不是很熟悉?明末之时,满清常常从这里入关抢掠啊!因为可以绕过防守严密的辽锦防线。 而张昭的想法就是要从喜峰口北上,顺着洪武年间运粮到大宁城的路线出塞。 这里出塞对着的是朵颜卫的地盘。 因辽河河套一带地形复杂。属于朵颜三卫的泰宁卫、福余卫并没有贴近明长城,而是在松嫩平原中放牧。即今赤峰、通辽、白城一线。 前文说过辽东都司的范围,大致是今辽东省。所以远在松花江边上的福余卫要抢掠的话,都是进来抢女真人。 而在通辽附近的泰宁卫就会顺着松嫩平原过来,往铁岭、沈阳方向攻击。这里属于辽河平原。明王朝在这里修建了长城。 所以,整个蓟州镇和辽东镇的地形决定的,张昭会把反击基地放在永平府,准备从喜峰口出塞。 如果从铁岭卫,沈阳中卫出塞,补给线拉得太长。距离京师和港口太远啊。要知道边镇苦寒,根本无法为大军提供补给。现在还是手工业时代。 辽东镇日后会是重工业基地。但在这个时候,矿产资源又不能拿来吃,铁路又没修建,农业开发又不够。 张昭需要先把辽东这边的经济、人口提起来。通过屯田、开垦实现粮食上的自足,才有可能从沈阳、铁岭卫一线打出去。 … 王承裕这段时间没少看辽东镇的地图,大致上知道张昭的意思。虽然对军事不懂,但他相信张昭的判断,点点头,“那第二步呢?” 张昭就笑,竖起两个手指头,道:“第二步就是向外开拓,屯田,诱使朵颜卫主力来攻击。朝廷并没有赋予我主动攻击朵颜三卫的权限。我在准备好之后,上报朝廷才能率军出塞。但是,边境冲突、反守反击这是被允许的。” “第三步,把朵颜卫打残之后,我就会奏请朝廷出兵。从古北口、喜峰口两路夹击,沿宽城卫、会州卫、富裕卫,直抵大宁都司旧地。在此筑城、屯粮。然后横扫整个松嫩平原,灭掉泰宁卫、福余卫。” 王承裕看着神采飞扬的张昭,提出问题,“这只是军事上的胜利。你给朝廷承诺要新增二十万户在籍的百姓。这如何解决?” 张昭道:“泰山大人,富饶的松嫩平原在手,二十万户百姓算什么难事?届时还请泰山大人巡抚辽东,负责此事。” 王承裕无语,道:“那按照你的计划,我们根本无需移民辽东都司啊。北直隶卫所数百万人口先安置在永平府?然后,往大宁都司那边迁移?” 张昭摇摇头,“不是。永平府根本吃不下几百万人口的。必须要移民辽东。大明想要长久的占据大明都司旧地,也就是元中都、松嫩平原一线,辽东这里必须要变得富饶、强大。如此才有一个稳固的后方。” 所谓元中都,就是承德。 承德避暑山庄大名鼎鼎啊!曾风靡全国的《还珠格格》主拍摄地就是这里。我大清的皇帝年年会往这里跑。 这一带是高原地区。京师的物资、兵力想要增援松嫩平原非常困难。届时,鞑靼人越过大兴安岭麻烦就大了。破坏总比建设容易。所以,当年宣德皇帝打赢之后,也没把这里收回来。 但是,握有辽东的话。就可以很好的支援松嫩平原。 王承裕想一想地图,沉吟半响,道:“子尚,不只这些把?” 张昭笑道:“泰山大人,奴儿干都司如此辽阔,其中不乏膏腴之地。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我既然总督辽东镇,奴儿干都司的土地自然要收回来。” 东北平原,是由三大平原组成的。即辽河平原(辽东)、松嫩平原(长春、哈尔滨、齐齐哈尔都在这块区域)、三江平原(佳木斯、共青城)。 另外,宣德皇帝在大明全盛时期采取收缩的策略,放弃了安南布政司,废止奴儿干都司。 奴儿干都司虽然废除,但下面的卫所都还存在。这些卫所都归辽东都司管。换言之,都隶属于辽东总兵。也就是说,现在归张昭管。 他凭什么不要这些地? 第三百七十九章 难堪大用 王承裕当天下午就带着试行改革卫所司的官吏二十人往永平府城而去。 说是官吏二十人,其实是一名副使,十九名吏员。 试行改革卫所司仿照的是市舶提举司的架构。设正使一人,副使两人,吏目一人。 副使姓李,从七品,由吏部选官而来。吏员基本都是王承裕在国子监中招募的毕业监生。 毕业监生们虽然具备会试资格,但如今不是国朝初年,监生们的水平在会试中根本不够看。监生们是奔着毕业监生可以做官这个资格来的。 但是,在大明朝想要做官,需要到吏部选官。就算是进士们都是这个待遇。而没门路,选个毛线。 是以,每年大批的毕业监生被充实到朝廷各衙门中打杂。监生最“热门”的去处便是行人司。主要任务是陪着朝廷命官出差,又苦又累。监生大概是大明官场上最苦逼的品种。 试行改革卫所司虽然苦,且是一个临时机构。但还是吸引到大批的毕业监生前来效力。 … 张昭在视察过唐山境内的铁矿和煤矿之后,于第二天清晨带着他的卫队离开开平中屯卫,往北向喜峰口而去。 蓟州镇总兵驻扎在三屯营,距离喜峰口数十里。三屯营在他这一路过去的行程中。 董朗和几名铁矿上的管事,还有开平中屯卫的曹指挥使、指挥使同知、佥事等人在官道边相送。 铁矿的价值自不必说。能在开平中屯卫这里占一座矿山的主儿,最少是永平府当地缙绅。 而这里荒凉,东家们肯定都不在。也赶不及。只能是这些管事们来送张昭。 “走吧。” 董朗和得力的助手,老步打一声招呼,往自家的矿山而去。 老步三十三岁的年纪,皮肤粗糙,看着像块黑炭一样。他是董朗从京西煤窑中招募来的管事。拥有丰富的管人经验。 走在已经被矿车碾压的面目全非的黄土官道上,老步看看后面不远处说笑的几家铁矿的管事,低声道:“掌柜的,咱们的铁矿储量太小,在这里不占优势,你有没有向张伯爷提出来,把他们这几家的矿山给吃掉?” 董朗微微一笑,“老步,这事我心里有数。” 董朗这边在说话时,曹指挥使和几名同僚一起回到卫所小镇中。镇子口一些没有去种地、衣不遮体的老人、小孩看着他们。眼中带着希望。 昨天下午,京中来的大人物派亲卫一家一户发了一斤粟米。 曹指挥使挥手驱散道:“都散了,散了。张大帅走了。” 看着卫所中老弱失望的表情,跟在曹指挥使的刘同知嘿嘿一笑,这才对吗?搞的好像来了个救星似的。和同僚说道:“张大帅过来视察,只说要把咱们开平中屯卫建设成一座百万人口的大城。却丝毫不提废除卫所的方案。” “就是啊。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关于土地的事情,一句话都不给。” “要是像顺天府、天津卫那样,允许我们赎买土地就好了。像宁夏镇那样把土地收回去,允许入股也行。就怕像平凉府那样直接分土地就完蛋。” 这些卫所的“大人物”议论着走进小镇中那象征着权力的卫指挥使府中时,镇口的老人、小孩们那希望的眼神,如同星星之火,慢慢的熄灭。 京师来的张大帅给他们留下吃一两天饱饭的希望,又这样没有任何改变的离开。 但,真的如此吗? … … 张昭在当天下午抵达三屯营,和蓟州镇总兵阮兴见面。 营门外,阮兴带着一帮身穿铁盔甲,头戴避雷针款式红缨头盔的武将们恭候多时。 他带着众将躬身行礼参拜后,热络的道:“大帅,卑职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大帅盼来。请大帅入营!” 张昭身上挂着总督宣府、辽东、蓟州三镇军务的差事,这在明代就是妥妥的“大帅”。 “请。”张昭骑在马上受众将一礼,此时反而是翻身下马,步行着由蓟州镇的众将簇拥着他进入大营中。这其中的分寸他拿捏的很准。 蓟州镇是九边重镇。明王朝被北方游牧民族三次打到京城之下,有两次就是从蓟州镇突破。 第一次,嘉靖年间,鞑靼俺答汗从古北口入。第二次,崇祯年间,满清皇太极自喜峰口入。这次事变导致袁崇焕被杀。(土木堡那次直接从大同打进来。) 在大宁都司没有放弃之前,蓟州镇并非前线。其兵马战力历来就很差。在戚继光戚少保总理蓟、辽兵事之前,蓟州镇兵马一直都是难堪大用。 此时,蓟州镇设总兵官一人,副总兵一人,分守参将十人,游击将军六人,统领南兵游击将军三人,领班游击将军七人。之下还有坐营官、守备、把总、提调官。 总兵力十余万。 张昭没有召诸将前来。诸将自然不敢擅离职守。汇聚在这里的都是蓟州镇内的将校。 在三屯营休息一晚之后,张昭第二天上午带着蓟州镇七名将军登上明长城喜峰口,远眺塞外。 “三千年来谁著史?”张昭拍着长城上的砖墙,在险要的山间隘口上轻声感叹着。 他想起明末的故事。那是华夏百姓最深沉的苦难之一。这一次,他要皇太极连成为种子的机会都没有。 庞泰、王武跟在张昭身边。还有几名今年六月份从新军营初级学堂毕业年满十六岁的青年。他们充着张昭的军中参谋。张昭有意培养他们。 庞泰道:“少爷,大宁都司被裁撤,这里就成了前线。想依靠山河之固终究是不靠谱的。蓟州镇十余万军队分布在这漫长的边墙上。每个隘口只有两三千人。北虏的骑兵动辄数万骑联合入寇,这怎么守得住?” 阮兴眼角跳了跳,张大帅身边的人都是锐气十足啊,连太宗、宣宗的过失都敢指责。赶紧解释道:“大帅,喜峰口这里出塞路途难,朵颜卫那边过来也不容易。蓟州镇守得住。朵颜卫自成化年间,就没有犯境。” 张昭笑了笑,不想和阮兴掰扯,道:“嗯。阮总兵的辛苦,我看在眼里。你好好做事。” 朵颜卫傻了才敢一家来打大明。但是他们混在小王子的队伍中入关抢掠,你阮总兵知道? 下了长城,张昭带着亲卫沿长城巡视蓟州镇各地的兵将。把古北口、居庸关都跑遍,做到心中有数。于七月二十二日下午返回京城。 临进城前,庞泰道:“少爷,蓟州镇兵将难堪大用。燧发枪都给各部装配。加起来不下一万支,却还没有形成战斗力。属下建议调新军营一团,驻守密云,以防不测。” 第三百八十章 回京的任务 明朝的军队中向来配有火器部队。当年,明成祖朱棣就将火绳枪的战术玩的娴熟无比。神机营威震漠北。 所以,当庞泰发现蓟州镇各军中的燧发枪兵没有形成战斗力后,立即就得出结论:蓟州镇的兵将不堪大用。 因为排枪击毙战术,要的就是大量、严格的训练。列队这种东西根本没法作假,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得七七八八。 连燧发枪兵的训练都不抓。其他兵种,步兵、骑兵的训练会抓吗? 张昭道:“嗯。我回头上一本奏章上去。” 庞泰作为他的心腹,知道他内心中的想法。在顺天府、天津卫和京中权贵们妥协之后,他在北直隶就不准备再妥协了。将要采取平凉府模式:分田地。 第一,他如今的职权在这里,可以抗住目前北直隶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扑。 第二,关于废除卫所已经在朝廷、京师取得共识。大势在他手中。 所以,调新军一团去密云,防备的是蓟州镇一些人狗急跳墙,搞内外勾结的把戏。 以张昭目前的职务、责任,只要朵颜三卫,或者鞑靼人打到顺天府,届时会有大把的人弹劾他。张昭仕途上升的势头就会终结。 而如果能打到京师下,张昭基本就可以准备自杀谢罪。 “走吧!回京之后事情还有一大堆落下的功课要补。小泰,通知下去,让真理报选拔一批优秀的编辑,准备派往辽东镇开分社。” “是。” … … 张昭在七月的整个行程,其实有一点本末倒置。 按照常理来说,他在六月十一日的大朝会上接任后军都督府之后,首先应该先行梳理后军都督府的人事和防区,然后再去搞废除卫所的事。 但是,张昭直接先前往永平府考察,将永平府的开平中屯卫(唐山)确定为第一批移民之地,准备大搞建设和开发。作为将来出塞进攻的基地。 王承裕曾经问过张昭,“为什么?” 张昭答道:“泰山大人,后军都督府的事务是日常工作。做的好是本份。无法出彩。而剿灭朵颜三卫是我提出来的战略,事关荣辱。这要优先去做。 至少要让朝廷诸公和天子看到我正在迅速的投入到这项工作中。并且在持续的推进。” 这话让王承裕无话可说。这明显是政z优先的意思。他一个四十岁的人还没有张昭看得透彻啊。 张昭在六月中旬担任后军都督府都督。随后立即卷入到“真理报阻塞言路”的攻讦中。原后军都督府都督武安侯郑英调右军都督府。原右军都督府都督保国公朱晖赋闲在家。 在顺天府卫所废除期间,武安侯郑英并未对后军都督府的工作作出任何的改变。 这其实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蓟州镇下辖的卫所,除了永平府,其余全部都在顺天府境内。卫所的士卒全部给张昭、王承裕给“释放”为民户。 只留下正在服役的士卒,十万人。 所以,整个蓟州镇的长城防线在这一阶段是非常脆弱的。张昭其实应该优先解决这个问题,而非去永平府“视察”,准备将永平府打造为反击的基地。 张昭回京,现阶段就是要补这方面的功课。 第一,整训蓟州镇的军队,使其保持战斗力。第二,卫所没了,要建立起健全的预备役制度,以求在战争爆发后,能够迅速的动员,补入边军中。 同时,还要为永平府移民、建设做好准备工作。 接下来,他就有可能要坐镇永平府。 … 张昭回到京中后,立即给朝廷上书。同时,还给弘治皇帝上了一封密折。 偌大的王朝,横贯东西南北。每天都有无数的事情发生。在近一个与的时间后,关于剿灭朵颜三卫的新闻只剩下的一点渣子沫,基本无人再谈论。 张昭的奏章第二天到内阁中。奏章被中书舍人送到谢迁的值房中。 明代在天启年间,内阁辅臣们是没有明确分工的。奏章的分发很随缘。但是,票拟权只在首辅手中。基本上可以这样看:内阁是皇帝的助手,其余辅臣是首辅的助手。 谢迁谢大学士把张昭的奏章翻了翻。张昭提了三条建议:第一,今后但凡涉及军务的奏章,需要保密。不要让六科廊房中的书手抄录到报纸上。 第二,有鉴于本月在蓟州镇见闻,奏请朝廷成立军事学院,用来培训军中将领。 第三,北直隶卫所即将裁撤,奏请朝廷批准在北直隶试行新的都司制度。建立完善的预备役制度。并诏令天下百姓,具有义务服兵役的责任。 “呵…”谢迁不以为然的笑起来,叫来专门服务他的中书舍人,让他先去和首辅大学士刘健的中书舍人(秘书)沟通一下。稍后得到答复,来到刘健的公房中。 “刘公,你看看这封奏章。”谢迁将张昭的奏章递给刘健。 刘健招呼谢迁坐下,让中书舍人给谢迁上茶,然后在书桌后面看着张昭的奏章。 明代的奏章都是非常扯淡的写法。需要先从儒家经典中找到立论的根据,然后再牵扯出想谈的工作。 张昭的水平,自然写不出这样的奏章。他拟定大纲后,让幕僚赵子龙帮着写的。 刘健时年七十岁,弘治皇帝即位之后他就以帝师的身份升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弘治十一年为首辅。入阁十六年,常年累月的看奏章,早就轻车熟路。 刘健看了一会,就提炼出张昭的意思,道:“于乔,你怎么看张昭这本奏章?” 谢迁毫不客气的批判道:“夸夸其谈,浮而不实。国朝至今,也未有奏章保密之事。第二条,这不能批。第三条,他的预备役制度已经被证明是不可行的。” 刘健沉吟一会,点点头,“这本奏章你来票拟。” … … 张昭给朝廷的奏章石沉大海,但是另外一件事却是引起京中关注。 继在天津卫开设分社之后,真理报又要在辽东都司所在的地点沈阳开设分社。 第三百八十一章 嚣张 七月底,报社镇中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甚至还更热闹几分。 十三家报纸之外,最近又冒出几家新的中小型报纸。背后的东家都不怎么出名。这引得更多的文人来报社镇碰机会。 如今,在京师坐馆教徒的束脩,秀才的价格是一年四十两银子,即月薪3两3钱。 而一家报社的编辑呢? 以真理社、论道报两家为例。真理社总编汤玄策,据闻月薪是二十两银子。比普通百姓干一年的收入还多。论道报总编张名尹据闻月薪高达二十二两银子。 京中百姓,三口之家,一日寻个三四十文钱就可以过的很轻松。一两银子大致可以兑换一千文。二十两银子一个月是什么概念? 两家报社主编级别的编辑,月薪在十五两银子左右。资深编辑的月薪在十两银子左右。普通编辑、记者的月薪在五两银子到八两银子之间。 这如何不让人眼红呢?让人趋之若鹜呢? 在夕阳之中,报社镇两条街的酒楼、茶肆、饭馆内外都在议论真理报再开辽东分社的事情。 “真理报社财大气粗啊!他们目前在京中的销量就有1.2万份。听闻他们在天津卫那边,依托着运河,迅速的打开局面。自七月十日开始发行,目前的日销量已有2千份。” “真是亏得起啊!以真理报两文钱一份的售价,这个销量连人工开支都赚不回来。” “嗨,谁告诉你们报纸是靠卖报盈利的?蠢!没见报纸上刊登的广告吗?那才是盈利的大头。国泰商行为其下属的京师纺织厂招募经销商连保三天真理报第七版。据说花费两三百两银子。” “我看你才是蠢。你算算账,够开销么?还不是卖的越多亏得越多?说到底还是新秦伯有钱糟蹋。听说美食镇中大部分店面都是他的。由他新纳的小妾陈掌柜管理着。” “照你们这么说,所有的报社都在亏损办报。那如今报纸行业的兴盛不是海市蜃楼吗?只要各报社的东家不再投入,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酒馆里刚刚吹的热火朝天的众人瞬间为之一静。好像是这样。 坐在酒馆里的一名三十岁许的中男子忍不住笑起来,看着真理报社门口走出来的女子,拿起酒馆桌子上的帽子,低下头走出门。 刚出门,就有两个晒太阳的乞丐悄然跟上两步,低声道:“大哥…” … … 张静小步、轻快的从真理报社里出来。夕阳斜照,照在她洁白、美丽的脸蛋上。 新军营初级学堂第一批毕业生十六人。如今还有六人在报社中当编辑。其中四名女生,两名男生。 之前他们都是记者、实习编辑这种。但随着真理报社的扩张,他们这些留下来、忠心耿耿的人全部都晋升为编辑。 她、赵统两人更是通过内部的考试,拿到去辽东分社的机会。明天休假一天,后天启程去辽东。 “听姜承业说高一典、谢浚他们得到伯爷的提拔,带在身边学习。早知道我也回新军营中。” 小姑娘乐滋滋的想着。她最崇拜新秦伯了。以十九岁的年纪,正推动着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 看看如今城东的局面:报社镇、京师职业技术学校、美食镇、京师纺织厂、在建的球场。这种繁华的场面,令人不自觉的感受到其中的变化。 张静嘴角不禁掠其一抹笑容。她很庆幸她做为一个女子能参与到其中。 她的笑容,在夕阳中很美。她并非那种瓜子脸、精致的美人。而是圆脸美人。十五岁的年纪,肌肤白皙而健康。五官柔和,明眸皓齿,水嫩的小葱一般。 就在这时,张静身后忽而传来一股力量,跟着被人用手帕捂住嘴,浓郁古怪的味道传来,她的意识逐渐的昏迷,随后被拖上路边的一辆马车,消失在淡淡的夜幕中。 … … 张静失踪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上报到新军营中。她父亲是新军营下属兵工厂的工匠。母亲在新军营后勤集团中工作。 女儿在晚上没回家,立即就引起她父母的紧张,并把消息上报到兵工厂的经理处,发动亲朋好友去报社镇寻找。 新军营,千户府中灯火通明。 张昭简单的吃过晚饭后,在千户府里的书房中继续工作。 他最近事务繁忙,基本都在新军营中忙到深夜才回家。前两天奏章递进内阁,水花都没听到。 他最近一边安排人和基建商行沟通,修筑一条自通州前往开平中屯卫的大道。这便于移民。一边让他们早做计划,留出工匠、物资,准备兴建唐山城。 张昭不准备建造城墙了。在火炮面前,什么城墙都是扯淡。而是以现代化都市那样,直接在平原上铺开。城市面积,初步设计是可以容纳两百万人。 财务方面,会由后军都督府名下新成立的幽州商行支付。其所需款项直接向国泰商行进行借贷。 同时,他准备再次上书,立陈他的观点。一旦朝廷批下来,整顿蓟州镇的军务就很简单。 届时,他只需要用在军校培训军官,再用义务兵把蓟州镇中超龄服役的老弱病残给撤换下来。等军官们返回后,以步兵操典操练各部。整个蓟州镇的战斗力就会上来。 他再次上书朝廷并非是要用毅力“感动”内阁辅臣们。譬如像《肖申克的救赎》里面,不断的写信。他没那么多时间。 张昭的想法很直白。不断的上书,再加上真理报曝光一下奏章内容,可以给内阁施压。 烛花跳动。张昭正在书桌前忙碌着,思绪运转。忽而一名青年满脸泪痕的快步进来,跪下来道:“伯爷,求你救救小静吧?” 张昭给打断思路,一头雾水,认出来这是被提拔到他身边做事、新军营初级学堂第一期毕业生中的一人,名叫高一典。 “一典,起来。身为军人,怎么能随便下跪。什么事情,慢慢说。” 高一典心急如焚,给张昭喝一声心里激灵一下回过神,站起来,哽咽的说道:“伯爷,我们同一批毕业的张静,她在报社中做事,已经选拔出来准备后天去真理报辽东分社。傍晚时失踪。” 张昭微微皱眉。 冲我来的? 第三百八十二章 查明情况 张昭最近保持着警惕之心。 坐到总督三镇军务这个位置上,手中握有的权利更大,同样的盯着他的人也会越多。没见他去一趟广平府都要带一个营在身边吗? 他可不想,他还没开始砸人饭碗先被人砸了脑袋。 但转念一想也不对。 张静,这个名字他现在才是第一次听说。对方动一个新军营初级学堂的学生,有什么意义? 张昭琢磨一会明白过来,搞不好是突发事件。脑子里逻辑变得清晰,沉声道:“你们怎么发现她失踪的?都通知了那些人,现在派人去搜寻她了吗?” 高一典忙回答道:“她父母傍晚时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来。察觉到不对劲。迅速的通知兵工厂的杨经理。然后,发动左邻右舍的成年人去报社那边帮忙寻找。学堂里有同学和她家是前后的邻居,刚刚来千户府这边通知我们。” 张昭手指轻轻的敲一敲书桌,见高一典急的痛哭,眼泪鼻涕都流出来。再想着“张静”应该是一个女生的名字,心里就有数,道:“你先把眼泪擦一下。” “伯爷…” 张昭从书桌后站起来,负着手,镇定的道:“你们这样盲目的搜索肯定不行。拿我的帖子,去叫锦衣卫千户于永、百户钱宁帮忙搜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一典顿时振奋起来,抬手敬礼道:“是,伯爷!”赶紧出去办事。 张昭想一想,新军营初级学堂的学生忠诚度都非常高。出了这样的事,他不能仅仅是叫锦衣卫帮忙找人就算完事。张昭把亲卫首领王武喊进来,“小二,点一个排的警卫,我们到真理报社那里去等消息。” 王武这个点还没回家,任劳任怨的道:“好的,相公。” … … 七月二十五日晚,早秋的夜晚寒风刺骨。真理报社门斜对门的酒馆门口聚拢着不少人在打听消息、闲谈。 不同于其他地方,报社镇这里在晚上也是极其繁华的。因为各家报社的印刷都是安排在晚上。上夜班的印刷工人们陆续的在开工。 而傍晚时真理报社的女编辑张静失踪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报社镇。大大小小的报社都已经知道。 其实,即便真理报是国朝第一大报纸,但其一个编辑的失踪是无法造成这么大的轰动的。这年头死个把人,连尸体都不见得能看到。 关键在于她的性别,她是女子,年仅十五岁。 印刷工人中不乏女工。甚至清晨时分走街串巷的报童中也有女童。这就在人心中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以及各种推测。 “搞不好是拐子。京中年年灯会都会有小孩走丢。” “哎呀,难道以后报社镇这里走路都不安全吗?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姑娘就没了。” “这事还是怪新秦伯。他废除顺天府各地的卫所,这段时间多少人涌到京师来讨生活。这人一多啊,就容易出问题。龙蛇混杂啊!” “是啊。是啊。京师最近几个月来的人口太多。什么牛鬼蛇神都跑进来了。官府也不管管?” 一帮人正议论时,马蹄声遥遥的传来。 “新秦伯来了。” 张昭带着王武、高一典、谢浚等人赶过来,没理会真理报社门外“吃瓜”的闲人们,让亲卫们守在门外,他先到报社中了解情况。 已经下班的王掌柜都重新赶回来,和主编汤玄策在报社的总编办公室里向张昭汇报,“少爷,报社里的女工们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明日的发行恐怕都要受影响。” 汤玄策补充道:“女子心细,咱们报社当初招了不少女子当排版工人。伯爷,你要不要去安抚下大家?” 现在局面很有点棘手。 张昭站在窗户边,看着夜色中的星空,层层叠叠的院落,摆摆手,道:“先把人找到吧。” 相比于经济上的损失,他更看重人心。 正说着话,由几名家丁护送着一辆马车抵达。只见王小娘子带着两个俏丫鬟从瑶琴、秋月从马车里下来,急冲冲的道:“夫君,情况如何?”王掌柜派人通知了她。 张昭神情凝重的道:“还不大清楚。我已经让锦衣卫去帮忙搜索。不知道来不来得急?” 这个突发事件,只知道张静突然失踪,具体什么原因,是谁下的手,这些都一无所知。 然而,按照他从高一典处了解的情况。张静这小姑娘容貌出色。距离失踪时间越长,她的处境就越危险。 王絮雪叹口气,默默的站在张昭身边。 大约十几分钟后,王武带着锦衣卫千户于永进来,“相公,于千户说有情况禀报。” 于永是色目人,高鼻梁,眼睛深邃,穿着便服,很干脆的跪着给张昭行礼,“下官见过伯爷。” “嗯。你先起来。说说情况。” “伯爷,下官派手下人走访报社镇这里的情况。已经查明:张小娘子是在傍晚出真理报社大院后,被一个斜对面王氏酒馆里出来的中年男子劫持上了一辆马车。 根据目击者的说法,那中年男子下午时一直就等在酒馆中,待张小娘子出来后,用手帕捂住她的口鼻。而没有听到她的反抗声。下官预计是用了药。 这等手法绝对是贩卖人口的惯犯。有人说看到那辆马车向东去了。下官斗胆推测,张小娘子现在要么就在美食镇中,要么就在去通州码头的路上。” 这等美貌的小娘子抓到之后,去处基本可以预料。卖到青楼中是最常见的。 这个情况让张昭心里头一直克制的火气有点压不住。 因为是突发的事件,他也没去猜测最终的结果。他尽量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但,他没想到是这样丑恶的结果。 张静不仅仅是失去生命、尊严。而是更加悲惨的结局:她还有可能被人囚禁起来,丧失所有的一切。这帮畜生。于永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怎么会不知道? 王八蛋。 这帮人渣也太tm的嚣张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到真理报社门口绑人,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小二,带上人手,我们去美食镇。钱宁呢,叫他来见我。” 第三百八十三章 追查 夜影之下,真理报社中的人们随着张昭的命令动起来。脚步声不断的由走廊、庭院外传来。 张昭转过身来,叮嘱自己的美妾、俏丫鬟,克制着情绪道:“絮雪,你和瑶琴、秋月待在这里。把张静的父母叫进来,将情况给他们通报一声。” 王絮雪穿着浅粉色的对襟褂子,围着坎肩,娴静的站立在烛台边。明亮的烛光照在清艳的俏脸上,有着闭月羞花之姿。 她轻轻的点头,清声道:“夫君,我知道。夜里去美食镇,你要小心…” 王小娘子心里略有些奇怪。夫君的怒气似乎有点超乎她的预料。 张静那个小姑娘她见过。容貌只比瑶琴这丫头逊色一筹。但夫君何时见过她? 王小娘子对这件事的忧虑。第一在此事对报社的负面影响上。第二在于对小姑娘的担心。她见过张静,不想认识的人受到伤害。 脑子里的思绪一闪而过,最终转为对自己夫君的关心。等会肯定要抓捕。她担心伤到他。 张昭应一声,带着王武等前卫往报社外而去。脚步匆匆。 王小娘子不知道张昭的想法。 张昭对于这件事的愤怒之处,并非是仅仅只是忧虑麾下的学生受伤、命运。而是还带着前世里的情绪。 拐卖人口,给当事人,当事人的父母带来多大的伤痛啊!前世里,那些惊心动魄的图片、画面在此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些人贩子都时社会的渣滓。 其二,京师目前的繁容,京城东的美食镇兴盛,更是他一手推动的。而且,将来还要继续推广。 明王朝的京师,比汉唐时帝国的中心、世界的中心,长安城差得太远。他有此愿景。 反而,罪恶就滋长在他所培育的繁华之中。他如何能不愤怒?有自责的成分,也有他的事业正在被人“毁坏”根基的怒气! … … 张昭带着亲卫骑马往美食镇。在夜色中,密集的马蹄声远去。 聚拢在真理报社这里听消息、看热闹的人群很快就得到具体消息。 帮助搜寻张静的亲朋好友,留下来几人来照顾身心憔悴的她父母,其余人都往美食镇赶去。 美食镇距离京城十里。一期工程两千亩。东西走向约250米,南北走向约600米。横贯朝阳门和通州的官道。分南北两区。 当前,在陈夕凤的主持之下,借助着兴建球场、纺织厂的契机。其面积进一步扩大。当前储备着的土地约有近两万亩。当然,大部分都还没有开发。都是预留做住宅。 美食镇东南方向的一处小院中。昏暗的灯光下,四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正在抹骨牌。另有几名男子在旁边围观着。 “今天新来的那小娘子正够漂亮啊。细皮嫩肉。” “大伟,你他娘的别乱来。坏了货物的成色,在华妈妈那里卖不出好价钱。” “江大哥,我哪儿敢?五十两银子变成五两,你不得剥掉我的皮?我也就占占便宜,过过干瘾。” 被叫做“江大哥”的中年男子,正是傍晚时分将张静掳来人,坐在牌桌边,抹着牌头也不回的道:“你tm知道就好。不过,届时劳资不是剥你的皮,而是把你阉掉。” “哈哈!” 几名打牌的汉子都哄笑起来。 这时,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大哥,大哥,不好了。锦衣卫正在美食镇的勾栏瓦舍里排查。华妈妈已经被抓了。” 满屋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一阵秋风从窗外吹来,带着阵阵的寒意。 在大明朝,听到“锦衣卫”这三个字还能保持镇定的,那基本都是权贵。其余人等,谁没听过“厂卫”的大名? 那江大哥恍惚一阵子,忽而大叫道:“走,赶紧进下水道。把这些姑娘都带着。快点。” 县衙里的拷打,华妈妈估计都扛不住,更别说锦衣卫的手段。 一群人急急忙忙的收拾着,带了水、干粮,还有这两三天从京城东掳来的六七名女子,进入美食镇的下水道中。 … … 夜晚之中,官道上行人不多。七八里的路程,骑兵一个冲锋瞬间即至。 张昭抵达美食镇时。自诩为张昭头号小弟的钱宁已经快要将美食镇二三十家勾栏、瓦舍都给翻过来。 于永这种在锦衣卫中以出售小蓝丸和送胡姬的人办事情都很干练,上下五除二就把作案目标锁定,并给出准确的判断:大概率在美食镇中。 那像钱宁这种日后有名有姓的大反派,其办事能力更不用说。他在一个小时内就查到“江大哥”等人的下落。 张昭带着五十名上过战场的亲卫抵达,令一帮锦衣卫们更是士气大振。就新军营这一个排,几百人的阵仗大可去得。更何况只是一群地老鼠。 钱宁还是那个小白脸模样,但是神采飞扬,跟在张昭身边说明情况,“伯爷,已经查清楚,这姓江的是京中的惯犯。历年来京师这里的妇女失踪都和他们有关。” 张昭被众人簇拥着步行着往东南面的民居村落而去。火把在夜色中点点。 王武已经打前阵带人去抓捕。 张昭沉着脸,道:“那他们都人口贩卖到哪里去?” 钱宁道:“都是卖到一些暗娼,或者法华寺一带做皮肉生意的老鸨手中。美食镇这里人口聚集,教坊司的分部还没开业,这些勾栏、瓦舍中有人做这生意。人,我都已经抓起来。” 张昭点点头。 说话间,就已经到地方。 美食镇的区域在向往扩张。但东南方向这里有个村落并没有搬迁。其距离纺织厂不过几百米。这里作为纺织厂工人租住的地方,并逐渐的变得鱼龙混杂起来。 “相公,人都跑了。”王武在破旧小院的门口给张昭汇报,“根据锦衣卫中追踪好手的说法,是进了美食镇的地下水道。” 跟在张昭身边的钱宁和于永两人顿时脸色一变。他们俩在美食镇这里负责治安,对下水道管网的复杂深有体会。 “伯爷,这下麻烦了。” 张昭心里发狠,面无表情的道:“派人去基建商行把铺设下水道的工程师都叫来。再派人去美食镇管委会把地下水道的图纸拿过来。” “是,伯爷!” 感受到张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众人轰然应诺,略微沮丧的士气又高涨起来。 第三百八十四章 营救成功,只是开始 美食镇管委会承担着美食镇的各种官方上的功能:收税、治安、消防、食品安全等等。 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美食镇中的三层水泥“凹”形行政大楼中值班。 张昭这里派人过去,很快就把下水道管网的图纸送过来。 任何一座城市在修建之初都要设计排水渠。这种沟渠,有的是阴沟,有的是地下水道。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下雨时排水,防止城市内涝。 中国的城市建筑艺术自然是称雄当代。路易十四太阳王时期,大巴黎是欧洲著名的城市,但常年臭烘烘的。而中国在宋朝时的城市建设,就能抵御内涝。 北宋京师汴京因为地下水道修建的非常宽敞、发达,成为死囚和罪犯们的乐园。 而今美食镇现在就遇到这样的问题。 张昭让人设计的美食镇地下水道,同样是四通八达,最终通向河道。因为下水道不仅仅是排掉雨水,还要排掉城市中的生活废水。现代社会这部分基本也都是直接排到河流中。 而大便小便这种生活污水,和地下水道是管网是要分开的。中国古代普通的做法是“倒马桶”。城市里有专门的掏粪工人。 德国人当年在青岛修建的排水系统,被人吹爆,据闻设计的非常合理且耐用。 但是,这个排水系统却没有废水、污水分离。一到下雨天,德国租界没问题,中国人居住的地区就是各种污秽之物,臭不可闻。这一点,却没多少人去提。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抹掉了国家在德国人的管网之上做的工作。认为城市防涝工作做的好,都是德国人的工程技术的体现。 … 张昭在美食镇的排污系统设计时,提出用铁管将其排到指定地点。目前美食镇就是这样的布局。那些新建的水泥筒子楼中,都是如此建造的。 回头他在京西北郊的新府邸也将采取这个设计。 图纸拿来,张昭也不参与,王武、于永、钱宁三人一商量,立即分头去堵下水道的出口,同时选调精干的好手,就由这个小院背后二十米处的排水口进入其中营救。 张昭这里发动时,住在南城的镇远侯府被惊动。 入秋以来,镇远侯顾溥的身体越来越不行。府里的事务尽数交给长子顾士隆照料。晚上八点多,还未到九点。作为权贵之家,此时自然还未入睡。 顾溥为人清慎守法,居官三十余年,家无私藏。在原本的历史中,他死后连棺材都置办不起。最终是英国公张懋帮他入殓。 现在镇远侯府的情况自然要很多。顾新跟着张昭做事,执掌大明基础设施建设商行。简称:基建商行。又投资美食镇,大把的银子赚回来,弥补府中的亏空。 涉及到张昭的事,顾士隆不敢掉以轻心,把弟弟顾新喊住,问道:“怎么回事?” 顾新苦笑道:“大哥,这会我也不清楚。听说是新军营初级学堂的一个女学生被人掳走,张伯爷怒发冲冠。” 顾士隆就笑,“呵呵。”一副我懂的表情。 在京中的勋贵子弟当中,平江伯府的庶女陈夕凤的美貌可谓大名鼎鼎。多少人思而不得啊。 庶女肯定是不可能作为妻子的。前些年平江伯府兴盛时,自然有人愿意娶她。只是随后平江伯府没落,亲事都停掉。而娶妾的话,平江伯府没有必要这样讨好他们。 却不想,陈夕凤最终被张昭纳入房中,而且还陪嫁了一个堂妹,一个表妹,着实令人羡慕难言。张昭自然也是被传为“极其风流”。 顾新知道他大哥在想什么,摇摇头,“大哥,没这么简单的。”今天的阵势搞的有点大啊。说着,出门往美食镇而去。 … … 美食镇的地下水道中,江大哥带着两名小弟疯狂的跑着。手底下的五六名女子自然全部都丢下。命都保不住,还要“银子”干什么? 刚刚大伟冲出一个出口,被等候在那里的锦衣卫抓住。他们赶紧逃窜。 “大哥,这边,往这边,我记得有一个出口。” 听着身后遥遥传来的脚步声,江大哥大口喘气,往漆黑的下水道左边的通道跑去。 拐角处,一只大手忽而伸出来,伸手一带,一膝盖顶上去。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在下水道中。 只见一个络腮短须、大眼的青年从黑暗中走出来。只是,张昭的亲卫首领王武。新军营第一高手。他看着如同大虾在地上哀嚎的“江大哥”,唾弃道:“人渣!” 跟在江大哥身后的两名小弟齐齐的往后退一步,随即跪在地上,哭着磕头,“大哥,饶命啊,饶命。” … … 顾新赶到美食镇中时,抓捕已经结束。六名被掳的姑娘都获救。 美食镇东这里,张昭派亲卫和锦衣卫隔开,从勾栏、瓦舍里涌出来想要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全部都无法接近。这是为女子的名誉着想。此时是明朝。 一个个的人渣被拖出来。 张昭站在排水口的堤坝上,看着这些人被压到锦衣卫里面去。于永会负责看押,拷打出口供。整个犯罪链条都要入罪。 片刻后,王武拖着如死狗一般的“江大哥”出来,“相公,这就是头目。” 张昭冷冷的看着眼前的黑脸中年男子,数秒之后,“拖到镇中,当众打死。” 本来还在装死的江大哥立即嚎叫起来,“大人,饶命啊。小的罪该万死,冒犯虎威。大人饶命啊!” 抢掠人口,这够不上死刑的。他没当回事。这是个狠人。但是,他遇到是另外一个狠人。 张昭根本没有留此人过夜的意思,也不没有兴趣搞什么审判,直接令王武当众处决! 之所以用杖毙,无非是他此时没有行刑权。要是搁在战场上,他会直接将这种人渣枭首示众。让这种渣滓多呼吸一口空气,都是在犯罪。 现场一百余人中,鸦雀无声。只有此人凄厉的求饶声。正在被锦衣卫带走的一名渣滓,被吓的全身失禁。 在场的一些人记起来,张昭这个新秦伯究竟是怎么来的。斩杀鞑靼两万余人。 再等片刻,六名得救的女子终于被人搀扶着出了暗无天日的下水道。她们的年纪,小的比十五岁的张静还小。大的是妇人装束。 见着堤坝上火把照的白日,还有穿着青衫的青年,一直愣愣的女子终于有人低声哭泣起来,“呜呜…” 张昭的表情终于变得柔和起来。心里长长的叹口气,造孽啊。做个手势,让手下的亲卫护送她们去更衣,然后帮她们编造理由,送她们回家。只希望尽量此事减少对她们日后生活的干扰吧。 高一典扶着张静出来。说是扶,近乎是抱着。 经历着如同噩梦般的几个小时,她的精神已经崩溃。高一典一路安慰着她效果不大,此时,看到张昭挺拔的身影,小姑娘终于哭出声来,给搀扶着过来,“伯爷…” 张昭温和的笑着,“没事了。回去吧。你爹娘还等着你。” 一个个女子向张昭行礼,坐上早就安排好的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美食镇。 王武心中高兴,辛苦大半晚上都是值得,笑道:“相公,事情处理完了。” 张昭摆摆手,用力的抿着嘴,声音坚定而有力的道:“小二,这只是开始。我要清理这些毒瘤。” 第三百八十五章 宫中议事 张昭没有回真理报社,在知行酒楼接到闻讯赶来的陈夕凤。美食镇这里闹的鸡飞狗跳,自然会有人去通知她。 然后,在官道上略微等一等,和出来的王小娘子三人汇合,带着美妾们一起回府中。 回去的路上,马车中的气氛充满着喜悦。张静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被救回来,这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少爷,你真了不起。” 陈夕凤身边的俏丫鬟柳二姐忍不住心里激荡的情绪,壮着胆子夸奖道。漂亮的美眸崇敬的看着张昭。月光从玻璃窗落到车厢里,映在他的脸上,公子如玉。 张昭坐在马车中,略微有一点失神,微笑着对她点点头。 他没有矫情的认为现在欢快的气氛不好。张静人都解决出来,今晚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他不去报社镇,是不想她父母感激他。受之有愧啊! 整件事对于他而言并未结束。他要从根本上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 … 报社镇真理报社中,张静换过衣服,在同学高一典的陪伴下见到父母,亲朋好友。 一群人抱头痛哭。 这短短几个小时,要不是张伯爷亲自出手,搞不好就是天人永隔啊。 “得亏张伯爷啊!” 新军营的家属们纷纷感慨着。凝聚力在无声中加强。 谢浚、姜承业、赵统几名张静的同学看着这一幕,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种难言的感慨。狗日的高一典还扶着小静啊。 张静在新军营初级学堂中四五百人中追求者众多。她时年十五岁,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赵统后天就要和她一起去辽东。谁料到横刺里杀出个程咬金来? 至于,张静在今晚中所受到伤害,她被人贩子掳走,只怕不再是冰清玉洁。有的人在意这事,有的人却希望呵护她,让她忘记这意外的、一切的伤痛。 小院里,众人喜极而泣时,真理报社中,数百人拥堵在大院中感叹着。 “可算是把人救回来。张伯爷这权势…啧啧,连锦衣卫都听他驱使。” “呵呵。之前张静的家人来王氏酒馆问,问出来了吗?不非得锦衣卫的校尉来吓唬,你们肯提供线索?” “这话说的是。就是这张编辑以后的日子怎么办?会不会有人娶她?名节败坏,娶进来有辱门风啊。” “听说这次一同的救出来的还有五名女子。这些拐子可恶啊,毁人一生。张伯爷真是硬气啊,在美食镇中当众杖毙。也算是对这些人渣的一次震慑。” “张伯爷能救这一次,还能救一世吗?散了,散了吧。” 夜色中,围在真理报社附近的“吃瓜”人群逐渐的散去。报社镇本就是全京师各种消息流通最密集的地方。 张静被绑架、又被救出,再到人贩子被打死的一幕幕,在明天肯定会传遍整个京师。很多小报都指望着这种猎奇的新闻吃饭。 真理报社的后门,王掌柜把“书信”、银子,分别交给那五个女孩,安排人送她们回家。幸好都是宛平、大兴两县人氏。 书信,是真理报社给的感谢信,大致就是说招募女工,让她们加班了几天,写信特意表示感谢。并加盖真理报社的印鉴。几钱银子是她们的薪酬。 这是为她们这几日消失准备的“理由”。 “唉…”王掌柜轻轻的叹口气,自家少爷确实思绪缜密。但这个世道啊,希望布置的能有用吧。而更大的难题,是报社中那个小娘子。她的名字被透出去。这麻烦的很。得尽快派她去辽东,并改名躲避这次风波。 王掌柜关上报社的后门。 月影洒落在报社镇中的屋舍、庭院里。突然因为人贩子闹出来的一场风波就此结束。或许明日会有一些猎奇的新闻,但都只是这座城市里的日常。 就像全国每天要发生很多大事一样。两三百万人口的京师,每日同样在演绎着各种悲欢离合。 然而,这件事真的会如池塘里泛起的涟漪,慢慢的消失吗? … … 第二天,张昭就上书朝廷,措辞严厉的要求严惩此事的相关者,并要求由顺天府展开行动,彻底的清扫京师的各路牛鬼蛇神,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张昭的案子并没有走顺天府衙门,而是直接由锦衣卫接手,往上报到天子处。 七月二十七日上午,事发后的第三天,在张静、赵统等人悄然离开京师前往辽东时,一帮同学十里长亭相送。早秋时节,小雨纷飞,增添愁绪。 此时,张昭被弘治皇帝召到乾清宫中。 小雨淅淅沥沥,乾清宫西暖阁中可以看见芭蕉滴雨。 弘治皇帝坐在书案之后,三名阁老刘健、李东阳、谢迁,并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侣钟、礼部尚书张升、兵部尚书刘大夏,左都御史戴珊,大理寺卿宋隆、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都在。 司礼监大佬陈宽,萧敬,御马监太监李荣、东厂太监王岳俱在。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站在门口处,充当锦衣卫大汉将军。 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武安侯郑英也在。 也几乎就是一个小朝会的规模。 大明的重臣、权力人物俱在此间。当然,要算上从西暖阁外走进来的张昭。 张昭在前天晚上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整个城东都的士绅、百姓都被波及。现在京中因报纸的缘故,各种流言横飞。但是,张昭并没有选择平息事态,而是一封奏章递上来。 如此大的动静,内阁怎么会没关注?首辅刘健当即票拟,将奏章呈递给弘治皇帝。但是弘治皇帝并没有批红,而是于今日上午召集群臣,讨论此事。 当然,今天能有如此规模来讨论此事,自是因为张昭给弘治皇帝上一封密折。 “臣张昭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张昭起身。之所以张昭最后到,是因为他在城北的新军营中,距离最远。文臣自不必说,他们都在各自的官衙中。 而张懋有时间就会往宫里晃一晃,或者在家。朱辅天天都在左军都督府中。武安侯郑英不在衙门中,就是城南的府中。 弘治皇帝看向身旁的翰林编修伦文叙,示意可以开始议事。弘治十二年的状元伦文叙开始高声朗诵张昭的奏章,谓之“读本”。 伦文叙的话语刚落,刘大夏沉着脸出列,态度强硬的奏道:“陛下,这等小事交由顺天府衙处理即可。何故召集群臣议论此事?” 第三百八十六章 刘尚书,拿出点担当来。 张昭心里一团火憋了两天,好不容易把事情弄到御前来。事情还没开始讨论,刘大夏就蹦跶出来。心里火气蹭蹭就上来。他明白,刘大夏这是将他当做“政敌”。 弘治皇帝并非性格强势的帝王,给朝廷重臣刘大夏质问,神情略微有些为难。 弘治十四年,刘大夏接任马文升担任兵部尚书后,就非常的受弘治皇帝器重。 在刘大夏回京之前,弘治皇帝最为倚重的大臣是马文升。 这并非说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文升,如今就不受器重。而是马文升今年已经七十七岁,行动不便,听力下降。根本没有精力再付以国事。马尚书能有精力把吏部的事情理清楚就算称职。 这里涉及到大明的一个制度问题,就是朝堂高官们的职责,并没有绝对的分明。完全是看皇帝听谁的意见。 譬如:刘大夏在面圣时,弘治皇帝经常询问他兵部尚书职权以外的国事。大夏亦随事纳忠。白话文的意思就是,刘大夏每件事都尽忠为国的回答。 那么,请问刘大夏仅仅只是个兵部尚书吗?显然不是! 为什么弘治皇帝放着三个治世之能臣的阁臣不问,偏偏要去咨询刘大夏?这里还涉及到明代政治的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众所周知,秦汉的制度是: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唐朝时规定,不历州县不拟台省。 但是大明朝的辅臣们呢?全部都是翰林出身。 这就导致辅臣们最擅长的是“和稀泥”,水平臻至化劲。譬如,大明做官技术能排进前三名的申时行申阁老。耐弹的宰相,人称刘棉花的刘吉。 辅臣们一般处理政务都是因遁守旧,力求平稳,维持明王朝的运行。能够兴利除弊、公平公正的处理问题、敢于驳回皇帝不合理的要求就算是贤相了。 皇帝真要辅臣们去办实务,那有点为难人。他们基本都是务虚不务实。说的透彻点,就是他们是批奏章的,要他们协调、纠集各方的力量去完成一件事或者一个目标,他们搞不定。 (当然,大明的辅臣都是天下最顶尖的聪明人。有例外的。譬如,太岳相公) 所以,弘治皇帝会倚重办事的大臣。事情总要人去做的。王恕、马文升、刘大夏就是在这样背景下产生的弘治名臣! 其实张昭也是这种制度下的受益者。如今弘治皇帝就非常倚重他来处理军务。 张昭办事的能力比文臣们经常念叨什么“军务十条”、“边事疏”要强得多。 而这恰恰就是刘大夏和张昭不对付的根本原因。张昭以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身份侵占了兵部尚书的权限!兵部尚书才是大明朝的军中一哥啊! 这刘大夏如何能忍? … … 弘治皇帝不吭声,张昭也不客气,上前踏出一步,质问道:“光天化日之下,走在京师的道路上却被歹人掳走。天子脚下,连白天走路不安全了,这是小事?那请问在刘兵部眼中,什么是大事?” 刘大夏在御前的站位,比张昭靠前,当即侧过身,对着张昭,他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沉着脸,不疾不徐的道:“京师两三百万人,每失踪一个人,就说明京师不安全吗?朝廷设有司,就是为处理各种事务的。你小题大做,蛊惑君上,想要干什么?” 张昭的奏章被票拟,内阁的意见,或者说首辅刘健的意见认为张昭的处理意见是:借题发挥,小题大做。不如,镇之以静。 但是,弘治皇帝却偏偏召开御前会议来商议此事,弘治皇帝的态度可想而知。 在场的每一个人不是官场小白。这种“送分题”谁不会?刘大夏直接指出张昭居心不良。 蛊惑君上,接着再扣扣帽子,搞不好就会群起而攻之啊!这个念头,浮现在乾清宫西暖阁中的一众大佬中。姜还是老的辣。刘尚书连消带打啊! 张昭这两天也不是干闲着的,也懒得搞“演技”,他演技在老油条们眼中肯定不过关。翻脸道:“刘兵部遇事就只会推诿吗?京师中那年没有人被拐卖?顺天府衙解决了吗? 用你那生锈的脑子好好想想,你这次推给顺天府衙就能解决?刘兵部,你也是国朝名臣,拿出点担当来! 如果百姓在京师走路都不安全,那京师之外的地方是不是治安环境更恶劣?你连大明百姓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还执什么政,当什么官?早点辞官回家! 京师的治安环境如此严峻,怎么能无动于衷?现在要用重典峻法,方能刹住这股歪风邪气。还大明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这难道有错?” 张昭这火力有点猛啊。 礼部尚书张升看不过眼,讥讽道:“张昭,不要在御前空口说大话。行啊,现在按你的法子,严惩前日失踪案的相关者。你作为美食街的股东,管理者。美食镇里头搞出青楼、赌场来,那你是不是现在立即就该向陛下请辞谢罪?” 张昭呵呵一笑,他和张升早就翻脸,这会也没顾忌,“没错,我是美食镇的大股东。但是,我只是将店铺出租出去。店铺里的经营,我并未干涉。现在出了这样的问题,其经营者,该取缔就取缔,该罚款就罚款,该下狱就下狱。 另外,美食镇确实由我管理着,但它不是独立王国吧?大兴县、顺天府、户部这都能管到吧?按照张尚书的逻辑,这些堂官们都要辞职? 我好歹还在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想要做点事情补救。你张尚书在干什么?你的圣贤书怕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脑子里只装着党同伐异,看不到百姓。” 张升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 张昭的逻辑是:我在解决问题,你在追究责任,搞什么?试问,此刻站在暖阁里的庙堂诸公是想追究责任还是解决问题?当然是解决问题啊! 一个街面上的混混犯案,难道还能牵扯到张昭这个层级的官员任免吗?这不是扯淡! 英国公张懋开口道:“张尚书,美食镇那里,我府中也有股份。确确实实是只出租店铺,不管经营的。总不能租客犯法,算到房东头上来。” 谢迁皱皱眉头。显然,英国公看出弘治皇帝想要支持张昭的意见,所以此刻在帮张昭说话。但是他们内阁的意见是不要动。正要出列时。 刘大夏转过身,向弘治皇帝跪下来,把头上的官帽摘下来搁在地上,“臣请乞骸骨。” …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脑子下意思的想道:我去,这么刺激! 第三百八十七章 张昭的提议 “乞骸骨”,就是申请退休的意思。 但是,在大明朝,“乞骸骨”这三个字绝对不是向皇帝申请退休的意思。而是有着其独特的政治含义。 比如,大明朝的阁老、重臣们在遭受到言官们的弹劾之后,需要顿首免冠,向天子请求“乞骸骨”,以示绝无眷恋权位的心思。而正常的操作是,天子通常会当场挽留。 那么,弹劾阁老、重臣的言官们就得被斥退。言官们的攻讦是不是就被化解? 有明一代,文臣们向皇帝请辞,称病求去是家常便饭。 比如,今年以来李东阳就一直以身体不适向弘治皇帝“乞骸骨”。但是弘治皇帝不批准。 再比如:刘大夏在上任兵部尚书之初,同样屡次推辞,不肯上任。如此再三,最终才接任兵部尚书。 这并非说大明的文臣们都高风亮节,有官不当。那是扯淡。“乞骸骨”,在本质上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 刘大夏三朝老臣,负天下名臣之望,六十六的朝廷重臣,他和张昭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年轻在御前“吵架”,传出去,损害的是谁的名声? 闻者八成会笑刘大夏。 所以,刘兵部根本不和张昭废话,直接上“终究手段”,乞骸骨。 在御前的政z斗争,不管是何种手段:什么言语上下套埋坑,搞黑材料,群起而攻之,这种种戏法,都没有“乞骸骨”来的直接! 这是直接比拼双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俗称的:圣眷。走的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而且,会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决定一个人的仕途、荣辱。 就问你,刺激不刺激? 此刻,西暖阁中的庙堂诸公们都是在各种政z风波中的胜利者和幸存者,见惯各种套路。这种直接、强硬的手段,真是让吃瓜的他们喜闻乐见啊!刘东山名不虚传。 刘大夏搞出这么一手来,局势立即转变。谢迁迈出的半只脚就收回去。 李东阳则是满脸的苦笑。一个是和他私交极好的同年、同乡,一个是他支持、提携起来的新秀,而且还是在军中。他该支持谁? 首辅刘健紧锁着眉头。 弘治皇帝被刘大夏“抛”到风暴的正中心,头疼又无奈,温言道:“朕不许。刘尚书先起来。”再训斥道:“张昭,不可再对诸公无理。就是论事,说你具体的措施。” 弘治皇帝选择了“和稀泥”。他既要依赖刘大夏执行政务,又要依赖张昭处理军务。 刘大夏当然没指望一次“乞骸骨”就把张昭给拼掉,张昭的圣眷,满朝文武谁没看在眼里?从西暖阁的地板上慢慢的站起来。 ... 西暖阁中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吏部尚书马文升在一旁看得想笑。刘东山气势汹汹,最终只能靠这种手段来扳回一城。张昭的战斗力不错啊。 马天官固然是名臣,但他和李东阳、刘大夏的关系可不是那么和睦。反倒他当了十四年的兵部尚书,对张昭做事,还看的入眼。新军营有他的一份支持在里面。 “臣遵旨。”张昭转身面向弘治皇帝行礼,条理清晰的道:“严惩失踪案的相关者,是为警告后来者。但治标不治本。 失踪案背后的根本原因,是随着京师诸卫所的废除,约七八十万人口到京师附近工作、生活。 对这种情况,不能搞懒政,怠政。期待百姓不闹事。而是要主动去治理。朝廷的管理制度要跟上去。 臣提议,第一,组建顺天府警察局,专职负责京师附近的治安、交通、消防、刑事、户籍登记工作。将顺天府的快班衙役、五城兵马司都填充到其中。 同时,朝廷要审核,将其中的害群之马踢出去。组织考试,向社会公开招聘警察。 第二,由新成立的警察局组织一次‘清扫’行动,将京师里的黑恶势力全部拔出。所有犯罪团伙成员,罪大恶极的,公开行刑。使得大明百姓拍手称快。 其余人等,全部发配到开平中屯卫去挖矿服刑。京师中日后但有小偷小摸、沿街乞讨、敲诈勒索者等等,应全部流放辽东屯田。 第三,进行严格的居住证制度管理。要做到一人一证。让任何犯罪分子无所遁形。 最终,还大明京师一个风气清朗的乾坤。” 张昭说完,西暖阁的群臣一时间都没说话,各自思考着。书案后的弘治皇帝拿起茶杯喝茶。 吏部尚书马文升睁开一直眯着眼睛,道:“张昭,你的意思是组建专门的衙门去管理京师的治安问题。那这个衙门归谁管?” 作为吏部尚书,天然的拥有人事话语权。警察局的组建会侵占顺天府知府的权力。他开口询问,既是对张昭的支持,也非常合理。 这就是“老油条”啊! 马文升都直接进入技术操作环节。庙堂诸公又不是泼妇,难道还能把流程往回推,再和张昭吵一通吗?不管同意、不同意,都在接下来做文章吧。 张昭拱手,态度恭敬的道:“下官以为应当归顺天府府尹管辖。但需要单独设一名官员统辖警察局。且应当让一名或者数名监察御史为副职,用于监察。 另外,下官以为警察的来源应该多样化。不能仅限于衙役。最好是要懂大明律法。且需要一些懂得侦破案件的好手。” 马文升点点头,向弘治皇帝躬身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可行。” 他这当然并非以权谋私,而是觉得张昭言之有理,且这个方法确实可行。 马天官身为名臣,这点治理朝政的眼光还是有的。 礼部尚书张升却是很不满的道:“考试?考什么内容?难道让读书人去当捕头不成?这成何体统?” 礼部管着全国的教育事宜。 谢迁出列,反对道:“陛下,臣以为不妥。成立警察局之事,牵扯的人,要调整的制度过多。按照张昭的设想,顺天府警察局包含五城兵马,会侵占刑部、宛平县、大兴县的权力。 而且,五城兵马司管治安,巡捕盗贼,职责权重。再加以扩充,只怕衙役之流,只会鱼肉百姓,不宜委以重任。臣请陛下三思。” 谢迁作为排名第三的辅臣,跟首辅刘健的步伐还是跟的比较紧的。所以,日后劝谏正德皇帝时,他和刘健都去了。但是,李东阳却没有去。 张昭刚才一番话,已经是“图穷匕见”。他搞如此大的声势是有目的的。 持反对意见者此刻都轻轻的松口气。还是谢阁老发难的点找得好。比张尚书纠结那些细枝末节强得多。 第三百八十八章 自然增加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站在弘治皇帝的侧后方,看着暖阁里的大臣们“龙争虎斗”。 这在弘治年间,他见得多了。 现在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启。 张昭不知道因何缘故说动天子召集群臣议事。会议刚开始,其政敌兵部尚书刘大夏就出头反对。 而等张昭借助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帮助,把事情继续推进时,现在又引来阁臣谢大学士的反对。 “呵呵,到底还是太年轻啊。连朝堂诸公的喜好、政治观点都没有搞清楚就想着借天子之势捞取好处。何其之幼稚!” 陈宽心里点评了一句。 首先,张昭有个问题没搞清楚。当今首辅刘健刘大学士认为:如今国家财政困难之原因在于斋醮、织价、冗官、营造之浪费。 所以,张昭在数月之前想要推动国子监改革,被压下去。岂只有张皇后的缘故? 现在一样如此。 吏部尚书马文升何等份量?他都已经表态同意张昭的做法。但谢大学士还是要反对。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谢大学士和张昭之间的心结? 关键还在于刘阁老啊! 增设警察局,是不是会搞出一批冗官来?张昭还异想天开的搞考试录取“衙役”。 其次,张昭的目的。 张昭方才猛烈的开火,喷的兵部尚书刘大夏都不得不“乞骸骨”。真没想到这小子撕破脸,骂人还很有天赋的。 至于,礼部尚书张升,那纯粹此刻暖阁中水平最不行的一批人。不值得听他的话。 张昭的目的,在方才和天子奏对的一番话中说的明白。其一,成立警察局,美食镇那边的治安就明确由朝廷管辖。 相比于当前而言,美食镇再出任何问题,他都是没有责任的。而且,他不必再花大量的银钱在治安上。归朝廷出嘛。 其二,张昭似乎想要搞一批人去开平中屯卫去挖矿。 但是,对张昭这两个目的,他只想说:你想的真是美。 … … 弘治皇帝不急于表态。果然,张昭立即高声道:“下官以为谢阁老所言不妥。” 谢迁侧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张昭一眼。 你就闹吧,本官胜券在握。 张昭这小子以为有圣眷就可以在朝堂上为所欲为。但是,大明朝可不是天子的“一言堂”! 张昭道:“谢阁老,整个京师以京城周围四十里为界限,人口已经接近三百万人。这样的人口数量拥挤在这样狭小的区域当中,势必会滋生各种问题。 下官再重申一遍,请谢阁老执政为民,不要搞懒政、怠政。不能因为组建警察局会涉及到多个部门,牵扯到利益分配,就有畏难的情绪,不愿意做事。 那和“泥塑六尚书”有何区别? 五城兵马司原本就是:责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境内有游民、奸民则逮治。若车驾亲郊,则率夫里供事。 现在,要治理如此大的一个城市,如此多的人口,难道不应将五城兵马司的职权扩大吗? 另外,下官也不能保证警察局的衙役是否会鱼肉百姓。所以,请在顺天府试行之,且要巡察御史在其中组建部门进行纠察。不法者开除,请有司审之。” 萧敬心里点头。张昭的观点还是很明确的。这就是一个主动寻求治理,和分散各衙门职权相互制衡的思路区别。但这个问题的关节不在这里。 谢迁对张昭将他和“泥塑六尚书”相提并论极其的不爽,冷眼看着张昭,这时只是轻蔑的一笑,并不答话。 这并非以能言善辩著称的谢阁老给张昭辩倒。而是他懒得和张昭“一般见识”。在他看来,张昭连这件事的门都没摸到。 这时,首辅刘健神情的平静的道:“张昭,你不要扣大帽子。组建警察局涉及五六千人的变动,职责并非轻易的就能划分出来。内阁有所顾虑,难道不正常?岂能以懒政之名指责? 另外,本官看你的意思,想要主动寻求治理就要增加警察局中的官吏?是这个意思吧?” 刘首辅执政这么多年,成绩斐然。对张昭的指责很不为然。小儿辈信口开河。 他坚决反对冗官。要知道增加一名官吏,不仅仅是国库的支出,还有其日常收刮、贪腐所得。这属于隐性支出。 大明的物力只有那么多,增加的支出,最终都会落到百姓身上,令民生艰难。 … 首辅刘健开口,带来的压力自然是非常大。令暖阁中的形势瞬间逆转。刘阁老是老成持国之言啊! 不要拿首辅不当宰相。在精通官场规则的人感受之中,首辅的威势还是很重的。 左都御史戴珊心里嘿嘿一笑。刘阁老的话中隐约有指责张昭的意思。 张昭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最终惹出刘阁老。所以,这就是终极一击了。 除非张昭说服刘阁老,否则今天的倡议就到止为止。而要当众说服刘阁老,何其之难? 不说观念上的差异,就说之前内阁的票拟。那就代表着刘阁老的意思。他难道要在朝臣和天子面前唾面自干吗? 给七十岁的老首辅盯着,张昭压力自然是有的,但他不可能在此时退缩。不卑不亢的拱手一礼,慨然的道:“诚如阁老所言,下官正是此意。但请阁老听下官一眼。” 刘健没有急着训斥张昭,而是看着张昭,给他说话的机会。这点气度,大明的首辅还是有的。 张昭洒脱的一笑,朗声道:“永乐年间,太宗皇帝仿元制,在京师设兵马司。宣德初年,京城多盗贼。都御史刘观议增五城兵马司各官军一百人。 成化四年,令锦衣卫协同监察御史监督五城兵马司。拨团营军二百,并捕贼。 弘治元年,前兵部尚书余子俊题请增设捕盗官一员。令三千营选挥挥以下四员,领精骑巡京城外。此为巡捕营。所需兵马后由团营增补。 弘治五年,设把总都指挥,专职巡捕。其巡逻地点分别为章义门外、良乡、清河、高碑店。 由此可见五城兵马司的人数,一直处在增加当中。 下官窃以为,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大明承平日久,京师日益繁华,人口滋生。故而朝廷不得不投入更多的行政资源去管理。 如今,先有废除顺天府、天津卫卫所所带来的七八十万人口,后有北直隶即将废除卫所的百姓,此时又到了要增加之时!” 第三百八十九章 达成基本目标 暖阁里的大臣中有人发出轻轻的惊讶声。 张昭一个武将,倒是对国朝的典故知道的很清楚。这是认真做了功课啊! 在明朝可没有什么公共图书馆、也没有中国知网这样的网站,想要知道这些数据,只有一个地方:翰林院中的藏书阁。 张昭能知道,当然是请李阁老帮忙的。对于李大佬而言,在翰林院找点资料还不简单。 … 首辅刘健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动。 开玩笑,弘治皇帝登基之前,他就是翰林。而弘治皇帝登基之后,他是阁老,张昭说的数据他不知道?余子俊的奏章他没看过吗? 那怎么可能? 他当然知道随着京师的人口繁衍要增加五城兵马司的力量。关键在于如何增加。 以前,历次增加都是直接调派军士给五城兵马司,或者增加一名官员。 而按照张昭的提议,把五城兵马司统合起来,不仅仅要增加人手,还要调整京师地面上各衙门之间的职权。这样搞出的动静太大。 所以,他在张昭的奏章上的票拟是“镇之以静”。他不愿意按照张昭的建议去增加五城兵马司的力量。 有旧例可以遵循,且行之有效,为何要用张昭这不知道是否有效的办法呢? 张昭洋洋洒洒的说完一段话,刘阁老无动于衷,他并不气馁。因为,这只是铺垫而已。 “所以,要增加京城内外的治安力量是共识。问题是以何种方式增加?或者说,如何有效的治理新增的人口。 下官以为,核心部分,就是户籍。京师每一个人的区别,不在于姓名、年龄、容貌。而在于其手里拿着的由官府颁发的户籍。这是其身份的证明。 所以,五城兵马司应当具备户籍管理功能。而为了方便外地百姓来京工作、居住、生活。应当依托户籍,由五城兵马司重新构建一套‘居住证’系统,把所有的人都纳进去。 然后,五城兵马司应当有京师刑名之权,确保其在治理时的权威。五城兵马司没有杖型以上的刑事案件处理权限,如何震慑犯罪分子? 这是下官提议的逻辑所在。 下官知道如今国库空虚,须得谨慎增加官吏编制。但是,依照下官的建议,其实耗费并不增多。 其一,若按照旧有的制度,东城兵马司至少要增加两百军士。而依下官的提议,依托于地方上的坊、铺,设立若干分所,官一名,吏员若干,专职处理坊、里中的事务。 若有刑事案件,即可派人上报。由总部进行支援。所需钱粮远低于新增两百余军士的花费。 其二,京中其余各处都设立分所,确保每一个里,每一个坊都有分所。如此,既加强治理,又可节省花费。但是,以急递铺伙夫、弓兵的素质断然无法胜任,所以,下官说需要考试选拔。” 说完之后,张昭向刘健拱手一礼。 暖阁中陷入沉思中。张昭说的信息量有点大。 首先,按照张昭的说法,新成立的警察局必须要握有户籍管理的权限。那意味着宛平、大兴两县的县衙就剩下差衙的职责。权力被侵夺。 同时,警察局还要向上侵夺刑部的职权。 大明朝的京师重地,极为慎刑。按照大明的国情,外地知县都一百杖之刑的权力。到京师之中,知县和知府都没这个权力,这是刑部的权力。再大的案件,那就要请天子圣裁。 所以,张昭说来说去,就是刚刚吏部尚书马文升总结的:总览京师司法之权!只是他这么解释一通,说服力大增。 管理户籍是管理百姓的核心要点,这但凡是大明朝的亲民官就知道啊!不然,太祖皇帝设户籍干吗?百姓为何出门要开路引? 其次,张昭主张依托本朝的坊、里、铺设分所来治理。这是众人没有听说的。 所以不怪谢迁刚刚要反对,说警察局里的衙役权力过大,势必会鱼肉百姓。 大明朝的制度,百姓的居住区在城内叫做“坊”,在城乡结合部,叫做“厢”,在乡间叫做“里”。 除开这一套体系之外,还有一套驿站体系。即水道交通要道,每隔十里设驿站、急递铺。 所以,京师的治安地图上,划分为五城三十六坊五百余铺。体系是五个巡城御史,地位最高,可以判决各种小案件。 其下是五城兵马司,设官吏,有弓兵百余,下辖的急递铺再出三五人。算下来有两百多直属下属。以兵马司衙门为“据点”。负责侦缉、捕盗、防火等事务。 再其下,就是五个巡捕营。权力最小。负责每天晚上的巡逻和听命令抓人。 张昭现在的意思是,不按照交通要道去把控治安,而是把直接把分所设立到坊、厢、里中。依托人去治理。这样反而花费更少。 但是,他这个办法要求的“衙役”们的素质非常高。最少要识字吧?所以要考试。 … 暖阁中所有官员都看着首辅刘健,等待他的决策。只见刘首辅微微皱眉。 所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且不说刘健治理国家的能力,至少他在下决断时其实是非常果断的。他认定的事情,就会坚持。绝非言语所能动摇。 张昭赶紧抬头,看弘治皇帝一眼。 这时,弘治皇帝开口道:“朕以为张昭所言有理。最少可以在东城试行之。刘先生以为呢?” 刘健其实是打算拒绝的。但弘治皇帝话都说出口,而且张昭把逻辑都解释的清楚,形势营造到这里,想一想,躬身行礼道:“臣请先在东城试行。若行之有效,则在京师执行。” 张昭心里长长的松出一口气。总算是完成基本目标。 能让刘健“唾面自干”的人,只有弘治皇帝。其他人都不行。他今天就是说的天花乱坠,刘阁老该不同意还是不同意。他早就有心理准备。 他这一大段的解释,看似是说个刘阁老听的,其实是说给他人听的。为的是营造形势。 明代的辅臣制度,在弘治朝而言,还是很有生命力的。但是呢,对于辅臣们而言,它有个问题,首辅执政靠的是个人威望,而不是个人党羽。 当前而言,首辅刘健是没有搞“指鹿为马”的能力的。 所以,这就意味着,刘健需要衡量,他是“就坡下驴”,还是耗费自己的政z声望,硬顶弘治皇帝拒绝张昭的提议。答案现在出来了。 之所以说是完成基本目标,是因为张昭当然是想直接一步到位啊!成立京师警察局。但,现实是大明朝的文官力量依旧非常强大。 但能完成基本目标,也算不错。他心里满意。 … 张昭内心一段独白,在场的庙堂诸公,基本上心里都明白。 这时,弘治皇帝主持着会议,垂问道:“三法司对张昭提出的清扫行动有何看法?” 第三百九十章 张昭的圣恩 小雨在七月底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顺着乾清宫的琉璃瓦滴落在地板上。 暖阁中的群臣对今日议事为何召开心知肚明。更何况,刚刚弘治皇帝帮张昭说话的倾向性太明显。 而张昭自进来之后,先抗住刘大夏,又和谢迁争锋,再到硬顶首辅刘健。从首辅刘健同意设立东城警察局时,局势就已经变得顺畅起来。 当即,左都御史戴珊,大理寺卿宋隆、刑部尚书闵珪纷纷表态,“臣同意此事。” 庙堂诸公们对于张昭用峻法严刑,并不怎么抵触。因为,张昭的办法着实好! 把犯事都打发出京师,或者去挖矿,或者流放辽东。这不就搞出一个朗朗乾坤吗? 这正是他们所追求的。 至于像礼部尚书张升这样有心给罪犯们争取人权的,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张昭现在气势正盛啊! … … 其实,张昭都做好出血的准备,让开平钢铁厂多交点税给户部,换取朝廷把这些罪犯都送去挖矿。 董朗早就和他说过,挖矿缺人。他是舍不得用卫所里转为民籍的百姓去挖矿,伤亡率太高。他心里一直留意着。 这批罪犯倒是解他的“燃眉之急”。 他没想到这事如此轻松的通过。庙堂诸公们似乎不在乎这种小事。 接着,在弘治皇帝的主持下,御前会议开始讨论城东警察局局长的人选。 司礼太监陈宽看着嘴角带着笑,神游天外的张昭,嘴角抽搐一下。心中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他刚刚还觉得张昭想要达成其两个目的是痴心妄想。结果呢? 城东成立警察局,其后的各种管理,就有这个衙门来接手。张昭作为地主,不再承担任何责任。 惩罚罪犯去挖矿的事,更是一点磕碰都被打,直接通过。 这他娘的。 这种一直错误的事实,让陈宽都有点快要怀疑自己的政治判断力。怎么这小子屡屡打破常规呢? … … 御前议事在中午前结束。气氛一片和睦。 群臣三呼万岁,退出西暖阁。张昭还没走两步,就被弘治皇帝派萧敬重新叫回去。 “你们都出去吧。朕和张昭谈。” 弘治皇帝让人给张昭上银耳燕窝汤,对萧敬等人说道。 此时,陈宽、李荣、王岳三个大太监已经告辞离去。萧敬留在弘治皇帝身边伺候。 “奴婢遵旨。” 萧敬恭敬的应一声,弯着腰,带着几个小太监走出西暖阁中。 站在乾清宫正门的门口,看一眼西暖阁中张昭的背影,萧敬萧公公心想着要不要主动和张昭修复关系。 萧公公上次将张昭卖的很彻底。他自认为没有做错。而张昭和弘治皇帝的关系恢复,但张昭和他的关系却一直处在冰冻期。现在眼看着张昭越发的受宠,萧公公有点坐不住。 弘治皇帝看着“随意”坐在木椅上的张昭,满意的点点头,温声道:“张昭,你的提议,基本都实现了。” 御前赐座,基本上所有的大臣都会直坐半个屁股,以此表示对皇帝的尊敬。但这种坐姿是非常累的。所以,弘治皇帝有时候想要优待老臣,也只能给他们加一个软蒲团。 但是,张昭并没有表现的很拘谨,而是端端正正的坐着。坐如青松,凸显着大明军人的精气神。这个坐姿,弘治皇帝就看着相当舒服。 张昭笑着道:“幸赖陛下支持微臣。”说着,话锋一转,道:“陛下方才为大明百姓勾勒京师蓝图,却忘记自身啊。西暖阁中召集御前会议略显狭窄。陛下可以修建一座新殿宇。” 刚才的御前会议中,讨论完城东警察局局长的人选之后,后面接着讨论过京师的城市规划。 张昭把城东搞的越来越繁华,接下来还有数百万卫所军户转为百姓。他们并不都会去永平府、辽东屯田。那么,大明也该考虑京师的扩建问题。 张昭在密折里把话题抛给弘治皇帝。刚才弘治皇帝畅想的非常带劲。 汉唐时期,关中的长安可谓世界级的名城。其城市面积之大,超过大明的京师。 弘治皇帝励精图治,打造出一个盛世。如果,因为人口滋生、工商业繁华不得不扩建都城,这对他而言,难道不是最好的肯定吗? 张昭说的就是这事。 另外,张昭为何如此得弘治皇帝的“信任”,其中很关键的一个原因,他将国泰商行每一财年结算利润的制度改为每半年结算一次。 七月初,弘治皇帝刚刚拿到十二万两白银的国泰商行分红。 在“上供”这方面,弘治皇帝的太监们拍马都干不上张昭。 主要是因为弘治皇帝想要名声,不想把太监派出去收刮。结果呢,这部分银子当然是便宜文官们。文官们动辄上书劝谏弘治皇帝停织造、罢各地镇守太监。 这笔银子足够在紫禁城内修建一处不错的宫殿。 话说明朝皇帝确实穷啊。我大清的皇帝们不仅把紫禁城内的空地修建满,还能在京北修建大量的园林。而大明的皇帝,连紫禁城里都还有大片的空地。 弘治皇帝矜持的一笑,显然对新建一座宫殿颇有些兴趣,问道:“张昭,国泰商行在开平的铁矿,最终的利润会有多大?” 张昭自信的道:“陛下,国泰商行上半年的利润低于去年,主要是摊子铺的太大。等到下半年,特别是参与互市贸易后,情况就会迅速的好转。 关于开平钢铁厂的利润。陛下大可放心。表面上看,铁矿的利润只有将各种铁锭卖给朝廷打造各种兵器用于军队换装这一条路。农业工具的供给,带来的利润可以忽略不计。 但还有一条路线。自古以来,军火交易就是最值钱的。臣打算走海路将国泰商行打造的冷兵器卖给东瀛岛上的诸侯。而东瀛岛上多银矿。一来一回,利润当以几十倍计。 说到这里,臣有一个不情之请。听闻郑和公公当年出海的航海图和海船都在兵部府库中收藏着。臣想复制一份。” 张昭说的漫不经心,其实非常用心。 明朝初年,郑和郑公公的宝船,是海上无敌的舰队。其造船术至少领先西方一百年。 他希望拿到手。 第三百九十一章 真正的收获 “这有何难?” 弘治皇帝很痛快的答应,叫萧敬带人去兵部把海图和造船技术图纸取来。 将萧敬打发走,弘治皇帝惬意的倚在书案后铺着坐褥的木椅中,好奇的道:“东瀛岛上有很多诸侯吗?” 弘治九年,日本遣使来朝贡。他对东瀛,大致有点印象。 张昭不客气的道:“嘿,陛下,倭人地小民少。村子和村子之间的战斗就妄言是战国时代。最大的战斗规模不过是两万人左右。臣倒卖军火,让他们打的更狠一点,为将来的征服做准备。” 隔壁邻居的事,张昭多少还是知道点的。毕竟后世里是互联网时代,有些资料搜索一下就能知道。 而让东瀛岛上的诸侯打的更激烈点,有偿赞助他们一点军火,这需要有心理负担吗?完全没有。 弘治皇帝失笑着摇头,他这个心腹爱将总是雄心勃勃的想要开拓疆域。他却想国泰民安,不愿意大折腾。要知道,去年才刚刚把对鞑靼的颓势扭转过来啊。 “张昭,你对海贸很看好?” 弘治皇帝直呼张昭其名,这和之前的含义并不一样。以明朝的世情来说,皇帝称呼大臣,可以尊称为“先生”,或者直呼其官职名称,或者用“卿”、“爱卿”代替。 当然,也可以直呼大臣之名。否则,满朝大臣,皇帝未必还要记大臣们的表字、别号不成? 但是,弘治皇帝这会儿直呼张昭的名字,其实是对他非常亲近的意思。 张昭一听弘治皇帝这个话头,心里就大致明白。 大明目前还在禁海。但是弘治皇帝又不是傻子,执政十五六年,虽然不喜欢用厂卫,但那帮人难道是吃干饭的吗?弘治皇帝显然知道如今海贸非常繁盛。 张昭忽而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能让弘治皇帝的目光从陆地移到海面上。那今天最大的收获,其实不是前面和刘大夏、刘健斗争达成的目标,而是这个。 … 当即,张昭毫不犹豫的起身,躬身行礼,郑重的道:“陛下,汉唐时丝绸之路有多繁华,如今的海贸就有多繁华。海贸的利润通常都是数十倍。” 弘治皇帝温和的笑一笑,“这朕知道。你如此郑重做什么?起来吧。” 张昭应声站直,但继续道:“陛下,如今海贸航线有两条。其一,往东瀛、高丽而去。商人将两地特产带回大明,获利丰厚。 其二,经吕宋岛,往南洋进行贸易。这条贸易线路上的交易量极其之大,物产极其丰富。 通过贸易来获取南洋丰富的物产,需要花费成本,且效率低下。陛下常常心忧大明百姓之苦,何不派大军征服南洋诸国,得其物产以养大明百姓?” 张昭这是赤果果的强盗逻辑。能直接拿,还付毛的钱。 南洋一代物产丰富。大明朝的商船大多抵达马六甲海峡之后就不再往前。那一带的商路由阿拉伯商人控制。他们再转运往奥斯曼帝国交易。 那直接把南洋诸国征服不好么? 弘治皇帝在一瞬间都给张昭说的有点心动。南洋诸国奉大明为宗主,但是年年来朝贡的也就那么几个小国而已。若能征服南洋诸国,得其物产运回大明… 大明百姓肯定是能受益的。最少最少,有银子之后,他这个皇帝可以下令免除百姓的秋税。 但随即失笑。果然是财帛动人心啊。这不符合圣人教诲,也不符合大明的国策。 “海贸的事情,就按你目前的办法就很好。南洋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张昭压着心里的喜悦,道:“臣遵旨。”弘治皇帝拒绝的并不坚决,这其实就等于同意。 陆地很重要,但未来海洋才是财富的来源啊! 弘治皇帝从来就不是强势皇帝。给点时间,让他从容布局,使得弘治皇帝看到吞并南洋对大明的好处,说动这位明君并不难。而一旦大明拿下南洋诸岛,属于大明的海洋时代就将到来! 那他现在要担心的是弘治皇帝身体顶不顶的住,按照历史他过两年就驾崩啊!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拿起书案上的玉碗,吃着燕窝粥。张昭一片赤诚为大明考虑,他当然看得出来。只是,征服南洋诸国不说其他,就说派兵,这就很难操作。 看着坐在椅中沉默不语的张昭,弘治皇帝倒是有心补偿一下张昭,免得寒忠臣之心。 这让他想起前几天内阁交上来的奏章。张昭正试图推动成立军校培训军官,并设立新的都司体系,架构完善的预备役制度。内阁将他的奏章打回去。 其实,在军务上他更信任张昭一些。 张昭沉默的坐着,其实并非是进言受挫的反应。他是思维发散到海禁的事情上。 大明东南沿海的文官、缙绅们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阻拦朝廷开海禁,独占海贸的暴利。弘治皇帝难道对此真的不知情吗?显然不可能。 没见弘治皇帝的意思是:海贸,用国泰商行去分一杯羹就行。其一进内帑,其二养新军营的兵。 很明显,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的人,除非是亡国之君,那真没几个傻子。天启皇帝连字都认不全,他却知道用“九千岁”。没有进忠操持国事,靠东林党那帮沙雕治国,天启年间,大明就该亡了。 真的得庆幸泰昌帝死的早。二十九天就挂掉。否则,大明亡国还要提前几年。泰昌帝时期,东林党就占据朝堂。 而亡国之君崇祯皇帝,那真的是被忽悠瘸了。在煤山上吊前反而记起他哥的话。 张昭正在“忆古思今”之时,忽而听得弘治皇帝说道:“张昭,你前两天不断上书:要求军务奏章保密,设立军事学院,试行新都司体系建立完善的预备役制度。 朕回头会帮你和内阁诸位先生说说此事。” 张昭却是拒绝道:“陛下,此事先由臣来处理。若不能,臣再请陛下帮忙。” 弘治皇帝和内阁沟通,其实未必能成。不要以为今天首辅刘健退让是常态。弘治皇帝退让才是常态。因为,在治国上辅臣们确实比他在行。 张昭并不想把弘治皇帝对他的信任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一个好的下属应该是为上司分担问题,而不是给上司带去麻烦。 弘治皇帝被张昭拒绝也不以为意,就笑起来,道:“好啊。”看张昭再顺眼几分。 这时,萧敬带着人手去兵部将数口箱子装着的典籍抬进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筹备成立 张昭带着装有大明最先进甚至有可能是当今世界最先进造船术的典籍回到新军营中。 此时,并没有人能预料到这将会给大明,给整个世界带来什么。 在原本的历史上,本该是烧掉这批资料的主角,兵部尚书刘大夏在兵部衙门中,还在推敲上午在御前议事的“失败”。 “天子留张昭谈了半个时辰?” “是的,大司马。” 刘大夏挥挥手,让进来汇报“天子索要郑和航海图和造船术典籍”的小吏出去,坐在简朴的公房中,皱眉沉思着。 天子对张昭越来越宠信,以他看来,本质上的原因无非是两个。第一,张昭能带兵。第二,张昭经商,为天子收刮到大量的钱财。 有些事情不是秘密。国泰商行的背景,张昭给宫中送银子,朝堂重臣们基本都知道。 现在除非是抓住张昭的痛脚,否则很难动摇天子对张昭的信任。 这非人力可为啊! 刘大夏捻须深思,“绝不能让此子擅开边衅。我很有必要和宾之谈一谈。” … … 御前会议的消息在下午时分迅速的传遍京师各衙门。第二天随着报纸传遍顺天府。 京师将在城东设警察局,囊括东城兵马司、东城巡捕营的人员,暂为品级为正五品。试行局所制度,管理户籍、治安、缉盗、行事、防火等事。 李阁老的门生、御史李道立被选为东城警察局局长。 其实,竞争这个职位的人并不多。 首先,二十七日的御前会议上弘治皇帝和重臣们只是决定了这个职务的品级、职责、归属。一个正五品的官员归吏部部推。 所谓部推,就是吏部推荐若干候选人,分第一候选人和其他两类,报给皇帝圣裁。通常情况下,皇帝会直接同意第一候选人。 其次,原先的东城巡查御史并不愿意放弃都察院的职位来干这个“刑名官”。 御史是清流,将来官场的发展轨迹就部院大臣。而转为顺天府下属的佐贰官,这那有什么前途?而且还只是官升四级而已。这对御史而言是亏的。 李道立还没有走马上任,城东的报社镇那边流言已经传的飞起。据闻城东这里要设三四十个警卫所。 其中设指挥一人,正八品。副指挥两人,正九品。吏目一人,不入流。吏员十人,专职管理治下的治安种种事务。 而重头戏是警卫所的官吏要经过考试录取。这京师中有志于做官的人们闻风而动。这多出几十个杂职官位让人眼馋难耐。 … … 八月初四上午,天晴。 位于城北的顺天府府衙中,府尹(正三品)胡溥招待着前来拜访的李道立。 在月底的吏部部推中,李道立被选为东城警察局局长。他在吏部拿到告身之后,前来府衙报道。 之前,御前会议中,张昭给出明确的答案,新组建的警察局从属于顺天府。 胡溥年龄有点大,他在这个位置坐了三年。弘治十三年张昭的生员资格案子还是他审的。如今,差不多也快要转任。他在后堂中招待着李道立。 “李大人,方才同僚已经介绍你认识。有什么困难和要求,你尽管提。本府能办的,一定会帮你办。” 李道立和胡溥是老熟人,笑着拱手道:“下官的当务之急是举行考试,招录官吏。还请老大人行个方便,将府学借我作为考场用几天。” “此事本府自当支持。”胡溥一口答应,然后问道:“你准备如何考核?本府这里日前一堆人来询问。” 李道立笑道:“老大人,下官也是一头雾水。去拜访了李阁老、张伯爷才算理出点头绪。 第一,要求能识文断字,会读写。最低水平是要看懂真理报上的文章。 第二,因为辖区之内会有商铺。要求能会算术。最低要求是小学数学水平。 第三,熟知大明律法,判例。” 胡溥就笑起来,道:“呵,按照李大人这个标准,录取人数最多的群体肯定是京师中的吏员。而非读书人。好在也只是一些杂职官。不然容易出乱子。” “谁说不是呢。”李道立附和一句。 胡溥道:“那东城兵马司原有的两百余役卒怎么安置?巡捕营还可以退到团营中去。官吏招录满之后,那有这些人的位置?” 李道立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他和张昭沟通过,道:“老大人,东城巡捕营并不退回团营。和这两百役卒一起,裁汰老弱,一起整编为一个营,总计420人,分散驻扎在东城,作为警察局的缉捕队伍。 被裁汰的役卒有三个选择。其一,可以选择拿一笔补偿银子离开,另谋生路。其二,可以去国泰商行下属的工厂做事。其三,移民开平中屯卫。张伯爷保证生活。那里要大搞城市建设,需要人力。” 胡溥和李道立聊了一会,将他送出内堂,返身回来仔细思考着这个“大变局”。 片刻后,幕僚王师爷过来陪着说话。 听完李道立的安排之后,王师爷道:“东翁,这只怕是新秦伯的安排。” 胡溥五十多岁,感慨的道:“谁说不是啊。” 两年前,人生命运基本可以由他一眼而决的青年,如今已经是贵为国朝的新秦伯啊!当年参与会审的三人。大宗师何愈已经致仕。他这个顺天府尹不久后就要转迁。御史李道立成为张昭可以调动的“棋子”。 只能说人生真奇妙! 王师爷琢磨一会,道:“东翁,新秦伯被迫将警察局归在顺天府衙之下管辖。这说不定是东翁留任的机会。” 国朝顺天府尹高配正三品。但是,其话语权和部院大臣们差远了。就是御史们声音都比顺天府府尹大。 而新成立的警察局向上侵夺刑部权限,向下侵夺府县权限。这实际上增加了顺天府府尹的地位。 说“被迫”,自然是因为五城兵马司实际上是受御史们管辖的。和团营、锦衣卫都有牵扯。但张昭不可能将这个职能部门归在五军都督府名下。也不能给都察院,只能给顺天府。 胡溥点点头,“嗯。” 第三百九十四章 还未通过 东城警察局的招录考试放在八月初十顺天府学中进行。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第二天上午考律法。下午放榜。 第三天在东城兵马司中集合,到吏部去拿告身。 初十的下午,秋风萧瑟。顺天府府学外人群汇聚着。虽然没有科举时那般引人注目,但也真有不少人是来送考的。 大明朝正统的读书人是看不上正八品、正九品的杂职官的。进士保底正七品的县令起步。举人、秀才确实有可能从杂职官起步,但都在县衙里。 比这种相当于坊长、里长整日处理鸡毛蒜皮纠纷的官职强太多。 所以,这场考试在士林中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动静。这在很大程度是吏员的选拔。 张昭和李教谕、李幽、宛平县令徐旻一起在府学中闲逛着。考场那边自有人负责。 临近中秋,桂花飘香。 徐旻三十多岁,穿着便服,脸上带着几许苦笑,道:“张伯爷,你这可是把我们这些倚郭的县令害惨了。”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这是官场名言。待张昭这个警察局制度推广之后,这句话还要更贴切。完全是把坐堂官的刑名之权给剥夺。 张昭穿着青衫,头戴唐巾,身姿修长,丰神俊朗,就笑,“徐大人不是还有教化、收税之责吗?” 徐旻笑着摇头。 张昭前两天刚把第一批作奸犯科之辈约三百余人送到开平中屯卫。昨日才回来。上午和休沐的萧敬萧公公见面闲聊,中午一起吃过饭,下午到这里来看考试。 东城警察局这边的警卫所官吏还没有招录到位,但是内部的整顿已经开始。 张昭从新军营中派出教官,把东城兵马司的东城巡捕营的士卒进行淘汰、整编。严明号令,配发武器之后,随即发起声势浩大的京师“清扫行动”。 才两三日的功夫,东城就已经风气一清。作奸犯科,欺诈商户的街头青皮、无赖,什么丐帮、拳馆、牙人、赌鬼,全部都送去挖矿。这辈子估计是出不来了。 京师其他地方也正在照猫画虎,跟着搞“脸面”工程。 而萧敬是通过王老太监递来的消息,张昭还是要给王老太监面子的。第一,是因为弘治十三年他在宫中的提点。第二,是因为王武是他侄儿。 其实也就是修复关系,喝点酒。 张昭并不拒绝和萧敬修复关系。毕竟是弘治皇帝的贴身太监。任何时候啊,多栽花少种刺都是对的。当然,他心里对萧敬还是保持着警惕。主要是这老太监上次卖他卖得太彻底。 李教谕听着张昭和徐旻闲谈,笑问道:“子尚,你要求成立军事学院的事情通过了吗?” 张昭摇头,道:“先生,这段时间京中舆论全部被东城警察局吸引过去。我一篇奏章接着一篇奏章的上,但是在舆论上总是差口气,难以引导。” 李教谕点点头。 李幽身材短小,插话道:“子尚,其他报纸在给你捣乱。要是一起发声,早把声势炒上去。” 张昭笑着摇头。 这事提起来挺郁闷的。 其实,这才是他京师的重点工作啊。反倒是“清扫行动”,只是因张静被忽然绑架闹出来的事。现在把“杂事”处理完,正事反而并没有动静。 “叮叮…” 几人正在府学中闲聊中,听着敲击出来的收卷铃声,纷纷站住脚步。这是数学考试结束。 对于这场考试,张昭还是很看重的。全部采取的是后世那种流程。语文、数学试卷,这在新军营初级学堂中都是现成的。倒是律法这一块,让顺天府的通判出题。 片刻之后,分割成数十个考场,近三千名考生一涌而出。大明朝,官吏永远是热门职业啊! … … 张昭在京城中处理着蓟州镇防务的事宜,关于开平中屯卫新建一座两百万人口的城市建设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基建商行的修路队伍,正在铺设从通州到开平中屯卫的水泥大道。途中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而国泰商行的经理们已经从天津卫派出商船,前往大明的南方采购粮食。并已试探性的派出商船前往东瀛,准备日后的武器交易。 幽州商行的架构也慢慢的充实起来。这是后军都督府手下的商号。用于在对朵颜三卫的战争中,各种物资、财务的结算。 开平中屯卫。金秋时节,荒芜的田野上草木枯黄。 矿区中,数名被送到开平钢铁厂的铁矿矿山中挖矿的罪犯在清晨朦胧的光线中拼命的奔跑。 他们打算逃出矿山。这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走,走。” “快跑,跑到海边就安全了。” 一群在京城里欺压良善的青壮拼命的在山道中跑着。但是… 山道的转弯处,赫然站着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正等着。他手里拿着铁鞭。 “大伟,欢迎来到开平铁矿。” 说话的正是开平钢铁厂铁矿的管理者老步。 而大伟,就是在京师中掳走张静的团伙中那个猥琐的男子。他没有被判死刑。而是被流放到矿山挖矿。当日,张静因为要卖出好价钱,没有惨遭他侮辱,其他的动作免不了。其她几名女子在关押期间没少被大伟欺辱。 那么,现在等待他的命运是… … 自开平钢铁厂使用罪犯挖矿之后,逃跑的事没少出。铁矿上的制度正在逐步完善。 八月中秋前闹出这么一出:死掉了两个人,残废数人。还是在附近大小铁矿中成为谈资。 同时,成为谈资的还有私下里流传的消息。大明户科都给事中、尚宝司司丞、掌试行改革卫所司事王承裕王老人近日已经踏遍永平府的卫所。 据闻,永平府这里废除卫所的办法,极有可能要采取平凉府的模式。即:将卫所土地分配给军户们,将军户改为民籍。所有的将官,不会有任何的补偿。 这个消息正在永平府流传,人心浮动。要知道永平府内的卫所不算多,但是蓟州镇的长城防区,有一半在永平府内啊!十万大军,有五万余在这里。 八月中秋节,蓟州镇总兵阮兴,按照“惯例”,召集蓟州镇麾下的将校聚宴。 第三百九十四章 蓟州镇的密谋 明月生辉,高悬于崇山峻岭之间。明代的长城巍峨、蜿蜒,仿佛亘古未变。 蓟州镇总兵驻地三屯营中,一些酒水、白面、猪肉等物资从几十里外的遵化县城中运来。 如果从地图上俯瞰,可以看到三屯营地处交通要道,西通遵化,北守喜峰口,东通迁安。 驻守在这里的一万名官兵在营中欢度中秋佳节。营地里到处都是买醉的士卒。或哭或笑、或者聚拢在一起赌钱,或者在营地外随着商队而来的暗娼处买醉。 所以说边镇苦寒啊!即便距离京师不过数百里,这里并没有什么人口、村镇,都是军镇、士卒。 此时三屯营的总兵府中,蓟州镇总兵阮兴招呼着麾下的副总兵,分守参将、各游击将军、坐营官、守备们吃酒。 阮兴高居于主位上,举起酒碗,感慨道:“今年中秋不比往日,后军都督府行文来,严令各军将不得擅离职守。本官也只能将就近的诸位叫来一起聚聚。” “阮大人,张伯爷是瞎几把乱搞。他在京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叫我们谨守边关。都他妈快三十年没出问题了。偏偏今年就赶上?末将听说如今咱们归他管?” 一名游击将军灌着酒,道:“这不是明摆着吗?圣旨上写着的:总督宣府、辽东、蓟州三镇军务。不然,咱们凭什么喊他一个二十岁不到的青年一声大帅。” “那他狗日的中秋节都不犒赏三军?兵部的银子和漕运粮都被他贪墨了?” 阮兴沉下脸,对麾下的古北口参将谭范道:“老谭,不要胡说。新秦伯经商有道,在京中不缺富贵。缺咱们这点兵血?没犒赏就没犒赏。” 谭范哼哼唧唧的,没再废话。但看的出来,他心里还是不满的。 满座二十三余名将校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一个节日的犒赏而已,没有就没有。值得为此事骂张大帅吗?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张大帅要断大家的活路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蓟州镇这些将领驻守在永平府这里。对永平府的土地、矿产都有涉及。 而现在张大帅准备平分卫所的土地给军户们。不作任何的补偿。这会把他们这些将官瞬间搞成赤贫阶层。那点空饷、兵血够干什么? 一顿酒宴吃的郁郁寡欢。众将纷纷散去。 剩下有两三个亲近的将领到总兵府的后院找阮兴说话,发牢骚。 “阮大人,方才大家伙都在你也不说句话。张大帅就是欺负咱们蓟州镇的官兵好说话。宁夏镇那边他不乖乖的给纺织厂的股份?” “就是啊!阮大人,你代表大家给张大帅说说。” 阮兴摇摇头,道:“诸位,以我的看法,想要说服张大帅非常难。他年纪轻轻就执掌大权,不说骄横跋扈,对自己的判断肯定是非常自信的。 所以,除非他能切实的感受到蓟州镇的重要性,倚重咱们。才会对咱们让步。 宁夏镇百户以上的军官都在西北的纺织厂中有股份。听说那纺织厂的棉衣在边镇非常畅销。一个百户收入一年都有两三百两银子的收入。 张大帅为什么会分股份给宁夏镇的军官?还不是要依靠他们防范套虏吗?” “阮大人的意思是…” 几名亲近的将校对视一眼,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运动。他们当然知道阮总兵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年头,身出边关,谁不对偷偷出塞的商队睁一眼闭一只眼?否则,他们怎么赚钱? 阮兴点点头。 总兵府后院简朴的书房中烛光明亮,但几名将校的脸庞似乎晦涩不清。 半响,有人问道:“从哪里入边墙?” “肯定不能从咱们的防区进来。而且,永平府这边有朵**兵进来,没有震动感。得在顺天府。就从古北口吧。老谭是个好酒的人。让人在遵化留他宴饮一天便够。” “好。” … … 蓟州镇的边防重地古北口位于京师密云县境内。这里是内蒙古进入京师的必经之地,历来就是兵家必争。 大明洪武年间对此地的长城关口进行修缮。以东有蟠龙山,西有卧虎山,长城关口随山势升降,蜿蜒曲折。雄险非常。明军在此驻守有约三千人,设古北口参将。 八月十七的夜晚,约数百名朵颜卫骑兵突然从古北口这一段的长城潜入顺天府。 承平几十年,仅仅是弘治十年,小王子来打了一次无功而返,再怎么强调夜间的防守都会有所懈怠。等长城上的哨兵发现时,朵**兵已经过去约百人。一番拼杀后,余下的朵**兵被“击退”。 在夜色之中,古北口关城下大约有数千名朵**兵汇聚。长城上的烽烟点燃。 烽火在八月底的夜色中备惹眼。边关的急报,顺着烟火台往京师里传递。 “哒哒…” 朵颜卫中的百户苏沙带着族中的勇士冲在山川之中的大道上,“哈哈,都听好了。咱们只要搞出动静来就行。然后立即分散,从山区撤回部落中。一定要避开明人的大军。” “嘿嘿,苏沙首领,这有什么难的。咱们用马力绕过前面的小镇,甩开追兵。再往前二十里遇着村子屠一个,再把人头往人多的集镇一丢。这事想不大都难?勇士们享用完明人的女人立即撤退。” “好。就这么说定。” 一个时辰之后,苏沙带着麾下约百余骑兵成功的甩开明人的追兵,往一处夜里依旧有着灯火的集镇打马而去。 “吁…” 在小镇外,苏沙勒住马,身后的骑兵纷纷降低马速。只见小镇之中的百姓正在一片慌乱中。看这情形,显然是边关的警告已经传过来。 苏沙看得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抽出马刀,“勇士们,看这种集镇的规模,至少有五十人。接下来让我们好好乐呵呵。把它变成你们的猎场吧!冲啊!” “冲啊!” 百余名朵**兵脸上都带着狰狞、渴望的笑容。 “砰!”“砰!”“砰!” 阴影中,炒豆子般的火铳声忽而响起。在夜空之中,让那些马匹、强盗身上瞬间冒出血色的花朵。 这画面,很美。 第三百九十五章 危机忽至 大明朝的京师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警报了。 别看成化年间整个明王朝一副昏昏欲睡、日薄西山的状况。但是在长城这一带,明王朝还真不怎么虚。王越和汪直一起很搞了几个大新闻。 被蒙古人吹爆的满都海皇后,都是他俩弄死的。 弘治十五年八月十八日,凌晨两点许,古北口遭遇朵颜卫偷袭的边关急报送到京师中。消息直接传递到皇宫中。 弘治皇帝被惊醒,披着衣服下床,听取急报。 因为明朝的规矩,夜间时分宫禁不开。弘治皇帝也无法和阁臣、大将们见面,只能一个人承担着这份压力。 “古北口,这是蓟州镇的重地。朵颜三卫怎么会突然来攻打这样的雄关?关城下真的是朵颜三卫?会不会是小王子率领鞑靼骑兵过来。” “有虏骑越过隘口,人数不知。这些骑兵会给大明造成多大的损伤?有多少百姓会惨死?” 弘治皇帝右手愤怒的将军情文书拍在书桌上。旁边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屏住呼吸。 “蓟州镇的总兵、参将是干什么吃的?张昭呢?他这个后军都督、总督宣、蓟、辽三镇军务是当牌位的吗?” 弘治皇帝怒火中烧,已经在思考等宫禁开了之后追究责任人,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张昭不久前给他上过一封密折。 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来人,拿地图来。” … … 凌晨里,急报传到大内。同时,相关的情况也在京中传开。阁臣那里自不必说,有人通知。 作为主管蓟州镇军务的总督,张昭一样得到通知。 京师北的小安镇中,宫中禁卫坐竹篮出城,将消息送到新秦伯府中。 芙蓉帐中,睡的陈夕凤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清幽的月光照在衣柜上,“老爷,出什么事情了?” 张昭刚从前厅里返回来,穿的整整齐齐,外面罩着青色的外袍,道:“小事情。我要去新军营中,怕你担心,进来跟你说一声。等早上时,你和你姐姐们说一下。” 和美妾说了一声,张昭转身出门,叫外头暖阁里起身的丫鬟柳二姐重新睡下,“柳姐儿,你睡你的。没事。” 到庭院里,几名亲卫并长随丁赞已经准备好。此时报信的军士已经厚赏并致谢他家把总。张昭翻身上马,“走。”在秋夜刺骨的寒风里,疾驰至新军营中。 随后,张昭便召集新军营的千户们在营中的千户府中议事。 新军营一个团计十个连队,约1400人。首官就是千户。从西北回来,新军营一共有4个团的兵马。三个主力团,一个辅兵团。共5600人。一个卫的满编制。 回到京师,这五个月中的时间中,按照朝廷的命令继续扩编至一万五千人。目前拥有九个主力团,三个辅兵团。在西北大战中立功的将校已经奖赏过,这次是按照训练成绩,顺次升迁。 巨大的蓟州镇地图铺开在正厅的桌上。 二团的千户孙启栋拿着木杆在地图上一点,道:“相公,吴臣带着一团钉在密云。朵颜卫的骑兵根本到不了京师。只要严令古北口这段长城各关隘严密防守就行。” 冯无忌道:“老孙,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进来的朵颜卫骑兵。古北口那边报告胡骑有数千。” 孙启栋道:“拉倒吧。那帮孙子不多报点人数,怎么显得他们尽力了。七月份宣府外就开始互市。八月初贸易城都修建的七七八八,投入使用。小王子脑子有毛病带兵穿过永谢布万户的地盘,绕过来打古北口。他不想互市了啊?就朵颜三卫那两三万骑兵,他们敢来打古北口?” 林文宁道:“咱们分析是对的。但这些话也得等会在御前,庙堂衮衮诸公听的进去才行! 就是这帮人坏事。早点把相公的整训计划批下来,会有这种事?把蓟州镇一整训,摆一个连在古北口,就能打得鞑子嗷嗷叫。玛德!外行领导内行,这能不误事?” 林文宁这话说的厅中一干千户们纷纷附和。 现在的问题不是如何应对朵颜卫犯边。他算老几? 新军营的一团就在密云。就算把古北口让给他们,放进来打,都是妥妥的大胜! 现在的问题是,朵颜卫的小股骑兵进到顺天府烧杀抢掠,让大明的诸公们和天子颜面无光,可能要追究张昭的责任。 张昭是除古北口参将之外的第一责任人! 这时,参谋高一典从外面进来,抬手敬礼,然后道:“伯爷,宫中来人传口谕,天子召见你进宫。” 张昭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手指轻敲着桌面,道:“保持和一团的联络,尽快剿灭进来的朵颜卫骑兵。有消息随时给我。二团和骑兵连都动员起来。随时准备出征。”吩咐完,跟着前来传口谕的张忠进宫。 此时,已是清晨五点许,宫禁打开。 危机、危机,其实有时候意味着危险之下的机会。 … … 弘治皇帝依旧是在西暖阁中召开“御前会议”。这是张昭上次在密折给他出的主意:集体负责制。 将阁臣、部院大臣、都督们召集起来,御前一言而决,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厘清职责。其实,和雍正皇帝搞的“军机处”差不多。和后世的首相、阁臣制度差不多。 弘治皇帝气色不大好,坐在塌椅中。文武大臣分列在弘治皇帝面前。 英国公张懋帮天子问道:“子尚,现在情况如何?” 张昭摇头道:“还没有具体的消息传来。” 在场的群臣,古北口防线出事,当然是先问张昭。张昭总督三镇军务,甚至拥有部分调兵的权限。这是之前内阁就许诺给他的。此时不找他找谁? 英国公一阵无语,你这回答也太“朴实”了。好歹遮掩一下啊。 果然,谢迁立即出列,态度激烈的道:“陛下,朵颜三卫的骑兵至古北口下。更有小股骑兵至顺天府中。张昭领后军都督府事,却延误国事。臣请派大臣前往古北口诸关隘,总理蓟州镇军务。” 第三百九十六章 好!好!好! 按照谢迁的意思,不仅仅是在指责张昭失职,还要剥夺他的军权。基本等同于问责。 至于说,内阁之前和张昭的“交易”:张昭为国家新增二十万户自耕农,内阁给予张昭一定的兵权。自然是此一时,彼一时。 能当上阁臣的,谁没点脸皮。反正,张昭不完成这个任务,就别想有搞其他的政z动作。 礼部尚书张升出列,“臣附议。” 刘大夏也毫不犹豫的站出来,“臣附议。”张昭屡次侵夺兵部权限,此时正是收回来的好时候。 左都御史戴珊道:“臣附议。可以派右副都御史刘宇前去。” 局面在一瞬间就一边倒。 而成国公朱辅竟然微不可查的、公然的摇摇头。仿佛对张昭很失望。 … 张昭一脸无奈,说道:“谢阁老,诸公,你们不知军事,请不要胡乱指责。下官并非延误国事…” 谢迁不客气的打断道:“那边关急报凌晨时到京师,你做了什么布置?方才英国公问你,你一问三不知。这还不是延误国事?” 张昭一脸“着急”的模样,不爽的道:“谢阁老,下官已经严令古北口沿线各关隘严防死守,各部守住防区。现在等结果就是。” 谢迁呵呵一笑,厉声道:“你严令和没严令有何区别?朵颜三卫的骑兵不打进顺天府来?然而,你的对策就是等结果。这还不是延误国事?” 张昭“无语”的谢迁拱拱手,很干脆的闭上嘴巴。 谢迁胜过张昭之后,愤然的对弘治皇帝道:“陛下,如今当务之急是查明情况。第一,古北口外到底有多少骑兵,是否只是朵颜三卫。古北口能否守住。第二,派兵围剿入关的骑兵。 除此之外,臣还请陛下治张昭之罪。其人以不到弱冠之年,固然有大功于国,但于防务还稍显稚嫩。臣请罢其总督宣、蓟、辽三镇军务之职,专心移民辽东屯田。” 弘治皇帝倒急着表态。他心里愤怒归愤怒,但在还没搞清楚情况之下,他不想乱下结论。 弘治皇帝看向首辅刘健、次辅李东阳,“诸位先生的意见呢?” 李东阳道:“陛下,臣以为先搞清楚情况,再做追责的处置。古北口守将、蓟州镇总兵是怎么回事? 现如今可令张昭率新军营一部剿灭入关的朵颜卫骑兵。并至古北口防御。” 打仗么,此刻暖阁中的群臣还是信任张昭麾下的新军营。没有人觉得李阁老实际上是在让张昭“戴罪立功”有何不妥。 首辅刘健白发苍苍,却眼神犀利,一个很强有力的政治人物,道:“陛下,李宾之和谢于乔都言之有理。京师数十年不闻烽火警训,臣以为这是边将守关不利。 当先罢张昭总督宣、蓟、辽三镇之职。以示惩戒。 再派朝中大员率新军营一部,清剿入关的朵颜卫骑兵,并往古北口镇守。查明情况。” 真正“看戏”的其余重臣们,在这一瞬间仿佛全部醒过来一样。看着张昭、刘健。 刘首辅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张昭身上的总督职位被免掉其实无所谓。新军营才是他的基本盘。而听刘首辅的意思是打算将新军营拆分,不准张昭“戴罪立功”。 如此一来,张昭未来的仕途,真的有可能是老老实实在辽东种田,二十万户自耕农不是那么好增加的。别想再折腾其他的花样。譬如,不久前折腾出一个城东警察局出来。 估计也是因为这件事,张昭得罪了刘首辅。毕竟当时内阁都已经票拟。 刘大夏跟着道:“陛下,臣以为刘阁老所言极是。” 谢迁道:“臣附议。” 跟着,几名大臣纷纷表态,“臣附议。” 简直和网络上保持队列一样。 … … 英国公张懋看着这一幕,心中叹口气,大势已去。成国公朱辅,他根本就不看好。武勋之中好不容易出一个和他祖父一般的人物,却遭到文官们的联合压制。 眼前这一幕,根本不能解释为张昭得罪首辅刘健,或者得罪的人太多。而是张昭之前为覆灭朵颜三卫要权太狠,引起文官们的忌惮! 张昭神情冷峻的看着这一幕。 站在角落里的陈宽心里摇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张昭年纪轻轻,还真有几分名将本色啊!可惜…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跑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蓟州镇紧急军情。” 众大臣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过来。 弘治皇帝身体微微前倾,“念。” 小太监念道:“末将所部于八月十八日凌晨三时许,于密云县石匣营以东十五里小镇中伏击越境朵颜卫骑兵得手,毙敌八十三人,约七八骑逃走。 末将已经与古北口守将取得联系。古北口参将谭范赴蓟镇总兵阮兴中秋之宴尚未归来。关口现由都指挥李秀镇守。关外朵颜卫尚未退去。我部将提兵前移,增援古北口。请相公早做决断。 末将吴臣手书。大明万岁。” 小太监念完,暖阁之中忽而一片寂静。只剩下烛光在熊熊的燃烧着。似乎能听到那响声。他茫然的抬起头,正好看到弘治皇帝脸上逐渐扩大的笑容。 弘治皇帝拍着桌子激动的道:“好!好!好!萧敬,将这份军报拿给朕看看。” 萧敬这老太监从烛光的阴影中走出来,路过时先对张昭善意的笑一笑,再去将小太监手里的军报取给弘治皇帝。 他很清楚,事情结束了。 逃跑的七八名朵颜卫骑兵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来?而新军营千户吴臣麾下最少一个营,去镇守古北口,就算小王子率大军亲至,也别想攻破古北口。 庙堂诸公在这里讨论军情,列出一二三条。然后对张昭喊打喊杀。结果,张昭的麾下已经将问题解决。这真是叫人情何以堪呐! 司礼监太监陈宽看看兴奋、激动、释放压力的弘治皇帝,再看看“古井不波”站立着的张昭。心道:你麻痹,又被打脸了。幸好爷们刚刚没出声。 群臣中有些人发现,不知道何时天竟然已经大亮。那璀璨的晨曦正在天际边喷薄而出,金红的阳光从紫禁城的龙檐处透过来,将暖阁照亮。 第三百九十七章 张昭秋后算账 “萧敬,将这份军报拿给诸位先生、爱卿们看看。”弘治皇帝爱不释手的将军报递给萧敬,然后拿起书桌上已经凉掉的茶水快意的大喝几口,压着心中涌起来的振奋感。 此时,边境的警情解除。他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压力也随之宣泄掉。 之前,张昭给他上过一封密折,要求调新军营一个团到密云驻守,以备不测。他心里一直存着希望,没想到布置的这个后手真的起到作用。 张昭当时怕上书内阁,反而失去隐蔽的效果,直接给他上密折。军事上的事情,果然还是张昭在行啊! … … 弘治皇帝兴奋的模样,群臣们都看到。但没有人像那些需要“刷名声”的御史一样劝谏皇帝此时注意形象。 话说,真以为张昭的圣眷是假的啊? 天子现在叫他们看军报,难道只是分享喜悦之情?刚才大家的耳朵有不聋。这是在隐晦的帮张昭找场子啊! 刚才可是一帮文臣列队附议呢。 吏部尚书马文升排在第四位,对谢迁递来的军报看都没看,直接递给旁边的兵部尚书刘大夏,微微的撇撇嘴。 他和刘大夏关系不大好。对刘大夏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的作为很不以为然。没有他干的好! 京师忽而遇到警讯,谢迁谢阁老感受到“压力”情有可原。谢于乔翰林出身,没见过刀兵的阵仗,第一反应是要问罪于张昭,其实于阁臣而言就是“惊慌”的一种表现。 但是,你刘大夏堂堂兵部尚书,到宣府处理过军饷,总督两广,就跟着谢阁老后面党同伐异。这算什么名臣?还有点兵部尚书的样子吗? 马文升轻轻的咳嗽一声,道:“刚才的提议作罢吧?以本官看来,张昭不仅无罪反而有功。就让他处理后续事宜,再查一查蓟州镇总兵和古北口参将,到底怎么回事。” 以明朝的政治制度,首辅是无名有实的宰相,当面反驳首辅老大人的话都非常需要勇气。 但是,在明朝的政治体制中,还有一个人是可以不虚首辅的。那就是吏部尚书,雅号“天官”。外朝第一大佬。 强势的吏部天官通常是可以不卖首辅老大人的面子的。因为,首辅确实有多种办法让吏部尚书寸步难行。但反过来,吏部天官一样可以把首辅老大人的门生们折腾的不要不要。 马文升和当朝诸多重臣关系不好。除开他很讲原则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官职。在他这个位置上,一讲原则就要得罪人。谁没有三朋四友或者门生呢? 马天官这话基本是冲着首辅刘健去的。但他确实有这个资格。而且,解开了当前这个尴尬的局面。 未必庙堂诸公要老老实实站着等着给张昭打脸吗? 刘健对弘治皇帝拱手一礼,道:“既然张昭已经解决警讯,臣方才提议孟浪。马尚书之言可行。” 这几乎是当面向弘治皇帝认错。但,这是一个首辅应有的担当。搞出这样的“事故”来,难道可以含糊的混过去不成吗?他必须为群臣抗下来。 弘治皇帝温言安抚道:“刘先生言重。”说着,对张昭道:“张昭,此事交给你处理。若有玩忽职守者,报上来,朕绝不姑息。” 张昭躬身行礼,“臣遵旨。另外,臣有话要说。”说着,对谢迁拱拱手,“谢阁老,下官上个月层巡查整个蓟州镇防线,发现漏洞,调新兵营一团入驻密云。 下官方才要做解释,被阁老强硬的打断。阁老说我一问三不知,以当前的通信条件,这不是很正常吗? 阁老又说,下官严令和没严令没有区别。这如何没有区别?否则,新军营何以能伏击成功。 阁老是治世之能臣,但是你们不懂军事,还请指责下官之前,把情况了解清楚。否则,会贻笑大方。” 握草。 几名刚才置身事外的大臣如户部尚书侣钟等人略微惊讶的看着张昭“质问”谢迁。 张昭还真敢说啊! 左一句“阁老说”,右一句“阁老又说”,这和当面抽谢阁老的耳光有何区别?而且,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阁下不懂军事,日后还请免开尊口。 够嚣张,够跋扈!当面质问阁臣啊,这是大明多少年没有发生的事情?但是,确确实实站的住脚。 谢迁风度翩翩,此刻儒雅的脸上面无表情。当阁老的人嘛,脸皮肯定得厚一点。但是,他官袍袖子的右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指甲深深的刺在肉中而不自知。 他心态都要给张昭搞爆炸了。屈辱啊! 张昭和谢迁算完帐,并没有罢休,再对刘大夏拱手一礼,“谢阁老不通兵事情有可原。刘老大人之前总督两广,又执掌兵部数月,难道也一点都不懂吗? 古北口的军报说有数千朵颜卫骑兵。最坏的情况是鞑靼人来攻,其次是朵颜三卫合兵来攻。 而鞑靼小王子根本不可能越过宣府之外永谢布诸部的地盘攻打古北口。古北口关外顶天是朵颜三卫合兵。以朵颜三卫的实力能打破古北口? 刘老大人在陛下面前不置一词,而后又附和谢阁老对下官追责。当真是尸位素餐,昏庸无能!下官要奉劝老大人一句:日后国朝的军务,还请老大人免开尊口。” 喔嚯,叫兵部尚书不要在军事上发言,这话说的…真是嚣张啊! 兵部尚书刘大夏脸都黑下来,辛苦的忍耐着。他尼玛就跟着首辅刘健、谢迁后面分别表了两次态,什么话都没说。张昭就逮着他往死里骂。 混账啊。 这一次刘尚书并没有“乞骸骨”。因为那等于是“投降认输”,而非“以退为进”。要真因此事辞官,史书上记一笔,他一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李东阳看着张昭在御前“喷人”,心里哭笑不得。但却没有出言阻止张昭。 张昭这么做,其实有点不妥。小人得志是大忌啊!但是,刚才这一帮人跟在首辅刘健身后是想要将张昭置入死地。这其实已经撕破脸了。他难道还不允许张昭发泄几句? 礼部尚书张升实在看不惯张昭“秋后算账”的嘴脸,插话道:“张昭,别强词夺理。弘治十年,小王子就带兵威逼古北口。只是未能得逞罢了。你如何判断古北口下不是鞑靼联军的前锋?” 张昭瞥张升一眼,鄙视的道:“张尚书,用你那秀逗的脑子好好想一想。现在和弘治十年时情况一样吗?” 尼玛。 张升气的胡子都要吹起来,大口的喘气。虽然他确实没想明白为何不一样。但你那一副“阁下不足与高士共语”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你只是个秀才,劳资是礼部尚书啊! 弘治皇帝亦有点好奇,问道:“有何不同?” 最浅显的答案是如今大明编练出新军营,不怕小王子。但显然不能算判断的理由。 李东阳出声,给弘治皇帝解释道:“陛下,弘治十年,小王子兵盛,鞑靼右翼三个万户臣服于他。而去年张昭在韦州打掉小王子本部察哈尔部骑兵近一万五千人。 小王子想要毁掉和大明的互市,带兵过永谢布部攻打古北口。永谢布部如何肯服他?他们自己要先乱起来。” 弘治皇帝恍然,眼角余光隐蔽的看了刘大夏一眼。 就怕比较啊。六月份刘大夏上书言兵事,要求兴利除弊,总共列了十条。但此时和张昭一比,就看出问题来。刘大夏还是适合治理政务。 … … 张昭没兴趣再专门去“喷”其他人,转身向弘治皇帝一礼,借着刚刚连骂谢迁、刘大夏的气势,“陛下,臣有本要奏。” 这才是他“喷人”真正的目的所在。 第三百九十八章 臣愿效法前贤 张昭连续“喷人”,气势极盛。这个时候只要张昭不搞过火,基本不会有人拦着他。 乾清宫西暖阁中,大明朝的重臣们纷纷将目光落在暖阁正中的张昭身上,等待着他的奏请之事。 只是此时众人的心情各不相同。 弘治皇帝带着一点要奖赏张昭的想法。毕竟,张昭把防务打理的非常好。他对张昭在军事上的信任更进一层。 如首辅刘健、谢迁、刘大夏、张升、戴珊、成国公朱辅这几人,心里就不痛快。 但是,这一局已经失去先手,他们为之奈何?谁又能想到张昭看着稚嫩,一个小年轻,竟然故意“挖坑”呢? 捷报刚刚到来。张昭之前一直隐忍着不说他布置的后手,这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当然,张昭对他的布置确实够自信,他们也没有想到。 吏部尚书马文升有些欣慰。张昭在军事上的见解很明显是值得听一听的。他惟愿大明永昌。 张懋则是另外一种心情。大明的武勋集团没落的太久。如今总算出了一个强力人物。但是,他不会立即表态支持张昭,而是还要观察、等待。 如户部尚书侣钟几人则完全是“事不关已”看热闹的心态。张昭经过此事算是进一步奠定其在军事领域的话语权。在张昭犯错之前,这个话语权将会非常牢固。 … … 朝阳徐徐升起,西暖阁中一片通明。 张昭奏道:“臣奏请陛下,今后但凡涉及军务的奏章列为保密,不允许六科廊房中的书手抄录到报纸上。” 弘治皇帝刚刚还在想这事,“准。” 张昭再道:“臣奏请陛下成立大明皇家军事学院,用以招募、培训军中将领。” 弘治皇帝道:“准!” 张昭继续道:“臣奏请陛下批准在北直隶试行新的都司制度。以此建立完善的预备役制度。臣请陛下诏令北直隶、辽东臣民,皆有义务服兵役。此两地的募兵之权,归后军都督府。” 弘治皇帝早看过张昭的奏章,知道张昭说的是什么。就是要拿卫所士卒转为民籍之恩,换取他们义务服兵役,补充边墙上的兵力。这是目前的做法。 此外,这个义务服兵役制度会作为募兵制的补充。 这其实相当于是留一个律法上的口子。一旦进行战争的全面动员,就要强制征兵。以前把征兵的任务都放在军户身上。现在是要放在所有人身上。 这个所有人,包括皇亲国戚家的奴仆,以及种种理由隐匿起来的人口。 弘治皇帝略微顿了顿,他其实是在给首辅刘健等人反对的机会,但阁臣们现在显然是不打算反对。 弘治皇帝便道:“准!” 张昭接着道:“因要主持移民辽东等事宜,臣奏请陛下增加后军都督府官吏编制。这批杂职官吏的俸禄由后军都督府承担。只是,其品阶需要吏部承认。若有功劳,日后可在全国流转、升迁。” 一批杂职官而已,弘治皇帝很干脆的道:“准!” 马文升微微点头。张昭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就好像不久前成立的东城警察局:给官吏的编制,但全部是杂职官。这不会引起士林的反制。 张昭一口气提了四个要求,弘治皇帝全部都应允。而这四个要求之中,其实某些条款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譬如:军事保密制度,不仅仅是限制报纸报道那么简单啊! 再比如:大明皇家军事学院的招生、毕业,这可都是军官。兵部到底认不认? 武举这个东西,大明朝不是没有。但是兵部从来都不会给这些武举人合适的官职。 诸如此类。 但是这些,张昭并没有都提出来。他目前在朝堂上还没有一锤定音的权势。这些东西能开一个口子就算不错。不可能把这些改革一步到位。 … 张昭略微停了一会,在所有朝臣都以为张昭说完时。张昭深深的吸一口气,朗声道:“陛下,昔日前汉之陈汤喊出‘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我朝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重整山河。自古得国之正莫过于此。至有皇明百年之基业。如今圣君当朝,大明中兴。 今朵颜小部,胆敢犯我皇明天威。微臣不才,愿效法前贤,覆灭朵颜三卫。将此三部首领首级明示万里。以昭告天下: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臣请陛下准臣出战!” 西暖阁中瞬间一片哗然。 张昭前面铺垫、扯淡的话不去管,核心意思就是一个:要报复朵颜三卫。 这真的是一个正常至极的请求。敢问西方列强的时代,冒犯列强不需要付出代价吗?凭什么不报复你? 弘治君臣这些年真是被“冒犯”习惯了。你说,之前十几年那年不闹点边患?一时间,君臣的思路都没往这方面想。但是,给张昭喊出来,这感触就大不一样啊! 仿佛陡然间大家重回洪武、永乐年间!那时候的大明威压四海,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并非是一种虚假的情怀上身。而是,此刻西暖阁的群臣都明白,大明是真的打得赢朵颜三卫。三卫那两三万骑兵算个鸟啊!新军营都扩军至一万五千人。 刘大夏忍了忍,没有出列训斥张昭国库中没有银子,不能擅开边衅之类的话。 这不是因为他刚刚张昭骂过,所以他不敢说话。一代明臣不至于就这点水平。 而是,现在朵颜三卫欺负到头上来了,他这个兵部尚书还在扯淡,阻拦大明报复回去。消息传出去,他能被读书人的口水淹死,名声肯定臭大街。 记住,这是大明! 如果是宋朝,指不定还真就算了。文官骨头软的不行。我大清,尼玛把远东大片的土地在某圣祖手上割让给毛熊还能吹爆。 在大明朝,别管打不打的赢,大部分读书人都是强硬派!这是身为一个明人的骄傲。太祖、太宗皇帝打出来的民族自信。蒙古雄霸八方,横扫欧亚大陆。在太祖皇帝面前如何? 这相当于是踩着世界霸主(衰弱体)的尸体立国的!其百姓、读书人的骨子里怎么可能没点自豪感? 户部尚书侣钟叹口气,说了四个字,“户部没钱。” 第三百九十九章 战争债券 张昭给弘治皇帝、朝廷所描摹的前景:覆灭朵颜三卫是为斩断鞑靼人在东线对大明的牵制。 而要覆灭朵颜三卫,朝廷并没有银子。所以,张昭说服朝廷,将北直隶军户迁往辽东屯田,积攒钱粮作为军资。 按照正常的逻辑,张昭这个计划需要三五年的时间。碰到天灾,指不定需要十年。 但是,就像不久之前,刘健、谢迁准备“赖账”收回张昭的兵权,把张昭踢到辽东去种地一样,张昭在一开始压根就没想靠种地积攒钱粮。 粮食,他准备通过海运,从东南沿海购买。直接运到开平中屯卫(唐山)的码头储存。 购买粮食的银子和军饷,他准备通过对高丽、东瀛的海贸去解决。 最多一年,他就会发起对朵颜三卫的攻势。 真当他会傻兮兮的在辽东屯田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在张昭的计划中,解决朵颜三卫要分三步走。这个计划他给老泰山王承裕讲过。 第一,将开平中屯卫(唐山)建立成为反击的基地。 第二,从古北口、喜峰口两路出塞、夹击位于承德的朵颜卫,然后在松嫩平原上取得据点。即原大明朝的大宁城! 第三,依托大宁城囤积各种物资、兵力,择机横扫松嫩平原上的泰宁卫、福余卫。 在这三步走的计划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节点,就是他出兵塞外,需要向朝廷禀报,取得许可之后,方才能出兵。 这么做无可厚非。历代王朝,战争的发动权必然要控制在朝廷手中。绝不能让大将擅自动兵。否则,让枪指挥朝廷,后果不堪设想。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东瀛。 战争最终是要为政治服务的。 换做张昭在朝堂中执政,他也不会允许麾下大将擅开边衅。 只是,张昭现在为大将,这对他而言是一道“枷锁”。不过,现在朵颜三卫突然攻打古北口,这是把机会送到他面前来。他直接要把这道枷锁砸掉! … … 张昭提出要报复朵颜三卫,乾清宫西暖阁中顿时有点热闹。群臣的感受各不相同,但总体而言气氛还是振奋的。张昭发出的是时代转变的“强音”。他们怎么可能没有感触呢? 弘治皇帝坐在铺着黄绸软垫的塌椅中,神情微微的兴奋。张昭这口号很对他的胃口。 弘治皇帝这个人其实很爱脸面的。这主要体现在有些事情他明知道是错的,但当时一定会把脸面圆上。其他的,事后再说。 比如:在原本的历史,弘治十四年保国公朱晖率军往西北作战,劳师无功。他依旧奖赏“有功”将士一万余人。朱晖、苗逵、史琳都受到封赏。但是,随后朱晖、史琳都被雪藏。 然而,此时户部尚书侣钟一句话是如同一盆凉水浇在弘治皇帝和群臣的心头。 五月份和鞑靼使臣谈判时还说没有银子开战,现在八月份就有银子?夏税还要几天才进京,而且都有用的地方。 弘治皇帝脸上微微兴奋的情绪都低落下来,轻轻的握着塌椅扶手,注目着场中群臣们的讨论。 张昭道:“下官有办法。下官请户部发行战争债券。这批债券期限为两年,收益率为5%。以国家赋税作为担保,由大明皇家银行作为承销商,在京中公开募集白银五百万两,作为此次覆灭朵颜三卫的战争经费。” “不可。” “不行。” 张昭话音刚落顿时遭到一片反对之声。包括李东阳、马文升。寅吃卯粮这是执政的大忌。 战争债券,这个名词属于新名词。但是此刻在西暖阁中的诸公,智商绝对属于大明朝最顶尖的一拨人。稍微听张昭描述一下,就知道张昭说的是什么意思。 打白条嘛! 只是,增加了一些其他的说法忽悠人去买。比如,拿税赋做担保。每年给5%的利息。 李东阳道:“张昭,此事不可行。我不担心对朵颜三卫的战争失败,关键是你打赢之后,用什么来偿还这笔银子?难道真用每年的税银去偿还?那朝廷还运不运作?非得搞的天下大乱不可。” 其一,朝廷的赋税要给天下的官吏发俸禄,还有给军队发军饷。不给,这两个方面都会出乱子。 其二,敢借钱给朝廷的都是些什么人?肯定是自持有一定的讨债能力。这帮人闹出起来,绝对会出事。 户部尚书侣钟道:“李阁老所言极是。” 左都御史戴珊道:“此例不可开。” 张昭道:“那下官以后军都督府的名义发行两年期收益率为5%的战争债券。以大宁都司旧地中的金矿、银矿作为抵押。在北直隶和南直隶共募集八百万两白银作为战争经费。” 这才是张昭真正的目的。 他其实并不想以户部为主体去发债。户部代表朝廷,这发的相当于是国债。 他可以借户部发战争债券,其他人难道不能借户部发个什么建设债券之类的?长期下去,户部的信用肯定会坍塌。这其实不利于国家治理。 李东阳、侣钟两人就是一愣。感情户部发债就要拿税赋担保,你后军都督府就可以用大宁都司旧地里的矿产抵押? 工部尚书曾鉴问道:“新秦伯,大宁都司旧地有金银矿?在何地?” 曾尚书也算是能臣。不过相比前面那几位来说,地位要低。所以对张昭比较客气。主要是张昭刚刚喷的半个朝堂不和他说话啊。矿务,正是工部的范畴。 大明朝的矿业,可以这样说一句,全都是朝廷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目前是官矿和私矿并行。反正,朝廷很难从矿业中收到税。 张昭要拿还没有占领的地方上的金矿、银矿做抵押,朝廷也没理由阻拦他。 张昭肯定的道:“朵颜卫的地盘上肯定有。具体何处回头请工部的工匠去勘测就行。” 曾尚书一阵无语。考虑到张昭的政治信誉,姑且信他吧。 李东阳想一想,拿户部去给张昭做担保风险太大。现在金矿、银矿还没看到。向弘治皇帝道:“陛下,臣以为可试行之。若能募集到钱粮,则兵出古北口、喜峰口,灭朵颜三卫。” 弘治皇帝见问题解决,心中隐约有点担心张昭“忽悠”不到足够多的人去买“战争债券”。但又隐约有点期盼。毕竟可以解决战争经费的问题。朵颜三卫无故犯皇明,他为天子,难道不应该“报复”他们吗? “准奏。” 第四百章 抵达古北口 乾清宫西暖阁中御前会议的结果,很快就随着群臣们返回各自的衙门而传开。 京中略显慌乱的人心就此而平复。毕竟,昨天晚上几十里外的烽火清晰可见。 接着,下午时,弘治皇帝数道圣旨经由内阁下到六科。早等在午门外六科廊房中的各家报纸的书手们将消息进一步的扩散。 主要的消息有:第一,朵颜三卫突然攻打古北口。目前,官军已经稳守古北口。新军营一个团即将支援。 另有朵颜卫骑兵入关近百骑,被新军营一个小旗十二人伏击,斩杀八十余人,另有散落的骑兵遁入山林中。将由新军营后续的军队去捕杀。 第二,朵颜三卫无故犯大明。天子和朝堂诸公决意剿灭朵颜三卫,将由新秦伯张昭率兵出征。 其余的还有各种消息,诸如日后军务的奏章都要保密、要建大明皇家军事学院、要试行新的都司制度、北直隶和辽东都司的臣民皆有义务服兵役、后军都督府不日就将举行考试招募官吏。 这一个个的消息如同炸弹一般,冲击着京师这潭深水,让京中的舆论震荡起来。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十八日的傍晚时分,文学报的总编李梦阳和主编余夫子余籍在望海楼的大堂中用餐。 经过近两个月的时间检验,坚持以文言文写稿的文学报正在残酷的报业竞争中正在逐步的掉队。所以,他们俩现在很悠闲。大堂里的各种议论声入耳。 “朵颜三卫,本是兀良哈种。三卫加起来不过两三万骑,竟然胆敢冒犯大明。简直是找死。” “呵,泰宁卫去年七月还犯辽东呢。这是因为新秦伯在朝,所以咱们才有底气说这话。” “朝廷大军一至,朵颜三卫俱为齑粉。只是这大宁都司旧地孤悬关外恐难以占据。” “阁下一看就是没有看真理报的。之前,新秦伯早就上书朝廷,欲据大宁都司故地,必先实辽东。所以,才有北直隶诸卫所军户往辽东实边。” “朵颜三卫根本不足为俱。倒是其余的圣旨颇令人注意啊!义务兵制什么的,暂时和我们没关系。倒是后军都督府又要招考啊。这致我等读书人于何地?” “呸。人家新秦伯没禁止你去考啊。你们这些读书人看不起九品、八品的杂官那有何办法?最近一段时间,听闻各地的读书人都往京中来考试。美食镇那边新开放的一栋水泥楼都租满了。大部分都是读书人。” “大明皇家军事学院一开,那些指望着朝廷恢复武举的将官子弟恐怕一样会涌到京中来。” “诶,在下还听闻新秦伯有意通过大明皇家银行发行战争债券,不知道诸位有谁知道详情?” 余夫子和李梦阳两人喝酒、吃菜。这些人水平很差。都还停留在就事论事的地步上。 余夫子当年好歹当过六部主事。李梦阳如今更是在户部中当差,对视一眼,各自摇头。 这里面最大的门道是:新秦伯张昭竟然说服朝廷出兵灭朵颜三卫啊! 这就意味着新秦伯张昭在朝堂中的地位进一步提升!这才是朵颜卫骑兵扣关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 … … 第二天,各家报纸纷纷报道,随即京中的舆论爆炸。各种分析政策的文章迭出。 此时,张昭已经率新军营二团离京,于二十日傍晚时抵达古北口。 张昭在十八日的下午就率部启程。他从宫中出来时,回家和妻妾们说了几句话,立即回新军营中,先领韩瓒率骑兵连先行,前往密云搜捕鞑靼骑兵。 随后,率领着孙启栋指挥的新兵营二团,押送着后勤辎重起程。 新军营目前拥有九个主力团,可谓兵强马壮。自三月初回京,随后开始招募新兵,并进行训练。 燧发枪兵的新兵训练期就只二三个月。这个时间,可以将一个农民训练成一分钟打2-3发合格的燧发枪兵。 而要将农民训练成可以完成排枪击毙战术的合格士兵需要六个月以上的时间。 想要成为英国红衫军那样的精锐,需要三到五年的训练和厮杀。 新军营一团是以西北战场下来的老兵为班底,水平处在合格线和精锐之间。再打几仗就能蜕变成为真正的精锐。 新军营二团是孙启栋在榆林练兵带出来的队伍。除了没赶上韦州的大战,在训练时间上早就超标。团里的战士们是合格的、能执行排枪击毙战术的士兵。 因为是在境内行军,张昭跟着大军前锋行进。两百里路,两天半的时间抵达。 “末将见过相公。” 距离古北口二十里的小镇中,新军营一团的千户吴臣带着麾下和古北口的都指挥佥事李秀迎着率军赶来的张昭。 “不必拘礼。”张昭伸手示意半跪着向他行礼的李秀起身,打量着这座小镇,“吴臣,这就是当晚陈文杰他们伏击的小镇?” 吴臣浓眉大眼,容貌依稀可见老管家吴春时的影子,皮肤晒的如同黑炭。二十四岁的年纪,穿着新军营的军装,腰间系着腰带,英姿勃勃。 “少爷,是的。” 张昭点点头,对立功的小旗名字自然是记得,夸奖道:“打的好。打出了我们新军营的威风!”带着众人一起到小镇中充作指挥所的一处酒楼中。 边镇苦寒。古北口为长城上有数的雄关本就驻扎着三千余守军。吴臣没有将一团一千余人带上去,而是以排为单位分镇各处要道,防止逃脱的朵颜卫骑兵杀百姓。 他的指挥所就在小镇中。 酒楼的大堂中,看到张昭进来,卫兵们“啪”的一声立正,抬手敬礼。目光崇敬的看着张昭。 到大堂之中,所有正等候在这里的将校、士卒全部都立正敬礼,齐声道:“见过相公!” 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古北口守将的二把手李秀震撼的看着这一幕,心潮起伏,难以言喻。 新军营的军礼之怪,他早听说过。而据说原由是新秦伯说:军人的骨头要硬,不能随便下跪。 此时满座军将俱是抬手敬礼,但那股子整齐、彪悍的血战余生的气息怎么都遮掩不住。而他们都崇敬的注目着他们的主帅。 张大帅得军心如此啊!难怪能打出韦州大捷。 第四百零一章 意想不到 “稍息。” 张昭回一礼,然后环顾着众人,笑着道:“都是营里的老兵,不必拘束。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新军营一团剿灭朵颜卫入关骑兵有功。朝廷传令嘉奖。擢千户吴臣为羽林前卫指挥佥事。大家鼓掌祝贺吴佥事。” 吴臣没想到张昭首先带来的是他升官的消息,在热烈的掌声,微微激动的向张昭和麾下的将校们敬礼致意。 张昭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慨然的道:“朵颜卫无故犯边,陛下已经下旨,令我率军剿灭朵颜三卫。诸位,我们新军营一定要在此战中打出大明的威风! 昔日前汉有陈汤说: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今日,我们作为大明的军人,要敢于粉碎、横扫一切挑衅大明的敌人!” “是!”满大堂的将校胸中热血沸腾,齐声应诺。大丈夫杀敌报国当在今朝。 … … 吃过晚饭后,张昭将李秀叫来谈一谈时,李秀还沉浸在张昭抵达时的那一幕幕令人震撼的场面中。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大明哪一个将军,能在军中有如此威望,能寥寥数语就能让将士们甘愿赴死。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支军队?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信念? 弘治十四年闰七月的那场大战,新军营以三千之众,击溃鞑靼主力三万余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场旷世大战啊! 令他此刻思及,悠然而神往。 油灯的光亮,照在酒楼二楼的雅间中,夜里下着小雨。巍峨的青山在夜幕中深沉不语。 张昭摆摆手,没让李秀跪下,招手让他到地图前。 随着张昭一起来的庞泰、高一典、谢浚几名参谋将地图展开。吴臣和孙启栋正在地图边小声谈论。 张昭道:“古北口下的朵颜卫骑兵已经离开。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针对朵颜三卫反击之前,我需要先查明这件事。李将军,你对于这件事怎么看?” 古北口参将谭范于十九日晚快马加鞭回到古北口,但他的命令早就到了。谭范极其亲卫,目前就关押在这小镇中。 李秀四十岁许,穿着明代将军常见的锁子甲。世袭密云后卫指挥同知,积功升至大宁都指挥佥事。名字起的很秀气,长相也偏文秀,中等身量,看着并不起眼,就像是几百万明军中普通的一员。 李秀站在长安前,脸色在油灯下有些看不清,苦笑一声,道:“大帅,不管朵颜卫或者朵颜三卫怎么想的,此事最大的责任在谭将军身上。 只是,末将有几句话想请大帅听一听。谭将军并非擅离职守,他是应蓟镇总兵阮兴的邀请去三屯营中参加中秋节宴饮。末将下午去见过他。 他未按期归来,是因为在遵化县被当地缙绅韩家留住吃酒。他这个人非常好酒。十七日酣然大醉。夜间在韩家留宿。” 孙启栋在灯光下皱着眉头。他听得出来这个李将军再给谭范求情。扯淡。 张昭眼睛看着李秀。 李秀给张昭注视着,压力巨大,但坦然以对。他和谭范几十年的交情。现在这情况下,如果一句话都不肯为谭范说的话,那他成什么人? 半响,张昭道:“假设谭范按期归来,朵颜卫骑兵偷偷入关,你们古北口这里能不能拦的住?” 李秀摇摇头,苦涩的道:“拦不住。古北口肯定不会被攻破。但是那帮朵颜卫骑兵从边墙处偷偷的入关百余人确实拦不住。” 张昭道:“那证明你们这些守将是失职的。治军之要在赏罚分明。现在将你降为密云后卫千户,你服不服?” 从正三品降为正五品。 李秀再苦笑,拱手道:“末将心服口服。” 蓟州镇多少年没遭过刀兵。他从军二十多年,就赶上弘治十年那一次战斗,因功升一级。结果现在被张大帅打回来。几十年的奋斗化为乌有。 张昭点点头,对李秀的印象倒是变得好一些。能够实事求是、不砌词狡辩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可取之处。让吴臣去把古北口参将谭范提进来。 谭范胡子拉碴,上楼来,看到居中而坐的年轻人,正是不久前巡查过古北口的新秦伯张昭,噗通跪在张昭面前,哭诉道:“大帅,末将罪该万死。” 张昭摆摆手,“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你久镇古北口,朵颜卫怎么知道边墙的弱点。” 谭范垮着脸道:“大帅,古北口这里有商队出塞和朵颜卫做生意。他们知道边墙上巡查的空隙。大帅,遵化韩家和这次事情脱不了干系。他们是蓟镇最大的走私商。” “哦?” 不仅仅是张昭觉得奇怪,连吴臣、孙启栋都觉得这事很奇怪。 但凡北虏骑兵犯境,其实哪有什么理由?不就是穷的慌,过来捞一把。大明年年都在搞秋防。届时,九边各镇的总兵、巡抚、总督全部都要到前线去。 八月十七日,不就是秋防的时间节点吗?张昭只是顺口问一问。固原那边,小王子连花马池那个地方要修都知道。更别说士卒巡逻的时间。 然而,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和走私商人有关系。 张昭手指轻轻的敲着长案,片刻后作出判决,“朵颜卫百余骑越古北口,烽火升起,惊扰到京师。你是肯定要去京中走一遭的。能否戴罪立功就看你自己。明天随我去一趟三屯营吧。” 谭范连声道:“末将知道。” 张昭将谭范打发下去,对李秀道:“李将军,我将古北口交给你,我可以放心吗?” 李秀一愣,他没想到新秦伯还会用他。随即心中激动的狂喜,半跪着行礼,铿锵有力的道:“末将定不会叫大帅失望。” 张昭吩咐道:“古北口继续稳固防守。后续会有物资和粮食陆续的运来,做好存储准备。古北口驻军要整训,编练。诸事齐备后,一路从古北口出,一路从喜峰口出,夹击朵颜卫。” 吴臣、李秀道:“末将领命。” … … 秋雨并未阻拦住张昭。八月二十一日,张昭率新军二团往蓟镇总兵驻地三屯营而去,并令蓟镇位于永平府的诸将大会于此。 第四百零二章 真奸诈 秋雨淅沥,浸染着长城内外。连绵起伏的峰峦间飘着雨雾。 张昭的行程并不算快。 从地图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古北口的长城是一个突出部。张昭要去位于蓟州镇驻地的三屯营,需要折返回密云,再沿着京师东南的燕山山脉脚下往东而行。 所以,一方面是因为下雨,道路泥泞难行,一方面是张昭没有必要快速行进。他需要等押送给养给新军一团和古北口诸军的新军二团的主力跟上来。 张昭的行程固然不快,但他大会蓟州镇中、东两路诸将的军令已经沿着边墙传达。送到各关卡的守将手中。 蓟州镇中、东两路的关隘,正好就是在永平府中。 而在张昭行军的途中,古北口这里对诸将和士卒的奖罚,都由新军营一团的千户吴臣来处理。 边防巡查不严,这是罪责。朵颜卫突然进攻,事先没有侦查到这是罪责。让朵颜卫突入顺天府的地界中,惊扰京师更是罪责。 为此,古北口参将谭范下狱。都指挥佥事李秀降职,在军中戴罪立功。 同样的,点燃烽火示警有功,守住古北口有功,敢于在夜中追击朵颜卫突入的骑兵有功。 诸如此类种种,这些琐碎的事务张昭都交给下属来处理,他把最关键的部分处理好即可。 所以,他正在前往三屯营,解决此事的手尾。 … … 三屯营,位于遵化先以东三十余里。 秋雨连绵数日,三屯营的军镇中都透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寒冷的秋风一阵阵的刺骨。 位于镇中的总兵府里,阮兴和两名听令抵达三屯营的心腹属下喝着酒,商议着。 事情搞出来,这些天已经传遍京师。他们心里哪里能不打鼓? 张大帅在密云早有后手,将整整一个新军团钉在那里。据闻,一个小旗,也就是十二人,两排火铳,打的鞑子近百骑兵哭爹喊娘,狼狈逃窜。 真心牛逼啊! 国朝第一军,名不虚传。 但问题是,他们就悲剧了。突入到顺天府的朵**兵并没能给后军都督张昭造成太大的麻烦。 八仙桌边,阮兴呲溜的喝了二钱小杯的二锅头,道:“你们说,张大帅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是咱们搞的鬼,还是不知道?” 一名游击将军,路人甲,神情发虚的道:“他应该不知道吧?”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他肯定知道。 喜峰口参将吃着卤羊肉,道:“阮大人,这怎么猜的张大帅的心思?谁知道他为什么暗中在密云驻军?或许根本不是防备我们的。唉,咱们想要他重视蓟州镇军将,现在是弄巧成拙。” 路人甲颤声道:“应该没问题吧?张大帅的军令是令各关隘加强防御,准备反击朵颜三卫。他召集永平府诸将是为说明废除永平府内卫所的事宜。这都是为出塞做准备。咱们是不是应该担心考虑废除卫所的事?” 喜峰口参将摇摇头,道:“太正常就是不正常。就看张大帅路过遵化时会不会动手吧!” 和他们、朵颜卫联络此事的韩家就住在遵化。 古北口参将谭范被下狱。他就算想招供也没得招。不过,他久居蓟镇,韩家作为最大的走私商人,他肯定知道。 如果张大帅想要拿证据,路过遵化时,必定会有动作。 反之,他们就是安全的。 阮兴叹口气,“唉。咱们干一杯。”和两名心腹痛饮一杯二锅头,让火辣辣的酒意在胸间蒸腾。 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有些后悔,但同时内心中又夹带着期盼。攻打朵颜三卫,正是需要蓟镇兵马出力之时。或许,张大帅会揭过此事。只拿谭范顶罪。 … … 时间很快流走。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天空晴朗,张昭率领新军营二团抵达三屯营。 此时,应张昭的命令而来的蓟镇将校已经抵达。计有副总兵一人,参将六人,游击将军四人,统领南兵游击将军三人,领班游击将军四人。 诸将中,来得早的都到了三天。 张昭抵达后也不休息,径直召集诸将在总兵府议事。议题是废除永平府卫所、屯田事宜。 张昭坐在主位上,身边庞泰和王武侍立着。张昭环顾着众将。最终目光落在下首的蓟镇总兵阮兴身上,突然的道:“把他拿下。” 阮兴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王武控制住,按在地上。他回过神来,高喊道:“大帅,末将无罪。无罪。” 大堂中的蓟镇诸将一个个惊讶至极。有的人按剑跳起来,有的人额头冒汗,有的面色发白,还有人愤然。 纵然张昭是超品的伯爵,总督三镇军事,但是不能无罪而擒拿大将。 张昭脸沉下来,“阮大人,有没有罪,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和朵颜卫勾结侵入边墙的事。你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吧?” 阮兴努力挣扎,仰着头大叫道:“大帅,末将没有和朵颜卫勾结。” 张昭也不废话,招招手。 只见传闻中被下狱正押解往京师的古北口参将谭范从大堂外进来。 谭范穿着白衣,先向张昭行礼,再对诸将拱手一礼,都是老熟人,然后指认道:“ 阮总兵,你和遵化县缙绅韩家勾结,唆使朵颜卫进攻古北口。这事你否认得了。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满堂的将士,看到谭范指认阮兴,心里都浮起三个字:真奸诈! 合着你张大帅一直都在骗我们啊! 押解谭范是假的。 叫我们来三屯营说明示废除卫所还是假的。 真的目的是要拿下总兵阮兴啊。 … … 喜峰口参将硬着头皮上前半步,“谭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胡乱攀诬。推卸你自己的责任。” 谭范冷笑一声,他这时要还没想到路过遵化县给韩家留着喝酒有猫腻那他脑子就有问题。心里的怒火涌起来,大骂道:“劳资怎么血口喷人。 顾参将,阮总兵和韩家勾结起来走私各种物资到朵颜城中,蓟镇上下谁不知道?韩家和朵颜卫里的贵族灭里交好谁不知道。他家的一个嫡女嫁过去了吧? 突入到密云的鞑子都是灭里的族人。这里面没有问题?” 阮兴不服的叫道:“谭范,你这是臆测,你拿出证据来。否则,劳资不服。” 张昭轻轻的敲一敲椅子扶手,大堂中的诸将不管情绪如何,全部看过去,他淡淡的道:“要什么证据?本都督只是将你暂时扣押。证据,我明天就去搜遵化韩家搜索。” 一阵秋风吹进来,阮兴等人偏体生寒。 于总督三镇军务的张昭而言,他扣押阮兴,需要证据吗?不需要啊! 第四百令三章 掌控 当张昭说出“扣押”的时候,整个总兵府大堂中的蓟镇军将都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国朝第一大将,三镇总督,新秦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当朝重臣… 这一个个的名号带给众人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那种基于同僚间情义的脆弱的心理联盟,瞬间都被瓦解的一干二净。 注意是心理上的同盟。就是所谓的人心。在口头上,可没有人想掺和到这件事中。除开已经搅合进去的那些人。 张昭作为三镇总督,高居于五军都督府的军中大佬,想要扣押一个麾下的总兵暂时审查,这难道不合情合理吗? 而古北口被攻打,有朵颜卫骑兵穿透到顺天府惊扰到天子,这事还够大吗?谁嫌命长? … 张昭令人将阮兴带下去扣押。又将喜峰口顾参将、路人甲游击等七八名阮兴真正的心腹带下去关押起来。 被解除武装的,还有这些人的亲兵。 现在还不流行明末家丁那一套,但已经出现苗头。众将的亲兵其普遍战斗力要高于普通部队。给养优先供给,忠诚于将军本身。 这也是张昭要坚持改革明军军制的原因。 再这么堕落下去,还提什么帝国崛起?军头都要形成了。嘉靖年间的李成梁其实就是兵头。以军户种地养他自己的家丁。 大堂中的将校被清理走近半,瞬间显得有点空旷。 统领南兵游击将军孟平江主动帮忙维持秩序。反而是蓟镇副总兵江懿担心瓜田李下说不清楚,不敢动弹。 片刻之后,孟平江一身甲胄的走进来,躬身行礼道:“大帅,营中的士卒已经安抚下来,都已在大堂外的校场上。” “那我们出去吧。” 张昭稳坐钓鱼台,任由孟平江忙活。其底气自然跟着他前来的新兵营二团主力。孙启栋就在二团中。他这里有亲卫连护着,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 三屯营地处要道,朝廷在此屯兵一万人。校场之上,一张张年轻或者衰老,或者麻木的脸庞出现在张昭面前。 张昭一一扫过去,心里叹口气。 蓟镇十万大军,他用之出塞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人符合标准。 此刻,他的心情要说生气或者痛心,未必有多少。其一,这是明军的常态。他根本就生气不过来。其二,他根本就懒得去审阮兴,问其为何勾结朵颜卫。 这件事其实带给他的是好处。 他是巡查蓟州镇的防线之后,意识到漏洞。而对他这个位置,从政治的角度考虑,危险最大的就是古北口。 打到顺天府,他立即就会受到质疑。 他现在要做的是“善后”。 把阮兴这种总兵放在身后,他敢放心的出塞作战?那怕不是会要命的啊! 明朝的军镇修建的布局大同小异。参将府或者总兵府出门就一个校场。 张昭站在校场中约两米高的土砖将台上,宣布着情况:“蓟镇总兵阮兴勾结遵化县缙绅韩家,与朵颜卫贵族灭里交通,于八月十七日深夜叩关古北口。 本都督暂时将阮兴等人扣押。禀明朝廷再做处置。此事到此为止,与诸位将士无关。 但是,本都督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大家伙儿在长城为国戍边,对走私商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本都督不管。但是,勾结朵颜卫侵犯边境,这是当汉奸,出卖同袍!本都督抓住一个,处理一个。” 校场上,一片寂静。 站在张昭身侧的十名参将、游击将军们纷纷松口气。因为张大帅明确说了此事到此为止,不会因此而对蓟州镇大洗牌。 话说,阮总兵真是利欲熏心啊! 张昭没去审,但蓟州镇内的参将、游击们对昔日顶头上司的心思还是猜得到几分的。 阮兴以为他做的很隐蔽,但是蓟州镇的军官多少年没有调整了?这里就弘治十年打了一次仗。人事几乎就没动过。这些总兵、参将和阮兴是几十年的同僚。 哪里会猜不到? 阮总兵想要张大帅重视蓟州镇,在废除卫所时争取利益,但让朵颜卫犯境顺天府确实不应该啊。这是将张大帅的前途当儿戏。他能给你好果子吃? 此刻,阮总兵被张大帅关押,前途渺茫,实在是咎由自取。 而且看张大帅的打算,似乎连口供都懒得录啊!这是走过场,只奔结果去。 … 张昭继续道:“永平府废除卫所从即日起开始。根据大明天子的诏令,诸位由卫所兵全部转为义务兵,每月军饷提高为9钱。” 这个变革将会是整个蓟州镇的。当然,这口粮不是那么好吃的。张昭回头会裁撤老弱病残。 弘治年间,卫所士兵的军饷不是银子,而是口粮。基本上就是一个月一石粮,也就是0.5两银子。 张昭将士卒的待遇提高了近一倍。 回应张昭的是整个校场中的欢呼。 “大明万岁!” “吾皇万岁!” “张大帅万岁!” 夹杂在正统的口号中的一些奇怪的喊声,张昭没有去管,一万人他也管不过来。御史知道了,要弹劾就弹劾吧!转身走下将台。 统领南兵游击将军孟平江在将台的东侧,目睹着这一幕,心中的热血,青年时代的梦想,在逐步的复苏、涌起来! 从蓟州镇参将、游击将军们的角度而言,张昭张大帅非常奸诈。在他麾下当兵,压迫感太强。 但是,从这些底层的士卒们而言呢?你看看那些自主的,发自内心高呼的士兵们? 他们的要求,就是吃一口饱饭。 然而,他在大明当了十几年的兵,假冒军功,喝兵血,奴役军士这些事情他见得多,也干过。但如张昭这般真正的愿意提高士卒待遇的有几个? 只要实发几个月的军饷,不说空话,蓟州镇十万大军肯定归心,愿意奋勇作战。 这是一个手腕强硬的强力人物。一个合格的领袖。不愧是国朝第一大将啊!他愿意跟在这样的人物身后,出塞,剿灭朵颜三卫,博一个封妻荫子! …. …. 时间将近中午,张昭将新军营二团随军带来的物资,犒赏三屯营里的将士。 随后,张昭任命蓟镇副总兵江懿暂代总兵职务,处理接下来的手尾。特别是注意稳定喜峰口的防御。 张昭则是转身带着骑兵和亲卫,反身回三十余里外的遵化。以骑兵的脚程,也就一个时辰的事。 他路过遵化时为避免打草惊蛇,根本没动韩家。而是径直前来军营控制住蓟镇总兵阮兴。 那么,此时里通敌国的帐是要算一算的。 第四百零三章 抄家 张昭在总兵府大堂里说是明天去遵化县搜查韩家,实际上他下午就带着亲卫们出发。 谁真要信他,那就是见鬼。 三屯营地处三岔口形状的交通要道,背倚景忠山,西通遵化,东往迁安,北至喜峰口。 其主要的日常需求都仰仗于三十余里外的遵化县。明代时迁西还没有县城。所以说永平府(唐山)这里开发不够啊! 人烟稀少。 韩家作为遵化县的缙绅,蓟州镇这里的第一大走私商,在三屯营中除蓟镇总兵阮兴外自然还有些关系。 中午时分就有人快马通知韩家。当然,这份“情谊”也仅限于通知。再多就没有。 真当张大帅是瞎子么? ... 韩府位于遵化县城中东面,其主宅占地两条街,实力之雄厚可见一般。 所以说真正赚钱的生意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 此刻,金秋正午的阳光洒落在韩府中。粉墙黑瓦间,梧桐的叶子已是金黄。花园里的秋意流淌。 这般美景,昔日在期间徘徊、吟哦的书生、小姐们无心欣赏,一个个都是惶然不可终日。 韩府长子韩梁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将在庭院里拦着他的妹妹韩芷韵打发走,进到书房中。 书房里的韩府老爷,年约五十多岁的韩良鸣,正颓废的坐在官帽椅中。 “爹,咱们不能坐以待毙。”韩梁激愤的道:“他张大帅没有证据,敢抄我们韩家试试?儿子已经派人去将县学里读书的子弟叫回来。家丁们也集合起来。现在就等爹你出去主持大局。” 逃肯定是逃不了的。韩家家大业大。已经在遵化落地生根。 韩良鸣斥骂道:“糊涂!你当本朝能称‘大帅’的人都是好糊弄的?里通朵颜的帽子扣下来,读书人三个字顶什么用? 唉…,这都是命啊。为父不该赌的。 你去把聚拢的族人都解散,去找德瑜公为我们家求情。” 韩梁不甘的道:“爹…” 韩良鸣摆摆手,“去吧。” 他不敢抵抗。 且心中充满着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 遵化县位于燕山脚下,距离边墙并不远,约二三十里。这里是由蓟运河水系的沙河、黎河冲击而成的平原,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五代后唐时设县。且山区中有金矿。 张昭带着亲卫兼程而来。此时,在遵化县城外的新军营二团一营已经动起来。 新军营二团的队伍东去三屯营,是分批行进。张昭抵达三屯营时,一营这里刚好“抵达”遵化县城外。 遵化县知县和官员们得到张昭的行文,韩家通敌。他们并城中的缙绅早等在县城外的官道中。准备尝试着阻拦张昭入城。 正所谓,兵过如梳,匪过如篦。明代的府县官员可不敢让明军入城。那和土匪没什么两样。 大队的骑兵顺着官道近前来。随后就见一名穿着青色直裰的青年翻身下马。 汪知县赶紧上前,拱手道:“下官见过大帅。还请…”身为知县、文官,他要敢向张昭躬身行礼,回头绝对会被士林骂死。 但一个七品知县,面对着手提重兵而来的总督,自称“下官”两个字顺畅无比、态度恭敬。 张昭目光扫过人群,道:“汪县尊,让他们都散了吧。传出去影响不好。御史要弹劾本都督在地方上作威作福。” 汪知县忙道:“不敢。阖县士绅在此恭候大帅。请大帅息雷霆之怒。遵化县上下谨遵号令,定不叫韩家一人走脱。” 对付里通外敌的家族,肯定是要将其全族下狱。但他们不希望新军营进城。 张昭晒笑一声,“本都督就是信不过你们的衙役。免得坏名声还要落到本都督的头上。新军营入城会秋毫无犯。带路吧!汪知县不想纵敌吧?” 汪知县无奈的叹口气,带着遵化县城里的官员、士绅让开道路,带着张昭、亲卫、新军营一个连,抵达城东的韩府。 秋天日头短。此时已将近傍晚。夕阳西落,韩府一条街中死寂一片。其府中中门大开,韩家全族的男女老幼都跪在庭院中。 有着举人功名的韩良鸣跪在地上,叩首道:“韩家不敢冒犯大帅虎威。通敌之事,是我一人所为,请大帅给韩家阖府上下一条生路。” 韩梁强自忍耐中。 韩家二郎仰着头,一身白色的书生直裰,愤恨的盯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张昭,“爹,你求他干什么?姓张的,你倒行逆施,无圣旨擅自搜查读书人…” 韩良鸣扭头怒喝道:“闭嘴。”然后,面对着张昭磕头,无声的求饶。 张昭笑起来,这真是当汉奸还不自知!一点廉耻都没有。“你说错了。我不是搜查,而是抄家。汉奸走狗,人人得而诛之。” 伸手一挥。 冯无忌带着新军营的士卒,端着刺刀冲进来。其气势风卷残云。 韩家二郎一脸的震怒,想要悲愤的大叫,被一名士卒一脚踹在地上,塞了一块破布堵住他的嘴。 来自正义的铁拳,教你认识认识社会!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 … 韩家的老弱妇孺,被驱赶着各自回家。但不能离开这条街道。韩府的人都被击中起来。 审讯、账本、金银,这些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张昭既然动手,就要把事情做成铁案。呵,蓟州镇第一大走私商人,家里没点猫腻,没有触犯大明律,谁信? 眼见着大势不可挽回,遵化县的士绅们散掉一小部分。剩余的人跟着汪知县,还有一名三十多岁姓卫的举人,聚拢在大厅中,陪着张昭等抄家的结束。 韩家和朵颜卫做生意的事情,遵化县中谁不知道?因为不知道张昭接下来的章程,人心惶惶。 张昭知道这些人在担心什么,道:“朝廷虽然有严令,但是你们就在边墙里,和朵颜卫有生意往来是人之常情。本都督能理解,这不算大错。但是,谁要敢走私铁、粮食给朵颜三卫,查出来,休怪本都督不讲颜面。” 大堂中的气氛顿时松下来。又有几人神情尴尬。 张昭扭头问汪知县,“汪县尊,我听闻开矿的商号都有私人武装,不知道真假啊?” 汪知县脸都有点发白。这警告的意味满满。 其实,查出来韩家私通朵颜卫,他这个知县影响不大。更谈不上丢官。但县中要有人铤而走险,袭击新军营,那他的乌纱帽就会不保。 “下官…明白。” 第四百零五章 卫举人来求情 寒秋夜晚,大堂中有亲卫过来点起蜡烛。半个时辰,基本上很多东西都查清楚。 其中就包括此次朵颜卫入侵的事宜。谁居中联络,谁下的决策,谁去的朵颜城。 张昭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将文书递给汪知县翻看。 汪知县心里最后一丝侥幸都消失,长长的叹口气,拱手道:“大帅,此事是下官失职。” 满大堂里二三十名遵化县的士绅们传看着“文书”,心中兔死狐悲的情绪迅速消散。 韩家在遵化可谓是诗书传家。前人有中进士。如今的韩良鸣更是举人出身。 他们之前基本都觉得张昭来韩家抄家,基本的目的还是借“清洗”军中之机,牵连韩家,筹集军费。 遵化距离京中不过两百余里。京师中的真理报,他们基本都有订阅。张大帅正在京中通过拍卖战争债券募集反击朵颜三卫的军费。 但此时,证据确凿。 韩家的身份这种东西,和私下联络朵颜卫入侵能比吗?汉奸啊! 而且,为此事还在深夜里惊动圣天子。韩家死罪难逃。 有几个家中私自走私铁器、粮食给朵颜卫的士绅想着自家事,脸色变得卡白卡白。 张昭没管这些士绅,喝着茶,道:“汪县尊,你的职责没有国安这一条。算不上大错。接下来,局面的稳定就看你的能耐。韩家的事情就这样,给我安排驿馆吧。” 汪知县心中稳下来,表态道:“请大帅放心。” … 坐在张昭下首,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卫举人翻看着传递到他手中的“口供”,禁不住摇头。他和韩家是通家之好。但这情形… 卫举人起身,客气的拱手一礼,道:“遵化县上下绝不敢冒犯大帅之虎威。还请大帅不要牵连无辜百姓。” 张昭根本不吃卫举人这一套。无辜百姓?当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明亡时,那些投降李自成的太监,被拷打的权贵,是无辜的? 而且,卫举人所说的百姓,只怕说的士绅吧?大明朝的读书人说“与民争利”,多半指的是他们自己。真以为是指的以种田为生的人吗? 张昭道:“如何处置韩家,朝廷自有律法。本都督非治民官,等会就派人去京中,上报朝廷派员来处理。” 卫举人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张昭是这么个章程。 … … 按照张昭的想法,当汉奸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抄没家产、流放,这是最基本的。还要取几颗脑袋。杀鸡儆猴,震慑后来者。 但是,处在他这个位置,手中的权柄已经非常重,而且不久前在朝堂上骂了一番谢阁老,兵部尚书刘大夏。他再插手地方政务,会非常的犯忌讳。 这件事的处理结果,肯定在他的掌握之中,但该给朝廷(内阁)的面子要给。 当年晚上,涉及到此事中的人全部都张昭带走,韩家被抄。其余人等暂时居住在韩府中,等待朝廷派出的官员抵达。 清晨的晨曦在天际边刚刚露面。 位于遵化县城驿馆中的张昭准时醒来。 长随丁赞拿青盐和清水,张昭在小院里漱口,“丁赞,韩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新军营换防了好几批,军士们轮流休息。没有出事。”丁赞笑呵呵的回答,然后略微犹豫的道:“少爷,那个卫举人来了,等在前面想见少爷一面。” 张昭略一思索,道:“那就见见吧。” 朵颜卫入侵到顺天府这件事,其实到此时就算全部结束。他当前的目标,在御前会议室时已经明确下来:进攻朵颜卫。 要剿灭朵颜三卫,第一步是剿灭盘踞在今承德市的朵颜卫,打通前往松嫩平原的通道,修建一个据点。即在明朝旧大宁都司的核心城市大宁城故地建城。 京师中,大明皇家银行的总经理卢奉正由陈夕凤配合,奉命发售战争债券。 张昭现在的任务,不是回京向天子禀报朵颜卫入侵顺天府的情况,而是立即着手准备进攻朵颜前的准备工作。 其一,去三屯营大会蓟州镇诸将,安排、整训蓟州军务。 这次剿灭朵颜三卫,主力肯定是新军营。但仍需要从蓟州镇中抽调一批精锐士卒作为辅助。排枪击毙战术在山间很容易被伏击。他并不想把新军营的精锐损失在这种地方。 废除卫所,整训军队,挑选精锐、带兵将领都要尽快处理完。 其二,他需要绕道开平中屯卫,查看物资储备。修建大宁城,物资都要走喜峰口这边的通道。开平中屯卫是物资的储备基地。 最重要的就是:粮食。 其次是道路、人口、建城的物资。 作战的武器、弹药,这由新军营下属的兵工厂筹备。 他这两天并没有急事,需要在遵化县等朝廷的使者前来。 … 卫举人给丁赞引着进到小院的花厅中。 卫举人名叫卫孚。中等身量,穿着白色的儒衫,相貌秀癯。他是弘治八年的举人。现在才三十二岁。可谓前途远大。在遵化县、蓟州的士林中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别看各种网文小说里经常是二十出头就是进士。在大明朝三四十岁中进士是常有的事。 卫举人弘治十五年去京中考了一次,未曾取中。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行情。 年轻就是资本啊。 卫孚手里拿着折扇,不卑不亢的向张昭微微躬身行礼,“在下见过张大帅。” 张昭点点头,吃着稀饭、馒头,就着咸菜,径直道:“我一会要去营中,卫老爷有话直说。” 卫孚没想到张昭如此干脆,站在厅中,拱手道:“大帅之名,威震天下。在下神交已久。昨夜,新军营对韩家妇孺秋毫不犯,在下敬佩至极。不知道大帅打算如何处置韩家?” 显然,卫孚已经反应过来,张昭奏请朝廷派员来处置是遮掩之词。最终的处置权在张昭手中。 张昭对卫举人印象不佳,感觉此人卖相不错,但本质上和明朝读书人是一个调调,道:“老冯在军中管的就是军纪。这要是能出欺辱妇女之事,他这军法官就白干了。新军营也可以解散。你是想为韩家求情,那你说说我有什么理由轻纵他们?” 第四百零六章 有些东西是底线 卫孚大概也能察觉到张昭的态度有点傲慢,心中那股气也被激起来,站直身体,掷地有声的道:“在下觉得张大帅欺软怕硬!” “哦?” 卫孚道:“张大帅奉命废除天下卫所,为大明新增民户,此为第一功。顺势改革军制,此为第二功。但是张大帅你在顺天府的政策和永平府为何不一样? 在顺天府中,你允许京中的达官贵人们赎买侵占的卫所土地。而且,还是允许他们分期付款。每年所交的白银不过两千两,条件何其之优厚? 而在永平府呢?你却要均分卫所土地给军户们。蓟州镇总兵阮兴就是因此事铤而走险。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你张大帅欺软怕硬吗?” 张昭哑然失笑,将手里的瓷碗放在桌上,道:“就是这样啊。不然你以为呢?” 废话。他当然也想在京中均分土地给卫所军户,但是能做得到吗?京中权贵的力量,弘治皇帝都抗不住。而永平府这里可以做到。 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卫孚“慷慨激昂”的陈词,结果张昭一口承认,他的情绪给憋在胸臆间,半天才缓过来。气势低落。若非因为他和韩家是通家之好,他现在就想掉头就走。 “张大帅,韩家和朵颜卫勾结,惊扰圣天子。相关人等罪该万死。但韩家和朵颜卫交易铁器、粮食,这些贸易如今宣府外的边贸城不也在做吗? 纵然是违背朝廷禁令,可是也没什么造成什么危害。于其他人,大帅可否可以稍作宽恕?” 吃过早饭过来的庞泰听到卫孚这句话,禁不住笑出声来,道:“真是书生之见。铁锅所用的铁,和用于锻造的精铁能一样吗?铁锅就算融化,都没法制作兵器。 另外,朵颜卫怎么没有造成危害?你久居在边墙处,连塞外的敌人成分都搞不清楚吗? 朵颜三卫当然没有实力从古北口、喜峰口入寇大明。但你是否听闻过朵颜卫和鞑靼右翼永谢布万户下的哈喇慎部落通婚。两者关系日渐紧密。 这几十年来,朵颜卫的牧民就和哈喇慎部一起跟着鞑靼人抢掠大明军民?这叫没有造成危害?用铁器武装朵颜卫,用粮食给他们生养人口。 呵呵,以小子我的见识,只怕阁下也参与蓟州镇的走私中获利吧。否则为何如此卖力的求情?须不知,此案要杀鸡儆猴,警示后来的卖国者。” 庞泰一番话是把卫孚按在地上摩擦。最后几句,更是颇为诛心。 卫孚给一个小军官插话,心里冒火。新秦伯张昭固然年轻,但其身份足以让人忽略他的年纪。这说话的小军官,看年纪不到十六吧?简直是欺人太甚! 但是,等他听到庞泰的分析后,背后就有些冷汗冒出来。如果和朵颜卫交易,会导致大明其他地方的军民被抢掠,韩家等人的做法肯定是错的。 只是,这小军官最后一番话让他大为光火。无端的恶意揣测让他火冒三丈。 当即,卫孚不理会庞泰,看着张昭,梗着脖子道:“张大帅,在下从未参与走私中。你若不信,大可去审查韩家的掌柜、伙计。” … 张昭一阵牙疼。 其实,把卫孚打发走就成了。他正在吃早饭,并不耽搁时间。庞泰胡乱插话,倒显得他这方无理。 他可以看卫孚不顺眼、印象不佳,但最好不要用言辞去羞辱卫孚。这不是一个修养的人应该做的。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而看卫孚这样子明显来了火气,认真的。读书人嘛,信奉的是士可杀不可辱。 当然也有人信奉:头皮太痒水太冷。 张昭瞪庞泰一眼,让他收敛点,起身,拱手一礼,道:“我相信卫先生说的是真话。请坐。待我把早餐吃完我们再聊。丁赞,给卫先生上茶。” 他相信卫孚说的是真话。敢理直气壮的在他面前这样说,总得有底气。否则后果,你知道。 而对此他有些好奇。 明朝的读书人,只有穷秀才,没有穷举人。举人的说法是“金举人,银进士”。 卫孚一个举人绝对够资格在蓟州镇走私中分一杯羹。这卫孚似乎有点不同。 卫孚则是一愣,这位张大帅每每总是出人意料啊!满腔的怒火在张昭的“礼遇”之下倒消失了些,不便再发作。 … 张昭迅速的吃完早餐。丁赞带人过来收拾干净。清晨的阳光从驿馆小院的窗栏透进来。 张昭这才和卫孚闲聊,“我问一个问题,卫先生勿怪。卫先生世居遵化,为何没有往关外行商?” 卫孚心中还有介怀,但他的性格也不想骗张昭。事无不可对人言。道:“在下家中人丁不兴。族中投献的土地就足够生活。” 张昭点点头,也不深入的问下去。比如:没有信得过的人,怕被坑败坏名声。比如:本钱不够,经商有风险。 “卫先生,关于韩家的处理。我的意见是:事涉此事的人押解到京中,秋后问斩。以儆效尤。其余人等流放辽东屯田。这是最终的决定。” 卫孚急切的道:“大帅,韩家愿意为大军向导,并且帮朝廷大军诱敌。” 张昭道:“这个想法可以。我会采纳。但是,有些事情是底线。铁器和粮食是不能卖给北虏的。卖这些物资给北虏是对大明将士的残害。” 卫孚叹口气,道:“多谢大帅坦言相告。另外,韩兄委托在下将其女儿送给你为侍女。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韩家侄女就在驿馆外,大帅自行决断。” 京中传言张大帅年少成名,风流好色。娶平江伯府的庶女为妾,还顺便纳陈氏的堂妹、表妹。京中传为风流韵事。韩家侄女容颜一流。若能侍奉在他身边,于事情定会有转机。 然而,此时他确定张昭的想法,且其心志坚定。韩家侄女的处理于韩家的命运而言根本无用。 他说出来,反而是有点看不起张昭。但受人之托,终究还是要提一句。 张昭不以为意的道:“一事不烦二主。还请卫先生将韩家女带回去吧。” 卫孚神情微微惭愧,拱手告辞。 … … 九月初二,朝廷经过商议后,派遣刑部侍郎樊莹到遵化处理通敌之事。 此案在京中经过真理报、论道报、邸报等报纸披露后,引起一阵阵的声讨声。 张昭和樊侍郎交接后,提交了一份奏章给朝廷。主要是谈及韩家抄家之后的资产,张昭想要将其划归给后军都督府,用作战争经费。数日后,弘治皇帝同意。 奏章中还有一份对于韩家名下金矿的拍卖建议。 九月初三,张昭抵达三屯营。此时,蓟州镇所有的参将、游击将军都已经抵达。 第四百零七章 新军营的战略 “末将等恭迎大帅。” 三屯营外的官道上,蓟州镇的将校们数十人躬身行礼,铠甲一片片的哗哗作响。 不说礼节,仅仅从衣衫中就可以区分新军营和蓟州镇军官们的区别。 随着燧发枪的研制成功,以其威力来说,盔甲的防御力降的非常低。新军营的军官和士卒除了铁皮帽头盔,全身都没又防具。俱是土布军装。 张昭在马上受众将一礼,抬手回礼,道:“回营吧。” 众将簇拥着张昭回到三屯营中。 张昭在遵化县将整个“入侵”案件调查清楚,拿到人证、物证。这给他在蓟州镇中的清洗拿到“合法”的大义。 暂时扣押在新兵二团营地中的蓟州镇总兵阮兴、喜峰口顾参将等九名将军在昨晚就已经送到遵化,交给刑部侍郎樊莹。 此时,整个蓟州镇只剩下张昭的“声音”。 接下来,就是整个蓟州镇的裁撤老弱病残,兵饷实额,整训全军。积极为剿灭朵颜三卫备战。 … … 张昭旅途劳累,稍作休息,下午开会。 新军营二团的营地中,张昭缓和着骑马带来的疲劳,在帐篷里和老泰山王承裕喝茶闲聊。 王承裕穿着便服,意态悠闲的喝着清茶,“子尚,你这是用力过猛啊!你叫辽东、宣府那边的总兵、巡抚怎么想?呵呵,遵化那边其他人怎么处理?” 王承裕和张昭合作愉快,现在看这个便宜女婿是越看越顺眼。他的工作就是务实的处理琐碎的事情。难题张昭都解决掉。 张昭这段时间来回跑,纵然年轻,脸上还是带着疲倦之色。放松的道:“泰山大人,这不能怪我。阮兴自己作死啊。我何尝想用这种方式掌控蓟州镇? 不说这个。遵化那里偷运铁器的名单,我都交给樊侍郎。其结局八成是抄没家产,流放辽东屯田。” 王承裕微微颔首,“朝廷已经批准,以试行改革卫所司组织屯田。所得收入给予后军都督府作战。等到二十万户之后,再整体交给朝廷。” 张昭轻轻的揉揉脸,“这下我们的压力又要轻一些。” 王承裕道:“京中的战争债券明天就要开卖吧?只要募集到足够的银子就可以出塞了。” 神情悠然而向往之。 这是自宣德皇帝之后,大明的国运再次向上走的标志。只要张昭打赢这场战役:剿灭朵颜三卫、重置大宁都司,必将名垂青史。 他作为支撑这场战役的后勤文官,同样会名垂青史。 话题到这里,侍立在一旁的王武忍不住道:“最好是在第一场冬雪之前,灭掉朵颜卫的主力。” 张昭倚在椅子中,把脚放在小凳上缓解着疲劳,笑道:“那我们的时间很紧迫啊。” 现在已是九月初。秋季的最后一个月。最好是能在十月份结束第一阶段的战斗任务。 王武道:“所以,相公,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不用韩家设计朵颜卫呢?一战成功,我们的压力会小很多。而现在,只要朵颜卫在遵化县中有暗探,肯定已经知道韩家被连根拔起的消息。” 张昭道:“从战争的角度来说,遵化县中有朵颜卫的暗探是肯定的事。朵颜卫现在必然就知道消息。” 王承裕疑惑的道:“那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张昭笑一笑,喊住进来添茶的庞泰,“小泰,你来说说。” 庞泰前些天胡乱插话,给张昭“教育”了一番。这两天正安静的很。 其实,他已经第十次向张昭申请去连队带兵。张昭当日留他在身边的理由,是要他负责狙击枪项目。培训一批狙击手出来。庞大郎就是死在鞑靼的射雕手箭下。 就射程而言,压制射雕手的最优武器当然是火炮。张昭只是找个事让庞泰做。 此时螺旋膛线的燧发枪已经研制完成。只是前装的螺旋膛线燧发枪装弹需要时间非常长。实战中,基本职能打一发子弹。 虽说这个项目完成,但张昭依旧不允许庞泰下连队。而是带着身边做军事参谋。 在排枪击毙战术的时代,军官们都是要在第一排指挥并冲锋的,其伤亡率远高于士兵。 庞大郎死在西北战场上,张昭不能再让他儿子也死在战场上。 庞泰给张昭解除“封印”,少年的脸上带着笑容,侃侃而谈的道:“老大人,以我们新军营的战斗力,剿灭朵颜卫,根本没有必要冒险突击。 所以,就算朵颜卫知道韩家被清洗,知道我们要报复他们的消息,他们的选择无非就是两个。 第一,死守在燕山和坝上高原中的小盆地,就是所谓的朵颜城中。那我们大军直接推过去就好。免得我们在山里面去找人。 第二,他们选择逃跑。其一,往松嫩平原和同宗的泰宁卫、福余卫汇合。其二,往西北方向去草原上,和他们的亲戚哈喇慎部。 这样也行。届时,我们在山间的各路口之间修建水泥堡垒,把主干道一封,再去松嫩平原上重修大宁城。待开春决战就是。” 王武回过神来,叹道:“原来是这样。” 随着新军营的日益承担主要的作战任务,还有战术革新。他真的感觉他在落伍。 “这是个阳谋啊!”王承裕听得有点吃力,他毕竟没有研究过地图,但感觉这个策略挺好的。 “说的好。”张昭赞许的笑起来,补充道:“小泰还没说透彻。第一,朵颜卫把军队聚集起来,不管他们是走,还是逃。这都会消耗他们的战争潜力。大军聚集起来是要吃喝的嘛。 第二,朵颜卫动起来,一副要大战的架势。正好可以配合我们在京中贩卖战争债券。 总之,这次出塞作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的整体策略,就是按部就班的打。不管朵颜卫做什么打算,我们都是按照既定的计划推过去。” … …. 在大帐中,闲谈起新军营的作战方略,下午时张昭召集诸将在总兵府大堂开会时,重新说了一遍。然后,开始宣布永平府的卫所改革,以及整个蓟州镇的整训计划。 第四百零八章 张昭的调整(上) 三屯营的总兵府修建的很宽敞。这一百余年以来蓟州镇总兵都是驻防在这里。 总兵府的大堂中,二十多名蓟州镇的将校分列两旁而坐。有蓟镇副总兵江懿、统领南兵游击将军孟平江、古北口守将卫指挥佥事李秀、燕河营参将张哲宇… 还有身在大营中的坐营官、把总等人。 另有新军营二团总旗及以上军官。 王承裕作为科道言官中具备廷议资格的户科都给事中,位在前列。蓟州镇的镇守太监亦露面。 张昭居中而坐,他清朗带着京师口音的官话回荡在大堂中。明代的官话,也就是普通话是金陵那一代的口音。明太祖定的“中原雅音”。 “整个蓟州镇的卫所,分布在顺天府、永平府两地。顺天府的卫所废除已经完成,军户转民籍,富余的人口都涌向京师讨生活。给京师的经济带来活力。 永平府的卫所采取平凉府模式。将土地分给转化为民籍的军户。人口统一归改革司管辖。除种田之外的人口,全部都往开平中屯卫集中,建设新城。 根据天子的诏令,所有的蓟州镇士兵从卫所兵就地转为义务兵。军饷为每月九钱银子。服役期满三年可转为志愿兵或者退役。” “以上种种改革,将终结蓟州镇五十余万军户困苦的生活,有利于保持蓟州镇十万军队的战斗力。但势必也会带来新的问题。 第一,军饷。第二,军官们的利益。第三,预备役、退役。第四,整训。” … … 明朝的军制,直白点说就是卫所军户制。 震惊中外的“土木堡之变”喻示这种制度的腐朽。而嘉靖年间的倭寇之乱席卷南中国,则让这种制度没落。 张昭此时所在时间线,弘治年间是明中期。正处在卫所制和募兵制并行的阶段,且卫所兵的人数依旧是军中的大头。至嘉靖年间,募兵制才会成为主流。 明朝的军饷制度,包括提供给卫所兵全家人的“月粮”和军事行动时发给卫所兵本人的“行粮”。 标准是,骑兵月粮定额是二石。军马每日给豆三升,草料十五斤。普通军士月粮定额是一石,有家室的发放盐二斤,无家室的发盐一斤。行粮,视作战、操备、修边、防秋等军事行动的行程折算饷银。 张昭将蓟州镇十万大军全部改为义务兵。将月粮、行粮合并在一起归为军饷。标准提高到每月军饷九钱银子。 一石大米,价值是五钱银子。即一两银子可以购买两石米。而军士们的口粮不见得就是大米。待遇好一点的可以吃到黍米、小麦,差一点的就全是高粱,或者糠壳、豆子。 所以,张昭几天前在三屯营宣布提高军饷时,士卒们欢呼不止。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多出的军饷从哪里来?不要想着从户部掏钱。明朝的中央财政穷得叮当响。兵部尚书刘大夏说如今国穷民困,某种意义上没说错。 注意,他说的这个“民”,指的是黄册上的自耕农。富的流油的各地缙绅,不仅享受着免税,还奴仆成群。他们根本不穷。 另外,蓟州镇的卫所屯田产出虽然不高,一年大约只有五万石左右。但聊胜于无。张昭把卫所全部废掉,屯田这一块所提供的军饷,也需要填补上。 在固原镇、宁夏镇推行废除制度时,弥补所产生的亏空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 第一,固原镇屯田所产出的粮食、草料共三十万两千石。这是相当漂亮的一个数据。 所以,将那些卫所士卒转为民户后,得以新增数万户。朝廷也不吝封赏。 这些民户所缴纳的税赋,会由三边总督统一协调,取出一部分为军费。 第二,国泰商行在西北设立的数座纺织工厂。其所得利润以股份分红的方式供给边军、军将。 但目前而言,蓟州镇并没有这样的条件。 … … 张昭的话,让蓟州镇的军将们竖起耳朵。不仅仅是军饷的事啊,没见张大帅还说了:第二,军官们的利益。 张昭环顾一周,将窃窃私语声给压下来,笑一笑,道:“那我先说第二条。 官场中有一句古话叫做‘千里做官只为财’。咱们不能耻于言利。不能军中的将官生活水平还赶不上乡间的地主。那谁还来当兵,当将军? 前汉时,为何关中百姓闻战则喜。因为军功是出人头地的捷径,参军是发财的金光大道。 咱们目前还法做到这一步,但是可以把待遇提一提。 如今,永平府的卫所无偿废除,镇中许多军将的资产瞬间被我剥夺大半。 鉴于诸位将军为国戍边,我将准许军中诸将按照官阶大小在大宁都司旧地,也就是松嫩平原上,购买数量不等的土地。一个总旗,最多可以购买五十亩地。 价格随行就市。我预估在最开始一亩地的价格应该会在五钱银子左右,甚至会更低。 至于将来你们是自己退役耕种,还是雇人耕种,悉听尊便。” 这个决定一宣布,大堂中的气氛在肉眼可间热起来。 很明显,张大帅要造就一批军功地主。这批人将会是他的改革的坚定支持者和追随者。 张昭笑笑,道:“再来说军饷的事。目前而言,军饷由后军都督府的幽州商行来支付。换言之,就是国家发军饷。 幽州商行的银子,目前主要来自于在京中发行的战争债券。长远来看,幽州商行将会逐渐的涉足商贸,用以支付将来的军饷。 但是,这军饷不是那么容易拿的。蓟州镇十万大军,要裁撤掉老弱病残,并进行整训。提高战斗力。为出塞剿灭朵颜三卫做好准备。 裁掉老弱病残和退役制度并行。由后军都督府和目前下属的顺天府卫所、永平府卫所来负责。同时还要依托于各府卫所下属的县卫所建立起预备役制度。 天子已经诏令北直隶、辽东臣民,皆有义务服兵役。义务兵的募兵之权在后军都督府。每年都要阻止青壮们进行短期的训练。此事日后慢慢完善。 关于蓟州镇全军整训的事宜…” 第四百零九章 张昭的调整(下) 关于蓟州镇整训的调整是这次会议的重中之重。 废除卫所的种种措施,除开解放人口,给明朝的社会增加活力外,最根本的目的,还是要提高明军的战斗力。 张昭在西北时开始推动这件事。但彼时他远离朝堂,初步冒头,对朝政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对军制的调整,只是隔靴搔痒。而此时他大权在握,自然要作出一个样板来。 由此可见,提出一个让朝廷同意的国家战略来何其重要。 张昭有条不紊的道:“整训的第一步,实兵足饷。 之前诸位吃多少空饷,我不去追查。现在都可以以裁撤掉老弱病残的名义,在兵部的籍册上注销掉。但自这次整训开始,一个空额都不允许有。 诸位的亲卫都要并到编制中,由国家发放饷银。 另外,每一个月的军饷都要足额发放到士卒手中。谁敢克扣,别怪我军法无情。 那么,为保证上述两件事的执行。就有此次整训的第二步,在每一个百户、总旗中设立军法官。保证军法的执行,记录战场功勋、宣传忠君爱国之思想、并教授士卒识字。职位分别与百户、总旗相当。但不得干预军中指挥。 这些军法官的升迁由后军都督府决定。这一部分的军法官,第一批将会由新军营和新军营初级学堂的毕业生混合组成。第二批则在蓟州镇中产生。 因而,这就有整训的第三步,军官的培训。 天子已经在诏令在京中设立大明皇家军事学院。蓟州镇的军官要轮流前往军事学院中进行三到六个月的学习。学习什么? 第一,鉴于当前兵器的革新,也就是燧发枪和火炮的大规模运用,军中的战术要更新换代。这是每一个指挥员都需要学习的。目前的教材是新军营的《步兵操典》。 第二,培训大量的军法官。确保军队对大明,对天子的忠诚。确保军中晋升的公平。 以后,将门世家不再是独有的。而是要将真正有才华的人选拔出来。 整训的第四步,军衔改革。 大明的军队体系中,其官职、称号、品级之混乱,实在是世所罕见。搞的乱七八糟。 京营一套体系,团营一套体系,卫所一套体系,边军又是一套体系,禁卫一套体系,还有募兵的营哨体系。 (明军的官职体系非常的奇葩,极其难以确认。比如团营的把总,带兵一千,等同于千户。而在禁卫军中把总却是百户。再比如,游击将军有可能是都指挥,也可能是卫指挥使。) 从这次整训起,整个蓟州镇的军队,全部使用统一的标准,明确军中的上下尊卑,便于战时指挥,核定军饷,补充混编。 士兵标准是:辅兵、乙等兵、甲等兵。军官的等级是:小旗、总旗、百户(正六品)、千户(正五品)、卫指挥(正四品)、都指挥(正三品)、总兵(正二品)、都督(正一品)。 此标准,我已经表奏朝廷,可在蓟州镇试行。等试行结束,再推行天下。” 士兵分为三级,和现代的标准相对应。辅兵就比新兵强一点,只是合格的士兵而已。甲等兵就是精锐。 军官的等级,低级层面张昭改动的并不大。百户对应的是连,按照火器军队的编制,下辖的是140人,三个连队。千户对应的是团,初步定额是1400人,下辖十个连队。后面可能还会有增加。毕竟,团与团是不同的。 到中高级层面,改动就比较大了。 明朝的卫所制度,千户所往上的编制是卫指挥使司,再往上是都指挥使司。 所谓的守备、游击将军、参将、副将、总兵,这全部是战时的职位,并不常设。其职责就是字面的意思。守备负责堡寨的防御。关口、城池的防御就是参将。游击将军就是四处支援。总兵就是某一区域的最高指挥官。 这实在不够简洁,搞得非常混乱。张昭更习惯现代的军衔制度。管你什么职务,只要把品级明确下来,就方便指挥、补充新兵。 因而,在明朝体系中正三品的卫指挥使,给张昭降到正四品。但相比于从前,不用在“卫指挥”前面加“某某卫”这样的标签。单纯的就是一个官职。 原本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给张昭降为正三品。“都指挥”作为官职而存在。 将总兵设为正二品和原本的一样。明朝的总兵分两种,一种是常设,在某地镇守的总兵。比如,九边的九个总兵,他们一般的本职都是都指挥使,然后担任总兵这个职务。 还有一种总兵是非常设职务,就是张昭目前身上挂着的。以伯爵的品级,挂将军印,充总兵官,总督三镇军务。 张昭目前就是将总兵固定下来,定为正二品。实际上到晚明战事不断,总兵已经是一个常设职务。 “都督”定为正一品,这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品级是一致的。区别在于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都是有爵位的。全部是超品。 张昭想要在未来,将爵位体系作为贵族体系而推广下去。在军中最高只到都督这一级。这就像近代列强时代,大批的贵族上战场,有伯爵、子爵,但在军中的职务还是团、师那一套。军衔还是尉、校、将的体系。 卫指挥,这个官职对应的是“师”,将会下辖三个团、辅助的炮兵、辎重若干。就是大明一个卫的编制,五千六百人。 军队编制到这一层级就要以战争的需求为准。目前的燧发枪时代,在张昭出征的过程中,还只使用到排、连、团这个层次。大战还未打起来啊! 都指挥,这个官职对应的是“军”,将会下辖三个师。辅助兵力若干。约为两万人。 总兵,这个官职对应的是“集团军”,指挥数个军乃至十几军作战,完成战役任务。 … … 张昭宣布完他对蓟镇的调整,又分别解答众将的疑惑,会议到傍晚时才结束。 晚上,张昭犒赏三屯营的军队和将校们。约定第二天上午去景忠山赏景。 这是亲近蓟镇诸将的表示。 第四百一十章 遮掩、密令 张昭大会蓟镇诸将,按照军中的惯例,在犒赏三军聚宴之后,一般会有射猎的活动。 张昭的武艺稀松平常,他就跑步,跟着王武练几个拳架子打熬身体。毕竟家里有娇妻美妾俏丫鬟,他得注意锻炼。 张昭将军中惯常的“射猎”活动,改为登山赏景,给诸将提供一个和他私下里交流的机会。这才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目的。 景忠山就在三屯营后面,山高六百余米。一年四季风景秀丽。号称“京东第一名岫”。 明初时,在山顶建三忠祠。祭祀诸葛亮、岳飞、文天祥。因而将此山改名为“景忠山”。日后的蓟镇总兵们会修缮山中祠堂,供奉道家神像。香火日渐兴盛。 比如:戚继光就常带蓟镇官兵常登临此山,留下诗文。 张昭带着王武、庞泰、高一典、丁赞等长随、亲卫、参谋一路登山。王承裕王老大人带着副手、心腹吏员们和张昭一起同行。随意的闲聊着。 新军营二团的孙启栋、冯无忌则是和蓟镇的将校们混在一起。很明显,蓟镇军的整训基本是要参照新军营的模板。甚至军法官都要从新军营中抽调。 蓟镇军的将校们要是还不知道向张昭靠拢,那纯粹就是傻的。整训结束,蓟镇军都可以算张大帅半个嫡系啊! 九月初四,正是深秋时节。景忠山上层林尽染。登临山顶后,但见古松立于悬岩峭壁之上,峡谷险峻幽深,危岩峥嵘,云雾飘渺。景色峭拔绮丽。 在三忠祠祭拜完,张昭在祠堂前的小亭中对王承裕笑道:“泰山大人,人心不古啊。祭祀忠臣的香火不怎么兴盛。不如在旁边修座道观,让四方百姓来祭拜。维护三忠祠的开支也就出来。” 王承裕笑着摇头,“你啊…”这真是张昭做事的风格。 身旁的长随们纷纷取出美酒、羊肉。 王承裕喝着酒,道:“子尚,我昨晚细思,其实你昨日的调整还是有所遗漏。” 张昭拿着油纸包的手抓羊肉吃着,做个手势。 王承裕此时和张昭相处,也没什么名儒的架子,笑道:“你知道昨日你宣布完给众将在大宁都司旧地分田之后,为何没有之前校场上的欢呼声?” 张昭道:“泰山大人的意思是诸将对我们能否在松嫩平原上站稳脚跟表示怀疑?” 王承裕道:“怀疑倒不至于。新军营一个小旗打的朵颜卫近百人仓惶而逃。大宁都司旧地怎么会守不住呢?只是,子尚,远期利益终究没有眼前利益动人心。 这段时间老夫一直在永平府调研,发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靠近边墙的地区其实还有大量的土地没有开发出来,这里没有老百姓愿意来开垦。按照朝廷的律法,这些土地如今都算后军都督府的地盘。 蓟州镇中屯垦的卫所人力有限,军户们能吃饱肚子就行,谁会愿意为朝廷开垦新地呢? 现在不一样了。近五十万军户都将转为民户。除去移民到开平中屯卫(唐山)的人,还有一部分将留在原卫所处生活。 我们一方面可以鼓励这些百姓去开垦,所得土地归其所有,征税率为5%。另一方面可以将这些土地拿出来作为军功奖励。 这比你画的大宁都司旧地的饼可有效得多。” 张昭就笑起来,问不知道何时到小亭中来的古北口守将卫指挥李秀,“这样会不会让蓟镇诸将没有出塞作战的玉望?” 李秀四十岁许,长相文秀。被张昭降职后依旧任命为古北口守将。他心中感激,只是他性格比较沉稳。此时道:“属下不会。” 张昭哈哈一笑,道:“泰山大人,有个向前的作战目标比惦记着身后的资产更好一些。其实,我没打算一开始就把卫所军户们解散。屯田、开垦这都需要集中力量才行。我建议改革司搞屯垦兵团。” 王承裕想一想,道:“行啊,按你说的办。你们谈吧。老夫去看看山中风景。” 卫指挥李秀带着两名将军过来,他估摸着他们有事情谈。 … … “末将参见大帅。” 蓟镇副总兵江懿、统领南兵游击将军孟平江,燕河营参将张哲宇两人躬身作揖行礼。 张昭坐在小亭中的木质长凳上,微笑着做个手势,“这是私下见面,三位将军不必多礼。” 江懿作为副总兵,张昭要给予他参与此事的机会。毕竟蓟镇军的杂务要靠他处理。 而孟平江、张哲宇就是李秀所推荐的良将。 张昭道:“私下里叫你们过来,是有些事情要吩咐。江将军,此次蓟镇军将校进入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学习的名额,以各将官回各自的营地后宣讲此次整训的表现为标准。 别问我参加完军事学院的学习会不会升官啊。大家心里都有数。新式军官将会越来越吃香。” 小亭中的众人笑起来。 江懿抱拳道:“末将明白。”这是要他私下里把话透出去。 张昭点点头,“还有一件事。蓟镇军里的裁撤的老弱病残,以及服役期超过三年的士卒且愿意退役的,都要允许退役,转为民籍。愿意种地的可以种地,不愿意的,可以去开平中屯卫讨生活。那里将会建成京东的经济中心。” 江懿道:“末将会把大帅的意思透漏出去。”为国戍边,朝廷总得表示表示。 这算是给退役士兵的福利,不能公开说的。否则,卫所里其他军户会闹。 张昭再对李秀、孟平江、张哲宇道:“我要挑选敢战之士,集中在古北口、喜峰口。蓟州镇可有精兵?” 这话一说出来,让小亭中的众人几乎全部变色。庞泰、高一典等参谋除外。 看张昭的动作,明显是在慢悠悠的备战。整训蓟州军不得数月才能完成吗? 但谁都没想到张昭竟然有借整训之机,将精兵调到两处塞关隘的打算。这是打算在近日出兵啊! 张哲宇留着大胡子,大眼、塌鼻子,形象很粗犷,昂然的应道:“怎么没有?大帅,末将愿率麾下五千精兵为大军前锋。” 张昭就笑起来,起身斟酒,勉励道:“将军悍勇,军心可用,且饮一杯。” 蓟州镇的地形,从古北口、喜峰口出塞都是山区。新军营的阵型根本派不开,排枪战术打起来是送死,只能用散兵战术。他没打算在这里用新军营。 英国人在征服全球的过程中就因地形不利却坚持排枪战术而吃过大亏,一次是在布尔战争中,一次在和尼泊尔廓尔喀雇佣兵作战中。 所以,张昭的想法是让蓟州军打开山中的通道。以新军营在合适的地形作战。 张昭也不点破张哲宇的大话。一个参将手下有五千精兵那还了得?下发命令:“我给你们三人五日的时间,各选出精兵三千,枕戈以待。等我命令出塞为大军前锋。 江将军,你配合他们。以整训的名义调动军队、物资、驻防地点。” 江懿、李秀、孟平江、张哲宇齐齐躬身行礼,“末将领命。” 第四百一十一章 战争的氛围 九月初六,天阴。遵化县。 刑部侍郎樊莹在汪知县的陪同下,站在城东韩府门外。 这几天的时间,他已经代表朝廷审讯清楚。 所有涉及“勾结朵颜卫攻打古北口”之事的人员都将押解往京师问斩。罪名是:叛国。 这个罪名看起来略有些重,但是从长城点燃烽火,半夜惊扰天子的角度来说,仅仅只是处决首恶,而将从犯三族流放辽东。这是相当轻的。 但不管怎么说,都足以警示后来者。 汪知县看着还着庭院中还没有出来的韩良鸣一家,看看阴沉的天色,说道:“老大人,要不要下官去催一催?”韩良鸣正在书房中和家人道别。 别觉得汪知县不近人情,而是相比于已经没落的本地缙绅,他更需要在意刑部樊侍郎的态度。 他治下出这么大的事情,虽然没有被治罪,焉知朝堂诸公对他没有看法? 老侍郎樊莹摇摇头,“不必了。”他昨晚和韩良鸣谈过。 韩良鸣是举人。都是圣人门徒。有些事情,他愿意给韩举人留个体面。 汪知县便不再说话。 这时,韩家的内院中忽而传来一阵阵痛哭声。 片刻后,韩家大郎韩梁脚步匆匆的出来,眼睛红红的,跪地汇报道:“老大人,我爹自尽了。” 樊莹点点头,道:“那就启程吧。”带着遵化县的衙役和奉旨保护他的锦衣卫押送“人犯”进京。 另有,衙役押送韩家族人往辽东铁岭卫而去。 韩梁带着两名长随站在韩府门口。一个个走出韩府的成员,都会和韩梁道别。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在这里上演。 小妹韩芷韵哭着道:“大哥,你一定要来辽东找我们。” 韩家二郎和大哥拥抱一记,哭着转身离开。 韩梁的眼泪在秋风中渐渐的干了。随后,偌大的韩府变得空荡荡的。昔日族人们居住的两条街也变得空荡荡的。就剩下他和两名长随站在这里。 “走了。”韩梁硬邦邦的说一句,走了两步,又禁不住回头看着他记忆中的故土,潸然泪下,带着长随出塞,帮大明“诱敌”。 遵化县的城墙上,本来应该远在古北口后的新军营一团指挥官吴臣正注目着远去的韩梁。 数名穿着土布军装的新军营军官簇拥着他。 一名青年军官道:“希望他不会走错路吧。”带着仇恨出塞,很有可能会投靠朵颜卫。 被吴臣留在身边做参谋的赵辰道:“那他就是脑子不清醒。相公这样都放他出塞,会怕他投靠异族?” 吴臣笑笑,收起手上的望远镜,道:“走吧!” 韩家提出来愿意帮助大明诱敌,张昭在卫举人说情时予以同意。这件事由参谋们记下来,最后交给一团来执行。吴臣专程来跑了一趟。 很明显,不管朵颜卫在遵化有没有间谍,张昭都要将消息传到朵颜卫中去:不日大明就将进攻朵颜卫,报复上次的袭扰。 … … 与此同时,遵化县城中的一座民居的角楼中。两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同样远远的目睹着韩府的变故。 其中一人在遵化县城东小有名气的酒馆老板孙掌柜。他世居在遵化。谁也想不到他另外一重身份。 “灭里大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把消息传回去,整个部落都被惊动。合撒儿首领大发雷霆,正召集部落里的那颜们议事。我们朵颜部才两万余人,怎么挡的住明人?” 孙掌柜揉着脸,哑着嗓子道:“合撒儿首领要么往东北走,和泰宁卫、福余卫汇合。要么往西北去大草原上,投奔哈喇慎部。哈喇慎的博尔哈首领不是在大汗面前很受重视吗?” 自总督三镇军务的张大帅将韩家连根拔起之后,并明言朝廷要报复朵颜三卫。他整日里都惶惶不可终日。 昔日,他投靠朵颜卫,这个身份带给他财富、荣耀。而现在,一旦有人揭发他,结果可想而知。张大帅已经将韩家立为标杆。里通外敌者,死! 来人叹道:“察乌尔王子认为应当组织猎手死守朵颜城。咱们朵颜部两万余人不管去同源的其余两卫,还是去姻亲喇慎部最终都会被吞并。没有牧场的部落,哪有不被吞并的?早知道就不该听明人的话啊!” 孙掌柜长长的叹口气,“你尽快把这里的消息带回去吧。不用去军中打听了,蓟镇总兵阮兴极其麾下都被清洗完毕。剩下的,没人敢再和我们有牵扯。” 来人惊讶的道:“怎么会如此?” 孙掌柜道:“张大帅主持的清洗。以他的身份、地位,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摧枯拉朽!他是先完成军中清洗,再来抄掉韩家。此人是大明第一大将。麾下新军营精锐无双。” 来人道:“那我们苦心经营多年的商路不也断掉?” 孙掌柜嘿嘿的冷笑一声,“那也未必。张大帅要重建大宁都司,商路肯定会再次通畅。只是,那时朵颜城都是明人的。明军主帅正在整顿蓟州镇兵马,第一场雪之前肯定会进攻。” 来人默然,道:“我会把消息带回去的。” … … 张昭在蓟州镇的整训,很快就传遍整个北直隶。这么大的动作,谁不关注呢? 张昭一视同仁,将蓟镇军中的客军同样转为义务兵,提高他们的待遇。 统领南兵游击将军孟平江对张昭死心塌地。张昭在离开三屯营之前向他透漏过,他将会是一个出塞的将领。 在连绵起伏的燕山山脉中,有一股朵颜卫盘踞在今兴隆县的位置放牧,孟平江的任务就是清理掉这批朵颜卫的军事力量。让古北口、喜峰口的两路大军能够通过山道保持联络。 但是,张昭在废除卫所和整训蓟镇军的过程中,刻意的遗忘掉了一批人:原永平府内的一批卫所军官。 这批人没有在长城上戍边,窝在卫所里种地,靠着世袭的卫所官职欺压军户,张昭能给他们什么好处?没把他们祖传的卫所官职收回去就算是手下留情。 九月上旬,张昭在永平府将闹事,殴打改革司李副使的开平中屯卫曹指挥使等人处罚,投到铁矿中去挖矿。缓解矿工不足的困境。至此,整个永平府的反对力量立即消失。 废除卫所的工作变得很顺利。 而随着国泰商行的粮船抵达天津卫码头,随着开平中屯卫的水泥厂、砖厂建立。基建商行的筑路队抵达开平中屯卫。 在顺天府,在永平府,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郁了。京师中的大小报纸正在连篇累牍的报道这场战争。 据闻,朵颜卫的骑兵正在燕山中汇聚。 张昭于九月初八的下午返回京师。他不得不返回。九月初五在京中开售的战争债券销售失败。 他还没有募集到足够的、可以支撑第一阶段作战的军费。 第四百一十二章 回京了解情况 京城东面通往天津卫的官道已经铺上水泥路。这是工部的政绩。于弘治十四年冬提供水泥,征发徭役完成的。 深秋的下午阳光不见丝毫的暖和。骑马实在是个苦差使。 张昭带着亲卫连,奔驰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红色苍龙旗迎风猎猎而响。 新军营剿灭朵颜三卫的战略,其核心就是:以我为主。 张昭并不准备搞奇袭。 但是,该有的“惑敌”之策还是会用的。 借助于整训蓟镇军的大动作,古北口守将李秀,调任喜峰口的参将张哲宇,统领南兵游击将军孟平江都在三日之内,选好三千精兵,枕戈待命。 张昭在开平中屯卫检查种种物资积蓄时,颇感满意。 董朗办事还是可以的。 准备工作完成,他准备秘密调动新军营主力出京。此时,却传来战争债券发行失败的消息。 这真是只差临门一脚,突遭变故。 … … 京师在入秋之后越发的繁华。新增的人口、商业区、物资主要集中在城东。 从朝阳门至通州四十里路的这片区域中,大批的建筑拔地而起。 而东城警察局的设立,京师大清扫行动的展开,迅速的降低各种违反犯罪的案件。这一措施更是加速人口往城东流入。人口的流入又进一步加速东城这片区域的繁荣。 以美食镇为中心点,往东两里便是一座可容纳五万人的大球场,预计在弘治十七年底完工。 从美食镇的东南角,往东南方向一里是新开张的京师纺织厂。其出产的棉布,在京师、北直隶非常畅销。倒不是质量多么好,而是价格便宜。 在八月份在大球场的北面,直线距离五里左右,新增一栋占地二十亩的水泥砖墙建筑。名叫大明证券交易所。证券交易所往西的区域,是美食镇的高档住宅区。 京师中的高档住宅区其实就是四合小院。但比住在筒子楼狭窄的单间中的工人们强太多。 证券交易所三楼的办公室中,在午后时分浸润着菊花的香味。 卢员外和陈夕凤两人愁眉不展。 这是九月初五战争证券发行失败后,两人的第三次见面。主持此事的卢奉卢员外压力非常大。他不得不频频的和新秦伯张昭的妾室陈夕凤见面,商议对策。 陈夕凤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管理美食镇上。发行战争债券是一个新生事物。她固然是商业才华出众,但依旧难以把握其中的门道。 卢员外拉上陈夕凤,主要还是存着万一张昭怪罪下来,让陈掌柜帮忙顶着的想法。 “陈掌柜,伯爷大概什么时候回京?” 陈夕凤穿着葱绿的长袄,秀发盘起美妇发髻,带着金凤金簪。白皙的鹅蛋脸上带着郁闷的神情,如葱般的手指拨着小算盘,道:“这我哪里知道?再等等吧。” “唉…” 卢员外长叹一口气,愁眉苦脸。这可是很重大的任务。伯爷将事情交给他,他却没干好。会不会被认为能力不足呢? 这时,陈夕凤的侍女柳二姐从门外进来,白嫩的俏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容,“小姐,少爷回来了。他派人来通知你回府里。” 窗明几亮的办公室中,气氛忽而变得轻松起来。 … … 张昭下午回京,洗去征尘。自八月中旬立京去追查古北口被朵颜卫攻打的事宜,他将近二十天不在家中。 第二天上午,张昭带着陈夕凤坐马车前往大明皇家银行的总店中和卢奉见面。 大明皇家银行是基于晋商卢奉在京中经营的银号发展起来的,在得到张昭的支持后,卢奉将银行的总好设在崇文门大街外的商业区中。 但以目前的眼光来看,这间总号还是不够气派,面积也不够大。而且南城这里固然有锦衣卫巡查,但在安全性上感觉还是不如东城。 张昭下车,带着陈夕凤、两个俏丫鬟一起往银号中走去。 店面中有几个客户正在窗口处办理着业务。 早就下楼来迎接着的卢奉赔笑着道:“伯爷,近来京师的..经济发展不错。虽然咱们这里只开一百两、五十两的银票。但来办理存钱业务的商户还是不少。” 存款有利息的。 张昭微微颔首,笑道:“不够明亮、气派啊!迟早要换到更大的地方去。” 卢奉道:“那我在城东拿一块地?” 张昭摆摆手,含笑道:“我随口一说,你们自己把握。不过,金库、银库最终得选个安全的地方建造。嗯。放到城北新军营那边去。” 随口闲聊着,穿过大堂,到后面的庭院中。有侍女上了茶。 张昭坐在主位上,喝着茶,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说情况。” 卢奉站在厅中,小心翼翼的道:“伯爷,九月初五第一次组织战争债券拍卖,总共报名的有二十多家。但出手拍卖的人寥寥无几。还是张铭张校尉、崔都尉、镇远侯府世子顾士隆一起帮衬才拍卖出两万两债券。” 张昭努努嘴,“那就是不信任我们咯。” 要说张昭内心里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他回京的路上心里还非常的不爽!就差临门一脚,结果没法出兵,他能高兴得起来才怪?不过,昨天回京后,他大致的听陈夕凤说了缘由,此刻心里已经有解决方案。情绪因而显得放松。 陈夕凤水汪汪的丹凤眼忍不住嗔张昭一眼,道:“老爷,你还这么轻松呢。京中这些权贵、富户根本就不相信你说的话:大宁都司旧地有银矿。他们不卖我们的帐。” 张昭不以为意的道:“不信任我们,最终会是他们后悔。我大致知道明白了。我们的方法再略作改进,其他的是政z问题。卢员外,你现在去真理报登广告。 要在头版头条连登三天:诚邀天下所有的商户前来大明证券交易所参与拍卖战争证券。允许匿名购买。个人的保证金下调到一百两白银。 拍卖份额不要再采取一次拍卖一万两债券。而是分批次拍卖。设五百两、一千两、两千两、五千两、一万两这几个额度。这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参与。 另外,大明皇家银行现在有多少银子?” 卢奉赶紧道:“我去拿账本来。” 张昭制止道:“不用。你说一下大概的情况就行。我要皇家银行带头拍卖战争证券。” 第四百一十三章 剩下的我来处理 卢奉担任大明皇家银行的总经理,经营范围只在京师,对自家银行的数据,还是非常了解的。张口就来,“ 伯爷,皇家银行目前的资产约为五百余万两。其中负债额为4百余万两。负债率为80%。银行中储备的银两为八十万两。从开业至今,总计发行银票三百余万两。” 银行的资产和负债属于非常专业化的东西,张昭也听不大懂,但有一条是懂的。在没有纸币的时代,八十万两现银就是银行的现金流。 银票只是皇家银行发行的票据而已。 张昭手指微微点着额头,道:“以方便交割的名义,强制要求拍卖战争债券必须使用我们的银票。另外,允许战争债券在个人之间相互交易。你在广告上添上这一条。” 卢奉眼睛顿时一亮,恭维道:“伯爷,这真是个天才的构思。” 以后军都督府的名义发行的两年期战争债券,朝廷批准的额度为八百万两白银。 其销售办法是:在大明证券交易所进行拍卖,价高者得。购买者支付费用,在交易所进行登记购买数量,最终拿到手的是不能流通的凭证。 两名购买者之间的相互交易,必须在交易所的见证下才能进行。交易需要更换凭证上的数字,还有交易所登记在案的数字。 如果这些债券全部销售出去,这八百万两白银实际上就在大明皇家银行的银库中。 这对大明皇家银行的补充是何等之大啊!八百万两白银啊! 当然,大明皇家银行不可能印刷八百万两银票给后军都督府。这都是战争经费。你拿银票去南方购买粮食,江南的商家理你?用银票支付士卒军饷,他们会卖你的帐? 但是,后军都督府不可能一次性将八百万两白银全部花费出去。这就可以占款使用,只需要支付少量的利息即可。 陈夕凤娇俏的翻个白眼。她认识的卢员外不是这样的人。但在张昭面前,他满口奉承话。 张昭笑笑,不吃卢奉这一套。没有那么神,借的钱终究是要还的。大明皇家银行要发展,还是得真金白银的去赚钱。 “大宁都司那里的金矿、银矿不少,足够偿付这批证券。你先去登广告,接下来的事情我来操作。三日后在交易所举行第二次拍卖。” … 张昭之前给弘治皇帝上过一个奏章,关于金矿开采的事宜。明朝的矿产资源在名义是归国家所有的。但是,如今民间盗采屡禁不止,形成民矿、国矿并立的局面。 所以,后军都督府打下大宁都司旧地。金矿、银矿等资源都可以拍卖出去。所得经费是用于偿还战争债券。 而朝廷对所有的矿产企业,每年都要征收其产量3%至5%的商税。这是长久的财政来源,比朝廷自己去开矿来钱舒服得多。 从改革明王朝的货币角度而言,张昭目前的做法,还停留在大量储备金、银,以求未来能发行货币的阶段。 其实这种事以国家的名义来做,会顺畅得多。但是鉴于大明朝皇帝的任性,以及对金融的无知,他真不敢和皇帝们合作。 大明的皇帝们已经玩废了宝钞、盐引。张昭不想他费尽力气推广的银票,最终面值下降,沦为废纸。 大明朝的货币,目前是标准的银本位。但是,从张昭所知道的历史而言,这只能作为过渡的。 因为随着大航海时代的来临,经过几百年,全球范围内会发现越来越多的银矿。白银的产量会很大。这就会使得其币值波动。银本位、金银复本位最终都会淘汰。 金本位才是未来货币的本命! … … 张昭和卢奉再聊了一会儿大明皇家银行的发展。 目前随着业务的扩充,肯定是要招募人手的。卢员外这个人划圈子的思想比较浓厚。目前只招募他老家的伙计,还有就是张府私塾出来的学生。 但这明显已经不够用。 小学生到知行白酒商行中当账房学徒,再磨练个两三年就合格。白酒的账本能有多难,加减乘除。但是,涉及到银行这个领域,数学功底不行难以胜任。 “你给国泰商行打个招呼,联合出资在京师成立初级学堂,对外招生,学制三年。教授语文、数学、地理、自然、政治五门课,培养各种人才。呃…,把‘自然’去掉,教材找新军营要。” 卢奉一脸懵逼,他不知道“自然”是个什么课程。当然,这不妨碍他听张昭的命令,忙道:“我这就去办。” 张昭交代完,没往位于位于京师东北方向六十里的大明皇家军事学院视察。军校筹备的事情由林文宁负总责,底下有具体的经办人。他对“大管家”老林还是信的过的。 张昭回小安镇陪妻妾们吃过午饭,就去往新军营。研究三院已经将他要的东西研制出来,他回头要拿给弘治皇帝看。 … … 九月初九,真理报上登出后军都督府要再次拍卖战争债券的消息,很快就在京中引起轰动。 中午时分,棋盘街上到处是出来“觅食”的大明官员。他们的话题自然都是登在真理报上的消息。 王华和同僚们一起在一家酒楼中用餐。席间为首之人是德高望重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宽。 吴宽摇头晃脑的道:“张都督这是迫不及待啊!虽然作出一些规则上的改变,但短时间内搞第二次拍卖,我看难得很。德辉,你和张都督接触较多,你觉得他是怎么想的?” 王华苦笑道:“吴前辈,这在下如何猜得到。或许他是想以他的名声担保啊!” “那也不顶用。关键在于大宁都司旧地是否有矿。” 一帮翰林们纷纷附和。并不看好张昭的举措。 … … 午后时分,报社镇望海楼中。 一群报社的总编们在二楼雅间中喝茶,闲聊。这个时间节点,各家报纸的总编们都不算忙。 这个茶会是由真理报总编汤玄策组织起来,类似于报纸行业的协会组织。 大明朝各行各业都有行业协会。京中卖煤炭的有行会,卖粮食的有行会。搞中介的一样有行会。报业才兴起,如今才算逐渐起来。以真理报的发行体量,其背后东家的权势、地位,自然是报业中的盟主。 汤玄策喝着毛尖,道:“在下估摸着明日会有各种关于战争债券拍卖会的分析文章,还请各位卖在下一个面子。” 尽量说好话嘛!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不看好 论道报的总编张名尹拿着骨瓷茶杯,似笑非笑的道:“汤总编,你就笃定朝堂诸公不会来稿?” 报纸行业除了当初张昭在弘治皇帝面前说的,最终由通政司向天下公布的约法三章,还有一条潜规则。 那就是,但凡朝廷官员实名投稿不得拒绝其稿件。 这在当初也是想保证:报纸不会阻塞言路。免得科道言官们盯着报纸弹劾。如今变成了一种特权。 当然,不管怎么说,如今报纸的编辑们还是拿到一些舆论权。 “哈哈。” 几名和论道报关系不错的报纸总编附和的笑起来。 这个报业协会本来就是行业自律性质的协会。共吸纳如今在报社镇中办报的十六家报纸总编。就算汤玄策作为发起人,想搞一言堂基本没可能。 汤玄策三十四岁的年纪,微胖,容貌普通,嘿嘿一笑,道:“在下是为诸位考虑。别到时候被打脸喊疼。张总编,你的论道报没少成为笑料吧?” 张名尹脸上青气一闪,皮笑肉不笑的道:“哟,看来汤总编是有内幕消息,说来我们听听。” 汤玄策对分散坐在雅间中此刻冲他看过来的总编们拱拱手,道:“以在下看来,这第二次拍卖会必然成功有三点。第一,降低保证金,让更多的人可以参与。 第二,每次起拍的债券价值由一万两降为最低五百两。这有利于更多的人冒险参与其中。 第三,张伯爷亲自在京中主持拍卖事宜。他的份量,可比皇家银行的卢员外份量更重。” 汤玄策的话有一定道理。不少总编都在点头。 单凭张伯爷的名号,至少能在京师中募集十几万两银子吧?这位国朝名将可不单单是兵带得好,堪称商业能手。只看东城的发展、繁荣就知道。 最赚钱的产业都在张伯爷的控制中。 然而,汤玄策的话音刚落,文学报总编李梦阳就“耿直”的道:“汤总编,八百万两的债券不是那么容易卖的。你吹出花也没用,关键在于大宁都司是否有金、银矿。” “是啊。” “李总编说的是。” 汤玄策恨不得用眼神当刀把李梦阳捅几刀。你麻痹的!区区文学报,日发行量不过一千余份。早晚弄死你。 不说真话会死啊? … … 初十的下午,张昭带着由研究三院铸造出来的“袁大头”进宫面圣,畅谈一个时辰才出来。 弘治十五年七月中旬,张昭当时还在蓟州镇的各出营寨、堡垒到处跑,弘治皇帝下令铸造一批弘治通宝,就是铜钱。这让张昭想起“袁大头”来。 自古以来中国就缺铜。在明代用银本位之前,中国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使用铜钱作为主要货币,而汉唐时都是缺铜缺到想死。 此时,明朝依旧在通行通宝,只是流通的不那么频繁而已。铸造某个年号的通宝,更多的是作为皇帝登基后的一种仪式。 现在民间的货币,大部分使用白银交易。更小额的交易用之前几代皇帝发行的铜钱就够用。还有朝廷大量发行的宝钞:一贯当十文使用。 “袁大头”是袁世凯头像的银币的通称。张昭哪里画的出袁世凯的头像?他倒是想用弘治皇帝的像,只是得先征得皇帝同意才行。所以,他铸造的银元,只是重量、比例和袁大头一样。 其一枚的重量为7钱2分,含银量为库平纯银6钱4分零8毫(6.408钱)。材质是银占89%,铜占11%。 袁大头是银本位下币制改革的利器。因为,袁大头的真伪分辨非常简单,容易上手,老少皆宜。十分便于流通。 弘治皇帝答应考虑考虑,他需要征求重臣们的意见。 张昭突然思路落到这袁大头上面,还因为大宁都司土地上金、银矿的事。试想,金、银矿拍卖出去后,由大明商人经营。那挖出的金银流向何处? 很明显,最佳答案应该是流向国库。但是商人是做生意的,你拿什么置换这些金银? 明朝的纸币信用早就破产。而大明皇家银行的银票,暂时还没有货币功能。 所以,使用金、银制式的硬币去兑换最为合适。同时,这是征收了一笔铸币税。银元的含银量实际只有6.408钱啊! … 张昭离开乾清宫,由驸马都尉崔元送出来,刚过金水桥,就被李阁老的吏员(秘书)叫到文渊阁中。 文渊阁位在文华殿后,是内阁的办公地点。下午时分,内阁中人来人往,只是保持着安静。 很快,张昭就被吏员带着穿过大堂,到里面的堂屋中。 这里有六间房屋。其中有几间光线阴暗。但因为此时内阁中只有三名阁臣,三位大佬自然是用的向阳的房间。张昭被吏员带到李东阳的公房中。 张昭私下里和李东阳接触非常犯忌讳,但在公房中见面、交谈就不用担心这个。 “下官见过阁老。” 张昭面见弘治皇帝穿着绯袍常服。这时,站在公房中拱手一礼。 李东阳笑呵呵的道:“子尚,坐。等我将这封奏章拟完。”这并非是给张昭下马威,而是一种亲近的表示。 半响之后,李东阳放下毛笔,询问其蓟州镇的情况,“蓟镇整训的情况如何?”从李东阳的角度来看,他需要关心蓟州镇的整训。蓟镇十万大军,别改出问题来了。 张昭把大致的情况说了说,道:“阁老,军心士气可用。只待后日的战争债券销售成功。大军就可以发动对朵颜三卫的进攻。” 李东阳惊讶的道:“这么快?” 内阁和朝堂中都普遍认为张昭要等到道路修好后才会发动对朵颜三卫的进攻。而这个时间点恰好和蓟镇军整训完成一致。 这两条路,分别指的是京城北望古北口的道路,通州至开平中屯卫再转向喜峰口的道路。 自弘治十四年春,水泥配方被张昭进献给朝廷之后,工部就在组织人手重修京中通往四周的官道。但是因时间关系,上述两条道路还没有来得及修。 而老的官道年久失修,用来运输粮草那消耗得多大? 李东阳见张昭要解释,径直摆摆手。他固然是聪明绝顶之人,但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有自知之明,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张昭已经证明过他的能力。 李东阳从书案后走出来,沉思一会,道:“子尚,要不要我给你在报纸上呼吁一声?让人真金白银的拿出来买白条总是很难的。” 对这次朵颜三卫的战争,他还是很看重的。毕竟是他作为阁臣在御前定下来的。 如果张昭能够打赢,并占据大宁都司旧地。那他在朝堂中的声望将会暴涨。 第四百一十五章 投资张昭个人 李东阳愿意帮忙,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张昭并没有这个计划,但是多一个大佬帮忙喊几声也是好的,躬身行礼道:“如此多谢阁老。这个问题本质上还是对付能力的问题。” 李东阳笑着点点头。 以他的精明,当然听得出张昭意思是能解决。但他帮助张昭,本质上还是政治上的考量。而张昭没有拒绝他的帮助,这种态度尤其重要。 张昭从内阁告辞出来,对十二日的拍卖再多几分把握。 李东阳没问他见弘治皇帝有什么事,他也没主动去说。这算是一种默契吧。 之前,张昭基本要靠李东阳照拂,算是李阁老线上的人。连首辅刘健都认可这个逻辑。 但是,张昭此时因“朵颜卫犯顺天府”之事,彻底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手握重兵,主导着剿灭朵颜三卫的战略。 他这一票对李东阳很重要。他在李阁老面前,差不多可以算政治盟友的待遇。 … … 出皇城之后,崔元的长随正等在东华门外的柳树下,他笑呵呵的上前来作揖行礼,“伯爷,我家老爷已经派人去通知张三爷、周公子等人,还请稍待。” 张昭道:“没事。我也要通知一个朋友。” 今天美食镇中的教坊司分号开门营业,和隔壁绿绮楼的分号联合起来搞一个“选花魁”的活动。崔元约他今晚去喝花酒。 张昭对大明的青楼,向往度不高。这并非因为他在假正经。而是他的娇妻美妾俱是一时之选、风情迥异的大美人。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生理上来说,他都没这个需求啊。 只是,崔元表示要帮他拉拢勋贵们购买战争债券。国人谈事情,在酒桌上谈的是大多数。他只能答应下来。 片刻之后,张昭把李幽喊来,会齐英国公府的三少爷张铭,长宁伯府的长孙周修,一起先行前往美食镇中的教坊司。崔元崔驸马要等从宫中下值后,再汇合他约的勋贵子弟一起前来。 下午五时许,美食镇中极其的繁华。商贩、行人在街道中穿梭,车水马龙,叫卖声不断。 张昭在顺天府废除卫所释放七八十万人口。美食镇、东城这里就吸纳了将近三四十万人口。再加上外来务工的人口,还有过来消费的京中人口,这里的繁华可想而知。 教坊司的东城分司位于美食街的东面,简称东楼。和一排排热闹、繁华的勾栏、瓦舍相邻。 当初美食镇初建,将娱乐区中最好的两块位置给了教坊司和绿绮楼,以求聚拢人气。但最终却是陈夕凤的亲民路线“勾栏、瓦舍”大获成功。 抵达东楼后,老鸨将张昭等人招呼到里面二楼的一处雅间中。自有大茶壶过来招呼。 稍等片刻,崔元带着七八名京中勋贵家的子弟到来。张昭的便宜大舅子陈泰亦在其中。 众人纷纷向张昭行礼,一一上前来拜见。 “参见伯爷。” “伯爷果然如传闻之中。一表人才,英俊非凡。” “在下广宁伯之子刘泰,见过伯爷。久仰久仰。” 张昭目前的身份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地位比这帮勋贵子弟的父辈还要高。可以说,目前明朝的武勋之中,仅有三人地位比他高: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魏国公。 张昭坐着八仙桌的主位上,坦然的受众人之礼。只是微笑着点一点头即可。 坐在张昭身旁的李幽羡慕的看着这一幕。这真是人生的巅峰啊!他到九边游历,想要博一个封妻荫子。没想到反倒是张昭在京中把这条路走通。 崔元正和雅间中的帮闲询问,东楼这里有那些当红的姑娘,又有那些新人,那些姑娘才艺出众。张昭道:“崔兄,先办正事吧。” “哈哈,好,好。”崔元挥挥手,让帮闲先去雅间外候着,道:“伯爷,这几位勋臣子弟想去军事学院读书,然后到蓟镇军中历练。为此,他们府中都愿意买一些战争债券表示支持。” 张昭拿着茶杯,目光从雅间里八名勋贵子弟期盼的脸上扫过,笑道:“原则上我是同意的。但是,我担心这条路你们走不通。” 刘泰约莫二十四五岁,站起来,抱拳道:“伯爷,请你明示。” 张昭道:“大明皇家军事学院的招生,理论上是考试通过才录取。但诸位府里若是愿意多交两倍的学费,祖上于国有功,这点人情还是有的。 然而,诸位能否从军事学院毕业,这要看读书是否够努力。这一关我是不可能放水的。 其次,你们取得毕业成绩,决定授予何种官职。基本都是从军中的总旗、百户干起。战场危险,想要晋升到卫指挥、都指挥这样的将军衔必然是九死一生。 所以,你们回去和家里说清楚。” 张昭并不拒绝大明的勋贵子弟进入军中效力。这些人虽然都被京中的酒色财气掏空身体,消磨意志,但基本上起步条件、受过的教育比军中大部分将校都好。 但是,他绝不会给这些人的晋升开后门,那是对底层士卒的生命不负责。要升上来各凭本事。 刘泰愣了愣,和几名同伴交换目光,然后代表众人咬牙道:“伯爷,我们愿意。” 他们这些人的家世都已经没落。在大明朝光有爵位,靠俸禄是很难活得舒坦。必须要靠田产,圣恩。所以,他们找到崔元这位驸马都尉,和张昭搭上话。 崔元插话道:“伯爷,十二日的拍卖,你看他们的表现。” 张昭对刘泰的表态其实略有些诧异,随即笑道:“交学费就可以。后日的战争债券拍卖不做强求。我自然有促销手段。当然,我个人是建议你们尽可能的多拍。这笔投资会让你们赚翻。” 崔元笑道:“哈哈,那是当然。来人,上酒。” 他直接把张昭说的“投资”理解为跟着张昭混。 张昭笑笑,也不解释,和众勋贵子弟喝了三杯,就起身告辞。此时,两大青楼的花魁活动正好开始。李幽自是留在酒楼中。 … … 京中各方势力的表现,归纳起来,还是对张昭说大宁都司旧地是否有矿表示怀疑。 不过,有些力量对张昭个人,表现出一定的投资意愿。 当然,没有人认为张昭真的能把八百万两的战争债券销售出去。军费这事还得另找渠道。 但是,十一日的真理报头条,让京中大半的人改变主意。 第四百一十六章 拍卖 九月十一日,发行量达到两万份的真理报在头条刊登了张昭的署名文章。 文章称:十二日在大明证券交易所的拍卖,弘治皇帝将会购买二十万两银子的债券。在所有人的债券未兑付完之前,大明皇家银行都不会兑付弘治皇帝手中的债券。 这个消息在报纸上登出来之后,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就传遍整个北直隶地区。 实在是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而在昨晚苍茫的秋夜中,新军营剩下的七个主力团已经分两路行进。一路去往两百里之外的古北口。一路去开平中屯卫,准备去喜峰口。 … … 一年一度秋风劲。 来自宁波的商人赵安再一次于九月初抵达京中。弘治十四年时,他只是一个小商人,而此刻他已是宁波府有名的商贾。 一年多的时间,他就通过代理销售国泰商行的玻璃,赚得盆满钵满。带着赵家重新昔日的辉煌。 他的玻璃不仅行销省内,还销往海外。便宜的价格基本垄断了南洋一带的玻璃市场。 九月十一日的上午,赵安读完今天的真理报,立即就带着长随和同乡忠叔一起出了浙江会馆中,赶往南城的大明皇家银行。 忠叔四十多岁,原本是宁波府的商人中的领袖人物,但这一年来只能跟着赵安后面吃残羹冷炙。他为人精明,见赵安发迹,立即私下里交好。 “怎么,赵掌柜,今天的真理报头条上的文章有问题?我看其实也就是新秦伯拉上天子给战争债券吆喝而已。” 赵安二十五岁,浓眉大眼,穿着青衫直裰,一副读书人装束,好笑的道:“忠叔,你真这样觉得?新秦伯的圣眷,能让天子为他投入二十两白银进去?” 忠叔顿时卡壳。他不像赵安作为国泰商行的地区总代理,有一些消息渠道。他的消息,都到京中这十几日更新的。但他毕竟是吃过、见过,想一想,道:“天子或许只是单纯的支持剿灭朵颜三卫。” 赵安摇摇头,“不是。二十万两白银在个人而言或许很多,但是在军费而言只是杯水车薪而已。新秦伯要剿灭朵颜三卫,这是国策。他不可能为争一口气,就逼迫天子投入二十万两白银。” 自古就是善财难舍。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但是要皇帝从内帑里凭白无故的拿出二十万两白银来做军费,皇帝得多肉疼? 而新秦伯会干这么傻事?惹天子不快?这很明显不可能的。 所以,整件事情解读出来,在新秦伯(大明皇家银行)不可对弘治皇帝赖账的前提下,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投资后军都督府发的战争债券确实有利可图。 忠叔思索着赵安的话,跟着赵安抵达位于南城的大明皇家银行总号。 只见总号的大堂中已经在排队。都是一些来兑换银票的商人。真理报中刊登过,明天的拍卖制定用银票结算。 “京中聪明人多啊!”忠叔感慨一句。 赵安道:“忠叔,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后面和卢掌柜打个照面。”他作为国泰商行的地区总代理,同样是银行的大客户,资金流水几万两。 约半个小时后,赵安一脸喜色的出来,带着忠叔脚步匆匆的离开。他将会带着浙江会馆的同乡们参与明日的拍卖。 … … 弘治十五年,九月十二日,位于京师东城的大明证券交易所的水泥结构大楼中,一个个的商贾、权贵陆续的抵达交易大厅中。这里已经布置成一个临时的拍卖会场所。 定国公府的世孙徐光祚和成国公府的二少爷朱凤两人带着长随,缴纳保证金,领取号牌后,进入到交易大厅中。 朱凤手里拿着折扇,打量着钢筋、砖石、水泥结构的恢弘大厅,道:“张昭搞的这个水泥用途还是很广泛的。和玻璃结合起来,在建筑风格上和之前的都不同。初看很怪异,但进来之后却感受不同。” 第一感受就是宽敞、明亮。很有点紫禁城中大殿的感觉。 徐光祚嘿嘿一笑,打着哈欠,他昨晚在美食镇的青楼中消费。听闻张昭昨天在东楼中露面了。不过在选花魁开始前离开。 这样的情况,他不传点张昭的谣言都不可能。毕竟张昭婚后一年多还未有妻妾怀孕。 打击敌人嘛,先把他的名声搞臭再说。 徐光祚带着一行人在交易大厅的前排找地方坐下,四处看看,对朱凤道:“降低门槛之后,来的人也多了。但是买的人应该不多。嘿,一百两银子的债券,两年之后兑换一百一十两,这种债券有什么吸引力?” 朱凤微微一笑。这话有理。京中发高利贷的收益率是多少?做生意的收益率是多少?傻子才愿意把银子投到这种债券当中去。估计看热闹的人多。 … 交易大厅二楼的贵宾室中,张昭和陈夕凤站在包厢的落地玻璃前,看着一楼的情况。 交易所里的种种建筑风格,很容易让他想起现代,进来之后感觉颇为舒适。 站在张昭身旁、陈夕凤的堂妹陈初静小声安慰道:“少爷,你别担心呢。” 她的身量比陈夕凤要略矮,不过比例却是极佳,圆润挺翘。有着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十五岁的少女娇嫩如玉。 陈夕凤忍不住妩媚的白张昭一眼,道:“小静,不懂别瞎说。”她这个堂妹,还有旁边娴静站着十六岁的表妹薛云梦,两人的姿容都和她不相上下。 她平日里是和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更亲近。在她们俩面前都是长姐的派头。 张昭宠溺的刮一下少女的鼻子,再握着薛云梦的小手,薛云梦美眸看向张昭,娇柔的轻笑。 张昭笑道:“不用担心。这次拍卖会,我将给他们一个惊喜。” 话音刚落,就见交易厅中的拍卖开始。 “每份五十两白银的价格起步,拍卖五份战争证券。” 交易厅中一片哗然。 大明皇家银行承销的战争债券,每份面值都是100两。第一次拍卖时,一百两面值的证券,销售价格是一百两。竞拍当然不激烈。5%的收益率真的很难吸引到人。 而此时呢?这已经完全失控。现在花费五十两,两年后能兑出110两白银。这收益率是多少? 大厅中立即有人举牌。五份证券价值500两,起拍价格是250两。这笔银子在场很多商人都拿的出来。 气氛瞬间变得火爆。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大获成功 “买!” “买!” 交易大厅中,居左而坐的一名中年太监,尖着嗓子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扫货。 这让交易厅已经火爆的气氛更加的火爆。 张昭在真理报上公开的宣称弘治皇帝要在第二期的拍卖会上购买二十万两白银的战争债券,这当然是真的。 他当日进宫找弘治皇帝推荐“银元”时,就把这件事给办了。拉弘治皇帝站台、背书才是他始终都有信心的缘故。 另外,预计总共要销售八百万两白银的战争债券,但是他的心里价位并没有这么高。 京中的权贵、富商们对战争债券不看好,无非就是怀疑后军都督府的兑付能力,更确切的说就是怀疑大宁都司的旧地到底有没有金、银矿? 所以,张昭其实只需要募集到第一阶段的战争经费即可。 战争的第一阶段,其实就是清理掉盘踞在燕山山脉中(今承德市)的朵颜卫力量。在大宁都司前大宁城(今赤峰市宁城县)的原地址上修建起一个据点。 以此为基地,为第二阶段和朵颜三卫的决战囤积物资、弹药。 很明显,张昭只需要打到大宁城,把今承德市的区域控制住,就能勘探出金矿、银矿。 实现第一阶段战争目标的战争经费,预估一百几十万两白银就够。弘治皇帝认够二十万两的份额,以其号召力要实现这个目标不难。 弘治皇帝派来的太监名叫张忠,是司礼监大佬陈宽的干儿子。他正不断的将价值一万两的拍卖份额吃进。 那些五百两、一千两的份额,都是留给进场来的商户们的。这一点,张昭早早的和他沟通过。 … “多少了?” 二楼的包厢中,张昭在落地玻璃前,揽着陈初静,问正密切关注着场中情形的陈夕凤。 陈夕凤娇俏的一笑,“呀,我光顾着高兴,忘掉了。萍儿,数字是多少?” 拿着小本本在旁边记录着的浮萍低头扫一眼,汇报道:“小姐,已经卖了八十万两。” 陈夕凤转身去看张昭,白腻的鹅蛋脸上带着盈盈的笑容,水汪汪的丹凤眼仿佛会说话:喏,老爷,你听到了呢。 张昭道:“差不多了,可以让婉儿她们出手了。” 确定赚钱的生意,张昭自然也会买。不过,他的私房钱没有弘治皇帝那么多,他能募集的资金只有五万两左右。当然,还找大明皇家银行贷款十三万两白银。 李婉、方晶、王絮雪她们几个就在隔壁的贵宾室里。这样热闹的场面,她们愿意跟着张昭过来看一看。 陈夕凤这边还肩负为美食镇、陈记、她个人购买的责任。所以,单独要了一个贵宾室。 一直安静站在张昭身边如一株明雅的牡丹花的薛云梦柔声道:“少爷,我去说。” … … 崔元、周修、张铭还有刘泰等人坐在稍微靠后的地方,看着这场火热的拍卖会,心中都有些吃惊。 特别是广宁伯府的刘泰,他以为那天张昭说的是客气话。最终还是要他们购买战争债券。但没想到是这个局面,他们那凑起来不到三万两银子真是可笑。 崔元年纪最长,感慨道:“嗨,京中这些富商的赌性很大啊。” 周修刚刚代表长宁伯府再拍了五千两意思意思,给张昭一个面子。之前第一次拍卖长宁伯府就出过钱。 他靠在椅中,神情疲倦,实在是昨晚东楼里的花魁和俏丫鬟太带劲,道:“崔大人,要是两淮和晋地的盐商们早知道天子会背书,恐怕这会五百万两的份额都卖完。” 崔元点点头。 大明就是这个情况,国库里能跑老鼠,但民间是真的有钱。特别是那些盐商、海商。他这个驸马都尉、京师中的大地主都比不上。这么多人进来拍卖,还真有些人敢于赌一把的。 这帮勋贵子弟在这边闲聊时,浙江会馆那边来的海商们正在逐步的购买战争债券。 赵安、忠叔、于掌柜不断的出手。虽然不能和京中的达官贵人们争抢最便宜的价格,但还是分别在每份六十两银子左右的价格拿下约五十万两的债券。 眼看着前排的交易员又拿出新的份额继续拍卖,赵安心里算了算,没有再继续追加投资,推荐道:“ 诸位,皇家银行的卢掌柜私下里向我透漏过,今天第二轮的拍卖总份额不是八百万两,而是两百万两。想要投资的赶紧出手。错过此时,就没这么好的事。” 忠叔看着卖力推荐的赵安,知道他怕不是和银行的卢掌柜达成什么协议。举起手中的号牌喊价:“60两2钱。” 新一轮的竞价继续。 事实上,忠叔确实人老成精,他猜的没错。赵安如果能鼓动浙江会馆里的海商们在第二轮拍卖中积极购买战争债券,卢奉向他承诺,会将其推荐给新秦伯张昭认识。 … … 时间很快就流逝,将近中午时,大明皇家银行的总经理卢奉在交易厅中露面,向众人宣布,九月十二日的第二轮拍卖结束,总计销售出184万两白银的战争债券。 “今天的拍卖会到此结束。卢某在此感谢诸位贵人捧场。第三轮拍卖将会在十月份进行,届时欢迎各位再次前来。” 交易大厅中顿时有一阵“哀嚎”声。 “卢掌柜,你们怎么回事?有债券不卖吗?” “是啊,不是说好一共有八百万两的份额吗?怎么总共加起来卖得两百万不到就停止。” “不会骗我们吧?” 任何时候都不缺乏“聪明人”。这些都是留力的商贾。浙江会馆的海商们有“内幕”消息早早的出手,但是还有更多的商贾想要再等,毕竟份额很多嘛! 谁料到大明皇家银行竟然搞惜售。 日您。 卢奉含笑着拱拱手,鞠躬感谢后离开交易大厅。他兴奋的情绪已经快要压不住。准备去想张昭汇报。 “卖出去了。卖出去了啊!哈哈,哈哈!” … 此时,在交易所二楼的贵宾室中,陈夕凤早就高兴的满脸笑容,咯咯娇笑,笑的花枝乱颤。美不胜收。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响彻在包厢中,悦耳动听。 她走到张昭面前,屈膝一个福礼,笑盈盈的,眼波流媚,风情无端,“奴家恭喜伯爷,贺喜伯爷。”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他这个几个美妾各具风情。方小娘子娴静的闺秀,却其实性情活泼、俏皮。王小娘子容颜清艳,有闭月羞花之姿,却很有点小资情调。 他面前这只金凤,商业才华横溢,按理说人设应该是女强人,却是泼辣、大胆、妩媚到骨子里。相处起来会给人一种打破封建主义时代对女性种种束缚的感觉,性情极真。 张昭笑着把她扶起来,抱着,“你叫我什么?” 事情预计是一回事,最终拿到一个漂亮的成绩单又是另外一回事。不仅仅是陈夕凤高兴,他内心里同样高兴。看着这只金凤妩媚入骨的俏模样,忍不住调笑。 陈夕凤抬头,仰视着张昭那张俊脸,新婚之后即分别梦里时常出现的脸庞,笑颜如花,娇滴滴的媚声道:“老爷…,贱妾知错。” 她一时得意忘形,只想着工作上的事。她在卢掌柜等人面前提起张昭时,是称呼她的丈夫为“伯爷”。 “中午老爷我要执行家法。”张昭嘿嘿一笑,带着陈夕凤几人一起到隔壁的贵宾厅中,和婉儿她们汇合,处理剩下的事宜。 战争债券销售出去,他该出发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庆祝、道别 卢奉将交易所里收尾事务交给经理收拾,他则是急匆匆的来找张昭汇报,给张昭的长随丁赞给拦着。这才知道张伯爷的妻妾都在,只能等着。 稍后,崔元、张铭、周修、刘泰等人都来找张昭道喜。 因为有女眷在,最终的庆祝酒宴放在美食街的知行酒楼中。张昭上次带婉儿她们来过一次后,给丁冲提过意见。如今,二楼有专门的女眷通道。 别人真金白银的来捧场,张昭这顿酒还是要吃的。 … 在张昭吃饭时,战争债券销售出184万两白银的消息瞬间传遍京师。 徐光祚和朱凤两人从大明证券交易所里出来,神情还有点恍惚。 他们俩都是笃定第二次拍卖会失败。然而,现实给了他们一记重重的耳光。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两人竟然没有在中途退场,而等到了拍卖结束。 走下长长的水泥台阶上,朱凤回头看一眼证券交易所的大楼,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他和徐光祚两人在继承爵位之前,对张昭都没有任何的实质威胁。顶多在论道报上和张昭唱唱反调。或许,继承爵位之后也没有任何威胁。 定国公和成国公都是上公啊! 这真是令人沮丧。 徐光祚眼神同样有些迷茫。不过,他得孟先生指点过,内心里要坚强的多。 张昭真正的敌人是大明的各种利益集团。张昭现在还没有见改革涉及到这些人的核心利益,一旦涉及,必然会被反噬。 譬如:张昭在京中搞考试招聘杂职官、吏员,文官集团中就有些人不满。 只要他持之以恒的和张昭做对,终有一日张昭圣眷衰退,被文官集团打压,他的命运转机就来了。 “走吧。”徐光祚招呼一声,在深秋的正午,消失在人流中。 只是身影落寞。 … … 太监张忠参加完拍卖之后,立即就返回皇宫中,向弘治皇帝汇报情况。 弘治皇帝在西苑刚和张皇后一起吃过午饭。昆曲声遥遥的从水榭楼阁中传来。 自听从张昭的建议后,隔三五日就召集一次御前会议议事,行政效率便高了很多。 他的日子也变得轻松起来。没有言官整天在耳边聒噪啊!司礼监再辛苦点帮他过滤一下,基本不会听到杂音。 “张忠,拍卖的情况如何?” 弘治皇帝坐在含元殿的一处露台中,有玻璃隔着秋风,美景入眼而来。 张皇后穿着一袭浅紫色的宫装,肌肤白皙,保养的如同二十五六岁的少妇,气质雍容华贵,充满着这个年龄段的美妇风情,竖起耳朵听着。 张忠跪在地上,谄笑着道:“皇爷,张伯爷智计无双,拍卖大获成功。今天上午一共拍出184万两,算上第一次拍卖的证券价值,总计186万两。” “嘶…”张皇后轻轻的吸一口气。这并非张皇后眼皮子浅,没见过银子。她是在感慨张昭的能力。这才回来短短几天,拍卖出的证券翻了多少倍? 弘治皇帝禁不住微微一笑,将妻子的震惊表情尽收眼底,握着她的小手,对张忠道:“好。朕知道了。你办事有功,看赏。”白净的胖脸上浮起笑容。 候在弘治皇帝身边的萧敬让人将张忠带下去,按照惯例赏赐。 弘治皇帝笑呵呵的道:“皇后,朕让你的两个弟弟买一点,他们买了多少?” 张皇后神情略微尴尬,支支吾吾的没说。她两个弟弟以为这是要为国出力,皇帝强制摊派,一分钱都不愿意掏。 弘治皇帝是个宠妻狂魔,心里对小舅子们不爽,但当然不会怪张皇后,借着下属(张昭)创造出的机会,装逼道:“他们过两天就会后悔的。” 再温语几句,将张皇后的尴尬化解。 弘治皇帝喝着温茶,看向露台外的园林美景,思绪飘飞。 军费凑齐,张昭只怕就要动手了。 以大明的物力、人力,以及新军营的战斗力,剿灭朵颜卫有何难的? 等金矿、银矿勘探出来,就可以发行银元。 … … 深秋之时,京城中依旧是行人不断。 张昭的马车车队徐徐的由东城往北城小安镇而去。其实,按照张昭的行程,他此时应该直接往通州走,前往开平中屯卫,带着新军营的主力团,辎重,前往喜峰口。 但是,他坚持送妻妾们回府。这一去,不知道又要有几个月才能和她们相聚。 马车队抵达小安镇的张府中。张昭在他和婉儿的住处客厅中和她们一一道别。 “二哥,你…要小心啊。” 婉儿还差一个月就满十七岁,一米六八的身高,身段比例极佳。精致的瓜子脸儿,杏眼清澈如水。可以给十分的颜值。明丽而娇美的大美人。 张昭给婉儿一个拥抱,“放心吧。我是主帅,只要不战败就是安全的。二哥我可是大明的名将。” 婉儿心中带着离愁,精致的眉眼间带着愁怨,这时禁不住笑起来,“二哥,那有这样说自己的呢?” 张昭笑笑,再和方晶、王絮雪、瑶琴、秋月一一拥抱道别,这才拥着陈夕凤。 中午在知行酒楼吃酒,家法自然没有执行成。哪有时间? “金凤,我留着回来加倍罚你。” 陈夕凤心中难受,点点头,“嗯。”埋首在张昭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张昭轻轻的抚着她。他和这只金凤的感情,明显是属于先上车后补票。两人是相互有好感,正约会的阶段忽而被“流言”所中止。他决定对她负责,将她纳为妾室。 而拥有她,并非是这份感情的终结、沉淀,恰恰是热恋的开始。他知道他心里其实挺喜欢她的。只是婚后数日,他便启程去开平中屯卫考察。 这次回来和她相处的时间也不多。 片刻后,张昭再和陈初静、薛云梦两人道别。她们的容貌和陈夕凤不相上下,各具风情。一个是堂妹,一个是表妹,俱是大美人。她们陪嫁过来,注定是他的屋里人。他也没当什么道学先生。 这也是要补的感情债。 不过,这些感情债并非是他的压力或者负担。而是此生的羁绊。他愿意和她们共度余生,享受在一起的生活。只是,他现在没有时间陪伴她们。 “你们都好好的。我去一去就回来。” 张昭对妻妾、俏丫鬟们说道,点点头,转身走到深秋午后的阳光中。 马车的声音在水泥路上响起,远去。 … … 战争开始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出塞 报复或者说覆灭朵颜三卫的战役方案,张昭和新军营的参谋这几个月中反复的思考、推敲。 其实,不要说明王朝的人口、财力,就是张昭目前职务所能调动的军队、人口、物资都远超过朵颜三卫。 但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别看张昭在娇妻面前吹牛逼,自称大明名将,实际上他非常谨慎。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以他现在在明朝的处境,一次都不能败! 所以这次战役的第一条原则就是:以我为主。这是强调要在己方做好准备之后再发起进攻,绝不为朵颜三卫所调动。不会擅自更改战役目标。 但这并非意味着不要战役发起的突然性。 为保证出兵的隐蔽性,张昭没向内阁汇报发起攻击的时间。之前朝廷已经批准他对朵颜三卫用兵。 但是,他还是和弘治皇帝打个招呼。在抵达开平中屯卫和这里的四个主力团汇合后,张昭给弘治皇帝发去密折。 “臣已令蓟镇大军于十三日清晨出塞。臣提新军营劲旅随后。不日当有捷报。大明万岁!陛下万岁!” … … 新军营扩编之后兵力高达1.5余万人,共计九个主力团,三个辅兵团。每团兵员1400人。 九月十二日的午后,张昭坐马车前往通州,然后换快马前往开平中屯卫。 此时,新军一团在古北口,新军二团留在三屯营。九月十日的深夜,按照张昭的命令,新军营剩余的七个主力团分两路离开京师。 一路三个团,千户分别是陈康、方贯、郝骏。从京师北至密云,出古北口。 一路四个团,千户分别是李逍遥、刘二狗、曹谌、魏安愚。先至开平中屯卫拿到囤积在此的物资,再北上喜峰口出塞。 九月初十蓟镇军的三名将军,古北口守将李秀、游击将军孟平江、喜峰口守将张哲宇各自汇聚起三千精兵,枕戈待命,距离此时不过两日。张昭出塞的命令已经抵达。 … 九月十三的清晨,喜峰口。晨曦在山峦间若隐若现。 有着一把大胡子的新任喜峰口参将张哲宇拿着一把环首刀,在长城上,面对着麾下的士卒们举起大刀,吼道:“出塞!” 喜峰口关隘的大门打开。士卒们没有振臂的高呼。都是跟随着张哲宇多年的老部下们,有条不紊,排着整齐的队列,拿着刀剑,走出关隘。 这种在清晨中的沉闷,酝酿着一股杀气!比高呼的口号更为骇人! 这是大明在喜峰口,多少年以来的第一次进攻? … 同时,马兰峪关中。 游击将军孟平江看着关城中列队而立的士卒们,给士卒们做着战前动员。 “兄弟们!我们自山东而来,驻守蓟镇这么些年,那年南兵的待遇比的上主兵?我们还要种地。现在,张大帅给我们发一样的军饷,退役后是民户。 这待遇好不好?我们山东的汉子,讲的是知恩图报。如今,唯有一死保大帅之恩。兄弟们,随我出塞!灭掉朵颜卫!” 孟平江拔出腰间的长剑,指向关外。回应他的是士卒们的高呼声。 “出塞!” “出塞!” 张昭废除主客兵制度。所有北来蓟州镇的客兵待遇一视同仁。此时孟平江麾下,就是所有南兵的精锐。 他们红着眼睛吼着,咆哮着。 三千精锐高举着军旗,士气高涨的杀出关外。 … … 同时,古北口。 守将李秀四十岁许,长相文秀。他穿着锁子甲,头戴头盔。在古北口的城门口,客气的对来相送的吴臣拱手一礼,“关口和后路就教给吴将军了。” 之所以是同时,因为怀表、望远镜如今在蓟州镇的高级军官手中是必要的装备,直接由后军都督府发下来的。张昭的命令就是同时出塞。 按照张昭最近的军中官职改革,“卫指挥”就可以称将军。吴臣现在是高配的一团主将。 吴臣二十四岁的年纪,常年在军中,皮肤成小麦色。穿着新军营的土布军装,扎者腰带,英姿勃发。回一礼,笑着道:“李将军放心!不过,我们新军营一团随后就会出塞。” 作为新军营中的精锐,他麾下的一团肯定是参加第一阶段的决战的。 张相公的计划,古北口、喜峰口都要留一个主力团防守。确保出塞大军后路不失。不过这活儿,就不归一团了。 李秀笑笑,带着麾下的精锐出发了。他的风格和其余两位不一样。他是稳。 … … 蓟镇军兵分三路出塞,攻入燕山山脉中。 如果我们俯瞰整个山脉的地图就会发现,但凡山脉中能汇聚成村、镇、县的地方基本都是一些不规则的、小块的平原区域,即可以提供粮食、饮水适合居住的地区。 所以,蓟镇军三路精兵的路线都是沿着山道,进攻这些朵颜卫聚集的平原区域。 从古北口出塞的李秀所部,沿山道攻今滦平县一带的平原,然后攻入今承德的平原中。 从马兰峪关出塞的孟平江所部,他们北攻今兴隆县的平原,然后北上围攻承德。 从喜峰口出塞的张哲宇所部,他们走的是昔日大宁都司运粮的路线,北出宽城、松亭关,直抵达原富裕卫(今平泉市)。 他们的任务要重一些,守住这里,返身合围承德。 而从富裕卫,经过青城,打到燕山山脉北麓的大宁城。这是张昭亲率的四个主力团的作战任务。 … 十三日清晨,明军忽而出关发起对朵颜卫的进攻,消息很快就传到盘踞在承德一线的朵颜贵族灭里耳中。 韩家大郎韩梁带着两个长随出关“诱敌”,带去大明即将攻打朵颜三卫的消息。此刻他就在承德这里的小镇中。 因为朵颜卫的农耕技术很差劲,燕山山脉中的一些聚集地都是些村、镇级别。承德这里也不另外,只是一个小镇的规模,有四五千人在这里生活。 “走。我们去找大妹妹。怎么这么乱?” 上午时分,韩梁感觉到集镇中似乎有些混乱,去找他的妹妹打听消息。 韩家嫁了一个嫡女给朵颜卫的军事贵族灭里做小妾。 三人刚刚到集镇最中心的大帐边,就人喝道:“给我拿下!” 第四百二十章 愤恨、初战 上午时分,蒙古包的大帐四周到处都是警戒着的朵颜卫战士。一个个带着毡帽,拿着马刀,神情紧张。 明长城距离这里也就一百多里路。不惜马力的话,一个小时就能把消息送过来。 只是此时送来的消息令灭里这个小部落里的贵族、头人们非常的紧张:明军出塞了。 而且来势汹汹。 不到两百里的距离,大约四五天就能打过来。 这和韩梁带来的消息是不符的。按照他的说法,新秦伯、总督三镇军务的后军都督张昭至少还要一个月才会出兵。如果他不想拖到明年,在冬季第一场雪降临前会出塞。 但是,韩梁三人被喝止、拿下,并非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他们三人靠过来时,是很明显的异类。他们的服装、头发,口音,这都不同。 正处在紧张状态下的朵颜卫军官们立即将他们拿下。 至于说,韩梁带来的“消息”,朵颜卫在遵化城的间谍早就传回来。他们三人只是很随意的被丢在集镇中住下来就是这个原因。若被灭里大人重视,哪里会如此? “啊…,我们没有罪。我们没有罪。”韩梁用蒙古语大叫着。但这并没有卵用。 三人最终被关押到大帐附近的一处羊圈中。 … 羊身上的骚味、臭味不断的传来。 韩梁掩着鼻子,几乎想要呕吐。全身卷缩在羊圈边上。不远处有朵颜卫的武士在巡逻,偶尔向他们这里看一眼。他们没有逃跑的希望。 “小吴,黄伯,你们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韩梁双眼中带着迷茫,又带着痛苦的神情。 不久前,他在遵化县中经历了世间最悲惨的离别。父亲悬梁自尽,母亲、兄弟、姐妹、族人被流放辽东屯田。家里的老管家等七八人被送到京中问斩。 他忘不了妹妹的哀求,忘不了二弟一言不发的绝望,他要复仇,复仇啊! 然而,此刻他来到承德,来到朵颜卫中,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受到重视。 他的大妹妹韩芷慧嫁给朵颜卫贵族灭里有四五年,还生育有两个儿子。他精通儒学、商贸,为何到达此地后却没有被重视呢?他有关系,有才华啊! 小吴年龄二十七八岁,有着一张国字脸,办事稳重,很得韩家大少的信任。他叹口气,“大少爷,这怕不是出了什么事?大小姐那里靠不住,咱们要早做打算啊。” 黄伯五十多岁,大韩梁十几岁,留着山羊胡子,小眼睛滴流一转,满肚子主意。从韩梁的角度而言,他当然是觉得黄伯“机智百出”。而遵化县里的商贾则是觉得他一肚子坏水。 黄伯眯着眼睛,如同一只黄鼠狼,道:“大少爷,还是要想办法先和大小姐联系上啊。” 小吴忽而道:“不用想办法了。大小姐来了。” 韩梁和黄伯两人回头,就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妇穿着汉服棉袄,挽着发髻过来。 不少朵颜卫的战士都盯着她窈窕、扭动的背影看。有人偷偷的吞口口水。灭里大人的小妾美艳非常。整个朵颜卫里除开察乌尔王子的妻子雅若就没有比她更美的女人。 … 韩芷慧将长兄和其长随带到旁边一个小帐篷中。 “大妹妹,我要洗个澡,你让人送桶热水来。” 韩芷慧容貌姣好,只是年过三十脸上已有岁月的风霜,可以看出来她年轻时定然是一个大美人。此刻她冷笑的看着面前的长兄,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个要求。自顾的说道:“ 大明的军队已经出塞,三四天之内,必然会打到这里来。部落里的头人们现在都在争吵是战还是逃走。大哥,大明的总督让你来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届时,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吧。” 说着,就要离开。 韩梁一肚子怨气,这时冲着已经掀开帐篷门的韩芷慧爆发出来,怒道:“芷慧,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大哥,大哥!爹给朝廷逼死了。我给他们逼着来这里。你就是这个态度?” 要走的韩芷慧反而又转回身来,声音尖锐的笑起来,“大哥?你还知道你是我大哥?你把我推到鞑子这里来时,你怎么不是我大哥?我有没有求你? 你知道我这些年在这里吃的是什么苦吗?你知道我十年来被多少男人抢来抢去吗?你看看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啊?” 韩芷慧伸出双手,上面全是老茧。这说明她平日里需要干活。 韩梁气势衰落下来,道:“但是家里这些年还不是年年送财物给你。没有这些东西,你能在朵颜卫这里站稳脚跟吗?” 韩芷慧冷笑道:“只是给我送财物?你们家里的商队赚得更多吧?”说完,怒气冲冲的甩门而走。 韩梁感受着妹妹的怨恨,对他的,对家族的,心里评估着他留下来的前途,半响之后,对两名长随说出他的决定,“我不回去了。等大明的军队打过来,我打算跟着朵颜卫走。我要复仇!” 小吴和黄伯两人对视一眼,没说话。 … … 蓟镇军并没有让位于承德的小镇上的朵颜卫灭里部落等多久。十三日清晨出塞,下午时就陆陆续续的有人逃回来报信。 十五日,古北口守将李秀和统领南兵游击将军孟平江就分别从西、南两个方向围攻而来。 李秀在山路口看着平野地区摆着的一千名鞑靼骑兵,对副将道:“鞑子有点本钱啊!” 此刻,他麾下的三千精兵基本都在宽约二三十米的山路出口处。两天的行军作战,基本没有什么损耗。就是士卒们有些疲倦。 “将军,这要是好打,咱们蓟州镇的历任总兵早就出塞捞军功了。哪里能几十年无战事?” “和孟游击那边联系上没有?” “信使还没有回来。” “算了,咱们先打吧。你带三百兄弟去诱敌。” 李秀交代一番,把副将派出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带着步兵的副将仓惶的逃回来。这已经不是诱敌,而是溃败。这并非他们不够悍勇。而是骑兵对步兵,在平坦的地形上优势太大。 “杀啊!”一个个杀红眼的朵颜卫骑兵追着溃兵冲杀过来。 显然,根据骑兵的战术,驱赶溃散的步兵去冲击对方的阵型就能获得胜利。 但是… 李秀部署在山路口的神机营突然露头,一阵排枪打的朵颜卫骑兵们哭爹喊娘的逃窜。 明军部队中向来是会配备“神机营”。但是,蓟镇军的神机营没有新军营那么恐怖。所以,这就决定他们只能打一阵排枪。而且,不能让敌方的骑兵有侧翼突击的机会。 李秀一看神机营建功,立即挥兵追击。 … 两个时辰后,经过奋力的厮杀,李秀和孟平江领兵在集镇中心汇合。 初战告捷。 第四百二十一章 还是大明的百姓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异常的残酷。而决定胜负的关键通常只是一些细微的因素。 有时候,可能是一场大雨带来的潮湿导致弓箭射程不足,精度不足。 有时候,可能是骑兵的骑弓锲而不舍的射击令步兵方阵出现细微的空隙。 弘治十五年九月十五日上午,在燕山山脉中的这两场战斗同样如此。 用兵沉稳的卫指挥李秀在使用燧发枪排枪射击打掉追击的骑兵势头之后,迅速的投入兵力反攻。 激励起三千将士士气的孟平江在另外一处战场则是用如猛虎下山般的气势直扑一千余鞑靼骑兵。 狭路相逢勇者胜。 晚秋之时,下午两点许,集镇(今承德)的山林、平野中到处是一片战后的气息。被砍倒的帐篷,随处可见的尸体。伤兵们在哀嚎,无主的战马在嘶鸣。俘虏们被驱赶到一起。 落后二十里的民壮们过来打扫战场。袅袅的炊烟升起。 李秀和满脸血污的孟平江在集镇东的营寨中,坐在沙袋上,商量着下一处的行动。 初战告捷的捷报已经发出去。两人所部的伤亡已经统计出来。李秀部伤亡在五百人左右。主要是之前诱敌的伤亡。孟平江所部伤亡一千余人。他打的太猛。 “朵颜卫的贵族灭里所部向东北方向的朵颜城(今赤峰市)逃跑。八成是要汇合朵颜卫本部。咱们现在要固守这里,等待右路的张参将战报。哦,这里叫什么?” 一名校尉道:“问过朵颜卫的俘虏,叫做哈喇镇。” 孟平江嫌弃的道:“什么破名字。回头让大帅起一个名字。老李,你看这地图。从这小镇前往朵颜城有两条路。一条路就是大帅要和老张他们要走的大宁都司运粮旧路。走宽城、松亭关、富裕卫一线。 一条就是往北直通三百里外的朵颜城。咱们这剩余的四千多人,得把各路口的关卡守好。防务咱们商量商量。” 李秀手指在新军营给的地图上一点,这地图是之前兵部府库里的老地图,并不够准确。但只能将就着用,“100里外还有一个小镇,我派兵去打下来。放一个哨兵所。” 两人当即商议起来。 出塞第一战就此落下帷幕。 这两路先锋第一阶段的战斗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他们可以驻守在燕山山脉的各个隘口中。保护这处小集镇,等待工部和后军都督府的人来勘探矿产。 整个明军的主力将会从宽城、松亭关、富裕卫一线,至大宁城。 这是由地形、物资所决定的。在燕山山脉中,今承德市区那一带的路口太多,而且往西去就是永谢布部、察哈尔部。防守起来需要大量的兵力。 所以,张昭不可能把后勤基地放在这里。别搞成另外一个“官渡之战”,粮草重地被人一把火烧掉。 反倒是明初时的“旧路”,非常适合大军后勤运输。只需要守住几个固定的卫所旧地,就可以顺利的将物资运送到大宁城(今宁城县),而后发起攻击。 另外,张昭没有打算抽调京师的物资支援此次作战。 剿灭朵颜三卫的战略计划,一开始本来就是朝廷没有钱粮,需要张昭自己去屯田。所以,他一开始就是把开平中屯卫当做反击基地的。 此时依然如此。自南方来的粮船走海路在天津卫卸货,再由陆路转运到开平中屯卫。再北上出喜峰口往前线送。 … … “就叫兴州吧!” 张昭带主力大军走到宽城县接到李秀、孟平江的捷报,随口将承德的名字改为明初时的卫所。 承德是满清时的命名。所谓奉天承祖宗之德。 明初时,燕山山脉属于大宁都司旧地。在今滦平县一带设兴州卫。有左中右前后五个卫所。张昭直接将“兴州”这个名字往东挪了一百里。 稀里哗啦的秋雨在燕山的峰峦间飘落。河流水急。 大帐之中,幕僚赵子龙、崔坤两人书写着各种公文,然后向张昭恭贺道:“恭喜大帅初战告捷。” 张昭并没有喜色,摆摆手,“这雨下的不好啊。” 这年头没有天气预报。再牛逼的老农也不可能预测到三四天之后的天气情况。 张昭道:“小泰,你们继续保持和张参将所部的联络。” 大帐中同样在忙碌着的庞泰、高一典等参谋们应声。 … … 逃亡的路程总是非常狼狈的。 朵颜卫的贵族灭里同样如此。朵颜两万多人,灭里在燕山山脉中放牧,麾下的部众约八千余人。几乎和朵颜卫首领合撒儿的实力相差无几。 他本就是合撒儿的叔辈。 其实,兴州(今承德)固然是在燕山山脉之中,但土地肥沃。战国时代属于燕国,这里就在使用铁器农耕。说明当时这一带的农业生产已相当发达。 只是朵颜卫不擅长种地,将这里搞成游牧之地。所以,纵然有八千部众供奉,灭里大人的日子一样过的紧巴巴。 夜里一场突如起来的秋雨,让灭里所率领的逃亡的队伍不得不在山路中停下来。 此刻经过上午两场厮杀,灭里身边的战士已经不足八百余人,其余要么溃散,要么就是被俘虏。 就在他坐在一处大树下避雨时,忽而听的营地那边一阵喧闹。心中不快,“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 韩梁真的“兑现”他的诺言,他准备去朵颜城。 上午时,明军攻到集镇中,朵颜卫战败。到处都是乱兵。他妹妹说是不管他,最终还是叫儿子前来,带着他们主仆三人跟着灭里的队伍逃跑。 而到晚间因为秋雨不得不停下来时,黄伯向韩梁提出告辞,“大少爷,老奴跟着你有二三十年,打小看着你长大的。你要去朵颜城,老奴无话可说,特来向你辞行。” 韩梁怒火攻心。他此去朵颜城还要仰仗两个长随出力,不想黄伯竟然要弃他而去,激愤的喝道:“黄伯,我们韩家待你不薄,你竟然要当白眼狼!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我爹吗?” 有着一张国字脸的小吴正鄙夷的看着黄伯。 黄伯五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小眼睛,像头黄鼠狼一样。这时,跪下来,道:“大少爷,咱们和朵颜卫做生意,就算犯法,咱们还是大明的百姓。 就算是唆使朵颜卫惊扰到天子,朝廷也没灭韩家满门,只是流放辽东。这还在大明的地界上。咱们的子孙后代还是大明的百姓。 大道理老奴也不会说。你去朵颜城给鞑子当奴才。老奴却不想当一个鞑子。不想死了之后,葬在异国他乡。不想见不了祖宗。告辞。” “你敢!”韩梁怒喝一声,闹出动静来。 小吴一脚将黄伯踹翻。 第四百二十二章 小镇雨后的茶 韩梁、黄伯这里闹出动静来,周边几十名朵颜卫人旁观着。 秋雨淅沥的下个不停,茂密的树冠并不能遮挡住多少雨。 这群人跟着灭里狼狈的往北逃窜,牛羊、帐篷自然是没有带在身上。脸上、身上都带着雨水。 黄伯被小吴踢翻在泥水中。 韩梁冲到雨地来,提着他的衣领,愤怒的道:“老混蛋!朝廷把我们韩家害得这样惨,你还惦记着干什么?你儿子、女儿都被流放到辽东啊!知不知道流放是什么待遇?” 黄伯耸拉着脑袋,他不会和大少爷动手。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道理”。 主仆的情分,他心里当然有。所以,他陪着韩梁到塞外来。这条命,他就算卖给主家。 但是,主仆的情分再大,不能大过他心里的另外一条“道理”去:他不想当一个鞑子! 要说他对朝廷有多么的喜欢、感激,那是瞎说。不是张大帅清洗蓟镇军,直接把韩家抄家,他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当中?他本来应该是遵化县中人人尊重的“黄伯”。 但是,他从未想过给鞑子做事。 经商归经商,各取所需。而他陪着大少爷来塞外透露明军的消息,真实情况是为大明在做事。 他五十多岁的人,年轻时的记忆历历在目。鞑子在边关烧杀抢掠。他投靠鞑子,若传回到遵化去,他还能进祖坟吗?他的子孙后代能抬起头做人吗? “你们在干什么?都过来,灭里大人要见你们。” … 朵颜卫的那颜灭里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但是游牧很辛苦,他看起来颇为衰老。 圆脸,像一个冬瓜。矮壮的身躯,扎着小辫子的发髻垂在脖子两边。穿着羊毛织的大衣。坐在一张矮凳子上。 灭里摸着自己的辫子,听侍卫把情况说一遍,道:“去把韩夫人叫来。” 片刻之后,韩芷慧过来。看到自己的大哥和两个长随跪在雨地中。紧紧的抿着嘴。 灭里看着这个风韵犹存朵颜部中有名的美人,目光欣赏。这是他从侄儿手中抢来的。他侄儿自然是被他杀掉。指着跪在地上的三人道:“你来说说该如何处置他们?” 韩芷慧屈身行礼,道:“贱妾都是大人的财产。此事自然是随大人的心意。” 灭里满意的一笑,在看韩梁三人,矮冬瓜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 此时,他内心中早就后悔派兵攻打古北口,并偷入顺天府中袭扰。否则,怎么会惹来明廷的大军? 而出这个主意、和他联络的就是韩家。所以他才会在最近一个月中冷落美艳的韩夫人。 “老头,就是你想要逃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要回到明朝去?” 长相如同黄鼠狼一般的黄伯,给雨水浇的浑身湿透,冻的发抖,蜷缩着道:“是的。” 他听的出来这鞑子在威胁他。他是真的不想再往北走了。再往北去,变成鬼都找不着回去的路了。他圆滑、小心、谋算了一辈子,在此时却顺着本心来回答。 中国,自古就有家国天下的文化、概念。这是一种很朴素的家国观念。黄伯说不出来,但他知道他是大明的百姓,不想当鞑子。仅此而已。 灭里嘿的一笑,站起来,从侍卫手中抽出刀,走上前,“很好。那我送你一程。” 一刀将黄伯的脑袋砍下来。 韩梁顿时吓的瘫软在地。自出关以来,他的复仇大计屡屡出现挫折、问题。他也没想到他今晚只是大吼几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这时,一直跪着的小吴忽而道:“大人,小人有话要说。小人三人是明人的间谍,特意带来消息迷惑大人的判断。小人愿意投降,为大人效力。” “小吴,你…”韩梁的怒火再次从心底冲起来,伸手指着他忠心耿耿的长随。 灭里哈哈一笑,“很好。” 他战败正需要一个借口。而这个借口,被这个青年很完美的送到他面前来。 再一刀,将韩梁杀掉。可怜韩大少报复张昭的“雄心壮志”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命丧黄泉。他死在了他想当狗投靠的主子手中。 然后,命人将小吴作为他的奴隶带下去。 至此,出塞的三人其命运就此截然不同。 … … 燕山山脉中的秋雨下了一夜,在第二天的中午时逐渐变小。 在初战告捷的文书还在顺天府的道路上狂奔时,古北口内的各种后勤人员开始冒雨出发,和前线恢复联络。 傍晚时分,位于今滦平县的小镇中,到处可见明军的伤兵、青壮,还有往前线去的新军营连队。 真理报社的随军记者宋兴启在衰败的小镇中茶馆中喝茶。说是茶馆,其实就是用绳索在柱子上拉起一块隔水的毡布,摆几个桌凳,就成了茶馆。 宋兴启今年三月份毕业于新军营初级学堂,是第一批毕业生。他们本来有六个人在报社中做事。如今赵统和张静去了辽东的真理报分社。 还有两名同学被抽调到国泰商行做事。国泰商行的摊子铺的很大。隶属于后军都督府的幽州商行,现在还和国泰商行是一套人马。 还剩下他和一名女同学在报社中做事。他因为是男生,被派出来,实事报道这次张伯爷剿灭朵颜三卫的战争。他的稿件将会直通报纸第一版。 “这位兄弟请了。”宋兴启十七岁的年纪,客客气气的和一个桌子上喝茶的三人搭讪,聊起前面战争的情况。 “这场雨没下好啊!不然,现在都打到朵颜城去了。大军都停下来。” “嗨,不说朝廷大军走不了。咱们这些小吏一样的难受。早点把鞑子都赶走,咱们勘探队也安全。” “话说鞑子真是差劲啊。燕山这里的土地肥沃,他们却用来放牧,真是脑子有病。就我的眼光来看,这里至少能开垦出五十万亩以上的良田来。” 宋兴启等人闲聊着,旁边几人也加入进来。他们的身份分别是:真理报的随军记者、由新军营中调任蓟镇军中的军法官、改革司的两个吏员。他们来勘察良田。 还有,两个刚刚通过后军都督府招考的第一批不入流品的小官,他负责陪着工部的工匠、吏员们在兴州这里勘探矿产。最主要的任务是找金矿、银矿。 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宋兴启(记者)、朱奕霏(军法官)、李晟(改革司小吏)、瞿嘉(后军都督府小官)、陈渠(工部工匠)。 在这场战争之中,他们在此相聚。相信在时代的洪流中,在这场必将铭刻在史书中的战争里他们还会相遇在战场的各个角落。 此时,他们因为初战告捷,他们都非常看好朝廷大军。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朵颜卫的对策 九月十六日傍晚,雨势渐小,但天气依旧不佳。张昭停在宽城,不断的派信使和前面的张哲宇所部联系。 他们已经抵达富裕镇,将这里的朵颜卫骑兵给赶走,稳固住防线。于十五日下午正分出一支1500人的军队去攻打兴州(今承德)。 张昭在宽城镇的营寨中,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背负着双手,无奈的叹口气。 谁让老天爷不给面子呢? 大军一动,每天的消耗会非常恐怖。但是,他不得不在停顿在此。目前,他身边有两个团,计三千余人。后面的民壮、两个团,都在喜峰口还没出来。 这样的消耗,让他担心开平中屯卫那里的粮食不够吃。 而且,下雨天对纯火器部队太不友好了。纸装弹药如果不慎受潮,造成的后果,将会是非常严重。 王武知道张昭担心什么,道:“相公,老林做事你还不放心么?弹药肯定会保存的好好的。” 张昭笑着叹口气,“那也是啊!”在帐篷门口看着小雨,天蒙蒙的,道:“仗打到现在,就算是第二阶段。我们要尽快灭掉朵颜卫的主力。在大宁城建立起据点。 而这场雨,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啊!否则,此时我把四个团的兵力摆在大宁城,足以震动朵颜城。 不知道此刻朵颜卫那边现在是什么反应?” 大帐内,庞泰听着张昭的话,正在看地图。大宁距离朵颜城约一百五十里。 这个距离,新军营两天就可以杀到。而且,这一带是燕山山脉和松嫩平原、辽河平原交接的地方。属于丘陵地带。但是亦有大片的平地。这是一个适合决战的区域。 新军营想战。朵颜卫恐怕也在这样的开阔地形下开战。 只是,如今他们得先打到大宁城去再说。 … … 张昭惦记着朵颜卫,而朵颜城中的朵颜部首领、贵族、头人们更是密切关注着他。 明军于九月十五日突然出塞,攻进燕山山脉,这个消息瞬间就传遍朵颜三卫。而且,此时正在向大草原上(锡林郭勒盟大草原)的汗庭传播。 新秦伯张昭之名,在草原上威名赫赫。他们朵颜部同样是听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一统蒙古诸部的达延汗都是他手下败将!谁敢直面其锋芒? 九月十六日的晚上,朵颜卫的首领合撒儿在朵颜城中再一次的召集部落里的贵族、头人议事。 傍晚时刚刚有最新的消息送来:在燕山中放牧的灭里战败。八千余部众损失殆尽,身边只跟着几百人,正狼狈的往朵颜城逃来。 城中的大毡帐中,合撒儿将情况给六名贵族通报,道:“大家都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打了这几日,连明人的兵力都没摸清楚?此次明军大举出塞,到底有多少兵马?” “就是。” 合撒儿高坐在大帐中的木椅中,摆摆手,道:“你们别幸存侥幸了。明廷的报纸上都刊登过分析的文章。张昭要灭掉我们朵颜三卫,报复灭里惊扰大明天子之罪。” “灭里那个傻子!竟然掺和到大明的内斗中去。” “蠢货。” 几名贵族纷纷指责灭里,相互对视着,眼睛中都有默契。拥有八千余部众的灭里是仅次首领的二把手,而只有几百人的灭里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合撒儿叹口气,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把灭里交出去,明廷会退兵吗?不会的。雅若前两天不是给你们念过明廷京师的报纸吗?赶紧想办法吧。” “合撒儿首领,现在就看察乌尔王子能不能在山脉中袭扰到明人的后勤补给线。我们正面作战才有胜算。” “哈喇慎部的博尔哈首领不是总结过对新军营的战术吗?其一,用射雕者远距离射杀其指挥官。再用骑兵冲锋破掉其方阵。其二,就是永谢布部太师亦不刺的战术。像狼一样跟着猎物,直到他们在行进中露出破绽。” “张昭麾下的新军营也要看部队。如果是西北回来的老兵,肯定不怕咱们骑兵正面冲锋。但其他新兵部队,那可说不准。咱们的儿郎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 “合撒儿首领,仅凭我们一家的力量肯定不行。应该继续向泰宁卫、福余卫求援。唇亡齿寒。最好能催促两卫把家底拿出来,在朵颜城这里和明军决战。” 合撒儿年龄四十多岁,不断的和麾下的贵族们商议着,方案渐渐的成型。 朵颜三卫的力量太过于渺小。他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很有限。这并不难以抉择。 是战,还是逃? 之前的几次会议就定下来。若是一仗不打,就放弃先辈们百年的基业,退到一千二百里之外的牧场,实在不甘心。这可是帮明皇靖难换来的膏腴之地。所以,他们决定打一场! 那么,和明朝大军作战,他们所采取的策略就是联合同根同源的泰宁卫、福余卫,汇聚五六万骑兵正面和明军对持,等待山脉中的断敌粮草的策略生效。 如果这没有效果,那他们就只能远遁了。和历朝历代中先辈们对中原大军的策略一样:逃之夭夭。反正他们是游牧民族,有草场、有水源就可以生存。 唯一担忧的是,现在是深秋。冬季迁徙是要死人的。 商议结束后,一队队的骑兵作为信使,再一次的往北方的泰宁卫、福余卫去求援。 同时,随着明军的逼近,朵颜卫的牧民们开始向北方徐徐的转移。朵颜城这里即将成为前线。 … … 被朵颜卫上下寄予厚望的察乌尔王子在九月十六日的下午就带兵冒着小雨出发。 诚然,在平原地形上骑兵对步兵的优势更大。然而,此次率军出塞的明军将领是张昭。他麾下的新军营燧发枪阵犀利无双,也非常喜欢在平坦的地形上作战。 昔日,新军营能够以三千胜三万。如今新军1.5万余人,他们朵颜卫有多少兵马够打的? 只能把自己放在弱者的地位上,到燕山山脉中去阻拦明军,攻击他们的后勤。 他带着部落里最精锐的勇士一千八百余人,进入南面的燕山山脉中。 十七日清晨,察乌尔王子在山峦上俯瞰着位于富裕卫平地上的明军。 那里正是喜峰口参将张哲宇的队伍。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不义之师? 察乌尔王子年纪在二十岁出头,长相英俊。 他在十六岁时就穿过大兴安岭,到哈喇慎部迎娶其首领博尔哈的长女,号称草原上的明珠,雅若。 这让他在朵颜卫中有着极高的声望。被视为下一任首领的必然人选。 而察乌尔王子在雅若的影响下,精通汉学,武艺高强,深得人望。 “台吉,下面的明军视乎有点少。咱们…” “小心些。下面是‘张’字旗,搞不好是新秦伯张昭。” 察乌尔在山林中,眺望着,低声道:“不是张昭。新军营的军旗是红色苍龙旗。这支军队不是。传令下去,趁着他们吃饭时发起攻击,尽可能的营造出声势。” “是,台吉。” 几名那可儿应声而去。 察乌尔聚精会神的看着山坡下的明军营寨,从背上的油纸中拿出他的硬弓。 他也是一名射雕者。 … … 富裕镇。 十七日的清晨,雨雾浅淡,光线朦胧。 喜峰口参将张哲宇从简陋的帐篷中出来,眼睛微微发红。他没休息好。 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将军,他当然知道他此刻的处境有点危险。 因为,按照原本的作战计划。此时张大帅应该亲率新军营主力团抵达原富裕卫所在地。 也就是他此刻脚下站着的土地上。 但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秋雨阻隔了大军主力前来。张大帅停留在一百里外的宽城镇中。 而他偏偏按照原定的计划,在十五日下午将麾下1500人派出,往兴州一线的集镇扫荡而去。 换言之,他现在只有1000名士卒在身边。虽然和宽城的信使不断,但他作为宿将,当然觉察到这很危险。 但是,他又不能撤回宽城去。 因为,如果朵颜人攻来,他这里就是大军的哨所,可以给后方示警。如果朵颜人没来,这个据点自然就是守住的。 “将军…”守在营帐门口的亲卫给张哲宇打着招呼,手里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营地里已经开始吃早餐了。 张哲宇揉着脸,呼出白气,道:“这场秋雨今天怕是要停了。得派人去催催大帅,掉一个连上来,加强防守啊。”说着,往打饭的厨子们走去。 他治军严谨。靠的是和士兵们同吃同住。 “嗖!” 一支铁箭破空而来,张哲宇刚刚起床,还没有穿铁甲,凭借着战场上的本能躲开致命的位置。但是,这一箭还是射中他的肩膀。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带翻在地。营地的士卒们全部都目睹着这一幕。 “将军…” 张哲宇的亲卫们赶紧扑上来,想要保护他。这是亲卫的职责。 “杀啊!” 这时,营地四周忽而响起喊杀声,还有朵颜卫的牛角声。数不清的朵颜卫战士从山林中冲下来。 瞬间,就像是油星子落到沸腾的开水锅中,双方短兵相接。 喊杀声响彻在山谷中。 蓟镇军的装备更加精良。但是,他们人数处在劣势,又是骤然被突袭,主将张哲宇在一开始就被射倒在地,丧失指挥能力。 半个小时之后,蓟镇军就被击溃。大批的士兵开始转身逃跑。 蓟镇军的战斗力在整个九边的明军之中是最弱的。他们的意志力、士气并足以支撑如此残酷的对拼,在伤亡一百余人后,立即崩盘。 “追!不要管地上的东西,跟我一起追上明军的大将。” 察乌尔左手刀,右手弓,在战场上纵横,挡者披靡。他派亲卫们将“张”字大旗砍倒之后,大声呼喊着,带着朵颜卫的战士追上去。 “追啊!” “跟着王子。” … …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一名亲卫背着张哲宇在山路上快速的跑着,累的气喘吁吁。 但是,喜峰口参将张哲宇却是要求亲卫们组织溃兵转身和朵颜卫人作战。 “将军,打不过的。” 亲卫将张哲宇放在山边的一颗树下,满脸的血污,将身上的水壶递给他。 张哲宇失血过多,虚弱的道:“打不过也要打。小王,记住,咱们是蓟镇挑选出来的精锐。咱们不能逃跑。逃跑是丢我们蓟镇军的脸。是辜负张大帅的信任。今日只有战死的参将,没有逃跑的懦夫。” 亲卫哭道:“将军…”发狠的喊道:“都过来,都过来,别跑了。张参将在这里!” 正在夺命狂奔的明军,有的人听到了,脚步停留一下,继续往宽城方向跑。有的人充耳不闻。一小撮人最终汇聚过来。 “有诸位兄弟肯陪着我一起死战,我老张这辈子值了。”张哲宇被亲卫扶起来,手扶着被铁箭射穿的肩膀,靠在大树树干上。 “愿为张大人效死。” 追杀声迅速的逼近。 张哲宇组织了大概四十多名士卒,但很快就被追上来的察乌尔等人杀的一干二净。最后,就剩下他一人。 察乌尔身姿修长,健美,如同一只猎豹。他甩掉钢刀上的血滴,走过来,看着张哲宇,用标准的官话道:“该你了,明朝的将军!” 张哲宇微微有些诧异这朵颜人的官话,随即嗤笑一声,道:“小白脸,杀就杀,废什么话?吓唬小屁孩呢!劳资要皱一下眉头,就是你爷爷生的。” 围着张哲宇的朵颜卫战士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其态度桀骜,激怒了他们。 察乌尔冷哼一声,道:“张将军,大明兴不义之师,侵犯我们朵颜卫的牧场,注定是要失败的。你…” 张哲宇忍不住仰头大笑,“哈哈,哈哈!”打断他的话,“呸!你们的牧场?小白脸,这他么的是大宁都司故地!是我们大明的地方。” “但是,你们的太宗皇帝将他赏赐给了我们朵颜三卫。” “大明赏赐给你们,当然也能再收回去。太宗文皇帝要你们为大明戍边,隔绝鞑靼人对大明的袭扰,你们在做了吗?在一个月前,偷袭古北口,惊扰天子。 呵呵,劳资和你说这些干嘛!就是张大帅说的,对付你们些蛮夷,就应该把你们头颅高悬起来,以明示天下诸国。胆敢冒犯大明的人,虽远必诛。” 察乌尔心中恼怒,脸色铁青。他知道这句话的古文: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让他感到被冒犯。一刀将张哲宇枭首。 鲜血飙起,落在树干上。清晨的山岭中,萧瑟的秋风吹拂着,低声呜咽。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大明不可辱 燕山山脉间的秋雨,在九月十七日的上午便逐渐的停歇。 宽城,张昭的信使,不断的进去,和散落在燕山山脉中的各部联系。发布新的命令。 随后,富裕卫被攻破的消息带到张昭这里。 “这怎么可能?” 幕僚赵子龙大吃一惊,询问着信使细节,得知还有溃兵跑回来的证词,身体禁不住摇晃了一些,扭头去看张昭,“大帅,这…” 张昭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扶着桌案。 首席参谋庞泰问道:“张参将呢?他人在何处?溃兵逃散,还有军官呢?喜峰口营三千人,现在还有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丢给信使,暴露出他焦躁的情绪,和担忧。 这名信使还没说话,就见王武带着一名溃败回来的千户进来,千户跪地哭诉道:“大帅,张大人他…他死了。我远远的看到,他被朵颜卫的将领一刀枭首。” 张昭用力的克制着心中涌起来的悲伤。 那个有着一把大胡子,在他面前躬身行礼,吃他的激将法,高声道:“怎么没有?大帅,末将愿率麾下五千精兵为大军前锋。” 前锋是前锋,只是… 他挺喜欢这个直爽却治军严整的汉子。现在… 张昭见大帐内的所有人都看着他,缓缓的、低声命令道:“小二,传令将喜峰口营的溃兵收拢起来。小泰,传令各军,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出发。我们将剿灭朵颜卫!” “是!” … … 察乌尔王子率部在富裕镇阵斩明军一名参将,击溃一千余明军,俘虏三百余人的消息下午时传回到朵颜城,城中瞬间一片欢腾。 首领合撒儿在城中看着街道中的欢庆,跳着歌舞的人们。 此时,狼狈逃回来的贵族灭里,正跟在合撒儿身旁,讨好的道:“首领,察乌尔干的漂亮啊!将来朵颜卫有他带领,何愁不能兴盛?要我说,兼并其余两卫都有可能。” 五十多岁的合撒儿哈哈大笑,很满意堂弟的恭维,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咱们去参加庆祝的酒会。” 小吴作为“那可儿”,跟在一群人中,簇拥着两人去参加酒宴。 他现在越发觉得他的选择没有错。 张大帅来势汹汹,结果还是被朵颜卫还以颜色!他如果昨天晚上没有卖掉韩大少,回到明军中,他现在做什么? 不是被抓去当民夫,就是被押解去往辽东屯田。 而现在他在做什么? 虽然只是一个落魄的贵族的“那可儿”,但是在朵颜卫中依旧有地位。 一想到这里,小吴的脚步愈发的轻快,充满着信念。 … … 察乌尔在灭掉富裕镇上的明军之后,带着“鸟枪换大炮”的部众,往兴州(今承德)方向转移。 他已经审讯过明军的俘虏。大明的新秦伯张昭就在一百里外,他的行军路线就是富裕镇,然后北出大宁城。 所以,察乌尔不可能傻乎乎的停留在这片山脉中,而是往兴州方向转移而去。 偷袭明军的粮道,得他们大军过去之后才行。 这一片的燕山山脉,朵颜卫在这里“盘踞”百年,大小山道、地形都很熟悉。 走在起伏的山脉中,察乌尔看看穿着明军铁甲、换上明军刀剑的部属,脸上带着笑容。这叫以战养战。他对未来一个月之内的袭扰充满着信心。 在休息时,他坐在一个枯木树干上,从怀里拿出一串晶莹的沉香木佛珠,轻轻的摩挲着。脑海中不自觉的回想起妻子雅若美丽的容颜。 雅若,在蒙古语中就是“月亮”的意思。 而她真的就是和夜空中皎洁的明月一样美丽。她有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肌肤白嫩,一头乌发的秀发,还有…。她是一个像牛奶一样白皙、娇柔、甜美的美人。 “雅若,在家里好好等着。我一定会带着胜利回去和你相见。” 察乌尔心里默念着,嘴角带着笑容,起身,招呼着部属们继续前进,“勇士们,出发了。前面的牛羊还等着我们去吃掉。” “哈哈!” 下午的阳光慢慢的隐藏在云层中,察乌尔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 察乌尔想回去,但是事情岂能尽如人意? … … 张昭的命令在上午时发出去,左路军吴臣率领着三个主力团往兴州盆地而来。 这里还有4千5百人的蓟镇军。分别由李秀和孟平江率领着。 而张昭率领着位于宽城的两个主力团,往富裕镇而去。他身后,除开留一个主力团在喜峰口防守外,还有两个团陆续出关。 天气好不容易晴朗。运粮的民壮们在官道上络绎不绝。 位于今承德县的小镇上的喜峰口营一千五百人,由一名千户率领着,被张昭召回,加上溃兵,合成两千人,由卫千户继续指挥。 此刻,燕山山脉中的通信、道路已经全部恢复通畅。当然,明军依旧要小心不知道隐藏在山中何处的朵颜卫战士。 九月十八日傍晚,张昭率部抵达已经被察乌尔一把火烧城平地的富裕镇中。 大军开始安营扎寨。而作为前锋先期抵达的二团千户孙启栋,脸色发青的将张昭带到富裕镇的北端。 就是通往大宁城的路口。 “相公,你看。” 映入张昭眼帘的是一座“京观”。由明军士卒的首级组成的京观。 一股血从张昭的大动脉,涌到脑袋中,让他心中的愤怒不可抑制。 张昭抿着嘴,声音干涸的道:“好。很好。非常好!把将士们都叫来。” 一个个的士卒们集合在镇中,而他们所面对的是这座同袍首级组成的京观。 他们睚眦欲裂。 围观的青壮们和其他后勤人员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随军而来的真理报战地记者宋兴启也在人群中,“王八蛋!” 张昭面对着五千名明军将士,压抑着愤怒道:“诸位将士们,百年以来,朵颜三卫背信弃义在先,协助鞑靼、瓦刺袭扰大明,还不时寇边。 近日,朵颜卫兵犯古北口,惊扰大明天子。 身为大明的军人,奉天子之令以讨不臣! 我召集大家来,不是要给你们讲大道理。只是想要告诉你们一句话:大明不可辱! 不仅仅是天子的尊严,不仅仅是我作为统帅的荣誉,还有你们,还有大明的百姓。 谁要来冒犯我们,我们要报复回去!以牙还牙!” 五千明军高呼,“以牙还牙!” 宋兴启热血沸腾,喃喃自语,“大明不可辱!大明不可辱!不在于帝王将相的尊严,而是在于每一个大明百姓、士兵的尊严!” 张昭道:“传我的命令,大军暂停向前北攻朵颜城。由新军营各团接管防务,封锁出口。蓟镇军合并,围剿山中的朵颜人!” 第四百二十六章 合围、追击 富裕镇中,战死的蓟镇军喜峰口营将士被安葬。 墓地就在富裕镇的北面,为避免尸体被野兽刨出来,用水泥将墓地封好,立起碑,供后人凭吊。 数百名民壮们忙活大半夜,到凌晨三点多时才算忙完。 真理报的记者宋兴启在帮忙,他心中有一股情绪一直在酝酿着。他为参将张哲宇感慨,为这些死去的士卒感慨:出师未捷身先死。不对,这种感觉不对!应该是什么样的? … 张昭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是清晨。他把二团的千户孙启栋叫来,“启栋,你安排部队,前出新城卫的故地青城,封锁要道。” 燕山山脉横亘在京师的北面。 张昭现在所在的富裕镇,就是山脉中的盆地。而六十里外的青城是燕山山脉出山的隘口。 张昭现在不打算北攻朵颜城,就没有必要打到大宁城去。但是要把青城占住。 孙启栋二话没说,敬礼道:“是,相公。”转身就去执行命令。 看得出来,他心里也憋着一股火。 按照张昭新制定的军衔制度,参将对应的“卫指挥”。这种级别的将领在开战没几天就阵亡,谁不窝火? 张昭走出大帐。富裕镇中正繁忙。民壮们在帮忙“重建”各种房屋、道路。还有粮草、物资正不断的运来。 没有作战任务的新军营连队在出操。有驻守关隘任务的已经出发。后勤部那里最忙。 两边高高的山脉中,新军营的斥候早就撒出去。连绵起伏的山脉中,隐藏几十人,那确实难得找。隐藏近千人,那怎么可能? 事实上,新军营的斥候,昨晚抵达搜山时,就发现朵颜人撤离的痕迹。今天清晨,李逍遥所部还抓到几名俘虏。 镇中的道路上,信使往来不断。整个营地呈现着一种战争时的气象。 “相公…” 张昭在镇中眺望时,参谋庞泰、高一典两人过来汇报了一下后面和吴臣左路军的情况。李逍遥过来汇报审讯的情况,他已经查明袭击的将领和人数。 高一典欲言又止。其实,按照战前制定的计划,不应该停止北攻朵颜城的。因为他们要赶时间。 现在已经是九月十九日,深秋时节。冬季的第一场雪随时都有可能到来。届时,大雪封山、封路,一切战争都将停止。 庞泰和张昭亲近的多。他年龄只比张昭小三岁。张昭在他的心中如长兄,如父辈,如导师。 庞泰开口问道:“少爷,大军为何不直接抵达大宁城呢?第一场雪随时都可能落下。” 张昭看看身边的众人,“你们是以为我昨晚是被愤怒冲昏了头?逍遥,你来说说。如果是你率一个营守富裕镇,给那个察乌尔王子带领1800人近距离袭击,你守不守的住?” 李逍遥已经晋升为千户,性子依旧跳脱。但在威势日重的张昭面前,且此时形势不佳的情况下没有笑嘻嘻的。正色答道:“相公,守肯定守的住。只是伤亡会很大。” 李逍遥年纪轻轻就担任千户,执掌一个主力团,其能力在军中是公认的。他都这么说。那… 张昭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道:“都听到了吧?后路不靖,占住大宁有何用?欲速则不达。就算今年冬天在燕山里过也比后路被不断的袭扰好。 不过,以我看,那个察乌尔未必撑得住我们的扫荡。他懂什么游击战?” 张昭的嘴角带着冷笑,看着镇北的墓碑。 … … 在古北口留下一个主力团驻守,吴臣于十九日上午抵达兴州,和李秀、孟平江汇合。 随即,按照张昭的命令,兵出北面一百里的小镇,美林镇。 从兴州前往朵颜城,在崇山峻岭中最主要的道路就是两条。明军守住美林镇、青城这个两个点,就把主要的道路给掐断。 兴州镇中,吴臣查看着地图,指着其中两片区域,“李将军、孟游击,这两片山区要靠你们来搜索。我派兵辅助。” 在山区之中,排枪战术根本施展不开。但是,新军营每部都配有少量的狙击手,这些人吴臣都打算派给他们。 对张大帅突然改变命令,不再急切的北攻朵颜城,吴臣三人其实都有些诧异。 但吴臣无条件服从张昭的命令。 李秀、孟平江见吴臣如此,抱拳领命道:“那就多谢吴将军。”带着军队离开。 … … 张昭一反常态,不惜停止进军都要稳住后路。这简直稳的如同老狗,让老因比都要暗中捉急。 他将蓟镇军6500人全部转为斥候,分成各路小队,在富裕、青城、美林镇、兴州、宽城这不规则的区域中搜索。 察乌尔王子的压力瞬间变得非常大。 十八日清晨发生的战斗,在中午之前结束。他的队伍当时在富裕镇西面的山麓中,随即向兴州方向转移。 试问,一天的时间在山路中,能走多远? 十九日上午,张昭立即就果断的建起“囚笼”,派兵往山中扫荡。 察乌尔王子剩余的1600人很快就被发现踪迹,继而被打散编制。 到二十日的中午时,察乌尔果断的越过宽城和富裕之间的通道,带着队伍转往东面辽阔的山脉之中。 “玛德。我以为在兴州能找到机会。没想到那里竟然也有重兵。不得不撤退。” 察乌尔回头,看着山中的松林,深秋的山风呼啸而来,很冷。此时跟在他身边的不足三百人。其余的军队全部都在追击中被打散,不知所踪。 如果打开地图,就会发现,在喜峰口、宽城、富裕、青城这条曲线的东面,有数百里的区域,可供察乌尔的队伍藏身。 这本来也是他计划中袭扰明军后勤的基地。 但是,察乌尔昨天取胜后的第一目标是想袭击兴州(承德)。那里土地肥沃,四通八达。灭里在燕山中放牧时,就是以兴州为统治中心的。 而且,察乌尔知道那里是偏师,所以想去占点便宜。但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张昭不仅迅速的反应过来,派兵合围他。那边的偏师兵力并不少。把交通要道卡得死死的。 “台吉,明军的斥候又追上来了。” 察乌尔心中感慨时,一名“那可儿”神情紧张的过来说道。缀住他们的一股明军像疯狗一样的咬住他们,穷追不舍。 “他又来了。” 队伍中的士卒们纷纷站起来,抱怨着。松林中有一种压抑的氛围。 察乌尔感受到迫来的紧张感,挥手道:“我们继续向东。” … … 新军营中有斥候,名林同,位在百户。生于晋地,极善山地生存。号山中之王。十四年夏入新军营中,屡立功勋。 第四百二十七章 累累如丧家之犬 燕山山脉,西起张家口,东至山海关。山河交界,有古北口、喜峰口两处交通孔道。 而其自西向东,东段的海拔要低于西边。 九月二十日的中午,燕山山脉中,宽城镇东的区域中,阳光从茂密的松叶林中透下来。 三十余名穿着土布军装的明军跟着一名皮肤粗糙、矮壮的青年往前追踪着。 他们追上的是一条大鱼。之前几次交手,隐隐听到“台吉”这句话。 如果所料不差,应该就是朵颜部的察乌尔王子。带队袭击富裕镇的人。 “停!” 矮壮的青年竖起右手,轻轻的说一声。 山林中的脚步声、呼吸声立即消失。 矮壮的青年正是林同,新军营中的王牌斥候。从昨天开始的围捕中,他屡次立下功劳。现在追剿察乌尔,便是由他指挥。 林同在灌木丛,道路中查看了片刻,指着右边的一条小路道:“往这里追!” … … 距离林同他们一个时辰的山林中,耗费一番力气布置疑阵的察乌尔等人正稍作休息。 “台吉,你说这次能不能奏效?” 察乌尔接过亲卫递来的水袋,咕咚咕咚灌几口。他的宝刀挎在腰间,背着的长弓,箭袋放在身旁的草地上。 “应该能。这是我当年横穿大兴安岭时向当地一个老猎户请教的办法。一般人根本没法识破。猎狗都不闻不到味。” 围在察乌尔身边的几名“那可儿”顿时都小声笑起来。 “台吉天资聪颖啊,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我们朵颜卫将来有台吉带领,肯定能成为三卫中的首领。” “哈哈。” 几人正说着话,留守在后方的一名岗哨飞快的跑过来汇报,“台吉,明人追上来了。” “这特么的鼻子像狗一样灵吗?”正散坐在附近休息的朵颜卫战士顿时纷纷抱怨起来。 察乌尔脸色一僵,半响恢复过来,对看过来的众人,道:“赶紧走。”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追击他的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 看来,故布疑阵不行,得用真的。 … … 林同率领的小股明军斥候不久之后就缀上了察乌尔队伍的尾巴。 山林之中,舒缓的山坡下,可以看到他们分为两拨人向不同的方向而去。 一队往南,往山海关那个方向的山脉而去。 一队往北,往大宁城那个方向而去。 一名消瘦的青年拔出手里的短铳,对着山林中就是一枪。 “砰!” 山林中回响着枪声。这并非是要打中人,而是驱赶“猎物”,告诉它,我们来了。施压心理压力。 消瘦的青年道:“老师,接下来怎么办?” 他是毕业于新军营初级学堂的鲁询,进入斥候营。他嘴巴比较甜,能说会道,得以拜沉默寡言、一脸生人勿近的林同为师,学习斥候技巧。 这不是那种上课的师生关系。而是手艺传承的那种师徒。 其实,林同肯收下他,主要原因是鲁询是个话唠,和他的好友李逍遥类似。 林同面无表情,站在山顶上看着山脚下分兵离开的朵颜人。 鲁询自顾的道:“老师,那察乌尔王子挺厉害的。和我们玩心理博弈。往南走,是死路一条,早晚给我们逮住。往北走,那就是经大宁城逃回朵颜去。 要是让我选,我就选往南追。这什么王子一看就是人杰,肯定不甘心窝窝囊囊的回去。” “废话!”林同带着明军下山,然后留下两人,交代他们等后面跟过来的明军主力分兵往南追。他则是带人往北追。 “老师,这…” 林同这一路给徒弟念叨的烦了,道:“我管他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大帅当日有多生气?我不能让察乌尔北返朵颜部,那是我的失职。他如果真往南边走的,我最多明天就会折回来继续追剿他。他跑得了不成?” 跟在后面的明军都哄笑起来,“哈哈!” 鲁询挠挠头。 … … 林同确实追错了。 察乌尔大小也是个名人,怎么肯如此窝囊的回去?那对他的声望、形象将是致命的打击。 他在山中把明军主力拖住两三天。这能算什么功劳?说出去要被人笑话死。 林同于二十一日的中午,将分兵的约五十余人朵颜战士灭掉,折返回来,继续主持追杀察乌尔。 距离明长城还有三十多里的地方,远远的似乎还能闻到大海的气息。 这一天以来,好不容易喘口气的察乌尔带着麾下剩余的一百二十余人停下来。 因为,后面留下来的哨兵再一次向他汇报:“台吉,明人又追上来了。” 察乌尔英俊的脸庞此时胡子拉碴,眼睛发红。他不仅连续的没有休息好,而且压力很大。个人形象自然就顾不上。 他的鹿皮靴子在山中磨破,此时身上的衣衫都有些破烂,还有经过战斗后的血污。 如果说攻打富裕镇时,手持长弓铁箭射杀明军的察乌尔就像魔戒里面精灵王子的形象,英俊潇洒,贵气逼人。那么此刻,他的形象和兽人差不多,破破烂烂的,很脏。 察乌尔点点头,站上一块山石上,对他的部众们,高声道:“ 朵颜卫的勇士们,又是那个明人追上来了。分出去的那队兄弟估计全灭。咱们不能再跑了。得和他们斗一场。我们朵颜卫的勇士,不时任人宰割的牛羊!” “台吉,你先走,我们掩护你。” 被人衔尾追杀,谁不知道杀个回马枪?谁又不想呢?那可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们不是没试过。只是每一次都被明军打的像狗一样逃窜。他们白刃搏杀的技巧,并不见得比蓟镇军高明。在明军兵力占优有指挥的情况下,自然是战败。 而现在,又到了此刻博命之时。 纵然,这两三以来被撵得像野狗一样到处跑,察乌尔在部众之中还是很得人心的。但是… 察乌尔轻轻的摇头,神情坚毅的道:“不杀掉那个明人,我们逃不掉。布置吧。” … 伏击的陷阱很快就布置下去。明军的追击队伍,在下午四点左右如期而至。 这个时间点是察乌尔精心挑选的。大战一场后,可以借助于夜色脱身。 在树干上,察乌尔张弓搭箭,对着明军队伍正中的男子,瞄准,松开弓弦。 “嗖!” 铁箭如流星般而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王子落幕,大战将起 朵颜城。 一名满身污垢的朵颜卫战士跪在首领合撒儿面前哭泣,“首领大人,察乌尔被明人围在南面的山区中,请你派兵去救救他啊!” 这名士兵刚刚从燕山山脉中逃出来回到朵颜城中,他带来了察乌尔王子的最新消息。 此刻,朵颜城中的毡帐中,合撒儿、灭里等朵颜贵族都在,还有察乌尔的妻子雅若。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明军这两天为何在天气好转之后,封闭燕山山口的通道,却不再往北进攻。 “唉…” 合撒儿长长的叹一口气,“来人,带他下去休息。”将汇报的战士打发出去,他坐在主座上沉思不语。 派兵去救?怎么派? 整个朵颜卫统共只有两万多人。在燕山山脉中的部众有八千多人,灭里只带回来两百多人。 他的儿子察乌尔带着一千八百精兵进山,现在只回来一个。他手里还能派出多少骑兵? 除去老弱,他现在只能拉出六七千人马。这点本钱再丢在燕山山脉中,接下来的朵颜三卫就不用会盟了。朵颜卫直接会被人吞掉。 “长生天保佑。希望察乌尔能平安归来。” “长生天保佑。” 穿着厚厚的棉布长裙的雅若低着头,美丽的睫毛上已经沾满着泪珠。她心中的担忧到极点。 “察乌尔,你一定要回来啊!” … … 燕山山脉东段。 铁箭的箭头寒星闪耀,直接射中明军队伍中的消瘦青年,鲁询。 一箭正中咽喉,他立时毙命。 “敌袭!敌袭!” 衔尾追击而来的明军大约有二十多人。瞬间,他们经验丰富的趴在地上,滚动着,各自靠近树干,躲避箭雨。 “杀啊!” 丛林中埋伏已久的察乌尔部下冲出来。察乌尔在树干上居高临下的点杀。 但是… “砰!”“砰!” 新军营斥候队的装备自然是最好的。人手一只短铳,可以连发三次弹丸。 新军营的研发院和兵器工厂不可能吃干饭。张昭要看到他们的业绩。连发的短铳就是其中之一。 冲上来的朵颜卫战士瞬间被打的落花流水。 当然,有弓箭的掩护,新军营斥候同时出现伤亡。 他们在徐徐后撤,换燧发枪,组成一个小型的排枪阵列。燧发枪的射程无惧弓箭,一阵排枪打过去,瞬间阵型前面就稀稀朗朗。 而枪声给距离斥候队两三里远的明军后续部队指明方向。斥候队只需要坚守就可以。 “混账啊!” 察乌尔心中焦躁。这又是和之前一样的“剧情”。他再拖延下去,片刻之后明军的援兵就会赶到。 “死!” 察乌尔一箭射出。他仗着射程,居高临下的点杀明军斥候。 然而… “砰!” 不知道何时隐藏到低矮的灌木丛下的林同趴在地上,手里的一杆燧发枪正在冒着白烟。这是一杆拥有螺旋膛线的燧发枪,弹药早就装填好。 而原本有射程优势的察乌尔被一枪打中手臂,直接惨叫一声,从树上跌落下来。 场上的局势就此逆转。 二十几分钟后,得到兵力支援的林同指挥队伍将逃走的察乌尔和他的亲卫们围在一处山坡下的树林中。 瓮中捉鳖。 “留下来那个王子,把他的血止住,派人送到大帅那里。其他人都杀了。” 林同吩咐一声,转身回到刚开始遇到伏击的地方。这时,战场还没有打扫。新军营的斥候们尸体横在当场,其中就有他的徒弟:鲁询。 林同缓缓的蹲下来,眼神中充满着悲哀。 战争,哪能不死人的?他懂这个道理。所以,他懂张大帅为何在得知参将张哲宇的死讯时克制着情绪。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将鲁询收为弟子,这三个月的时间都带在身边教导。这段时日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和妻子相处的还久。而,鲁询就这样死了。很好的苗子,就这样死去。 林同垂下头,他没有哭。 他的眼泪在火筛部入寇他的家乡,把他的父母、族人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时就没有了。 他只有悲伤和仇恨。他发誓要把火筛的头颅带到家乡里祭祀父母、乡亲。张大帅答应过的! 所以,他平日里都是沉默寡言,都是冷冰冰的。 林同按着鲁询的身体,将铁箭拔出来,用手合上徒弟的眼睛。做完这两个动作,他浑身的力气就仿佛抽干,跌坐在地上。 林同从腰间的背囊里取出一袋酒,往地上洒一杯,敬徒弟,再自己灌着。他想醉。任务已经完成。 “你这个笨蛋啊。我早就教过你,追击时要尽量猫着腰,要留意林中的地形,借助于树干、阴影隐蔽自己。你长的这么高,不喜欢弯腰…” 林同小声念叨着。末了,用力的抿着嘴,看着黝黑、沉寂、亘古不变的山峦。 或许,他此生再也不会收徒弟了。 … … 富裕镇中,张昭由庞泰等参谋协助,通过信使,全盘指挥着这场“围剿”。 至二十日上午,综合各处反馈回来的情况,他判断还躲藏在燕山山脉中的少量朵颜卫战士不会再对大军后路造成威胁。 当即传令,出古北口的两个辅兵团归吴臣指挥、换防,三个主力团兵出美林镇,兵逼朵颜城。 大战开始,新军营全军出动。位于京师的三个辅兵营此时同样加入到战场中。 在山林中搜索、劳累这几日的蓟州军轮番返回兴州镇、富裕镇两地休整。 令抵达富裕镇的四团、五团并孙启栋的二团前出青城,伺机攻占大宁城旧址,建立起防线。堆积在富裕镇的物资,将会陆续的运往大宁城。 第二天上午,张昭正要带着李逍遥的九团出发时,被俘虏的察乌尔送到他面前来。 … 张昭在大帐前的空地处见察乌尔。 位于富裕镇中的民壮、轮休的士兵、伤兵、辎重兵、记者、杂职官吏纷纷围拢过来。 察乌尔失血过多,脸色卡白,精神有点萎靡。给绳索捆着。但在张昭面前,他眼神依旧锐利,固执的挺起胸膛,用汉语道:“张昭,你为一己之私发动战争,死伤无数。你未来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第四百二十九章 斩,兵出燕山 围着的明军顿时沸腾起来。新秦伯是他们的统帅,岂能任由这鞑子出言侮辱? 张昭摆摆手,很冷淡的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男子、俘虏,吐出两个字:“幼稚!” 读书读傻了吧? 还是历史的耻辱柱?你知不知道: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近代时,西方率先开启工业革命,之后横霸天下五百年。他们做了多少恶?你见到他们钉在耻辱柱上了吗? 没有。 某个欠抽的岛国还堂而皇之、恬不知耻的将我们的文物放在博物馆里展览呢。 而大明和朵颜三卫的这场战争,还远远谈不上是大明在欺负朵颜三卫。 是谁率先攻打古北口的?只准你打我,不许我打你吗?又是谁本来为大明守门户,最终背信弃义的? 察乌尔极其不满张昭的态度,怒声道:“难道不是吗?”他从未觉得这场战争中朵颜卫有什么错。 大明的报纸上很早就刊登了张昭的战略:灭掉朵颜三卫,为北伐扫除东线上的威胁。不管有没有灭里那个蠢货攻打古北口,大明的军队终将到来。 而发起者,就是眼前的这个人。究其原因,他和妻子雅若讨论过,不外乎边将要军功而已。 察乌尔这个态度,就仿佛正义的使者,让张昭自十八日上午起,听张哲宇死后压抑着愤怒,又见到喜峰口营战败将士的京观的怒火被彻底的点燃。 张昭道:“好,很好,很强大的逻辑!那么,正义的使者,我问你两个问题。第一,是不是朵颜卫可以随意的杀大明的军民,大明都必须要忍受着? 第二,在你的眼里,攻打古北口,不算发起战争?” 围着的士卒、青壮们顿时一阵阵的叫好。张大帅说的好,在理。朵颜卫从头到尾,哪里占着理了? 察乌尔不屑的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大明的报纸上刊登的清清楚楚,就算没有灭里那个蠢货攻打古北口,你一样会率兵出塞,来侵犯我们朵颜三卫。” 张昭道:“真是牛逼的逻辑。推的一干二净。搞的好像你们朵颜三卫是无公害的小白兔一样。弘治十四年,是谁在犯大明的辽东? 自大明立国起,你们朵颜三卫的黑历史、黑材料很少吗? 怎么,允许你们投靠鞑靼、瓦刺,还不允许我拔掉大明东侧的钉子吗?这世间还有这样的道理?” “好!大帅说的好。朵颜三卫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们对咱们大明哪有一点敬畏之心?如今大军压境,他还装无辜,指责起大明来?” “跟他说什么?揍他!打得这群狼崽子心服口服。” “他就是打不过,才和我们讲道理的。打的过的时候,他讲道理吗?你们忘了北面的京观吗?他杀的时候手软了吗?” 察乌尔还要再说,他就是不服气。 张昭却没兴趣和他再扯淡,他的怒火不需要靠嘴皮来发泄,办正事要紧,吩咐道:“把他拖到将士们的公墓那里砍了,祭奠死亡的兄弟们。” 王武和李逍遥两个上前,一脚把察乌尔踹翻,像一只死狗一样拖走。他喋喋不休的叫喊声,随着一刀下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张昭带着众将士,在公墓前洒水酒三杯,轻声祷告道:“喜峰口营的将士们,安息吧。” 敌人对你残酷,那就报复回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禽兽和你讲仁义道德,多半是打不过你才讲的。打的过的时候,它会直接吃掉你。 … … 张昭骑着马,带着新军营的主力团一千余人,在山道中迤逦前行。 还停留在富裕镇中的士卒们、青壮们看着张昭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山间。 此时,墓园的氛围还影响着他们。但每个人都感受到一种振奋的情绪。一种身为大明人的自豪、自信。 大明不可辱! 真理报社的宋兴启就在人群中,看着新军营的士卒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奔赴前线,心中的情绪涌动! 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朵颜三卫占据着大明的大宁都司旧地。却从不想着和大明修好,而是按照其利益来行事。 在大明还虚弱之时,朵颜三卫如同狼一样扑上来捞取好处。如今,大明已经强大起来了。他们还敢作死,攻打古北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大帅要清理掉东侧的威胁,就算是为一己之私那又如何?于大明而言,这是有大功于国! 他明白他当日在面对大明将士的京观时,那种未知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种遗憾、惆怅和悲伤、低沉的情绪混合着。 他是一个明人,见到自己的将军、士卒被杀,如何不悲伤、低沉。而遗憾、惆怅这股情绪,是因为他内心里深信,大明将赢得这场战争。这是时代的浪潮! 而这些士卒们却无法享受胜利后的新生活。 … … 九月二十一日,在燕山山脉中停留了三日的张昭,率明军分两路兵出燕山口。 一路以卫指挥吴臣率领,三个团距离朵颜城已经不到六十里。 一路是张昭亲自率领,四个团在大宁城旧址摆开,距离朵颜城一百五十里。整个燕山山脉俱在他身后。 从战术的角度而言,吴臣所部威胁更大。从战略的角度而言,张昭这一路威胁更大。他正在不断的囤积粮草,弹药。一旦物资准备完成,以新军卫的战力,可以横扫整个松嫩平原。 此时,整个朵颜卫上上下下紧张到极点。还在协商的三卫会盟之事陡然加快。泰宁卫迅速的派出一万骑兵前来,和朵颜卫剩余的六千兵马汇合。 在这样的背景下,察乌尔王子被俘身死的消息传遍整个朵颜卫。他的首级正摆在墓园处祭祀。这令他们的士气更低。 朵颜城外的大帐中,朵颜卫的首领合撒儿仿佛苍老了十岁,交待着堂弟灭里,叹道:“灭里,你去把你侄儿的尸首要回来吧。再问问张大帅,他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退兵?” 朵颜卫、泰宁卫两卫的贵族都看着灭里。 灭里头皮发麻,不敢拒绝,带着他的亲卫,其中就包括小吴,在深秋的寒风中,前往一百五十里外的明军大营。 第四百三十章 我只是让你传个信 距离立冬没有几天了,阴沉的风呼号着。 朵颜卫的贵族灭里在二十二日的上午九时许,带着随行的六名亲卫抵达一百五十里外的大宁城。 大宁城,经过百年的游牧,雄关巨镇早变成残破的土墙,如同一个衰败的小镇。 明军的军营成片成片的铺开。 灭里骑在马上,不仅仅是风吹在脸上如刀割,同时心里忐忑的打鼓。 别人不知道,他心里还不清楚?朵颜三卫这是将他抛弃,当做“礼物”送给明人。 他是挑起这场战争的直接责任人。他来这里看似求侄儿的尸体回去安葬,但实际上是由张昭来决定他的生死。 至于说,问张昭停战条件,这并非说朵颜三卫想要投降,只是战前的一个姿态而已。 和灭里大人同样心情的还有四天前投靠过来的小吴。他此刻心情复杂。跟着灭里走进明军的营区中。 三天前,初到朵颜城时,他还觉得跟着朵颜卫的贵族灭里是对的。但没想到明军来的如此之快。他这个抉择,就像傻逼一样。 他能回去当民夫,或者去辽东屯田,都比此时出现在明军军营好啊! 小吴迈着沉重的脚步,再无当初的轻快、充满着信念。 “大帅,叫你们进去。” … … 张昭的大帐中,随军参谋、幕僚们正紧张的忙碌着。 大宁城破败不堪,需要重新修缮。大量的民夫、后勤物资正往这里送。还有各处隘口的防务问题。 他这里作为指挥中心自然忙碌的很。 张昭坐在书案后,一边听着一名参谋拿来的文书汇报,一边看着走进来的灭里三人。 “说说吧,朵颜部有什么事情?” 大战之前,朵颜卫派使者前来。他能给多大的重视?就随便见一下。 当然,王武他们已经将安保工作做好。 灭里抚胸行礼,“尊敬的总督,来自朵颜卫的灭里向你问好。我带来了三卫首领合撒儿、孛罗赤、阿鲁灰三位首领的敬意。” 新军营中有翻译。这句话被翻译过来。 张昭拿着毛笔在文件上签字,听庞泰找来的翻译的话,目光落到这长的像冬瓜一样的鞑子脸上,看他一眼,道:“然后呢?” 灭里心里一磕碜,显然张昭知道他是谁,低下头,道:“合撒儿首领哀伤察乌尔之死,想请大帅允许我将他的尸体带回去。” “尸体已经埋了,找不到。他的头颅摆在大明的将士墓碑前祭祀,还没到七天。过几天可以还回去。” 张昭搁下毛笔,“就这点事?看来,朵颜三卫很有底气啊。” 朵颜三卫很牛逼嘛!他率大军过来,朵颜三卫派信使来,就是谈这些“琐事”? 灭里赶紧道:“三位首领还让我问大帅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退兵。” 他就是这个“退兵”的诚意。 张昭失笑道:“这种好事朵颜三卫就不要想了。我亲率大军至此是要重置大宁都司。朵颜三卫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 行了。说正事。你回去转告三卫的首领,等明日大战都把项上人头保护好。我不希望送回京师的都是脑袋。献俘仪式,需要他们去当工具人。 你可以走了。你身边的亲卫都留下来。” 灭里听的出张大帅平淡语气中的蔑视,等听到张昭要扣押他的亲卫,连忙道:“大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这是他最后的班底。 随着翻译把这话译出来,大帐里的参谋、幕僚们中响起几声哄笑。 张昭喝口茶,瞥灭里一眼,道:“那是在两国实力对等的情况下。朵颜三卫算什么东西?你麾下所部袭扰顺天府,惊动到天子,罪不可赦。 我留你一命,只是让你回去传个信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真以为我会和你们这些白眼狼讲信义、规矩?” “哈哈!” 庞泰、高一典、赵子龙、王武等人都笑起来。朵颜三卫很多人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情况! 灭里满脸燥红的退出去。 站在大帐外,灭里给寒冷的秋风吹拂着,一阵阵的恍惚。 他的小命,竟然就这样保住。张大帅要他回去传几句奚落三卫首领的话。 但是,最后一批忠于他的亲卫全部都陷落在这里。他孤身回部落里,处境会非常危险。 … 和灭里的恍惚相比,主动穿着胡服的小吴就傻了眼。这种变故让他始料不及。 “大帅,大帅,我是遵化韩家的人啊!我是大明的探子啊!” 小吴噗通跪在地上,赶紧表明心迹。 张昭挥挥手,两名亲卫将小吴拖走。 “一代枭雄”小吴最终的结局是送到了开平中屯卫的铁矿中,和他投靠的主子们一起挖矿,至此就没了消息。 而他的“故事”,在审讯后,成为营地里的谈资。稍后,被随军记者宋兴启得知,登上报纸,成为反面典型。 把朵颜卫的使者打发走之后,大帐里的忙碌气氛借此机会,稍稍松下来。 二团的军法官冯无忌在大帐里帮着处理杂务,坐在长案后喝着茶,道:“相公,我看这鞑子不怎么聪明,未必能领悟到相公的深意。只怕过两天大战,他还会被我们俘虏。” 高一典等几个年轻的参谋好奇的听着这个话题。感情放走这个“罪魁祸首”,并非只是传话那么简单。 张昭揉着手腕,笑道:“那等到时候打小王子,我再想个理由。” 高一典几人恍然大悟。 谁敢收留灭里,大明都能以此为出兵的借口。 当然,这也不那么重要。只是随手一步棋。因为,问罪的话,拿朵颜卫里的一个部落去献给天子,这是降低大明天子的格调。最少是要三卫首领的脑袋。 张昭道:“朵颜三卫派使者来,谈条件是假的,怕是有拖延时间的意思。我们也在等啊!小泰,派信使向后方催一催,火炮到哪里了?给吴臣发信,让他小心戒备。” “是,少爷。” … … 灭里当天下午就回到朵颜城,将消息带回去。 张昭连“谈判”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和朵颜三卫做,还说要明天大战。这让三卫中的贵族很不满,调兵遣将,准备作战。 第四百三十二章 援兵忽至 朵颜城和大宁城一样,经过百年的放牧,城池早就被毁得面目全非。 九月二十二日的下午,福余卫的首领阿鲁灰带着其部族中五千骑兵先行抵达。 加上泰宁卫后续到来的五千骑兵,朵颜三卫加起来汇聚起2万6千骑。 朵颜卫早就将部落里的牧民、牛羊往北转移。此时,朵颜城的北面平地上,成片的帐篷被搭建起来。 三卫的首领、贵族们聚集在此地的大帐中商议着战事。 篝火熊熊燃烧着。用铁条串起来的全羊被烤的焦黄,一滴滴的油汁落在松木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朵颜卫的首领合撒儿让灭里将去大宁城“出使”的情况再说了一遍,忧心忡忡的道:“张昭明言明日大战,咱们的兵力还不够啊。” 朵颜三卫的骑兵其精锐程度,和常年征战的达延汗部相比就是个弟弟。 新军营三千士卒能击溃达延汗本部三万骑。所以,他们这点兵力在新军营六七个团面前根本不够看。 泰宁卫的一名贵族叹道:“合撒儿大人,其实能再拖两天是最好的。据我观察,近日就会有大雪。可惜,明军不肯给我们时间。” “也速不干是咱们三卫里看天象最厉害的人。这肯定错不了。” “明日就战,咱们的援兵都还没到。要不,咱们往后撤一百里?等雪下了,明人的后勤撑不住自然会退回长城去。” “这你就错了。大明的报纸上写的清清楚楚。张昭将会以大宁城为基地,囤积粮草,弹药。然后横扫咱们三卫之地。你退后一百里又如何?” “别想了。冬季迁徙部落,还要不要部众了?这一仗必须得打。” 阿鲁灰和合撒儿、孛罗赤两人并排而坐,拿起面前案几的马奶酒灌一口,说道:“福余卫还有一万五千人,正在路上。还得一天半才能到。” 泰宁卫首领孛罗赤斩钉截铁的道:“明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决战,宁可后退。只能试探性交战。” 就在三卫的贵族商议时,外头一名那可儿进来,跪地汇报道:“合撒儿大人,雅若别吉从哈喇慎部带回两千骑,她正在大帐外。” “快请她进来。” … 别吉,就是公主的意思。 出身于哈喇慎部的雅若,因为其美貌,在出嫁前被永谢布太师亦不刺封为“别吉”。 雅若掀开门,带着一阵冷气进来。 她穿着玫瑰红色的传统长袍,身段修长。头戴翻檐尖顶帽,有玛瑙、翡翠、珊瑚、珍珠等首饰。腰间系着绿色绸缎腰带。腰夸弯刀。 十九岁的美少妇,眼睛大而明亮,仿佛能说话。肌肤白皙,吸引着人的目光。此时,既有草原美人的娇媚、凸凹、柔美,又有一股英武之气。 即便是在大敌当前之时,帐篷中的贵族们期待着看过来的目光中都夹杂着火热。 雅若早就习惯这种种目光,向高坐在主位的三个首领行礼,道:“朵颜部的雅若,向三位首领请安。” “雅若,你真的从哈喇慎部带回两千骑?” 雅若道:“是的,阿鲁灰首领。这只是先头部队。我阿布往汗庭说服大汗。察哈尔本部将会由乌鲁斯王子率八千骑前来支援。还需要一日的时间抵达。” 这个消息顿时让大帐中的贵族们一片欢腾。 达延汗竟然肯派本部精锐前来支援,他们的胜算又增几分。 当即,众人商议其明日大战的对策。主要就是拖,不能决战。最少要等到援兵抵达。 … … 在城外的大帐中,一众贵族议事时,朵颜城内的一处小帐篷中,韩芷慧呜呜哭泣着。 这并非是害怕的情绪,而是一种痛快的宣泄。 她毕竟是朵颜部中闻名的美人,虽然归灭里大人所占有,但草原上女子的命运就是如此,服侍强者。以灭里现在的情况,她基本等同于无主之花。 灭里下午回来,消息便传出来。韩芷慧很轻易的打听到灭里的“奴隶”小吴的消息。 “大哥…” 那个小吴看着稳重,让人信赖,却最终让她大哥韩梁殒命,死在灭里手中。 连长的黄鼠狼一样的黄伯都比不上。 在她大哥来朵颜卫时,她冷嘲热讽,发泄对家族的不满,对他的不满。可是,那终究是她的亲哥哥啊! 有谁知道,她亲眼看着灭里杀掉她大哥时的痛苦? “好。那种叛徒落在明军手里肯定是死。大哥,你等着…” 韩芷慧低声哭泣着。 她的两个十几岁的儿子看着母亲,总感觉母亲这情绪有点不对劲。他们是朵颜卫人啊。 … … 城外的大帐中,议事结束。 带兵归来的雅若可不像韩芷慧那样可以被人直接抢夺,想要娶她,必须得按照部落里的习俗办。 否则,两千哈喇慎部的骑兵可不好惹。 出了大帐,雅若就将彻底失去权势的灭里叫到一边,就在这旷野的寒风中急切的问道:“灭里叔叔,我刚刚回来,我丈夫…的尸首带回来了吗?” 明军突然出塞,朵颜卫四处求援。她于十八日和丈夫分别后,立即越过大兴安岭,往她出生的哈喇慎部求援。而她还没回到部落中,就惊闻噩耗。 灭里摇摇头,“别吉,张大帅将察乌尔的头颅放在墓园祭祀明军。尸体埋葬了。” 雅若往后退了半步,身体摇晃,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灭里心中触动。但是,他无瑕关注别人的痛苦,他自己的命运也将这大战中消亡。缓步离开。 痛苦半响之后,雅若抬起头,眺望向东南,俏脸上带着无尽的仇恨,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张昭…” … … 张昭说明日大战,其实根本没打算出战。他在口头给朵颜三卫施压而已。 注意啊,劳资明天要揍你。 二十三日,阴沉的云层笼罩着燕山和松嫩平原间的这片丘陵区域。朵颜三卫侦骑四处,但新军营稳居不动。 张昭已经在西北大战中损失左膀右臂庞大郎,他怎么可能还继续冒进决战? 他在等火炮。 两日后,当第一尊火炮由新军营的辅兵团运抵大宁城时,第一片雪花也随后飘落。 第四百三十二章 鼓舞士气 (ps:前面一章章节数错了。应该为431。) 雪花飞落下来。一片一片,燕山山脉中银装素裹。 紧张的如同拉紧的弓弦般的战局在这天地间的伟力面前不得不平缓下来。 朵颜城外,例行巡逻的骑兵们回来后,人、马喷着白气,赶紧到帐篷里去烤火。 在这两天之中,泰宁卫、福余卫、察哈尔部的援兵陆陆续续的抵达。 如此,兵力总计:朵颜卫6千人,泰宁卫1.8万人,福余卫2万人。哈喇慎部2千人。察哈尔部8千人。合起来一共5万4千人。 这样雄厚的兵力,再加上精通和新军营作战的哈喇慎部首领博尔哈跟随着二王子乌鲁斯到来,这终于让朵颜三卫鼓气一战的勇气。 下雪的这两天,博尔哈、乌鲁斯、合撒儿、孛罗赤、阿鲁灰等人每天都在商议战法。准备各种作战计划。这给他们再添几分战胜的信心。 … 晚间六七点许,参加过大帐里的宴饮,博尔哈陪着二王子乌鲁斯踩着积雪返回自己的营地。 亲卫们在左右护着。 此时,天空中还飘着小雪花。这雪下了两天,快要停了。 掀开帐篷的门帘,博尔哈簇拥着二十岁的乌鲁斯进来。帐篷里的女仆们赶紧过来侍奉两人脱掉靴子,泡脚。 博尔哈的女儿,号称草原上的明珠雅若也在,“台吉,阿布,商议完了吗?等雪停了,什么时候和明军大战?” 乌鲁斯哈哈一笑,欣赏的看着雅若,道:“雅若姑娘,不要着急。这要看明军的统帅张昭怎么想。我已经做好准备!” 博尔哈将一心要复仇的女儿打发出去,正色道:“台吉,国事为重。” 他知道女儿给乌鲁斯说过,只要能打败明军,为察乌尔复仇,就嫁给乌鲁斯。 乌鲁斯比他的双胞胎哥哥图鲁强得多,道:“博尔哈首领,我知道的。我们的目的不是大败明军,而是收服朵颜三卫。 所以,第一,明军的主帅张昭用兵非常稳,在这个冬季他应该不会用兵。我们没有要去挑衅他。 第二,如果雪停之后明军打出来,这个概率非常低,但我们也要尽可能的避免和明军决战。先消耗他们的补给,增加胜算。” 博尔哈就松口气,举起酒杯敬乌鲁斯。他还真怕乌鲁斯被他女儿迷的忘记真正的目的。 这是他说服达延汗出兵的关键。 收服朵颜三卫。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且不说,他们这一万人马在朵颜三卫过冬,给部落里节省多少粮食。只要,他们这一万人待在这片平原上,就足以控制朵颜三卫。 当然,前提是要打败明军。 以博尔哈来看,第一,大雪飘飞,冬季这仗打不起来。第二,这次来援,乌鲁斯王子带来了部落里精锐射手。还有种种战术,这足以给新军营重创。 乌鲁斯笑着和博尔哈饮了一杯马奶酒。 相比于他的兄长出使大明京师的图鲁,他表现的更加优秀。更像一位真正的可汗继承人。 … … 大雪,不仅仅让朵颜三卫和博尔哈等人作出明军不会继续进攻的结论,连明军内部也是如此。 北方的冬天,在下雪之后,寒冷的让人难以想象。室外气温零下十几度,尿尿都会被冻住。 这样的天气之下,大军跋涉一百多里,还有作战的体力吗? 大宁城的明军在这两三天内遇到种种问题。 大雪忽至,道路断绝。 粮食储备不大够。新军营四个主力团,一个辅兵团,外加一千多青壮困在大宁城,开始实行口粮配给。 取暖的木炭严重不足。 帐篷在雪夜里被压垮好几顶。 驻守在另一处燕山出口的吴臣三个团,同样遇到种种问题:饥寒交迫。 上午时分,张昭带着王武、赵子龙、庞泰、高一典等人在营地巡查。种种困难,让大家都士气消沉。 孙启栋、李逍遥、刘二狗、曹谌四个千户都当面建议张昭不要执行“冬季进攻”的计划。 张昭发起进攻的时间,其实经过参谋们严格计算过的。大军于深秋时出塞,在第一场雪之前控制大宁城。继而,在冬季和朵颜三卫的主力决战。 因为冬季就意味着朵颜三卫没法游牧。 这样只要击溃朵颜三卫的主力,截住他们的后勤营地,可以在一战之中解决朵颜三卫。而不用等到明年开春,再到千里的平原上去纵横奔驰。 张昭在后勤上当然做了准备。但是,任何准备在天老爷面前,都显得很不充分。 踩着雪往大帐里走,张昭披着黑色的大氅,沉默着。 庞泰沮丧的道:“少爷,这是我的错。” 拖到明年春天,从大宁城打到松嫩平原上去,横扫这千里之地,要打多少场战斗?何时才能结束? 在理论上新军营拥有足够的战力,可以横扫整个松嫩平原。但是假设朵颜三卫逃跑呢?会不会出现太宗时期打鞑靼、瓦刺的情况?找不到对方的主力。 新军营当然有对策。朵颜三卫逃跑,我们屯田就是,把这块地方占下来。重置大宁都司本来就是目的。但这说的轻松,做起来可未必。 所以,他想一次性解决问题。冬季对新军营而言是困难,对朵颜三卫同样是。 张昭笑着拍拍庞泰的肩膀,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嘛。” 庞泰的战场嗅觉非常灵敏。冬季进攻的计划非常好。他很认可。 见众人士气低落,张昭道:“我给大家唱首歌吧。你们学会了,去教给将士们唱。咱们新军营的男儿,要战天斗地,岂能怕这区区大雪?” 赵子龙就想劝,“相公,这…”这有损统帅的形象。但是他还没拦着,张昭就唱出来。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知识青年从军歌》,随着名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传遍大江南北。而当时阿译少校用的曲调,其实是新四军军歌的曲子。 当时电视剧那一幕,张昭看的潸然泪下。这词,这曲,有一种东西在里面。那是一种军人的精气神! 张昭知道歌词不算太对景。他也只唱到阿译少校唱的位置: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将倭奴改为鞑虏。 他仍旧觉得这首歌曲可以鼓舞起将士们在雪中低落的士气。 因为,有些东西、情感是相通的。 … 张昭唱了第一遍,有几个参谋和亲卫跟着和。 都是一群糙爷们,吼着。吸引着不少士兵们看过来。 张昭将词写出来,再教唱。 簇拥着他的亲卫们唱起来。 他们在营地里行走着,跟着的士卒们一起高唱。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士气如虹。这一腔碧血,足以将这漫山的积雪融化。 … … 孙子兵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第四百三十三章 告全军将士书 九月二十五日傍晚下的雪,九月二十七才停。至十月初一,燕山山脉中的道路才徐徐的恢复通行。 军中的联络恢复通畅。 自九月十三日,张昭率大军突然发起进攻,整个京师都在关注着战况。 道路通畅后,大宁城、锦山镇的新军营各团并没有覆灭,这让京师的众人送口气。 九月十八日一场连绵的秋雨让明军损失一个参将,这可让弘治皇帝和朝堂诸公记忆犹新。 而张昭率部打到大宁城,实际上已经完成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当然这场战役还未结束。 不仅仅是京师在关注。宣府、辽东的将校们也在关注。 新秦伯张昭总督的是三镇军务!如此大战,竟然没调宣府、辽东两镇的边军。虽然张大帅清洗蓟镇军的手段让他们头皮发麻,但他们也想参战啊! 在道路连通后,除开恢复军需供给外,位于元上京一带的永谢布部,其太师亦不刺专门派信使来警告:汗庭支援朵颜三卫了。 十月初四,天寒地冻。张昭在大宁城外迎着押送火炮到来的林文宁时还说起这事。 “老林,我们在等你运送火炮和毕业生们到来。朵颜三卫也在等援军。” 林文宁有着一张马脸,这令他的个人形象非常突出,四十三岁的年纪。笑道:“相公,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本来就是要他们汇聚一起,这样才好围歼。他已经将棉衣、棉靴、手套等后勤物资押送过来。 新军营初级学堂进入军中的毕业生们一百余人整齐的向张昭举手行礼,“见过大帅!” 张昭回礼,“大家辛苦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表现。” 炮兵是绝对的技术兵种。数学不过关,那想都别想。这些学生都会补充到新军炮兵营中。 一帮学生神情振奋。 有个别心思灵巧的人已经听出这话的潜在含义。 … … 虽然着大雪停止、慢慢消融,再加上明军组织人手的清理,燕山山脉中的各个集镇恢复联系。 撤退下来的蓟镇军主要在兴州镇、富裕镇两地休整。 夜晚之中,在兴州镇的集市中,真理报的记者宋兴启在镇中小酒馆中喝着酒。 而他意外的碰到了之前遇到在滦平镇喝茶时结识的朋友:蓟镇军的军法官朱奕霏、后军都督府的小官瞿嘉和工部工匠陈渠。 “瞿大人,你们不是去美林镇那边找矿吗?” “别提了,没有任何的收获。” 一旁的陈渠插话道:“还得请工部多调些人手来。咱们这五六个人根本不够用。” 宋兴启道:“这是当然。燕山山脉这么大。张伯爷说有金矿,那肯定就有。哦,上次一起遇到的改革司的李大人不是说这里可以开坑良田几十万亩吗?他人呢?” 军法官朱奕霏道:“他们正忙着给阵亡的兄弟分土地。” 他们几人说着话,小酒馆中的喧闹声入耳而来。大家谈论的话题都是冬季罢战的事。一个个说的头头是道。 这里的酒客,有着各种身份。报社记者,小吏,杂职官、士兵等等。如宋兴启他们这些人一样的各种身份,都是和大军息息相关。 宋兴启感慨的道:“真是可惜啊。我听同学说,朵颜城外鞑子骑兵云集。根据斥候汇报不下五万骑。只是这天寒地冻,大军无法进攻。便宜他们了。” 瞿嘉点点头。自新秦伯张昭稳稳的进驻大宁城后,他们的心气都非常高。 因为,这一切都是按照当初被报纸披露的战略在进行着。接下来就是囤积粮草和弹药的过程。等开春适合作战后,横扫朵颜三卫。 军法官朱奕霏笑着摇头,“那可未必。我收到的消息,蓟镇军即将开赴前线。” 这话让几人来了兴趣。然而,就在这时,一名青年冲进酒馆,手中挥舞中一份传单,高声道:“张大帅,决意明日北攻朵颜三卫。这是张大帅写的《告全军将士书》。” “快念。” 青年高声道:“英勇的大明将士们,以及此时出塞作战的全军将士们: 朵颜三卫极其党羽们盘踞在朵颜城外,叫嚣着要与我们一战,企图阻止我们恢复大明的故地。 他们挑衅大明的尊严,惊扰大明的天子,杀戮我们的将士。阻碍我们的事业,并且绝无反悔之意。 在此种情况下,我命令你们:(一)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的歼灭大宁都司故土上任何敢于反抗的敌人! (二)奋勇前进,逮捕一切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不管这些冒犯大明的人逃到何处,均须缉拿归案,依法惩办。特别是,朵颜三卫的首领合撒儿、孛罗赤、阿鲁灰。 (三)奋勇前进,为夺取最终的胜利而斗争,碾碎一切敢于阻拦我们的困难,使大明雄风重新照耀在这片土地上。 大明新秦伯,征虏前将军,总兵官,张昭。” 青年念完,小酒馆中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体会着这白话文中所蕴含的力量和意志。 稍后,一片欢腾。 “大明万岁!” “新秦伯万胜。” … … 十月初六,天空依旧阴沉。 在发布《告全军将士书》后的这个早晨,位于大宁城中的营地们沸腾起来。 大军准备出战了。 所有的将士都知道这一点并明确各自的目标。新军营的传统早就深入人心:识字、开会。 张昭留下曹谌的五团驻守大宁,林文宁坐镇在这里调配各种物资。他亲率亲卫连,孙启栋的二团、李逍遥的九团,刘二狗的四团,带着炮兵营,干粮、水出战。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监军张雄跟在张昭身边。又是和骑兵野战啊!真刺激。只是,他心脏有点受不了。 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张昭身边。 张昭和林文宁握手,拍拍他的肩膀,“老林,后面就给你了。” “相公,祝你们旗开得胜!” 林文宁抬手敬礼。 张昭点点头,翻身上马,看着麾下的军队,“出发!” 与此同时,锦山镇的吴臣率三个主力团同样出发。 战鼓声起,金戈铁马入战图。 第四百三十四章 孙贼,再来玩啊 从燕山山脉出来,至通辽的平原这一线,这里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区域。 朵颜城、大宁城就在这片丘陵之中。而这片丘陵区域中,最主要的河流叫做老哈河。 大宁城便是在老哈河的上游。 十月初六,立冬刚过。 朵颜城中很快就发现明军的动向。 双方的斥候在寒冬腊月的野外频频交手,互有伤亡。而这通常是大战前的前兆。 聚拢在朵颜城外的联军首领们立即在大帐中召开贵族、头人的会议。 “他简直是疯了。不把士卒的命当命。” 朵颜卫的首领合撒儿在人还没到齐时,对身边的博尔哈发泄着情绪。 张昭太疯狂了。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竟然出兵北上,想要伺机和他们交战。甚至可能是决战。 逐渐树立起“智者”形象的博尔哈从表面上看,还稳的住。但内心里也是惊讶难言。 他作出预测,张昭大概率不会在冬季出兵。但事实很打脸。 乌鲁斯王子和雅若一起到的。 大帐中,三卫首领合撒儿、孛罗赤、阿鲁灰等人到齐之后,立即开始议事。 孛罗赤道:“刚刚得到斥候的汇报,明军的斥候网突然铺开。有勇士冒死抵近,查探到明军的动向。两路明军正拔营往我们这里杀过来。是战,是走?我们得尽快做出决定。” “按照之前的计划来吧。谁能料到明人竟然真的在冬季发起进攻?幸好我们之前做了准备。” “是啊。” 三卫首领合撒儿、孛罗赤、阿鲁灰对视一眼。最后由泰宁卫的首领孛罗赤道:“那我们准备战斗。必须要阻拦他们,这样才能为牧民后撤赢得时间。” 朵颜城这里是朵颜卫的放牧地,但目前朵颜卫只剩六千骑,部众损失过半。在联军中,话语权最低。 福余卫远道而来,还需要朵颜卫、泰宁卫提供后勤。因而,出兵1.8万人的泰宁卫成为主导。 九月底大雪那几天,联军的首领、贵族们天天商议军情,对战法有共识:后撤,延长明军的补给线。 当然,在后撤之前,要和明军“接触”,试探性的交手。做到心中有底。 “都去准备吧。” … … 明军在寒冷的冬季发起攻势,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朵颜三卫和鞑靼人的联军在惊讶中备战。 朵颜卫还留在朵颜城的部众全部被征召,集合成队伍。妇孺则是安排着沿营地往后方撤离。 韩芷慧的两个儿子全部都被征召进入军队。她本人则被送到乌鲁斯王子的营帐中。 落魄的贵族灭里,成了朵颜卫骑兵中的一个小小的十夫长。 在这战争的洪流中,所有人都登上舞台。 吴臣所部三个主团,计5600人,由燕山山脉中的锦山镇出发,兵出四十里。在下午三点钟时就安营扎寨。此时他所部距离朵颜城不到四十里。 战斗首先在这里爆发。 朵颜三卫联军五万四千余人,在人数上占据着绝对优势。自然而然的心理上也会有着一些优势。 旌旗猎猎。 三部首领、博尔哈、乌鲁斯几人在军阵查看着新军营的军势,部落中的贵族们、亲卫们簇拥着他们。 “明军还是很稳啊。一天走四十里。那张昭所部应该会在四天后才走出东边的山谷,到朵颜城这边来。这是一个战机!” 乌鲁斯摇摇头,否决道:“现在不是决战的时候。这是新军营在西北大战的老兵,战斗力极强。我是不会同意我们部落的勇士上去送死的。” “我去。” 一名泰宁卫的贵族点起一千骑兵前往试探、冲击明军的营寨。 察哈尔部翻山越岭而来,其目的朵颜三卫内部还是有点猜测的。所以,此刻不能弱了声势。 营寨中,卫指挥吴臣早就看到鞑靼的骑兵出现在天际边的尽头。他手里可是有望远镜的。 “伯宁,你安排一下,好好教训这股鞑子。” “是!” 吴臣麾下三个主力团,除开他亲自率领的一团,其余两个团的千户分别是陈康、方贯。 … 泰宁卫的骑兵分批上来试探。 没有那个指挥官会在第一次冲锋就把全部的筹码压上。 第一批的五十名骑兵散的非常开,冲到新军营简单的营寨前数十米,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马上的骑士们纷纷开弓,三十五度斜角,准备抛射。 “砰!”“砰!”“砰!” 陈康所部的七团第一连没有丝毫的客气,直接一阵排枪打出去。 血花飙飞。 沉重的马匹倒地声响起。 朵颜三卫隔着十里的军阵中,一帮人看的清清楚楚。他们的骑兵还没靠近就被打的落花流水。 换言之,明军的燧发枪射程优于骑弓。 有时候,很多话讲一千遍,不如亲身经历一遭。福余卫的首领阿鲁灰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试探性的进攻,在半个时辰之后结束。泰宁卫丢下大约三百具尸体,狼狈的逃回来。 大旗之下,开战前还觉得心里有些底的朵颜三卫的军事贵族们,此刻全部都保持沉默。 一直叫嚣着要复仇的雅若公主,此刻紧锁着眉头。 乌鲁斯王子一提马缰,“走吧。” 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西北大战,他亲自参与了。在没有打破新军营的阵型之前,多少骑兵上去都是送菜。 … … “孙贼,再来玩啊!” “哈哈!” 一连的将士看到远处的朵颜三卫骑兵正在不断的调头离开,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引起一阵哄笑。 陈康原来是张昭的亲随,性格开朗,喜欢开玩笑。他正拿着望远镜在营寨里看着战场情况,笑着道:“那个谁,你喊错了。你应该喊,大爷,快来玩啊!” 又是一阵哄笑。 军中气氛很放松。朵颜三卫,何足道哉! 陈康笑着去找吴臣汇报情况。 此刻,一团这边的信使已经再向东横穿山脉,和东面的大军联系。 … 张昭率大军出战,并没有如朵颜三卫那样预料的,需要四天的时间才抵达战场。 事实上,他的前锋第九团在一天的时间内行程七十里,和朵颜城就隔着一座大山。 当天晚上,明军的左、右两路军就联系上。 决战不在明天,就在后天。 第四百三十五章 相公,下令吧 延绵的山脉下,夜间寒冷难言。 张昭没能日行七十里,他骑马和亲卫一起赶了五十里的路。 而新军营的其他营连,拉成长长的队伍。炮兵营缀在最后。 事实上,此次和朵颜三卫决战,最大的敌人是天气。 “伯爷,朵颜三卫试探性攻击后,主动撤离。目前斥候查探到他们放弃朵颜城,正在往东北方向转移。” 张昭在临时的帐篷里听着山峰对面横穿而来的吴臣部信使的汇报,轻轻的点头。让人安排他下去休息,对随行的参谋们道:“朵颜三卫有高人啊。” 火堆里的煤块燃烧着,带来温暖。 帐篷里的参谋们都笑起来。 按照推测,最理想的情况是,不甘心远遁的朵颜卫纠集盟军,在朵颜城以东的平原、丘陵区域和新军营决战。 最坏的情况就是,朵颜三卫放风筝。目前的情况就是。 这场仗想要打的很紧凑,如同西北韦州时于一天之内分出胜负,估计是不可能。八成是追击中,不断的交手。 高一典道:“大帅,永谢布部的太师亦不刺派人来提醒我们,小王子派出援兵。朵颜三卫的联军熟悉我们的作战方式倒也正常。但是,他们跑不掉的!” “哈哈。那是当然。”众人都笑起来。即便帐篷外苦寒,依旧是士气高涨。 张昭也笑起来。接过王武递来烤的松软的馒头,就着茶水吃着。 这就是冬季攻势能取胜的诀窍所在。攻其所必救! 两条腿的,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 但是,新军营在冬季的行军速度必定快过朵颜三卫的后勤营地。 游牧部落的后勤营地,基本是由老弱妇孺照看牛羊,提供食物给部落里的战士。这批人在冬季,基本是丧失移动能力的。 天气如此寒冷,他们离开营地、帐篷的时间过长,很有可能就会被冻死。 所以,这次战役的关键点不在于去追逐朵颜三卫和察哈尔部的骑兵主力。而在于去追上朵颜三卫的妇孺、牛羊营地。 迫使朵颜三卫的骑兵来决战。 … … 十月初七,张昭率部继续往战场赶去。吴臣所部攻占被放弃的朵颜城。 双方的斥候在朵颜城东的平原区域进行激烈、残酷的厮杀。 新军营开始出现伤亡。 而且,随着补给线的拉长,冬季行军的种种弊端都暴露出来。 就报到张昭手中来的各种事故,就不下二十起。 有火炮掉在山谷中。 有马匹生病。 有落单的将士没有归队。 有士卒手脚被冻死。造成非战斗减员。 有来运送补给的辅兵团一个排遭到朵颜三卫骑兵的袭杀。 韩瓒的骑兵连开始和斥候连混起来用,减员太多。 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像一道道枷锁套在新军营上,并且让他们持续的失血。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昭依旧命令大军向前,奋勇向前,克服一切困难向前! … 十月初八的中午,张昭所部三个团,和吴臣所部三个团在朵颜城东、老哈河西岸的丘陵区域会师。此时,新军营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沿着老哈河布置的后勤营地。 小山坡上,中午的阳光柔和。寒风凛凛。 张昭和新军营的将校们站在山坡上,观测着朵颜三卫的营地。 朵颜三卫汇聚起来的联军有五万人。这五万人的口粮怎么解决?朵颜卫的首领合撒儿就算提前命令其部众转移,也不可能离朵颜卫太远。 一百里已经算是非常负责任和重视新军营的态度。 甚至,在通辽一带放牧的泰宁卫,不得不将其部众往前线靠拢。因为多出察哈尔、哈喇慎、福余卫总计三万人。朵颜卫哪里养得起?现在可是冬季。 现在,新军营冒着寒冷,踩着冻土,抵达此地。 至此刻,决战的时机已经出现。 吴臣看到河边有一名女仆取水,将望远镜收起来,神情坚毅的道:“相公,下令吧!” 他请求出战。破敌灭贼,当在今日。 陈康道:“相公,下令吧。” 方贯道:“相公,下令吧。” 孙启栋、李逍遥、刘二狗、冯无忌、方俨、庞泰、高一典等人纷纷躬身向张昭行礼,“相公,下令吧!” 在西北大战后加入到张昭团队的赵子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禁不住全身热血沸腾,几乎想要长啸。 试问,这世间谁不怕死?然而,总有热血男儿愿意为这个国家负重前行,浴血奋战,视死忽如归。 张昭抿抿嘴,道:“全军各团,按照一号作战方案执行。出发!我在此恭候诸位得胜归来。” 张昭举起右手,向新军营的将校们敬礼。 “啪!” 吴臣、孙启栋所有人整齐的回一礼,心情激荡。他们离开小山坡回到各自的军队中。 稍后,雄壮激昂的进行曲在这天地间响起来。新军营六个团出战。合计8400人。 他们以团为单位,向这丘陵、平原间踏去,在此间纵横。 全军上下,只带十日干粮、煤块、水。 张昭身边只留有一个140人的警卫连。 决战就此开始。 … … 朵颜三卫上下并没有将出击的新军营六个团视为决战,都以为只是一次正常的进攻。 本来,五万四千骑兵都是驻扎在朵颜城以东的区域。 这片区域距离东面的老哈河有将近50里。十七日的斥候战都是在这片区域展开。 而此时,朵颜三卫的骑兵全部都往后,往北撤二十里。隐藏在丘陵地形之中。 前文说过,燕山山脉到通辽的平原之间,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而此刻,战场就在丘陵地带中展开。 丘陵地形,就意味着平地中的视线可能会被山峦阻隔。朵颜卫对这里的地形当然是熟悉的,准备以逸待劳,合击新军营。 此刻,他们身后的后勤营地也在后撤。但是,两天的时间移动不过四十里左右。 不知名的一座山腰中,博尔哈、乌鲁斯、雅若、合撒儿在一起看着战场情况。 合撒儿不忿的道:“明军真是托大啊!” 博尔哈沉默半响,道:“打吧!” 他给联军制定了很美好的计划。如果张昭在冬季发动攻势,那就不断的后撤,延长明军的补给线。 但是,计划虽然好,却难以执行。朵颜卫和泰宁卫的后勤营地撤退的速度根本就跟不上新军营的行进速度。 一百多里的距离,张昭所部一天半就赶到。这何其之恐怖? 现在,不打也得打。如果丢失两卫的牛羊、妇孺,联军在冬季就是个死。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大军纵横 激昂雄壮的进行曲在寒风中飘扬着。红旗在向前。 大约三十里外的后勤营地,正在新军营各团半日脚程的攻击半径中。 站在小山坡上的监军张雄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 整个新军营六个团,组成一个个的横队阵型,在辽阔的战场上,横推过去。 如山如海,要碾压一切敢于挡在面前的敌人。 他在新军营当监军许久,知道这种阵型随时可以变成空心方阵,应对骑兵的冲击。 … 幕僚赵子龙心潮起伏,情不自禁的想起张昭在《告全军将士书》上的句子:“ 他们挑衅大明的尊严,惊扰大明的天子,杀戮我们的将士,阻碍我们的事业,并且绝无反悔之意。 在此种情况下,我命令你们:(一)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的歼灭大宁都司故土上任何敢于反抗的敌人! (二)奋勇前进,逮捕一切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 (三)奋勇前进,为夺取最终的胜利而斗争。” 此刻,新军营的将士们正执行着他们领袖的命令,奋勇前进。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都要趟过去! … 庞泰、高一典几个年轻的参谋,情绪已是激昂难言。晴天响雷敲金鼓,袍泽呐喊作和声。 大丈夫当如是! 正恨不得提枪入战阵,庞泰耳边传来张昭的声音,“小泰,记录我的命令。令蓟镇军李秀部接替辅兵二团在美林镇的防务。辅兵二团到我这里报道。 令富裕镇的孟平江所部,前出大宁城。令林文宁组织辅兵一团、青壮运送弹药、辎重至我这里。” 战线的拉长,让张昭手中的兵力捉襟见肘。但他还是要凑齐两个辅兵团,准备支援前线的作战。 “是,相公。” 庞泰声音刚落下,就听到正在行进中的新军营七团开枪。 “砰!砰!砰!” 战斗打响了。 … … “阿鲁灰首领,快,快,派人拦住他们。他们是冲着后勤营地去的。” 将指挥所设立在元宝山山峰中的泰宁卫首领孛罗赤大声说道。 在他的视线之中,陈康率领的七团就像是切割烤熟的羊肉的钢刀一样,将侧面袭来的一个千人队打的落花流水。 以新军营的战斗力,每分钟打出四发弹药的频率,要屠戮骑兵非常轻松。 福余卫首领阿鲁灰吩咐下去,看着丝毫不停留往北推进的明军,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出现,“糟糕,这是决战。来人,去通知合撒儿首领,不要保留。” 孛罗赤在三卫首领中年级最大,此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混账!” “阿鲁灰首领,你这里指挥。我率部绕路,去突袭明军的帅旗。也速不干,带着你的人马听阿鲁灰首领的命令。” 孛罗赤的决定下的非常果敢、迅速。 因为,朵颜卫基本算是半残。泰宁卫的后勤营就在老哈河边。这是整个部落的财产。他的妻妾,子女都在那里。 阿鲁灰四十多岁,给孛罗赤一个拥抱,“保重!” 目送着孛罗赤带着本部一万两千名骑兵远去。其路线准备是避开新军营在此区域内自南向北纵横而来的方阵,从元北山的西面绕道约八十里,袭击二十里外的明军中军。 战场的局势,近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变得激荡起来。马蹄声震动着大地。 阿鲁灰首领总有一种恍惚感。仿佛无法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 从张昭的视角看过去,方位是从西南往东北推进,十几里外左边山峰是元宝山,右便是成片的不知名的小山峰。新军营从中间宽约八里的通道中杀过去。 而在整个战场的东北端尽头,就是沿着老哈河而建的后勤营寨。 此刻,在右边的山脉峡谷之中,有精骑潜伏着,准备从侧翼袭击新军营的各团阵型。 “他们果然来了。” 乌鲁斯王子轻声感慨着,对后面的亲卫做了一个手势。 博尔哈发现问题所在,因利是导,布置了这么一个陷阱。 新军营的各团踩着鼓点,气势如虹的杀过来。 “嗖嗖。” 从山腰上,成片的箭雨忽而覆盖到方贯的八团阵型中。顿时伤亡一片。 “啊…” 在新军营将士的惨叫声中,等候多时的朵颜卫骑兵五千人如洪流一般冲过来。 轰轰轰! 马蹄声如雷。 “列阵,列阵!以我为基准。” 八团的一个百户奋力大吼,指挥着部下向右转,准备排枪阵列。 “嗖!” 这名百户捂着喉咙应声倒下。 隐藏百米开外的山林中的察哈尔部射雕者开启点杀军官的模式。 按照博尔哈等人对新军营的研究。第一排的最右边的标兵基本肯定就是新军营的军官。 “操尼玛!” 方贯眼睛都红了。他本是宛平县县衙的捕快出身,在新军营中淬炼成一块好钢。然而,在韦州大战时,是他麾下的兄弟冒死用血肉之躯抵挡鞑靼骑兵的冲击。现在又是他麾下的兄弟承受箭雨的洗礼。 “章百户,劳资的火炮呢?”方贯回头大吼,“给劳资朝那片山林里轰他娘的。” 八团的三个连在箭雨、点射和骑兵洪流的冲击中报废。但他们的死也给其余的连队争取到时间。 鞑虏的轻骑兵冲锋,开头肯定是要来一波骑射。 “嗖嗖。” 成片的箭雨将八团的将士射倒。后排的士卒咬着牙顶上。这种纪律、勇气是一只军队的灵魂。 第一波箭雨之后,朵颜卫骑兵的好运到头了。 “打!” 随着前排指挥官的命令。八团的士兵们开始三段射击。 “砰!砰!砰!” 指挥官道:“第二排,预备!打。” “砰!砰!砰!” 硝烟从战场上弥漫。如同爆炒豆子的声音在阵前响起。密集的仿佛不透风一样。 冲过来的朵颜卫五千骑如同白雪如同阳光般消融。冲得越前,死得越快。 十分钟之后,朵颜卫首领合撒儿之子脱忽失魂落魄的看着眼前尸横片野的一幕。 在冲阵的惯性之下,他只是晚了一点下达撤离的命令,结果…便是如此惨状。 在这一瞬间,无尽的悔恨涌上心头。他为什么要鄙视灭里,为什么不肯听博尔哈、乌鲁斯他们的话。 朵颜卫完了。 他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将朵颜卫的家当挥霍殆尽。 脱忽茫然的拿起弯刀,要往脖子上一抹。但给身边的“那可儿”抢救下来,“王子,走啊,走啊。还有机会。” 这时,那战场上嘶吼的声音仿佛又如潮水一般涌到他的耳朵里来。 战争之神在怒吼。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两个翻盘点 在整个主通道的左侧,元宝山后有一片平坦的区域,长约二十里,横十里。陈康所部正在此和福余卫两万余骑大战。 以1400人的燧发枪兵硬抗福余卫两万骑,这除了说明福余卫的战斗力不如鞑靼精骑之外,更彰显出陈康的指挥艺术。 而在右侧,方贯的八团和朵颜卫硬拼获胜。剩余约两千骑的残兵败将被打的丧胆,仓惶而逃。 新军营其余的四个团,为前锋的吴臣、李逍遥两个团早就径直往最东北端扑去。 跟在方贯后的是孙启栋的二团、刘二狗的四团。炮兵营一半的炮兵都跟在他们这里。 剩余的火炮,张昭那里有几门。其余的分散在各团中。 新军营各团虽然是独立指挥作战,但这两个团显然承担着预备队的作用。 火炮,战争之神,此时发出怒吼! “轰!轰!” … … 山腰处,被誉为草原上明珠的雅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二十几门火炮发出耀眼的火芒。随即,将部署在他们西面的箭手吞噬。 “这…这是什么?” 雅若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她的声音都在颤抖着,身体更是在颤抖。浑身颤栗的目睹着这一幕。 火炮,自元末起义时就用。只是,新军营将其变得更轻便,更适合运输。 在科技的力量面前,所谓的鞑靼神箭手、射雕者就是个笑话而已。比射程吗? 雅若的信念正在轰然倒塌。 “轰!” “轰!” 火炮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新军卫正在进行无差别、饱和的地毯式轰击。 树木、石块被掀翻。还有被炸的哭爹喊娘的鞑靼箭手们。他们正在四散而逃。 乌鲁斯用力的握着拳头,满眼通红,忍不住憋屈的怒吼:“啊…” 刚才方贯的“待遇”,他现在享受到了。 博尔哈感觉着山体都在明军的火器面前颤抖着,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挫折感。 在西北时,面对射程优势的箭阵,新军卫只能忍受伤亡,冲过来硬拼。所以,他建议将弓箭手的阵地放在山坡中。 而现在,新军营却拿出新式武器,主宰着整个战场。 战争之神。 损失惨重的朵颜卫首领合撒儿此刻已经一屁股坐到地上。 … 博尔哈、乌鲁斯、雅若几人所在的山坡中,他们麾下能够指挥的军队此时狼奔豸突,四处逃散。 仗打到这个份上,朵颜三卫和察哈尔部的联军已经打的稀烂。现在双方的力量犬牙交错,想要不打成决战都不可能。 “走!” 乌鲁斯王子表现不错,拉起合撒儿,再带着雅若,和博尔哈由亲卫们簇拥着一起往山后撤退。 一方面是要收拢溃散的军队,一方面是商议对策。在火炮的轰鸣之下,说话很难被听到。 博尔哈伏在马背上,大声吼道:“台吉,必须要打掉明军的火炮阵地,否则我们此战必败无疑。” “我知道。” 乌鲁斯应道,打马飞奔,大吼着收拢溃兵,又派人去给埋伏着的、指挥他本部察哈尔骑兵的势都儿传信。 同时收到最新的消息,泰宁卫首领孛罗赤率领着一万两千骑直扑新军营的帅旗。 第一,只要他的本部骑兵冲掉明军的火炮阵地,此战还有获胜的机会。 第二,只要孛罗赤杀掉明军的统帅张昭,就算他们这些人全军覆没都是值得的。 这是两个翻盘点。 乌鲁斯心里那股憋屈之气才算吐出来,看着身后轰鸣的山脉,带着麾下的溃兵往北撤,沿途鼓舞着士气,“我们还有机会。孛罗赤首领去杀明军统帅了。” 最终,这一批汇聚在他身边的几百人斗志慢慢的恢复,带着期望看向西南方向。 从这座小山翻过去,就是另外一道峡谷。察哈尔部本部骑兵就潜伏在这里。他们还有机会。 … … 丘陵地带的地形比较复杂。在知道右侧有数道峡谷之后,吴臣当即立断,没有执行原本的机会,让李逍遥率部直扑东北端的朵颜卫、泰宁卫的后勤营地。 他则是指挥一团,略作停留,作为戒备。 而战斗迅猛的爆发开。 很明显,在吴臣的应对之下,想要包抄两个团后路的察哈尔部八千精骑的战术意图已经落空。 所以,统帅察哈尔部精骑的大将势都儿没再犹豫,发起攻击。 第一,新军营两个团此时已经分开。他只需要面临一个团。 第二,新军营的火炮在十余里外,他不用担心被火炮轰击。 去年在西北,小王子让他的二儿子乌鲁斯带兵上阵,只是为了锻炼儿子。 此刻,托付八千骑来和大明“争夺”朵颜三卫,小王子当然是要派大将跟随。 作为参加过蒙古统一过程中的战将势都儿自然知道吴臣所部相当的精锐,属于硬骨头。 但是,这战场上哪有不是硬骨头的? 不夸张的说,他所部就是联军中最精锐的军队。 “呜…” 苍凉的号角在大地上回荡着。鞑靼精骑早就和新军营交过手,他们才不会像朵颜卫那样傻乎乎的用骑兵冲阵。而是采取太师亦不刺曾经采取的战术:如狼一般,盯着猎物。 “砰!砰!砰!” “嗖嗖嗖!” 双方反复的试探、纠缠。 半个小时之后,势都儿按捺不住,率先发起进攻。因为战场的主动权不在他这里。 这并非是在瞎扯淡。 只有八千余人的新军营六个团,和5.4万人的朵颜三卫联军在此决战,但占据着主动的是新军营。 “动手!” 隐藏在骑兵阵中的5名射雕者就骑在马背上,拉开硬弓,瞄准一团的指挥官们。 箭出如寒星。 嗤。 排列成一个空心方阵直面察哈尔部的七连、八连、九连中的百户等军官瞬间被射杀。 “察哈尔部的勇士们,跟我冲!” 当日在西北激战溃败后,小王子返回草原后做了认真的总结。此刻,势都儿就完全打出了他们所总结的战术。 这一个营,可以稳稳当当的吃下去。 而新军营的编制,一个团就只有三个营。再如此两次,大局可定。 势都儿举起马刀,带领着八千精骑冲锋。 铁骑如洪流。 第四百三十八章 烽烟滚滚唱英雄 “嗬嗬嗬。” 察哈尔部的骑兵们挥舞着弯刀,发出怪叫声,将眼前的明军视为即将到嘴里的肥肉。 新军一团的千户吴臣神情冷峻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战意、愧疚、愤怒交织。 鞑靼人中会有“狙击手”,这在战前的军事会议上就被提出来。各团的指挥官都知道。 但知道又能如何?战场指挥不要吗? 这是他们这些军官的命运。 他们享受着比士兵更好的待遇、更好的前途,那就要承担着更大的风险。 没有人逃避。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死亡的人生。 此刻,在鞑靼人冲锋之后,战机也随之到来。燧发枪兵,要有效的杀伤骑兵永远都是处在防守状态下最合适。想要追击,步兵怎么可能追的上骑兵? 吴臣冷静的下达命令,“开火。” … “轰!”“轰!”“轰!” 吴臣所部的四尊火炮延伸射击,轰炸鞑靼骑兵的后排。 炮声隆隆,硝烟弥漫。 鞑靼骑兵阵列的后排被炸的人仰马翻。骑兵在悲号,战马在嘶鸣。苍凉的号角在回荡。 战场上,雄壮、激昂的进行曲响起。 一团剩余的两个营踩着鼓点,加入到战场中,要分割、切断这汹涌而来的铁骑洪流。 此刻,正面鞑靼八千精骑的第一营的空心方阵中。军衔最高的副百户们依次接管指挥权。 这就是军衔的意义所在。 “第一排,打!” 新任的指挥官在看到鞑靼骑兵前锋进入射程后,高声喝道。 “砰!砰!砰!” 弹药如同暴风雨一般,带着将士们的愤懑倾泻而出。正面战场上的鞑靼骑兵如同割麦子一样倒毙。 “嗤!嗤!” 闷哼的倒地上不断的传来。一营中,刚刚上任没到五分钟的指挥官或是额头中箭,或是喉咙中箭,往后栽倒,牺牲。 八千精骑,谁都不知道其中到底藏着多少神射手? … 鞑靼精骑前仆后继的冲上来。 新军营一团都是参加过西北大战的老兵。单单论训练时间都接近一年。他们是精锐之师。 但是,一个营里面能有多少基层军官?两三轮箭雨下来,一团二营总旗级别的军官都所剩不多。 整条阵线岌岌可危。 鞑靼精骑如果冲破正面二营的空心方阵,那整个二营1400余人就将任人宰割。 “尼玛的!” 二营七连的总旗陈文杰在队伍中,亲眼看到他们连队里接过指挥权的总旗倒下,高声怒骂。 在九月份古北口后的小镇中,陈文杰率领一个小旗击溃朵颜卫近百余骑兵,因功升为总旗。但新军营中暂时没有空缺,他以总旗的官职继续指挥一个小旗。 此刻,整个第二排的队列中,就他的官职最高,按照战前的布置,顺序接过指挥权。 “七连,向前进攻!” 陈文杰接过全连指挥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向前进攻!” 陈文杰厉声嘶吼,脖子上的青筋暴露。而这个命令正和全连将士的心意。 狙击手隐藏在骑兵阵中是吧? 那劳资们杀过去! 鼓声响起来。 整个七连以两排横队的阵型向前推进。 “砰!”“砰!”“砰!” 新军营一团的排枪,打的又快又密,弹雨倾泻如犀利的利刃。将冲击而来的铁骑浪潮收割掉,压下去! “杀!” “杀!” 火炮在轰鸣,战士们在怒吼,排枪带来的呛人的硝烟弥漫。 他们在前进。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 … 残酷的厮杀在进行着。 陈文杰指挥着残破的二营将士,舍生忘死的往前推进。那令人热血沸腾的《告全军将士书》言犹在耳。 “我命令你们:奋勇向前,坚决、彻底、干净、全部的歼灭大宁都司故土上任何敢于反抗的敌人!” “奋勇前进,为夺取最终的胜利而斗争。” 鞑靼人察哈尔部的大将势都儿发起冲锋,只是想要吃掉眼前的明军方阵,并没有和明军大部缠斗的意思。然而,明军竟然顶着骑兵冲锋发起攻击。 更重要的是,他的部下竟然顶不住了。 骑兵冲锋的速度已经降下来,左右两侧都被新军营切入。 “怎么会这样?” 势都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喊杀声和枪声混合在一起。再过半个小时,他的部下就会被屠戮殆尽吧? 与此同时,吴臣在军旗之下,看着战场局势,心中振奋,胜利即将到来。 在他的身边,新军营的狙击手同样在点射着对面敌骑中的“神射手”。 再神的射手,能够在奔跑的马背上百发百中毕竟是少数人。他们一样得停下来射击。 此刻,他们同样也是靶子。 张昭让庞泰搞的螺旋膛线燧发枪,虽然不能大规模应用到实战中,但当做狙击枪用,还是可以的。 “吹号!按照步兵操典,发起白刃战,击垮他们。” 传令兵抬头挺胸敬礼,“是,大人。” 片刻后,嘹亮的军号穿透这飘荡的战场硝烟,传到新军营将士们的耳朵中。 司号员奋起全身的力气,吹号。高昂、嘹亮。 按照新军营的步兵操典,横队阵型抵近敌军五十米处听号令开枪,如此反复,等敌军阵型混乱之后,上刺刀发起白刃战。 这是整套排枪击毙战术的核心。 其一,用残酷的排枪打溃敌军的士气、作战意志。 其二,用更残酷的白刃战收割胜利。 “上刺刀!” 在横队中指挥的陈文杰听到号角声,高声大呼,“杀!” “杀!” 新军营一团全团发起勇猛、果决的冲锋。如猛虎下山。 此时,将将赶到战场的孙启栋二团和刘二狗的四团支援赶到。火炮轰击着。 精锐? 敢问天下第一军是谁? 是我们! 大明新军! … … 察哈尔部的精骑向后狼狈的狂奔而去。 军心、士气至此已经全部崩溃。 势都儿已经无法发出有效的命令,组织骑兵发起一起冲锋。面对冲锋的步兵,骑兵只要一次冲锋就可以教他们做人。 但无法再组织的起来这样的攻势。 此战结束了。 刚刚从山峦中收拢残兵败将走出来的乌鲁斯、博尔哈、雅若、合撒儿等人刚好看到这一幕。 兵败如山倒。 第四百三十九章 心里都被打崩溃了。 张昭正在山坡上用望远镜观看着宽阔的峡谷中的战局。 自中午他下达命令出击,此时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夕阳铺满着这片丘陵中的山峰。 凶猛的马蹄声从左侧传来,片刻之后就见黑压压的骑兵涌过来。 张昭身边的参谋中有了解朵颜三卫情况的人,低声道:“大帅,是泰宁卫。” 张昭就笑,“总有人寄希望于斩首战术。韦州大战时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我看起来像傻逼吗?难道会不防着点?” 庞泰、高一典等人看着逼近的万余骑泰宁卫骑兵,纷纷一笑。 此刻,他们这个小山坡上,除开运输的青壮,就只有张昭的警卫连。当然,还有火炮。 泰宁卫的首领孛罗赤刚刚在休息时,已经得知福余卫那边的战况:新军营一个团就顶住了他们。 换言之,战况很不妙。 按照常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带着泰宁卫的勇士们立即逃走。 但是,看着那山坡上稀稀朗朗的一百多人,谁不动心呢?而且,就算是逃走,泰宁卫的牛羊、妇孺全部给明军捕获,他如何去养活这么多人马呢? “泰宁卫的勇士们,跟着我冲啊!” 监军张雄就坐在张昭旁边的木椅上。两个小太监服侍着他。 近万骑兵汹涌而来,那声势相当吓人。 两个小太监腿肚子在颤抖。 张雄准备在义子们面前装个逼。他不是傻子,见张昭和参谋们谈笑风生,肯定是有把握的,但是想要开口时,却发现喉咙干涸,“没事…” 轰!轰! 预设好的火炮阵地,在此时发出令泰宁卫骑兵们绝望的怒吼,主宰着战场。 张昭的亲卫们,排成两排横队的阵型已经等待多时。 … … “怎么会这样?” 目睹着察哈尔部精骑溃败的场面,乌鲁斯再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由大明新军营带来的深深的恶意。 他刚刚还在鼓舞部下,这场战斗还有转机。他们还有两个杀手锏可以依赖。但此刻他们看到了什么? 整个联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鞑靼精骑被人数更少的大明新军端着刺刀,撵得如同兔子一样快跑,没有人敢回首再战。 这是军心、士气都被彻底的打垮。 那么,刚刚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 合撒儿给儿子脱忽扶着,父子俩看着漫山遍野的鞑靼骑兵,心中好不容易缝补起来的信念再次崩塌。 他们,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 灭里那个王八蛋啊! 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张昭?你怎么不去死?你爹妈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跟随在合撒儿父子身后的朵颜残兵,此刻大部分人都默不作声的调转马头,往北面的峡谷跑去。 这是最直观的抉择。并非他们要背叛,实在是现实情况太让人绝望。 其实此时,灭里,以及在战前被征召的韩芷慧的两个儿子全部都死在军阵中。 … 雅若骑在马匹上,眼泪滚滚落下来。 如果在平常时,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妇哭泣,定然会引得部众们瞩目。想要知道、探究原因。 然而在此时她的哭泣又算什么?整个朵颜卫都完了。甚至,整个朵颜三卫都要完了。 来自大草原上的汗庭精骑都惨败于新军营,雅若脑中一片空白。她的血海深仇,根本就没有再报的可能。还有谁能击败他们啊? 而她的丈夫死在燕山山脉中。 雅若痛苦的掩面痛哭,“呜呜呜….” … 博尔哈此刻的心情并不比乌鲁斯王子、女儿雅若、合撒儿首领好多少。 甚至可以说更差。 他已经在“怀疑人生”。 作为鞑靼内部最为了解、重视新军营的人,他一直以来都协助大汗寻找新军营的弱点。并以西北韦州大战和汗庭的大将们共同制定出对付新军营的方略。 势都儿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对付新军营。那么,这一战打成这样说明什么? 他们准备的东西都是狗屎,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他们在进步,新军营同样在进步。 光是这可以携带的火炮便是十分可怕。这又要如何应对? 博尔哈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绝望之感。假设,此时新军营出塞,和他们鞑靼六个万户部作战,他们打得赢吗? 答案,不问可知。 此时,新军营灭朵颜三卫一战,阻拦他们的是冬季的天气。那么,新军营下次出塞作战呢? 他们唯一的选择,恐怕就是远遁吧。就像明初之时,看到明军的旗帜望风而逃,靠着游击战术苟延残喘。 博尔哈感受到一阵阵的无力感。 … … 乌鲁斯没有去关注草原上的明珠雅若。现实局面更严重。失去这八千本部精骑的话,他父亲的汗位恐怕都要受到挑战。特别是永谢布的太师亦不刺,和明人做贸易正做的风生水起,势力急剧的膨胀。 “博尔哈首领,现在怎么办?” 博尔哈神情无限萧索的道:“王子,我们撤吧。朵颜三卫完了。他们的牛羊、女人都已是明军的战利品。这个冬天他们熬不过去。 选一个合适的天气,翻过大兴安岭,回草原上吧。” 博尔哈的话说的非常直白、难听。但是,一旁的合撒儿父子却没有任何反驳的念头。 是的,朵颜三卫完蛋了。 朵颜卫只剩残部,彻底玩完。他们的出路,就是给哈喇慎部吞并掉。 而不管是正在和新军营鏖战的福余卫、还是正去偷袭张昭帅旗的泰宁卫,没有了牛羊、女人,这个冬季怎么熬? 或许,还可以退往千里之外的福余卫的牧场。但如何应付明年明军的扫荡? 完了。 … 乌鲁斯诧异的看了一眼博尔哈,心里叹口气。 败退回来的察哈尔部骑兵估计还有数千,出战估计是不可能的。但哈喇慎部还有两千骑兵,可堪一战。 此刻他们所处的位置,往北穿过一片丘陵地带,可以去往通辽、松嫩平原。往南,有一条峡谷可以绕道整个明军主力的身后,径直攻击张昭的帅旗。 否则,他们为何在此地埋伏? 而博尔哈明显是不想打了。 博尔哈是智者,但却没有一搏的勇气。所以,哈喇慎部在他手中也就是个小部落。在他父汗划分万户时,归为永谢布万户下属。 那么,他的决断呢? 乌鲁斯看看四周沮丧的战士们,“走吧!” 残兵败将们往北而去。 至于,拼死去偷袭张昭帅旗的泰宁卫所部骑兵,自然是被当做弃子抛弃。 战局已定。 第四百四十章 胜利之甘美(求收藏啊!) 弘治十五年冬,十月初八的下午,张昭率部和朵颜三卫、察哈尔部联军在朵颜城东五十里外的丘陵地形中大战。 至下午四五点时,金红色的夕阳照耀在这片土地上时,战局已定。 前来袭杀张昭的泰宁卫首领孛罗赤带着残部约六千余人仓惶的离去。 明军的火炮将给他留下毕生的阴影。而张昭亲卫的排枪战术打得他怀疑人生。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甚闻名。 此时,在张昭和参谋们的望远镜中,在两侧山峰映衬下,辽阔的“通道”中,投入战斗的新军营的五个团依次取得胜利。 福余卫的首领阿鲁灰和陈康所部对阵,鏖战之下,在泰宁卫通知战败的信使到来后,撤出战斗。此时,他麾下的两万六千骑兵只剩1.6万人。 右侧的方贯所部,虽然在偷袭下损失惨重,但已经将朵颜卫的骑兵打的找不到北。在那处峡谷之中,没及时逃跑的朵颜为骑兵都成了俘虏。 吴臣的一团,正面击溃鞑靼精骑,唱出一曲英雄的赞歌。更是直接将鞑靼精骑、博尔哈等人的心里都打崩溃,再无战意。 孙启栋的二团、刘二狗的四团配合着吴臣所部,往峡谷追杀而去。清扫战场。 而直接前出东北端的李逍遥所部,在两个时辰的大战中,已经将朵颜卫、泰宁卫的财产全部都收入囊中,俘获无数。 溃败的朵颜卫、察哈尔部残部和哈喇慎部两千骑汇合,往通辽方向撤退。 朵颜卫和泰宁卫的后勤营地,并不是全部都放在老哈河沿线。只是这里是最大的营地。 但是,在没有足够的牛羊作为冬季食物的情况下,惨败收场的朵颜三卫情况堪忧。 这些残兵败将,要如何度过漫长的冬季呢? 然而,这些并不是张昭此时要考虑的问题。此时是享受胜利的此刻。 … … 一场战役是由一系列的战斗组成,而今天下午的这场大战是决定性的战斗。 取胜之后,就是大局已定。接下来,只是扫尾的工程。 吴臣的信使骑马奔驰而来,到张昭这个小山坡处,已是满脸的笑容,呼出着白气,崇敬的敬礼,大声道:“参见相公。吴指挥派我送来书信。” 张昭展开来。上面写着:“末将幸不辱命,按照计划击溃朵颜三卫和鞑靼联军主力,请相公指示!” “你先去休息。我回头安排人送过去。”张昭笑笑,吴臣这话气势十足啊,对庞泰道:“小泰,战后的手尾工作,你们参谋们来负责。我就不管这些细节了。” 张昭对自己的指挥水准是有自知之明的。新军营有一批从战场中脱颖而出的指挥官,他要还想着微操,那是脑残。常校长才干这种脑残的事啊! 此次决战,新军营各团各自指挥,但吴臣比较军衔高一级,由他派人送来捷报,合情合理。 残阳如血,峰峦如聚。 张昭带着王武几个亲卫在营地里查看各处的情况,脸上带着笑容,不断的举手回礼。 营地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篝火熊熊,映照着众人的脸膛。 此刻取胜,大批的青壮被安排着前往战区中送去给养。小山坡这边的营地中也在烧热水、姜汤,准备美食美酒。 新军营的各团依据实际情况,距离张昭这边近的就返回来。距离较远的前往李逍遥那边。那里有朵颜卫和泰宁卫的后勤营地,可以抵御晚上的寒冷。 张昭检查一番,所到之处俱是崇敬的目光,鼓舞一番士气返回到他的大帐中。 幕僚赵子龙,崔坤并一帮吏员,齐齐起身,向张昭躬身行礼,“恭喜相公取得大胜!” “诸位请起。这是全军将士们用命、浴血奋战的结果。你们居中处理文书同样功不可没。今晚我敬大家一杯。” 大帐中的气氛更加的热烈。人人带笑。 监军张雄在角落里喝着酒,笑呵呵的走过来,拱手一礼,道:“大帅,新军营一战覆灭朵颜三卫,取得如此大胜。若皇爷得知只怕要多吃几碗饭呐。咱家的捷报已经写好,等着和大帅一起发往京中。” 张昭扭头,笑道:“子龙,这件事交给你。” 赵子龙一身文士长衫,捻须笑道:“大帅,这是为国家开疆拓土。如此大捷,属下如何敢乱写?还请大帅拟一个提纲。” 战后的事情说忙也忙,说不忙其实也不忙。当即,大帐中的亲卫、幕僚、参谋们都将目光投注在张昭身上。 这其实是大帅对今日之战的一个总结。 他不讲几句话,大家伙儿高兴之余,总觉得差点意思。 张昭点点头,扶着他的书案,对旁边执笔的赵子龙道:“弘治十五年冬,我新军营六个团在大宁都司故地纵横奔驰,横扫无敌。吾至,吾见,吾胜!” “好!”赵子龙只觉得胸臆间有一股热血在沸腾着,叫一声好,写完之后将毛笔一丢,到旁边的餐桌,拿起酒袋猛灌,舒缓着心中那股情绪。 “好!” “好!” 吾至,吾见,吾胜。 捷报不应该就是这么淡然的去描述吗?我们来了,我们看见,我们胜利。 阻拦新军营的,从来都不是朵颜三卫,而是道路、天气!只要抵达战场,胜利就属于我们。 … 张昭这简洁有力的话(此处存疑),瞬间传遍整个营地,连带着刚刚得胜归来的将士们都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初冬的塞外格外的寒冷。而营地之中,到处都是篝火,驱散着这大自然的威力。 战功赫赫,美酒亦醉人。 张昭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第二中午起床时,就看到后续的辅兵营都跟上来。 在老哈河旁边朵颜卫、泰宁卫的后勤营地里休息的吴臣等人,都带着军队返回。 张昭也没一一接见众将,从帐篷里出来,笑道:“你们都陪我走走吧。这处山坡风景不错。” 吴臣、孙启栋、陈康、方贯、刘二狗等将校初拥着张昭,在还有着清晨白霜的山坡处眺望远方的风景。 表现出色的陈文杰也在其中。 “这里的梅花开了啊!” 山岭间,几株野生的白梅花傲然绽放着。 张昭在山头,眺望着这辽阔的塞上之地,再闻着所有所无的梅花香,身边是亲卫、簇拥着他的将校,不远处是喧闹、满足、欢笑的军营。这一幕幕如画映入眼帘。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大胜之后 大胜的余波,还在向四面八方传递着。 大宁都司的位置本来就是四通八达。东连辽左,西接宣府。关注这场大战的并不仅仅只有大明。 还有宣府外的鞑靼右翼永谢布万户,奴儿干都司里的头人、卫指挥们。 因为,张大帅兼辖辽东都司。奴儿干都司下属的区域全部归他管。而在疆域上刚好相邻。 而于军中的将士们而言,大胜之后的日子就过的飞快。 胜利之后是放松、休息的时刻。新军营的军规虽然严格,但数日的假期还是会有的。 将士们激战过后身体上的疲倦,新兵们浴血奋战经历生死之后的精神不适。美酒美食的犒赏。还有对战死同袍的祭奠,战后的总结,论功,吹牛。诸如此类的种种,战后的大营在这舒缓的节奏中运行着。 一团二营的总旗陈文杰此刻已经被晋升为副百户。连绵的营寨中,午后清冷的阳光洒落下来。平地上有队伍在举办足球赛,有队伍在唱歌… 陈文杰在山坡顶上的道路边等候着,一队队的青壮顺着道路前来,又有押送俘虏的队伍往后而去,看着这一幕幕,他的心思总会回到三天前中午时。 当时,张大帅带着他们军中将校五十余人,远眺大宁都司的山河。张大帅也没有谈战事,谈此战的目标、意义。 这些事情在战前的会议上,全军将士都曾讨论过。 夺取大宁都司旧地有三大好处。第一,斩掉鞑靼人在东线的帮手。 朵颜三卫是兀良哈种,与鞑靼人并非同源。但是,这三卫是墙头草,这一百多年在大明和蒙古两边骑墙,而且最终都是在大明身上捞取好处。 如果大明和鞑靼决战,朵颜三卫是个大隐患,他们会或明或暗的帮助鞑靼牵制大明。 要知道,唐中叶的关键性战役恒罗斯之战,就是异族叛变导致高仙芝失败,唐王朝从而失去中亚。 所以,在发起灭掉鞑靼的决战之前,先把这三个垃圾清扫到历史堆中。 第二,朵颜三卫牵制着大明两个边镇的兵力:蓟州镇、辽东镇。每年靡费钱粮无数。 按照后军都督府幽州商行的勘测,永平府、辽东都司实际上是非常适合耕种、发展工业的地区,结果因为靠近前线,没有发展起来。 夺取大宁都司后,蓟州镇和辽东镇大部分防线将会前移至大宁都司,沿着大兴安岭布置,这将减少对朝廷财政的消耗。 第三,大宁都司土地肥沃。开国之时在这里修筑有九十城,带甲八万。 这片土地握在大明的手中,就算仅仅只是用来养兵,布置卫所屯田,也是极大的收益。 … 至于说此战的后续,更没有必须去谈。 他作为一个总旗,都就清楚新军营后续的战略。 第一,明年开春,派兵前往松嫩平原,追剿朵颜三卫的残部。这都是不影响大局的战斗。 第二,移民实边,开荒种田,修建城池、堡寨。 第三,将整训后的蓟镇军调到燕山山脉、大兴安岭沿线驻守。 … 张大帅谈的是军中的一些琐事,比如那个连的足球踢的好,要拉回京中的球场去献技。谈昔日西北一些旧人、事。一股时代的浪潮感扑面而来。 新军营就是这两年以来整个大明变化的推动者。他们一起改变了太多的东西。可以谓之“时代”! 而张大帅是新军营的缔造者、推动者。 及至不知道谁看到山林间的白梅绽放,张大帅口诵半阙《卜算子》: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他心中的那种时代感更强。 新军营的将士们在这冰天雪地里浴血奋战,不为争春之色,而是要告诉大明的士人、百姓,属于大明的春天即将到来。那些逝去的战友们呵,将会笑看着这一切。 他甚至也可能死在下一场战斗中,但对张大帅所说的“理想”,他深信不疑:大明终将横扫一切外地,打破两千年的治乱循环,屹立于东方,如日中天。 所谓领袖人物,大抵如张大帅这般吧!率大军收复大宁旧地,一首残词,独领风骚。 … … 在午后的寒风中,陈文杰等来旧友。被调到蓟镇军卫指挥李秀所部中当军法官的朱奕霏。 李秀所部往锦山镇换防,原先驻守的辅兵二团抵达大帅岭这里。朱奕霏是押送着一批自京中的物资前来。 “好小子!” 朱奕霏让麾下的士卒、青壮们在路边稍等,上前和陈文杰一个拥抱,再给他一拳,“你小子都成英雄了。现在后方到处在传你的事迹。牛逼啊!” 陈文杰腼腆的一笑,道:“主要是升官了。” 朱奕霏道:“靠。你小子得便宜又卖乖。还有没有点英雄的形象?报纸一宣传,回京之后大把的姑娘想嫁你。你到时候可得管住家伙什啊。别犯军规。” “靠。”陈文杰笑骂,拿出一壶美酒给好友,“这壶酒送给你。最近大营中犒赏三军,我有多的。省着点喝啊。你们接下来很可能要镇守朵颜城。大帅有意轮换练兵。” 朱奕霏点点头。 两人在寒风中再次拥抱,道别。 … … 大战之后三天,距离大帅岭约一百五十里的后方,大宁城中,在此负责后勤辎重的主官林文宁早已经得知大胜的消息。 事实上,大胜后的第二天就有报捷的信使疾驰而过。 大宁城这里留守的曹谌五团,还有辅兵一团,五千多民夫们瞬间一片欢腾。 林文宁现在想起那欢呼“大明万岁,新军万胜”的场面都觉得心潮澎湃。 “物资都运到了吗?” 林文宁在堂屋里,问着从富裕镇而来的下属。 下属先汇报往前线运送各种物资的情况。明军的补给线是天津卫、开平中屯卫、喜峰口、宽城、富裕镇,再到大宁。汇报完之后,笑着道:“林大人,在富裕镇中的真理报记者跟着来了。想要你安排去前线采访。” 林文宁就有点奇怪,这种小事怎么会找他? “是咱们新军营初级学堂的毕业生,叫宋兴启。” 这是自己人。林文宁就笑,“带他进来吧。” 在消息持续向后方扩散时,真理报的战地记者宋兴启怀着巨大的喜悦之情,往前线进发。 他的报道将在不久之后,引起京师的震动。 第四百四十二章 各地知晓 大明京师。 十月初八的傍晚,大战于山岭中落幕。张昭很淡定的于初九的早晨才让报捷的信使出发。 这年头北方的夜晚之寒冷会要了信使的命。在经历五天的时间后,才传到千里之外的京师。 京师初冬的下午带着几许慵懒。五点许,天地间的光线就暗淡下来,寒风呼啸,吹拂着西苑里的树林。 弘治皇帝刚和朝堂大臣们召开完御前会议,正留几个大太监们在面前说话,意态闲适。 他已经感受到这种议事制度的好处。 “兴州已经拿下来近一个月。工部那里可曾勘探出金、银矿?” 弘治皇帝喝着人参汤,恢复精力,问着身边的伴当们。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躬身答道:“皇爷,还没有消息传来。”如今天子喜欢召集重臣们御前议事,他们这些司礼监太监自然要在场。 “哦?”弘治皇帝有些遗憾。他信肯定是信张昭的话。但可是真金白银的拿出十万两银子。 “王轼何时抵达京师?他到京师后,立即让他来见朕。” “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正和大太监们说着话,忽而听到宫殿外一阵喧哗声,忍不住皱眉,“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萧敬领命过去。 片刻之后,就见刚刚离去不久的朝堂重臣们一个个如同喝醉酒般满脸红光的返回来。 群臣出西苑,还没散去就遇到给吏员带着来的信使。 首辅刘健代表群臣奏道:“陛下,东北大捷。十月初八下午,新秦伯张昭率部与朵颜三卫朵颜城东五十里会战,大获全胜。斩首逾两万级,缴获无数。一战而竞全功。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刘健身后的文臣们如李东阳、谢迁、马文升等齐齐躬身行礼,道:“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在这一刻,政敌不政敌不要提,张昭一战定辽西,身为大明的重臣谁不敢到欣喜? 大宁都司的价值谁眼瞎看不到吗?关键是没有人能夺取。现在,张昭做到了。 弘治皇帝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变得潮红。打赢了!大明赢了! 从各种可观条件去看,张昭征讨朵颜三卫,绝对没有失败的可能。但他的心一直悬着的。 而战争的走势证明着他的担忧。九月下旬,一场大雨令大明损失了一个参将。继而,又是大雪。 此时,朝廷上的声音几乎是一边倒,都认为天寒地冻不能再用兵,这场战争会持续到明年开春。 张昭却打出大胜! 弘治皇帝满脸笑容,扶着萧敬的手臂,没有抑制激动的心情,连声称赞道:“好,好。张昭做的好。把信使带下去好生招待。刘先生,将报捷文书给朕看看。” 首辅刘健时年七十岁,依旧维持着宰辅的威仪,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此刻心情非常轻松。将文书交给过来的太监王岳。 弘治皇帝将文书打开,里头正是由张昭的幕僚赵子龙润笔的文书。但最后一段是张昭的原话: “大明新军在大宁都司故地纵横奔驰,横扫无敌。吾至,吾见,吾胜! 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看着这“嚣张”、“自负”的语句,眼前仿佛勾勒出张昭英姿勃勃的形象,如同出世的宝剑,锐利无双。他的心情受到感染,终于不再克制,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写的好。朕要重赏此战的将士们。” 一帮文臣们这个时候没有人扫皇帝的兴致,纷纷躬身道:“陛下圣明。” 战功还未统计出来,但君臣们议论了小半个时辰关于赏赐的事情,宣泄这份欢喜的情绪。 稍后,消息从西苑传出来。整个京师一片沸腾。不知道多少人买醉庆贺。 第二天,消息随着报纸的传遍京师、北直隶、乃至整个大明。 … … 漠南大草原。 自入冬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变冷。 察哈尔部的牧民和士卒们全部都停止放牧,在帐篷中躲避冬天的寒冷。 正中的大寨中,蒙古可汗小王子在他的大帐中欣赏着美人歌舞,大帐中俱是他的亲信。 悠扬的曲调与欢快的歌舞相得益彰。 居中而坐的小王子看起来颇为衰老,但实际只有三十岁。这是草原上环境艰苦导致的。 稍后,待酒宴结束之后,他留下少师脱火赤、大将合答海、长子图鲁等亲信们议事。 小王子叹道:“乌鲁斯和博尔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传来。” 脱火赤是满都海皇后时期的大将。才干一般,但深得其信任。可谓忠心耿耿。 “大汗,如今天寒地冻,不日又有大雪。咱们和山那边的联络都断掉。这种天气,明军不可能还出战。大汗不必忧心。” “是啊,大汗。” 小王子点点头,他心中总有些不详的预感,但逻辑上确实如此。“嗯。会战应当会在明年春天爆发。”拿起温热的马奶酒喝一口。 博尔哈劝说他收服东面的朵颜三卫,他深以为然。这可以增加蒙古的实力。但是,一想到次子要面对的是明人最优秀的将领,他心中便感到忧心。 这时,一名亲卫掀开大帐的门帘进来,满脸的沉痛,单膝跪地道:“大汗,二王子派人传来消息。明军于十月初八发起会战。朵颜三卫和我们的联军战败。信使就在外面。” “什么?” 大帐中顿时“嗡”的一声躁动起来。初八?那就是十天前。算算时间,也就是说雪融之后,明军就发起攻击。张昭疯了? 小王子手里的马奶酒杯直接跌落到地毯上,他也顾不上,“快,快,把信使带进来。” 等信使进来,小王子问道:“乌鲁斯现在怎么样?” 信使哭道:“大汗,二王子正率领着残部往部落里赶。非常缺粮。请大汗快派人去救援啊。” 小王子捂着心口,再问:“势都儿还剩多少人马?” 信使道:“不多余三千人。” “多少?只剩三千!啊…”小王子心口一阵绞痛,一脚踩在刚才的酒杯上,差点摔倒在地。 唬的一帮亲信赶紧上去查看他的情况,“大汗。”人人都是心慌。 算上去年在韦州的失败,直属大汗的察哈尔部损失的战士太多了啊! 这难保右翼诸部没有生出异心。 … … 在察哈尔部接到二王子乌鲁斯的消息时,张昭也派信使前往辽东、奴儿干都司。 他邀请辽东总兵,奴儿干都司下的大部落首领来大帅岭参与祭奠决战阵亡的大明将士。 第四百四十三章 召见 大明奴儿干都司,初设于永乐年间,太监亦失哈十次前往奴儿干都司视察,勒石立碑。 宣德年间废除。大约为宣德九年之后,史料不可考。 由此可见,其实明宣宗朱瞻基,这位在明穿网文中极其热门的帝王之一,其实干了蠢事。他的文治固然是没问题的,但武功就是一坨狗屎。 一代帝王不能光想着我在位置上国泰民安。还得为这个国家做点事情。朱瞻基将明太祖、明成祖两代皇帝开辟的大好局面,丢失的一干二净。 明宣宗继位之初就废除安南布政司。但实际上明永乐年间,数次对叛军的征讨,来来回回之下,已经让安南之民承大明教化极深,不亚于云、贵。 其对蒙古的边防全面放弃,废除奴儿干都司,客观上为蒙古的统一创造了条件。为之后的土木堡之变,以及困扰明朝的套虏(河套)埋下伏笔。 每每回顾这段历史,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啊! … 根据明朝的制度,都司之下是卫、所。奴儿干都司虽然裁撤,但是卫所都还在。 所以,管理这些卫所的上司就是辽东都司,即归驻扎在辽阳的辽东总兵管理。 而张昭以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身份挂征虏前将军印,任总兵官,总督宣府、辽东、蓟州三镇军务,兼辖辽东都司。奴儿干都司下属的卫所全部都在他的管辖之下。 张昭派信使传召,要祭奠决战中阵亡的明军将士,有几个人敢不去的? 奴儿干都司,其下主要的部落有: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吉烈迷,苦兀,索伦部。 张昭此刻所处的位置,还只是在辽西丘陵地带,还没到松嫩平原上。距离他最近的反而是辽东总兵,定西候,蒋骥。以及建州女真、海西女真所部。 建州女真,完颜部。 其部族半农耕,半渔猎。生活在位于沈阳东面两百里的浑河上游地区。 张昭的信使于十五日将命令传到建州三卫。完颜部世袭建州左卫都督。 傍晚时,建州左卫都督锡宝齐和儿子福满在屋里悄然的商议着情况。 锡宝齐忧心忡忡的叹道:“张大帅对外极其强硬。朵颜卫、泰宁卫下场就是明证。 建州女真于成化三年因屡掠辽东人畜,被明军斩杀大半。如果有可能,我是不想去的。万一别的部落挑唆提一句旧事,我们完颜部怕是有灭顶之灾。” 福满劝道:“父亲,张大帅一战覆灭朵颜三卫,威震塞外。我们完颜部本来在建州八部之中本就算小部,不去危险更大。儿子陪父亲去一趟。” 锡宝齐道:“你万万能不去。我们完颜部还要靠你。我和你叔叔他们一起去。唉…” 福满亦叹口气。 同样的一幕,还发生在建州女真八部其余部落中。还有海西女真中的哈达部、叶赫部。 这几部都是挨着明军辽东都司,时不时的过来抢一把。 这种事只要给张大帅知道,参照朵颜三卫的待遇,族灭基本没有任何疑问。 但是,谁敢不去? … … 十月十五日,天阴,寒风凛冽。 张昭率领率领新军营各团、蓟镇军军将、青壮们在大帅岭的山坡上祭拜阵亡将士。 墓园选在山坡之中,一处风水很好的位置。 他虽然派信使前往奴儿干都司各部,招那帮胡酋前来,但他自然不会等到那个时候才祭拜阵亡的将士。那是对将士们的不尊重。 他召见一众胡酋的目的并非仅仅是叫他们过来祭拜这么简单。还有事情要谈,要布置。 寂静的冬天中,寒风吹过山林。庄严的祭拜后,张昭被新军营的将士们簇拥着走出肃穆的墓园。 逝者长已矣,生者自苟活。 墓园距离军营约五里路,有水泥路相通。道路两旁松柏郁郁。 林文宁一身灰色的文士长袍,走在张昭身侧。琢磨一下,上前半步,提醒道:“相公,这大帅岭的名字有点犯忌讳,要不要让将士们改口?” 亲卫首领王武不以为然,道:“老林,你就是胆小。这是全军将士们对相公的尊敬,自发的喊出来的。犯什么忌讳?” 林文宁想要说什么,又打住。他在信任度上比不过王小二。 张昭此时还有些沉浸在追思之中。自古慈不掌兵。对决战的牺牲,他有心理准备。但刚祭拜完长眠在此的将士们,心中已经有那么一股情绪。 这是一个人自然而然的反应。 张昭听到两人的对话,温声道:“老林,这个地方不适合建城。我当时驻军在这里是为方便防御和视野。不久之后,这里会慢慢的淡掉。不用太担心。 适合建城的位置是我们身后四十里外那片平缓的山区,还有朵颜城那边。哦,把朵颜城的名字改了吧!就叫赤峰城。朵颜卫已经是历史了。” 给张昭这么解释一番,林文宁心中的担忧消失,心情舒畅。官场上有些小事情,其实非常致命。越是居于高位,越要小心这些东西。王小二还是太年轻。 幕僚赵子龙应道:“好的,相公。我回头就行文各部,将名字改掉。” 张昭微微颔首,带着众将士回到营中。 … … 全军祭拜后,新军营参战的六个团陆续启程动身,南返撤回到开平中屯卫去修整。 之所以不回京师休整是因为这一战还没有彻底打完。而且,张昭没有抓住朵颜三卫的首领,无法执敌酋献于阙下。 赤峰城、大帅岭、老哈河营这一线纵横百里的区域,明军只会留下少量的部队防守。 其一,千里运粮,消耗太大。不仅仅是负担不起,兴州的金、银矿还没有勘探到,战争债券还没法兑现。且没有必要浪费。 其二,不能一个冬天就把新军营主力丢在塞外猫冬。训练,主力的休整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张昭其实也准备在不久之后北返开平中屯卫。明军目前的重兵布置在燕山山脉、大宁城这一线即可。 他停留在这里,是为接下来召见奴儿干都司下属卫、所来祭奠阵亡将士的事情。 大战一场,有些事情要安排一下。 另外,建州女真就在他通知的范围内。他内心里杀意升腾。任何一个知道满清干过的事情的穿越者都不会无动于衷。 午后清冷、柔和的冬季阳光之中,一队队的将士们正往后方而去。张昭午休起来,在大帐前的平地处,看着这一幕。 新军营在大帅岭这里的军营,类似于梯田那般,依山岭而建。 见张昭起来,等候在旁边小帐多时的方俨笑着走过来,他目前在刘二狗的四团中当军法官,两人配合的不错。闲扯几句,方俨道:“大帅,遵化的韩家你还记不记得?” “哦?” 张昭当然记得。这是他清洗蓟州镇的人证。 方俨道:“韩家把嫡女嫁给朵颜卫的贵族。她几经辗转,成为灭里的妾室。灭里已经战死。她则是被李逍遥他们俘虏。你要不要见一见她?” 站在不远处的王武悄悄的给方俨比一个大拇指。方俨是张相公妾室方姨娘的亲哥哥。方姨娘还有一个哥哥在老林手下做事。 张昭似笑非笑的看方俨一眼,道:“那就见一见吧。顺便把真理报记者宋兴启叫来。我正好要和他谈一谈。” 这个新军营初级学堂的第一批毕业生,最近在军营里采访。他需要把他的某些想法先透露出去。比如:让京师的朝臣和百姓知道奴儿干都司的重要性。 方俨讪讪的笑着,赶紧去叫人。 片刻之后,韩芷慧穿着整洁、干净的蓝布棉袄过来。她约三十出头,梳着发髻,桃花脸面,身段婀娜,风韵犹存。号称朵颜卫第二美人,确实很有本钱。 只是,她此刻的神情木然,跪下来行礼道:“民女拜见大帅。” 张昭背负着双手,站在冬季的阳光中,伸手示意她起身,道:“你作为大明百姓,现在自由了。你对杀死你丈夫的明军恨吗?” 韩芷慧摇摇头。 张昭就是一笑,恨他也没当回事,道:“我们大明自太宗皇帝就定下来的规矩,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你们韩家倒是开了先例。” 韩芷慧听着这讽刺的话,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些变化,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痛恨父兄将她一个弱女子丢到塞外来,但是又愿意维护他们。这是血脉里的亲情。 张昭道:“哪里有祈求来的和平?以斗争求和平,才有和平。当然,这是你父兄的责任。想来你一个女子对人生也没有决定权。 韩家被朝廷判流放辽东屯田。不久之后,我就会更改辽东的屯田政策。韩家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你接下来怎么办?是回韩家,还是在开平找一个人嫁掉?” 韩芷慧久在塞外,知道大人物偶尔发善心的机会很难得,低着头,道:“奴家两个儿子都阵亡,此生不知道要做什么。也无颜再见家人。只求大帅帮奴家捎一封信去,言明大哥身故之事。奴家愿去开平过活。” 张昭笑笑。 以他的标准,这位身世坎坷的美妇人可以给个八分。以她的姿容,在开平中屯卫这样新兴的城市里面,要生存下来很简单。大把的人会想娶她。不过听她的意思只想独立的生活。 “嗯。你去吧,我会吩咐下去,等会回有人找你取信。好好生活吧。人总是要活着的。” 韩芷慧再给张昭行一礼。这一次,就真心实意得多。 张昭将韩芷慧打发走,心中略微有些感慨。韩家各人的命运,就是这次对朵颜三卫战争带来的时代浪潮的缩影吧! 宋兴启听着张昭和韩芷慧的对话,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统帅和俘虏的交谈。这是大战落幕的余韵。 可惜他没能记录下这个画面。 第四百四十四章 往大帅岭汇聚 寒冬腊月,关外一片冬季的模样。 辽西走廊外的山脉中,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在急速奔驰后在河边停下来歇息。 看旗帜,他们是辽东总兵定西候蒋骥一行。 辽东镇有镇守辽东总兵官一人,驻辽阳。有分守副总兵一员,驻辽阳城,节制开原、海州、险山、沈阳等处。 有分守参将五人,游击将军八人。守备五人,坐营中军官一人,备御十九人。 张昭这次召见只通知到辽东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和其他军官并没有通知。 定西候蒋骥于十六日在广宁城中(今锦州)会齐诸将,立即带兵出关。 经大凌河、小凌河一线,经由兴中(今朝阳),往大帅岭而去。 “侯爷…”亲兵捧着酒水过来。 这年头在野外行军不喝酒会要命。 蒋骥年龄约五十多岁,相貌清瘦,接过亲兵递来的酒袋,依靠在马鞍,痛快的喝一大口,“这酒就是有劲啊!可惜卖到咱们辽东来太贵。” 在蒋骥身边的几名将军都跟着说笑起来。 “侯爷,这酒就是张大帅家出产的。他兼管着辽东都司,不得给咱们便宜些?听闻京中一斤二锅头也才不过三四十文。” 副总兵郭令道:“你们想的美!张大帅他不做生意啊?他是什么人? 他这大冷天把我们从城堡里叫出来,就为搞他那个什么祭奠阵亡将士。扯淡吧。说到底就是立威嘛!” 这话说的没人敢接。 要知道,张昭清洗蓟州镇时,直接洗掉一半高级军官。而且,蓟镇总兵阮兴并相关人等都送到京中问斩。 蒋骥皱眉道:“慎言!” 你知道张大帅要立威,还在这里扯淡? 副总兵郭令道:“侯爷,我是没所谓。张大帅是看你好说话。” 有这样挑拨离间的?或者拱人出头的?蒋骥哭笑不得。他知道副总兵郭令是世袭的定辽前卫指挥使,家中有良田万亩。对张大帅要废除卫所不满。 蒋骥道:“行了。我们走吧!” 带着众将继续往大帅岭而去。 他于十六日出发,其一,是要在二十四日前赶到,这是一种态度。其二,他不想和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一起走。因为,那会有向张大帅示威的意思。 … … 蒋骥已经出关,奔走在辽西丘陵之中。这边建州女真八部和离得最近的海西女真哈达部、叶赫部的首领们已经抵达辽阳。 “什么,蒋侯爷已经去大帅岭了?” 几部首领商议后,只得先原路返回抚顺关,再从松嫩平原上绕道大帅岭。 他们当然也可以走辽东都司内部的官道。但是,且不说沿途明军是否愿意放他们通行。他们自己也不敢走啊!万一哪个明将想功劳想疯了呢? 返程的路途有两百余里,还要越过长白山脉,才能到建州女真的地方休息、换马前往大帅岭。一行人虽然人人双马,但回程那种沮丧气氛笼罩着队伍。 索性是沿途的官道平坦,众人策马急行。刚过沈阳不久,有人的马撞倒官道旁边一辆避让不及的驴车,把车上的明人妇孺给带倒在地,引起一阵阵的惊慌、哭泣。 “哈哈!” 两大女真,一共十个部落,一行有近一百五十人。不少人都骑在马上放声大笑起来。 看着几百明人在官道边那股畏畏缩缩、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那股郁闷之气总算是出了一大半。 苏护部首领之子图辉目光往女眷中一扫,看中其中一个穿着臃肿的棉袄依旧难掩丽色的修长美人,扬起马鞭将路边的男子叽里呱啦和他们理论的青年抽了一鞭子,命令亲随道:“把那个女子给我带过来。” 这一马鞭下去,喧闹的官道都安静下来。 韩家二郎韩游英俊的脸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所有讲道理的话和愤怒,都被这一鞭子抽回去。他紧紧的握紧拳头,心中憋屈至极。 “住手!” 在图辉打人和喝令抢人时,身后同时传来数声制止声。那名亲随刚驱马上前一步,不得不勒住马缰。 出声的是苏护部的首领布耶楚客、完颜部的锡宝齐,海西女真哈达部的首领多罗。 “图辉,你疯了?想要害死我们部落吗?”布耶楚客大声喝道。 图辉满不在乎的道:“阿玛,抢个女人而已。以前又不是没做过。怕什么?” 海西女真哈达部的首领多罗冷着脸道:“布耶楚客首领,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别害死大家。” 真要抢走这明女,这事传到张大帅耳朵里,搞不好他们这次去大帅岭的人,一个都别想活回来。 锡宝齐劝道:“图辉,今时不同往日。” 汇聚在一起的女真各部纷纷和苏护部拉开距离。 沈阳有一个真理报分社,每天都会发行报纸。蒙古达延汗的长子图鲁侍卫在京师中杀人,都被当街问斩抵命。图辉这事,以前干得,现在真干不得。 图辉看清楚形势,不爽的看锡宝齐一眼,一马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驾。” 女真诸人打马离开。 韩家三族的男女老少都哭起来,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早听说边关附近的鞑子烧杀抢掠,肆无忌惮。不想给他们碰到。 押送韩家一族的两名遵化县衙役这才过来,看着哭泣的韩家人,叫骂道:“哭什么哭,赶紧走。离铁岭还有几日的路呢。” “这帮女真人金钱鼠尾,长的真丑,但真他么的凶啊。” “韩家小娘子差点就被抢走。” … … 十八日,位于宣府外的永谢布万户部落中。 他们也受到了大明新秦伯张昭的传信,邀请他们去观礼。作为不久前通知他,察哈尔部参战消息的善意回报。 太师亦不刺邀请万户的各部首领、贵族商议后,决定派他儿子沙拉夫前去。 寒风萧瑟。 亦不刺在大营前给儿子送行,拍拍儿子的肩膀,“这次去,多听多看少说。” 沙拉夫道:“孩儿知道。”带着亲随们纵马离开,进入燕山山脉中。 亦不刺眼睛眯的像一只老狐狸。 他和大明新军是老对手,而且亲自击破过其一个连的方阵。估计新军中有很多人想要他的命。 但因为互市,他作为对抗达延汗的部族,双方的关系反而隐隐有些接近。 听闻张大帅还召见了奴儿干都司诸卫所的头人、首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第四百四十五章 明示天下诸国 六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午后时分,天空中阴沉沉的。寒风如刀割。 张昭在大帐中,将他给朝廷的奏章写完:小王子出兵帮助朵颜三卫,他建议朝廷遣使去问责。舆论高地就在那里,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搁下毛笔,张昭看着帐中站着有近十分钟的青年,“你是亦不刺的儿子?” 沙拉夫赶紧弯腰抚胸行礼,道:“永谢布部的沙拉夫见过张大帅。是的,我父亲正是永谢布部的太师亦不刺。” 他焉敢不恭敬的行礼?这是张大帅打出来的威名。不久前,朵颜卫给抹掉了啊。 张昭坐在书案之后,打量着沙拉夫。 这些天,大帐中的参谋和幕僚们都在隔壁的帐篷中办公。大帐里就王武、高一典和另外两名亲卫陪同着接见各路来的首领、头人。他已经见过辽东总兵蒋骥等人。 张昭开门见山的道:“叫你们永谢布部过来。观礼是次要的,我是要和你们谈一谈。 首先,永谢布部不要有错觉,觉得我需要和你们结盟。我没有兴趣和杀戮过新军营的敌人结盟。这是对麾下将士的不尊重。 我要利用你们永谢布部对抗小王子,这是真的。但是,有你们、没你们,鞑靼这口肉我都要吃掉。 懂不懂? 所以,你们永谢布部是怎么想的?在大明和小王子之间骑墙就不要想了。在和小王子决战之前,我会把所有的骑墙派清场。朵颜三卫的下场就是骑墙的结果。 你们是选择为大明前驱,和小王子作战,最终融入大明。还是选择站在小王子那边?” 高一典旁听的眉飞色舞,这才他们新军营的统帅啊!之前,一团的将士对和永谢布部结盟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沙拉夫有点懵。张大帅这说话的风格太直白、太霸道。这叫他怎么回答?他根本没有应对此事的经验。他父亲临来前叮嘱的话应付不了眼前的场面啊。 “我…” 张昭摆摆手,从书案后走出来,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先观礼,明年春天再给我一个答案。” 沙拉夫长长的松口气,躬身行礼道:“是,大帅。”被高一典引着,退出去。 幕僚崔坤从外面进来,汇报道:“大帅,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吉烈迷,苦兀,索伦部他们都已经来了,连福余卫都派了一个头人过来。更远的东海女真、林中百姓没有派人来。” 张昭道:“嗯。明天开始祭奠吧。” … … 张昭召见辽东诸将、奴儿干都司下属卫、所的“都督”、“指挥使们”,永谢布部祭奠与朵颜三卫决战阵亡的将士。流程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上午在陵园祭奠。第二部分是,中午在大帅岭之下、当日大战的峡谷口竖起纪念碑。 一排排的将士们在陵园里依次上前,向死去的战友们致敬。再顺着笔直的水泥大道直至峡谷口,汇聚成一个个的方阵。 此刻,新军营主力六个团都已经回撤。在大帅岭这里驻守的是新军营两个辅兵团,还有往来运送粮草的四千青壮。另外是蓟镇军各部的代表。 还有张昭亲卫、骑兵连、斥候营,炮兵营、后勤营、后军都督府、幽州商行的代表。以及真理报社的记者宋兴启。 高高的战后纪念碑已经竖起来。基座上铭刻着记述此战的字句:弘治十五年十月初八,大明新军营一团、二团、四团、七团、八团、九团与兀良哈种朵颜三卫会战于此。 我军大获全胜,斩首两万余级,俘获无数,光复大宁都司故地。吾至,吾见,吾胜。英勇的大明将士永垂不朽。大明万岁! 弘治十八年冬,立碑记之。” 纪念碑的左侧,被张昭召来的辽东诸将五百余人列成方阵。再往东是陆续抵达的奴儿干都司下属卫、所的胡酋们。 军乐队奏起哀伤的曲调。 张昭独自上前,在万众瞩目之下,向纪念碑三次鞠躬行礼。然后,面向众人,道:“我给远道而来的诸位展示一件东西。” 只见青壮们、新军营的辅兵团动起来。很快在纪念碑的侧方,峡口的另外一侧便垒起来一座京观。 石灰的味道飘扬。全场雅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变得细微。 鞑靼永谢布部万户太师亦不刺的使者、儿子沙拉夫看着这一幕,腿有点发软,喉咙发干。 张大帅说,给远道而来的诸位展示…,这都包括谁?应该不包括他们吧? 女真部的首领、头人脸上俱是微微发白。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而是赤果果的威胁、震慑。 海西女真哈达部的首领多罗心中叹口气,这位张大帅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模一样啊。他们…这些侵犯过大明的女真部该何去何从? 布耶楚客脸上铁青。 完颜部的锡宝齐低下头。 其余诸部个个脸色难看。 张昭在纪念碑下环视全场,目光犀利,扬声道:“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集会,悼念为恢复大宁都司死去的将士们。愿逝去者安息,愿生者继续奋斗不息。 朵颜三卫犯大明地境,惊扰天子。我奉大明天子之令征讨。赖天子洪福,诸将士浴血奋战,得以取胜。 今天,我,张昭,大明新秦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征虏前将军,在将士们的英灵前,昭告天下诸国:明犯大明者,虽远必诛!大明不可辱! 大明万岁!” 张昭振臂高呼,回应他的是所有明军的高声呼喊“大明万岁!” 这声音在山间回荡。 这号声在大地中激扬。 这呐喊在人心中冲击。 大明,万岁! … … 庞泰站在军阵之中,跟着他的领袖振臂高呼,心中热血激荡。他想起战死在西北的父亲。想起平日里在新军营听得耳朵起茧的“爱国”两个字。何以谓爱国,当是此时! 他想起在九月底大雪的困境中,那传唱全军的歌声,“一呼同志逾十万。”当是此时! 十六岁的青年,未来的将星,于此时泪流满面。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生愿在中华家。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大明不可辱 夜幕徐徐的降临,明亮的油灯下,真理报的随军记者宋兴启奋笔疾书。 那回荡在心口的情绪,从中午时到现在,还没有消散。不,永远都不会消散,而是会越来越热!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不是垒京观对奴儿干都司下面的那帮胡酋的震慑,而是张昭,新秦伯,张大帅在将士们的纪念碑下说的那段话。 “我,张昭,大明新秦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征虏前将军,在将士们的英灵前,昭告天下诸国:明犯大明者,虽远必诛!大明不可辱!大明万岁!”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振臂高呼时,全军将士跟着他高呼“大明万岁!”的画面。 大明,为何不可辱? 一个月前,在富裕镇那里,在那座小型的明军将士头颅垒起的京观前,张大帅说的: 大明不可辱!不仅仅是天子的尊严,不仅仅是我作为统帅的荣誉,还有你们,还有大明的百姓。谁要来冒犯我们,我们要报复回去!以牙还牙! 大明不可辱!不在于帝王将相的尊严,而是在于每一个大明百姓、士兵的尊严都不可侮辱! 这是我们大明的将军、统帅。 和朵颜卫所有的恩怨,在此时终结。血债血偿。 此时,张大帅没有明说,但却回答了这个问题:大明为何不可辱?因为有这样的统帅、这样的士兵、这样的百姓。 这千千万万的大明人所汇聚起来的意志,用千千万万的生命去践行的事实:我们想要,也必将有尊严的活在这世间! … … 宋兴启的文章,走军用的路线,很快就抵达京师的真理报社。之前,他就经常往回发一些介绍奴儿干都司重要性的文章。可谓是轻车驾熟。 这篇文章经总编汤玄策审核之后,一字不改,用作明天的头版头条。稍后,晚间就开始印刷。 负责真理报社日常运营的王掌柜,特意将这篇名叫《大明不可辱》的文章印刷数份,送到城北小安镇的张府中。 他是王小娘子带来的老仆。这种夸自家少爷的文章,那肯定得送给小姐、夫人们鉴赏啊。 事实证明,王掌柜做的非常对。 夜色中,婉儿等人聚在一起,一边谈论这篇文章,一边担忧、自豪、思念。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婉儿最后还哭起来。自她年岁渐长懂得爱情之后,便为他时时哭泣。因为二哥一走就是数月,而且在外的经历惊心动魄。她如何不担心呢? 知君为英雄,纵横天地间。妾唯愿君平安。 … … 来自前线的报道,在下午时并没有引起任何的轰动。真理报社的报纸要第二天才发。 清晨的薄雾中,一个个被冻得鼻涕流的报童跨着单肩土布书包,前往各固定衙门、酒楼、店铺、会馆等地投递。同时,走街串巷呼喊着卖报。 “卖报,卖报。前线发回新闻,张大帅召见奴儿干司下属胡酋,令其两股颤颤。” “卖报,卖报。张大帅言,大明不可辱。” “卖报,卖报。真理报独家新闻。前方记者为你描绘祭奠新军营将士集会。” 李梦阳从家里出来,溜达着准备去报社镇吃早饭,在城东的大道上路遇一个报童,听他喊的起劲,“小孩,给老夫拿一份报纸。”递了两个铜板过去。 李梦阳拿着报纸,不用翻开,头版头条就是一个粗字号的标题,“大明不可辱”。他走到望海楼坐下,要了早茶,好奇的读起来。写的是连日在京中轰传的大胜。 实际上,大明新军胜朵颜三卫过去快二十多天,热度早就过了。想当初,那捷报传到京师时,那场景....,百行百业俱为欢庆。还有人放起鞭炮。 这一方面是大胜得人心。另一方面归功于报纸的传播,大明京师人人关注这场战事。只要稍微在街头巷尾、茶馆酒铺里闲谈片刻,对战事都能说几句。 “一个人的意志,怎么能如此之坚韧?要在冰天雪地里进军,和朵颜三卫会战? 一支军队的意志,怎么能如此之坚韧?愿意在严寒之下跋山涉水,手持钢枪,杀敌作战? 一队队百姓的意志,怎么能此之坚韧?咬紧牙关,披星戴月的往前线输送粮草、弹药。抬着火炮前行? 在这场行军中,新军营非战斗减员200余人。运送辎重的民壮伤亡500余人。 这样的一场胜利,他不是欢呼几句就会结束。不是喝上几杯就会忘却。不是时间流逝就会消亡。他是一种精神,一种意志,一种渴望:大明终将屹立于世间。并向天下诸国宣告:大明不可辱!” 李梦阳忍不住拍起桌子,砰砰砰,赞道:“慷慨激昂,当浮一大白啊!” 而如他这般的读者,在望海楼比比皆是。 报社镇,在这个清晨依然沸腾起来。 … … 乾清宫中,弘治皇帝又罢了早朝,起床吃早餐时,看到这篇文章,连早饭都不吃,赞不绝口的道:“好文章,好文章!” 萧敬早瞄上几眼报纸,凑趣道:“皇爷,张昭做的好啊。宣威于塞外。” 弘治皇帝脸上的笑容再盛几分,道:“朕是该好好赏赐他啊。你看,新军营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去作战,光非战斗减员就有两百多。新军营决战时伤亡也就八百人吧?前线将士们苦啊!” 萧敬没说话。 他知道张昭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再重三分。这场大战,整个朝堂之中都认为会在明年开春之时,没想到张昭在冬季出战,并取得全胜。厉害啊! 实话说,这篇文章连他这样行将就木的老太监,都看得心中情绪激荡。谁没有一个大国之梦呢?而张昭现在正在逐步的实现它。 … … 东宫之中。 朱厚照身体健壮,早早的就起来。真理报刚送来,他就阅读起来。 这两天真理报一直在介绍奴儿干都司的重要性。他非常感兴趣。奴儿干都司有那么肥沃的土地,为何要撤回来? 刘瑾、谷大用两个大太监在殿中看着只有这时才安静下来的小爷,松口气,准备休息会。 朱厚照看到慷慨激昂之处,忍不住拍着书桌,大喊道:“好。说的好。大明不可辱!” 情绪激动、兴奋。他恨不得他能参与其中。 “我,朱厚照,大明皇太子,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在将士们的英灵前,昭告天下诸国:明犯大明者,虽远必诛!大明不可辱!大明万岁!” 想一想,真带劲啊! 第四百四十七章 找你们有点事 宋兴启一篇文章让天下沸腾,京师、北直隶,天下十三布政司,人人议论。更将张昭的名声推向一个更高的境地。 当然,这其中少不杂音。 比如,张昭一个武将如何能逾越,代表天子昭告天下诸国呢?或者质疑张昭穷兵黩武,恐吓奴儿干都司的将校。那都是心向大明的部落啊。 或者认为张昭在故意邀买名声。毕竟,真理报也是他的产业。更有甚者提出来要防范武将,免得将来出现尾大不掉的事情。 张昭现在手握的实力太强。 这种种杂音充分说明一个问题:在大明朝,如果没有人骂你,那说明你还不够红! 呵呵,奴儿干都司的部落心向大明?人家占据土地耕种,渔猎,打造铁器,不缴纳赋。 他们为什么没有反叛?靠嘴皮子和忠心吗? … … 张昭的便宜老丈人方珍读完文章之后,当天便去《文学报》找主编李梦阳辞职。然后,去小安镇的张府和女儿方晶闲聊半个时辰。这才回去。 张昭如此英雄人物,他看文章都看得热血沸腾,记起读书的初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那么,他的女儿嫁给张昭为妾室,他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方珍辞职后,去京师东北方向六十里的大明皇家军事学院中当讲师。他一个进士,还是能帮忙的。 这对于张昭而言,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 … 时间稍微往回一点。京中的喧嚣,张昭暂时还不知道。 二十四日祭奠完阵亡将士后,张昭于第二日单独召见定西候蒋骥。 “大帅…” 定西候蒋骥五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瘦。私下里见面,他穿着青衫,颇为儒雅。 大明的武勋自永乐后就是这个调调。全部都要披一个儒雅的外表,熟读诗书。只有少数人另外。 明朝的文官集团垄断太子的教育权,对大明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仁宣之治在文治上不可不称道,在武功上不能不批评。 蒋骥是凉国公蒋琬之子。他父亲的官职、功绩比他大的多,于国朝中也很知名。因而在死后追封“凉国公”。 他自成化二十三年袭爵,等资历够之后,便开始在各地任总兵。开始便是蓟镇,现在是辽东镇。 事实上,按照他的资历,在辽东镇镀一年金之后,弘治十五年就该调任中原,好好享受几年。而张昭崛起,反倒让他停留在辽东这苦寒之地。 他父亲打仗稀松平常,真正厉害的是他祖父。将开国时曾祖父传下来的伯爵,硬生生的因功加到侯爵。但是他父亲何以得高位?还不是因为跟在太监汪直身后混到战功吗? 他亦有此意。 张昭微笑着迎出来,拱手一礼,道:“蒋侯爷,请。” 他之前做过功课,蒋骥这个人才干平平,为官清廉,家无余资。性格有点弱。 张昭这个姿态让蒋骥心中很舒服,毕竟一口一个“大帅”喊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固然其是国朝名将,但他还是有点脸热。这会禁不住笑道:“大帅,请。” 分宾主落座之后,张昭寒暄两句吃住,说道:“我请蒋侯爷过来,有两件事情。第一,辽东诸将对改革卫所制度大都持什么态度?第二,近来奴儿干都司下属各部可还安分?” 蒋骥琢磨了一会,道:“大帅,下官说的不一定对。只能说是个人意见。 其一,辽东诸将对大帅改革卫所都有疑虑。他们很多都是当地世袭将门,家中都有大量的良田。辽东都司,年年屯田的粮食都可以供应大军食用。 其二,辽东卫所的士卒们都盼着大帅早日进入辽东,主持改革卫所。卫所士卒们苦啊!” 说着,见张昭认真听着,苦笑一声,“奴儿干都司下属的那些部落安分什么?哪个是省油的灯?强大一点就想来打大明的主意。弱一点的才和大明做生意。 辽东都司这里,基本是拉一派打一派。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此事由驻守沈阳的副总兵郭令负责。哦,大帅,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胡酋?” 张昭选择蒋骥了解情况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是弘治十三年四月才从蓟镇总兵转辽东总兵。这一两年的时间,再加上他的家世,基本没可能和辽东军头们勾结起来。 而蒋骥说的情况,也符合张昭结合真理报分社传来的信息作出的推测。 辽东啊…. 以辽东军民数量、土地,竟然有萨尔浒之败?这说明明太祖在辽东都司搞的卫所制度完全丧失了应有的活力。 这些世袭的卫所军官们,并没有依靠兵屯将辽东这片黑土地发展起来。反而在这一百年以来逐步的形成军头。 养家丁,这种极其恶劣的军中风气,就是从辽东将门开始的。李成梁就是如此。 张昭点一点头,并没有就辽东的问题表态,笑道:“奴儿干都司的那些胡酋,中午喝顿酒就让他们回去。当然,不能叫他们白跑一趟。我找他们有点事。” 蒋骥就笑起来。 他信张昭的鬼话才怪。有点事?只怕是大事啊! 这倒让他心里很好奇,明显对这帮胡酋“不怀好意”的张大帅打算怎么炮制他们呢? … … 张昭在中午时,在一个重新搭建的宽敞的大帐中,设宴请前来的二十多名胡酋们喝酒。 昨天中午受了“惊吓”的建州女真八部、海西女真四部、吉烈迷,苦兀,索伦部的首领们,此刻心思各异的走进来,神情恭敬。 别被所谓的“战战兢兢”的表现给欺骗了。其实,有些人是真被吓住了。譬如海西女真叶赫部的首领丰生额,哈达部首领多罗。 但,也有些人内心中不以为然的。譬如:建州女真苏护部的布耶楚客、图辉等人。 还有一批人就是装个“害怕”的样子,打定主意看看形势再说。譬如建州女真完颜部的锡宝齐等人。 “明人真是小气啊。要结束了才请我们喝顿酒。之前连吃的都要我们拿珠子去换。” 说话的是吉烈迷的一个部落首领。名叫噶里。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兽皮,容貌粗犷。 大帐中的一名参谋目光扫过去。 噶里赶紧低下头。 参谋没有再理他,径直到上首的张昭那里汇报。张昭皱着眉头看过来。 噶里给“张大帅”的眼神一扫,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的话,别是给那个士兵听懂了吧? 张昭看着列队走进来的诸部首领,也懒得等他们一起行礼,搞这种虚把式,眼神冷着,严厉的道:“ 刚才有人抱怨本都督不给你们食物。我大明民夫辛苦运来的粮食,是拿来给你们白吃的吗? 这充分说明一个问题。你们当中有些人把占大明的便宜视为理所当然。 看来,大明对你们太优待了!” 张昭的语气一句比一句严厉。旁边的辽东都司将校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这是谁想不开,竟然敢触张大帅的霉头? 蒋骥一副果然如此的笑容。 张大帅找你们有点事。搞不好就是:借尔首级一用。 第四百四十八章 请你们喝顿酒 大帐本来还有点喧闹之声,随着张昭严厉的训斥,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宽敞的大帐之中,站在正中的一帮部落首领、头人们极其的尴尬、坐蜡。 其实,张大帅的名声、行为,就像一把利剑高悬在他们的头上。真的是怕他找个借口把他们一锅端啊! 当然,从理智上来说这不可能。否则,下次张大帅再召见,谁还肯来?而且,他们这些人都是朝廷册封的都督、指挥使,张大帅滥杀,如何向朝廷解释? 但是,看看现在的场景… 二十多名胡酋并他们的随从、子侄站在大帐正中,他们现在跪拜也不是,无动于衷也不是。有的人额头已经在冒冷汗。 … 张昭冷哼一声,再道:“本都督革新蓟镇军制,废除卫所,试行军衔制度。 奴儿干都司从即日起,也试行军衔制度。你们名爵全部都要消减。你们为大明做了什么贡献?区区一个部落首领,就敢称都督,卫指挥使? 比如,建州女真完颜部,朝廷给名爵为建州左卫都督,你们在成化年间做了什么?袭扰大明边境,杀戮军民。而如此羞辱大明竟然还能世袭建州左卫都督。” 站在人群中后排的锡宝齐被张昭点名,吓的赶紧跪下,金钱鼠尾,叩首道:“请大帅息雷霆之怒。小人知罪。” 张昭脸上带着冷笑。按照他的想法,他有一万种简单、直接的办法让老奴、黄太吉连成为种子的机会都没有。只是,他得选一个和谐的办法。 锡宝齐跪下来请罪。站在锡宝齐前面的胡酋们赶紧让开,让张昭的视线可以直接看到锡宝齐。 锡宝齐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认罪。心中紧张,又带着几许赌博的心态。 其实,张大帅所说的旧案,他这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应对。他死在这里无所谓。 他们家这个建州左卫右都督的职位能保留下来,得益于他父亲妥义谟和祖父脱罗多次进京朝贡,表示臣服。 那么,张大帅不至于推翻明帝的决定,以此为借口把完颜部灭族吧? 张昭瞥锡宝齐一眼,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没管完颜部,扫视众胡酋,接着道:“即日起,奴儿干都司下属的卫、所,都督降为百户,都指挥使降为总旗,卫指挥使降为小旗。 且不准世袭。日后以为大明立的军功大小来决定官职。 现在,都把印绶、敕书、官服都交上来。没有带的人,限元旦之前把东西交到辽东总兵府。开春之后,朝廷会将新的印绶、敕书、官服赐给尔等。” 一帮胡酋都有些傻眼。 张大帅这是真的狠啊。看样子,今天杀人是不会杀的。但是要从根子上削弱他们在各部的统治。 朝廷给他们的官职一撸到底不说,而且不许再世袭。那么,新老交替时,谁能保证自己的儿子一定上位? 届时谁的军功大,还不是大明的总兵说了算? … … 参谋高一典在大帐的右侧,和同僚们一起看着这一幕,心情激荡。 这是大帅的决定。 他们这些参谋曾经评估过,朝廷同意把这些胡酋的职位撸到底更换为小旗、总旗、百户的概率很大。而且大概率会同意恢复奴儿干都司。 当日大帅放走朵颜卫的贵族灭里,只是让其传个信,顺便让他跑得远一点。日后打鞑靼人好找理由。但很遗憾,灭里死在乱军之中。 现在,收印绶、敕书、官服这是同样的道理。 谁胆敢不交上来,那就别怪大明不客气! 他们这些参谋,之前一直以为奴儿干都司广袤、富饶的土地上都是无主之地。 而等把朵颜三卫灭掉,他们才恍然发现,这些土地已经全部被这些胡酋占领、开发,滋养人口。譬如通辽一带的松嫩平原,就盘踞着海西女真的叶赫部。 而大明朝廷一两银子的赋税都收不到。每年哄这帮胡酋去朝贡,还要倒贴银子进来。 真不知道朝堂诸公这帐是怎么算的? … … 大帐之中的部落首领们,并没有让张昭等候。 张昭话音刚落,海西女真叶赫部的首领丰生额跪下来,磕头道:“下官谨遵大帅令。请大帅允许下官派随从去大帐外把印绶等物取来。” 这些东西他真带了。 几名部落首领心里鄙夷丰生额骨头太软。这尼玛还要不要脸? 海西女真哈达部的首领多罗此时也跟着跪下来,磕头道:“下官愿遵大帅将令。” 随着这两人带动,不管愿意不愿意的人,全部都跪下来,纷纷表态。 他们这些人能做到首领,就没几个不油滑的。傻子才在这时候和张大帅硬顶。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先答应下来,回头再说。 小算盘打的很响的完颜部首领锡宝齐被张昭晾着,此时跟着众人一起表态。 心中长长的舒一口气。总算是过关。 虽然张大帅釜底抽薪,要降职、废除世袭制。但受到损失的不是他一家。其余部落同样如此。 其实,锡宝齐还没有完全洞察张昭要对付他的手段。 … … 张昭点点头,表情稍微好看一些,道:“好。那就都坐吧。开席。” 酒宴实行的是分餐制。一个个的案几分左右陈列开。 张昭主位的左边是新军营的将士,右便是辽东都司的将士。再下面才是一众胡酋。 在奴儿干都司这二十多名部落首领中,如何排座位,他们大致心里都有数。 比如,实力最强的建州女真苏护部。再比如索伦的几名部落首领无人敢轻视。索伦部神射手很多。 但今天这场酒宴,在张昭的授意下,坐在一众胡酋中最靠前位置的是海西女真两部:叶赫部、哈达部。 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羡慕这两部。因为他们两部紧邻着辽东都司,没少干“坏事”。给张大帅找着,他八成是会翻脸。这就要看谁私下里去找张大帅举报了。 坐在最后的是完颜部。他们和前来祈求投降的福余卫代表奥奇尔相对而坐。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世袭建州左卫右都督的完颜部很不招张大帅待见。其部前途堪忧啊! 张昭举起酒杯,下面的部将、胡酋们纷纷举杯。张昭祝酒道:“今日第一杯酒,祝大明永昌。诸位请满饮此杯。” 放下酒杯,张昭看一眼这百米长的酒宴会场,肃然的道:“本都督昨日听闻,有人在沈阳的官道上纵马伤人,嚣张跋扈,胆子不小啊!” 刚刚还谈笑风生、庆祝渡过一劫的一众胡酋们瞬间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坐在右首最前位置的辽东总兵蒋骥心里禁不住摇头。这哪里是请胡酋们喝顿酒啊,这是摆鸿门宴。 这帮人今天怕是要被张大帅玩出心脏病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三刀 十月底,已是三九寒冬。大帅岭营盘里略显冷清。明军各部正在不断的后撤。 营盘正中,超级宽敞的临时大帐外,王武正和亲卫队里的甲等兵李廷德交代着注意事项,“老李,没事吧?” 李廷德呼出几口白气,活动着手脚,淡然的笑道:“没事。” 李廷德三十岁的年纪。身材修长,容貌极其的英俊,剑眉隆鼻,面如冠玉。潘安、宋玉大抵就是他这个水平。他是张昭正妻李婉的亲哥哥。 王武和李廷德身高相仿,环眼,络腮短须。他只有二十岁,容貌和李廷德没法比。但武艺比他高。 “那好。那咱们进去吧。” 这件事,他担着风险的。奈何李大舅一心要建功立业。这次亲卫队击溃泰宁卫来袭,人人可以因功升一级。但李大舅并不满足于一个小旗。 而等会的演武,就是此次大战最后的立功机会。他抵不过李大舅的恳求,把机会让给他。 “好。”李廷德昂首挺胸,从大帐的侧门进去。正好听到张昭在训斥胡酋。 … … “在大明的土地上,就要遵守大明的律法。如果有人不想遵守,那本都督就将他处理掉。勿谓言之不预。” 张昭神情冷峻,目光往建州女真那里一扫。 建州女真八部首领一个个心里打鼓。很明显,有人告刁状了。 他们建州女真八部、海西女真四部和张大帅是不熟,但是和辽东总兵府、辽东副总兵这些军官都是熟识的。昨天晚上没准和谁混在一起喝酒。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护部的首领布耶楚客。 撞翻驴车,把一车妇孺撞倒的是骑士是苏护部的。更关键是布耶楚客的儿子图辉还想要抢汉女。这就很显眼。 布耶楚客心里怒骂,不得不硬着头皮起到大帐中跪下,请罪道:“小人没有约束好部众,触犯律法。请大帅责罚。” 张昭看着地上跪着的四十多岁的老者,目光如刀,片刻后,徐徐的道:“按照大明律,伤人者要赔偿,打板子。本都督估计你儿子也不在乎这点处罚。 这就起不到警示作用。 这样吧,新军营正好有一批武器要处理给你们。把你儿子叫出来,和本都督的亲卫打一场。验证一下武器的性能。” 蓟镇军的卫指挥李秀嘴角翘起来,拿起银质的酒杯喝一杯驱寒的二锅头。 苏护部的图辉估计心里都要哭出来:我在乎这处罚啊。 张大帅的话很霸道。但是,他作为一个大明的军人,听的很爽。张大帅的目的,就是要杀鸡儆猴。 这帮蛮夷在辽东都司边境横行惯了。不杀几个,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 而随着张昭的话语,大帐中微微响起一阵喧嚣声。 这并非是对苏护部的同情,而是张昭刚刚说要处理一批武器给他们。这对没有法纪和秩序只讲拳头的关外众部落而言,其吸引力非同小可。 连坐在大帐的永谢布部的使者沙拉夫都是神情微动。大明如果肯卖武器给奴儿干都司各部,那未必不会卖给永谢布部啊! 当然,前提是永谢布部确定立场。 … 张昭并没有给图辉拒绝的机会,又点了刚才出言不逊的吉烈迷人的一个部落首领噶里。两人共同上场,和他的亲卫较量。 活下来,可免罪。死了,就死了。 李廷德披挂上阵,手持一把雁翎刀。这是大量装备在明军中的制式武器。 这属于腰刀的范畴。另外还有短刀、长刀两个大类。 其实,明朝最好的腰刀,要数戚继光从倭刀改进来的戚家刀。这才是真正的作战利器。 而长刀同样是由戚少保所改创的为最佳。 现在戚少保还没有出生,张昭哪里找得到人?而且,新军营直接跳过冷兵器时代,发展燧发枪。 这批刀是他准备送到东瀛去销售的。他在材质上把雁翎刀做了更改。大批的卖给奴儿干都司这些部落,这肯定不行。他只打算往各部少量的卖个几十把。 真正要处理的是蓟镇、辽东镇共计三十余万大军换装后的武器:各种冷兵器。军火交易的利润非常丰厚啊,而且市场需求旺盛。 后军都督府现在穷得叮当响。 看到出战的是李廷德,张昭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扭头看向王武。 就在张昭恍惚间,大帐正中的战斗忽而开始。 图辉满脸的桀骜不驯,他手中的刀也是多年收藏的宝刀,大叫一声,降低重心,往身材高大的李廷德杀去。 噶里的部落就穷得多,他拿着一把铁刀冲上来,配合作战。都是常年刀头舔血的人物,这种配合不需要事先演练。 李廷德脚步错开,毫无征兆的忽而大吼一声,如同虎啸山林,跟着,粗重、犀利的钢刀横挥。一刀斩断图辉仓惶间架起来的横刀,将他的头颅削掉。 在电光火石间转身,顺势再一刀。噶里急速躲避,但是手臂被切下来。 “啊…” 李廷德再一刀。噶里的头颅落地。 三刀结束战斗。 “好…” 刘秀、孟平江、蒋骥等明军将校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一帮胡酋此刻大半都是神情难看,微微发白。是谁说,张大帅今天不杀人的? 张昭挥挥手,有人进来将残局收拾。张昭对大舅子点点头,一颗心落回到肚子里去。 他把一心从军捞军功的李廷德放在亲卫队里,就是要看护他的安全。否决,他回去怎么和婉儿交代? 李廷德摘下头盔,向张昭行一礼,心中振奋的离去。他手中的雁翎刀留在大帐中给胡酋们传看。 张昭道:“诸位以为此刀如何?用这样的三十把钢刀,去换朵颜三卫首领的三个脑袋。有没有人愿意为本都督效力?” 观看此战的胡酋们都看得出来,固然张大帅的亲卫武艺出色,但这把无坚不摧的钢刀要占五分功劳。 当即,就有不少部落首领心动。海西女真四部更是直接凑在一起小声商量起来。他们距离福余卫的牧场最近。朵颜三卫势大,合起来五六万骑兵,他们不敢惹。 现在嘛… 大帐中顿时略显喧哗。 坐在最末尾的福余卫使者奥奇尔心里苦的如同吃黄连,哭丧脸出来,跪地道:“请大帅息怒。福余卫上下愿奉大明为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第四百五十章 震慑和收割 福余卫现在想奉大明为主已经迟了。张昭根本就不稀罕。 他在和永谢布部的沙拉夫见面时,他就提过。在和鞑靼小王子决战之前,他会把墙头草全部清理掉。 福余卫现在打不过就想投降,他看起来很像农夫与蛇里面的那个傻逼吗? 福余卫的奥奇尔被张昭令人叉出去。连投降的机会都没给。 海西女真四部:叶赫部、哈达部、辉发部、乌拉部的首领丰生额、多罗四人站起来,在大帐中整齐的跪下来,直着身体,双手作揖,道:“大帅欲取朵颜三卫首领的首级。我们海西女真四部愿为大帅效力。” 张昭微微颔首,道:“可以。大明正好有一批武器要处理掉,按照市价行情卖给你们。你们派人到赤峰城交易。我希望开春时能听到你们的好意思。 同时,我要强调两点。第一,大明的铁矿、基建现在非常缺人手,我允许你们搞劳务输出。不问来历,每个青壮按银子折价。你们愿意换刀剑,还是换生活物资都可以。 第二,朵颜三卫的土地归大明所有。我将重置大宁都司。松嫩平原上的土地谁敢多占一分,休怪我丑话说在前面。灭掉福余卫之后,自会有官吏前去勘测。” 四部首领对视一眼,感觉这个条件可以接受,慨然应允道:“谨遵大帅将令。” … … 福余卫完了。 大明击溃朵颜三卫主力后,现在只需要付出一些兵器,就能将其残部扫得精光。骨头渣子都不剩的那种。 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张大帅明确要求,朵颜三卫的土地归大明所有。而非如以前那般赏赐给“鹰犬”们。 刚刚痛失爱子的布耶楚客铁青着脸,看着海西女真四部首领满脸笑容的回到座位中。内心中痛苦到极致,但只得这样干坐着而不敢发脾气离席。 什么比试,验证新武器都是假的。张昭的目的就是报复他儿子想要强抢民女之事。 同时,杀鸡给猴看。 他看得懂张昭的意图,但是没有任何的办法。 他很清楚张昭今天宣布的一些做法,其实给他们这些部落首领留了很多操作空间。 比如,不许世袭,以军功论官职。你只要忠于大明,这和世袭有什么区别。而明面上谁会说不忠于大明? 大明是不可能派官吏深入到每个部落中去管理的。 再比如,限期上交印绶。只要大明给的名分还在,总督和百户在部落里有多大区别?那些人认得汉字? 所以,张昭的种种做法,看似强硬至极其实都还有留有一些余地。但恰恰是这样更可怕啊! 他们这些部落本来就是一盘散沙,张昭愿意给他们路走,有几个愿意强硬到底的? 福余卫的下场,令在场所有想要反叛大明的部落都要深思。 大明,已经不是以前的大明。 而一旦妥协,大明的影响力就会渗透进来,将来只怕土地、人口都是大明的。 他猜不到张昭接下来会怎么做,但是可以肯定会有大动作。奴儿干都司下属卫、所,最终都会成为大明的一部分。而非现在的羁縻州状态。 … … 锡宝齐低着头,喝着火辣辣的二锅头,听着上首张昭在批评东海女真诸部不服王化,竟然敢不响应他的召见,“奴儿干都司诸将均可出兵征讨,以人头论军功。” 锡宝齐直感觉背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他的汉书读的比苏护部的布耶楚客更深。对今天这个“鸿门宴”看的更加深远一些。 张昭这并非单纯的炫耀武功,震慑奴儿干都司诸部。而是在实实在在的捞取好处。 其一,朵颜三卫的残部都将由海西女真灭掉。 其二,建立贸易。以大明的科技,器物之精美,完全就是在抢钱。 比如,他此刻所喝的高度白酒二锅头,只有大明能酿造的出来。敢问贸易时,当卖多少银子?那些酒鬼只怕用一颗东珠换一坛酒都愿意。 其三,大明能获取大量的奴隶。没听张昭说,来历不限。谁规定海西女真会只抓福余卫的青壮?真以为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关系很好吗? 然而他们有拒绝的余地吗? 没有。 甚至此刻他都有些毛骨悚然。因为,完颜部的生死只在张昭一念之间。他只要嘴皮碰一下,说收购完颜部的青壮,接下来就全完。 而即便此刻张昭不说,但张昭表现出非常不待见完颜部。完颜部当前的处境也十分堪忧。 锡宝齐忧心如焚,直到张昭宣布酒宴结束,他才给堂兄哈丰阿给叫回思绪,跟着众人向张昭行礼告退。 … … 酒宴结束后,张昭第一时间到小帐篷中去查看李廷德的情况。 十几名亲兵正聚拢在一起喝酒、吹牛。见张昭到来,纷纷行礼,“相公!” 目光带着崇敬。 张相公今日设宴,大涨大明之威风。如今放眼奴儿干都司诸部,谁还跟起念头到大明境内抢掠?还有谁敢在大明境内不尊大明律法? 没有人敢。 他们如何能不为此感到骄傲呢。 张昭回礼,把李廷德叫到帐篷外来,叹道:“大哥,你今天真是太莽撞了。幸好你没有出事。” 李廷德嘿嘿一笑。他今天这个功劳,至少能升个副总旗。他其实更想去下面带兵,估计他妹夫不会放。 蒋骥过来找张昭时,正好看到他和李廷德在闲聊,知道他是在关心大舅子。强硬的一面是张昭,此刻是张昭生活化的一面。 张昭和李廷德聊了两句,便和他道别,和定西候蒋骥在他的办公帐篷中闲聊。 庞泰过来倒了两杯茶后,悄然退出去。 蒋骥笑道:“大帅,你今日这番手段高明啊,这帮部落首领不管心里服不服,都得低头。” 张昭就笑,直白的道:“这只是个开始。我们得先把大宁都司立起来,再把辽东都司的卫所改革做完。后面还要继续调整奴儿干都司的政策。 岂能任由这帮胡虏占着这大片的土地发展,而且还不缴赋税?奴儿干都司已经到了并入大明的时候了。” 蒋骥禁不住笑起来。张昭懂他的意思。 他其实来提醒张昭的。别看这帮胡酋一个个的表示臣服,指不定在下面打自己的算盘。就怕张昭年轻,给这种虚假的场面给糊弄住。 而张昭的回答,比他想的还要深远。 蒋骥道:“大帅,你只要收税,他们立即就会起兵反叛。” 张昭微笑道:“我就怕他们不反叛啊。都老老实实的,我哪里搞来人口修路、挖矿?哪里来土地分给立下功劳的将士们?” 说着,两人都笑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 … 十月二十六日,张昭留新军营辅兵二团守赤峰城一线。蓟镇军李秀部守美林镇,锦山镇。 曹谌的五团守大宁。 其余诸部撤回富裕镇、兴州一线休整。所征的民壮带着赏银、荣誉返乡过年。他则是率部北返开平中屯卫。 冬天寒冷。但是正好农闲时节,是大搞建设的好时间啊! 第四百五十一章 回开平中屯卫 十一月初,一场小雪将燕山山脉给封住。 从古北口、兴州、美林镇,锦山镇、赤峰城这条道路被封。喜峰口至大宁的那条线路也被封住。 此时,张昭刚好率部抵达喜峰口,越过燕山山脉。 而在另一线路中,随着这段时间的发展,兴州镇已经变成两个小镇的规模。分为东镇、西镇。 将来肯定会发展成为一座城市。 此时新军营的辅兵一团早已经从燕山山脉的各个隘口撤回来,在兴州镇中布防。 大批运送蓟镇军淘汰刀剑前往赤峰城交易的民夫停留在兴州镇中,等待雪化。 九月份、十月份的大战,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大战的余波正在这片土地上消失。 东镇的小酒馆中,真理报的头牌战地记者宋兴启正在这里喝着酒,看着猫冬晒太阳的民夫们,看着军法官们巡查纪律。他的思绪都有些恍惚。 轰隆的炮声,密集的枪声,如地震般的马蹄声,都已远去。 这里已是大明啊! “宋记者,哈哈,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大名人啊!” 宋兴启正在上午时小口抿着酒,抒发他的思绪,给来人打断思路。却正好是他的熟人:李晟。 改革司的小吏。 此时,宋兴启发回京师的那篇《大明不可辱》的文章已经是轰动天下。 “呀,李兄,你这是从哪里来?”宋兴启起身和李晟见礼,邀请他落座,斟酒道:“前些时日,还在富裕镇遇到朱奕霏、瞿嘉、陈渠他们。他们说你在忙着给退役的将士分田地,可曾忙完?” 九月中的那一场秋雨,让他们几人结识。这段时间,他在这燕山山脉和赤峰城一线跑新闻,时常遇到、听到他们的消息,让他感慨之余,更珍惜这份友谊。 李晟笑着举杯和宋兴启畅饮,道:“事情哪里做的完?兴州府这里的土地,都是分配给蓟镇军伤亡将士的。军官也可以开始购买。 朱奕霏,我前段时间遇着他。他现在应该跟着卫指挥李秀在镇守锦山镇。他还说可惜,没赶上大战。 谁知道新军营这么厉害?六个主力团就把朵颜三卫和察哈尔部的5.4万联军打得落花流水呢?” 宋兴启大笑,“哈哈。” 李晟再道:“宋兄,你是从富裕镇那边过来的吧?张大帅的中军刚刚南返。瞿嘉、陈渠两人不是带着人到处勘探金、银矿吗?他们在宽城镇周边找到一批金矿。储量丰厚。” 宋兴启一愣,随即开怀大笑,“好家伙。他们从南到北绕一圈,总算让他们找到了。他们当时要从喜峰口出关,只怕九月份就找到了。京城里的战争债券要大涨了。” “谁说不是?” 李晟和宋兴启笑着,共同举杯。 他们太知道金矿的发现,对张大帅,对后军都督府,对大明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大宁都司可以很快立起来,辽东都司的改革会很快推行。 … … 张昭并没有率部在喜峰口停留,和驻守在这里的新军营主力六团魏安愚交待一番后,便继续南下。 驻守在三屯营的蓟镇副总兵江懿在官道上候着,和张昭见了一面。 此时,蓟镇军的整训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是分两步进行的。 第一,后军都督府通过招聘考试招募了一批官吏,在蓟州镇中核实军饷、士卒,裁撤老弱(有老兵愿意留下的,转志愿兵)。 张昭初步只给蓟镇军1.5万人的名额。也就是燧发枪时代火器部队一个军的数量。 剩余的,再给两万人的守备军名额,用于守备各关隘,镇守地方。 换言之,蓟镇军将会有一半的士卒会退役,转为民户。 第二,在裁军中一批表现优异的军官已经选拔进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学习步兵操典。等他们学成归来,就要开始整训军队,往纯火器军队方向转。 “你这个总兵干的不错。” 张昭在新建的水泥官道前,勉励了江懿一句,让江懿激动的不行。 谈了一个时辰后,张昭翻身上马,带着亲卫们,跟着道路上穿梭不息的大军前往开平中屯卫。 从喜峰口到开平中屯卫约两百余里,这两个月以来,基建商行一直在组织人手修建。目前还有一段没有修好。 十一月初,整个开平中屯卫所处的区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地。又像是一片红旗的海洋。 永平府这里的卫所全部废除,除了在原地种田的卫所士卒们,其余约十万人全部汇聚到开平中屯卫这里来。 另外,在张昭于前线大战时,王承裕老大人并没有闲着,而是正在核查大名府、真定府、保定府、河间府卫所的土地,推动废除卫所。将人口不断的往开平中屯卫输送。 当然,他的工作没有那么快完成。而是一个县、一个府的去推动。所采取的废除模式,全部和永平府相同。即:将土地均分给卫所士卒,并不给侵占土地的权贵、卫所军头让步。 唯一一点,遇到藩王时,允许其分期赎买土地,和京中权贵待遇等同。藩王这个问题,张昭和王承裕都有共识,现在还不是触碰的时候。 大量的人口正沿着官道,由改革司的官吏组织,一批批的前往开平中屯卫。 张昭于十一月初四抵达时,开平中屯卫这里至少有近三十万人口。 基建商行正在组织他们大搞城市建设。 按照张昭的规划,如今的城市不需要修建城堡,而直接如同现代都市一样铺开。 他们修建住宅,建设水泥、砖厂、纺织厂,开垦农田,修水利,搞饲养,建设学校,各衙门。干的热火朝天。 从天津卫的海贸物资,源源不断的通过官路运来。主要是粮食。 而十月下旬,新军营六个主力团全部撤回到这里来修整。他们天天出操,训练。 自然是红旗招展。新军营的军旗是红色苍龙旗。 还有蓟镇军、新军营退役的士卒们全部往这里汇聚。 同时,跟随着张昭来的还有辅兵三团、亲卫连,炮兵营、骑兵连、斥候营、后勤营等。 国泰商行的总经理董朗,基建商行的经理顾新,还有永平府在开平中屯卫有利益的缙绅们,先期抵达的新军营将校们在官道尽头将张昭迎着。 “参见大帅!” “参见大帅!” 黑压压的人群行礼。有的行军礼,有的躬身行礼。还有转为民籍的卫所士卒们行跪拜礼。 凌冽的北风吹拂,却吹不凉众人的心,吹不凉众人汹涌的热血。 这是迎接得胜归来的统帅啊! 同时,对来到这里的卫所士卒们而言,是张昭打破了他们身上命运的枷锁。自发的前来迎接,又如何能不激动呢? 张昭骑在一匹雄壮的白马上,一马当行,徐徐前行。他穿着新军营的土布军装,披着黑色的大氅,在马背上向众人回一礼,清朗的道:“诸位辛苦了。” 挥一挥手。 回应他的是,人群中震天的欢呼声。 “新军万胜。” “大明万岁。” 第四百五十二章 军中会议 张昭回到开平的第二天上午,就召集新军营的将校们开会。 说是新军营,其实基本等同于后军都督府在开会。后军都督府的管理和新军营的后勤、军法体系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 寒冷的冬季中,略显简陋的军营到处带着冷气。 开平城这里砖、水泥、木材都有。主力团返回的这段时间,军营早就建好。 都是那种红砖黑瓦的大屋。整齐、简单。充满着军旅风格。 张昭走进用作会议室的瓦屋中时,麾下的将校们已经来了不少,聚拢在一起扯淡。 “老孙,你整天瘠薄吹牛,结果老哈河峡谷大战时,你们二团就喝口汤。连陈伯宁的七团都比不上。” “诶诶,什么叫连我们七团都不上,是不是要把兄弟们拉出来比划比划?” 林文宁和冯无忌等文职军官看着这帮家伙在那里吵闹,道:“大宁都司基本平定。相公给朝廷的承诺就剩下二十万户百姓的事。” 冯无忌笑呵呵的道:“林大人,且不说永平府这里的户籍,以及大宁都司的田亩数。咱们把奴儿干都司那里改土归流,这二十万户基本就满足。” 几名文职军官听的都笑起来。 二十四日,张大帅在大帅岭敲打那帮胡酋,他们估计以为安稳了。等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会不会哭出来。 “最多两年,这件事就能做完。届时,咱们新军营的目光应该放在哪里?” “那还用问?顺势把高丽(注1)和东瀛拿下来。” “也不尽然吧?咱们新军营的战力,浪费在高丽身上?应该是出西宁收复青海,或者出嘉峪关,攻略西域。相公不是说过,要灭鞑虏,必先得西域。” “鞑靼控弦之士十万,咱们虽然不怕小王子。但是想要像朵颜三卫这样逮住他,逼他决战,却是非常困难。咱们大明的国力还不足啊。要我说,咱们应当南下,重置安南布政司。那地方一季三熟,膏腴之地啊!” “扯淡吧!咱们大明向来是北军强于南军。否则,相公怎么只胜鞑靼一阵就是国朝军中第一将?要收复安南,遣一文臣,率五六万大军即可。用得着咱们吗?我们目光要放长远一点。听说西域更西边的河中地区,有个布哈拉汗国,国力强大。大唐铁骑能到的地方,咱们新军营凭什么不能到?” 张昭进来,就听到这帮人的闲扯,对纷纷行礼的众人摆摆手,微笑着道:“都坐吧。今天算是战后的总结会。把杂务都一一处理掉。咱们准备冬训。” 新军营没有假期这一说法。只有训练和作战两种状态。朵颜三卫已经被剿灭,但这并不意味着新军营就能懈怠,刀枪入库。而是要立即投入到训练中。 军中的小吏进来倒茶。 方才闹哄哄的瓦屋中安静下来。张昭坐到上首的位置。面前放着书案,官帽椅。 监军张雄按照惯例告假。他的位置和张昭是并排的。 其余将校各自坐在椅中。文左武右。 随着张昭履任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以及新军营的扩编、退役,还有幽州商行的组建,新军营中的文职官员越发的多起来。以林文宁为文职军官之首。 张昭对他非常器重。 一个议题一个议题的过着,张昭这里处理事情比弘治皇帝的御前会议要快得多。他这边基本是讨论一会后,就可以定下来。朝堂上那就是利益纠葛。 新军营这边会抽调一批立功的士卒和目前还在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学习的蓟镇军将校混编,到蓟镇军中任职。帮助蓟镇军往纯火器部队方向转。 新军营的编制,目前来看,基本不会再扩编。这些立功的士卒的上升途径反而被堵死。张昭也要为他们考虑。 由乙等兵升为甲等兵还说,由甲等兵升为小旗,或者小旗升总旗的,军中哪有这么多职位安置? 调到蓟镇军中就不一样。原本的小旗都会升一级至总旗。总旗会升为百户。 当然,要尊重个人意愿。 而新军营“流失”和伤亡的缺额,主力团由辅兵团中抽调。辅兵团则在开平这里再次招募。 … 等把营中的各项事务安排的差不多,张昭喝着茶,神情放松的道:“我说几句题外话啊,关于生活方面的。 开平城这里的建设,搞的很不错。目前有二十多万人口。我本来呢,是想将它打造成为反击朵颜三卫的基地。” 底下响起一阵快活的笑声。 谁让朵颜卫作死啊!竟然派兵叩古北口,而且偷袭进顺天府,惊扰到天子。这让张相公直接拿到出兵的权限。 开平这里,在过去两个月的大战中,与其说是基地,不如说是一个物资中转站。 粮食是由天津卫那边海船购买的。弹药、帐篷、棉衣等物资全是从京城转运而来的。 张昭微微一笑,顺路点评道:“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啊。但是呢,开平这里还是要发展。用以支持兴州府(承德)、赤峰、大宁的开发。将来,会作为京师东部的重镇。 我最初设计的城市人口是一百万。开平这里的条件太优越啊。有铁、有煤、有港口。 所以,大家要有前瞻性的眼光,尽快把家安在这里。 京师作为大明的中心,将来必定会和汉、唐时的长安,以及北宋的汴京一样,成为国际性的大都市。届时,京城居,大不易啊!咱们新军营的家属区,还是放在开平这里为好。 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建议,并不强求。比如,有的将士们在京中已经安好家,再要求他们折腾到开平来,这就不近人情。” 瞬间,充当会议室的瓦屋中就变得热闹起来。 新军营今年三月从西北归来,就四个团的兵力。这部分人,是有些成家的将士居住在军营外的家属区中,且汇聚成一个镇,叫做新军集。 但,后面扩编,整整多出九个团有一万余人,这部分人大部分都还没成家。张相公的意思是要把将来的家属区放在开平这里。京师那里扩充不下。 林文宁马脸上带着笑容,捻须道:“相公,我听你这意思,第一反应是回京再置办几套宅院,最不济也要占一块荒地,盖一栋大宅。” 这话引得众将又是一阵笑声。 大胜回来,朝廷封赏未下,但谁会不高兴呢? 张昭就笑,“这是大家的私事。不管是扩建房屋,还是购买住宅,别犯法就行。行了,散会吧。该吃午饭了。” 众将校三三两两的散去,参会的董朗溜达到张昭身边,寒暄几句,道:“子尚,开平这里确实条件优越,但是想要发展起来,还需要投入大量的银子。 目前,国泰商行的资金快要到极限。” 国泰商行已经垫付给幽州商行近三十万两白银,用于开平这里的建设。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张昭神情诧异的看着董朗。 第四百五十三章 传回京中 “你还不知道?”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和王武、庞泰几个亲卫、参谋,并董朗一起往食堂里走去。 董朗一脸的茫然,“知道什么?” 张昭笑着做个手势,道:“后军都督府和工部的工匠已经在宽城一线发现金矿。而且,探明的储量就很大。银矿也在慢慢的勘探中。肯定是有的。” “啊…” 董朗大吃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眉开眼笑的道:“那我是白担心了。我今天上午从矿区那边过来的。” 张昭点点头,和众人一起到属于军官的小食堂中,道:“我的信使已经往京中而去。估计这会京中已经沸腾起来。” 董朗满脸笑容,“那是当然的。”打饭菜之后,坐下来边吃边聊,道:“子尚,还有一件事,我琢磨着要和你提一提。” “什么事?” 董朗道:“开平卫钢铁厂这次出产的制式腰刀,用的材质是钢,远胜于军中的制式武器。由后军都督府下属的幽州商行采购,进入蓟镇、辽东镇。只是京师那边,兵部未必肯花这钱。” 明军的装备都是朝廷制造的,然后下发给各支军队使用。 而按照明军的重要性程度,在京中十二团营尚有战力的情况下,显然他们的换装序列是优先于蓟镇、辽东镇。 所以,张昭给蓟镇军换兵器,需要考虑给十二团营这边换装。问题是,谁出钱? 张昭和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关系基本撕破脸。想要兵部出钱采购,肯定没门。兵部令国泰商行把铸造技术拿出来倒是很有可能。 张昭笑道:“元明兄,你能看到这一点,看来是深入思考过啊。这事老林给我提过,我已经写奏章给朝廷,看朝堂诸公的决断吧。” … … 张昭留在开平中屯卫梳理开发、建设之时,在兴州府,燕山山脉中发现金矿的消息被张昭的信使带入京中。 张昭回京的信使去了两个地方。第一,真理报社,告知主编汤玄策。这年头并没有电视机,也没有互联网。报纸是如今传播信息的第一选择。 第二,去皇宫。将消息告知萧敬,由萧敬专呈给天子。 报社镇。 十一月初的午后,天阴沉着,寒风呼啸而过。即便如此天气,这里的大小酒楼、茶铺酒馆依旧是生意红火。 盖因,报社镇是如今京师里的消息集散地。 很多记者的稿件其实早回来,但是要到第二天或者几天后才能发。而这就是消息来源。再加上来打听消息的各权贵家奴仆,他们本身自带消息。 因而就有眼前这么一番局面。 报社镇中最大的酒楼望海楼二楼雅间中,按照惯例,一帮报社的主编在此聚会,喝茶闲聊。 论道报的主编张名尹和几名“朋友”聊了一会京中养济院、漏泽园的近况。 京中如今销量超过一千份的报纸已经达到二十余家。所以报业协会里面都是分成极大派系。 弘治十五年七月,弘治皇帝令各边卫设养济院、漏泽园,即养老院和孤儿院。这将大明这一善政推到报纸的关注之下。京师之中当然也有设置。 “不查不知道。京师之中的养济院、漏泽园弊端且不去说。听闻新军营下属的国泰商行捐赠最多,而且领养的孤儿也最多。听说都去新军营中读书。” 领养孤儿,参军,这是很有点犯忌讳的事。 张名尹笑呵呵的看向真理报主编汤玄策,“汤兄,你们真理报不报道一下?” 其余十几名总编都看向汤玄策。 真理报势力最大,除各报纸背后的东家和张昭交好的报纸以为,其他报社基本都和真理报关系一般般。 真理报倒了,大家才有饭吃啊!盼着同行死,明代一样有。道理是相通的嘛。 汤玄策呵呵一笑,懒得去理这些所谓的“报业风云”,慢悠悠的道:“在下有一个消息,倒是要要请诸位留意。喜峰口外的宽城镇附近山脉中发现金矿。储量丰富。” “喔…” 方才故作矜持的十几家报社的总编们在瞬间七嘴八舌的询问起详情来。 关外的大战才刚刚平息,他们这些总编当然知道“喜峰口”是那里。 而原朵颜卫的放牧地上发现大量的金矿又意味着什么?后军都督府发行的战争债券即将大涨。 而对于他们这些报社总编来说,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就意味着销量啊。所以,他们纷纷丢下矜持询问汤玄策。细节,细节很重要知道吗? 这就像张昭看网文时,所熟知的某个作者,经常在某个时候写“细节不用赘述”,但其实细节很重要啊。 “大家不要着急嘛!”汤玄策得意的一笑,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 … 在汤玄策在报社镇中装逼之时,西苑含元殿宫殿群中,弘治皇帝在一处便殿中,教授着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永嘉画画。 技法,当然是炭笔画。 如今市面上已经有铅笔出售,据说是国泰商行为满足“速记”的需求而推出的。 因为报纸上大量使用白话文,这就导致记者们需要更多的文字去描述一件事。使用毛笔已经完全无法满足需求。这对于其他一些行业,比如文吏、账房同样如此。 当然,铅笔容易涂改,只能临时用。正式的文书、账本是没有用铅笔的。 “母后真漂亮。”永嘉公主站在画板前,由衷的夸奖着当“模特”的张皇后。 张皇后笑盈盈的,春风满面。她和弘治皇帝相处,就如同正常夫妻一样。当然,她这个模特肯定不是专业的,一边坐着和弘治皇帝闲聊。 她起身走过来,笑道:“永嘉,让母后看看你画的画儿。看你这个小骗子有没有骗母后。” “咯咯。” 弘治皇帝三十三岁的年纪,微微发胖,脸上气色不大好,今年冬天以来他身体就大不如前。常常罢早朝。这时,含笑着看着妻子和养女讨论画技。 “女儿确实比儿子贴心的多啊。”弘治皇帝心想。 最近太子受张昭大胜的影响,整天在西苑里演武,骑马,打火铳。搞的杨廷和过来告状,令他很没面子。他把太子叫来训斥一通,但效果不大。 老太监萧敬快步进来,见弘治皇帝一家三口温馨相处的画面,略作权衡,上前来,躬身行礼道:“皇爷,奴婢刚收到一个好消息。” “哦?” 不仅是弘治皇帝,正在撸“猫”的张皇后把永嘉公主搂在怀里,好奇的看过来。 萧敬笑呵呵的道:“皇爷,张昭自喜峰口传信来,后军都督府和工部在燕山山脉中发现金矿,储量丰富。奴婢为皇爷贺喜。” 弘治皇帝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心情畅快到极点。 他在张昭的建议下,带头拿出十万两银子购买的战争债券,以示支持。现在转手卖掉,至少要价值十五万两。而如果持有到两年后,就是22万两。 凭空一笔横财,这如何不让他欣喜呢?张昭这经商的才干真是没的说。 弘治皇帝握着张皇后的小手,微笑(装逼)道:“皇后,朕说的如何?” 九月份,他本着让皇后的两个蠢货弟弟赚点银子的想法,叫他们购买战争债券。结果那两人一两银子都没买。他当时就给皇后说,“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结果,如何? 张皇后三十出头的美妇,穿着宫装,披着狐裘,雍容华贵。这时娇媚的翻个白眼,道:“陛下圣明,臣妾不如。”她看似薄怒,其实是在配合皇帝。 这是夫妻见的小情趣。 弘治皇帝仰头大笑,道:“萧敬,把这件事传出去。另外,通知阁老们进宫,银元的事情要提上日程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各有收获 弘治十五年十一月初八,整个京师都处在一片沸腾之中。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躁动。 兴州府下辖的燕山山脉中找到金矿了。那么,银矿还会远吗?甚至,有没有银矿又有什么关系呢?金矿就足够偿付那一百八十四万的战争债券啊! 以真理报、论道报为首的报纸上的消息,京师中的士民,还将信将疑。 而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就不得不令人相信啊! 难不成弘治皇帝撒谎? 接着,又有人从三位阁臣那里得知确切的消息。他们昨天下午被弘治皇帝召进宫中,商谈铸造银元的事情。 今年,弘治皇帝令工部铸造一批弘治通宝(铜钱),现在像再铸造一批银元,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问题在于,1银元当做一两银子用。其含银量为库平纯银6钱4分零8毫。这铸币税收的有点狠。各地缙绅、商家们认不认呢? 而铸造银元又关系到两项国策:第一,矿山经营权拍卖,且每年要收税。第二,全国所有的金、银矿出产的金银只能卖给户部,充实国库。以银元兑付。 关于货币改革的消息,还只是在官面上流传。普通民众的躁动,全部是针对后军都督府发行的战争债券而去的。 之前赌一把,买战争债券的人要发横财了。至少两倍的收益率啊。 … 位于京城内城东的浙江会馆之中,最近人来人往,全部都是道喜之声。 夜色徐徐的降临。赵安午休起来没一会,给于掌柜叫着,在会馆里最好的庭院中参加一个推不掉的酒宴。 他是真不想来,昨天给一帮朋友拉着去教坊司中喝了一通花酒,他下午才缓过来。 “久仰,久仰!” 赵安一身文士长衫,拱手和客人寒暄。 于掌柜介绍,这是一位从扬州来的盐商,姓封,想要收购一批战争债券,“封员外,子鱼是我们浙江会馆中最出色的商贾。而且,他还得到新秦伯的接见。你要购买会馆商人们手中的战争债券,说服子鱼即可。” 赵安这才明白过来。其实,自京中消息传开,浙江会馆这里就有很多人找来,想要收购战争债券的。 封盐商四十岁许,白白胖胖的,很富态,笑的很和气,道:“还请赵朋友帮忙。” 赵安这段时间口水都说干了,道:“封员外,真理报上刊登过,十二日在大明证券交易所继续拍卖总面额两百万两的战争债券,您真心看好,等那时拍下就好。” “那价格恐怕不低吧?” 赵安点头,他昨天还和大明皇家银行的总经理卢员外见过面,道:“上次拍卖价格是六十两左右。拍卖的门槛不高。而如今消息传得也广。我个人预估会在八十两左右。” 封盐商笑一笑,胖手拿着酒杯抿一口,说出一个让于掌柜、赵安震惊的消息,道:“赵朋友,你知道吗? 朝廷将会用发行的新银元兑这些债券。一银元的含银量大约只有六钱五分。 也就是说,所有的债券面值最终都要打六五折。那么,现在不知道赵朋友有没有兴趣转让你手中的债券呢?” 于掌柜听得神情都沉郁下来,明显有转让的意图。 赵安沉吟片刻,笑着举起酒杯,道:“封员外的意思是银元对付会影响债券的价值?照我看实则不会。 后军都督府既然敢这么做,必定有把握推广银元使用。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只要可以使用银元缴税,其价值就不会差到那里去。” 封员外这话也就糊弄外行人。张伯爷连用纸印刷的银票都能推出来流通,拿银子铸造的银元怎么可能流通不了? 国泰商行的经济体量非常大的。而且,地处京师,对天下而言有示范效应。 只要这银元做工精美,推广起来肯定不费什么力气。 封盐商哈哈一笑,诚心诚意的拱拱手,“赵朋友果然厉害。如果你的朋友中有谁愿意出售的,你可以推荐给我。另外,还请赵朋友帮忙引荐一下卢掌柜。 我愿代表两淮的同行,认购一百万两的战争债券,请他拨冗一见。” 他需要卢掌柜打个折。八十两银子的价格购买战争债券太高。 赵安痛快的道:“这没问题,还请封员外留下联络地址。我估计就在这一两天。” 这么大笔的交易,引荐于他而言有好处。 … … 浙江会馆这边是一番热闹,生意勾兑。而另外一拨人,曾经购买战争债券的勋贵们都已经乐疯。 初十的傍晚,天已经黑透。冬季便是如此。 崔元带着陈泰直奔美食镇的东楼而去。 少顷之后,张铭、周修以及刘泰等八名勋贵子弟齐齐抵达。开始叫姑娘们进来陪酒,一个个酣饮畅谈。 广宁伯刘佶之子刘泰道:“崔都尉,我们现在对张伯爷是非常服气。心服口服。” 崔元是他们这帮人的核心,笑道:“别嘴巴里服气。你们不是要进军校吗?怎么还没有人去?” 一帮年轻的勋贵子弟叫屈道:“崔大哥,不是我们不去。张伯爷他现在还不招手啊!” “是啊。张伯爷率部停在开平中屯卫。据说是没有敌酋首级,他不好意思率兵回京。” “扯淡!”张铭作为英国公张懋的第三子对军中的动静很清楚,“你以为废除卫所是那么好废除的吗?特别是辽东都司的那帮军头。张伯爷估计开春后会移驻辽东。新军营回京之后,再出京可就没那么简单,要朝廷批准的。” 长宁伯周彧的长孙周修道:“不说这么严肃的事情。就说赚多少钱。崔都尉,是你赚的最多吧?” 他在家里给他爷爷骂的狗血淋头。其实,爷爷是推卸责任。他能管得了府里的支出。他爷爷现在更加迫切的想把他妹妹嫁给张昭。 崔元大笑,豪爽的挥手道:“今晚我请客。” 他投了两万两银子进去。翻倍赚钱岂能不爽。 下午在宫中的时候,他还和“画友”弘治皇帝两个商业互吹了一番。 归根结底,要对张昭有信心啊! 其实,他这不算什么,赚点汤水。张昭才是厉害啊!想想看,当今天子尝到甜头,对张昭的信任会增加到何种地步? 第四百五十五章 犒赏、结束 弘治十五年十一月十二日,在大明证券交易所里疯狂的拍卖场面,通过京中各家报纸往四周扩散而去。 令每一个得知此消息的人都感到咋舌:什么时候大明这么富裕了? 大明皇家银行拿出来拍卖的两百万面额的证券,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被抢购一空,成交均价在每份战争证80.04两白银。 而大明皇家银行还在私下里以每份证券75两白银的价格,销售给以封盐商为代表的两淮盐商100万两面额的证券。 算下来,加上之前九月份分两批销售掉出的184万两的证券,后军都督府通过大明皇家银行总计发行484万两白银的债券。获得白银335.08万两。 将发动对朵颜三卫的战争经费全部覆盖住。 经张昭的“长史”林文宁的统计,此次战争中所消耗的各种物资,弹药,军饷,民夫的工食银,各种抚恤,奖赏总计耗费约为180万两白银。 确实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啊。 想想看,在这一个月的战争时间中,光是新军营就动用1.6万余人,外加从北直隶、山东各地征来的近五万名民夫。每日光是口粮、饷银的消耗就很大的。 这还是因为新军营采取最快的决战方式,若是这场战争持续到明年开春去,战争经费绝对会涨到500万两白银以上。 而之所以经费没有超出两百万两白银以上,是因为战后的犒赏、抚恤有一部分使用兴州府的土地作为替代。 比如,蓟镇军出征6000人,伤亡近两千人。他们这批士卒的奖赏、抚恤,基本都是土地。 别看朵颜卫把兴州(承德)搞的乱七八糟,养八千人都费劲,日子过的苦哈哈。真正让大明的百姓来耕种。 即便只是燕山山脉中几块小的平原区域,照样能养活十万以上的人口。中国的农耕技术是非常牛逼的。 新军营的部分奖赏、抚恤是开平中屯卫那边的土地。真正需要支付银两的是那五万余征来民夫。他们都要带银子回家过年。 … 等到第二批债券发出来,后军都督府手中的资金顿时就宽裕起来。首先是,偿付国泰商行垫付的约六十万两白银,利息三万两。 其次,将账本上奏朝廷,报请朝廷同意后军都督府对全军将士的犒赏、抚恤方案。 这种程序上的问题,张昭是不会犯的。其实,朝廷同不同意,他都已经在按照这个方案在做。 最后,剩下约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张昭不可能存在大明皇家银行吃利息,而是将投入到开平中屯卫的建设和大宁都司的开发中。 单靠金矿的开采去偿还战争债券的本息,肯定会有缺额。这两地在两年内产生的税收才是关键。 当然,现在宽城镇那里的几座金矿的开采权、经营权还没有开始拍卖,价格未知。 朝廷不需要出一分钱,顺水推舟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拒绝。十一月二十日,张昭就收到朝廷批复的行文。 同时,还有弘治皇帝派来犒赏三军的使者:翰林院侍讲学士、日讲官、詹事府右谕德王华携御酒、牛羊而来。 他下面还有礼部官员会带着御酒往古北口、喜峰口、兴州镇、富裕镇、大宁去犒赏大明的将士。 张昭召集在开平卫的全军将士,在校场上听王华宣读嘉奖三军将士的圣旨。 全场一片欢呼声。 张大帅没有在赏赐、抚恤上亏待大家。而朝廷的嘉奖到来,官职不要钱似的正式下发,让众将士更加振奋。这意味着针对朵颜三卫的战争正式落下帷幕。 当即,张昭下令犒赏三军。位于开平卫中心东北方向二十里的军营中在临近中午时美酒飘香。 张昭在都督府的正堂中招待翰林学士王华。军中的高级军官们作陪。 张昭和王华是老相识,特别是夏季时在京中和鞑靼使团配合的比较默契,是以这时候喝酒闲聊比较随意,“老大人,令郎还没有出仕的意图?” 王华时年五十七岁。作为翰苑清流,士林华选,在张昭面前自然不会有什么压力。微笑着点点头,道:“伯安对刑名之事兴趣不大。” 王华的儿子就是王阳明,一代圣人。 自弘治十四年因病求归之后,一直住在余姚老家。生病什么的,当然是借口。大明朝廷还是很人性化的,这种理由请辞一般上官都会照批。 张昭叹道:“可惜后军都督府没有文官任职的资格啊。” 大明朝,文官是文官,武将是武将。两者之间不能混为一谈。所以,王守仁是两榜进士,就算只是个正六品的主事,也不可能转为武官到后军都督府任职。 张昭知道,王阳明最中意的职位,还是兵事。他之前给朝廷上过西北边疆防备等八事。 王华笑着摇摇头,悠闲的小饮一口御酒。 他于仕途看得很淡,人生的价值不在此。成化二十三年,弘治十五年,多少翰林都被压着。对儿子的仕途并没有特别的规划,终究是要靠他自己走。 “张伯爷,我来开平之前,京中有传闻,说陛下要给你一个一等伯。但是庙堂诸公有异议。说是等你把二十万户在籍百姓交给朝廷再行封赏。” 张昭对爵位晋级同样不太在意,吃着从火锅里捞出来的牛肚,说道:“顺天府,还有南面的几个府,陆陆续续交给朝廷有一万户。预估剩余的土地还能再产生约两万户。 光靠朝廷给改革司的那点编制,人手太少。我已准备后军都督府第三次招聘考试,扩编人手。 剩下的十七万户,要是凑数的话,开平卫这里就可以凑出来。不过那样就太敷衍。等兴州府和大宁都司的土地开垦出来。预计明年夏季就能完成。” 别问牛是怎么死的,你懂的。 真实原因是对朵颜三卫的会战后,缴获大批的牛羊。幽州商行运往开平这里售卖。 八仙桌边,林文宁、吴臣两个专心吃着火锅,并不给王学士敬酒,听着张昭两人闲聊。 王华提醒道:“说起考试,张伯爷,京中对此非议很多。你要留意些。哦,还有一事,新军营的那首军歌里面有一句:岂让儒冠误此生。这对士林刺激很大。” 第四百五十六章 意想不到的人 王华这番话说出来,张昭不动声色的喝口酒,沸腾着木炭火锅在大堂中飘起白气。 要搁在后世,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把儒冠丢掉是共识。打倒孔家店是理所当然。 后世谁要是嘴巴里时不时的来一句“子曰”,你看有人会卖帐吗?多半还会被嘲讽几句。 儒家经典的语句,可以作为名言,但无法再作为真理,令人奉为圭臬! 真理,将会是数学、物理、化学、经济学、统计学、生物等等学科去研究的东西。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而不是“子曰”。 孔夫子对中国的贡献这是不必否认的。但是他的学说,经过两千多年的发展,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背景下,已经严重的制约华夏的发展。 不说别的,单说西方横霸天下五百年的独门秘籍:工业化。就这一条,儒家就是不及格的。 所以说,儒家思想有优点、缺点。譬如《论语》中提及的大量关于个人修养的思想就是中华文明的瑰宝。 但同样的,这门学说有糟粕在其中。譬如,经过发展之后,在明清时期占据主导的程朱理学,其缺点就是非常明显的:禁锢思想和科技进步。 所以说,儒家思想,学不学,全凭个人自愿。非要洗牌搞成“非我儒家门徒就是异端”,那这本身就不对。 张昭来到明朝就极力避免去触碰儒家这一块,其实他最早还想着去科举。 思想之争,非常残酷。 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张载,一代关学宗师,最后竟然被划归在理学行列,就可以窥见一二。 更别说上溯至两汉时的纷争,那争斗起来更残酷。 任何思想的发展,则必然有其物质基础。即社会生产力发展之后,必然会产生新的学说,去冲击旧有的框架。比如,西方的启蒙运动。 张昭就是想走这条路。先把社会生产力推上去再说。吃饱肚子的人多起来,他们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需求。自然就会有人去思考程朱理学的对、错。 他可没兴趣当急先锋。 像阳明先生的心学,和程朱理学就不是一个路数。将来未必不会在心学之外再出新的学说。 届时,他只需要把数学、物理、化学等初级知识传播开就好。这种可以运用到日常生活中,且可以用实践来证明的真理、知识,自有其生命力。 但是,他的位置到这个高度,自然而然的会感受到来自儒家门徒的压力。 … … 王华见张昭神情淡然,心里倒是挺佩服的:如此年轻能取的这样耀眼的成就,为国之干城,确实有些东西啊! 他哪里知道张昭只是走神,思维发散开而已。 王华道:“谢大学士把这事压下去了。临行前,请我转告你一句话:在平定鞑靼人之前,别瞎折腾。” “嚯…” 不仅仅是张昭诧异的看着王华,连同一张八仙桌上吃火锅的林文宁、吴臣都惊讶的看着他。 更别说大堂里其他桌子上竖起耳朵听这边闲聊的将校们。 张昭收敛起惊讶的神情,拱手道:“多谢谢阁老援手。” 这个人选真想不到。 谢迁老早就看他不爽,几次给他使绊子。却没想到会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帮他一次。 其实,张昭也未必见得怕那些“挑事”的人。唱一句“儒冠误此生”怎么了? 谢迁叫王华帮忙传话。张昭这时才联系起来,王华和谢迁是老乡。都是浙江布政司绍兴府余姚县人。 而谢迁这句话,也表露出其想法。 谢阁老对他依旧有看法,但是在涉及到思想斗争这种层次,事关生死,谢迁还是选择保他。原因是:要他平定鞑靼。这是一个中枢辅臣的担当。 死后能被谥为“文正”,谢迁还是很有些水平的啊! 王华就是一笑。他的性格忠厚,决定点一点张昭。政治这个东西很复杂的。他怕张昭拎不清,道:“张伯爷,谢阁老在其位,谋其政。” 之前整张昭是这个理由,现在“保”他还是这个理由。以后,如果有冲突,谢阁老还会是这个立场。 辅臣不可能看着太子喜武事而不制止,不采取措施。 辅臣不可能让天下公认的国朝名将陨落在有心人推动的唾沫星子中。那称什么“贤相”? 辅臣不可能允许武将坐大,太阿倒持。 所以说,王华这个状元同样是非常有水平的。一句话,把这么复杂的意思全部传递出来。 张昭起身,作揖一礼,道:“谢老大人提点。” 王华知道张昭听懂了,微微一笑,坐着受张昭一礼。 张昭重新坐下来,和王华共饮一杯,说道:“老大人,伯安兄有志于兵事,不知道他日后可愿到辽东布政司中任职呢?” “哦?”王华微微思索着。 大明只有辽东都司,哪里来的辽东布政司?换言之,张昭的意思是,等辽东的卫所改革完成之后,要奏请朝廷设辽东布政司? 张昭解释道:“等辽东卫所改革完成,届时辽东镇和蓟州镇大概率是合二为一,将边防布置在大宁都司一线。而辽东这边设布政司,需要能臣镇抚奴儿干都司下属诸部。 伯安兄天资横溢,于军事上见解独到,是统领此事的绝佳人选。完全可以参议、分巡道之职任此事。” 张昭其实没有把他的打算和盘托出。这没办法说啊! 他总不能现在就告诉王华,我准备把我的老丈人王承裕推荐为辽东巡抚。请令郎以文臣之资,在王巡抚下带兵作战。 还有,他在奴儿干都司的策略,也没法和王华说透彻。 奴儿干都司,他明年就要清理一遍的。东北平原必定要收入大明的囊中。如此膏腴之地,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但是,回头肯定还会有叛乱。 因为,奴儿干都司的面积太大啊! 他没兴趣一直在奴儿干都司干剿灭叛乱的活儿。新军营属于大明第一序列的战斗部队。这种治安作战,正好给圣人练级。阳明先生晚年还被大明朝廷调去平定两广的叛乱。 结果,平定叛乱后于嘉靖七年病逝于归乡途中的小舟中。没能回归故里,令人叹息。 大明朝在南方一直都用文官总督平叛的惯例。而且向来都是名臣辈出。如今弘治朝先后是秦纮、王轼。别问兵部尚书刘大夏,这位前两广总督没有平叛过。 后面的接替者就是王琼、王守仁。 王圣人后来的仕途顺利,和当时的兵部尚书王琼的赏识分不开。 王华略微不适。他知道张昭这是投桃报李,但是把朝廷从四品的官职这样拿出来讨论,不大好吧?关键是,他很清楚,只要张昭举荐,朝廷八成会同意。 张昭看出王华的“顾虑”,笑道:“老大人先别急着推掉,容我去信问问伯安兄的意下如何。而且,辽东之地设布政司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 又道:“不聊这些经济仕途的话题。敢问老大人,大明会典何时成书?我打算等书之后,奏请朝廷印刷个几十万本,彰显大明的文治。真理报社只收印刷的成本费。” 第四百五十七章 妻妾忽至 成书于弘治年间的《大明会典》,是后世研究明朝的典章制度必不可少的资料。 简称,明会典。 其内容涉及:明代中央和地方政府的机构与职掌、官吏的任免、文书制度、行政管理和监督、农业、手工业、商业和土地制度、赋税、户役、财政等经济政策,天文、历法、习俗、文教等。 《明会典》所记录的明代行政法规和典章制度颇为完备,史志所载不详者,多具始末。 这本书于正德年间发布后,朝廷各衙门施政都会参阅。在正德、嘉靖、万历年间不断的修改、增订。 张昭想要刊印明会典就是看重这一点。 这是一本汇聚大明朝历年来发布的各种法律条文、条款、行政法规的书籍。相当于是由官方发布的一部法典。 有这个蓝本在,完全可以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内不断的拓展成为一个明王朝的各种政策、法规的体系。 再把大明律改一改,架构出刑法、民法。在法律制度这一块,基本就算齐全。 这是文治很重要的一部分。依赖于法律、法规治国,逐步减少人治的比重。 … 大明会典就是由翰林们编修而成。王华作为老资格的翰林对大明会典的编纂进度,自然一清二楚。预计会在十二月份成书。 中午酒宴结束,送走王华后,张昭的思绪还停留在刊印大明会典上。 想想看,在后世连公司都有章程、制度,而如今各衙门的权利、职责全部依赖于约定俗成的规矩以及堂官们的博弈。 大明立国之今已经一百多年,历年的圣旨、内阁行文,这谁记得住?所以,大明会典的修撰是很有必要的。 也不怪日后那些衙门的官吏会时时参阅啊。这完全是对各部门的规则制度的总结、陈述。 说起来,大明在这方面的文件还是太少。 张昭在都督府后院的卧室里,斜倚在塌椅中,书桌上热茶袅袅,炭火熊熊,室内温暖。 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凛冬已至,所有的军事行动都要停止。大战已经结束了。朝廷的赏赐都下来。 对于新军营的将士们而言,接下来是冬训。而对他而言,却是可以休息的。这算是一点特权吧。 开平中屯卫这里的建设,在有大笔资金注入的情况下,需要他操心的地方不多。 兴州府那边,天寒地冻不适合开垦、移民。暂时先等一等。开春再说。 是以,张昭的思绪又转到京师的战争债券上的收益上。 他个人一共购买了十八万两白银的战争债券,其中找大明皇家银行借贷十三万两。贷款利率是5%。 他鼓动弘治皇帝买二十万两面额的债券,他自己当然也要买。否则别人哪有信心? 这笔债券让他赚的盆满钵满啊! 不知道家里的日常开销是否够?他给婉儿写信,她也没说。可以先卖一部分的,不必等到两年后去兑现。 正想着,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张昭也懒得起身,歪着身体,问道:“小二,什么事?” “噗嗤…” 卧室门口响起几声女子的娇笑声。张昭听的耳熟,坐直身体,看到门口的倩影,顿时愣住。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惊喜的站起来,“婉儿,晶儿,你们怎么来了?” 站在门口的正是他的妻妾:李婉和方晶。还有两个俏丽无端的丫鬟。以及琴艺大家南宫雪。 婉儿顾不得矜持,小跑着过来,紧紧的抱着张昭,“二哥…”一声呼喊,将书信里说不尽的相思倾泻而出。 纵然是婚后数年,她依然难改昔日的称呼。 … … 娇妻美妾到来,令张昭的后院里充满着生机。整个下午呼号的寒风都变得悦耳起来。 张昭没再住都督府中,而是搬到军营外的家属区,挑了一座普通的三进院落,带着妻妾们住下来。 新军营的规矩,他不能带头破坏。 带来的仆妇和丫鬟们在新院子中铺着床被,张昭坐在炭盆边烤火,搂着冷得缩在他怀里的方晶,还有旁边坐着的慕容雪道:“开平卫这里刚刚起步,条件艰苦。你们多担当。婉儿,你们怎么想着到开平来?” 婉儿这会儿是十七岁一个月,虚岁十八岁。她穿着件淡绿色的棉袄,正跪在床榻上,弯着腰把床角的被单捋平。身形窈窕、娇美。看着就赏心悦目。 她回头嫣然轻笑,明丽无端,说道:“二哥,你不是在信里说想我们吗?” 张昭就笑起来。同时感觉他的养成计划失败。当然,他更喜欢现在的婉儿。 保留着她自身的率真、和他的亲近。他和婉儿一起从那艰难的岁月中走过来的啊!他对婉儿的印象,经常会是那个夏季的清晨,她端着水盆走进卧室里要给他洗脸。她如同晨露般的美丽,沁人心脾。 方晶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腰细如柳。她笑容中带着几许俏皮,戏虐的道:“相公,若是不来开平卫,哪里想得到你平时会那样懒啊!” 张昭笑着捏她的脸蛋,道:“小娘子,你这样很容易挨家法的哦。” 说说笑笑,很快就到晚上。 韩娘子和方贯已经结婚。她这次也跟着过来。不过,婉儿早就安排接替她的厨娘,晚上的菜肴非常丰盛:爆炒羊肚,红烧肉,牛肉羹,红烧鲫鱼,外加两盘青菜。 这季节青菜比肉食更难得。不过如今玻璃广泛运用,简化版的大棚种出来的蔬菜还是有不少。 张昭给婉儿夹一筷子红烧肉,道:“婉儿,多吃点。你这个年纪,多动一动,身材就保持的住。” 婉儿“乖巧”的点点头,“嗯。”嘴角带着甜蜜的笑容。她其实知道二哥很喜欢她像小姑娘般听话。 说话间,张昭也知道家里的情况。 平江伯陈锐自入冬以来便不行了。陈夕凤留在京师中,不敢离开须臾,就怕见不着父亲最后一面。 王絮雪借口真理报社繁忙,也没有跟着过来。真理报社忙归忙,她一个挂名总编,实际上只是一个版面的编辑,有什么可忙的? 而慕容雪则是主动要求跟着过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家中收入和支出 慕容雪来开平的原因是张昭猜的。 开平卫这里还没有蜡烛卖。张昭正房的花厅中用的是油灯。数盏油灯下,古香古色的花厅中光线略显柔和。 橘色的灯光中,张昭和妻妾们吃着可口晚餐,随意的闲聊。欢声笑语不断。 这并非张昭有多么高超的“撩妹”技巧,而是在他离家的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中,确实发生了一些趣事。婉儿、方晶愿意和他说这日常的小趣事。 他也和她们说起行军至燕山山脉的美景,引起她们的惊叹。生活本来就是平淡之中见真。 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穿越者、名将或者是大美人们,都是如此。将这些情绪和最亲近的人分享、诉说,一起高兴、一起欢笑不是很正常吗? 同席而坐的慕容雪偶尔插几句话。她是婉儿的古琴老师,算是家里的“客卿”,得以坐在这桌上。 在旁边小桌子上吃饭的冯夕夕、宁瑶两个俏丫鬟时不时的跟着笑起来。她们没插话,但听着张昭几人闲聊。她们在进张府前,都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 这并非是张昭要求的。冯夕夕是驸马都尉崔元送的,她本是绿绮楼准备用来争后年花魁的美人胚子。时年十五岁,中等身量,娇嫩清纯。能弹琴,工歌舞。 而宁瑶则是蒋太监蓄养在府中的“歌姬”。以蒋太监的权势,其蓄养的歌姬的质量可想而知。宁瑶是二十人中最美者。时年十七岁,五官娇艳,靓丽动人。身姿高挑、亭亭玉立。 张昭喝着鱼汤,关心道:“婉儿,家里开销够不够?战争债券现在大涨到八十两白银,可以卖掉一部分。” 婉儿道:“有一点点紧。但是,能撑得过来。二哥,可以不卖的。”说着,给张昭说府里的资金情况。 家里现在的主要开销,除开仆人开销、日常用度、人情往来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正在修建的新府邸。陆陆续续已经投进去六万三千两白银。 每个月都要支出约五千两银子。不过,工期进度非常快。预估到弘治十六年夏就可以完工。 当然,这只是主体建筑完工。想要把精美的庭院修建完成,还需要时间。 不过,张昭可以住进去之后,再慢慢的修缮。花几十年的时间慢慢营造都是可以的。 像那些名传后世的江南园林、皇家园林也没有一次性就建成的。 家里现在最主要的收入是白酒、知行酒楼,美食镇的租金(股份)这三部分。 其中,白酒的利润每年约有两万两白银。最近,其利润正在徐徐的下降。 因为南口村的酒厂没有扩大产能。迫于市场旺盛的需求,北直隶这里大量的酒坊开始仿制二锅头。二锅头的制作工艺基本都被摸透。 当然,因为酒窖的不同,张府的二锅头口感还是和市面上的酒不同。但市场依旧在慢慢流失。 而五粮液做为高端白酒,销售量维持着稳定。 白酒的收入基本就是维持家里的日常开销。去年略有盈余。今年白酒销量下滑,这部分盈余就没了。 知行酒楼凭借“味精”这独特的鲜味秘方,日进斗金,是美食镇中第一酒楼。一个月的盈余就有两千两。这盈利能力相当恐怖。但受限于场地,也止步于此。 真正的收入大头来自于美食镇的分红。美食镇的股东们收入主要有三种。 第一,各勾栏、瓦舍等商户被美食镇强制入股两成,作为租金。 第二,出租其他类型的店铺、十几栋作为附近工人宿舍楼的六层高的筒子楼的租金。单间租金不高,但胜在量大啊!最近东南角那边还在陆续的开工建设筒子楼。 第三,出售镇中各类住宅、物业的收入。 预估每年能给新秦伯府带来二十万两白银的纯利润。张昭一个人占美食镇52%的利润。这利润就相当的丰厚。 当然,随着美食镇的物业不断的出售,利润会降低一些。但就凭着那些勾栏、瓦舍的“租金”,日子就能过的非常舒服。 张昭听的明白,想一想,道:“快过年了,卖一部分债券吧。没必要让家里的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反正这是空手套白狼。只要赚到就行。钱嘛,以后我再去赚。” 婉儿道:“嗯。” 晚饭吃完,婉儿她们舟车劳顿,自然要早早的休息。 洗漱后,张昭叮嘱冯夕夕和宁瑶两个俏丫鬟早点去休息,不用睡在暖阁中。关上门,见婉儿和方晶还坐在圆桌前说体己话,眼角余光瞥见着床榻上摆着三个枕头,心中了然。 … … 十一月的时间过得飞快。十二月初四,一场大雪落下。 下午时分,张昭去开平卫和新军营中视察雪灾回来,婉儿她们去韩娘子家里做客,慕容雪在厢房中弹琴。琴声叮叮咚咚。 四合院的屋顶、围墙上到处是雪。张昭拿着铁锹把内院里铲出一个通道来。 “咯吱…” 慕容雪穿着青色的斗篷,在门口的屋檐下看着张昭铲雪。她身量中等,丰盈温润,凸凹有致。在清冷的寒风中,时不时的跺跺脚。 张昭正好铲雪到慕容雪这边东厢房的门口,“慕容姑娘…” 慕容雪娇声应一声,粉腻的俏脸带着微微的娇羞,家里就她和张昭两个人呢,问道:“少爷,你冷不冷啊?我给你倒杯茶?” 张昭摆摆手,笑道:“不用。陪我说会话吧。”把铁锹搁在走廊里,抖抖棉衣上的雪。 慕容雪温柔的站在张昭身侧,帮他拍着雪。 “慕容姑娘,强迫自己爱上一个人很难吧?” “啊…”慕容雪惊呼一声,退开半步,否认道:“没…没有。”说完,见张昭背对着她,小声道:“也没那么难。真理报社那篇《大明不可辱》的文章,我读了好多遍,写的挺好的。明军的主帅是一个大英雄。” 张昭转过身,笑道:“那说明我还有可取之处啊。” 慕容雪羞答答的低下头,看着脚尖,脸上有点发烫。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涌起来。 她和张昭接触都少,怎么可能会爱上他呢?要说他容貌英俊,风姿出众,她在西北时,不知道见过多少出色的男子。 但要说不是,她怎么就愿意傻乎乎的从京城来开平呢?仅仅只是自我催眠般的认为他是个英雄就愿意? 或者,因为他说不会将她送人的承诺,所以倾心?类似于报恩。 或者求一个下半辈子的稳定、平安? 她感觉这些都不是。 只是,只是,突然的想见他。 张昭微笑着拍拍慕容雪肩膀上的雪,道:“慕容姑娘,我们先做朋友处处看吧。你会发现我的缺点很多。来,到书房里侍候少爷我看书。” 慕容雪心里纠结、羞涩的情绪给这最后一句“纨绔公子”的话给破坏的干净,禁不住跺脚娇嗔,又泄气的道:“好。” 她的性格和婉儿她们终究不同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悠闲生活(上) 雪下了一夜。 清晨时都能听到大院外面梧桐树的枯枝折断声。还有,几只麻雀飞起来的扑腾声。 天地间仿佛都陷入一片寂静中。 张昭身体内的生物钟让他按时醒来。大约清晨六点半左右。扭头看着和他共枕的婉儿, 她精致白皙的瓜子脸上正带着熟睡的酡红。几根凌乱的发丝贴着她的脸蛋。 瓜子脸、杏眼、琼鼻…,满满的都是十七八岁女孩的胶原蛋白,美到极致。 光是这张脸,张昭就能给10分。更别说,和她在一起的感情因素。情人眼里出西施。 其实,按照大明朝的审美观,婉儿这神颜并非正妻的合适人选。瓜子脸、大眼睛,会给人一种娇媚的印象。而在如今的审美中,这是美妾的标准。 事实上,婉儿身上那顾潜藏着的颠倒众生的妩媚正在被他慢慢的开发出来。 十八岁的婉儿即将进入她人生最美的阶段。而这份极致的风华属于他。 张昭惬意的将婉儿抱过来。 “老公…”婉儿迷迷糊糊的喊一句昨晚他让她喊的称呼,卷缩在他怀里,慢慢醒来,娇柔的道:“二哥,你怎么醒这么早?” 张昭看着床榻上的水蓝色蚊帐,就这么躺着和娇妻闲话,道:“之前是起来读书习惯了,现在在军营里搞习惯了。婉儿,你说我这是不是贱骨头?” 婉儿轻笑道:“二哥,我以前真让你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来。你也不乐意呀。你忘记你之前怎么责怪我的?” 张昭就笑:“你现在也可以让我日上三竿才起来啊。别掐,疼。那是以前了。我最近是准备懒散一点的。生活里面全是工作多无趣。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新府邸里要种上几亩桃花、梅林。咱们俩在花期时去赏景。” 婉儿眼睛一亮,依偎着张昭,道:“真的吗?” 少女就喜欢花啊,香水啊,面膜啊,这样的东西。美妇可能会喜欢黄瓜等水果。 张昭道:“我几时骗过你啊。” 婉儿一脸幸福的抱着丈夫,抱的紧紧的,低声呢喃道:“二哥…,你说我们上辈子、上上辈子是不是认识?” “一日夫妻,百世姻缘。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 张昭抱着婉儿。 … … 半个时辰后,张昭喊道:“小瑶…,把我和夫人的衣服拿进来。” 人堕落起来真是快啊。现在有丫鬟服侍,张昭就差一步:衣来伸手。 片刻后,冯夕夕和宁瑶两个俏丫鬟满脸绯红的站在架子床边,手里捧着要换的衣服。 两个小美人低着头。 张昭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权贵府中那些俏丫鬟们最终都会留下来。实在是主人很亲密的事情都避不开她们。 换上衣服,洗漱后,张昭精神焕发的前往开平卫县衙。 年轻的身体就是好啊。要是换做他穿越前那被掏空的身体,这会估计早就精神萎靡。他其实还怜惜着娇妻,尚有余勇。 开平卫县衙,正式的名称叫做“开平卫建设委员会”。不过,这里的军民都习惯称之为县衙。 张昭和朝堂衮衮诸公谈的条件:开发辽东、大宁都司旧地,给大明新增二十万户缴纳皇粮的百姓。 但,在屯田的早期开发阶段,行政权归后军都督府,方便集中力量办大事。回头整体移交给朝廷。朝廷会在当地设府县治理。 当然,先期在各府的卫所土地分配下去,这些户数就直接转交给当地的府县衙门。 因为这些地区都有官府管理。后军都督府没有必要再留人员,增加行政开支。 根据改革司的估算,北直隶几个府中的卫所土地分下去,可以先期“交付”三万户。 大雪之后,如同一个巨大的工地般的开平中屯卫都停顿下来。 张昭到县衙里,林文宁和董朗带着几个副手正忙的团团转。方储这两天休假。 一场大雪在文人墨客眼中是诗情画意,在日常生活来说就是各种不便。 而且,作为官府还需要去查看治下百姓是否有冻死者。好在开平这里是产煤区,冻死的情况很少。反倒是煤炭中毒的情况出现几起。 二十万人口的城市,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算罕见。 张昭作为主帅,平常并不来县衙这里。这会露面,给林文宁抓着连开几个会,解决一些日常的问题并提出他的建议。到中午时,在县衙后用餐。 开平卫县衙的食堂和后世的食堂差不多。 张昭、林文宁、董朗一些七八人进来用餐时,不少官吏都看过来。认出人群正中被簇拥着的年轻人就是新秦伯张昭。 他们的大老板! 目前整个管理体系都是在后军都督府之下的。而张昭是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 林文宁扒着米饭,说道:“相公,开平卫这里事务繁杂,缺少一个有才干的主官。当年,我做梦都想着治理一府之地。现在是精力不够用。” 他是小吏出身,按照大明朝的官场潜规则,致仕前能做一任知县就算是祖坟冒青烟。 但现在他光是梳理新军营的后勤、兵工厂、军法官这些事务就忙得难以分身。对治理二十万人口的城市有兴趣亦不可能放弃在新军营中的职务。 张昭道:“嗯。这事我想想办法吧。挖一个人才过来。”他心里有一个人选。 诸多事务,其实归纳起来就是一条:开发、建设、管理开平中屯卫,将其打造成为一个集港口、煤炭、基建、钢铁、农业于一体的新型城市。 他这两天过来看看,是担心大雪造成恶劣的伤亡事故。其他的具体事务,他其实并不大上心。 劳心者治人。 张昭对董朗道:“元明,过两天雪停了,陪我去钢铁厂转转。” 开平卫钢铁厂在改进炼钢法,练出一批好钢,用途制造雁翎刀后,需要兼并其他铁矿山。他很关心钢厂的生产、扩张、研发。 董朗赶紧道:“好的。” … … 初十的上午,大雪融化。张昭坐着马车,在董朗等人的陪同下,前往开平卫钢铁厂视察。 第四百六十章 视察 开平中屯卫(唐山)的铁矿主要集中在迁安、滦州一线。 而开平卫钢铁厂的炼钢厂区设在沙河边。占地面积数万亩,月产量数吨钢。距离主城区约六十里。 张昭抵达钢铁厂时,一座座炼钢炉正在启用,炼钢的场面极其的恢宏。滚滚黑烟飘向天空中。 这个年代就别讲什么环保了。能练出好钢才是最重要的。环境污染等等因素都要向后排。 环境和工业化,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很明显是要优先保证工业化的。在此基础之上才可以谈环境。 张昭前世里看过某个女主持人拍的记录片,对这位后来移居到大西洋另外一端的女主播,很不以为然。 要求保护环境是没有错的。把儿子出生的缺陷赖到国家治理环境不利上,这不对吧? 同理,在片子里面大量的宣传“去工业化”的观点更是扯瘠薄淡。没有工业化,没有钢铁,鹰酱的舰机天天来晃,靠什么挡? 她最后不是去大西洋那边定居吗?这种把话说的漂漂亮亮,还夹带着私货,最后拍拍屁股走人的人,有什么好推崇的? (有一个采访视频,丁礼仲院士当面反问她,“中国人是不是人?”,感兴趣的去看看她怎么回答的。) 什么自费拍摄的?那片子后面写的明明白白,感谢“福特基金会”。这种非政府组织是干什么的,谁不知道?臭名远扬! … 具体的炼钢技术,张昭并不大懂。董朗让钢铁厂的总经理叫来几名负责的大匠陪同讲解着流程。 听着工匠们介绍,张昭勉励他们几句,要求开平钢厂给技术人员提供更好的食宿、工资待遇。 明朝有一种东西叫做“匠籍”。这种制度保证了国家有足够的工匠可用。但是也使得工匠们生活困苦,在给朝廷打造兵器时极其不用心,完全丧失主观能动性。 新军营下属的工匠早就把待遇提起来。但是“改籍”的事情,张昭一直没有去碰。 等年前回京之后,他给弘治皇帝提一提这件事。也是时候废除这种制度了。 视察结束后,钢铁厂的苏掌柜安排张昭、董朗一行在厂区中吃饭。这算是一种国朝特色。 钢铁厂的水泥瓦屋食堂中镶嵌着玻璃。窗明几亮。在午后两点时,热闹非凡。各种“硬菜”不断的被送上来:牛肉、羊肉、猪肉炒出的菜肴堆的满满一碗。 坐在张昭这一桌的都是几名大匠。 张恭就是其中一名。他三十五六岁,面色黝黑,中等身量。穿着钢铁厂的蓝色工人制服,冬季款式。这是由京师纺织厂出产的棉布,由钢铁厂这边采购,统一裁剪的厂服。 他因改进炼钢炉的构造被新军营传令嘉奖。这次开平卫钢铁厂能批量生产雁翎刀,他是首功。 张昭用卫生筷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道:“张大匠,我知道你。干的好哇。你是我们开平刚厂的宝贵财富。” 以张昭的年龄,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实在很违和。但是以张昭的身份,这番话是非常得体的。 张恭激动的满脸通红。他祖宗往上数三代都是大明的铁匠。但没有一个人有他今日之荣耀。张大帅的礼遇,他回去都可以在祖宗牌位面前烧香。 他站起来,举起酒杯,结结巴巴的道:“大帅,草民斗胆敬你一杯…”接下来的祝酒词因紧张忘掉。 “坐,坐。”张昭做个手势,温和的笑一笑,和张恭碰了一杯,见其他几位大匠也想向他敬酒,道:“我敬大家一杯吧。”说着,拿着酒杯站起来。 宽敞的食堂中,十几桌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张昭。 张昭环视全场,朗声道:“诸位,一个国家的脊梁是靠钢铁来支撑的。而你们就是钢铁这个行业的佼佼者。今天在座的有管理者,有技术人员,对朵颜三卫决战的胜利有你们的一份功劳。我,代表朝廷,代表全军将士们敬你们一杯。祝愿我们开平钢厂越办越好。祝愿大家再创辉煌。” “啪啪啪!” 瞬间,食堂中掌声如潮。 张恭站在张昭的身边,用力的鼓掌。 而隔壁桌子上的董朗看着这一幕,心潮起伏。如果说大明正处在天翻地覆的变化中,一个不可抵挡其到来的时代浪潮中,这个时代、这个浪潮的推动者就是张昭。 … … 回程的路上,董朗还陷入在这种情绪中。 张昭的马车在水泥大道中疾驰。 张昭中午喝得有点微醺,倚在马车内的塌椅中,询问道:“元明兄,要收购的铁矿山谈好了吗?” 董朗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那是热火朝天的建设画面,道:“那座铁矿山归蓝家所有。昨天,兰夫人派人回信,同意我们收购,就是份额还想再谈谈。我没同意。” 张昭点点头。他并不关注具体的商业谈判。随着兴州府那里发现金、银矿。关于天下所有矿山的开采律法即将推出。全部都是出售经营权,所有权归国家所有。 “下一步,钢厂要配合新军营研究院研究铁轨技术。我要把铁路铺起来。现在的交通实在太烂。” 董朗赶紧拿铅笔记下来,道:“是。” … … 在张昭视察开平钢厂时,遵化县的卫举人接到张昭的书信。 腊月初十,遵化县中到处都是过年的气氛。各家商铺外都挂着旗幡,迎风飘扬颇为喜庆。 自张昭率军和朵颜三卫开战后,遵化县中但凡有胆量出塞运送物资、经商的商人都赚的盆满钵满。 夜幕徐徐的降临,卫府的上房中一片漆黑。卫夫人带着丫鬟们进来,点亮蜡烛、点燃谈判,心疼的道:“老爷,什么事情难成这样?妾身的兄弟们还等着你去开席呢。” 卫举人摆摆手,“妇道人家,不要管外事。” 说完,又觉得语气有点重,握住妻子的手,温声道:“为夫这就去陪内兄他们。” 卫夫人和卫举人相濡以沫多年,通情达理,道:“老爷心里有事,妾身去说一声。都是自家人,必不会见怪的。” 卫举人摇摇头,“没事。我已经决定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卫举人的决断 卫举人的家在遵化县城东。这年头就算是盛世,山中的盗贼也是有的。卫举人选择住在城中。 这栋占地十几亩的府邸是卫孚中举人之后扩建、翻修的,所谓改换门庭是也。 卫孚从正房大院里出来,穿过甬道,到前厅中。 此时他的两个舅兄,还有几名晚辈正坐在一起闲聊。腊月节刚过,遵化这里到处都是年味。舅兄们带着晚辈过来给他送年礼。算是一次日常的拜访。 卫孚三十二岁的年纪,穿着白色儒衫,手里拿着折扇,走进来,众人纷纷起身问好,他团团的拱手回礼,歉然的道:“我来迟了,让诸位久候。魏伯上酒菜。” 卫家的仆人们送来酒菜。花厅中顿时在飘起菜肴的香气,在冬夜里热气腾腾。 卫孚的妻子在吴家中排第二。两个舅兄一个是兄长,一个是弟弟。畅饮片刻后,吴小舅喝着酒,略带些得意的道:“姐夫,你往常叫我们安分守己。可是如今这世道啊,只有胆大才能出人头地。” 卫孚在遵化县中几近名流,年节之时迎来送往颇多,他最近精力都在官场上,倒没留意妻子娘家的情况,不动声色的道:“哦?” 吴小舅自得的一笑,道:“我和大哥两人运了一些粮食、酒水、草药到兴州镇去贩卖,又带一些胡姬、牛羊回来转卖,这一趟下来赚了800两银子。 你说,若是在乡里老实种地哪有这等机遇?” 以明代的生活水平,一个乡中的百姓在两个月内能赚到800两银子。这真的算是人生巨大的跨越。 京师附近一亩好地也不过8两银子啊。这笔银子全部拿来在遵化县买地,立即可以晋升为“殷实”之家。 吴大舅笑呵呵的道:“还有些倒卖废布、帐篷等零碎的赚头。我索性就在兴州府宽城镇那里买了几十亩地,准备年后去那里做生意。那地方发现了金矿,日后肯定能发展起来。” 这话看似述说,实则吴家兄弟俩带着炫耀之意。几名子侄辈七嘴八舌的说起这两个月在燕山山脉中的见闻。 卫孚一个举人,涵养还是不错的,并没有和两个内兄生气,举杯道:“那我在此先祝贺大哥和三弟明年生意兴隆。” 吴小舅咧嘴一笑,道:“姐夫,你在这遵化县中人面熟,要不要入一股?赚的钱就有你一份。不必你坐着吃那点租子强?搞的我姐跟你这么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这话就有点过分,甚至是得寸进尺。 卫孚心中怒火一闪,将酒杯放下来,道:“不必了。我年后要去开平中屯卫任职。” 这话一出,满桌子都安静下来。 吴小舅顿时脸色有点讪讪的。这年头,官本位的思想深入人心。 吴大舅愣一下,身体微微前倾,赔笑着道:“妹夫,你去开平卫担任什么职务?” 遵化县和开平中屯卫都属于永平府。而且,最近开平卫在京中的报纸上大发异彩,天天都有相应的报道,发展的很快。 卫孚道:“都督府经历,署理开平中屯卫事。” 吴大舅听懂了。这是要治理二十万人口的开平城啊,相当于县太爷。心里颤一下,扭头一巴掌拍在弟弟头上,“你喝两杯黄汤就上头。快给你姐夫道歉。” 吴小舅倒是有“唾面自干”的精神,乐呵呵的举杯道:“姐夫,姐夫,我自罚三杯。你大人大量,不计小人之过。” 卫孚无语的摇头,也不去解释这个职位其实是“知府”,和小舅子把“陪礼”酒喝了。他和这两个浑人计较什么? 时代在变化,如同车轮般滚滚而来。有识之士都能感受得到。但是真正的变化,岂是经商机会?真正的时代浪潮在开平,在新秦伯张昭那里啊! 随着卫孚心中的感慨,花厅的氛围顿时又恢复年节前的欢声笑语,只是比刚才略有不同。 好像又恢复到以往之时。 … … 腊月初十,张昭视察钢铁厂回来,再次变得悠闲起来。 这并非是他的事情变少了。而是朝廷各部到此时已经基本不办公。比如:他十一月初回开平卫时,就京营、十二团营、御马监下属的腾骧四卫营换装的事上书。 十一月中旬在御前议事会议中讨论一次,未果。 张昭于下旬再就此事上书,此时连影子都没见到。 大明朝的官场惯例:过了冬至,所有衙门都消停。没有紧急事务基本不干活,就等着过年。 大雪才消融,民生百事艰。张昭委托婉儿代表他出面,慰问新军营中因战争变成孤儿寡母的家庭。 因张昭在十一月初的军中会议上确定过,新军营日后的家属区最好是设在开平这里。相关的机构如新军营初级学堂,养济院等在开平设分支机构。 一批家属安置过来。 午后时分,天阴沉着,书房里略显清冷。 张昭习惯在书房里不用炭盆,这有助于保持清醒,有助于思考。 将要写给京中的奏章拟出一个蓝本:建议废除匠籍,回头把这简要送到都督府,会由幕僚赵师爷他们起草,再拿过来给他确认就可以发出去。 张昭起身活动手脚。接下来是就是给京中的王小娘子,金凤回信。让两个美妾在京中做好过年的准备。他过几天就准备回京过年。 “少爷,你忙完了吗?”慕容雪提着一把小巧的铜壶进来给张昭添热水。 她今天穿着浅粉色的对襟褂子,一头秀发盘起,薄施粉黛。身姿丰盈,古典意蕴十足。行走间带着淡淡的香风。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大美人。 “还差给京中两个大美人回信啊。”张昭欣赏着她美丽的身段、容颜。那天把话挑明白后,他和慕容雪的关系略有变化。最近,他都把名满三秦的慕容大家喊来当他的侍女使唤。 “哦。”慕容雪知道张昭说的是王、陈两个姨娘。美眸飞快的和他对视一眼,知道他在看她。俏脸微红,面如桃花。把张昭的茶杯拿过来,倒上热茶。 茶香袅袅。慕容雪安静、柔柔的站在张昭身旁。虽然娇羞,却不离开。 第四百六十二章 悠闲生活(下) 见她这般娇柔、任君采撷的模样,张昭禁不住一笑。 用眼睛占占便宜得了。真要去碰她,那就显得太没品。她肯定不会拒绝,但心里未必就真乐意。肯定会减分。 两人的感情没到那一步啊。 其实,如果他还是少年时,大约会享受此刻这种氛围:在冬季的午后,一个容颜、气质俱佳的女孩爱慕着他,想和他独处,共度这美好的时光。这何其的令人沉醉啊。 但张昭对此时氛围有触动但不沉醉。都是成年人了,和大美人独处,就只有这点单纯的想法?不想和她做点有趣的游戏? 当然,张昭这时没打算干坏事。感情没到那份上。 张昭看着慕容雪那张吹弹可破的俏脸,打破这微微令人遐思的气氛,道:“慕容姑娘,金凤回信给我说,东楼、绿绮楼都曾邀请你去她们那里教琴。你都拒绝了。” 婉儿她们刚到的那天,张昭就决定卖出一部分战争债券,用以补贴家用。 第二天就有书信去京中。前两天陈夕凤回信刚到。里面提及关于慕容雪的这事。 慕容雪鼓起勇气和张昭对视,微微仰着头,和他目光对视着俏脸禁不住染着轻红,但坚持的道:“少爷,我之前给你说过的。像我这样的女子,被赎身出来后都要和原来的地方断绝关系。待在家里,恪守规矩。” 张昭笑一笑,道:“嗯,我知道,人言可畏嘛!只是,那你的人生会很无趣。絮雪不是在美食镇中找金凤租赁了一座勾栏瓦舍吗?你可以教那里的姑娘们。 另外,新军营初级学堂里的学生,你有兴趣教他们吗?你愿意的话,我就给他们说一声,开一门声乐课。或者,干脆在美食镇中开一间琴室,专门教授女孩子。 你的琴艺,我虽然听不懂,但能名满西安府,相来是到了一定的火候。真要因为我的缘故而束之高阁,实在是一种损失啊。” 说着,张昭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放心,少爷我不会因为你绝色的容颜给别人看几眼就觉得亏大发。” 慕容雪本来还挺感动的。学琴不易,个中辛苦她自己知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而且,想要保持当前的水准,还要每日不间断的练习。 只是给他最后一句话调的满脸绯红,又甜蜜又娇羞。他真的认为她的容颜绝美吗?白净如玉的俏脸顿时如若三月的桃花在盛开。 “少爷…”慕容雪娇嗔张昭一眼,羞答答的低下头。 张昭微微一笑。 慕容雪和陈夕凤的身高、身材一样。一米六六的身高,丰盈凸凹。只是两人的容貌、性格不同。陈夕凤有着一双美丽的丹凤眼,顾盼间妩媚入骨。性格有些泼辣。 她娇嗔时的媚态,只会令他想着执行家法,让这只金凤唱征服。看你还皮不皮? 而慕容雪面若桃花,气质温润如玉,如同一朵娇娇欲滴的鲜花。她娇嗔的柔弱模样,只会让他想着“撸猫”。 张昭的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并不会去动手动脚。这点尊重还是要给她的。 “雪儿,帮我磨墨吧。我要写信了。争取晚饭前完成。”张昭从慕容雪背后绕到书桌里,坐下来。 “嗯。”慕容雪小声、温柔的应一声,挽起衣袖,打开墨盒,葱嫩的小手拿起墨块在砚中研磨。 一截玉手,一截墨石,墨香、茶香飘散着。这场面美如画。 张昭聚精会神的回信。 慕容雪看着他的侧脸,英俊无匹,令人怦然心动。她有些明白她内心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爱慕是怎么回事。 或许,之前她所想的那些因素有吧。他的权势,成就,英俊,他给她的承诺,带给她的安全感,还有安稳、富足、轻松的生活。 但最重要的是,他与别的男子所不同的,他在意她的感受,真正的尊重她,而不是视她如一件物品。其实,他和她的地位相差很大啊! 这让她一颗心沉沦在此。 “伯爷…”慕容雪难以克制自己心中涌动的情绪,轻轻的喊一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站到张昭右手边,触手可及。 “怎么了?”张昭手里的笔没有停,一笔一划的写着信,道:“再等一会。我马上写完。” … … 从遵化县到开平中屯卫的水泥官道早就修建好。卫举人决定接受张昭的邀请后,于腊月十四日抵达开平。 三天走一百二十余里,这在行军速度上来说简直是犯罪。但对一个书生而言,在寒冬腊月里出门,这个速度算是可以的。 随着卫孚的到来,张昭的悠闲的生活节奏被打断。 十五日上午,张昭在开平中屯卫的“县衙”中,召集国泰商行、幽州商行、后军都督府的官吏、掌柜们,将卫举人介绍给大家。 “德瑜先生在遵化,在士林中,声名远播。为人清正,中实坦易,希望诸位好好配合,把开平中屯卫建设成为一座美丽、富饶、强大的城市。” 散会后,卫孚邀请张昭、林文宁、董朗到后衙里喝茶。他还是那副秀癯的模样,中等身量,并没有因为张昭刚刚在人前夸奖他一通而飘然,分宾主坐下后,道:“ 张都督,下官应邀前来,昨天下午也看过开平卫的五年发展计划。下官不知道能否胜任,只能说尽力。届时若有办砸事情,还请张都督另择贤能。” 林文宁刚有一种解脱感,这会心都提起来。在他这种常年在官场底层沉浮的官僚而言,这位卫举人的表现很不合格啊!哪有这样做官的? 董朗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刚强”的风格。现在真几个人敢这样和张昭说话的。忍不住看向张昭。这位老兄真的能胜任“知府”这一职位? 张昭笑一笑,胸有成竹,他其实看中的就是卫孚这种操守、坚持,道:“德瑜先生,你对治理没有把握,归根结底是因为对这里的实际情况没有底。这样,咱们下午去搞个调研。实地看看开平卫的情况。” 卫孚诧异的看张昭一眼,数月不见,这位名震天下的“张大帅”说话一如既往的直白、犀利,沉吟数秒,道:“好。” 张昭道:“元明兄,你安排一下。我们去原开平中屯卫的小镇去看看。” 第四百六十三章 调研(上) 一座大型城市的修建,最先动工和需要安排、设计的,肯定不是地面上的建筑。而是地下的工程。 就像现代社会里搞建设,一块地首先要平整、三通,然后才是房地产公司进场。 古代的大城市最终的出现地点都颇有讲究:产粮区,有水源,有能源等等。 譬如大明京师,如果没有西山煤矿提供的煤炭,冬季就得抓瞎。想要聚拢起两三百万人口,怎么都不可能。 再譬如中唐时期的长安、洛阳。为什么武则天、唐玄宗都喜欢往洛阳跑?原因就在于关中水土流失严重,粮食产量不够。而漕运只能到洛阳。 皇帝是带着文武百官去洛阳吃饭去的。 开平卫得天独厚之处就在于它有资源(铁矿丰富,为全国三大铁矿区之一。另外还有银矿、铜矿等矿产资源),有能源(煤炭、水能、石油、天然气),有水资源,而且还是港口城市。 在大航海时代,一个出海口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没见毛熊的彼得大帝玩命的往西扩张,就为取得圣彼得堡这个出海口? 康麻子不给力啊!把共青城给丢了。从此中国丧失在日本海的出海口。如果中国有这样一个出海口在手,东瀛根本就别想跳。 当然,大明也不给力啊!在万历年间将奴儿干都司全部给满清占去。 现在不会了。 … 腊月十六日,天晴。 出开平县衙四周的纵横的方格子式的街道后,在清晨的朝阳下便有一种荒芜感。 开平城的面积约三千多平方千米,只有区区二十万人口涌入。理所当然的会显得地广人稀。 因为采取的是现代社会那种没有城墙的发展模式,开平城基本就等同于没有城市中心,完全是那里发展的好,那里就是城市的中心。 目前,开平城这里有三大区域,第一是位于陡河旁的生活居住区,开平县衙就设在这里。 第二,是围绕着原开平中屯卫发展的工业区。距离生活区约十里。开平中屯卫这里有大量的优质煤矿。往东面六十里是沙河,开平卫钢铁厂就设在这里。 第三,生活居住区往北约十五六里,这里新军营的驻扎区和家属区。 在这日后有着一千万人口一万三千多平方千米的区域之中, 上午八点许,张昭、卫孚、董朗三人在开平县衙汇合,带着随从坐马车从官道出发,约十分钟后抵达开平中屯卫原来的小镇。 这里已经改建成为一个居住的小镇。整齐的水泥高楼和四合院混合着铺开。 一两里路外的煤矿没有日夜的在运转。运煤的车辆络绎不绝。 张昭一行二十多人进镇来,小镇口广场处晒太阳的老人和小孩见怪不怪,打量过来。 董朗道:“子尚,你看。两个月前我们来,这里老人、小孩都还衣不遮体。现在人人都有衣穿。京师纺织厂的布匹正在迅速的占领着北直隶的市场。价格便宜,质量又好。” 张昭笑着点头,“嗯。”他听得出董朗的得意之情,但确实很认可这件事。 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蒸汽机发明出来之前,最重要的两个产业:纺织产业,钢铁产业,他都已经涉足,并小有成就。 其实,钢铁产业的技术积累,并非一朝一夕就完成的。他那完全是借助于大明朝原有的工匠积累这才得以取得一点点的进步。即:提高了每炉的产钢量。 而纺织产业的发展就要顺利的多。把飞梭和珍妮纺纱机搞出来,生产效率迅速的提升。京师纺织厂这才短短的数月已经迅速的击溃北直隶的同行。 其实,很多人都感受到新时代要来临,如此刻张昭身旁的卫举人,他们从涌入京师的人口,繁华的个人消费观察到。但却没有清晰、深刻的认知。 其实这个新时代,并非是张昭废除卫所,或者他对外战争胜利带来,而是位于美食镇东南一里的纺织厂。 在工业发展史上,公认的是珍妮纺纱机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 纺织产业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有很多个步骤。比如:飞梭是用棉纱来织布的。而珍妮纺纱机用处理过后的棉花来制作棉纱。 中国古代社会的小农经济有一个很形象的词语去形容:男耕女织。这个“织”,就是织布。 南宋的黄道婆改良纺织技术之后,到明代棉花已经得到大面积的种植。京师附近府县就是产棉区,关中地区也是。 经过在西北宁夏镇、固原镇设立纺织厂之后,京师纺织厂顺理成章的推出提升劳动效率的纺织机器。而这带来的不仅仅是布匹的大量供应,带来“丰衣”的表象。 更直接的后果,它还将打破明朝传统的小农经济结构,带来极其深刻的社会影响。这才是给大明弘治朝有识之士们带来时代潮流变化感慨的根本原因! 随着织布机的发力,大量的农村妇女即将失业。妇女很大的可能即将参与农耕中。这势必也将持续的冲击程朱理学的根基。 至于后世对程朱理学最典型的批判标的物:又臭又长的裹脚布,现在估计想都别想。妇女缠住脚还怎么走路、干活?吃饭大,还是亚圣的教诲大? 答案当然是:吃饭大。 而更深刻的社会变革会演变为:男子外出打工,女子在家务农、赡养老人、小孩。继而开启城镇化。这是张昭曾经经历过社会浪潮! … 张昭对卫孚道:“德瑜先生,你对纺织厂怎么看?” 卫孚所居住的遵化距离京师并不远,天天都在读真理报,对京师纺织厂当然是知道的。其今年六月开始投产,随即出产的棉布就行销北直隶。 卫孚由衷的道:“让人人都穿得起衣服,这是善政。应当大力推广。” 张昭就是一笑,“德瑜先生,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保持关注。” 说着话,一行人往小镇里走。 这时,张昭第一次到开平中屯卫时站在人群中被风吹开破裤子的小男孩认出张昭来,指着张昭叫道:“他是张大帅。” 旧貌换新颜的小镇被惊动起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 调研(下) 冬季之时,枯树上的乌鸦呱呱叫着。树丫上的鸟窝、草垛、土墙,小镇中还有着水泥筒子楼,构筑成一副冬季的乡村小镇画面。 还有掺杂着煤渣的水泥路。 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旧貌换新颜”这五个字有点吹牛逼。但是以张昭第一次来看的情况,这是切切实实。 数月前张昭来时,这里的卫所士卒们都是麻木的眼神,而现在他看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小镇。 环境不算干净,但是吃饱、穿暖的问题解决的七七八八。 开平中屯卫原来的曹指挥使等军官早被送到滦州去挖矿。这里的卫所已经废除,卫所土地分配下去,士卒全部转为民籍。 “大帅,我想去参军!” 曾经光着屁股的小孩姓柴,小名狗剩。今年八岁,父母双亡。在卫所里吃百家饭长大。土地分配后,他一个小孩种不了地,将地给一个照顾他的老叔种着,混口饭吃。 平日里,狗剩都是在开平那边找些活干,很机灵。现在是春节前,他会镇里等着过年。 在旁边走着的镇长介绍情况。 后军都督府搭建的行政体系可不像大明朝。搞什么“皇权不下乡”。张昭完全是按照秦朝的体系,直接把行政体系架设到村镇一级。 张昭笑着摸摸他狗剩的头,道:“那你家里怎么办?这么大的宅院没人住可惜了啊。” 他们一行十几人今天就在狗剩家中住一晚。 狗剩很有主见,道:“都交给老宋叔。” 张昭点点头,对胡镇长道:“你中午去把乡老们请来,我给他们说一声,把狗剩带到新军营初级学堂去读书,另外呢,和乡老们聊聊天,了解情况。” 胡镇长连声答应,将张昭一行送到狗剩家里,就赶紧去办事。 狗剩高兴的跳起来。 … … 庞泰、高一典、王武几名亲卫将狗剩家的厨房打扫一遍。把带来的厨具都架起来。 庞泰能干军事参谋的人,对张昭的想法基本一猜就透,估摸着会在这里吃饭、睡觉。都说好是调研啊。临出门时,他把这些东西全部带齐,还让小二哥点了一个亲卫连的伙夫随行。 他们在这里忙活开,张昭、董朗、卫孚三人在大院里,就着冬季的阳光,和聚拢在这里卫中老人说着话。 随着中午的临近,张昭到开平中屯卫的消息已经逐渐传开。镇公所里的官吏们凑过来,但是不敢进屋打扰谈话,就巷子外等着。 原来卫中转为民户的七八百户人家不时的有人进院子里来。一家送一点东西。有的送鸡蛋来,有的送一条腊肉,还有人送来十几斤刚杀的猪肉… 张昭上次来,一句话都没多说,就是看了情况。但镇中的民户谁都知道,废除卫所制度的就是张大帅。 庞泰和王武两个带着几名亲卫,由胡镇长陪同,在前面接待着。这都是百姓们的心意。 庭院中,张昭拿着瓷碗,里面百姓送来的苦涩的米酒,和几名老人一起喝酒,道:“今天我过来看一看,了解大家还有什么困难。要请几位老人家把知道的说出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董朗和卫孚两人抿一小口米酒,都觉得难喝,没再动,听着五名乡老的话。 张昭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后生”摆出这么个姿态,这几个乡老还是很受用的。你一言我一语,慢慢的说起来。当然,张昭频频的劝酒功不可没。 一名老人道:“大帅,如今镇上的治安不太好。煤矿里新来的生人太多。镇公所管不过来。” “大帅,像狗剩这样的小孩基本没人带。能不能给娃娃们建个学堂?” “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想做点事。不能刚过几天好日子就忘本。万一地里收成不好呢?可这成立都是力气活,咱们能干什么呢?” 零零种种的意见不断的被提出来,一直聊到中午,张昭宴请五名乡老,还有等候着官吏们。 午饭后,张昭把官吏们都打发散去。只留胡镇长在这里听候差遣。 米酒有些上头。张昭靠在堂屋里的木椅中,手抚着额头,问道:“德瑜先生,现在对治理开平可有想法。” 卫孚拱手道:“大帅这个调研真是好办法。下官刚刚都记录了。主要问题集中在治安、教育、灌溉等等方面。千头万绪,下官还需要好好理一理。” 张昭笑着点点头,道:“还有卫生、医疗,就业,生活物资的欠缺。如瓷碗、盐等等。这都是你所要留意的问题。我看啊,一个五年任期,你未必能解决。” 卫孚刚刚也看到那些来送东西的村民,心里被震撼了一下,这会儿慨然的道:“五年不行那就十年。下官一定会把这里治理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乐土。届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张昭就拍一下木椅扶手,“好。” 这个主官算是敲定下来。 其实治理开平这里,说难也难。毕竟是才开始,千头万绪,种种工作纷至沓来。说简单也简单,这里直属后军都督府,没有任何的官场掣肘。 大小事务基本可以自决。 张昭就是看中卫孚的人品、操守,才选中他来主持此这里的事务。 开平这里算是敲定,等待时间的发展就好。 … … 月夜里,寒气阵阵。庞泰、王武、高一典几个忙到深夜才回来。他们都往来送东西的百姓家中“回礼”:都是一袋袋的粮食、布匹。 新军营不准收百姓馈赠的。这是纪律。张昭不会违反。东西退是不可能去退的,那就“买”下来。 军靴踩在夜里冻硬的土路中,王武吐出一口白气,“我要是能有相公这样,得到这么多人发自内心的尊敬,这辈子就值了。” 庞泰笑道:“小二哥,你这要求也太低了。咱们新军营里不是教了?我们存在的意义,要让大明的百姓都拥有活着的权力。就是让老百姓有饭吃。 但是,还有多少大事等着咱们去做?我们还要北征大漠,抵达乌拉尔山,勒石记功。 我们还要去看北冰洋的极光,是不是昼夜半年交替? 我们要东征东瀛,征服大海,去看那遥远的新大陆。 我们要下南洋,灭掉那些撮尔小国。看看西洋来的番人到底什么模样? 我们要收复西域,打下河中。到两河流域看看一那同样辉煌,古老的波斯文明。” 王武笑一笑,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 第四百六十五章 回京 第二天清晨,张昭带着狗剩,和董朗、卫孚并亲卫、随从一起离开开平卫小镇。 狗剩在昨天晚上去父母的墓地烧了点纸钱。他父母死于煤矿的矿难中。所以,他对原来的开平中屯卫曹指挥使等人非常痛恨。 老宋叔三十多岁,像一个老农,和镇公所的官吏们一起把众人送到小镇口。张昭等人先上马车,给他们叔侄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老宋叔将狗剩拉到一边,整整他身上的新土布军装,叮嘱着狗剩,道:“去外面听大帅的话。机灵点。” 他和狗剩的父母是多年的老相识,有一点情分在,平常多有照看这孩子。 卫所废除掉,他这份善意也换来好报。狗剩家里世代军籍,就算只有一个未成年的男丁,也是要分配土地的。 他说是帮种,其实是占柴家的便宜。一个八岁小孩能吃多少粮食? “老宋叔,我知道。”狗剩充满着对未来生活憧憬,兴奋的挥挥手,道别老宋叔,道别他的村庄,坐进张昭的马车中。 他即将就读于新军营初级学堂(开平分校)。张昭希望他在那里开始自己的人生、淬炼。 而此时谁又能预料的到小名“狗剩”的男孩会在青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 … 腊月十八日,京中来信。平江伯陈锐去世。二十日上午,张昭悄然的带着妻妾们返回京中。 新军营的部署,他早就上报给朝廷:留在开平休整,开春之后,视情况前往松嫩平原扫灭福余卫。 之所以说视情况,是因为兵事无常。他虽然以压力和利益,迫使海西女真四部在冬季出兵攻灭福余卫残部,但这会儿最终结果还没传来。 如果福余卫还没灭,明军就要动动手。当然这种概率是非常低的。无非是他再给海西女真四部一点时间。 而到明年开春,新军卫主力会前往辽东都司坐镇。废除辽东卫所,整训辽东军。 最终的目标是把整个东北平原都要纳入大明的治下。 马车在开平卫和京师相通的官道上平稳的行驶着。两三百里的路程,有便捷的水泥大道,大约两三天就能抵达京师。 若是京中出来的信使,沿途跟着驿站、急递铺换马前行,半天就能跑一趟。 路途之中沿途可见通州和开平卫之间的物资、人员来往不断。于腊月二十三日小年当天下午三时许,张昭等人抵达城北小安的张府中。 “哎呀,总算到了。”方晶在宽敞的马车中悄然的伸个懒腰,某处的曲线惹眼。吃过午饭,她就在张昭怀里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张昭和婉儿下车。 庭院里,王絮雪和陈夕凤两人都带着丫鬟、仆妇们等着。 张昭这是外出数月之后回来,坐到主位上。 略显清廋、花容月貌的王小娘子和娇媚、明艳的陈夕凤两女分别带着丫鬟上前来拜见。 很正式。 张昭笑着把她们两个扶起来,一左一右的搂着她们说话,爱怜无限。纸短情长,几个月不见,还是甚为想念。 这会儿在他住的院落客厅里,仆妇早在外面候着。屋里只有妻妾和丫鬟们。张昭也不避讳。倒是惹得两人颇为娇羞,霞飞双颊,只是生疏感倒是消失。 陈夕凤依偎在丈夫怀中,父亲亡故的悲痛得以稍稍的缓解。 … … 张昭回京,第一件事当然不会准备过年。府里有婉儿她们操持,这种事不需要他费心。他只需要负责吃、喝、放松就行。 也不是去平江伯府吊唁。 他回京的第一件事是去宫中见弘治皇帝。 因为,朝廷的赏赐早就下来。他也不存在向朝廷复命这一说法。但作为带兵的大将回京,肯定是先要和弘治皇帝见面。 张昭下午洗个澡,舒服的睡一觉,晚上略作整理。第二天上午到宫中求见弘治皇帝。 而张昭刚进宫门,稍后朝堂重臣们都知道他已经返回京师过年。 离开京师数月,乾清宫中的模样依旧。乾清宫的门房这里这会儿没有大臣。都已经是春节前,那还有大臣等着皇帝接见?即便是琼州起兵都没有办法打扰皇帝的清静。 张昭并没有等,小太监们进去汇报一声,很快,老太监萧敬就颤巍巍的佝偻着身体走过来,笑呵呵的道:“伯爷一战覆灭朵颜三卫,功在社稷。不愧是我朝名将。” 张昭熟练的谦逊道:“幸赖陛下洪福,将士们用命才有此大胜。” “呵呵…,你啊,太谦虚。”萧敬笑着点点头。其实京中对此有一个基本的研判:此次大胜,张昭的功劳非常大。因为只有敢于在冬季发动进攻,决战,才能取得这样辉煌的战果。 萧敬带着张昭到东暖阁里。弘治皇帝、张皇后、永嘉公主一家三口正在一起玩耍。 “臣张昭参见陛下,参见娘娘千岁。”张昭眼睛余光略微一扫,拜见弘治皇帝、张皇后。 弘治皇帝精神头不错,一身蓝色的帝王常服,中等身材,站在画架前,温和的笑道:“爱卿平身。私下里君臣见面不必拘礼。永嘉,画错了。” 张昭便把头抬起来,看到弘治皇帝正在教一个粉雕玉琢扎羊角辫的小萝莉画画。 而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宫装美妇正在一旁含笑看着。她气度雍容华贵,肌肤白皙,眉眼间风情无端。 这要是别的皇帝不好判断,张昭眼角余光扫一眼就知道这是谁:张皇后。这还是张昭第一次见到张皇后的正脸。当然,只是一瞥。 永嘉公主对张昭露出一个笑容,挥挥手。她认得张昭。他是很好看的男子。 张昭只得再次躬身行礼,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永嘉公主脆生生的道:“免礼。” 惹的帝、后两人都笑起来。 弘治皇帝笑道:“张爱卿,别人都是先国后家,你倒是先家后国啊。昨日回京,今天才来宫中。给言官知道,少不得要弹劾你一本。随朕过来吧。” 弘治皇帝让张皇后照看永嘉公主,带着张昭到西暖阁中说话。太监们上茶。 闲聊片刻和朵颜三卫大战的事。弘治皇帝依照张昭的建议,已经派使者去谴责小王子。 张昭从袖袋里拿出一本银票,奉给弘治皇帝,“陛下,这是国泰商行今年下半年的分红。合计二十四万两。” 弘治皇帝不自觉的笑起来,示意萧敬收起来。 第四百六十六章 面圣 萧敬把银票收起来,看着正随意交谈着国泰商行生意的君臣两人,感慨难言。 大明皇家银行的百两银票和五十两银票已经使用的越法频繁。至少,京中权贵都已经接受。 因为,拿着银票可以直接在大明皇家银行兑出银两,或者存进自家的账户。当然,大额的兑付(五千两以上,每日限额一千两)需要提前预约。 而这种银票的便利性,在交易时实在太方便。譬如,他们这些内监收钱办事时,拿一捆一百两的银票多方便? 至于说防伪,这银票的纸浆是大内提供,印刷的墨水、母版都是独有的。 等闲之人根本无法造假。而辨伪之法早就在京师大小报纸的宣传下人人皆知。 当然,他的感慨和银票质量无关。而是和数额有关。想要获得天子的好感,如他这样数朝元老,精通音律、典章制度、文章其实终究还是敌不过银票啊! 以他看来,在张昭打赢朵颜三卫之战,明摆着只要有时间就能给国家增添二十万户在籍百姓之后,再加上此刻的“孝敬”,张昭在当今天子心中的份量,已经超过之前的宠臣李广。 没见如今的内廷诸公在张昭面前基本都放软身段。 毕竟,李广再会博天子喜欢,那也是修道长生、丹药这一块的。而张昭这做的是“国事”啊!内帑增加也是国事。天子很缺钱。 以他估计,张昭只怕和成化年间得宠开西厂的汪直差不多了。再往上的恩宠程度就是正统年间的王振了。 当然,以张昭的本事,在太子登基之后,估计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听刘瑾说太子对张昭的感官是“亦师亦友”。 … … 张昭并不知道司礼监大佬萧敬的想法,坐在乾清宫西暖阁的座椅中,和弘治皇帝说着话。 “国泰商行之前最赚钱的生意是玻璃生意,亦因此而吸收了大量的劳动力。 现在国泰商行最赚钱的生意是纺织厂和钢铁厂。这两块将是明年利润的增长点。同时,也将吸纳大量的人口就业。 只是,臣有一事需要先和陛下说一声。纺织厂的布匹冲击大明各地的市场必定会引起社会的动荡。 陛下需要在今年或者明年考虑大规模基建,来消化富余出来的劳动力人口。” “哦?你详细的说说。”弘治皇帝刚得了分红,心情正好。见张昭连纺织厂的隐患都考虑到,也不怎么担心,直接问详情。 张昭花费半个时辰大概的和弘治皇帝讲了讲纺织机器对传统纺织产业的冲击、后果,以及解决办法。而在朝臣面前装逼这种事自然是要留给弘治皇帝去做。 讨论完这个话题,弘治皇帝让小太监们上了茶水、点心,主动的道:“置换兵器这件事,兵部刘尚书尚有不同的看法。这件事年后再议。你说的那个资源法、发行银元,内阁的三位先生都已经同意。现在正在京中放风声。年后就会正式颁布。” 张昭心里过了一遍,银元和银子是并行的,并不强制使用。不过润物细无声嘛,推广起来并不难。只要朝廷保证可以银元缴税这一条就足够。 张昭道:“既然要铸造银元,臣想将陛下的头像印在银元上。让大明百姓都能得见天颜。” 弘治皇帝就笑起来,用手虚点着张昭,“你啊…,拍朕的马屁不是?咱们君臣之间那用的上这些?废除工匠籍贯一事,朕心里有数,年后即会和几位先生商议。呃…,有几个百姓手里能有一两银子的?”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没有拒绝。 九千岁都知道立生祠,其实在“不朽”这种事情上,皇帝其实也愿意的。银元这个方案其实很巧妙。 当然,把名字刻在石头上的,名字比尸首烂的更早。 张昭吹捧道:“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大明的百姓日后肯定能用的起弘治银元。” 弘治皇帝兴致勃勃,和张昭讨论了一会铸造的技术问题,礼法问题他回头再和阁臣掰扯,只要他表露出意愿,想来内阁的三位先生不会在这点小事上拒绝。 张昭见进宫的事情说的差不多,话题一转,道:“陛下,臣之前在京中时去京西闲逛过,那里山水景物极佳(圆明园)。非人臣所能拥有。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兴趣在那里盖一座夏宫。待夏季时到那里避暑。” 弘治皇帝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略作沉吟。这就是大笔银子在手中的底气啊! 按照弘治皇帝的习惯,对这种“伤财”的工程,向来是非常抵触的。但是和张昭聊过几次,对这种可以拉动内需,消化劳动力的工程其实并不怎么抵触。 当然,首先得保证是用他的内帑,不是用国库。其次,不能用徭役的形式征召民夫和工匠。那他和昏君没区别。而是用张昭说的办法:给钱。 这“散财”的方式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比他把银子拿来赏赐给某个权贵或者把银子放在宫中存起来,效果要好的多。 张昭提议道:“陛下,臣先令国泰商行把精华之地圈起来。建造之事可以慢慢来。日后陛下在夏宫避暑,臣过条街道就可以进宫见陛下。” 弘治皇帝给说的笑起来,道:“那你就是为进宫方便劝朕大兴土木?夏宫?你那新府邸没五十万两白银就立起来。朕可没你有钱。行吧,你先把地圈起来。朕现在西苑这里试试,看看是否如你所说有拉动经济的效果。” 张昭笑道:“臣岂敢骗陛下?” 他昨天晚上在家里看新府邸的地图和进度,看着旁边圆明园的“旧址”,心里想了想,给弘治皇帝提一提。夏宫,这真不是人臣所能住的。 把皇家园林建在自家府邸隔壁,这也算是一种低调吧。 弘治皇帝点点头,交代道:“厚照最近在宫里待的不耐烦,你带他去你的府邸去转转,省得他老觉得鞑靼的帐篷好看。” 这是极其亲近的意思。 张昭道:“臣遵旨。” 当下辞别弘治皇帝回家,就等着新年的到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所谓名将 事涉天子无小事。张昭于腊月二十四日进宫面圣的消息瞬间就传开。 天子见谁,其实并不算是太大的事。比如,到礼部尚书张升这个层次,天子见个大臣他就要紧张,那还干不干活? 但是,张昭面圣的消息之所以迅速在京中传开,主要有两点因素。 其一,参与人物和时长。 天子是在皇后、永嘉公主在场的情况下召见张昭。这就不是一般的亲近。 这种待遇文臣想都不要想。文臣和皇帝,不管关系多么亲近,私人关系顶天就是到“帝师”这一条线。张昭这属于武勋、太监特有的荣耀:近臣。 但是,有那个武勋能够在皇帝面前谈笑风生近两个时辰呢? 注意,“谈笑风生”这个词不是凭空猜测的,而是宫中的太监们嘴里流传出来的。 地位如英国公张懋,替皇家掌握天下兵权,确实能够和皇帝单独密谈两个时辰,但肯定是谈国家大事,要谈笑,那怕还是有点困难的。 英国公再怎么是人精,他都已经六十多岁,要和三十二岁的弘治皇帝谈四个小时的闲话,那基本不可能。 而如李广(已故)、崔元、裴贯中等人固然是可以和天子谈笑,但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类似于府里养的清客。 张昭是以什么身份?国朝统兵的大将啊!而且是排位第一的大将。这个排位第一,分别是名望:他现在公认的“名将”。 当然,这个名将,张昭自己知道有多少水分。自打曾文正公之后,文人统兵,跟着他学就可以了。 二战时就有几个比较像的例子:击败沙漠之狐隆美尔的蒙哥马利。还有美国那一票所谓的“名将”,什么艾森豪威尔之流的。美国人编的历史书连华盛顿那种货色都是最伟大的将军,而且排名第一。真尼玛不要脸。 华盛顿作为美国的政治人物,开国领袖,其功绩要承认。但他指挥打过什么仗,水平怎么样,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大把的史料写的清清楚楚。 还有,吹的牛逼上天的五星上将在彭总面前还不是跪?主席就说了,他们就是个纸老虎。 所以,这种伪名将,归根结底的秘诀,就是曾文正公的六个字:结硬寨,打呆仗。 说的再透彻点,就是拿国家实力(人力、财力、兵器)硬堆出来的胜利。 张昭虽然心里不认可这种“名将”,但他自己确确实实就属于这类人。所以,他一到战场上,绝不插手具体指挥,只关心全军的战略,物资储备、运输。 回归正题。 其二,张昭被人为大明朝排位第一的大将,还在于他手中的实力。新军一出,谁与争锋? 所以,归纳起来,弘治皇帝和张昭谈了近两个时辰,传递出来的就是一个确切无比的信息:此人正当红。 这是弘治朝最靓的仔! 而京中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还有第二个原因。张昭身上牵扯的事情太多。 这并非是说张昭最近又开始上跳下窜。而是,战胜朵颜三卫之后,朝廷有一系列的事情要“收尾”:把大宁都司和各种好处要切切实实的吃下去。 张昭职责所在,不断的提出新的建议。涉及到:资源法,银元推出,都司制度改革、蓟镇军整训、兵器更换、大宁都司架构、废除匠籍、对奴儿干都司的策略、移民等等。 瞧瞧,这都多少事? 众朝堂大佬们难道就不关心弘治皇帝答应了没有? 别看此时明朝的文官集团力量非常大,但要说能独立执政,那是在骗小朋友。 明朝文官最巅峰的大佬:杨廷和(他当了几十天没有名头的皇帝),张居正。 张相公的辉煌履历和事迹就不必多说了。他干了十年的摄政王。 但是,杨大佬需要太后的名义,张相公需要太后、内廷大佬冯保的配合。所以,这天下还是姓朱。 现在还是弘治朝,且弘治皇帝已经执政十五年多。 弘治皇帝如果私下里应允张昭某些建议,对庙堂诸公来说会非常麻烦。他们拿什么名头去阻拦呢?总不能因为不合他们的心意就真的“乞骸骨”吧? 这又不是“争国本”、或者皇帝乱命。这两种还可以骗一骗廷杖,政务意见不同的事,喊破天有个鸡儿用,各凭手段罢了。 现在不像以前“公论自在人心”。现在的公论在报纸。想把张昭搞臭也得要材料,光靠骂和编故事是不顶用的。 … … 张昭没有关注京中的舆论风波,下午从皇宫中出来,到李教谕家中蹭一顿饭。 顺天府府学现在已经放假,李教谕在家里清闲的很,不是看书看报,就是和亲朋好友相聚。 张昭到的时候,李教谕的次子这段时间正好从外地回京,一起闲聊了小二十分钟。然后,带着陈夕凤、侍女们去城南的平江伯府祭拜。 平江伯陈锐虽然是郁郁而终,但总就是曾经挂将军印,充兵官,统领十万大军的武将,事后祭拜的灵堂不会在三五日就撤了。 张昭今天过来祭拜,主要陪金凤过来。死者为大,顺路上一柱香。 “伯爷,这边请。” 在灵棚中祭拜后,陈家的一名子弟将张昭带着到旁边的上房静室休息。这里距离女眷所在地不远。 少顷,嗣平江伯陈熊,带着弟弟陈泰过来招呼张昭。 兄弟两人披麻戴孝,脸上的哀伤表情到这时,十天的时间过去,其实已经麻木。 陈熊约三十多岁,中等身量,但看脸色、身形就给人两个字:胖、虚。他站着拱手,感激涕零的道:“伯爷能来祭拜,家父九泉之下有知,足可欣慰。” 张昭对陈熊感官其实很一般,金凤老说她这个兄长:贪鄙好色,好高骛远。对两人点点头,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兄弟节哀。” 闲话片刻,张昭结束和两兄弟的谈话,派人去里面和美妾陈夕凤说一声,先一步回府中。 陈夕凤、陈初静、薛云梦要在这里住两三天。张昭过年前再来接她们。 … … 第二天上午,李幽来访。 第四百六十八章 歪风邪气 临近春节,京师内外一片过年的氛围。城北的小安镇中车来车往,喜气洋洋。 小安镇距离城只有两里路,随着京师人口的增多,这里的人口也在逐渐的增多。 寒风吹着庭院里的枣树。 张昭招待着来访的李幽喝茶,“子远近日可好?”两人分宾主坐下,茶香袅袅。 李幽还是那副獐头鼠目的模样,只是身上的服饰、挂件都换成名品,脾气一如既往,笑着道:“当然是极好的。子尚兄如今名震天下,我作为你的旧友,在京中岂有不好的?” 这话说的!张昭笑一笑,喝着茶。 李幽不以为意,道:“我昨晚和公昭兄在教坊司喝酒,才知道子尚中午去过老师家。所以今日上午前来拜访。” 张昭点点头,“嗯。”认可李幽有随时来见他的权力。 李幽微微沉吟片刻,道:“子尚,你不在京中有三个月,京中有些歪风邪气。你要留意一二。” 张昭将汝窑茶杯放下,看着身材短小的李幽,问道:“你是说之前被谢阁老压下去的事?” 李幽摇头道:“不只是这一股风气。”对张昭说起原委,“所谓‘莫让儒冠误此生’,这最开始是文学报的编辑在批评你,不过他们文章写的文绉绉的,在京师、北直隶的销量很低,并没有引起什么浪花、风潮。 后面主要论道报在批评你。他们一动,便有几家报纸跟进。调门越来越高,直接把你推向儒门的对立面。甚至还收集了你的一些资料。譬如新军营初级学堂的物理教材和张家私塾的自然教材。 邸报把这些资料当做学术论著,刊登了几封批评的奏章,署名是翰林院里的。这随即引起轩然大波。邸报的威力你知道的,后面是谢阁老出面才平息。” 张昭第一次听到完整版的整个事件,微微沉吟着。 这并非是说他不重视京中的情报收集,新军营对内搞情报活动肯定不行,很犯忌讳。但是以新秦伯府的名义,收集京中报纸上的信息,这不会有任何问题。 只是当时他还在燕山山脉中,消息不通。再后面就平息,这些消息便没有把消息送过来。 而张昭一听这消息,在心里盘算一下,和他当时听王华说过后猜测的“敌人”大致差不多。 李幽竖起手指,数道:“子尚,你看看这里面的问题。第一,士林中切切实实有一批人对你有意见。而且是最顽固的那一批人。嗨。这些人。 近日,我听人说江南那边的报业发展的如火如荼。仅仅是金陵,现在都有快十三家报纸。只要还是受制于没有买到国泰商行的印刷机。 如今报纸风靡天下,白话文和标点符号都跟着推广开。如今这些人还死守在报纸上涌文言文写作,鼓吹‘风必秦汉,诗必汉唐’,你说,这些不是老顽固是什么?” 张昭就笑起来,插一句,“李阁老怕是极喜欢你这一句的。当然,他应该不会提倡白话文写作。好,你继续。” 李东阳李阁老在文学上的派系是茶陵诗派,执掌天下文坛之牛耳。而李梦阳这批人(前七子),他们是古文派系,属于另外一批人。双方是不大对路的。 文人相轻,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传统。不要以为大明朝的文坛就是一团和气。那怎么可能? 我们之所以了解的不多,那是因为满清修史,把明朝贬低的如同一个垃圾国度,怎么会帮大明去宣扬她璀璨的文化呢? 举一个例子:“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句话都读过吧?明代文学家归有光的名作“项脊轩志”里的明句。 这句话里内蕴含的那种情感,真是令人潸然泪下。 归有光号称“明文第一”。他生于正德元年,屡试不中,嘉靖四十四年,六十岁才考中进士。归有光和嘉靖年间的文坛盟主王世贞就闹翻。 王世贞就是被公认为最后可能是“兰陵笑笑生”的人,一代大家啊。用西门庆来嘲讽严东楼(严世蕃)。 李东阳如今主文坛,和李梦阳他们这帮人就不大对路子。张昭说的就是这件事。 当然,如今报纸上白话文大兴,不代表文坛认可。 李幽哈哈一笑。他刚才是说顺嘴了,结果被张昭察觉。他由老师李教谕推荐,负责张昭和李东阳之间的沟通。张昭最近不在京师,他肯定定期要去李府厮混的。 李阁老家中昼夜不停的有酒宴,文人士子汇聚。李幽一个半吊子秀才混在里面,不骂几句《文学报》那怎么过关呢? 李幽继续道:“士林中这批老顽固不只是在文坛,而是和河东派有关系。这是关键。” 中国的文学史和儒学史,这是分开的两条线。 即:文学家不一定是大儒,大儒并不一定是文学家。这完全是两回事。 明代儒学成就最高的自然是一代圣人王阳明。阳明心学,光耀千古。但在阳明心学还未传开之际,明代的理学一样有大儒存在。 大明那么多读书人,总会有人去研究儒学。 在弘治年间,最有影响力的流派叫做“河东派”。其开派的大儒叫做薛瑄。其人死于天顺年间。但其学说流传开。在晋地、豫地、关陇一带流传甚广。 明末东林党党魁、思想家高攀龙评价是:有明一代,学脉有二:一是南方的阳明之学,一是北方的薛瑄朱学。 可见其影响之大。 李幽竖起第二根手指,“儒学门派对你的批评这是其一。歪风邪气不止这些。其二,翰林中批评你的奏章,据说和礼部尚书张升有些关联。” 张昭手指轻轻的敲敲桌子,示意李幽继续。 “第三,论道报是谁开的,你比我更清楚。国朝的勋贵集团中不少人对你有意见啊!” “这只是表面上的。我以为你还需要注意以下几股势力:第四,兵部尚书刘大夏等人。据说谢阁老出面压下舆论时,刘尚书私下里发了几句牢骚。 第五,藩王。北直隶这里的卫所改革暂时阻力不大。藩王并不多。我预估你会在辽东推行,辽王府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批人只要脑子没有完全坏掉,必定会选择站在你的对立面。 第六,江南巨贾。近日扬州盐商封员外在京中活动,我和他吃过几次酒,听他的看法,江南的巨贾们对你要求朝廷征收7%的商税颇为不满。” 7%就是十五税一。大明朝历来的商税是三十税一,约3.3%。 说完,李幽看着张昭。 这是他的结论。张昭目前看似是“最靓的仔”,实际上危机四伏。 第四百六十九章 树大招风 不得不说,李幽的权谋能力相当的突出。简直有点雍正王朝里面顶级谋士邬思道那“从石头上榨出油”来的水平。 仅仅是从京中突然刮起来的歪风,就分析出他现在所面临着的或明或暗的敌人。 他身在其中,当然比外面的人清楚。而李幽是旁观状态下,基本捋明白。除却最后一点。 提高商税,不是江南的商贾,是大明所有的商贾或者说权贵都对他不爽。 张昭举起茶杯,由衷的赞叹道:“子远兄,厉害啊!” 李幽仰头大笑,意态狷狂,“哈哈,得子尚兄这一句夸奖就足矣。既然都已告知子尚兄,我就不多留了。最近栋楼里的花魁雨燕姑娘很火。告辞。” 李幽拱拱手,洒脱的告辞离去。 … 张昭在明亮的客厅中负手而立,看着寒风中光秃秃的、摇动着的枯树,微微沉吟着。 所以说,有时候人生很操蛋。 危机,是危险中带着机会。譬如:朵颜卫偷袭顺天府,差一点他就被撸了。 而烈火烹油,繁花似锦时,往往是最危险时。譬如他此时。 套用前世网络上的一句玩笑话:我就是这条街最靓的仔。他现在站在京城的九门上说这句话,绝对不算吹牛逼。 但现在恰恰就是他最危险时。 这不是什么扯淡,而是一种最直接的辩证法的体现。 试问,封建主义社会理论上谁最大?答曰:皇帝。 之所以说“理论上”,是因为有些皇帝没有掌握实权。比如:猛人如汉武帝,刚登基时还不是差点被窦太后给废掉?那时候大权就不在他手中。 但是,具体到明弘治十五年腊月二十五日,大明朝最大的是谁?答曰:弘治皇帝! 以他现在在弘治皇帝那里的印象分,他基本可以借皇权来用用。现在是,内监见他要低头,武勋之中只有英国公张懋压在他头上。他所奏请的事情,只要不太离谱,弘治皇帝都会答应。 那么,他在外界看来是什么形象? 宠臣?红人? 只想到这两个词语属于脑水不够用,属于对大明朝的政治是看热闹的水平。没有摸到门道。 他最重要的身份是:他是弘治皇帝的绝对心腹,一把掌握中军事力量的利剑!是朱家皇位、权力的保卫者! 假设某一天弘治皇帝想要灭掉那个利益集团,文官们肯定在那儿唧唧歪歪、扯淡,不肯下圣旨。那么,口谕下到新军营,张昭执不执行?在外界看来,张昭肯定会执行。 弘治皇帝又不是傻逼,也不是三岁的小孩,他对张昭如此亲厚,难道都是不求回报的吗?难道就是作为一个工具人被刷印象分的吗? 这不是扯淡么? 弘治皇帝的性情是仁厚,干具体事务的水平、眼光确实也不咋地,但帝王心术搞了十五年还不会,他叫什么明君? 所以,把车轱辘话再倒过来说一遍,张昭能够如此得弘治皇帝看重,那肯定是解决了弘治皇帝的问题,在国家大事上对弘治皇帝有所帮助,为其政治理想:朝序清宁,民物康阜,作出贡献的。 否则,这印象分怎么刷得上去啊?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张昭是以弘治皇帝的利益为重,那损害的是谁的利益? 这些利益集团不反扑才怪? 潦草一点说,这可以叫做:欲带皇冠,必承其重!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正常的状态。想想看,那个阁老或者执掌天下的宰辅不面临这种种危险? 于谦怎么死的?这可是挽大明于将倾的人物啊! 再往后看,高拱是怎么倒下的? 张摄政被多少人整过?他都跪在王锡爵面前。连他的学生都出面弹劾他,搞得他像一个loser似的。在大明朝学生弹劾座师,学生固然是大逆不道,要弄死。而座师的脸面当然是丢光。 这叫树大招风。你长成大树,各种歪风自然就来。 当然,张昭的情况和宰辅们略有不同。 宰辅们一方面要顺应君王的意思,一方面要照顾外朝的想法。所以,“和稀泥”这种基本技能都没掌握是干不长远的。宰辅终究还是在“执政”。 而张昭是在“改革”。他触动的利益集团更多。 … … “唉…”张昭轻轻的叹口气,其实他一直都在尽力的避免和文官集团、儒学发生冲突。 不说历史,网文看这么多,难道不知道这两个地方的凶险吗? 但别人又不是傻子?他站在弘治皇帝身边,手握重兵,他的种种政治主张,自然会被各方研究,拿在放大镜下面去看,而这些人发现,他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李幽列了六条:一曰:儒学,二曰:清流,三曰:武勋,四曰:重臣,五曰:藩王,六曰:商贾。 其实第六条基本可以归纳为大明的缙绅。这年头没有功名护体,生意是做不大的。能把生意做大的,绝逼是有权有势。 在张昭个人看来,最危险的是第一条和第五条。比如:儒学之争,这是思想上的争斗,非常凶险。输者不仅仅是死亡,还要把文字、痕迹全部毁灭。所以谢迁见势头不对,赶紧压下去。 其余的,倒都有解决的思路。 譬如:清流。真以为是张昭得罪礼部尚书张升或者搞白话文写作得罪一些翰林吗? 错的。 是因为张昭推荐弘治皇帝搞御前会议、开报禁,剥夺了清流们参政、议政的权力。 清流中的言官自不去说。报纸开办后,他们在舆论上的力量大幅减弱。而翰林们为何对张昭意见这么大? 当天子举办经庭时,翰林学士们和宰辅们一起。他们顺着讲解儒家经典,就可以对政事发表评论。或者话头提起来,君臣间聊一聊,这都能影响到皇帝的决策,从而获得政治地位。 张昭现在搞一个御前会议,朝廷所有的决议都在御前会议上讨论。弘治皇帝最近本来就是身体不好,经常罢早朝,经庭的次数也不多。经庭时,弘治皇帝根本没有咨询国事。 翰林们这能忍? 解决办法是,允许翰林学士们列席御前议事会议。这也算是“储相们”应有的待遇。 张昭正思考着,窗户的弟弟虎子路过,手里拿着对联,叫道:“二哥,你在这里啊!姐,叫我去贴春联,你来不来?” 虎子大名叫张茂,今年十岁。还是虎头虎脑的模样。 张昭禁不住一笑,道:“行啊。” 这世间的路再难,他都得走下去。不仅仅是为他自己的梦,还为虎子、婉儿他们啊。 第四百七十章 过年 天阴沉着,上午十点左右,寒风凛冽。 张昭收敛起内心的思绪,带着弟弟去贴他住的院子里贴春联,婉儿她们正带着丫鬟们在院子里忙活开。 张昭把手里的一叠春联放在一张大的八仙桌上,问道:“婉儿,今年怎么这么早就贴春联?回头风雪一吹容易掉啊!” 这是张昭自穿越一来,和婉儿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 弘治十三年底,他在军营中度过,那时他正在训练新军营。弘治十四年底,他还在西北未回来,由王小娘子陪着他。 张昭按照模糊的记忆,一般婉儿不会在腊月二十六贴春联。略早。当然说的过去。 婉儿穿着见翠绿色的棉袄,身材显得很臃肿。不过,她没像方晶、王小娘子那样穿着斗篷。寒风吹拂着她盘起来的秀发,将她额前的留海吹的有些凌乱,配着她精致无暇的瓜子脸,一双美丽且明亮的杏眼,另有一番韵味。 婉儿正准备上木梯给门框刷米浆,两名仆妇扶着木梯,见张昭和虎子过来,笑盈盈的道:“二哥…” 一笑如花开。 虎子知道他又被姐姐给无视了,这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前年二哥离家之后,他便时常被姐姐无视。郁闷的道:“姐,春联我都从外面拿来了。” “嗯。”婉儿笑眯眯的摸摸虎子的头,一副长姐的派头。之前,确实她一直在照顾小张昭和虎子。 旁边的方晶抿嘴笑着。知道这姐弟、兄妹的称呼八成是这辈子都改不了。 娇滴滴的大美人正娴静、秀气的如同大家闺秀般笑着给张昭捏了捏脸蛋,众目睽睽之下俏脸微红,听得张昭问道:“晶儿,上午几点起来的?” 方晶娇声辩解道:“相公,我起得不算晚啊。”她自小身体娇弱,养成冬天赖床的习惯。 张昭笑道:“你啊…,早叫你起来跑步的。诶,婉儿,你别上去,我来。” 说着,上前一步,猿臂一展,将刚爬上木梯子两格穿着棉袄如同小熊般的婉儿抱下来。 婉儿并没觉得爬个梯子有多危险。之前不都是她带着吴叔一起贴春联吗?不过给二哥顺手抱下来,心底有一种被他宠溺的幸福感涌起来。 王小娘子略显紧张,这种事在王家都是下人们干的啊,哪有老爷亲自去贴春联的?清声道:“夫君,你小心点呢。”又叮嘱两名仆妇抓紧。 “小事情。絮雪,离远点,待会儿米浆和纸屑掉到你斗篷上去了。”张昭对木梯下方看着他的清瘦美妾说道。 张昭很快就刷好米浆,叫瑶琴、秋月两个身姿高挑的丫鬟把春联递过来,问着下面的妻妾、弟弟,“婉儿,高不高?” “还行吧。” “左右对称没有?” “夫君,没对齐。” “差不多得了。咱们大上午的吹冷风啊!” 冯夕夕和宁瑶两个丫鬟在旁边站着,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一幕。有一种难言的温馨感袭来。好像,这个家,这年,就这么涌入到心中来。 … … 张昭二十六日贴好春联,二十七日回南口村祭拜父母、祖宗。和老吴等管家、管事们一起吃年夜饭。赏赐蒋家庄、南口村、刘家村的众人过年的粮食、肉类。 这在新军营稳固之前算是张昭的基本盘。现在这三个地方的作用减小。仅仅是算乡党而已。 三个地方,亲疏各不相同。 南口村算是张昭的同宗同姓子弟,但张昭这一支本来人丁就兴旺,张昭其实对村中的同姓子弟其实信任度有限。乡党怎么了?乡党不是一样有叛变的? 人心是隔肚皮的。比如,他的前亲随张泰平不就选择去白马书院读书?在个人利益面前,乡党的情分薄如纸。他不可能因为一个所谓的“宗族”大义,就选择轻信南口村的村民。那他就是真傻子。 蒋家庄是蒋太监送给他的。全部都算是他的奴隶。但他的信任度依旧有限。你知道这庄子里有没有蒋太监或者别的什么暗桩?而且,蒋家庄到他手里也才两年而已。没有那种数代人的恩义,谈什么忠诚啊? 刘家村的村民基本都是围绕着张家的酒厂吃饭。算是他的雇佣工人。不少人和南口村民都是亲家。这就更谈不上什么信任度了。 真以为刘家村的刘小娘子搞的那些名堂他不知道?陈康都给他汇报过。 但是他根本就懒得理会。刘小娘子典型的眼高手低,没搞出大的动静来,他想动手都没借口。杀人这种事终究很犯忌讳的。总会有暴露的一天。 这种黑材料对他目前的局面而言反而很致命。 所以,张昭只是建了一个张府小学,主要是培养账房和小学生,也无意去扩大白酒厂的规模。 当然,有人能够从小学生就开始当间谍,然后给他的体系洗个十年还不认可他的理念,那算他输。 李幽给他说,张府小学的自然课本泄露出去,这让他心里更是敲响警钟。以那帮村民的眼光,估计一百两银子什么都能卖掉。 他真正信任的是张府的人、新军营这个体系。这才是和他身家性命都绑在一起的人群。 二十八日,张昭带着妻妾从南口村回来,然后他去城南接回陈夕凤,一家子在小安镇中过年。 春节期间,到张昭这个地位,各种忙碌肯定是少不了的。首先新军营的家属、学生、工匠们,这都要慰问。 还有国泰商行、幽州商行,后军都督府的官吏、经理、掌柜们,他都要露面,参加酒宴勉励几句。 还要给远在开平,以及正在驻守边关的将士们去安排过年的物资。至少他要过问一声,别搞出纰漏来。 元旦参加大朝会,一起拜过天子后,又是各种官场、亲戚上的应酬。位于卢沟镇的岳父家里总要去去。便宜岳父王承裕在京中,这要一起喝几杯。 还有方晶的父亲方珍在大明皇家军事学院,他要过去看看,主要是看学员们。 英国公张懋府上要走一走,总要露个面表示尊敬。不管张懋见不见他。镇远侯府上更是要坐着喝酒。如李教谕、李东阳府上要去走动。 总之,好一阵折腾,直到初十张昭才算空闲下来,进宫招呼朱厚照一声,第二天上午在京西还是毛坯的新府邸中,招待东宫皇太子喝酒,欣赏早春美景。顺便扯淡。 第四百七十一章 京西园林畅想 张昭位于京城西郊的府邸距离京城十二三里。在整个春节期间都未停工。基建商行的工人们一直都在忙碌着。 张昭现在住小安镇略感狭窄,像瑶琴和秋月两个俏丫鬟都是挤在暖阁中当寝室。他让基建商行赶赶进度。 当然,节假日的工钱要付两倍。每个月五千两的支出,在春节期间支出要翻番。 不过他年前在开平写信给陈夕凤让她卖掉一批战争债券过年。当时是五十两银子价格拍卖下来的债券,最终以七十四两银子的价格卖给扬州盐商封宏。 这笔交易是由国泰商行在浙东布政司的玻璃总代理赵安牵的线。总计卖出十万面值的战争债券。张昭手里一共有三十六万面值的债券,当初花费是十八万两白银。其中十三两白银来自于大明皇家银行的借贷。 在大明证券交易所交割后,新秦伯府拿到七万四千两白银。扣除成本,获利是两万四千两。 当真是无本买卖。这就是身处高位带来的信息、资源上的优势。至于接盘侠封员外,他回头一样会获利。金矿会产出金子。 … 当初张昭从西北得胜归来,想着韬光养晦,因而请求弘治皇帝赐田宅。他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在京西一笔划走三千亩地。 大概区域就是今清华园和燕园的主体部分。 三千亩不小了。京城内大名鼎鼎的恭亲王府占地面积是约100亩。号称“夏宫”、“万园之圆”的圆明园,在鼎盛时期占地面积也就200余亩。 而张昭自弘治十五年年中开始动工以来,其实占地面积又有所扩充。反正京西这里还是荒地、美景,随便圈占。当然,少不了要在报纸上给人骂:新秦伯府侵占良田。 所以,此刻呈现在张昭和皇太子朱厚照眼前的府邸,占地面积呈一个“??”型。 西北角那块区域就是圆明园的地址。张昭年前就让国泰商行给圈下来。那是给弘治皇帝盖“夏宫”用的。 在府邸内的一处约四五十米高的小山坡上,张昭和朱厚照相对而坐,欣赏着京西沃野平畴,澄波远岫的美景。 其实正月早春,春寒料峭。在小山坡上吹风,对游人而言并不那么友好。但有解决办法的。 这山坡上盖有一处小亭,拿玻璃屏风四面一围,在四角烧起熏笼,顿时小亭之内温暖如春,美景入眼而来。 朱厚照看着这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山水相怡,喝着柔和的黄酒,由衷的叹道:“张昭,你这里真是美啊。你以后就住这里?” 张昭笑道:“这当然。我欢迎殿下以后常来家中做客。殿下,你看那边…,小赞,你下去叫两个兄弟上来,把屏风稍微挪开一点,让殿下看远处。” 旁边服侍的谷大用和马永成两人抢着道:“伯爷,我们来,我们来。” 小亭内跟着朱厚照的,自然是八虎们。 张昭脑子又没缺根弦,怎么可能去使唤八虎?这其实很犯忌讳的。想当初李太白喝嗨了,直接叫高力士帮他脱靴子,就这还想当官。唉… 只能说诗仙是真性情,但人情世故真的得再历练。高力士是什么身份啊?不说他在朝政中的隐形权力,他是唐玄宗的家奴啊! 皇帝有求于你时,你使唤、轻慢他的家奴,等皇帝对你没有所求时,自然是要“赐金放还”。 同理,张昭这时得弘治皇帝宠信,内监们低头。他要开口,刘瑾都得听招呼。但是以后呢?他被人围攻之时呢? 所以,儒家一些在个人修养上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 张昭的长随丁赞赶紧上去帮忙,把北面的屏风挪开,远处更是山峦起伏相连,湖泊如镜。 朱厚照拿着望远镜看着,叫道:“好漂亮!” 他今年十三岁,嘴角已经有毛茸茸的胡须。这时正是变声期,叫一声如同公鸭嗓子一般。 张昭微微一笑,倒不是笑朱厚照的声音,而是改变朱厚照的审美,道:“殿下,若你居住在那等胜境里如何?我们正好做个邻居。” 年前弘治皇帝还说朱厚照老喜欢住蒙古帐篷。他得帮忙把小年轻的审美观扭转过来。 主要是因为十月份他大胜朵颜三卫和鞑靼的联军,朱厚照很中二的想模仿,所以住在帐篷中。但是,他搞的不像行军的帐篷,刘瑾他们几个布置一下就成了蒙古风格的大帐。 “那好啊!”朱厚照很兴奋。 刘瑾四十多岁,鬓发微白,佝偻着腰在朱厚照身侧站立着,张昭和朱厚照喝酒,他自然没资格坐,笑呵呵的道:“张伯爷,那片地也是你圈下来的?那这一片区域加起来得上万亩吧?京西的美景精华尽入囊中啊!” 张昭呵呵一笑。死太监! 朱厚照一个小屁孩,说出羡慕的话来,这很正常。不代表朱厚照有想抢他府邸的意思。 皇帝和皇帝还是有区别的。有的皇帝连儿媳妇都能抢,还有的把大姨子给抢走的。至于什么大嫂、弟媳更是不在话下。杀兄宰弟且为乐嘛。 但,以朱厚照讲义气的性格,说这话只是单纯的表示羡慕而已。或许还带一点嫉妒。这是人之常情。 看人家住大别墅,羡慕、嫉妒一下不行么?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瑾这话是要放大朱厚照心中的负面情绪。张昭对此早有准备。 这倒不是准备消除朱厚照的情绪,而是为消除京师里对他的“羡慕嫉妒恨”的情绪所作的准备。 张昭谈笑自若的对朱厚照道:“殿下,你看正北这西山山脉下的美景,真如人间仙境般。这非人臣所能居住啊。我年前给陛下说起过,先以国泰商行的名义把地圈下来,等陛下内帑里有银子再修建殿宇、园林,用作夏季避暑之用。” 朱厚照顿时一乐,转头给张昭倒一杯酒,道:“张昭,我父皇内帑里可是空荡荡的,估计能跑老鼠。前些年,连给我母后买一只金簪都没钱。他哪来银子修园子?” 张昭微笑着举杯示意,道:“国泰商行是陛下全资。其中五成用来养兵。其余五成陛下自由支配。陛下的意思是,先修建西苑,看看是否有我说的拉动经济的效果。” 朱厚照好奇的看向张昭。这个话题,他很感兴趣。 第四百七十二章 捐献 国泰商行的背后股东,时至今日在某些圈子内并非是秘密。毕竟,当日张昭请求弘治皇帝允许建立国泰商行养兵时,英国公张懋和司礼太监们都在场。 国泰商行成立一年半,在京师附近开厂设店,赚取大量的银子。京师权贵们岂能不研究? 就算是新秦伯张昭的生意,一样有人敢上来咬一口。之前白酒生意,堪称弘治朝搅屎棍的张家兄弟不就咬一口下去? 但是,如果是弘治皇帝的生意,外加和新军营的军费挂钩,敢动歪脑筋的人就不多。 别看文官们每次劝谏皇帝时,那都是一副碧血溅长空、丹心照汗青的模样,“陛下,不要与民争利。” 正儿八经的,没几个人会动新军营军费的脑筋。别以为文官集团势大就可以在大明朝为所欲为。成化朝的大太监汪直才把他们收拾一通。 也不要以为只有太监可以当宠臣。正德朝的钱宁、江彬,一个是锦衣卫,一个是边将。 而且之前在天顺年间,武将石亨更是飞扬跋扈,动辄带一堆人进宫。这些事例殷鉴不远啊! 真动起来,张昭只需要把军饷停发,大把的军士去堵你家的门,弄死个把人,你又能如何? 知道焦芳的翰林学士是怎么来的吗?他威胁当时的宰辅彭华,你不提拔我,劳资上早朝时在长安道上捅死你! 当然,焦芳的资历在那里。不提拔他属于黑箱操作,属于打压。倒没人觉得他威胁错了。 京师里士卒闹饷,这是有记录的事。敢问那个进士老爷愿意和士卒换条命? 再加上国泰商行的生意有技术门槛、资金门槛。所以,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除开几个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受利益驱使在奏章和报纸上喊一喊,国泰商行发展的顺风顺水。 其实,京师中的官吏大部分人都很清楚,国泰商行的工厂吸纳了改革卫所多出来的人口。 没有这些工厂托底,这些新释放出来的人口很有可能成为灾民、流民,成为不稳定因数。当朝诸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一小撮人的鼓动? … 朱厚照对国泰商行只知道个大概。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是他父皇的商号。 这并非说刘瑾等人在宫中消息不畅通,而是朱厚照没问,他们也没有刻意去提起这事。 朱厚照现在是中二青年的脾气、性格,才十三岁嘛。但他并不笨。稍微想一想就明白张昭的操作,笑着道:“张昭,你这是借个名头,给我父皇送好处。” 张昭笑一笑,也不否认,和朱厚照碰杯,讲解道:“殿下,别小看这个名头。这个名头很重要。将来,国泰商行的资产要慢慢的收回去做国有企业。” “哦,为什么?另外,什么叫做国有企业?”朱厚照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张昭吃一筷子皮蛋豆腐,说道:“殿下,这要分两步来说。第一,大明朝本身很富裕,但是内库和朝廷却并不富裕,原因何在?” 这个问题,令朱厚照、刘瑾都深思起来。其余的像谷大用、马永成、张永几人并不关心这个问题。 刘公公本来就很聪明。他现在在抓住一切机会在学习。他将来是要做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对国事岂能搞的一点都不知道?那不是让手下人蒙他? 他虽然和张昭不对付(主要是竞争意识),但对张昭的水平还是认可的。 想想看,张昭从一介平民爬到如今的位置用了多久的时间?就拿国泰商行来举例,他老刘坐在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想要一年给皇帝找个四五十万两银子花花,都觉得困难。 张昭也没指望朱厚照、刘瑾回答,直接给出答案道:“土地兼并日益激烈,在籍百姓减少,所以赋税收不上来。 大明开国这些年积攒的财富都集中到20%的人手中。藏富于民不是这么个藏法。 所以,我建立国泰商行,和这些人直接竞争,收拢财富归内帑并养新军、研发技术。 国泰商行此时承担的是秦汉少府的职责。 这是第一步。要出来竞争。第二步,随着国泰商行的规模日益扩大,管理的商行数增加,就要不断的把一些成熟的行业剥离开,归于朝廷掌管。 缴纳足额的商税,给朝廷增加税收。并吸纳足够的人口,稳定就业。这些商行也就是国有企业。” 张昭道:“殿下,之所以要这个名头,就是为日后归还给朝廷方便。当然,更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允许大明的军队自行掌握财权。饷银必须要走拨款的流程。否则,将来会有藩镇之祸。新军营此时的情况属于特例,所以,这个名头一定是要的。” 刘瑾眨眨眼睛。这你都敢说?自己给自己挖坑埋掉? 朱厚照不以为意,直率的道:“我信得过你。” 刘瑾:“...” 张昭就笑,和朱厚照举杯共饮。 朱厚照再问道:“张昭,你说我父皇修建夏宫之前打算先修西苑,为验证你说的拉动经济之效果,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昭也不觉得烦,和朱厚照一边喝酒,一边闲扯,说道:“这事啊,说起来又有点绕。 譬如历代先帝和陛下要修缮宫殿,朝廷诸公们肯定要劝谏。原因有两个。其一,人君当神器之重,应当兴简朴之风,以为天下表率。其二,修缮殿宇劳民伤财。 为什么? 因为会无偿的占用劳役,使唤工匠。所以这个说法是对的。但是,如果用内帑的钱来修缮呢?让基建商行去承接这个工程。 花出去的银子购买材料,基建商行赚钱要交税,要给工人们发工资。这就形成一个经济循环。谓之:拉动经济。” “说到这里,我也不瞒殿下。咱们俩处的这个片区域,我打算在修缮之后捐献出去,搞一个文科大学,专门研究经济之类的学问。目前大明很少有这个研究。” 张昭目前圈占的地方是一个“??”型。他准备把“一”这个部分捐掉。也就是燕京大学的主校区。他自己的府邸则是在“丨”这个区域。 “啊…,你要捐献掉?”朱厚照单纯的觉得可惜,有点难以理解。这么漂亮的景色,花大量银子修建园林,再捐掉啊? 刘瑾、谷大用几人张大嘴巴,足可塞得下一个鸡蛋。对于太监们而言善财难舍啊! 张昭笑笑,道:“这是我思考已久的想法。两个原因。第一,就是刚刚说的,填补空缺嘛。第二就是我一个伯爵占这么大地方,招人眼红啊!”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要找一批人,找一个地方,和河东派争论,打擂台。学术嘛,你们争起来先,我退后。 不要求多,给我争取五年的时间。等纺织机的威力爆发出来,尔等就知道,什么叫做“历史车轮滚滚而来”,什么叫做“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尽长江滚滚流。” 第四百七十三章 相思千千缕 张昭和朱厚照饮酒、“闲聊”一天的时间,其实是向朱厚照灌输他的一些理念。 特别是“财富观”。 譬如:国库和内帑的区别。天子每年有一百万两的金花银。这个银子和一些贡物,都是由单独的名目向百姓征收。这其实对皇室的声望非常不友好。 那么,为何不改为由国库给天子发工资呢?大臣们当官拿俸禄,皇帝拿不得?就是高一点嘛! 其次,贡物不要用进贡的方式。劳民伤财,吃相难看。比如明代给皇帝的贡物中有一种鱼,结果送到京师来都臭掉。 为何不用皇商采购的办法呢? 流程其实差不多,但是披上一层采购的“白手套”,对皇室的名声就好听许多。有民愤回头把白手套干掉啊!借汝头颅一用,汝妻子我自养之。 再比如:内帑是天子的内帑,也是国家的内帑。否则,户部财政缺钱,天子到底补不补?国家都是你老朱家的,你不补?所以,历代明帝还是会用内帑去补国用的。 那么,这就延伸出一个问题。皇帝具备捞钱的动力,用什么办法去捞? 答曰:少府啊! 所以,皇帝一定要有商号,就是要与“民”争利。否则一旦国家有事,你拿不出银子来,那问题就大了。 诸如此类种种,这为日后的改革奠定一定的基础。 下午四时许,眼看着湖光山色中波光粼粼,夕阳斜照,张昭送朱厚照一行出来。 朱厚照心满意足的挥挥手,道:“张昭,我走了。下次再来玩。”坐进马车,在一帮精锐禁卫的护卫下离开。 张昭目送。 这时,可以并行八辆马车的水泥大道上有一辆马车停着。似乎正等着他先走。 张昭目光扫过去。车夫旁边似乎坐着的是管家。他连忙下来,躬身行礼,恭敬的道:“小人见过伯爷。” 张昭略有些疑惑,“你是谁家的奴仆?” 大明不兴欧洲贵族那一套,非要搞什么家徽之类的。张昭看这管家眼生的很,见他态度恭敬,顺口问一句。 管家道:“小人是武安侯府的奴仆。马车上是我家夫人,乃是美食镇陈掌柜的堂姐。小人年前在平江伯府见过伯爷一面。” 张昭点点头,知道是马车里谁。 当日,他和金凤交往,就是给她堂姐多管闲事的说闲话,结果金凤躲着他,还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于是他把金凤给纳进房中。 他和金凤的感情其实还未升华到最后一步。但都已经纳妾,大美人当前,他当然是选择先上车后补票。 说起来,这事他还要落这位武安侯府旁系子弟的夫人一个小人情。过年时,他还听金凤说,这位夫人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你们先走吧。不必避让。我还有点事。” “谢伯爷。” 张昭将这管家打发走,站在自己新府邸门口,脑子里过着组建文科大学和河东拍打擂台的事。 … 哲学这玩意,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像后世,唯物论,唯心论这两大流派争论不休。 所以说,要在哲学领域和程朱理学下属的流派:河东派争一个高下,那是扯淡的。 哲学如何区分流派?就是要回答几个基本问题。譬如现代哲学的基本问题:1物质和意识谁是世界的本原?即:是意识优先于物质,还是物质优先于意识?2世界是可以认知的,还是不可认知的? 而具体到大明朝的哲学思辨,那就是要回答独尊儒术之后,在儒家这千年以来的体系中的几个基本问题。 张昭对此一无所知。要问他法家和儒家的区别,他还能扯几句。具体到这种层次的问题,他真不知道。 所以,不能从纯哲学的角度去打擂台,而是从经世致用这方面去斗争。 儒学有很大的弊端啊!比如,他在经济领域的表述完全是在扯淡。到明朝还有方孝孺这样的人喊井田制。 这就是属于极大的弱点。 所以张昭打算从经济学这方面去和儒学打擂台。其实,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是他另立新学,从根子上把儒学给毁掉。 要知道,在自然科学,儒学更加的脆弱,不堪一击。因为,自然科学有一个很牛逼的地方:它可以通过实验去验证定理。 譬如:初中物理学中的牛顿三大定律。这都是可以做实验的。更别说化学,那更直观。能把儒学的脸打的生疼! 但是,张昭没打算去挑战这么高的难度。直接拆儒学的根基,反扑的力度也会是空前的。 一步一步的来吧。 他现在需要时间去发展经济,推动社会改革。说的更直白点,他要培养一批跟着他走的利益集团,这样才不怕反扑。 儒学不就是一帮搞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在撑吗? 他的力量现在还很弱小。 … … “走吧!” 张昭沉思了一会,带着随从、亲卫们绕到城南的平江伯府看望陈夕凤。 这段时间过年,这只金凤回平江伯府小住几日,陪着她母亲。 马车走在繁华的南城道路中,将近傍晚时才抵达。 张昭给陈家一个子弟引到正房的花厅中稍等。这是对他身份的重视。 稍后,便见陈夕凤带着香风盈盈而来。 她穿着件橙色的长袄,凶大腰细的丰腴身段显不出来。鹅蛋脸儿白净,五官充满着古典意韵,明艳动人。此时,一双水汪的丹凤眼中藏着难言的惊喜。 陈夕凤声音清澈的道:“老爷,你怎么来了?” 张昭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美妾,轻轻的抱着她,让她羞的满脸绯红。这不是家里啊!萍儿看见倒没所谓,关键是花厅这里门开着的。这里人来人往的。但四五日未见,她还是很想念丈夫的怀抱,闭上眼睛,依偎在张昭怀里。 “有点想你了。过来看看。这几天在这边可还好?” 陈夕凤感觉心颤了一下。如同一池春水,无端的被风吹皱。心中仿佛有甜蜜的滋味流淌而过。或许,再过十年,她都会记得此时他特意过来看她说着平淡却触动她心弦的这一幕吧? “老爷…” “咳咳…”俏丫鬟浮萍咳嗽两声。提醒有人过来了。 张昭笑笑,松开陈夕凤,道:“你安心陪着你母亲。我过两天来接你回去过元宵。” 陈夕凤仰着头,凤眼中柔情万种,妩媚入骨,乖巧的答应,“嗯。老爷,你何时离京?” 张昭道:“一时半会走不了。还得和朝堂诸公掰扯。” 他得把年前提的那些政策、方案全部都落实,才能去辽东、奴儿干都司。 陈夕凤牵着张昭的手,“那你留下来吃晚饭?” 张昭摇头,“我和你两个哥哥喝酒吗?你婉儿姐姐她们等着的。” “哦。” 陈夕凤情绪有点低落。不想才见到他就分别。但是正到饭点,张昭说的是实情。 她带着丫鬟浮萍依依不舍的送张昭到垂花门,目送他在淡淡的早春夜色中离开。心中相思千千缕。却不知从何时而起。 第四百七十四章 等待开会 时间过的飞快,转瞬之间元宵节就过去。张昭这几天都在家中休息,等待着年后第一次御前会议召开。 至于早朝,弘治皇帝现在基本就罢掉。时间已经是弘治十六年,弘治皇帝的身体早出现问题。 现在张昭推荐这个“御前议事”制度,合理的利用时间。他能偷懒当然就偷懒。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中弘治皇帝在执政末期就时常罢早朝。常常因此被大臣、言官劝谏。他都是听进去,但坚决不改。 唉,明代的早朝真不是人干的事。凌晨三四点就起来,五点开午门进场,七点钟退场,就是为走一个形式。何其之痛苦! 要说早朝有没有作用,当然是有的。否则,明太祖朱元璋这样的强人为何会这样设计制度? 明太祖的政治能力那是毋庸置疑的。驱逐鞑靼,重整山河,复华夏衣冠。干出这样伟业的人,其政治能力在历代帝王之中绝对是名列前茅。 所以,明人敢吹牛逼说:历朝得国之正,无过于我朝太祖。 当然,明太祖杀功臣那也是真心狠,屡兴大狱。跟着这样的老板,还是很恐怖的。 回归正题。 早朝之作用。其一,用于君臣议事。这一条到弘治年间已经不存在。现在用的是阁臣票拟、司礼监批红这个文书程序。 议事,基本是弘治皇帝召见几名重臣就定下来。再就是经庭、或者武英殿的廷议。 而现在,张昭推荐弘治皇帝改变,已经统一为:御前议事会议。大约为三天或者一周召开一次。有紧急情况除外。 其二,仪式感。 这一条现在保留了。 张昭穿越前,网络上有一种文青一点的说法,叫做生活需要仪式感。早朝这事,大致有一个类比。 比如,大学时期各专业下面的班级常常混在一起上课,而且寝室也有混编的。 这和初、高中时期固定的老师、同学不同,和日后走入社会的人际关系也完全不同。 那么,如何体现出你们是一个班的学生? 大学时,每个班都会配一个辅导员,相当于高中时的班主任。约莫每周就会召开一次班会。 而往往只有这个时候,一个班级的男女同学才会坐在一起,各个住的近或远的寝室才会凑在一起。然后,班主任、班干部通知各种班级里的事务。 评个优,说下考试成绩,宣布某个规定,提醒注意天气转凉等等。 啊,原来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 这就会造成一种凝聚力。 而如果具体到朝政上,当然这人际关系比大学时期复杂的多,经常召集的群臣开会,一样的搞各种操作,自然而然的会培养出凝聚力。而这个凝聚力概括起来就是:国家! 所有,古人不是傻逼。搞的这么痛苦还要坚持下来当然是有原因在里面的。 而且朝会还属于礼仪的一种,历朝历代都会搞。但真正搞的像开“班会”一样,规定天天早朝,那就只有大明朝。 其三,稳定人心。 封建主义社会,天下的稳定往往是系于一人:皇帝。皇帝每天在奉天门的城楼上当着两千朝官的面吹风,这足可证明一件事:天子无恙。 如此,人心自然稳定。 当然,文官执掌朝政的年代,政治基本稳定。看宋明两朝,基本没有太子造反,或者皇子夺位这种事。正德皇帝死后,天子之位空悬三十七天,天下都无事。 … 弘治皇帝现在执行“御前议事”制度,基本是正在逐渐的替代早朝、以及各种议事制度。 效果当然是非常好的。其一,覆盖早朝、各种议事的职能。其二,提高效率。 而这对弘治皇帝的身体也有好处。他属于常年熬夜、早起把身体给熬垮的。 张昭前两天公开上奏章,建议翰林学士列席“御前会议”。这两天京中的报纸都吵成一团。 不吵不行啊! 别误会,这不是说张昭的提议争议很大。翰林学士们本来就是“储相”。 譬如说翰林学士、吏部左侍郎王鏊,他就已经有入阁的本钱,王侍郎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再比如如今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宽,这是数朝老臣,无论是威望、资历都是够的。谢迁屡次推荐他入阁,只是给首辅刘健压下来。 这个提议没有任何争议。 报纸炒作是因为最近没有大新闻!朵颜三卫那么跳,结果被我朝“名将”新秦伯一战拍死,正准备重立大宁都司。鞑靼人年年入寇,最近正在互市。 引为大明心腹大患的“套虏”,一边是榆林城外的互市,一边是固原镇的大小堡垒,怎么选还用问吗? 南边土司叛乱,年中就被南京兵部尚书王轼给灭了。最近琼海民乱,不值得…一提。 所以造成这样的局面。 … 张昭引发“风暴”之后,根本没管,在家中休息,等待着二十日召开的御前会议。 正月十七日的清晨,一场小雪覆盖着京师。 张昭醒来,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被窝里香喷喷的。他身上有点重。 昨晚某些需要打码的画面涌入脑海中。张昭扭头,就看到陈夕凤睁开眼睛,表情羞涩。 他左手边的陈初静也醒了。最靠里的云梦也醒来。 张昭嘿嘿一笑,没照镜子,估计应该是比较邪魅的那种。 笑闹着起床。两个俏丫鬟去取来早餐,四人就在卧室里的小桌上吃早饭。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许。 围坐在小桌边享用着美味的早餐,陈夕凤见张昭握着她的手,禁不住丹凤眼妩媚的飞他一眼,心里羞涩又甜蜜,但嘴上不饶人,右手拿勺子喝着南瓜粥,戏虐的道:“老爷,奴家发现你们男人都好色。你后来又看上我,是不是贪恋我的美貌?” 旁边服侍的浮萍、柳二姐两个俏丫鬟掩嘴吃吃的笑。 张昭知道这金凤口是心非,掩盖她昨晚热情如火的羞涩。他感觉到两人的感情已是水到渠成。凑过去,在她耳边问道:“那你顺从我,是不是也贪恋我的相貌?” 陈夕凤给这话问的俏脸、耳根发烫,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她家相公很英俊的,且经商才华出众。否则,她哪会那么容易“沦陷”? 金凤抬头,妩媚的丹凤眼看着张昭,小声道:“是。” 张昭忍不住畅快的笑起来。 这就是她啊。挣脱封建礼教的桎梏,很大胆。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中国数学 耍着夫妻间的花枪吃过早饭,张昭亲自在房间里教授着陈夕凤“识文断句”。 陈夕凤因为庶出,又是女子,根本没有怎么读书。 程朱理学有一个很扯淡的原则: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又是要大加批评的观点。臭名远扬! 张昭直接拿着今天的《真理报》的头条社论文章教陈夕凤。那是他写的,“论普及数学的必要性”。 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石。 其实中国古代的数学一点都不落后,相反还是非常先进的。儒家的君子六艺中就包含数。说句实话,秀才相公们在乡间要是不会算数,很多问题、纠纷,他们是没法调解的。 中国的数学早期是建立在算筹这种工具的基础之上。在汉朝时出现集大成之作《九章算术》。 著名的鸡兔同笼问题,九章算术中就有涉及。然后,因为我们的计算工具是算筹,这就决定我们的数学研究走的是和古希腊文明另外的道路。 以九章算术为代表的中国数学著作,解决勾股定律,圆周率,开平方,开三次方,方程组等问题。 发现没有,差了一点东西:几何! 我们在初中学习数学,分为代数和几何。而中国古代数学的发展,重应用、轻图形,而且是竖写,用算筹去算,往代数这个方向的研究。但在几何上面,那就落后了。 煌煌著作《几何原本》要到明后期的利玛窦和徐光启才翻译、介绍过来。 再后面的数学知识:集合与函数,三角函数,立体几何,数列等等,中国就开始全面的落后。到微积分这个层次更不用说,我们是全面向西方学习。 所以,整体的数学历程,在前期我们是属于领先状态。这和我们汉唐的辉煌是吻合的。 国家兴盛,科技才能兴盛,天天打仗科技树肯定挂。同时,反过来,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到明代时,中国的数学就已经开始停滞不前。究其原因有两点。第一,科举不考数学。自科举略作发展,数学就不在考试范围内。明算、明法、明字等科在唐朝一开始举行科举时就不受重视,后面干脆废除。 大明朝搞的是八股文科举。 这不要怪朱元璋。去看一下唐宋时的科举有多么坑爹,就知道明代八股的好处。至少在公平上面,那还是有保障的。 文章好不好,至少是有据可依。八股嘛!唐宋时那完全是考官的口味。 比如,张昭现在下场去考试,以他那八股文水平,就算他位高权重,估计没人肯昧着良心帮他吹。因为,这玩意写的好与不好,太容易分辨。 当然,时过境迁,八股文到后面除开训练人的思维逻辑能力,基本就是给废品,而且严重的阻碍了思想文化、科学技术的发展。 国家不提倡,想想,这怎么发展? 没有四六级,能有如今英语在中国的普及? 第二,珠算的普及。 算筹和算盘,这是两种不同的辅助计算的工具。 在明朝时,随着经济的发展,珠算开始普及。因为算起来更方便、快捷啊! 但是,这就导致一个问题,中国的古代数学全部是建立在算筹的基础上,没人会算筹,那些数学经典著作怎么看得懂? 这相当于是把数学换了一个体系,而偏偏研究没有跟上来,数学的发展不停滞才怪。 张昭现在所处的就是这么一个阶段。 所以,他在《真理报》的头版大声疾呼,要重视数学的发展,要在珠算的基础上,把数学的体系重新建立起来。 其实,新军营初级学堂里的数学,全部都是用的横写的算式。这不算张昭原创。元代时就有。 而他推出的数学体系就是他自己在学校里学的。用的是阿拉伯数字和符号。这也是后世通行的数学体系。 在后世,一道数学题,不管是什么语言去表述题干,可以写的千奇百怪,但最后写出来的数学公式,肯定都是一模一样的。 阿拉伯数字,再加各种数学符号。 … … 张昭的目光为何会突然转到数学上去。这并非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决定。 而是因为,这是程朱理学的极大漏洞。 理学家,特别是其开创性的人物亚圣朱熹,他们认为数学是神秘的,是不可认知的。 朱熹研究数学,研究是易经八卦,从哲学的角度去研究,这能有屁用啊。网上竟然还有人吹他有贡献。 把好好的一门科学,搞得完全神秘化。这叫什么贡献?他是证明过什么定理,还是提出过什么猜想?或者,推广过什么数学理论?完全没有。 朱熹于数学是没有丝毫贡献的。而他把数学研究成这个鬼样子,估计搞个鸡兔同笼的小学题他都算不来。更别提圆周率,开平方,方程组这些复杂的数学知识。 朱学渣说:不是我水平菜,而是这东西本来就不重要。理、气(象)、数。象也者,尽物之形也。数也者,尽物之体也。有是理,便有是气。有是气,便有是数,物物皆然。 所以,结论是“理”是第一位的。 牛逼不牛逼? 然后,他的门徒们都信了。 其实我们学过数学都知道,小学数学和初中代数,只能解决一些日常的小问题,算个账什么的。或者解决工艺上的一些问题。但很难让人感到震撼。 但是,数学到大学之后呢?就可以看到其应用。比如:统计学、概率学。 张昭就是要把数学竖起来,然后往总结经济规律、治国方略上去推论,至少画个图表,比“之乎者也”有说服力吧? 这是他找人和河东派论述的底气所在。你别跟他讨论哲学。程朱理学发展到现在,其哲学体系基本是完整的。就是传说中的逻辑自洽。就讨论实务。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鬼才和你玩思辨?将来阳明先生会和你们说道这些东西。 … … 张昭这几天在家里也不是光陷在娇妻美妾俏丫鬟们的温柔乡中,事情也是做了一点的。 小雪飘洒在庭院里,房间中温暖如春。陈夕凤很认真的跟着张昭学识字。在书桌前,一笔笔的写“简体字”。 以陈夕凤现在的地位,她并不需要学习完整的繁体字。繁体字的笔画数太多,学起来也困难。她只需要认识繁体字,学会写简体字就足够。 其实,现在大明就有“简体字”。只是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俗体字”。 这起源于南北朝,隋唐时就简体字的个数就变得多。方便日常的记载啊。 四个丫鬟陪着旁边,俱是崇拜的看着张昭。任谁拿自己的文章做教材、讲解知识,学生都会崇拜啊。 时间缓缓的流逝。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丫鬟们 温馨的日常在下午时被打断,美食镇那边出了事,要陈夕凤过去处理。 “哎呀,每天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都快烦死。”陈夕凤有点发脾气的将铅笔丢在书桌上。一头盘起来的乌发上步摇摇晃着,明珠生韵,美丽无端。 张昭好笑的看着书桌后坐着的陈夕凤。鹅蛋脸,丹凤眼,琼鼻,粉薄的嘴唇,组成一张妩媚的美人脸。她今天穿着珍珠白的棉袄,头戴珠玉,越发凸显的她明艳动人。 婉儿受他的影响,发髻上一般只佩戴一只金簪或者步摇、金钗或者其它。 金凤这里怎么漂亮怎么来。有一种很美艳的风情,而最终都是化作她妩媚入骨的魅力的一部分。 陈夕凤仰着美人脸,娇声道:“老爷,奴家不想去。”这是在撒娇了。 张昭倚在书桌上,捏捏她的脸,道:“赶紧去赶紧回来。权当学习中的休息。我今天都在家里。” 他一般都是喜欢和妻妾之间,“你我”或者昵称相称,但金凤自正月十三日把她接回来,就自称“奴家”。其实这才是明代标准的妾室或者小娘子的自称。 他知道这是金凤对他的感情已到浓烈之时。她看似妩媚入骨,但实则是很保守、传统的女孩。愿意遵从世俗的传统,以奴自称。对他完全的敞开心扉。 她在这份感情中,将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颇有一点“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意思。 但他怎么舍得?她回来才三天,他就宠了她两次。他其实也挺喜欢她的。不仅仅是爱她的容颜,也喜欢她的性情。这真的是有一点谈恋爱的感觉。这是其她女子未曾给他的感触。 … 陈夕凤无奈的出门。马车到前院的庭院中,张昭把她送到马车前,给她一个拥抱,低下头,一分钟后再送她上马车。 她的侍女浮萍、柳二姐要跟着一起去。浮萍身姿修长,容颜靓丽,一米七的身高,轻轻的推一下柳二姐,道:“小浪蹄子,你先。” 张昭好笑,把含羞带俏实则很愿意给他的柳二姐一套“送别”流程走完,送她进到华美的马车中,笑着看着浮萍。 浮萍看一眼身侧被白雪覆盖的屋舍,围墙,低着头,磨磨蹭蹭的走到张昭面前,道:“老爷…,你快点。”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规规矩矩的给她一个拥抱,扶着她的手臂,送她上车,临走时,探头上去,故意道:“小娘子,我迟早要看回来的。” 浮萍当然知道张昭说的是什么。这是和她们几个丫鬟玩笑的话。他刚和她家小姐成婚时,恋奸情热,啊,不是,蜜里调油时,他和小姐洗浴更衣,都是她们四个丫鬟服侍的。他的身材,她们都知道。 堂小姐和表小姐那不必说,第二天就给他吃到肚子里去。二姐这小浪蹄子早就是芳心暗许。她就偏不想。 “无耻。”浮萍本能的就想瞪张昭一眼。她和金凤混的久,羞恼时也会发脾气。只是这一眼看过去,配合着她发烫的俏脸,早没什么犀利感,完全是另外一种意思。 “哈哈。”张昭禁不住仰头一笑,心中畅快。他其实在“吓唬”、逗弄这小妮子,不会真的对她乱来。 挥挥手,目送马车离开。 … … “得了,你们凤姐姐都走了,咱们做什么?”张昭带着陈初静、薛云梦两个美妾往屋里走。 正房这里空荡荡的。初十时,他带着朱厚照去燕园赏景,回来和娇妻美妾们一说,她们倒上心。 上午的时候听家里的小丫鬟们说,王小娘子雅兴大发,牵头请婉儿、方晶她们去燕园的亭子里赏雪。 陈初静身段娇小玲珑,还带着少女的稚嫩感,娇声道:“老爷,我们去看宁瑶姐姐吧。她昨天染了风寒。” 张昭握着淡雅、娴静的薛云梦的小手,走在回廊中,惊讶的道:“不是吧?我不是让她和夕夕穿上棉袄的吗?” 元宵佳节自然是妻妾丫鬟们一起过。他在正房里摆两桌火锅,边吃边玩游戏。击鼓传花,得到花的人表演一个节目。或唱一首歌,或念诵一首诗词。不要求难度,反正就是图个过节的气氛。 后面,慕容雪、冯夕夕、宁瑶三人一起表演一个节目。慕容雪弹琴配乐,冯夕夕和宁瑶两个跳舞。那一身霓裳哦,真是单薄、柔和、漂亮,勾勒出两人玲珑浮凸的完美身材。 张昭赶紧让她们俩把棉袄穿上。就算屋子里有熏笼、炭盆,温暖如春,但大冬天的叫两个丫鬟穿着单薄跳舞给他看,这种事他真干不出来。 当然,两人的舞姿确实美,穿着棉袄跳都好看。 冯夕夕十五岁的年纪,娇小玲珑,比例完美,是一种如同清水芙蓉般清纯的完全与成熟绝缘的少女美丽。 宁瑶时年十七岁,身姿高挑,一样的比例完美,亭亭玉立。站着便给人赏心悦目之感。她是一种娇艳、靓丽的雨季女孩之美,一顾顷人城。 这样的两个风情迥异、有舞蹈功底的美人跟着琴曲舞动,一颦一笑之间怎么能不美呢? 张昭当然知道她们俩要跳舞给他看的缘由。 陈初静娇憨的点头,“是啊。夕夕都没感冒呢。” 张昭忍不住笑起来,揉揉小姑娘的头,“傻。” 陈初静仰头看着张昭,也莫名的笑起来,走在前面带来,一蹦一跳,时而把两只小手放在腰边,像一只小企鹅一样摇摆着往前走几步。可爱至极。 看得出来她心情非常好。 “老爷,快点呀。走廊里风很大。”陈初静回头喊道。 张昭心中涌起怜惜的情绪。嗣平江伯陈熊在嫁妹妹时,把金凤的堂妹陈初静、表妹薛云梦给一起嫁过来。按照封建礼法,这同样是他的妾室。 他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啊?把这娇嫩如玉,可爱至极的小娘子留在他身边,平常连话都难的和她说上几句。感觉有点对不起她似的,让她还未品尝青春的美好,就为人妇。 但是,要他把她送回去,他还是选择过分一点吧。 张昭轻轻的搂着薛云梦的细腰,薛云梦端庄、淡雅的范儿立即难以维持,但微微依偎着,闻着丈夫的气息。 “梦儿,我们走吧。” 第四百七十七章 日常 宁瑶的住处在正房旁边精美的小暖阁中。她和冯夕夕住在这里。略显拥挤。 冯夕夕那俏丫鬟跟着婉儿出去了。家里的两个小丫鬟在照顾她。 张昭三人进来时,正好遇着慕容雪来探望她。慕容雪坐在床边和她闲扯。 话题是“音律、歌舞”。 两个人谈的挺投机的。 慕容雪原本是西北知名的琴艺大家,她在曲艺上的造诣高于宁瑶在舞蹈上的水平,还能指导她几句。不过,她性格柔弱,说话又温柔、讲技巧,很讨人喜欢。 “老爷…”薛云梦抿嘴轻轻的一笑,低声轻喊一句。 张昭就叹口气,道:“梦儿,我和金凤、你们聊天的内容对比之下显得太低端啊。” 陈初静家里是平江伯府陈家的族人。在陈夕凤成为国泰商行北直隶玻璃总代理之前,陈家的日子都过的一般。 平江伯陈锐早年混的还可以,但是他一个武勋,又不是那种大地主,能有多少钱?而弘治十三年之后就从云端跌落。族人们的日子更是凄惨。 而相比于陈初静,家里经商境况还不错的薛云梦就父母养的更像明代的富家小姐。 上午时张昭教陈夕凤识文断句,陈初静也跟着学,而薛云梦则是端茶倒水。她早就博览群书。 所以,这会儿她更能体会两者在文学水平上的差距。 张昭这边说着话,正在和陈初静打招呼的慕容雪、宁瑶都看到张昭。慕容雪赶紧起身行礼,道:“见过少爷。” 见宁瑶要挣扎着起身,张昭赶紧快走两步把她拦下来,道:“你安心躺着。别我来一趟你这风寒感冒还要加重。哦,御医开的药吃了吗?” 宁瑶手撑着刚起来,就给张昭拦住。心里因感染风寒带来的低落情绪略微好转起来。 “嗯,吃过了。”宁瑶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 张昭坐在慕容雪让出来的位置,鼓励道:“按时吃药,良药苦口利于病。” 对于中医,张昭还是非常支持、认可的。这是中华文明的瑰宝。中国的人口为何能够在战乱一平定之后就能迅速的上升?除开我们固有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外,就是有中医的保护。 试问,同时代的西方的医学在干什么? 被吹爆的全人类文明灯塔国,其最伟大的大统领怎么死的知道吗?放血疗法。 所以,中医是在漫长的时间中,用实践证明过自己是有效的医术。而中国的八所中医药大学却被一个非政府组织除名,不予认可。这本质上是医术的争论吗? 不是。是打压中国。打压我们的文化自信。 要认识到西医在大多数医学领域的领先。我们理所当然的拿来用。但是,用西医的领先去否决中医的合理性,这是什么思维,什么逻辑?就是欺负人呗。 中医在某些疾病上还是有优势的吧?只是说比较起来,其领先的领域没有西医那么多。但是,只要有用,就都拿来用。凭什么我们不能用西医,研究西医?又凭什么我们不能发展中医?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 张昭叮嘱宁瑶注意事项,帮她把被子压好。病中的俏丫鬟乖巧的点头,浑身暖洋洋的。 慕容雪心中一阵黯然,悄然的从暖阁里离开。 张昭看着她的背影,感受到她的疏离、冷淡。和在开平时完全是两个模样。禁不住苦笑着摇头,女人心,海底针。不管是多大年纪,都是如此。 拿着茶杯小口抿着。心里琢磨着医学的事。其实,京城、开平很显然都要设立医院,为大明百姓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而这会促使人口的爆发。 这是他所急需的。 美洲虽然被大航海发现。但是三种高产的粮食作物:土豆、玉米、红薯流传到大明来,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他要在现有的基础上“精耕细作”。 而建立完善的医疗体系,培育更多的医生,这是一条路子。要赶紧动起来。 宁瑶中午时已经睡过,这时有点精神头,低声道:“少爷,你去把雪姐姐请回来啊。不然她回去肯定要哭的。” 十七岁的小娘子,不仅仅是容貌娇艳、靓丽,更是蕙质兰心,心思剔透。 她知道张昭的性格,别看报纸上把他写的很吓人的,好像很严厉,狠辣无情,但他对身边的人真的很不错。应该不想看到慕容雪独自哭泣。 而她更是知道,张昭之所以拒绝夫人的提议,没有把她和夕夕收进房里,是因为和她们俩接触的太少,没有感情作为基础。所以,她和夕夕会跳舞给他看啊。 她此时亦愿意和他交流,展露她的想法。 张昭回过神,坐在木椅上,看着盖着湖蓝色锦被平躺在柔软枕头上的宁瑶。她的眼睛很美,清澈如石上清泉似的眼眸。 宁瑶道:“少爷,雪姐姐和我、夕夕不同。我们好歹有夫人的一句话。她的不安全感更甚。” 张昭知道宁瑶说的是什么。不管是在开平小住还是回京中,他这段时间其实挺宠婉儿的。婉儿是正妻,又有和他患难与共的感情,好不容易闲暇下来,肯定是陪她多一些。 春节后,可能是初七还是初八的晚上,婉儿担心他憋着,要他把夕夕和宁瑶给收了。他哪里肯。他就是和她单独相处啊。 张昭笑着捏捏宁瑶靓丽的脸蛋,道:“听你的。”再回头,正好看到二八年华的薛云梦在轻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心里有些明白:他这两个俏丫鬟只怕都是内秀。 慕容雪的想法给她们看穿。 张昭让娇憨可人的陈初静跑一趟,把慕容雪给请回来。 四个人光陪宁瑶说话也成,张昭便叫小丫鬟们去拿了一副木头雕刻的麻将过来,摆在方桌上,笑着道:“规则都会吧?咱们先定好彩头。输了,你们亲我一口;赢了,我亲你们一口。” 陈初静信以为真,娇羞的拉着张昭的手臂摇晃,道:“老爷…” 薛云梦轻轻一笑,端庄明雅,很稳,道:“老爷,换一个呢。而且,宁瑶姐姐要休息,我们在这里吵闹着她不好。不如在外面的花厅打牌吧?宁瑶姐姐有事喊人,我们也听得到。” “也好。” 最终,彩头换成贴小纸条。 打几圈之后,纸条贴的最多的是慕容雪。陈初静她们两个跟在陈夕凤身边,早就看会。而慕容雪日常还要练琴,哪有功夫学这个? “唉…”见张昭又胡一把,慕容雪将眼前的牌一推,认命的闭上眼睛。她美丽、吹弹可破的美人脸都快要贴不下了。但心里其实并没觉得郁闷。 她知道张昭是在陪她们。 等了半响,见张昭还没动手贴纸条,又感觉有点不对,赶紧睁开眼睛,却见张昭正单手扶着她的椅子,距离很近的俯视的看着她。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张昭的脸庞,诸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闭上眼睛,再为自己争取一次,声音微微颤抖的道:“伯爷…” 张昭看着气质温润如玉,如同一朵娇娇欲滴的鲜花般的大美人,心中的某些犹豫,被这一声轻呼冲散。她忽如其来的疏离,以及宁瑶的话,让他思索。他其实并不想伤害她。 张昭从心的道:“雪儿,你赢了。我想换个彩头,你要不要?” “要。” 张昭抱着她。 第四百七十八章 交锋(一) 小雪飘飞。到第二天才停。 京城西,离城十二里的白马书院中,两名老年儒生正在书院内湖畔旁的小亭中对酌。 童子四五人在亭内外伺候。 这两名老儒生,一人正是前工部主事余籍余夫子,此刻的文学报主编之一。 另外一人是白马书院的山长(院长),唐宽,成化二年的进士,大儒薛瑄的弟子。在北直隶的士林中颇有威望。 前段时间质疑张昭“挑衅”儒学的声浪,就是从白马书院这里开始的。 白马书院是京中著名的私人书院,不仅仅是教授生员学问,更常有落地的举人在此研习。 当然,这里的学问是程朱理学。 余夫子和唐宽是老相识,有些交情。所以,他能写荐书,推荐张昭的前长随张泰平来白马书院就读。 当然,张泰平连童生都不是却能顺利入学,关键在于他拥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自余夫子来京担任文学报主编后,便立即和唐宽走的越来越近。河东派需要在京师中有一个发声的渠道。坚持文言文写作的文学报,就很符合他们的要求。 寒风呼啸,亭中煮酒小酌。 余夫子道:“栗夫兄,明日便是御前会议啊。张昭诸多的新政都要确定、落实。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唐宽六十多岁,须发皆白,高深莫测的一笑,道:“且看吧。” 即便有谢阁老的言语压下来,但是事关儒教生死存亡,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阻拦张昭推行他的理念。 谁知道这里面又包含着多少门道呢? 至少在报纸刚开始出来时,朝堂的言官可不会料到他们的权限会被削弱到这个地步。 报纸和御前会议相加,科道言官们现在对国家大事的影响力急剧下降,目前都快只剩弹劾人、纠察的功能。 他很重视张昭这个冒出来的“对手”。那一句“岂让儒冠误此生”,对他的刺激非常大。 … … 正月二十日,天晴,微风。 因为春节,时隔一个月再一次召开的御前会议,汇聚着太多人的目光。 主要是年前大胜朵颜三卫,大宁都司要重设、开发。还有金矿的发现等等。这次御前会议制定的国策会影响到方方面面的利益。 会议地点是乾清宫西侧的一座宫殿中。牌匾名叫做:养心殿。 养心殿始建于明嘉靖年间。满清有八位皇帝先后居住于此。所以其大名鼎鼎。 张昭给弘治皇帝一年进奉近五十万两白银。这年头一两白银的购买力还很强悍的。 即便如今京师涌入大量的人口,弘治十六年正月的米价还是维持在0.6两银子一石的水准。 大明朝的一石米等于94.4公斤,可以够一个人吃许久的。 而弘治皇帝修便殿,内监里还养着大帮人呢。再分一点工程给基建商行。很快就把殿宇建起来。 大明京师的舆论风暴一直就没停过。隔一段时间就是一个热点。皇帝修宫殿也就科道言官、庙堂诸公劝谏。并没有在报纸上引起什么风浪。 毕竟,殿宇就在乾清宫的西边。只要来乾清宫面圣,大半的官员都能知道那边在干什么。 但弘治皇帝虚心接受,坚决不改,他们能奈何? 直到今日,大臣们一个个的进入养心殿中,这才发现殿宇已经修建完成。 宽敞的殿宇中,正殿是7间开,进深3间,布局与宫中传统的殿宇略有不同。类似于一个大的客厅。 弘治皇帝的御座依旧是坐北朝南,居于上首。左右两侧就是一把把的官帽椅。这是给十几名朝堂重臣们坐的。椅子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条桌。 后面再又是一排排的木椅。这是给列席会议的人员坐的。还有就是天子近臣们坐的。譬如司礼太监们。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也可以来混个列席资格。 群臣先后到来,不断的入座。 座次按照文左武右的原则,各自按照大朝时的顺序,根部不会出错。 张昭坐在武臣班次的第三位。今天其实也就四个武臣。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武安侯郑英,再加他。 文臣那边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个辅臣已经坐下。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侣钟、礼部尚书张升、兵部尚书刘大夏等人依次到来。 翰林院那边的“储相”们。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宽,翰林学士:王鏊、杨廷和、梁储、王华依次而坐。 张昭眼角余光扫过去看一眼,大明朝的储相阵容确实豪华啊!吴宽年纪已老,除王华之外,其余三人都会入阁。其中还有一个大猛人:杨兄。 也就是王华为人“老实”,被刘瑾给贬黜到南京,否则以他的资历,在谢迁之后,内阁中应该会有他一席之地。他毕竟是教授过正德皇帝啊! … 三声净鞭响后,弘治皇帝在太监们的簇拥下进来。朝臣全部都站起来相迎,待弘治皇帝落座之后,由首辅刘健带领着文武大臣,躬身行礼,齐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弘治皇帝穿着红色的龙袍,抬手道:“诸卿免礼。诸卿中老臣不少,议事时间过长,难免久乏。朕和诸卿今日坐议国事,且先试行之。”说着,对首辅刘健道:“刘先生,开始吧。” 皇帝主持会议,维持议事流程的当然是首辅的活儿。要商议那些事,这是早就发下去的。 随着印刷机的出现,印刷十几份会议通知并非什么难事。很快就能印刷好。 而决定哪些事上会,这是阁臣和弘治皇帝确定的。 首辅刘健七十岁许,起身回话,“陛下体恤老臣等,实乃仁君。臣等铭感五内。” 弘治皇帝高居于御座上,微微一笑,温声道:“刘先生,坐下来说话。” 刘健坐下来,拿起会议通知扫一眼,道:“第一件事是发行弘治银元。并以银元赎买金矿、银矿。也因此要修订当前管理矿山的办法。诸位有何高见?” 关于银元的发行,朝堂重臣基本都有共识。这可以提高国库收入。这就是所谓铸币税。 关键问题在于如何让银元通行。 侣钟道:“大明皇家银行发行的银元我等都见过,确实铸造的非常精美。但铸币权如何能放在个人手中?本官建议铸币权归户部所有。” 来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交锋(二) 国泰商行是弘治皇帝的,这不能动。大明皇家银行是张昭个人的,这还不能动? 而户部尚书侣钟作为能臣,也并非是针对张昭。从户部尚书的职责而言,谁愿意把铸币权给一家私人银行? 一枚弘治银元差不多含银量是六钱,要当一两银子用,这里面是近四成的利润啊! 这钱难道不应该归国库吗? 无论谁来当户部尚书,都不可能让张昭去赚这笔钱。当然,铸造技术只有皇家银行有。工部都没有。因此,需要和张昭谈一谈。这年头除非是被抄家,大臣们的私人财产还是受到保护的。 所以,是否有人给侣尚书吹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 刘健作为首辅,在此事上直接表态,斩钉截铁的道:“理当如此。” 这就是张昭当日得罪刘首辅的后果的最直接体现。 其实,一般而言,越是重要的人物在议事时其表态就越靠后。因为,如果他态度亮出来,结果事情是相反的走向,那对其声望是致命的打击。 但此刻户部尚书侣钟高举“大义”之旗,刘健心中早有决断,因而直接亮出态度,摆明车马。这也是他观察重臣们谁和张昭走的近的机会。 张昭一介武勋,在这样的场合当然是没有“小弟”的,事实上他就是年纪最小的人,时年十九岁。 他只能亲自下场。 张昭站起来,对首辅刘健拱手一礼,道:“阁老,户部当然应当拥有铸造弘治银元的权限。下官赞同。” 张昭这话说出来,不少人都有种刘阁老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但同时亦觉得张昭很“悲哀”。 辛苦一场,上跳下窜,又是研发制造银元的技术,又是说服天子,又是在报纸上造势,结果在庙堂之上,所有的好处瞬间被刘首辅拿走。何苦来哉? 礼部尚书张升就觉得非常痛快。小伙子,你还跳不跳?别着急,这还只是今天的开始。 河东派的影响力还是很大啊。侣钟成化二年的进士,和城西白马书院山长唐宽是同年。 太监张忠嘴角慢慢的勾勒出一抹笑容,在正殿的墙角看着站起来的张昭。 他和刘瑾有同感。这位新秦伯独占天子、东宫的宠信,那他们这些内监怎么办? 把张昭弄下去。 … …. 英国公张懋心里叹口气。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处在张昭这个处境该怎么办? 有舍才有得啊。 这一大笔“横财”只能是舍弃,为等会接下来掌握大宁都司的军权打好基础。朝廷总不能吃相太难看吧? … … 鉴于张昭以往机敏的表现,坐着的庙堂重臣们都知道他肯定要“挣扎”一下。但是,效果如何这就很难说。 每位大臣神情、想法不一,都是看着右侧长桌前站起来穿着一身绯袍伯爵官服的张昭。 张昭“敷衍”完刘首辅,转身面向弘治皇帝,躬身一礼,道:“陛下,臣奏请在银元上印刷陛下天颜,使得我大明百姓俱感念陛下治理天下的恩德。” “嚯…” 养心殿中响起轻微的哗然。 新秦伯张昭这是公认的跪舔皇帝,还要不要读书人的节操?还要不要大臣体面? 好吧,他本来就是武勋,确实不用要节操、脸面。 其实有几个大臣心里有点酸:张昭角度找得好啊。这拍马屁的水准… 其实明代的文臣,名臣一流的自不用说。但是要说拍皇帝的马屁真不算个新鲜事。前面的成化朝就不说了。正德后面的嘉靖朝,首辅夏言青词就写的好。 李东阳看着张昭那挺拔的身姿,心里笑着摇头。他已经知道张昭接下来要怎么做。 腊月二十五日张昭进宫说起这事。前两天天子已经和他们几个阁臣沟通过,还拿出铭刻着他图像的银元。有图像的比没图像的银元好看的多。 这事他们三个阁臣是同意的。这点面子能不给天子?那还谈什么君臣相得? 但是,张昭这是第一次在朝臣面前提出来,这就占了先手。 张昭和弘治皇帝没有就此次“御前会议”沟通,腊月底面圣时该聊的话题都聊了。这时,张昭提出来,弘治皇帝心中就是一喜,装模作样的犹豫道:“如此可行?” 李东阳、谢迁两个阁臣表示赞同。答应了的事情,内阁自不会反悔。刘首辅七十一岁的人有点拉不下脸来。 谢迁发挥巧舌如簧的水平,吹捧道:“陛下自御极之来,恭俭有制,勤政爱民,体貌大臣,开广言路,节用爱人,休息乎无为。于此十六年,父老称弘治之盛。 如今,文有大明会典,遗泽后世。武有覆灭朵颜三卫,威震诸国。铸造弘治银元正当其时。厮令天下万国之臣民,知我皇明天子之御颜,流芳百世。” 谢迁如此猛的火力,一帮朝臣们立即跟上。这也不算昧着良心说话。弘治十六年,文治武功远超前朝。他们这些大臣吹捧皇帝两句有何不可? 也是吹捧我们自己嘛! 弘治皇帝满脸笑容,顺水推舟的张昭道:“准卿所奏。” 张昭高声道:“陛下圣明。臣回去就令大明皇家银行将铸造工艺进献给工部。为保证银元尽快流通天下并四周诸国,臣恳请陛下允许大明皇家银行拥有铸造弘治银元的权限。” 弘治皇帝笑着道:“准。” 弘治皇帝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知道大局已定。 庙堂诸公都是老油条,宦海多年。张昭其实玩的是一个套路:他率先表奏印刷天子头像到银元上有功,所以天子要赏赐他。 至于赏赐什么?张昭随口扯出一个“推广弘治银元”的理由,天子正好顺着他的话准奏。 当然可以去反对天子赏赐皇家银行拥有铸币权,但你能“说服”天子吗? 张昭愿意给技术,户部已经拿到大头。张昭只要共享铸币权而已。这点“小事”,弘治皇帝会不帮忙?真当大朝第一红人的名头是白叫的吗? … … 首辅刘健瞥了张昭一眼,没有纠缠,开启第二项议题,“接下来讨论天下矿产的法规。谓之:资源法。” 第四百八十章 交锋(三) 刑部尚书闵珪在首辅刘健的点名下,开始给众人讲解资源法的一些主要事项、各种规定。 张昭坐下来,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实话说,他被偷袭了。 御前会议议事议程上写着发行银元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他这两天不光是“陪着”丫鬟们玩耍,还是思考过的。只是,他思考的是如何推行银元。 结果,户部尚书侣钟直接要把铸币权都给收回去。 虽然在某些国家,铸币权真的不在政府手中。比如:鹰酱家的美联储。但是这在大明朝明显是不可能的。所以,张昭推测铸币权最终肯定是要分给户部。 但没想到户部尚书侣钟直接发难,要把大明皇家银行的铸币权都给收走,要独占。 这对他是极大的损害。其一,他立志于把大明皇家银行做成央行。没有铸币权算什么央行? 其二,铸币权意味着小钱钱。他费心费力的搞出母版,研究机器,不得吃点利润啊? 幸而,他抓住内阁的“漏洞”,预估内阁诸公是要在今天的御前会议提出把弘治皇帝的图像印在银元上。阁臣们出面,有点拍皇帝马屁的嫌疑。 这事肯定是要找“小弟”出马。 他抢先一步,把这个“功劳”拿到手,再去恳求弘治皇帝才算是保住基本盘。本来,他是可以通过把铸币权限“让度”部分给户部换取好处的。 现在却差点翻船!你妹的。 张昭木着脸,看着手中的会议议程。 … … 大明朝的资源法,之前的很简单,天下的矿产都是朝廷的。只允许朝廷开采。也就是工部派人,或者内廷派人去开采。 但因为采矿经常出人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朝廷的矿里出这种事出多了,毕竟,历朝历代都是要以民为本。这就很容易被人所诟病,遭遇到攻击。 所以,官矿就逐渐的关闭。历年来逐次减少。没有大量可供消耗的廉价劳动力,想开也开不起来。 而自古以来,华夏大地上就有一句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矿山就在那里,朝廷不开采,自然有私人去开采。赚来的银子再和地方官相互勾兑,就把地方占下来。 张昭在遵化时半真半假的问那些商人:听说你们有护矿队?结果当然是没人敢回答他的话。 刑部尚书闵珪现在念得资源法:目前大明两京十三承宣布政司下属的矿产全部收归国有。但采取拍卖的方式将经营权卖出去,同时根据产量,每年收税。 目前,金、银、铜这三种矿必须全部卖给朝廷。朝廷以银元支付。确保金银铜不外流,保证货币的稳定。 官方的矿场目前急需经营。同样要给户部缴税。 而在宣德皇帝定下的大明疆域之外的土地上发行的矿山,所有权归发行者所有。在户部登记之后,即可获得大明法律的保护。而卖出矿产,同样要收税。 这是为鼓励向外开拓。当然是由张昭提出来。他在奏章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后军都督府打下兴州府,发现燕山中的矿山,需要法律予以明文支持。 … … 小半个时辰之后,资源法予以通过。 其中的细则还要刑部组织人手去完善。简版的先要公布出去试行。等完善之后,经过批准,就可以作为正式的法律颁布强制执行。 这将直接影响到开平府、大宁都司、辽东都司的矿产行业。当然,还有天下的矿产行业。 弘治皇帝宣布略作休息,上茶水、点心给群臣享用。要更衣的也可以去。 休息十分钟后,接着进入下一个议题。 首辅刘健道:“接下来是关于蓟镇、辽东、京营、十二团营、腾骧四卫、宫中禁卫更换兵器的事宜。具体详情,还请刘兵部说一说。” 刘大夏轻轻的咳嗽一声,看得出来,数朝老臣对今天这样坐着议事有点不大习惯,当然更舒服就是,拿起面前早就准备好的资料,道:“这件事上次已经讨论过。我再回顾一二。 新秦伯张昭上奏朝廷。国泰商行技术革新,能够量产一种钢材,用来打造刀具极其的锋利。军中最常见的雁翎刀,按照国泰商行的产能,一个月能打造出约一万把。 因而,张昭上奏朝廷,请求将京师附近的冷兵器军队更换装备。现在的问题是,向国泰商行采购雁翎刀等制式武器的银子从何而来? 我的意见是,应当让国泰商行将炼钢技术交给工部,由工部组织工匠冶炼兵器,再发放给京师附近的军队。 而且,国泰商行应该停止冶炼军中制式武器,免得流传出去对大明造成损害。据我所知,张昭已经当众允诺,要把此刀卖给奴儿干都司下属的首领们。” 刘大夏的话音刚落,武安侯郑英就嗤笑道:“有些人想赚银子想疯了。把念头打到朝廷身上来。” 礼部尚书张升直接怼张昭,“新秦伯,朝廷虽然授权你便宜行事。但后军都督府还归不归朝廷管?本官听闻你已经下令将蓟镇淘汰下来的旧兵器倒卖给海西女真四部。” 说着,径直站起来,道:“陛下,臣以为朵颜三卫已灭。当收回张昭便宜行事的权力。” 三人连击,形成对张昭的围剿。 上次御前议事,张昭在开平,李东阳和英国公张懋说了几句公道话:你早点给京师附近的军队换装不就行了,还怕流传出去?国泰商行是谁的,你们不知道? 当时,弘治皇帝表示再议。 这次张昭就在殿中,自然不会有人帮他说话。小弟就得有小弟的觉悟啊。 张昭对“图穷匕见”的礼部尚书张升和“不思进取”的兵部尚书刘大夏也没客气,心里盘算了一下,道:“张尚书是不是读书读的连算数都不会? 按照诸公刚刚讨论的资源法,后军都督府拥有兴州府勘测出来的几座金矿,其储量丰富,但是拍卖出去,二十年的产权经营,能拍卖多少银子? 后军都督府发行的战争债券一共有484万两白银,外加10%的收益,总计要偿还532.4万白银。 你不希望后军都督府便宜行事,这些债务还不起,你负责?天底下有‘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的道理? 我建议张尚书还是多出京走走,实地考察,不要总是据闻、听说。人云亦云,很丢大明礼部尚书的脸。” 张昭“骂”完张升,看向刘大夏,“刘兵部的意思是,兵部没钱,所以不给将士们换好刀?” 第四百八十一章 交锋(四)-刘大夏的反击 刘大夏对张昭的“话术”很警觉,六十六岁的老臣冷眼看着张昭,冷声道:“本部的意思是,朝廷若有银子当然要给将士们更换更好的武器。” 张昭嗤笑一声,朗声道:“世人皆道刘兵部乃当世之能臣,以本伯观之,刘兵部徒具其名耳。 刘兵部上任之初,就曾上书言到国力疲敝,民穷兵乏,陈叙兵政十害。乍一看,刘兵部也是知兵之人。但是细究呢? 刘兵部所言,无非是要废除弊政。但废除弊政后,你对相应事务的解决办法呢?拿不出来! 譬如,你作为兵部尚书,弘治十五年给天子上书军中将帅克扣军饷严重,那为何你上任近一年,为何不派员去核查? 再譬如,为何明摆着给将士们换装是好事,刘兵部你却要拖拖拉拉,等着工部慢慢铸造兵器,而不去主动想办法解决呢? 说白了,你这个兵部尚书就是在吃历年前任大司马们的老本,只会做减法,只会等、靠、要。 所以说,你这种夸夸其谈,尸位素餐,不解决实际问题的大臣,本伯实在不知道阁下是如何混出一个‘能臣’的名号?” 张昭其实也在扯淡。 明朝军中克扣军饷的问题没那么简单的。不是说将校们都是黑心肠,而是军饷自兵部开始拨付起,未必就是足额的!而且,每给人经手一次,就要克扣一次。 张昭的新军营就尽量减少中间环节,直接由兵部拨付。新军营内部当然无人敢贪腐。就这样,新军营大部分军饷还是靠国泰商行拨款解决的。 所以说这是一张利益的大网,甚至可以说深入人心的潜规则。刘大夏仅仅靠他一个人,然后依靠兵部这漏风的行政体系,根本没有办法解决。 当然,张昭看刘大夏确实是真心不爽! 这人真的是不干活。整天就知道摆一个名臣派头,谈什么革除弊端,然后呢?特么傻子都知道明军中问题一大把,到处漏风,但是仗还打不打? 整天抱着个文臣的思维:镇之以静,休养生息。你不想打,人家鞑靼人可是年年要来抢东西的! 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却不干活,光想着逃避战争、防御来得到和平。这能行? 要说困难,无论哪个年代哪个时期,军队建设都有困难。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几十万大军都是精锐。精锐部队肯定是少数。 比如,鹰酱横霸全球,军费富裕到采购一个咖啡杯用1280美元,他五大战区也不都是精锐吧?他真要都是精锐,还在我们海边晃什么,直接就上来了。 所以,军队中各部论装备、待遇肯定不是一碗水端平的。战斗力也是。刘大夏天天就知道摆烂。你好歹做点事啊! 比如:明朝的国情这么差,戚家军怎么练出来的?军费不是戚少保自掏腰包的吧?人家胡宗宪怎么就知道支持戚继光啊?张居正怎么知道啊? 所以说,刘大夏关于军队建设这一块根本就没有方针、政策。他还停留在“找茬”这个小朋友的阶段。没有一丁点的主观能动性。就是个垃圾! 占着茅坑不拉屎,还要扯后腿! 张昭骂他“尸位素餐”这还真是骂的太文雅了。 … … 刘大夏一代名臣,当然是要脸的。给张昭喷一通,内心里怒火中烧。但保持着面色平静。 他讥讽的道:“张大人既然说的头头是道,那老夫这个兵部尚书你来做。” 当即,起身走到堂中,跪向弘治皇帝,免冠叩首,一脸悲愤的道:“臣年迈,请乞骸骨。” 一帮大臣静静的看着。 实话说,去年刘大夏和张昭交锋时,搞这种“以力胜之”的套路,大家还是很兴奋的。都知道“帝心方在夏”。 弘治十五年初,刘大夏被征召为兵部尚书,屡次推辞,当今天子不许,这才“勉为其难”的上任。而且上任之后,立即受到重视。天子时常征询各种政务并委派给他执行。 在外朝之首吏部天官马文升老迈的情况下,刘大夏俨然外朝第一大臣。 然而,在此时刘大夏搞这一套,满座诸公连惊叹声都懒得发出。 因为,这对张昭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杀伤力。张少侠才是当前弘治朝第一红人啊。 比圣眷,这有一点可比性吗? 答案,他们用屁股都猜得到。 … 弘治皇帝高居于御座之上,一看到张昭开始骂人就颇感无奈,果然,还是要他来调解。训斥道:“张昭,刘尚书为国操劳,如何能说是尸位素餐?御前议事岂能无礼,罚俸一年。” 张昭认罚,谢罪后坐下来。 这也就是张昭。换个人敢在朝堂上这么“放飞自我”,结局是不可预料的。 诚然,大明朝是非常自由的。大明朝的朝堂诸公但凡撕破脸皮开始吵架,用词都不会客气。扣大帽子谁不会啊? 但那是同级别的大佬,谁也奈何不了谁。张昭现在的实力固然是强横,但在众大臣们的认知中,你一个十九岁的伯爵,和兵部尚书对上,还是属于下官。 下官在朝堂上骂大臣当然是非常爽的。该大臣还得在御前免冠叩首,自请求去。 但是,这只是一种政治姿态啊!真以为大明朝堂能这么玩啊? 比如:被骂的该大臣接下来不找借口整你?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骂人一时爽,然后火葬场。 当然,你要是职业喷子(科道),身上有执照上面有大佬,那确实可以不怕。但数数大明朝这一百多年,靠骂人出名、上位的言官有几个? 而且,被皇帝训斥,大半的大臣都会要凉。 君不见,成化天子不喜欢王恕,终成化一朝把他放在京师之外。嘉靖皇帝不喜欢杨慎,致使他临死都不得归乡。 但张昭没当回事。他这个下属如果表现太完美,弘治皇帝也会有压力啊。现在这样就不错。他一样会冲动犯错。 弘治皇帝再温言宽慰刘大夏,道:“朕素知卿之能。国家大事亦要借重爱卿才能。” 刘大夏不肯起来,道:“臣确实年迈,才具不足以领兵部之事。恳请陛下允许臣归乡,以免在朝堂之上受人侮辱。” 弘治皇帝顿时有些为难。 他袒护张昭,终究是令大臣们不满。 压力现在给到他。 第四百八十二章 交锋(五)-骂你咋地 刘大夏的能力且先不论,他做官的水平要真的只是个“小白”级,他怎么混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来的?他的官场、士林名声又是怎么来的? 论带兵打仗(工作业绩),他比不过秦纮、王轼。更别说弘治初年知兵的兵部尚书余子俊。 那为何“弘治三君子”中有他? 如今京师人称“东山先生”,连高丽使者都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说,此人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 同样的把戏,不同样的花样。 刘大夏还是“乞骸骨”这招,但是这次玩出新花样来。他不和张昭去哔哔,他很清楚他的优势所在。兵事,他和张昭比那估计真的算外行。但是,政务呢? 弘治皇帝要依赖他处理朝政。他直接和弘治皇帝对话,将压力给到弘治皇帝。 这种行为可以叫做“凌迫君上”,但是张昭一个十九岁的小年轻,一个武勋,公然的侮辱大明兵部尚书,两榜进士,翰林出身的文官,就只是不痛不痒的“罚俸”一年? 这道理说不过去吧? 这是一个很扯淡的逻辑。大明朝文贵武贱,而且张昭的年纪是硬伤。资历更是硬伤。真没人觉得他的政治地位和刘大夏相当。所以这个扯淡的逻辑偏偏又成立。 你换一个和刘大夏地位相当的文臣,骂他两句“尸位素餐”算什么?骂你咋地? 所以说,刘兵部“变戏法”的水平不弱啊。 刘大夏对张昭的反击来了。 … … 场面略尴尬。 礼部尚书张升起身奏道:“陛下,张昭言语骄狂,屡次羞辱大臣。臣以为是其年轻的缘故。臣请陛下夺其议事之权,令其列席御前会议即可。” 他同样被张昭嘲讽了两次,这会儿加一把火:釜底抽薪。 礼部在六部之中稳居第二梯队。吏部是公认的六部、外朝之首,独占鳌头。但接下里的座次,礼部、户部都想要争一争,谁也不服谁。 而弘治朝比较奇葩,两任兵部尚书先是马文升,后是刘大夏,都是天下公认的名臣,被弘治皇帝倚为左膀右臂,治理朝政。 所以,张升这个礼部尚书,话语权并没有往日重。而张升在御前的对人不对事,屡屡为其减分。说话的份量越来越低。比如:此时。 人刘尚书营造出这个局面,那是本事、手段。你帮忙吆喝一下,这算什么? 礼部尚书给兵部尚书打下手,当小弟? 这谁还看得起你! 坐着列席的几名储相如王鏊、杨廷和、梁储都看得出来:礼部尚书张升此人色厉内荏,才具平平,外强中干。 … 弘治皇帝沉吟着。 他心中真没想处罚张昭。兵部的做法,他是不满意的。有好兵器不装备起来,反倒要限制国泰商行生产?有这样做事情的?但,看这架势不处罚是不行的。 这时,一直眯着眼睛养神的吏部尚书马文升淡然的开口道:“刘东山,你以‘乞骸骨’凌迫君父,又该当何罪? 有事说事。不要动辄‘乞骸骨’浪费议事时间。京师诸军换装的事情,你处理不来,不代表别人处理不来。 张昭,你打算怎么做?” 马文升这话就有点公然偏袒张昭的意思。但究其原因,还是刘大夏事情办的不地道。户部的铸币技术找张昭要,兵部的铸造技术还是找张昭要。 你们还要不要脸?有没有点大臣的体统? 另外,这里还有三个原因。 第一,马文升和弘治皇帝君臣相得十六年,感情还是有的。他不想让弘治皇帝被臣子逼迫得当场下不了台。 第二,以马文升对张昭的了解,既然张昭敢提出来给京师诸营换装,怎么可能没有方案呢? 刘大夏这些人连张昭的意见问都不问,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这是处理国事的态度? 他处事向来以公心为先。 第三,马文升和刘大夏不对付。 名臣和名臣之间,一样会有矛盾的。在原本的明史中,正德元年,马文升在李东阳和刘大夏联手之下被迫辞官。 刘大夏面对弘治皇帝跪着。心里对七十七岁的马文升这话极其的不满。打脸是吧? 张昭知道马天官的脾气、性情,脸上的表情并未表现出心里正偷着乐,站起来,拱手一礼,利落的道:“ 下官以为有两条策略。其一,将各军淘汰下来的旧兵器折价出售给国泰商行,用以充抵新雁翎刀的银子。 其二,裁掉各军中的老弱病残,转为民籍。这部分数万名额节省出来的钱粮用来支付新兵器的花费。” 正殿中寂静。 难题解决了。 马文升就“呵呵”的笑一声,对弘治皇帝拱手一礼,坐回去。 十几名文武大臣外加储相、司礼太监们,没有一个人出声。 如礼部尚书张升这样脑子不灵光,完全是被张昭这个思路搞懵。我草,还能这样办? 还有如户部尚书侣钟这样的旁观者,微微惊讶。张昭还真有办法啊。但他们在御前肯定不会失态。 现在谁发声,地位不够,不管是指责还是安慰,正免冠跪地的刘东山老大人都会记着。 还有一些时间空闲调查过情况,脑子又好使的,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比如:王鏊、杨廷和、梁储他们三个。 张昭的办法,不是什么新鲜事,后军都督府正在整训蓟镇军,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你只要不带着对张昭的偏见,略微想一想就明白。试问,国泰商行是天子的产业,张昭真的会拿国泰商行的利润去补贴蓟镇军?肯定不会! 蓟镇军虽然归张昭整训,但这整编后的1.5万人纯火器军队,还有2万守备军肯定不会归张昭管辖。他犯得着去补贴吗? 所以,结论是很明确的。 张昭把旧兵器卖给奴儿干都司下的海西四部,换取银子,那么为何不能卖给国泰商行。还有裁军后空出的钱粮。 但是,为何上次议事时其他人不提出来?难道大明朝的庙堂诸公都是饭桶?显然不是。 裁军,特别是裁撤京营、十二团营、御马监下属的腾骧四卫,这里头有太多的利益纠葛啊! 而且,腾骧四卫里面滥竽充数的人还是弘治皇帝拍板招进去的。 干这种事,一个不好就会翻船。 但是张昭完全是债多不愁。他废除卫所已经把京中权贵都给“践踏”一番。 而以他和弘治皇帝的亲近程度,他是真的敢提出来,敢负责此事。 … 弘治皇帝对马文升点点头,心里暖和,再一次温言安抚刘大夏,道:“兵部领天下军政,事关重大。朕信赖卿的才干。” 又道:“传朕旨意,削新秦伯张昭食禄一百户。” 这里子、面子都给足,刘大夏见张昭真把问题给解决了,再顶着弘治皇帝也没用,传出去他就是个笑话,见好就收,叩首道:“臣惶恐。臣谢陛下信赖。” 弘治皇帝心里叹口气,等这位能臣坐回去,再道:“令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张昭负责京师诸军整编、兵器更换之事。” 腾骧四卫的锅,弘治皇帝当然想起来。但他很清楚,有新军营在京师,他根本没有必须要维持一支三四万人的腾骧四卫。 张昭躬身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道:“刘先生,继续吧。” … … 谢迁喝茶,借着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首辅刘健,然后把茶杯轻轻的放下。 如果说银元之事,算是“偷袭”成功。这兵器更换之事,那就算张昭搬回一局。 虽然会让张昭损失一点在天子面前的印象分,且继续加深张昭和刘大夏之间的矛盾,但张昭毕竟是实现其意图。 张昭揽了一堆麻烦事上身。腾骧四卫是御马监的地盘。十二团营里有多少军中的关系?京营里的二十万人更是英国公等武勋权贵的自留地。 但同样的,张昭的职权又一次扩大。 接下来,要是不能压制住张昭,那关注这场“御前会议”的人,就会有人押注张昭。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交锋(六) 首辅刘健头发花白,身穿绯袍,目光沉静。御前会议开成这样,他依旧保持着平静。 老首辅稳稳的道:“接下来是讨论奴儿干都司的事务。是否要重设奴儿干都司?” “理当重设。” “今日我大明兵威大盛,以利就可驱胡酋。设立奴儿干都司利大于弊。” “大明之锋锐,鞑虏都要暂避。奴儿干都司自是要重设。” 群臣们众口一词。 关于奴儿干都司重设的问题,张昭去年十月底奏章就来了。 他把重设奴儿干都司,更换各部首领的职位、印绶、官服,取消各部官职世袭的事情统一汇报过来。 另外,将用刀剑等旧兵器驱使海西女真四部灭福余卫之事上报。 大明朝廷对于张昭怎么灭福余卫不敢兴趣,这属于张昭作为前线统帅份内的权力。 诸位大佬对张昭如此“镇压”奴儿干都司下属胡酋、各部其实都略微有点担心。这是一种惯性思维。毕竟是过了几十年的“穷苦”日子啊! 大明自仁宣之后,就一年不如一年。甚至可以说仁宣之时,对外的底气远比不上太祖、太宗皇帝时。 不过,张昭把各部胡酋们都愿意重新更换官职,且接受不再世袭的条件传来时,庙堂诸公便再无犹豫。 其实很多人都看出来,最理想的情况是奴儿干都司各部有人拒绝,给大明出兵的口实。 朵颜三卫这一战让大明朝廷中的诸公看到“战争”的好处:赋税、人口、土地! 而历朝历代,不管是皇帝还是文臣,谁能拒绝开疆拓土的诱惑?没有人。 当然,朝堂中不是没有人反对重设奴儿干都司。 张昭威压奴儿干都司下属诸部,其实和儒家之道根本不相符合。有些人是看不惯的。而且,废弃奴儿干都司是宣德皇帝的决定。所以上次暂时搁置下来。 但重设奴儿干都司的事情被报纸曝光之后,那些阻拦的官员,基本都是被骂得狗血淋头。大明朝对外,不管打不打得赢,总体氛围就是“强硬”! 《文学报》上那些为拒绝重设奴儿干都司辩解的文章基本都是被骂得体无完肤。 不要和百姓讲长远啊!重新控制奴儿干都司,就意味着大明疆域的扩大。身为一个大明人,谁不自豪? 至于说日后的治理难度,谁管?大明百姓就是这么质朴无华,讲的就是眼前好处。 更别说真理报在带节奏。当然,这和朝廷里某些大佬故意放纵舆论有关系。 所以,此时刘首辅一提出来,立即就是全票通过。 … 刘健点点头,道:“重设奴儿干都司,其章程制度暂依太祖皇帝之旧制。那里民心未附,暂以新秦伯张昭领奴儿干都司事务。”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张昭本来就是兼辖辽东都司。奴儿干都司就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而且,奴儿干都司那帮名义上的大明小旗、总旗、百户,不用武力威慑,恐怕是不会听话的。更别说此刻正在动刀子。必须要强力人物压场子。 见群臣同意,刘健禀报给弘治皇帝定下来,再接着接下来的议程,“如此大宁都司、奴儿干都司重设,蓟镇、辽东两镇的防线需要重新调整。 此事后军都督府已经上了奏章。张昭,你简单的介绍一下情况。” 张昭拱手一礼,然后道:“重设大宁都司,在防务而言,蓟镇军重点只需要守三个隘口:古北口、喜峰口、居庸关。整条对北虏的防线将集中在兴州城、赤峰城一线。 当然,燕山山脉中要设一些关卡,防止小股敌军骑兵渗透。 因而,蓟镇军要整体提前,并入大宁都司之下。 对于辽东都司而言,辽西这一段的长城隘口,可以逐步的废弃,守好大宁城、锦州、山海关即可。其余地区不动。 因此,辽东都司大约有五万人的防区要变动,北上并入大宁都司中。 大宁都司重设,我将在其故地修筑城市,划分土地给百姓,建立预备役制度,建立野战军和守备军两级体系。 朝廷先不用单独划拨钱粮给大宁都司。但划拨给蓟镇军和辽东军的钱粮不能少。 大宁都司下属军队的编制、花费,暂时由后军都督府下属的幽州商行通过战争债券募集的资金支付。因为具体要多少军队现在也算不出来。等确定后我再上报朝廷。” 户部尚书侣钟道:“张大人,你要控制大宁都司军队的数量。不要民户的赋税,还无法支付军饷。那三卫之地就算白打下来了。如果是纯火器军队,最好不要超过两万。” 兵部的银子也是户部给的。侣尚书见刘老大人不大想搭理张昭,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否则,他这个户部尚书会非常难办。国库不足啊! 张昭“耿直”的道:“侣尚书,民户的钱粮赋税肯定是不够军饷的。军饷应该从大宁都司旧地上的矿产税收、还有商税上做文章。大明百姓已经够苦了。不要再增加他们的负担。” 侣钟给张昭堵的说不出话来。 大明朝的特色之一,但凡朝廷想加税,就找黄册上的在籍百姓。所以崇祯皇帝时,大明百姓一片连一片的反。为什么?这皇帝加税啊!横征暴敛。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魏忠贤折腾东林党,征收各种税赋,搞矿监,在某种意义上对大明朝的稳定是有贡献的。 其实大明朝的商人、权贵们富裕的很,从他们口袋里掏钱才是正理。天天想着百姓那点赋税,这大明不亡才有鬼! 商人、权贵们造反,大明是亡不了的。藩王造反都压下去了!只要大明的百姓不反,就不会有问题。 侣钟这时才想起张昭一系列的思想、政策。张昭是提倡重商税,对百姓轻徭薄赋。 … 谢迁为侣钟解围,对张昭道:“张昭,大宁都司新立,还是归你指挥。只是你身上的职务太多。大宁都司要再设一名总兵负责日常事务。” 说着,对刘大夏、五军都督府的另外三个都督道:“不知诸位可有人选推荐?最好是以武勋子弟领军。” 这是因为大宁都司还没有彻底的立下来,还在移民中。否则就不是设大宁总兵。而是直接设大宁巡抚,总览行政,把张昭在这里的职权夺干净。 大明朝的巡抚、总督,历来地位都是高于总兵。 现在朝廷要依赖张昭搞移民,分他的行政权没有必要,回头直接以府县的方式接收就是。但对军权确实要分一下。派一个掣肘的武勋过去。 图穷匕见! 首辅刘健先给张昭“加担子”——奴儿干都司,谢迁跟着补一刀,加上大宁都司。 数数张昭身上的职务: 征虏前将军,充总兵官,总督宣府、辽东、蓟州三镇军务。辖辽东都司,大宁都司、奴儿干都司。 这兵权太大。 如果是战时,别说现在的职权,张昭直接佩大将军印,总督京营、团营、新军营、九边军镇都可以。举倾国之兵相付,这估计都不会有人有疑问。 但现在不是啊!如刚刚礼部尚书张升说的:朵颜三卫都已经灭了。 所以,谢迁这“分兵权”的要求提的恰到好处。 国朝的事情通常是要细品的。张昭刚刚说过蓟镇、辽东和大宁三镇的军队调整。别看张昭身上的职务挂的多,但实际上张昭手里的军队并没有增多。 而直接设一个大宁总兵,反倒把他手上的兵权给分走。显然,这个大宁总兵要下辖蓟镇军,还有北调的辽东军,以及准备就地组建的大宁军。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交锋(七)-大宁总兵人选 大明弘治十六年,正月二十日的上午,养心殿正殿中,温度适中。 弘治皇帝坐北朝南,高居于御座之上,看着他的爱将张昭正被“伏击”。 提议设立大宁总兵,他事先根本不知情。这很明显是阁臣们的想法。 大宁都司重设,要组建三级军队体系:野战军、守备军、预备役。这些是主要的军事任务。 而政务主要是组织从北直隶各府中废除卫所后转化为民籍的百姓去屯田,开发大宁都司旧地。 胡马放牧简直是浪费土地。 然后,划分府县,做好移交前的准备工作。届时后军都督府的那些杂官小吏在尊重个人意愿的前提下基本都会就地安置。朝廷直接委派主官即可。 上述发展纲要,其前提有两点。第一,要鞑靼人安分两三年。第二,奴儿干都司整体在控制之下。 关于第一点,如果大宁都司建立起来,与鞑靼小王子的驻地,锡林郭勒大草原只隔着一座山脉:大兴安岭。 这座山不管鞑靼人怎么叫,新军营进献给他的地图上就是这么标注的。 在和草原上的鞑靼人进行互市贸易时,整体相安无事。小王子直属的部落在两次战争中给张昭打的落花流水,损失惨重,他轻易不敢召集大军。 否则,汗位有可能不保。 其内部的右翼万户对小王子并不忠心。 这是去年整整一年除剿灭朵颜三卫之战外,边境没有大战的原因。 但是,大宁都司重立,对鞑靼人威胁非常大。难保他们不会突然毁约发起袭击。 关于第二点,这基本上没什么疑问。张昭私下里和他说过,要在今年完成对奴儿干都司的“改土归流”。 让辽东镇下属的军队,一边整训一边打。锻炼出一只强军。将辽阔的东北平原约2亿亩的土地纳入大明境内。 同时,为东出高丽、东瀛做好准备。 按照张昭的规划,辽东军将来是向北、向东扩张,以增强大明的实力。 大宁都司下属各部扼守在东线,压缩鞑靼各部的战略回旋空间,为将来围歼鞑靼各部作出贡献。同时保护京师远离前线,可以大力发展经济、文化。 … 弘治皇帝听着下面群臣在讨论,脑海里的思绪翻腾。 很显然,内阁整体判断是大宁都司在未来两三年内不会发生战争,所以敢于在大宁都司这里打入一个钉子。 张昭回头要在京中整训、换装,估计没时间去管大宁都司的事。 弘治皇帝“遐思”时,英国公张懋率先开口,道:“不若让武安侯兼掌大宁都司。” 接替保国公朱晖成为右军都督府都督的武安侯郑英先是一愣,继而笑起来。 他没想到英国公张懋会直接举荐他。 郑英五十多岁的年纪,当即拿起茶杯喝一口,他要举荐的人选自然是腹死胎中。难不成还举荐别人和自己竞争吗? 五军都督府,除开张昭这个怪胎,能把后军都督府搞的风生水起,其他人基本就是打酱油,当一个泥塑的菩萨。 他在京中呆着,哪有去大宁都司舒服?大宁都司百业待兴,里头的油水多了去。 成国公朱辅扭头看一眼身侧上首的英国公,心道:“老狐狸啊!” 虽说武安侯郑英表现出对张昭强烈的不满,刚刚还在嘲讽张昭,但以郑英这纨绔子弟的能力,能给张昭造成多大的麻烦?搞不好直接被张昭架空。 所以,英国公还是偏袒张昭啊!这是一个看似“适中”的提议。 朱辅正要开口,忽而听到张昭举荐道:“谢阁老,下官总督三镇军务,理当有推荐权吧?下官举荐蓟镇副总兵江懿担任大宁总兵。以当前的态势而言,蓟镇相当于是大半并入大宁都司中,蓟镇总兵之位可以空悬。” 按照张昭的军衔改革规则,“总兵”这一级的军官实际上要指挥十万级别的军队才算名符其实。 蓟镇军经整训后,只保留2万守备军,1.5万火铳兵。这相当于是两个军的不对,降低到都指挥这个级别。用两个都指挥率领即可。 张昭手下正好有两个立功的人选:卫指挥使李秀、游击将军孟平江。 … 坐在正殿之中列席旁听的王华听到张昭这句话,心里就放心下来。看来当日在开平和张昭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谢阁老压下京中士林、河东派对张昭的攻讦,本质上是工作:在其位,谋其政。不是他对张昭的立场的转变。 所以,张昭现在面对谢迁,据理力争,这就是对的。 位于弘治皇帝左侧的文臣们,不少人露出会心的一笑。 像大理寺卿宋隆、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通政使秦云舒他们几个今天都是看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然,这也和他们的话语权较弱有关。 张昭举荐“自己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看谢阁老和刘阁老的架势,只怕早就有准备。 蓟镇副总兵江懿非武勋! 李东阳心里轻轻的叹口气,对站起来和谢迁“说话”的张昭轻轻的摇头。 他身为内阁次辅,当然是被通气的。但是他不能提前和张昭说。实话说,从内阁的角度而言,在保证军事安全的情况下,削弱张昭手中的兵权是共识。 而从李东阳的角度来看,这对张昭而言并不算坏事。十九岁的将军啊,真把大明的军队都整训、清洗成“张家军”,那张昭日后是什么结局? 谢迁潇洒的一笑,道:“你当然有推荐权,但是这个人选不合适。” 别看张昭只是个小年轻,但是在军中这是一方巨头。伯爵在大明属于超品,一个总兵怎么和张昭抗衡?必须得同样是武勋,而且最好是知兵的武勋。 像郑英就不行。 辽东总兵定西候蒋骥家学渊源,最近几年一直在外领兵。知兵事。在去年年底,他公开上书反对张昭一系列在辽东、奴儿干都司的措施。 蒋骥认为:对辽东卫所的废除,应当循序渐进,边境没有卫所屯田,如何戍边? 其次,对奴儿干都司不能单纯的靠威压。而是要恩威并施。否则,奴儿干都司表面臣服,内心中不服。不是长治久安之道。 兵部尚书刘大夏声音硬邦邦的道:“江懿不合适。本官推荐定西候蒋骥任大宁总兵,由辽东副总兵郭令接任辽东总兵。” 成国公朱辅有些郁闷,这和他想要推荐的人选不符合,他其实想推荐定国公一系的人马,但眼前的局势恐怕是不行的,当即道:“本都督附议。” 首辅刘健沉稳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定下来吧。”说着,起身向弘治皇帝道:“臣等推举辽东总兵定西候蒋骥接掌大宁总兵。” 第四百八十五章 交锋(完)-落幕。 在外界的传言中,御前会议现在属于决定性的议事场合。 三阁老,九卿,外加五军都督府的五个左都督组成这个会议代表着大明最高的权力,完全取代之前的廷议。 这种场合应该是相当庄严、严肃的。一切流程井然有序。但参与其中就知道并非那么回事。 争锋相对、扣帽子、骂人、下阴招是常有的事。刚刚张昭还在“骂”兵部尚书刘大夏尸位素餐。 又比如此时。谢迁打台,几人帮腔。张昭关于大宁总兵的提名两三句话就被否掉,首辅刘健直接报到弘治皇帝面前。 此时,弘治皇帝还能如何?颔首道:“准卿所奏。” … … 随着弘治皇帝的话音落下,正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的氛围。 谢迁看看沉着脸的张昭,心里缓缓的松口气。今天精心准备对张昭的“围剿”总算是取得不错的“战果”:两胜一负。 其实如果今天失败,不仅仅是京师中会有一批人下注追随张昭,恐怕接下来朝堂和天下的“争斗”就会变得激烈起来。 幸好,这种情况避免。 … … 刘大夏瞥张昭一眼,冷哼一声,“哼。”在他眼中,张昭此刻就像是失魂落魄一般。 小子,就算有天子护着你。那也不代表你在大明朝堂上可以横着走。 礼部尚书张升毫不顾忌的笑起来,嘲讽的看看张昭,拿起茶杯喝一口。 成国公怡然自得的喝口茶。脑海中响起他比较中意的戏文。锣鼓声音在耳边响起。 咚咚咚,呀呀呀。 英国公张懋心里叹口气。按照满朝诸公的想法,如今这个态势就是把张昭丢在京师整训、整编,得罪人。大宁都司那边交给定西候蒋骥。辽东那边是郭令。 移民屯田的工作继续让张昭手下的人干。反正这是约定好的。二十万户在籍百姓肯定是不能少的。 其余众人神情各不一致,普遍认为张昭在这一“回合”中遭遇到重大的失败。 这不仅仅是限制张昭兵权的意思,有一点猜忌的意思在里面。这一点点意思,拿到皇城外面去,指不定就会放大成风暴。 … … 接下来的议事就变得非常“和谐”。一项项的议题迅速的通过。 比如:经过城东的试行之后,警察局制度不仅仅推向京师,而是整个顺天府都照此执行。 比如:京师的城市规划得到一致的通过。满朝诸公认为大明京师不能只满足于两三百万人口,应当考虑建设成为一座能容纳千万人口的大都市。 他们这些重臣自然都是知道详细数据,在新军营火炮的轰击之下,目前什么城墙都是虚的。 按照开平那样如同摊大饼的方式发展城市才是正道。 当然,地下管网、防涝的建设就要由基建商行去完成。 当前大明京师的城市规划,优先发展城东区域。即从朝阳门到通州这四十里地的区域中。 这不仅仅是在当前这个区域中集中着报社镇、京师职业技术学院,美食镇,大明证券交易所,京师纺织厂等等建筑。还因为地理条件决定的。 京师通往出海口天津卫的道路就是这边啊!这是深层次的理由,浅层次的就是运河在这里。物资流通、交通方便。当然要优先发展城东的区域。 比如:即日起废除工匠匠籍的圣旨将会下达。但正在服役的工匠需要在给大明服役三年才能脱籍。 其实就是为培养徒弟做准备,留出一个缓冲时间。 比如:张昭所建议的新的都司卫所制度批准在北直隶、辽东、大宁、宣府执行。 即以后军都督府领战区。天下正好划分为五大战区。以各都司为军区,设总兵。在各府、县设卫所,只留一个框架,专职负责招募士卒、士兵退役、抚恤等事务。 等一项项的议题通过后,弘治皇帝宣布散会,御驾先行往宫中而去。朝臣们则是一个个的在会议记录上签名。 说过的话,是要负责的。 张昭留在最后签名,然后给留下来等着的御马监太监李荣喊住,道:“张伯爷稍待,中午一起喝一杯?” 张昭要负责整编京师中的明军。御马监下属的腾骧四卫目前有近四万人。粮饷由弘治皇帝的内帑支出。这肯定是要裁撤的。 李荣想和张昭谈一谈。这事涉他的利益。拥有五千火器军队的御马监和拥有两万火器军队的御马监是两回事啊! 张昭拱手一礼,拒绝道:“在下情绪不佳,稍后在和李公谈整编换装的事宜。” 他现在去和李荣谈,那还有什么主动权? 李荣看了张昭一眼,略有些不满,点点头,“好。” … … 正月二十日御前会议的各种决议,很快就传遍京师。继而跟着京中的报纸迅速的传向北直隶,天下。 其种种决议影响是非常深远的。比如:资源法。比如:银元的推行。 但是,现在大明京师的舆论的关注点其实不在这上面,反而是御前会议的各种细节被流露出来,传得沸沸扬扬。 根据报纸行业的约法三章,御前会议上的各种消息肯定是不能见报的。但是这不妨碍众人口口相传小道消息。 毕竟,当日列席会议的人不少,有翰林们,还有司礼太监、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等人。 报社镇上就是各种流言的集散地。 “听闻,张伯爷都给围攻的懵逼了,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嗨,谢阁老那口才,谁被他堵着说话,能不懵啊?” “李阁老都直接放弃对张昭的支持。” “事关朝廷大事,些许私交自然就顾不上。你们数数,张昭身上挂着多少职务,他要是有异心。这还了得?” 傍晚时,“下班”回来的王小娘子听流言听一下午早就气饱,到书房中找张昭。 张昭正在书房中书写。 王小娘子站在门口,看着他坐得端正身姿,明亮的烛光下他姿容俊朗,神情平静,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哽咽的道:“夫君…” 张昭正在整理他的思路,听到门大开的响声没有停笔,这会抬起头,见王小娘子哭起来,立即就知道,她应该是在报社镇听到风言风语,笑道:“傻妮子!” 定西候蒋骥真的是他的反对者吗? 第四百八十六章 任务、离京 夜渐渐的深。京师的流言愈发的传起来。 小安镇,新秦伯府中,张昭在书房里缓缓踱步,沉思着。 他的构想基本实现,至少在朝堂上他暂时不用担心什么大的风波袭来。 毕竟,庙堂诸公将他“捆绑”住。 他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情,根本不是整编京师的军队。京师、十二团营里面利益纠葛。动这里的利益,和动文官们的土地是一样的,水非常深。 他把弘治皇帝直属的御马监下面的腾骧四卫清理完,就可以离开京师。 整编、更换武器也得有先后嘛。他凭什么非得待在京师先处理完这事? 他当前的基本盘在开平。新军营全军都不在京师。 接下来,将由定西候蒋骥来组建大宁都司的军队。他的注意力将放会在辽东军整编,以及掌控奴儿干都司上。 原因如下: 第一,单靠大宁都司旧地,想要完成二十万户在籍百姓的任务这有难度的。必须要把辽东镇,奴儿干都司数百万人口加进去。这才是正途。 他不完成这个“任务”,满朝诸公都会盯着他。他也没法再为大明推出其他的战略。 第二,如果在奴儿干都司上设置府县治理,这是多大的功劳?开疆拓土之功啊! 辽东平原千里沃野,两亿亩良田,都将是大明新的养料,财富。他也将会因此功绩,声望、权势更上一层楼。 而留在京师整编京营、团营,他能得到什么?干得好是份内的事,干得不好,则要收获武勋集团的仇恨。 第三,只有掌控辽东,奴儿干都司,他才能向东开拓、征服高丽、东瀛。 这个道理是不用去赘述的。这是地理位置所决定的。他不可能跳过去。 其实,摆在张昭面前的,有一个根本的问题,大明朝是先向大海扩张,还是先向陆地扩张? 向大海扩张,那就是东征高丽、东瀛,南下南洋。向大陆扩张,那就是北上和鞑靼、瓦刺决战,收复西域,平定河中、囊括西西伯利亚平原。 对于一个穿越者而言,这基本不用思考。 在大航海时代之后,财富将会来自于海洋啊。而对于大明来说,当然是先易后难! 不是说打不过鞑靼人,而是没有必要先啃硬骨头。小王子再怎么样,控弦十万啊!这不是那么好灭的。 但往东,往南的小国,征服他们,攫取财富、人口,这就简单的得多。 所以,综上所述的理由,他根本没有必要在京师多呆,而应该尽快把“琐事”处理完,前往开平,带新军营主力往辽东而去。 … …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京师中关于张昭即将失势的各种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而在弘治十六年早春的暖风中,张昭和妻妾们道别,坐上马车,带着亲卫们东去开平。 “二哥,一路顺风…” 婉儿带着妾室、丫鬟们一直送到小安镇外,目送着张昭的马车在骑兵们的簇拥下远去。 心中有着酸酸的离别感,低声说道。 她总会想起腊月时二哥将她从院子里木梯上抱下来的那一幕。可欢聚的日子为何总是这么短暂呢? 方晶、王小娘子、陈夕凤三人各自带着丫鬟们,充满着离别的愁绪。 他这一去,只怕又得到春节才见面。 这一点,她们倒是肯定的。只要不是军情紧急,他肯定会回京陪她们过年。 张昭坐在平稳的马车中,摊开着地图,慢慢的看着。 他在京中这十天,并非什么事情都没干。而是把京中的手尾都处理掉。 他先去见英国公张懋,把整编、换装的事情都推给英国公。 管辖十二团营的镇远侯顾溥一直在养病。这事其实是英国公来统筹最合适。 其实,整编和换装是两回事。 本来最初的目的是为京师军队更换雁翎刀。这只需要京营、十二团营把旧兵器折旧卖给国泰商行就行。按照价钱算,能换多少雁翎刀就换多少。 其余的缺额先空着。 整编京营、十二团营这种事,张昭现在根本就不想沾手。以正德皇帝亲自整训,都没有挤掉这个“脓包”。 这事不存在张昭要欠英国公张懋人情。而是反过来,是张昭还英国公在朝堂上暗中帮他说话的人情。 因为,以张昭的办事能力,以及弘治皇帝对他的支持力度,他是有可能把武勋集团的蛋糕给砸掉的。但张昭并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先拖着。 时间长了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处理完京营、十二团营的事情后,张昭进皇城和御马监太监李荣谈了一次。 这和他与英国公友好的交谈就不一样。张昭的态度非常强硬。御马监下属的腾骧四卫必须裁撤。多余的兵员全部丢到辽东屯田。 开玩笑,能混到弘治皇帝的“亲卫”当中来,在京师里天知道有什么门路?张昭根本不会放这些“蛀虫”去退役。 既然要裁撤他们的军籍,得罪这些关系户,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的送到辽东去屯田种地。 张昭虽然要把卫所给废除掉,但卫所在边疆地区的屯田作用,那效果是杠杠的。所以,他会组织建设兵团,进行军屯。这些人最少要种五年的地,才能恢复自由。才能在辽东分到土地。成为大明朝的自耕农。 张昭和李荣闹的很不痛快。但是,张昭身负皇命,宠信更在李荣之上。李太监不得不让步。 最终,腾骧四卫的兵员定额是一个师(5600人)的火器军,外加各种辅佐部队,总计7000人。 … … 马车摇摇晃晃,张昭看一会辽东都司的地图,把地图叠起来。想着前两天把慕容雪这大美人吃掉的情形。不可描述的画面快进而过。雪儿确实美啊! 当时,夕夕那小妮子也确实媚到骨子里。小瑶也确实娇艳,一顾顷人城,蕙质兰心如解语花。他没忍住…. 他和慕容雪,并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恋情感,但心中对她有几分怜惜,几分喜欢。走到这一步,也算是自然而然。他离京前将她吃掉,省得她在京中自怨自怜。 张昭会心的一笑,为他的荒唐、放纵,也为心中那淡淡的温情、牵挂,思绪转到辽东都司这边来。 根据定西候蒋骥的说法,现任辽东总兵郭令是辽东将门出身,属于地头蛇,家中良田近万亩。非常抵触他废除卫所。 嘿,不知道接下来在这黑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会不会让满朝诸公目瞪口呆呢? 第四百八十七章 张泰平的选择 京西,白马书院。 古朴的书院中,庭外的杨柳吐芽。朗朗的读书声时时而来。 在明伦堂东侧的两间瓦屋中,一名皮肤微黑,身形微胖的少年在山长唐宽的房间中和他交谈着。 这小黑胖子正是张昭的前长随张泰平。 张泰平今年十三岁,在张昭身边的经历,还有去过西北见证过血战,他和书院里十三岁的少年们有着明显的不同。更兼之“过目不忘”的本事。 纵然此刻被书院里压着还没有下场考试取得任何功名,但他已是书院上下的“宝贝”学生。 是以,他的事情经常要山长唐宽来亲自过问、处理。 唐宽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坐在书桌后,看着眼前看似普通却很有内涵如同未曾雕琢的璞玉般的少年,道:“公业,你真要的要离开书院?” 公业,是张泰平到书院后,唐宽给他取的表字。 张泰平顶着唐山长的压力,硬着头皮道:“是的。山长,弟子来书院大半年,承蒙教导,感激不尽。只是近日书院中,不少同学对新秦伯口诛笔伐,弟子实难苟同。 弟子与新秦伯同族,曾为其长随,这些言语于弟子而言,分辨不是,不分辨亦不是。因而,深思之下,弟子决定离开书院。 还请山长批准。” 白马书院是京中著名的书院,教学质量之高,堪称北直隶一时之选。但是,这里自去年底就是反对张昭的舆论制造地。 对于白马书院的儒生们而言,什么叫做“儒冠误此生”?这是对他们极大的不尊重。焉能不批判传唱这首歌的张昭? 这对张泰平而言,就非常尴尬。他是跟着批评呢?还是不跟着批评呢? 他曾是张昭的长随、同族,如今在白马书院读书。跟着批评张昭,少不要被人私下里戳脊梁骨。认为他人品不行。 不跟着书院的主流舆论批评,那他就更被同学排斥。 张泰平年纪小,本事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颇受书院先生们的重视。他在同学之中本来就已有些受排斥的。 这本是尖子生的待遇。 如果只是这个程度,他还能躲在书院里读书。但近日以来,京中风传新秦伯张昭失势,已经有同学在逼迫他明确表态。 他深思之后,决定离开白马书院。 唐宽成化二年就中进士,张泰平那点小孩的心思在他眼里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张泰平这话听着漂亮,其实不然。他在书院这么久,没有说过张昭的坏话,但同样的亦没有去说张昭的好话。 辩解什么的,听听就好。 说白了,张泰平内心中还是“畏惧”新秦伯张昭。不敢和张昭做彻底的切割。 想想也是,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啊。还是同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怎么做彻底的切割? 至少得先全家搬离南口村才行。 而张泰平还有点小聪明式的投机心理。 现在新秦伯张昭看似失势,他正好适合返回去,以示“忠诚”。 唐宽语重心长的道:“公业啊,你去意已决,我自然不会阻拦。不过,在这世上为人处事,最忌讳随风两边倒。 你和新秦伯同族,却又在书院授业,准备科举仕途。身份两难啊。将来遇到问题多想一想。” 张泰平躬身道:“谢山长。” 唐宽温和的笑一笑,道:“去吧。一日在书院学习,终身为书院弟子。日后有什么难题,可以来问我。” 张泰平再次躬身,感激的道:“弟子谢山长。”这一次要真心实意得多。 唐宽点点头,目送张泰平离开,慢慢的喝口茶。 此时,他心中有惋惜的情绪,又可以说没有惋惜的情绪。 以张泰平的资质,在书院里沉下心来苦读,金榜题名根本不在话下。甚至再刻苦一点,再博取一些士林声望,进入翰林院都有六七成的把握。 这样的一块璞玉离开书院,实在可惜啊! 但是,他很清楚张泰平的处境,和白马书院的主流风气不相符合,强行留下来,未必能成才。 另外,其实张泰平回到新秦伯张昭身边,算是一步“妙棋”。更关键的是这是张泰平自己的个人意愿。 然而,张泰平只是一个少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只要他还想通过科举出仕,就必然的会站在他的前少爷、同乡的对立面。 看看张昭都传授的是什么学说? 我们所居住的地方是一个球体,因而地圆。而非“天圆地方”。 气象变化、雷霆雨露,地震、流星,这俱是自然现象。难道非“天人感应”? 所有的课程都归于“自然”这本书。听说新军营初级学堂里还有:物理、化学、地理等课程。更详细的阐述这些现象。 而张昭所推行的“出仕”制度是什么样的? 公然的以后军都督府、改革司的名义举行考试,招聘杂职官、吏员。这哪里有一点国家“抡才大典”的礼仪?而且,其内容还是语文、数学两门课程。 焉知他日后会不会把自然加进去? 而数学,又岂能和圣人之言、经义相提并论? 张泰平现在还认识不到这一点。但随着他年纪增大,拿到功名,有更强的财力、物力可以摆脱张昭的影响时,这种分歧就会出现。 埋下一个钉子在张昭身边也好啊! … …. 张泰平将东西收拾,离开白马书院。回头看看生活将近大半年的书院,心中还是颇有些舍不得。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张泰平身边。露出一张美人脸,正是东刘村的刘小娘子。 她笑着道:“平安,上车吧。姐姐送你一段路。” “唉…”张泰平叹口气,坐进马车中。前往小安镇的新秦伯府。 进入书院之后,和同学交往,他眼界再次开阔。他其实不大想再和刘小娘子来往。接触几次,他就知道刘小娘子的想法。她想要设计少爷。这怎么可能成功?但谁叫他受过她的恩惠呢? 得想个办法,把她的人情慢慢的还掉。 张泰平一路思索着,又去想等会怎么和夫人说。 马车徐徐的离开城西。 第四百八十八章 军队调动 早春的辽西走廊上,顺着笔直的官道,一队队的步卒高举着红色苍龙旗往广宁中屯卫而去。 正是张昭率领的新军营部队。 春天已至,温度回升。燕山山脉的道路变得通畅起来,物资运输变得便利。 张昭已经开始调换防线。镇守赤峰城一个冬天的辅兵二团回撤至开平休整,训练。 同时撤回的还有驻守大宁的五团,驻守兴州府的辅兵三团,驻守古北口的三团,驻守喜峰口的六团。驻守在兴州府各镇中的蓟镇军李秀部、孟平江部,卫信部。 令新军营主力二团守赤峰,新军营一团守大宁,新军营七团陈康所部守古北口,新军营八团方贯所部守喜峰口。 令已经整训四个月,由新军营派出的军官、军法官混编而成的蓟镇军第一师(5600余人)驻守兴州府中的兴州,美林镇,锦山镇等地。面向鞑靼右翼永谢布万户,以及位于兴州城西北方向锡林格勒大草原上的哈喇慎部。 需要特别一提的是,张昭的大舅哥李廷德选择进入蓟镇军第一师中担任军官。 新军营调出来的军官除开在与朵颜三卫的老哈河会战中立功正常的朝廷封赏、升职外,还要再升一级。 这没办法,谁让新军营是老师、蓟镇军是学生呢?李廷德因此官授百户。在蓟镇军中单独带一个连队。 令蓟镇军第二师负责宽城镇,松亭关、富裕镇,青城,以及兴中城的治安、安全。 蓟镇军第二师下辖三个团,同样是整训后的精锐士卒。军官组成是原本在大明皇家军事学院中学习的优秀毕业生和新军营抽调的军官以及军法官。 在老哈河会战中表现极其出色的陈文杰申请外调,任第二师中的千户。 第二师驻地在大凌河边的兴中城。主要是遮掩大宁城的后路,以及拱卫辽西走廊,并负责剿灭山中的盗贼。 … 蓟镇军的整编,目前只完成两个师的火器军队整训。其余的部队、琐事还在处理中。 整编、整训的地点分为两处。西边诸军、堡寨汇聚在顺义城,也就是原营州左屯卫的驻地,以及现在的大明皇家军事学院所在地。距离京师约六十里,方便就粮。 东边的诸军、堡寨各部全部前往开平城整训。这里的资源就不必多说。物资充裕,训练科目多。作为蓟镇军的招牌,第一师所部便是在这里训出来的。 同时,张昭令大明皇家军事学院中学习近五个月的学员全部毕业。成绩好的军官调入第二师中。 剩下的这部分毕业生的素质就不大行。有的人还想着官位大小,或者事故军事思想不过关,统一调配到还只是个半成品、名额不满的第三师中。 不过,这些人毕竟是因为支持张昭对蓟镇军的整编而选拔到大明皇家军事学院中学习。张昭不会苛待他们。 如果再整训几个月,能跟得上要求,就呆在第三师中。跟不上要求的军官,接下来还要组建两万名额的守备军。这里,会有他们的位置。 需要特别指出:因为新军营出战恐怖的消耗,庙堂诸公以及明军的勋贵、高级将领们早就发现火器军队特别费银子。不管是训练,还是出战。 因而,蓟镇军这两万名守备军,不是按照新军营的标准去配给的。而是按照十二团营的标准去配给的。即军中设有神机营(火器)、三千营(骑兵)、五军营(步兵)。 这样既保证战力,又少一些消耗。 大明的守备军队,将会按照这个标准去改革。当然,这只是第一轮的军中改革。等到大明富裕起来,守备军肯定也得全部换成纯火器部队。 … 李秀、孟平江、卫信所部共计约四千余人听令返回开平整训。 军官、士卒中表现优异的,该提拔的,全部都进入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学习。这是军事学院第二期的学生。 剩下的百战精锐士卒是准备补充到第三师中。以及对第一师、第二师战损的补充。 按照张昭的命令,李秀带着他的四十名亲卫,在燕山山脉中的兴州城以卫指挥的官职统帅蓟镇军第一师。 孟平江同样是带着一个警卫排,在大凌河旁的兴中城,以卫指挥的官职担任蓟镇军第二师的军事首官。 这是张昭对他们的提拔、照顾。真要去大明军事学院回炉学习几个月,这两个师的首官位置搞不好就不是他们的。 接下来还要打仗啊!军情如火。 两人将会一边带兵训练,一边学习新的战法。 而在搜索朵颜卫的王子察乌尔之战中表现卖力的卫信得到机会前往军事学院学习。他的未来,现在还不可知。 张昭推荐,但是朝廷没有批准的蓟镇副总兵江懿统帅第三师。张昭对他兢兢业业的态度还是很认可的。目前,还未成型的第三师驻扎在开平。 张昭前往辽东之前,还和江懿谈过一次。两人在张昭的住处大院中吃着火锅喝着酒。 江懿早从各种渠道打听到,张昭推荐他出任大宁总兵。但是朝廷诸公不同意。 “唉…”江懿举着酒杯苦笑一声,道:“大帅的恩情,下官铭记在心。下官没升上去,和大帅无关。” 张昭拍拍他的手腕,平静的道:“老江,来日方长。不要急于一时。” 江懿点点头。 … … 二月初三,张昭率新军营一个师经辽西走廊,前往广宁中屯卫(锦州),准备推动辽东都司的改革、整训。 其下辖的是李逍遥的九团、刘二狗的四团,辅兵一团。 他首先要推动的是辽西走廊这里废除卫所、裁撤、整训军队的改革。 届时,山海关要留一个团驻守。辽西走廊这边预估只会留五千人的守备军负责治安、弹压地面。 其余的军户、部队,将会进入大宁都司,支援那里的建设,防务。准确一点说,就是去赤峰城。 从防守、后勤补给的角度来说,大宁城扼守要道,靠近长城,这是很理想的首府地点。 但从开发、防御的角度而言,赤峰城更适合做大宁都司的首府。 在张昭抵达广宁中屯卫时,整个辽东都司都已经开始沸腾起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辽东总兵的讨论 三百里辽西走廊,新军营三个团只花费五天的时间就抵达。 而随着张昭抵达,位于沈阳城的真理报辽东分社立即开始发声,宣扬征虏前将军,充总兵官,总督宣府、辽东、蓟州、大宁、奴儿干都司五镇,新秦伯张昭的改革措施。 福余卫首领阿鲁灰的脑袋还没有拿来,张昭的总兵官和将军印都还没有缴还给朝廷。 千言万语,汇聚起来就是一条:辽东镇的卫所、军事改革参照蓟镇! 这是毫不留情,不做任何让利的改革方案。 按照真理报的报道:辽东镇的军官们可以在奴儿干都司中购买土地。现在的辽东诸卫所土地将全部均分给辽东二十五卫的军户。 张昭下属的后军都督府和国泰商行,对辽东的人口没有一个确切的估计。预估辽东的军户人口可能在一百五十万左右。 对于辽东上下大小将门的利益,张昭没有做丝毫的考虑。 谁给你们的权力把大明卫所的土地变成私有财产? 谁给你们的胆子驱使卫所士卒给自己种地? 而这个强硬姿态下面表露出来就是张昭的态度是:不服气的,可以搞兵变。 我欢迎。 … 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 二月初十,江南已是春暖花开。而北国大地还是早春时节,河流方才解冻。 辽阳城中,夜色徐徐的落下。 新任的辽东总兵郭令正在总兵府中的后堂里和心腹幕僚、将校们饮酒。 正统元年辽东就设有巡抚。但是,辽东都司的情况和大明内地不同。这里没有府县,只有卫所,所以辽东巡抚的职权是非常有限的。存在感也不高。 辽东这里还是辽东总兵说了算。万历年间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在辽东这里就搞的和东北王差不多。 所以,辽东总兵府中幕僚是少不了的。麾下的卫所同样需要管理。指望识字不多,打仗靠武勇的将军们来做管理那不现实。 郭令的心腹们有八人。他家世袭定辽前卫指挥使,手里当然有心腹将校。 当下,九人坐在温暖的后堂小厅中饮酒说话。 首席幕僚陈师爷是个方脸儒生,身姿挺拔,目光犀利。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才智人物。 他坐在八仙桌边,分析道:“大人,如今张大帅来势汹汹,我等不可擅动。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一名二十多岁的小将极其不满的道:“呵,陈师爷,非是我吕列不尊重你。姓张的这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了,我们还等?再等下去,大家都像蓟镇那帮傻子喝西北风去吧。” 数名定辽前卫出身的中级军官纷纷附和。 “就是啊。陈师爷,您赶紧想辙啊。别说静观其变的话。看看蓟镇那帮人的结局啊!” “姓张的,悍然清洗了前总兵阮兴的部属。接下来不听他招呼的,有几个落得好?” “在清理空饷、裁撤士卒中不出力的,消极怠工的,卫指挥同知、佥事给他借口新军衔改革,直接给撸到千户、百户,然后被退役。世袭千户、百户值什么?” “是啊。家里的土地一分,仅仅靠一份千户的俸禄够吃什么?那帮人不敢闹啊。老老实实的去兴州府买几十亩地生活。嗨,想想就可怕。” “就是配合他的,也没得到什么啊!” “嗯。屁的好处都没有。蓟镇十万大军,整编到最后只有约三四万人。再用军衔改革一套,官职都得降下来,而且以前能捞的油水,现在都捞不了。” … … 陈师爷岿然不动,拿着酒杯慢慢的喝酒,仿佛没有听到这帮武将的叫嚣声。 说句实话,蓟镇军的军官们跟着张昭走,拿到好处了吗?乍一看没有。 想想,空饷吃不了。走私、关卡的好处费消失,以前能支使卫所里的军户“免费”种地.,现在就只能管着手下的兵专注于打仗。 油水不厚,但是好歹有一些。 但是,仔细的想想,真的没有拿到好处吗?第一,军饷的提升。警卫(家丁)的费用是朝廷支付的。这解决最大的一个支出项。 第二,蓟镇军的将领可以在兴州府买地。价格便宜的令人发指,只要稍微有点积蓄就能拥有百亩地,变成地主。 更别说有些立功的军官直接能把地买在长城以内。 第三,前途。 蓟镇军整编之后,难道就是吃白饭吗?很明显是要上战场的。这就是军功啊! 张昭虽然不喜欢军中搞世袭那一套。但是有军功在手,把官升上去,这难道不好吗?真的没有隐性的福利吗? 当然,这些福利、好处和辽东镇的各卫所军官们相比,那是差得太远。 辽东镇这边,土地肥沃,粮食收成好。各卫所的军官日子本来就不难过。再加上,紧邻着女真各部。军官们都在经商。家里有商号,这里面的好处一大把。 都是几千亩地的大地主,谁愿意变成几百亩的小地主?而且,幽州商行会垄断掉主要的贸易。张昭还要征商税。 这谁甘心? … 辽东总兵郭令长相粗犷,四十多岁,说话很粗糙,但是心细。这时道:“陈先生,你得给大家伙出个主意啊!” 陈师爷见主将如此,就叹口气,道:“大人,张大帅在京中颇得圣宠。咱们闹出多大的动静,恐怕都没用的。朝廷挺多不痛不痒的训斥他几句。 所以,大人,一动不如一静呐。张大帅天纵之姿,野心勃勃。他能在辽东待多久?最多三五年。而不管什么制度最终肯定是有空子可以钻的。” 郭令微微沉思着。武将用来逼宫最常见的办法就是“闹饷”,搞兵变。 他们各有心腹在军中,要搞出动静来不难。 但如陈先生所说,闹出有何用?朝廷令张昭平息就可以。 张昭手里有兵,有钱,有粮。什么“兵变”镇压不下去?这真是叫人头疼啊! 叫“吕列”的年轻小将呵呵一笑,轻蔑的道:“真的吗?陈师爷,如果建州女真叛乱呢? 去年张昭在大帅岭杀掉建州女真苏护部首领之子图辉,苏护部上下可都是非常不满。 福余卫的残部真的很难剿灭吗?我看是海西女真四部不愿意尽力吧?都杀掉了,哪里来兵器?哪里来好处? 我们都知道,张昭身边带着三个营。新军营战斗力为天下之冠。但让他们出兵数百里作战,真的没有风险? 呵呵。” 第四百九十章 鸦鹘关 随着吕小将的话音落下,总兵府后堂的小厅中气氛有点诡异似的沉默。 吕列没说完的话,谁不懂? 只要新军营败一场,战场上死个把人不是很正常。张昭对他们耍“大帅”的威风,不肯妥协,那就把他做掉。 然而… 张昭是国朝名将啊,国之干臣。没见鞑靼人之前多么嚣张,现在把他压的动弹不得,老老实实的做生意(开市互贸)。 现在,他们要把这样一位人物给“做掉”,纵然都是厮杀汉,但心里压力还是有一些的。 陈师爷赶紧道:“不可。” 郭令翻脸,拍着桌子训斥道:“吕列,你特么说的什么屁话?”说着,转身进了后堂。 众将面面相觑,这个话题确实太敏感。 陈师爷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唉…” 汇聚在此的心腹们各自散去。 … … 吕列被总兵府的老仆暗中留下来,带到总兵郭令的书房中。 早春的深夜里,月光幽寂的落在庭院中。 新上任没两个月的辽东总兵郭令正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他的书房中书橱里摆放着整齐的新书,看情形就是没有翻过。见老仆将吕列带进来,道:“吕列,坐。” 吕列年纪虽轻,他二十六岁的年纪,虽然有世袭军官的缘故,但能在郭令面前混到心腹的地位,还是很有些水平的。当即,一脸的恍然,激动的道:“大人…” 郭令粗犷的脸上浮起笑容,拍拍他的肩膀,眼神微微阴冷的道:“那姓张的不给我们活路,那就别怪我们心狠。你方才说的计划,可以一用。你详细的说说。” 吕列振奋的道:“大人,海西女真四部虽然不肯尽力剿灭富余卫。但应该没有背叛张昭的想法。所以,此四部力量虽然有,带甲之士近2万。但不可依仗。 而建州女真八部虽然力量弱小,但其苏护部以及不被张昭所待见的完颜部,只要稍微释放一些谣言,暗中给予物资上的支持,就能挑动其谋反。” 郭令点点头,“把此事交给你去办,你能办好吗?” 吕列琢磨了一下,道:“大人,鸦鹘关守备与我们定辽前卫有旧,问题应该不大。” 辽东这边一样有长城,除开辽西走廊那一带原本是防卫朵颜三卫骑兵之外,面对着连绵起伏的长白山脉,明王朝同样修建了长城。用以防卫奴儿干都司各部。 其中,以抚顺关最为出名,地势险要。这里同样是大明朝与海西女真、建州女真互市的地方。 大明朝和女真人争夺关外的转折点战役萨尔浒战役,其地点就在抚顺关外。万历年间的那场大战,明军便是由此而出。 而鸦鹘关在抚顺关以东,同样是地势险要,距离建州女真的核心城市“赫图阿拉”更近。 当然,赫图阿拉是老奴建起来的。此刻,这里还是在苏护部控制下的堡寨。 因此,鸦鹘关是“走私”支援苏护部最近的路线。 郭令是辽东将门,对地形自然是熟悉的。而且之前还是副总兵,负责节制开原、海州、险山、沈阳等处。他脑子里微微一过,就明白吕列说的是什么。 郭令点点头,沉声道:“好。你待会跟着乌伯去拿银子。注意保密。” 吕列头一次负责这么重大的事情,身体微微颤抖,单膝跪地道:“请大人放心。” … … 吕列拿到授权和银子,二月十二日就快马抵达鸦鹘关,面见其守将佟守备。 由不得他不快。实在是张昭把刀架在脖子上了啊。别看张昭现在率部驻扎在广宁城(锦州)。等他完成在辽西走廊的改革,再率军到辽阳城,到那时大势已去。 而且,后面还要留时间和建州女真沟通。 守备属于职务,而非官职。这又是凸显出明军的军衔混乱之处。 佟守备大名叫做佟进,实职是个千户所的千户。三十八九岁,白胖胖的。纵然是驻守边疆,依旧是保养得体。要知道,黑土地上的冬天可是非常冷的。风头如刀面如割。 佟守备将定辽前卫指挥佥事(正四品)吕列迎进关城,在城中的千户府中杀鸡宰羊招待他吃酒。 大堂中炭火熊熊,众将校吃着酒席,喧哗着。话题自然是离不开最近的辽东卫所改革,以及军制改革。 “卫所都废除掉,以后谁来当兵?靠那些娇生惯养的中原百姓吗?张大帅就是天真,以为天子一道诏书,规定义务服兵役,百姓就会配合。” “就是。到时候征不来兵,不出十年,大明的军队肯定出问题。” “唉,咱们这些军官现在是一文钱不值。张大帅推行火器军队,咱们这厮杀汉的一把子力气都不重要。” “早听说新军营讲究纪律、勇气。话说回来,那帮兄弟是真狠啊,顶着箭雨往前冲,还要保持队列整齐。牛逼!” 吕列坐在主座上,心里有事,默默的喝着酒。听到这里,心里顿时警惕起来,貌似鸦鹘关这里对张昭还挺支持的。 不过,想也是,他们一个千户所,能有多少土地?其中的利益纠葛就小。 搞不好这帮军官们历年来积攒的银子,在奴儿干都司能成为更大的地主。而且,是朝廷黄册上登记的那种。可以光明正大的传给子孙。 吕列一想到这里,顿时有点如芒在背。 他们这些定辽前卫的将校在辽阳时不觉得,认为张昭会搞的天怒人怨。但一出这辽河平原立即就感受到不同。合着,他们才是少数派啊! 那么等会说法要改一改。 吕列耐心的等到酒宴快要结束,叫住半醉的佟守备,“佟大人,本官这次来鸦鹘关除了传达总兵大人严守各关卡的军令,还有一事相商。” 佟进心里呲牙。这小佥事不懂事的很。他摆这么大阵仗开酒,不就是不想和他谈私事吗?谈什么谈?当他们这些人是傻子吗? 辽阳城、沈阳那一带是辽河平原的核心区域,沃野千里。一个个的卫所光种地就够吃。更别说酿酒去卖。还有种亩产量低的小麦。那白面吃的! 他们那些人舍得按照张大帅的命令把地分出去? 其实分出去也行的。到时候,各卫所士卒肯定是就地安置,不可能打算。这一百多年的卫指挥当下来,威信是假的吗?怎么着也是个镇长、村长。照样是一呼百应。就是赚的没有以前多。但是,你可以去打仗啊! 就怕那帮人脑筋想不明白,要和张大帅硬干。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可掺和不起。 别把奴儿干都司看的很吓人。自张大帅在大帅岭借故斩杀图辉、噶里等人后,这长城内外的鞑虏都老实得不得了。谁敢仗着武力欺负人? 真要给报到张大帅哪里去,那位可是记仇的很。他说的那些话,私下里早就传遍:在大明的土地上要守大明的法律。 而大宁都司重设,其实际管辖的范围都深到嫩江流域去。 当然,他拖家带口的,还是希望就地买几十亩地安置下来。这关里的守将谁爱干谁干去。 佟进心里怎么想的,脸上是滴水不漏,笑呵呵的道:“哦?好,吕将军随我来。” 带着吕列到旁边厢房中密谈。 第四百九十一章 整训两个阶段 佟进和吕列怎么谈的,不得而知。吕列在第二天就由佟进陪着悄悄出关。 吕列也不是傻子。就怕这白胖的老小子随后反悔把他们给卖了,直接带着他出关,参与此事中。 某些不可以预知的暗流涌动着。 … … 张昭在二月中旬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弘治十六年的春天,朝政清宁。而大明朝的注意力都在兴州、开平两府的开发上。 蓟镇军正不断的整编出来,负责这两府的防务。 而两府的行政全部由后军都督府接管,大量的底层官吏被招募,设县、镇(乡)、村三级行政架构。同时,按照京师的做法,设警察局负责治安。设税务司进行征税。 源源不断的“移民”从北直隶前往兴州府和开平府。这些移民都是卫所军户,全部转化为民籍。 同时,在开平城中,由后军都督府组织开垦建设兵团,前往大宁、赤峰一线屯田、发展。 这汹涌的浪潮吸引着整个北地的目光。仿佛一个新的时代在开启啊! 谁又能想到仅仅是废除北直隶的卫所就能给大明带来如此大的活力呢? 而隐藏在这股浪潮之下,实际上将会给大明朝带来更深刻影响的京师纺织厂,第一次开始扩张产能,在天津卫、开平同时设立两座新的分厂反倒不怎么引人注目。 二月十四日,一场小雨淅淅沥沥。 张昭在广宁城中召见宁远参将、锦义右参将并下属的各游击将军、守备、坐营中军官、备御等将校开会,宣布第一阶段的卫所、军事改革开始。 此时,王承裕已经率改革司的人员抵达广宁(锦州)。 朝廷只给了试行改革卫所司八十个官吏的名额。这点人手够干什么? 新军营研究院之前为研制印刷机,专门研制了一种纸张用于报纸印刷。 因为固有的宣纸、竹纸等纸张适合书写、作画,但对于需要弯曲、折叠的印刷要求而言,还是不够的。需要专门研制。而这种名叫“印刷纸”的纸张制造出来后,因其物美价廉,大受市场欢迎。 现在不仅仅是用作印刷,而且还用于公文的书写。这就导致后军都督府和改革司里的文书特别多。很多时候,用公文比用口头传到要有效得多。 如今造纸厂在国泰商行名下。不仅仅是销售“印刷纸”,还销售“草纸”。让大明百姓告别厕筹的时代。 改革司目前的人手,基本都是从后军都督府抽调。要负责的事情多,而官吏太少,只能用这个办法来弥补。 此次跟着王承裕越过山海关的官吏,总数高达300人。都是以老带新的队伍。 其实,以后军都督府的招考题目:语文、数学,在张府私塾、新军营初级学堂以及京师城东小学里学过的学生要占很大的优势。甚至从新军营伤残退役的老兵也占着优势。 另外,大明朝的科举不禁吏员以及子孙后代参加,所以很多童生、穷秀才纷纷到京师中参加官吏考试。 这两拨人才被张昭的考试一捞,接下来就只能等培养。后军都督府从去年开始到弘治十六年一月底,一共举行过三次大型的招录考试,宫招募官吏约一千五百余人。 这是一个很疯狂的数字。但如果对标大明朝各衙门里的吏员的话,其实也还说的过去。 后军都督府要负责的地方很大啊。兴州府、永平府、大宁都司。 而且,在试行改革卫所司,以及蓟镇军改革的过程中,并非没有发生贪腐的行为。这基本不用问的。大明朝的官吏节操值低的可怕。连大明朝的“宰相”们都在公然收受冰敬、炭敬,各种外官进京的土特产。 所以,自去年工作开展以来官吏都有不少“损耗”。后军都督府采取的是高薪,而内部的处理也是很严格的。 第一,罢免官职。第二,追回赃款和后军都督府的损失。第三,送相关人员到辽东屯田。最少五年才能成为“自由民”,和张昭处理腾骧四卫哪些兵油子是一个规格。 … … 关于卫所改革、军制改革,这基本没有什么好强调的。基本都用文件下发。 第一阶段的卫所改革,主要是登记个人信息,建立户籍。第二阶段就是分配田地。 军事改革的第一阶段,很明确,在清理空饷、裁撤老弱中表现出色的军官将会得到去位于京师的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学习的资格。 第二阶段就是把剩下的士卒进行整训、整编。 辽西走廊这里,山海关是由蓟镇军负责把守的。因此,只有两个参将。分别是宁远参将、锦义右参将。 宁远城就是明末袁崇焕轰死老奴的地方。宁远大捷所在地。 锦义右参将所辖的就是广宁城(锦州)。 额外说一句,打开地图看一眼,宁远大战时确实凶险啊。锦州丢掉,辽西走廊的长度都被压缩至将近一半。 辽西走廊里的军队,张昭开完会大致统计出来,兵额是六万多人。实际只有4万人左右。 淘汰老弱,估计剩下来的青壮只有两万余人。 这些人将会在广宁城中参与集训。由新军营的军官负责培训。届时,军官肯定是由新军营抽调。火器军一万,骑兵两千,步兵八千。 张昭“期待”着辽东都司的将校们给他一个惊喜,当然是要多招士卒。 这个配比,倒不是张昭不想训练足够多的火器军队,而是后勤跟不上。不仅仅是燧发枪的供应问题。还有纸装弹药的制造。 火器军队的训练,肯定是要用子弹喂的。他现在哪里有这份财力? 军中的大会开完,将校们都回各自的驻地执行,个个兴致高涨。 军权暂时会被被剥夺不要紧。火器军队的军官伤亡率是非常高的。到处都缺军官。即便不打仗,接下来辽东镇还有纸面上十五万大军要整训,有的是位置等待着他们。 二十二日下午,张昭在广宁城中和锦义右参将杨乡在军营中查看整训事宜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大帅,建州女真苏护部反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提前爆发 随着第一阶段的改革开始,辽西走廊这里的卫所兵们开始不断的往广宁城汇聚,开始整训。 张昭身边带着的三个团,分别抽调精干的军官和甲等兵组成教官团对先期到来的士卒进行军训。 完全是按照新军营的标准来。 而辽西这边军队的后勤供应自然也被后军都督府接手。实际上,自去年张昭总督三镇军务以来,辽东镇的后勤其实就是走幽州商行的帐目。 只是当时张昭令幽州商行如数下发,照常即可。他当时的主要精力都在剿灭朵颜三卫上面。没有必要去引起辽东镇的动荡。 而此时朵颜三卫已灭,辽东镇再不动动,那就真是死水一潭。 现在,最大的动荡来了。 … 广宁城中的军营校场上,刚开始军训几天的两千余士兵正在春日下站军姿。 一排排,一列列,穿着棉布军装,方阵漂亮至极,又安静至极。 广宁城本质上还是一个卫指挥使的所在地,小城里肯定装不下太多的兵马。等两万卫所兵汇聚在这里,地方肯定是不够的。城外新的军营正在修建中。 张昭正和锦义右参将杨乡闲扯,亲卫首领王武在一旁陪着。 杨乡刚刚拒绝张昭的提议,担任辽东军第一师的军事主官。作为参将,就算是大明的军衔改制,他能拿到“卫指挥”的军衔。担任第一师的指挥官并不是问题。 “下官年老,恐难以学习新战法,还是统帅守备军吧。” 张昭也没有强求杨参将在接下来和辽东总兵郭令的斗争中一定要站在他这边。人各有志嘛。只要杨参将配合改革,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想想看,蓟镇军近二十名参将、游击,最开始愿意给他卖命的不也就三四个人吗? 此刻,两人正在校场边的水泥道旁,正对着校场“观看”,旁边随从们跟着。参谋高一典把信使带过来,建州女真苏护部叛变的消息震的众人目瞪口呆。 “我草。”王武爆了一句粗口,豹眼瞪得老圆。辽东镇这帮人还真敢啊! 杨乡五十多岁的年纪,震惊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郭总兵那帮人狠啊。真要再等两三个月,张大帅把辽西这边的兵权一收,三个师的火器军到辽阳,那简直是横推。 所以,他们就提前搞事? 但兵变、闹饷这都是内部矛盾,你把女真人扯进来,这是什么意思?这要出大事的啊! 忘记蓟镇总兵阮兴怎么死的吗?被查出来和朵颜卫勾结,直接送到京中问斩。 张昭无可无不可的笑一笑,“胆子不小啊。”他几乎一瞬间就知道“真相”。苏护部早不反晚不反,这还用猜? 朵颜三卫合起来五六万骑兵,这些年威压的海西女真四部不敢动弹。 而海西女真四部所占的基本都是膏腴之地,其部半耕种半渔猎,其所属的一部分土地就在松嫩平原上。 四部的实力大约有一万五千带甲之士。 他们能占据这片膏腴之地,当然不是凭借着名头。大明在奴儿干都司的卫所,并没有如中原那样划分地盘。而是直接把卫所的名号发给各部落。 所以,这四部的地盘都是打下来的。 在建州女真这里,大明设置建州三卫管理下面共计有八个部落。而实际的管理则是非常松散。 他们所占据的地盘在长白山脉一线,其实单纯的论土地肥沃程度,是不如海西女真的。 他们不是不想占领更好的地方。但实力不如人啊! 他们的兵力总计在三四千人左右。总人口不超过三万。没见老奴当年起兵,早期打来打去都是几百人。 但是,需要注意一点,建州三卫因毗邻大明,而大明待之甚厚,他们的经济、手工业在弘治年间正逐渐的发展起来。他们又有在抚顺关互市的优势,正在逐步的壮大。 万历末年,老奴能依靠建州卫所在的人口、工匠,逐步的统一建州女真八部,是有着其深刻的政治、经济原因的。其一,大明的优待。其二,经济、手工业的优势。 … 回到正题。 张昭所面临的局面,不要看信使回报的很吓人,其实就是领建州右卫的苏护部首领布耶楚客造反了。大概兵力极限值是一千人。 所以,在军事上,这根本没有任何的威胁。不说用新军,只要辽东镇的边军拉一个满员的千户出去,就能把他砍得七零八落。 不要嫌弃辽东边军水。正德年间,刘六刘七在山东起义,把调去的明军打得落花流水,但边军一南下,那真如刀入豆腐般的轻易迅速扑灭叛乱。 这事关键是在政治上:张大帅逼反建州右卫啊! 张昭对杨乡道:“杨参将,广宁城这里的改革,你费点心。” 杨乡头发花白,但不敢在张昭面前倚老卖老,抱拳躬身道:“下官领命。” 他不担任辽东军第一师的主官,又不想和同僚们起冲突的缘故,稳一手。也有“识趣”的原因。 张大帅整训蓟镇军,直接掌控蓟镇军两个师。那辽东这边呢?他没打算上张昭的船,何必去“卡位”呢? 张昭点头,“小二,曼成,我们回营中。” 庞泰统领参谋部,最近都在指定“清理”的奴儿干都司的策略。新军营初级学堂出身的高一典跟着张昭充当亲随。张昭为他取表字:曼成。 这也是相当亲近的举动。 … … 回到军营,张昭直接下令,“曼成,传令下去,调查苏护部反叛的情况。” 又对庞泰道:“小泰制定平叛计划。把消息传到下去。” 新军营没有对内的情报机构,对外的情报机构却是有的。统一放在斥候营中。 其实大明朝也有对外的情报机构:锦衣卫。 不过,张昭可以把新军都洗成清一色,但不能把手伸到锦衣卫这种机构里面去。 钱宁什么的,那都是小儿科了。锦衣卫真正厉害的情报人员,又不是京师街面上收保护费的那帮人。 军营大帐里,随即忙碌起来。 王武给张昭端一杯茶过来,略有些担忧的道:“相公,会不会出事?” 他问的不是叛乱能不能平定,而是问辽东这里的局面会不会崩坏? 张昭负手站在辽东都司的沙盘前,平静的道:“那倒不会。本来准备在广宁这里多呆一段时间了。现在得提前去辽阳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宁远卫请战 张昭率新军营三个团前出辽东镇搞改革,打破这一潭死水,他并没有开足马力直奔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 而是顺着关内通往关外的道路,徐徐前行。 天下重镇,第一要塞山海关,目前是由撤回开平休整一个月的新军营三团郝骏率部驻守。确保后路无忧。 这是张昭的指导思想:稳住! 辽西走廊这三百余路的道路,共有两个重镇:宁远、广宁(锦州)。 广宁的参将杨乡不打算搀和接下来的“争斗”,但宁远参将李搏涛却很想参与。 建州女真苏护部(建州右卫)叛乱的消息,很快就传遍辽东都司。 … … 宁远城。 李搏涛召集三名心腹将校们在他的住处议事。 大明朝的卫所制度一模一样,全部都是世袭制。所以这一百多年下来,基本上卫指挥使的心腹全都是各卫所中的军官。 特别是辽东都司这样不设府县的军镇,一个卫所的将校联系更为紧密。 基本都是几辈子的交情。 二月二十日的消息传到锦州,第二天宁远城这里就收到消息。 底下的军户们世代镇守辽东,谁把建州女真的反叛当回事啊?小子找抽是吧? 但上面的将校们多少知道当前剑拔弩张的局面:张大帅和总兵郭令有着极大的利益冲突。整个辽东都司的将校都得在这其中选边站。 李搏涛在得知消息的第二天晚上,便将三名心腹都叫到他的书房中。 “张大帅手握尚方宝剑,辽东改革之势根本无可扭转。郭总兵把苏户部挑唆反叛有何用?徒劳而已。” 李搏涛四十多岁,长相普通,但身姿修长,环视着心腹们,捻须说道。 “大人,你怎么决定,咱们宁远卫上下跟着你走。我丁四娃没二话的。” “四娃这话说的是。大人,话说苏护部那帮人是傻了吗?连朵颜三卫都不是张大帅的对手,他们竟然敢举旗反叛?他怕是不知道大明基建公司在辽西这里修路多缺人?” “哈哈!” 李搏涛对心腹的反应很满意,道:“我打算连夜去广宁求见张大帅,请求率部出战。咱们宁远卫这些年,和朵颜卫没少打仗,精锐还是有的。” 丁四娃拍着胸脯道:“我当前锋。就苏护部那帮菜鸡,劳资一刀一个。” “嘿嘿,四娃别吹牛。你那刀怕是要用新的雁翎刀吧?” 京师里的换装进度,除开腾骧四卫的雁翎刀被全部(两千把)运送到位外,其余的全部是拖拖拉拉。 腾骧四卫给的定额是一个师的火器军队,外加各种辅助营、连,总计7千人。但京师里排枪战术很难施展的开,还是要编练出一部分步兵听用。 这些刀都是装备步兵的。大明朝的刀分为:短刀、腰刀、长刀三个制式。 雁翎刀就属于腰刀的范畴。 御马监太监李荣的想法,他不喜欢燧发枪前加刺刀。不大气。将这种腰刀配备给士卒。 这其实增加了士卒们的负担。以及影响排枪战术的施展。腰里跨一把刀怎么排的紧密啊? 但张昭懒得管他。两人本来就为编制的问题闹的不愉快。腾骧四卫这辈子都没上阵的机会。他要是再次让人打到大明的京师来,那真是穿越者之耻。 至于说朱厚照登基后会不会调腾骧四卫出战,这再说吧。逻辑上不会。因为,到时候大明兵精将广,灭鞑靼用不着把家底都拿出去。再说,十二团营还有精锐在嘛! 而蓟镇军这里,虽说火器军队还没彻底的整训完成,第三师还没成型,但守备军里的马军、步军早就大规模装备了雁翎刀。 开平钢铁厂的产能是一个月一万把啊!这距离雁翎刀量产都已经过去近四个月。 张昭调了一万把雁翎刀过来,装备辽西走廊这里的卫所。 淘汰的兵器,当然是和蓟镇军一样统一归幽州商行处理。要么是送到赤峰城去和海西女真交换。要么是专卖给国泰商行,用于向东瀛出售。 东瀛岛上的“诸侯”们正打的狗脑子都要出来了。国泰商行去卖武器换白银,这谁会不愿意? … 丁四娃被打趣,丝毫不以为耻。他三十来岁,腆着个大肚腩,哪里是上阵杀敌的料子?还一刀一个,别被女真人弄死就算好的。他厚着脸皮道:“那是当然。张大帅给咱们装备利器,为何不用?” 李搏涛哭笑不得的摇头。他的宁远卫在辽东边军中并不算最强的。辽东边军的精锐是铁岭、沈阳那一线直面朵颜三卫骑兵以及时常出关“调解”女真各部争端的卫所。 他一个二线卫所,有底气“嫩死”造反的苏户部,当然是雁翎刀给他的信心。 在冷兵器时代,好刀、好甲,都是决定一场战斗胜负的关键因素。当年前汉士卒“一汉当五胡”,其核心要素之一就在于装备! 李搏涛道:“好了。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传达下去,我连夜去求见张大帅请战。” … … 张昭虽然和王武说很快就要离开广宁城,但两天后宁远参将李搏涛赶到广宁城时他还在城中。 当然,张昭的信使已经前往辽阳、定辽右卫、沈阳、开原这几处,令这几处明军进入战备状态,准备粮草,守住边墙,隔断关内、关外的交通。 等待新军营抵达平叛。 王武将抵达广宁城的李搏涛带进张昭的大帐中,“相公,李参将来了。” 张昭正在沙盘前看着地形。随着辽东都司归他管辖,新军营的测绘队伍早打着后军都督府的旗号,在辽东都司下属各地测绘地形。 “末将参见大帅!”李搏涛单膝跪地,行一礼,向张昭参拜。 张昭转过身,笑着点点头,做个手势,示意李搏涛免礼,开门见山的道:“李参将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他对李搏涛并没有什么很深刻的印象。也就是中旬开大会时见过。私下里喝了一杯茶。貌似锦义右参将杨乡的水平比李搏涛要高一些。 李参将抱拳,慨然的道:“大帅,末将得知建州女真叛乱,星夜前来向大帅请战。末将愿率宁远卫五千儿郎,灭此胡虏。” 张昭有些惊讶,心情顿时变得好起来,辽东镇不是没有人支持他嘛!吩咐道:“曼成,给李大人倒杯茶来。” 第四百九十四章 人民群众 对宁远参将李搏涛主动来要求平叛,张昭心中很欣慰。他有情绪波动其实也很正常。 对于张昭而言,他很清楚,他在做正确的事情。但是辽东镇上上下下的将校如果没有一个人支持他,他会有失落感。 当然,也仅限于心理感触。而不会影响到他要推行的政策、战略、决心。 李搏涛和张昭谈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带着张昭允许他率宁远卫出兵的承诺但同时限定他二十天后才能率部抵达广宁城的奇怪命令返回宁远。 稍后,正在整训的广宁城中传出消息,张大帅要选出两千精兵,骑兵或者步兵均可,跟随着新军营出抚顺关平叛。 广宁城这里有八个卫所,一听到这个消息众将纷纷派人前来打听消息,得到确切的答案。 上上下下一片欢腾声。 按照张昭对辽东军整训的要求,男子三十五岁以上基本就强制退役。 而广宁卫这里其实是和朵颜三卫对抗的前线之地。当初,辽东总兵定西候蒋骥就从广宁这里出长城,经过兴中城一线,前往大帅岭拜见张昭。 所以,这里的关卡虽然不算太重要,但确实算要地。 这就造成一个现象,广宁这里是有老兵的。之所以不算“精兵”,因为,朵颜卫真的真的已经很就没有成规模的入侵大明了。 朵颜三卫中的泰宁卫倒是急眼了会去铁岭、开原一线抢掠。 所以,朵颜卫被张昭剿灭,真的有点冤。真要论边境摩擦的烈度,只怕还不过女真各部对大明的侵犯。 只看苏护部首领之子图辉在沈阳中卫官道上的嚣张程度,就可知道昔日一二。 其实有一个情况需要说明,长城之内,同样生活中一部分女真人。 大明朝对建州女真非常的优待,一方面是建州三卫的都督们总是很“乖巧”的去朝贡,令皇帝龙颜大悦。不像有些部落哄都哄不去。另一方面,建州女真实力比较弱小。需要扶持。 不要把此时大明朝的辽东总兵们都看做饭桶。他们时常出塞主持“公道”。 其一,这是军功的需求。其二,打击强大的部落,扶持弱小的部落。这种手法边将们谁不会? 当然,自李如松死后,继任的辽东总兵、他弟弟李如柏就是个傻逼,混账。而且输掉了萨尔浒之战。此后,老奴大势已成。 而明王朝朝堂政治昏暗,以文官领兵成为常态。而且党争愈发的激烈。 好不容易出一个牛逼的辽东巡抚熊廷弼,稳住萨尔浒之败后的防线,结果被自己人坑了。 … 老兵,在通常意义上有两种含义:经历过多次战争的士兵;年老的士兵。 这年头卫所兵,按照明朝的制度,自要你没死,没伤残,就得继续为大明搏杀。 所以,张昭在整训中划一道三十五岁的年龄线下来,其实令很多久经战阵的“老兵”非常的绝望。 打一辈子仗,这个年纪回去种地,一个光棍有什么奔头?没老婆没孩子。这辈子就没了。生活有什么希望? 卫所兵两大特征:穷、光棍。 而张昭这道命令下来,这帮老兵兴奋的难以言述。张大帅的威名自不用说。自弘治十四年领兵出征以来,未尝一败。这意味着他们跟着张大帅出关,肯定能得胜归来。 当然,也有回不来的。但是久战老兵谁在意这个?只要不是溃败就行。 其二,张大帅对士卒们的赏赐非常高。这从蓟镇军的兄弟们的待遇、犒赏就可以知道:发田地、发赏银、发女人。 蓟镇军有三部九千人参与到和朵颜卫的作战中去。伤残退役的士卒,在兴州府中人均五十亩地。而俘虏的朵颜三卫中的年轻女子都被发下去。 能娶大明的小娘子谁不愿意? 但是都是些当兵的老光棍,哪里付得起彩礼?又有谁看得上?有个女人传宗接代,不枉活一场。对得起祖宗、父母。 他们这些辽东老兵也不都是想在军中混一辈子。给张大帅打一次仗,卖一次命,换来银钱、土地,下半辈子就有指望。至少会发给媳妇吧? 广宁城附近的卫所士气高涨。 … … 二十八日,锦义右参将杨乡带着亲卫们骑马奔腾在辽东的平原上,山峦起伏。 春天的迹象已经清晰可见。 几名亲卫随口说起这几日的见闻。 “都他么一个个像那狗子似的。都等着入选这两千兵额中,去灭掉苏护部。” “嗨。我都他娘的收到礼物了。老蒋那老小子,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想去立军功混一个媳妇。” “嘿,你别说。那老小子没准能美梦成真。五千精兵,个个拿着新制式的雁翎刀这样的利器,跟在新军营身边。这样的实力,别说苏护部,就是女真三部一起加起来造反,都得跪在咱们张大帅马前。” “张大帅这也太稳了。区区一个苏护部用这么多兵力。” 杨乡单手操控着马匹,一手仰头灌酒,披风在风中飞扬。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手下这帮亲卫其实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张大帅岂止是要灭苏护部? 第一目标,应该是辽阳的那些卫所军将。 第二目标,才是苏护部。 照张大帅给李搏涛二十天的调兵时间,其实是在拖延。就等着抚顺关外的女真各部响应,到时候雷霆一击。张大帅这个人,对外是非常强硬的。 杨乡大声道:“都别扯淡了。咱们这次出来,不能光想着昔日的交情。要选拔出真正能打仗的老兵、精锐。否则对不起兄弟们,也对不起张大帅的信任。” “是!” 一帮亲卫们士气高涨的应道。 … … 三月初十,锦义右参将杨乡带着挑选出来的两千精兵到广宁城中。交给张昭麾下的骑兵连百户韩瓒率领。他依旧无意出征捞取军功。 稍后,宁远参将李搏涛也带着三千精兵来汇合。 按照明军的配置,这两部之中本来应有的神机营没有设。全部是三千营和五军营。 而仔细清点下来,竟然有骑兵两千余人。这是意外的惊喜。张昭虽然搞的是跨越时代的火器部队,直接跳过。但是骑兵现在还没有淘汰啊! 非得等机枪、坦克出来,骑兵才会退出历史的舞台。 三月十五日,张昭在广宁城外的校场中点兵,誓师出征。 等张昭在点将台上宣布出征的命令后,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从军阵中传来。 “为大帅效死。” “大明万岁。” “新军营万胜!” 点将台上,王武、高一典站在张昭身边看着这一幕,心潮起伏。 锦义右参将杨乡抱拳一礼,笑着道:“大帅,军心士气可用啊!” 张昭笑着点头,“嗯。”又道:“这就是人民群众的力量啊!人心所向。” 三种不同的口号,分别来自于新军营,宁远军,锦州军。 宁远军为何“效死”?因为,卫所改革的第二阶段最先在山海关外,也就是宁远卫所在的地方开始。这些士卒的父母、兄弟都会分到土地。而他们也会在关外分配到自己的土地。 锦州军为何高呼“大明万岁”。因为他们将用军功为自己博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书中时常讲民心所向,讲人民群众是历史最伟大的力量。人民群众是谁? 就是他们! 张昭挥手道:“出发!” 君不见,走马行川辽河边,军旗战歌直入天。 第四百九十五章 还是读书人心黑啊 二月二十日,建州女真苏护部叛乱。 而三月十五日,整整将近一个月后,张昭率一万大军北上,旌旗招展,对外宣称要经抚顺关出关平叛。 这支大军的动态自然被众多人关注着。 新军营三个团,只要不是被偷袭,或者集体得病,基本可以确保横扫辽东镇诸军。 至于关外那些小叛乱那不值得一提。 … … 大军跨越大凌河,沿官道,经由海州卫、鞍山驿去往辽阳,随后将从沈阳中卫、抚顺所出抚顺关,顺着堡寨直扑古勒塞(建州右卫)所在地。 张昭时隔将近一个月才出兵,除去严令抚顺关沿线的长城各关卡死守之外,还于三月初派出参谋庞泰率领着一个百人小队,前往辽阳、沈阳督办粮草。 辽阳城。 辽东总兵郭令得知张昭率大军出发后,便结束处置军务。毕竟现在是“战时”状态,他这个总兵比往日要忙碌的许多。 因为,明军的军饷有很操蛋的规定,平时和训练时的军饷是不一样的。 所以张昭一道改为战时状态的手令下来,不仅仅是搞的辽东大地上气氛紧张,同时让军户们也多吃饭,消耗倍增。 “情况如何?”郭令去辽阳城中巡视一圈回来,已是下午四五点许,夕阳笼罩在坚固的辽阳城中。他把幕僚陈师爷叫到公房中来询问。 大明的官衙都是一个模式。急递铺(公文传递系统)是直接铺设到各官府中。所以,一般而言主官会安排一名心腹幕僚守着急递铺,有什么消息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陈师爷摇摇头,对斟茶的小厮道谢,坐在公房靠墙的木椅上,道:“大人,张大帅按照正常的速度在行军,一日六十里。预估到辽阳要八天左右的时间。” “嗯。那姓庞的小子在干什么?” 陈师爷一边喝着茶,一边琢磨着,回答道:“大人,庞参谋已经从沈阳回到辽阳这里。今天下午刚刚到的。” 新军营参谋庞泰,这是张昭心腹中心腹。其父是张昭左膀右臂,但战死在西北韦州大捷中。事后朝廷追赠正三品的昭勇将军。而他被带在张昭身边。 据闻张昭是怕他战死在战场中。新军营的军官伤亡率非常惊人。远高于普通军官。 可以说,只要没到千户这个级别,在战场上谁都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新军营是讲究将校带头冲锋的。 而这位庞参谋带着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前来辽阳、沈阳两地督办大军粮草。 这是明面上的公务。谁知道他私下里是来干什么的? 他刚到辽阳就抛出一个大新闻:张大帅有意将辽东都司迁往沈阳,便于掌控全局。 这震得一帮定辽卫的将校们极其的不安。定辽中、左、前、后卫都在辽阳附近。大家的身家全部在这里。这要是把辽东都司搬迁走,他们的利益要受损。 郭令冷哼一声,“他想在军粮上头查出点什么,那是白费力气。咱们辽阳是有名的产粮区。怎么都不会短了仓库里的粮食。” 陈师爷颇有些无语,道:“大人,在下之前劝过你的,不要轻举妄动。唉…” 辽阳这里,要动张昭确实不会在军粮上做手脚。这还是在大明境内啊。真要给张昭查出漏洞,那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他也是事后才知道,吕列那兔崽子私下里和苏护部联络过。而坑害新军营的办法,无非是想着新军营疾驰千里,被苏护部以逸待劳伏击。 而吕列或者某些人借助地形的掩护,暗中扮演马匪袭杀张昭。不管前面打的怎么样,只要把张昭弄死就是成功的。 但,以他看来,这就是莽!这事成功的概率比较低的。 其实最理想的方案是,张昭令辽东总兵郭令平叛。这本就是他们郭总兵管。那么,他们出关后粮道被断几次,暗中输送物资给判卷,搞的叛军声势浩大。 局势糜烂,他们才好向张昭施压,请求暂缓改革。 但是现在什么情况? 张昭硬生生的放任叛军一个月,这才调兵启程。而且是带着宁远军、锦州军五千人。 换句话来说,新军营不用出手。只要宁远军、锦州军这五千人出抚顺关,大概率就能灭掉苏护部。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苏护部被灭,把他们牵扯出来怎么办? 郭令显然是想到这一点,略微心烦意燥的在公房中来回走动,紧锁着眉头。 谁想到张昭会这么怂啊! 不仅仅任由时间流逝,而且还带着大军前来。并且,来者不善。鬼才信他带一万大军是为平叛用的。 “陈师爷,你赶紧想个办法吧。现在就算咱们请令去剿灭苏护部,张昭他未必肯。” 陈师爷苦笑,你早不听我的,稳住不好吗?张大帅如此强势,谁能正面和他对抗?然而,他不会在辽东久待的。这种人物必定是志在天下,志在朝堂。 陈师爷想一想,叹口气道:“我有一计,不知道大人肯不肯用?” 郭令心中一喜,看向陈师爷,“快说。快说。” 郭总兵看似粗人一个,粗中有细。但是这个“细”那也是相对的。你看他挑唆定西候蒋骥和张昭的矛盾时,用的何其粗糙? 打个比方:他只要想用计策,还是能用出来。但其计策必定是带着大开大合的武将路数。 陈师爷走上前两步,低声道:“在张昭抵达前杀掉吕列。死无对证。”说完,赶紧退后两步,低下头。 郭令愕然的看着陈师爷。 握草,果然还是你们读书人心黑啊!吕列的祖辈、父辈跟着他郭家几十年啊。 … … 二月底至三月中,辽东都司边墙之外的局势也随着建州女真苏护部造反而变得风云激荡。 当然,鉴于建州右卫那单薄的实力,这个“风云激荡”有点吹牛的意思。 但是,关外本就是法外之地。常常是一个小部落就住在一个堡寨之中。双方相互攻打。 这一点看地图就可以得出结论。实际上建州三卫的地盘就一个县那么大。 当然,如果一个人深在其中,一个县的区域还是挺大的。 确确实实,关外的女真各部都蠢蠢欲动起来,暗流汹涌。 建州左卫所在的城市日后名叫佛阿拉,为老奴所建。现在还是一座极小的城堡。通称是建州、建州老营。 这是符合实际情况的。建州女真八部总人口不过三万,均分下来可想而知。老奴当年起兵,搞十三副盔甲就可以竖旗。其部实力可想而知。 佛阿拉。 建州左卫的都督锡宝齐和儿子福满在屋中商议着情况。 啊,现在不叫建州左卫都督,而是叫建州左卫百户。官印、官服、敕书早交到辽东都司去。新的印绶还没下来。 “父亲,现在怎么办?” 第四百九十六章 祖宗基业不能丢 锡宝齐满腹心事,从自家的土砖屋窗户向外面的屋舍、院落、树林,道:“能怎么办啊!唉…” 作为族中的领袖,他居住的地方在半山坡中。可以比较清晰的看到整个部族所在的小城堡内的情形。 整个建州左卫如今只有六十二户人家,人口不到四百人。在建州老营这里种地,或者前往山林中渔猎为生。 就武器装备而言,土制的弓箭是不缺的。但是铁箭,以及铁甲,钢刀这些兵器都非常少。 像上次去大帅岭拜见张大帅时,明人所展示的最新的削铁如泥的雁翎刀,那更是一把都没有。 听闻,海西女真四部花费大价钱各得了十把。 福满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叹道:“父亲,布耶楚客本来势力就大,有甲兵八百。如今举旗叛明一个月都还没有引来大军围剿,古勒寨周边的几个城主都被迫加入他。咱们哪里跑得了?肯定得选边站。” 建州三卫就在抚顺关外的长白山脉中。 狭义的长白山指的是中朝两国的界山。最牛八零后经常去骑马、拍照的地方。其最高峰为将军峰。 而广义上的长白山脉指的是东三省东部以及俄罗斯远东、朝鲜半岛诸多余脉的总称。 这里指的是广义上的地区。辽河平原往东就是成片的山脉。明长城就是沿着这些山脉的险要地势而修建。 出抚顺关,沿着浑河,有建州女真浑河部。有萨尔浒、界凡寨,然后便是建州右卫控制的古勒寨。 然后,顺着苏子河向东五十余里,便是赫图阿拉。这里是建州卫的所在地。 建州卫往约十里的山中,便是建州左卫所在佛阿拉。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建州三卫早几十年都是共同的一个部落。经过这些年的繁衍、争斗分化成为三卫。但三卫之间的贵族、首领基本都是沾亲带故的。 譬如:日后万历年间,建州右卫的指挥使王杲就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 如今三卫中实力最强的便是世袭建州右卫官职的苏护部。其部主要的人口、兵力便是在古勒寨。 位于赫图阿拉的建州卫,其卫指挥使、锡宝齐的堂兄哈丰阿早就跪舔苏护部首领布耶楚客。 距离这么近,布耶楚客的实力这么强,所以锡宝齐、福满父子才会如此的忧惧。 … 锡宝齐长叹一口气,道:“福满,你没去大帅岭见过那位张大帅的手段。不敢萨尔浒、界凡寨等城主是否被迫加入苏护部的叛军。明军一来,他们都得完蛋。张大帅绝对不会听他们辩解。” 福满二十多岁,眼界、智商都不缺,迟疑的道:“这…” 锡宝齐道:“咱们也别想着加入明军如何如何。你是没听张大帅的原话。他令海西女真四部攻福余卫残部,但是明言朵颜三卫旧地归大明。谁敢多占一寸土地,勿谓言之不预。 所以,海西女真四部拖延着不肯灭掉福余卫。灭掉福余卫,怎么拿大明的好处?同时也是在隐晦的向张大帅施压:你给的利益不够。他们是第一批主动倒向张大帅的部落,张大帅纵然再强硬,也不能随便找借口杀他们。” 福满点点头,示意他明白。 汉人里千金买马骨的典故嘛。 关外的厮杀,主要原因就是利益。而这利益具体起来就是两点:人口、土地。 关外的战斗如果攻破某个堡、寨或者城池,基本都会将女人、孩童变成自己部落壮大的“养料”,其余的自然是变成奴隶。 而越是肥沃的土地,越是能养活更多的人口。他们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大明距离很近,早已经学会耕种、锻造。基本都是一半人负责种地,一半人负责渔猎。 张大帅命令不准侵占朵颜三卫旧地,那海西女真灭掉福余卫的动力确实不足。 人口当然是可以从福余卫获得的。但是没有足够多的土地,海西女真四部拿什么去养人口? 现在,海西女真基本是一边拿着和大明交换来的刀剑,一边“放养”福余卫。时不时的去割一刀。 福满头疼的再次问道:“那父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咱们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锡宝齐沉默半响,道:“逃吧。只要建州右卫、建州卫那边派人来问我们的意见,我们直接带着部众逃到山林中去。只要大明出兵,灭掉苏护部的叛乱根本用不了几天的时间。 福满,你先带一批人到山中去建立一些茅屋、据点。尽可能的远点。” 福满振奋起来,道:“好的,父亲。那万一情况不妙,咱们要逃进鸦鹘关里面去吗?守关的佟胖子很贪财,我们几百人要进关的话,得提前打点一二。” 锡宝齐紧抿着嘴唇,仿佛是千斤重担压在肩头,摇摇头,“不。我们不能进大明的地界。现在是张大帅总督辽东军务,他正在搞什么改革。沈阳的报纸你也看了。咱们的族人进去,很快就会被消化掉。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不能败在我手里。万一情况不济,咱们往东边的董鄂部那边走。” 福满用力的点头。 父子俩商议已定,立即开始执行。按照常理来说,明军出关灭掉苏护部的叛乱,算是行军时间,大概一个月就行。他们照这个时间准备粮食。 然而… … …. 张昭于三月二十四日率部抵挡辽阳。 辽东总兵郭令率领着辽东镇的将校们在辽阳城外迎接着张昭。一起的还有掀起抵达的庞泰等人。 “下官等恭迎大帅。”郭令带头下拜。 张昭骑在马上受众将一礼,目光掠过四十多岁的郭令,吩咐大军在城外的军营驻扎,参加军营中的接风酒宴。 宴会后,张昭单独召见辽东总兵郭令。小帐之中,只有王武、庞泰作陪。 郭令的幕僚陈师爷和7名心腹将校在繁忙的军营中聚拢在帐篷外,一起等候着郭令出来。 春风习习。 随着时间的延长,其中一名千户实在忍不住,低声道:“陈师爷,张大帅不会…”他悄然的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张大帅明显对他们这帮人很提防。连辽阳城都不进,直接在军营中重开接风宴。 陈师爷瞪眼道:“瞎说什么!”朝廷的大将是随便可以杀的吗?得证据确凿,得请示朝廷。张昭要是连这点都拎不清,迟早就是身死族灭的结局。 明末时,有位头铁娃,未经请示用尚方宝剑擅自斩杀大将。为这事被皇帝心里惦记上。 千户赶紧缩脖子。不是陈师爷的语气严厉,而是最近大家都有点怕他。读书人心黑啊!他们的同僚已经吕列被处理掉了。 这些人在外面议论时,小帐中其实是另外一番场景。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不欢而散 小帐之中,摆着一套桌椅和简单的行军床榻。这小帐是张昭的休息之地。 张昭和辽东总兵郭令在小圆桌前坐着喝茶。 张昭并没有把郭令如何如何,而是平和的向他询问辽东都司这里的各种情况。一个正二品的总兵,手握数万大军,这点场面、礼遇还是有的。 “郭总兵对建州右卫的叛乱如何看?” 张昭喝着茶,话锋突然一转,没再问辽东都司的情况,而是直言不讳的问起关外的叛乱。 郭令长相粗犷,行为举止有着刻意的粗鲁。这是他的一种生存哲学。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明军盔甲,手脚粗大,看起来孔武有力,还能提刀上阵砍人。 郭令粗豪的笑起来,身上的盔甲叮当作响,他亦提防着张昭突然发难,道:“大帅,跳梁小丑何足挂齿?要我说,早在二月份他们举旗叛乱时,直接从铁岭卫抽调一千兵马,一两天就能平定叛乱。” 这话隐隐带着指责张昭拖延,导致如今关外局势震荡的意思。 张昭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动荡好啊。动荡久一点,很多水下的妖怪就露出行迹来。哦,小泰,你把你查出来的那件事说一说。” 庞泰瞥一眼郭令身上的盔甲,对此嗤之以鼻。真要做掉你,这盔甲有什么用?用狙击枪一枪爆头。直接质问道:“ 郭总兵,定辽前卫指挥佥事吕列突然暴毙。此事,辽东都司为何不向后军都督府、朝廷汇报?此人年仅二十多岁,近来无病无灾呃,却突然在大帅抵达辽阳前暴毙。此事疑点重重。” 自张昭推行军衔改革以来,武将们的官职多少值钱了一些。一个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以辽阳城这几个卫所所拥有的强劲实力,他们约莫有四五千战兵。至少能授一个实职千户。 这样的将领忽而暴毙,里面没猫腻? 古代时,医疗条件确实不够发达,但是“急病”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一般的病情总得拖延一段时间才会死。 郭令当即就愣一下,随后演技拙劣的转化表情,扭头对着张昭“悲切”的道:“大帅,小吕祖辈都是定辽前卫的军官,他突然暴毙,下官心里难受的很。也曾调查过,但还没有查出原因来。” “呵呵。”张昭笑一笑,对于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次后的他来说,郭令这演技太浮夸,和他弘治十五年刚回京师时差不多。“郭总兵,一个指挥佥事的死,问题不小啊!不过,这都是你们定辽前卫里的事情。你回头查出结果,递一份报告上来。我也好向朝廷交差。” 郭令给敲打的心里极其的不痛快,抱拳,声音生硬的道:“下官知道。” 将他的不满,很直白的表现出来。 张昭点点头,道:“那今天就这样吧。我后日率部前往沈阳。届时,我会在开原召集海西女真四部首领前来参见。你作为辽东总兵,率五千兵马随行以壮军威。有没有问题?” 郭令继续不掩饰他的“二心”,当着张昭的面琢磨了二十多秒,再道:“下官领命。” 换言之,如果他刚刚觉得不合适,就不同意。 看着郭令出去的背影,庞泰冷哼一声,道:“少爷,此人傲慢无礼。真以为杀不得他吗?” 张昭好笑的道:“小泰,柔不可守,刚不可久。你在我身边,把刚强的做事风格倒是都学去。我跟你说,我还真不能随意的杀他。当然,寻个罪名,罢免他还是可以的。” 王武本来听得比较郁闷,这会禁不住笑起来,凑趣道:“相公,那我去和赵师爷说,上奏章弹劾他。” 张昭摆摆手,沉吟着喝口茶。 … … 辽东总兵郭令从张昭的小帐中出来。陈师爷等人立即围拢上去,“大人…” “大人…” 郭令看到心腹们都等在营盘中,心中大定,大步流星的往外面,身上的铁甲当当作响。 “没事。” 少顷,几人汇合亲卫。一行人打马前往辽阳城中。 到总兵府的书房里,郭令才把和张昭见面的情况告知众人,当然把质问吕列那段给省略掉。他再“粗鲁”也不能在下属们面前说这个话题。 他愤然的道:“张昭打的好算盘,先敲打我,再让我等卖命。” 一名心腹道:“大人,他叫咱们去开原,咱们就去开原啊?不去。他麾下带着三个团的新军营,难道还不能压服海西女真四部那一万多兵马?” “你不去,他反倒有话说。大人的决定没有错。他毕竟是我们名义上的上司。” 陈师爷稳坐钓鱼台,捻须道:“去还是要去的。虽然猜不到张昭的用意,但只要五千精锐在身边,他便拿大人无可奈何。” 吕列被处理掉后,整个局势对他们而言已经转危为安。现在只需要稳住就可以。不要被张大帅抓住错处就行。至于说鸦鹘关、建州右卫的证词,谁管?总不能因为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的话而怀疑国朝大将吧? 郭令赞同点头,道:“我真是此意。咱们此去出工不出力就是。” 辽东总兵郭令这一系的人马心中渐渐安定下来。但是,他们怕是没听到张昭和庞泰、王武说的话。 … … 以张昭在朝堂中的权势,还有在弘治皇帝心中的地位,他写一封奏章弹劾、罢免辽东总兵,这有何难度? 当然,首辅刘健,兵部尚书刘大夏等人看张昭不大顺眼,如果张昭的“借口”不过硬,很有可能被他们搁置下来,或者派出钦差来辽东调查。 届时,指不定主客易位,做事情束手束脚。 所以,关键是在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三月二十六日,鉴于辽阳城中的众将十分配合,把粮草、青壮都准备齐全,张昭废除掉留下李逍遥所部驻守辽阳的计划,他本来是要李逍遥守他的后路。 此刻,张昭率新军营两个主力团,一个辅兵团外加宁远军、广宁军合计一万人,汇同辽阳军五千,前出开原。 第四百九十八章 准备动手 查看辽东都司的地图就很清楚,张昭率大军需要先到沈阳,然后前出抚顺所。接下来,继续往东顺着官道走就是抚顺关。往北走就是铁岭卫、开原一线。 辽东都司在开原设参将。这里常年就是前线。辽东都司的精锐士卒基本都在这一线。 万历年间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就是坐镇沈阳,遥控关外女真各部的大局。 老奴家里被灭,还被继续发都督敕书,当然不是李成梁不长脑子,而是建州左卫当时真的是实力很差。 试问,随时能拉出四五千精锐的李总兵会把建州左卫一百余战兵放在眼里? 李总兵错就错在没想到身后之事。有时候搞纵横捭阖,扶小灭大,不能只看部落实力,还要看其首领的才干。 … 自弘治十五年冬张昭一战击溃朵颜三卫主力,铁岭卫、开原这一线的防守压力就大减。 他们本来就是要防守泰宁卫的。 但据说现在朵颜卫和泰宁卫的残余部落都已经跨过大兴安岭去往鞑靼所在的锡林郭勒大草原上。 换言之,这两部已经被灭了。就剩下一个福余卫还在松原、白城一线负隅顽抗。 而关外的海西女真四部最近老实的很,谁敢给明军压力啊?还想不想在奴儿干都司的地面上混了? 张昭的大军即将前来,信使已经出关,令海西女真四部首领来辽海卫,也就是开原城开会、喝茶。 长城外的女真各部立即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局势在微妙中变化。暗流汹涌。 … … 海西女真四部中靠近开原前线镇北关的叶赫部、哈达部。离的较远的是乌拉部、辉发部。 而乌拉部所占的土地在今吉林附近的平原,他们是攻打福余卫最前线的“基地”。 如今福余卫还没有被灭,他们去开原喝茶,大概率是要被张大帅问责的。 而对于建州女真部的哲陈部、浑河部而言,更是畏惧难言,惶惶不可终日。这两部的地盘和建州右卫近邻。明军出抚顺关就是他们的部落。 谁知道张大帅会怎么做?历年来明军杀良冒功的事有没少做。 叶赫城外。 三月底春回大地,辽河解冻。城外的沃野中,到处可见耕种的部落百姓。 叶赫部的首领丰生额带着一行百余骑往开原城而去,面色苦恼不堪。 “父亲,没事的。这次不是把妹妹带着吗?张大帅出京日久,身边正缺人侍奉。” 丰生额的次子劝说道。 丰生额骑在马上,稳稳当当的,身体没有丝毫的摇晃,感受着春风拂面,长长的叹口气,道:“哪里那么简单。” 他怕弄巧成拙啊。他哪里够资格给张大帅送女人? 而且,张大帅什么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当日在大帅岭海西女真四部当着奴儿干都司大部分部落首领的面承诺春节前灭掉福余卫,这都三个月过去,福余卫还活的好好的。他们的问题大了去。 把张大帅的面皮剥下来,后果是什么想想都知道。 当日,他和哈达部的首领多罗是真给吓住。愿意臣服。但是在部落里,他们并非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还是要尊重部族里的意见、利益。而暂缓灭掉福余卫就是海西女真四部共同的利益所决定的。 开原的茶,不好喝啊! … … 相比于叶赫部的想法,哈达部的首领多罗更是愁眉不展。叶赫部好歹出美女,他们有什么? 多罗带了一批多年来积攒的财富:东珠、人参,翻山越岭的前往开原城。 … … 开原参将方兴也早早的得到通知,筹备起来。 张大帅并不会率领一万五千大军前来,而是只带两千精锐骑兵前来。这显然和他从私下里了解到信息不一样。 最初,张大帅明发整个辽东都司的命令是:各部严守边关,等待新军营前来平叛即可。 结果,二十天后是张大帅率新军营三个团和五千步骑老卒从广宁城出发。 辽东都司的一帮参将、游击将军、守备们才知道搞错情况。 接着,张大帅到辽阳,令辽东总兵郭令率麾下五千精锐随行,至开原壮大声威,震慑海西女真四部。这个命令依旧是明发整个辽东都司。 当时,辽东都司的将校们以为张大帅是先把海西女真敲打一遍,再派兵出关平叛。 但是,大军到沈阳,命令再变。张大帅将帅两千精骑去开原,主力大军在沈阳停留。 “他娘的。肯定又会有变故。谁要是信张大帅这虚虚实实的一套,那估计得上当。劳资先这么准备着吧。” … … 大军到沈阳后就开始休整五日。对将军们而言,张昭就是在扯淡。大哥,你真的想出关平叛吗? 对低下的士兵们而言,这趟行军真的轻松。张大帅真是体恤士卒啊! 沈阳城中,真理报社最近数月大出风头,不断的配合张昭,为改革造势。 明军将校中的识字率不高,但是请个人读报纸问题还是不大的。 张昭身边的参谋高一典一进沈阳城就找上司庞泰请假,得到批准后立即到真理报辽东分社中。 刚进报社的大院落,就见同学赵统、张静等在庭院里。如今赵统是真理报辽东分社的社长,张静是副社长。两人都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是公认的才俊。 报社中以及沈阳城中不少人都对这两人合适成亲的话题充满着好奇。 “赵社长,张同学。”高一典见到同学分外的高兴,赶紧打着招呼。 赵统笑着锤他一拳,不满的道:“你小子亲疏有别啊。只记得小静这个大美女是你的同学,不记得我啦?我这个社长难道比你那个参谋还大不成?叫我同学。” 高一典举手投降,“我的错,我的错。” 张静抿着嘴笑,和高一典目光接触,数秒之后才分开,落落大方的拱手一礼,道:“高同学。” 赵统心里就叹口气。他还以为他和张静这朵新军营初级学堂最美的女生一起来辽东,会近水楼台先得月。然而并非如此啊! 三人说笑着到报社里面的一间小轩中。 高一典道:“铁岭那边官吏作奸犯科的事情都查实了吗?” 张静道:“查的清清楚楚。韩家二少爷此刻就在沈阳城中。” “好。”高一典振奋的砸拳,可以动手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韩游的控诉 沈阳城此时远不如后世那般坚固、宏伟。 在明弘治年间,沈阳城只是沈阳中卫的驻地。其城池周长六里,连广宁城(锦州)都比不了。更别说此时辽东的政治中心辽阳城。 但是,同样处在富饶的辽河平原之中,沈阳城有着它的优势,那就是距离长城更近,便于调度大局。 同时,它距离辽东长城的重镇抚顺关更近。其实,在弘治年间,辽东都司所面临的威胁,绝不是建州左卫。以及鸭绿江一带的建州女真各部。 而是海西女真、抚顺关外的建州女真三部:哲陈部、浑河部、苏护部更加的强大。 再更远的位于奴儿干都司的部落,辽东总兵也控制不来。 看地图就明白,从辽阳,顶天控制到一千二百余里外的哈尔滨,想要把大明的实际控制权越过小兴安岭这是非常困难的。 … 张昭率部抵达沈阳,大军全部都在沈阳城外安营寨在。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从辽阳城运来。 粮食还好说。主要是补充大战的燧发枪、纸壳弹药,还有火炮。 张昭只带三个团不假。但是辅助的骑兵营,斥候营,火炮营,后勤营全部都带着的。 如果单纯的从张昭所携带的兵力、物资来看,辽东都司打老仗的将校们猜测他要先敲打海西女真四部,再出抚顺关平叛的想法非常正确。 这本来就是打大仗的配置。 以新军营三个团的精锐程度,可以横扫整个奴儿干都司。别管什么堡寨,在新军的火炮之下那都是豆腐渣。 沈阳城外,军营里到处都可以见到训练和踢足球的士卒。正在训练的是宁远军。 这些人都是青壮,将来肯定是要整编城火器军队。 而踢球的都是新军营、广宁军、辽阳军。 广宁军三千人因为老兵居多,战前搞训练没有必要,只要他们体力不下降就行。 新军营和老兵待遇是一样的。五天的休整时间,他们只需要每日操练半日,保持队列和体力就行。 而辽东总兵郭令直辖的辽阳军纯粹是军纪不严。他们平常也是三日一操,五日一练。 上午时分,郭令穿着春秋的军服,在营地里看着麾下的士卒们热火朝天的踢球,禁不住摇头,对身边的陈师爷道:“我怎么就没觉得这…” “足球。” “对。足球。我怎么就没觉得这足球好玩呢?” 陈师爷凑趣的笑道:“听说这事前年在京师推出来时,还引得谢阁老弹劾张大帅。说他引诱太子嬉戏,荒废学业。在下听说,这游戏可以提高、训练士卒的协作能力和体力。” 郭令满是沧桑的脸上撇撇嘴,“屁。都是吹捧张昭摆了。哦,陈师爷,你觉得张昭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张昭在沈阳城停下来,这是摆明了要解决辽阳军的问题。准确的说,就是要解决他的问题。 但是,吕列都已经死掉了。他还有什么把柄可抓? 陈师爷摇摇头,“不知道。我也猜不透啊。大人,咱们的策略,说到底就是稳住。不和张大帅硬抗就是。” … …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一名传令兵过来,道:“大帅有令。令郭总兵前往大帐议事。” 郭令和陈师爷两人对视一眼,心都提起来。图穷匕见? 郭令暗中下令,让亲卫们去通知辽阳军里的军官们。然后,才带着陈师爷到张昭的中军大帐中。 帐中的气氛略微有些紧张。宁远参将李搏涛、韩瓒、李逍遥、刘二狗等人都在大帐中。 另有将校侍立在大帐中。 “末将参见大帅。”郭令俯身下拜。 张昭点点头,道:“铁岭卫那边出了点问题。本都督叫你过来商议。”说着,扭头道:“小泰,把人带进来。” 高一典、赵统两人陪着韩家二郎韩游进来,敬礼道:“大帅,韩家韩游带到。” 挺胸抬头右手齐额敬礼是新军营的军礼。 韩游自不可能这么做,跪地道:“草民韩游参见大帅。” 张昭道:“你起来说话吧。给大家讲一讲到底怎么回事。” 韩游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着脚尖,心中五味杂陈。张昭是“覆灭”遵化韩家的元凶。而现在他却又来保护韩家。这… 韩游深深的一口气,给大帐中的军官们讲述着他的遭遇,“草民是遵化县人,因家中通朵颜卫被朝廷判罚到辽东屯田。草民合族两百余口于弘治十五年十一月初抵达铁岭卫。 按照朝廷关于流放、屯田的律令,草民等人应领口粮每月三斗。但辽东都司的官吏从来没有给足这个数目。至少,草民合族在冬日饿死老弱妇孺四十余口。” 说到这里,韩游泣不成声。那惨痛、绝望的画面再一次的浮现在脑海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段时间族中近乎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幡。 不仅仅是吃不饱,而且穿不暖。辽东这里的冬天比遵化更冷。 张昭的幕僚赵师爷忍不住叹口气,道:“官吏克扣口粮是常有的事啊。这个陋习要改。” 此时大帐之中,不仅仅有新军营的千户、百户们,还有宁远军、广宁军、辽阳军的千户及以上军官。 实话说,辽东都司的将校们听着韩游的“遭遇”基本没什么反应。这事太正常。不要说流放来的罪犯的口粮被克扣,就是卫所兵们不是一样的被克扣? 此刻赵师爷突然插话,略有些诡异。按照常理来说,军中议事,张大帅的幕僚是不应该开口的。文武有别嘛! 正儿八经的要是上面的监军张雄开口感叹一句还情有可原。 韩游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边哭泣一边道:“春节时,真理报辽东分社的记者到铁岭卫来,草民的遭遇才得以受到关注。后来经过记者们的调查,才知道草民全族的遭遇是苏护部的首领布耶楚客示意的。 因其子图辉在沈阳城外的官道欲抢夺舍妹,被张大帅在大帅岭处死。布耶楚客怀恨在心,所以针对我们韩家全族。他用银两、东珠收买了辽东都司在铁岭卫的官吏。” 韩游说到这里,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刀子在这里。 辽东总兵郭令长期负责沈阳、铁岭这一线的事务。底下的官吏自然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布耶楚客现在谋反了啊! 郭令脸色涨得通红,站起来喝道:“胡说八道!小兔崽子,你敢污蔑我?” 第五百章 停止待勘 在张昭于大帐中召开会议时,沈阳城中,真理报辽东分社成片屋舍的后院中。 一名身姿高挑、容颜美丽的女子正在来回踱步。 她的身高有一米七二,穿着浅粉的长裙,穿着外衫褂子。身段曼妙。十八岁的女郎,俏脸上的胶原蛋白仿佛要满溢出来,让人想要一亲芳泽。肌肤又白又带着清香。美丽、动人。 张静在新军营初级学堂数百人中算美丽的。容颜秀丽,身姿中等。在柔弱的女子美感中有一股飒爽英姿。她毕竟是新军营培养出来的。而且,她有经历那么多的事情。 但如果将颜值、身材用十分制的评分,她只能给8分。这位韩家姑娘却是可以给九分的。确确实实的大美人。 张静微微一笑,牵着韩芷韵的手让她坐下来,“韩姑娘,别紧张。张相公一定能将局面控制住的。你二哥不会有危险。张相公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韩芷韵美丽动人的俏脸上带着难以述说的纠结。她家破人亡,千里迢迢被全族流放辽东种地,又经历冬季的饥饿、苦寒,族中人口减少。她已不是那个在遵化县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了。 一双动人的眼睛看着张静,轻声道:“张主编,那姓吴的九品官究竟是不是关外女真人安排刻意为难我们家的?” 张静坦然的和她对视,“韩姑娘,这我不知道。他为难韩家,很大概率是顺手而为之,也或许有纳你为妾的想法。据我们的调查,他时常上门去纠缠你二哥,对吗?” 韩芷韵俏脸微红,“嗯。” 张静道:“所以,现在大局势是需要他和关外反叛的苏护部勾结。事情是他做的。起因反而不重要。你二哥这次站出来,韩家日后会受益的。” 她一个女孩子把阴谋诡计的话说的非常明白。 因为在她这个主编的位置上,各种难以想象的黑暗的事情都见过。而她本人更是经历过被人贩子掠走的黑暗过程。 这件事直接影响她的一生。本来应该是京中当着报纸编辑,嫁人,相夫教子。结果,在舆论之下她不得不远走辽东。 她在同学们中受欢迎的程度,也因为这件事而大打折扣。只有少数几个和她关系亲近的人才不介意,不去探究她究竟有没有被人贩子“玷污”过。 当然,这也让她从昔日的虚荣中清晰的认识到自己。高一典和她书信往来,倾述心中之情,谈婚论嫁就在眼前。 韩芷韵轻轻的点头。 脑海里浮起一个“张大帅”的符号。迄今为止,她还没见过张昭。而她的一生却和这个符号纠缠在一起。 每一次关键的改变,好的,坏的,都是来自于他。 … … 大帐之中,郭令怒斥韩游血口喷人,手指着他喝骂道:“你他么的简直是胡扯。 长城之内有女真人定居,这是正常的。他们或许也会贿赂辽东都司在各地的官吏。但是苏护部的首领布耶楚客指使官吏去害你们韩家,当我们这些当兵的是吃干饭的吗? 这事只要查出来,不要说张…大帅。就是本官知道了,也会派兵攻打古勒寨。你当这辽东是什么地方?区区一个蛮夷首领,就可以欺压大明军户?” 郭令胡子都气得翘起来,顺口之下差点直呼张昭的姓名,幸好后面改过来。 他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们韩家现在在辽东有多大的名声?图辉在关外算是一等一的勇士,结果被张大帅借故杀死。那个胡酋得了失心疯去招惹你们家?” 说着,郭令转过身面对张昭,抱拳道:“张大帅,官吏克扣韩家过冬的口粮,这八成是有的。改怎么办,你就怎么办?不能因为是本官曾管辖过这里,就手下留情。也不能因为本官曾为辽东副总兵,这屎盆子就扣到本官头上来。” 张昭面带微笑,轻轻的鼓掌,“啪、啪”,然后道:“郭总兵说的好啊。这韩游的说辞漏洞百出。只是本都督还有几个疑问。 第一,本都督怎么听说在去年十月底之前,在本都督杀图辉之前,整个辽东都司的边关是以力为尊。而不是讲道理,讲大明律。大把的鞑虏在边关中横冲直撞。 本都督是真不知道,原来郭总兵只要听到大明的官吏和胡酋勾结就要出兵灭掉他们部落的。 第二,怎么京师里流传本都督好色如命的花边新闻,辽东这边也信了?图辉被杀,本都督确实是随便找个理由。难道这是因为他强抢的民女漂亮? 不管漂亮不漂亮,只要是大明的女子,本都督都会杀他。郭总兵,你懂不懂? 我看你是不懂的。 根据真理报社的报道,长城内以及抚顺关集市里的鞑虏老实起来,乃是本都督明示奴儿干都司诸部,在大明的土地上要遵守大明的律法。 这和韩家有什么关系?韩家在关外有偌大的名声,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家这么大的名声,怎么区区九品小官就敢克扣他们家的口粮?你糊弄谁呢? 第三,郭大人身为辽东总兵,对辽东都司的官吏克扣口粮之事,竟然认为理所当然,你这个总兵是怎么当的?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禁止吗?” 郭令论口才怎么辩得赢张昭? 张昭可是在朝堂上连庙堂诸公都敢出言讽刺的。早锻炼出来。 郭令当即给说的哑口无言。 张昭道:“此事的原委,本都督会派人去调查清楚。在此之前,郭大人你先在军中呆着,停职待勘。如何处置你等朝廷决断。江、杜二指挥何在?” 辽阳军中的两名指挥使起身出列,单膝跪地在营帐中,“末将在。” 张昭道:“你二人都是军中宿将,辽阳军一分为二,由你们二人领着。把郭总兵停职的消息传下去。不要让军中出岔子。否则别怪本都督军法无情。另外,在军中统计,有多少人愿意出关平叛的。统计出来。待本都督从开原回来,将这些士卒抽调出来,随我出关。” “是,大帅。” 张昭环视一圈,道:“散会。” 第五百零一章 苦难结束 一个个的将校从张昭的中军大帐中出去。此时,外面喧嚣的足球声浪还遥遥的传来。 “握草,好球!” “再进一个。” “你特么会不会防守?” 在一帮士卒们“嬉戏”时,谁都不知道三军统帅张昭已经将辽东总兵郭令给停职,并且向朝廷上书弹劾他。 李逍遥和张昭关系亲近,他没跟着将校们出去,而是追上从侧门离开的张昭一行,眉飞色舞的道:“相公,我看郭令那老小子都已经懵逼了。” 都知道张相公要动手,但是估计辽阳方面没想到是这么个“手法”吧? 郭总兵疑似卷入关外的叛军中。而且,纵容手下官吏克扣卫所军、流放罪犯的口粮,致使四十多人死亡。这肯定是不适合继续当辽东总兵的。 张昭微微一笑。 王武拍拍李逍遥,露出个长兄般的慈祥的微笑,“逍遥,你都是千户官了。稳重一点。” 李逍遥嘿嘿一笑,跟着张昭到侧面的小帐中去。 高一典让赵统和韩游在小帐外等候着,他先进去。见众人正在谈笑,气氛不错,上前道:“大帅,辽东分社这个功劳立得够大呢。” 张昭知道他的想法,笑道:“曼成,想要给张静请功,她一个女子往上升有天花板。你回去和她商量一下,改为:等灭掉叛军之后,我给你们俩证婚。” 高一典顿时搞的满脸通红,神情扭捏。 众人都是哄堂大笑。 庞泰没好气的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婚,女大嫁。你小子赶紧答应下来。别拖到回京去成婚。那得什么时候?搞不好都要到年底。” “谢大帅。”高一典得到上司的提示,赶紧躬身行礼,然后进言道:“大帅,目前这个局势,你不能去开原啊。就怕辽阳军那边有变。” 别说把辽阳军分为两部分,分为五部分都没用。他们难道不知道报团取暖吗? 杜、江两个指挥使都是辽东总兵郭令的人。区别只在亲疏、远近而已。 庞泰和赵子龙两人都是摇头。这小子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自见到女人,心思就不在军务上。 张昭拿起茶杯喝茶,赞许的道:“看来你是历练出来了。不过,谁说我要去开原?” 他当然知道很难分化辽阳军。但是“很难”不代表没有可能。他用的是温水煮青蛙的办法。人都是有私心的。难道杜、江两个指挥使就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对于辽阳军而言,想要好好当军官那就好好当。别想着种地。想要种地,那就别想着继续掌控军队。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之前朝廷太过于优待辽东都司下属的将校。 他对外明说要去开原,其实也是“请君入瓮”而已。辽阳军敢叛乱,他就敢杀人。如果不动,那就乘势罢免郭令的辽东总兵,开始整编、改革。 奏章早就发往京师了。而抽调的后军都督府的官吏已经抵达广宁城。只等着他一声令下,就北上辽阳。 高一典恍然大悟。他惦记着要跟张大帅的中军去开原,致使他接下来十几日肯能见不到张静。结果却没有留意参谋司中的最新动态。原来张大帅根本没打算去开原。 张昭笑笑,“去把韩游叫进来吧。” … … 赵统和韩游被带到小帐中。 张昭做个手势,道:“私下里见面,不必拘礼。赵统,事情办的不错。总社会把这次的功劳记住。将来论功行赏。现在辽东分社这边还需要你掌控。” 张昭一次性把话说的非常明白。赵统当即喜不自胜,然后敬礼道:“是,相公。” 张昭点点头,目光看向韩游。去年在遵化时,他还和韩游见过面。此人梗着脖子质问他。结果可想而知。此刻,经历社会的“毒打”之后,他身上的气质明显沉淀下来。 “韩游,你大姐的信收到了吗?” 韩游的大姐,就是朵颜卫一战中的韩芷慧。老哈河会战结束后,她被明军俘虏带到他面前来。此刻韩芷慧身在开平。她写了一封信走新军营的渠道到铁岭卫的韩家。 韩游拘谨的道:“回大帅的话。我大姐的信已经收到。谢大帅。还望大帅告知我大姐如今身在何处?” 张昭惊讶的道:“她在家信里没有说吗?” 韩游摇头,“没有。” 张昭想一想,道:“那我也不便告诉你。带着你妹妹回去吧。韩家将会接着这次辽东都司改革的机会分到土地。然后,在铁岭卫那边定居下来。五年之后,恢复民籍。日后有什么困难,你再来找我。” 韩游知道这是结束谈话的意思,心情激荡,噗通跪在地上,声音哽咽的道:“谢大帅。” 韩家,终于要结束苦难了。 … ... 郭令等人出大帐之后,辽阳军的将校们自发的汇聚到郭令的帐篷中。 “他么的…,这孙贼。” 郭令愤怒的一拳砸在案几上,再一脚将铜炉踹翻。 跟着进来的指挥使、佥事们默不作声。 陈师爷这时是劝也不好劝,不劝也不是。 杜指挥使道:“郭大人,我和老江两个虽然分领辽阳军,这军中事务还得大人你做主啊。否则,辽阳军上下都人心不服。” 这话说的非常入耳。十三名将校中有大半都开始点头。还是杜指挥使讲义气。 陈师爷却是看这位老杜一眼,在冷冽的扫周围将校一眼。狗屁,这小子阴着呢。把火拱起来最终谁会得益?用你们那些满是肌肉的脑子想一想! 郭令一脸的“欣慰”,道:“还是杜兄弟和江兄弟靠得住啊。”他刚才发怒,也是做个部下们看得。说着,看向陈师爷。 陈师爷出列道:“大人,不可轻举动。最少最少要等朝廷的结果下来再说。” 郭令“暴怒”的情绪仿佛因为这句话得到控制,缓缓的点点头,然后道:“众位兄弟先回去吧。我没事。一个人静一静。” 看着走出去的将校们,郭令微微眯着眼睛。定辽前卫才是他的嫡系。这老杜、老江,一个是定辽后卫指挥使,一个是定辽左卫指挥使。和他隔着的。 他刚才也只是在演戏,这狗日的两人,果然存有二心。 … … 韩游返回到真理报辽东分社差不多快中午时,刚到后院里,就见妹妹飞快的扑上来,“二哥…” 他和妹妹抱头痛哭。 半响之后,道:“三妹,张大帅亲口对我明言,过段时间我们就会分到土地。五年之后恢复民籍。咱们韩家终于挺过这一截啊。” 韩芷韵心神顿时放松开,再次痛哭起来,“呜呜…” 高一典、赵统、张静看着这一幕。 张静悄悄的看看韩芷韵。 高一典对她摇摇头。 第五百零二章 奏章到京师 沈阳城中随着张昭在明面上离开前往开原请海西女真四部首领“喝茶”变得暗流汹涌。 但由于辽东总兵郭令听从陈师爷的劝告,要闹事最少也得等朝廷的处罚下来。因而暗中约束着辽阳军。 些许的怨言、不满暂时都在压制中。 而对于张昭安排的,由定辽后卫指挥使杜声、定辽左卫指挥使江马负责执行,询问辽阳军五千精锐有多少人愿意随张昭出关平叛之事,基本陷入停顿中。 大多数辽阳军都是骂声一片。 “想什么呢?” “他把郭总兵停职还想要我们辽阳军效力?想都别想。” “咳咳,别这么说。张大帅总督五镇军务啊!胳膊拧不过大腿。” 大多数人不愿意,但还是有小部分人愿意。毕竟,跟着张大帅出关走一趟,未必上得了战场,但是军功、犒赏全部都能拿到。没见宁远军、广宁军上下都欢喜的和过年一样。凭什么要跟着郭总兵一条路走到底啊。 郭总兵有好处不得先顾着定辽前卫?他们和郭总兵也不是休戚与共的一体。张大帅又没有将整个辽阳中、左、前、后卫视为一体。 … 在沈阳城中“争吵”之时,张昭的奏章于四月初一抵达京师。 为什么张昭的奏章这么快就抵达京师。要知道张昭于三月二十六日从辽阳率大军出发,于二十八日抵达百里之外的沈阳城,下令在此休整五日。 而就是昨天,三月三十日张昭才召集众将校,将郭令停职。第二天奏章就抵达京师? 沈阳城距离京师一千五百余里,难道是飞过去的不成? 其实,真正的情况是,张昭二十八日抵达沈阳城确定韩家的情况后,就将奏章发出去。 三天的时间,公文从沈阳抵达京师属于正常的水平。 张昭的弹劾奏章,在京中自然是引起轩然大波。一方面是张昭的“名人”效应。这个效应不仅仅是大明北直隶街头巷尾的老百姓知道他,还表现在朝堂中的地位上。 另一方面则是奴儿干都司的叛乱引起朝廷的注意。虽然只是小股的叛乱,但历来这种事都是很敏感的。 譬如:大明西南地区经常有土司叛乱,其规模有多大?还不是小的很。但一经确认,朝廷大军就会进剿。 如果正好赶上大明的文官重臣在当地坐镇,那更不消说,必定是大军压上,迅速平叛。 所谓文官重臣就是大明官场的潜规则。大明朝对北虏,在明中期时还是武将主导着军事行动。 譬如平江伯陈锐、保国公朱晖,他们都是配大将军印出征。虽然有文官总督、太监监军随行,但基本的作战方针还是他们说了算。 而在大明的南方,那就是文官主导所有的军事行动。文人不知兵,这确实是普遍情况。但是大明的人口多啊,总会人才辈出。 譬如:弘治年间的秦纮、王轼。接下来还有王琼,王守仁。 这都是历年来大明南方的文官重臣。一旦有兵事,大明朝堂绝对是众口一词,让他们率军出战。而这样的文官重臣,同一时期都只有一个。 像秦纮于弘治十一年辞官,才有王轼冒头。弘治十三年,王轼由南京户部尚书,兼任左副都御史,督贵州军务,灭掉米鲁贼。正德年间的王琼调任兵部尚书之后,他举荐阳明先生领兵。 … 所以,张昭的奏章抵达京师后动静很大。 不管朝堂上的舆论,还是报纸上的舆论,大明京师没有人把建州女真苏护部的叛乱视为心腹大患。 这怎么可能呢? 此时坐镇辽东的可是大明第一名将:新秦伯张昭。而且,他麾下带着新军营三个团。 别说建州女真苏护部叛乱,整个建州女真、外加海西女真叛乱,也就那么回事。 实力更强的朵颜三卫都被新秦伯打得落花流水啊!这是实打实的战功,人人心中有底。 当然,不怕归不怕。反响、议论都还是有的。毕竟,张昭拖延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出兵。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内幕? 自弘治皇帝听从张昭的建议后,大明朝的军事行动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包括英国公张懋、兵部尚书、当值的兵科给事中。还有,就是御前会议成员有知情权。 其余人等一概不知。报纸上更别想抄录奏章。只能凭空发挥。 弘治皇帝于第二日特意召开一次御前会议商议此事。 御前会议目前固定是在养心殿召开。各种配套的设施、建筑都慢慢的齐全。 随着净鞭三响,弘治皇帝从养心殿后进来,三名阁臣,九卿、五军都督们起身向弘治皇帝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 “众卿免礼。”弘治皇帝高居于御座上,温和的点头。他最近气色略微有些好转。去掉令人望而生畏的早朝,和繁重的政务,他的身体开始慢慢的回复。毕竟才三十四岁啊。正在壮年时。 但是,好转的有限。他和张皇后夫妻感情深厚。这时间空下来,有些事情的次数未免频繁了些。 照例是首辅刘健主持会议。刘老大人把情况说了一遍,道:“张昭弹劾新任的辽东总兵郭令,诸公以为如何?” 有时候,弹劾的理由,在大人物们眼中其实并不重要。 当然,这是因为张昭的理由找的非常好:郭令御下不严,造成流放者死亡四十余(能力不足),疑似和关外叛乱有关(不清白),所以请求将他免职。 张昭这个理由找得不好,刘老首辅这会可不会这样问。他会直接批评张昭在瞎来,予以拒绝。 谢迁仪表出众,一声绯袍,“捧场”道:“张昭未免太目无朝廷。朝廷才作出让郭令出任辽东总兵多久?他这就弹劾?” 谢阁老一句话,引起众人无限的遐想。 所谓“朝廷”,在弘治皇帝屡次召开御前会议之后,就是指的在座的诸位。 调原辽东总兵、定西候蒋骥出任大宁总兵是他们这些人共同作出的决定啊。张昭现在去辽东才不到四个月,就准备搞事,推翻这个决定。 这有点嚣张吧? 不得不说,谢阁老的水平确实高,总是能找到非常合适的角度去说服人。 谢公尤侃侃啊! 第五百零三章 一心为公马文升 养心殿中的气氛立即就有些微妙。 英国公张懋一副悠闲的表情看着发到手中的“材料”,心里不禁苦笑。 所以武勋们会不断的衰败下去啊!这在朝堂上如何竞争的过文臣?不读书水平都不够。 兵部尚书刘大夏神情平静的道:“辽东总兵郭令既然有小错,朝廷行文申斥,令他配合张昭在辽东的改革即可。朝令夕改丢的中枢的脸,减少的是朝廷的权威。关外建州女真叛乱不堪一击,不必在意。” 刘大夏一代名臣,在屡次“阻击”张昭失利之后,立即就改变自己的方式方法。 为反对而反对,那他在朝堂中的份量就会越来越低。本来兵部尚书的排位就不够,完全是因为他能够办实务,得天子信任才有如今的地位。 所以,他现在是就事论事。 当然,刀子还得给张昭留着。辽东总兵郭令得留在辽东牵制张昭。 建州右卫的反叛根本不可能影响到辽东都司。甚至根本不用新军营出兵,只要辽东的精锐就足以平定。 … 刘大夏这个表态可谓是把朝堂中对张昭不满的重臣们的想法都给说明白。 诚然,你的理由找的好。 诚然,你张大帅要弹劾一个总兵,只是免职难度不高。 但是我们为何要顺着你的意思去做呢? 谁是工具人还说不定呢。 列席的“储相”王华就有点蛋疼。张昭最近是不是有点不清醒?年前刚在御前会议中吃了大亏,连大宁都司的人选都被拿走,这会弹劾辽东总兵郭令有何用? 难道,庙堂诸公还会允许把这辽东总兵的位置空出来给你提拔自己人吗? 新军营连续整训蓟镇军、辽东军,这已经足以引起庙堂上的警惕了。所以,辽东总兵这个职位绝不可能给张昭掌握。 再怎么折腾都没用。 … … 对这个局面,弘治皇帝颇感无奈。 关于辽东、奴儿干都司的局势,张昭在私下里和他闲聊时,大致的勾勒过。 说的直白点,张昭就是希望奴儿干都司诸部起兵反叛大明,然后他出兵清理地方,把土地分配给移民。帮助大明开疆拓土,彻底的控制奴儿干都司。 换言之,当前建州女真苏护部起兵反叛,张昭迟迟不出兵,原因就在这里。 张昭希望反叛的火烧得更大一点。 而在平叛之前,肯定是要先将后路安排好。辽东这里,反对军制改革,反对卫所改革的旗帜就是辽东总兵郭令。 他看到张昭的奏章时,是支持张昭的意见的。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在御前会议上实在不好直接驳斥重臣或者阁臣们的观点,否则必定会引来“乞骸骨”。 反倒是之前他若是就此事私下里和阁臣们商议或者招刘大夏觐见,反而可以畅所欲言。 议事规模,大有大的好处。小也有小的好处啊。 当然,私下里沟通,阁臣们和刘大夏未必真的会卖他这个皇帝的帐。需要耐心说服。 … … “呵…” 刘大夏话音刚落就引来吏部尚书马文升的一声嘲讽,“刘大人身为兵部尚书,目光短浅至此吗?” 刘大夏和马文升的关系不那么融洽。这时,脸黑下来。拱拱手,道:“马大人有何高见?” 马文升年龄更大,他今年七十九岁,作为数朝老臣,弘治中兴的参与者,他直接开地图炮,“你们只看到张昭盯着辽东总兵这个位置。难道就没有看到辽东目前剑拔弩张的局势吗?” 前文说过,以大明朝的政治格局,吏部天官是唯一敢于且能和内阁大学士当面“放对”的人物。 马文升并没把首辅刘健、三辅谢迁的脸面看得多重,直接暗指他们鼠目寸光,“你们整天脑子里想着制衡,制衡,国事就不重要了? 就算张昭不整训辽东军,以张昭总督五镇这个名分,这五镇的将官都可以和他牵扯上关系。底下的军官要投靠他,你们真拦的住?制衡不制衡很重要? 早点让他完成移民,开发二十万户在籍百姓,然后把他的将军印收回来,把他总督五镇军务的职权收回来,这才是正理。 现在辽东镇什么情况,你们没仔细的看张昭的奏章吗?真按照你们的方案处理,把辽东总兵郭令留在辽东,那么本部请问诸位,辽东的卫所改革、军制改革还要不要做? 刘东山建议郭令配合张昭,他会怎么配合?大明官场上的陋习,诸位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张昭要废除辽阳诸卫所,触动辽东总兵郭令的根本利益。两人在辽东发生冲突结果是什么?势必会拖延辽东的改革。诸位制衡张昭的目的倒是达到了。 但在籍的二十万百姓何时才能到户部?辽东军的整训到底要不要做?难道,大明多添加数万精兵你们不愿意? 以本官看来,诸位是因去年的大胜有点飘然然。忘记草原上的鞑靼人,忘记南海的叛乱。大明当前的局势自然是一片大好,但能做的更好,为何不做?” 马文升这话说的非常公道。 当然,他这公道话之外,还有张昭附属送来的书信。 实话说,弘治朝真要论政治权谋,满朝大臣有一个算一个,排名第一的是谁?李东阳李阁老。排名第二的是谁?当今储相、翰林学士杨廷和。 次一档的人物不太好分。譬如刘瑾、刘健、谢迁、王恕、马文升、杨一清等人谁的权谋更厉害估计是众说纷纭。 这两位大佬那是公认的牛逼! 但是,张昭的私信并没有发给这两人,而是直接给和他从来没有私交的马文升。 马天官这种名臣,人品杠杠的。张昭愿意相信他一心为国。 不要以为这是虚假的。明史中这样的大臣并不少。所以,青史记载着他们的名字、事迹。 比如于谦于少保。他难道不知道正统皇帝重新登基之后会弄死他?当时力主另立天子的就是他。以于少保当时的权位,夺门之变和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区别? 但是夺门之变的当晚,于少保什么事情都没干。因为,当时的景泰皇帝的儿子死掉了。太子是正统皇帝的儿子朱见深。他阻拦,于他个人而言是有益的。不阻拦,是对国家有利的。 再比如:成化朝的商辂商相公,嘉靖朝的首辅夏言,万历朝的首辅张居正张相公。 … 此刻的事实证明,张昭的眼光并没有错。 马文升愿意因为国事,为他说几句公道话。 弘治皇帝心中微喜,开口道:“马尚书言之有理。” 第五百零四章 惴惴不安的海西女真 马文升开骂,弘治皇帝“补刀”。局势瞬间逆转。 别看御前会议中有发言权、投票权的有十几个人。但真正有影响力的就那么几位。 马文升有句话确实说到一部分朝臣的心中,最近随着弘治皇帝将御前会议的形势固定下来,朝堂之中出现“懒政”的迹象。 皇帝都没打算拼死拼活的干,低下的大臣们当然是意思意思就得了。这和成化朝是一个样。 而具体反应到朝政上,就是一帮大臣们丧失进取之心。 从弘治十六年的情况来看,说不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但真正的是有“中兴”气象啊!朝廷的赋税在增加,在籍的户数在增多,军事上更是连连取得胜利。 任何一个执政大臣或者庙堂重臣,都不能说对目前的局面不满意。 其实这也很正常,想想看,三贤相在内阁中待了多久? 从弘治八年谢迁入阁开始算起,至今差不多快十年啊。当时的首辅是徐溥,弘治皇帝的正牌子老师,刘健、谢迁都是他的拎包小弟。刘健是弘治十一年任首辅。 再想想看,朝中的大臣们有多少是老臣?自王恕致仕,马文升年老体衰,升任吏部尚书,弘治朝能做事的大臣就一茬不如一茬。而弘治十四年回京的刘大夏,办事的能力是有的。 但此公只有守成之心。完全没有王恕、马文升二人在弘治初年锐意做事,拨乱反正,一扫天下风气的那种气概。 马文升这一骂,犹如当头棒喝! … … 朝廷支持张昭意见的公文于四月初五抵达沈阳。此时距离张昭将辽东总兵郭令停职过去四天。 按照常理张昭此时应该在开原和海西女真四部首领们“畅谈未来”,但实际上呢? 四月初的开原,处处都是山花绽放。山林中郁郁葱葱。 开原参将方兴一肚子的牢骚都憋回去,忙碌的安抚着抵达开原城的海西女真四部。 明朝时的开原,并非今开原城。而是辽海卫所在的地方。从长城中的关隘:镇北关进来,沿大清河而走,就是开原城。 镇北关外是海西女真的哈达部。 这些女真首领来拜见威震东北的张大帅,当然不是孤身上路。一方面是带着子侄、护卫,一方面是带着礼物前来。 汇聚到开原城中,四部加起来有将近三百人。 方参将在刚开始时这样说的:“张大帅还未到,你们先安顿下来,不要着急。” 过两天话风略微变了点,“咳咳,诸位稍安勿躁,在开原城中再等几日。” 再到今日,他开门见山,“张大帅人在沈阳,你们去沈阳拜见吧。本将会派出五百骑兵沿途护送你们。勿要惊扰我大明百姓。否则后果你们知道。” 不怪方兴蛋疼。实在是张大帅来的命令几日一变,搞的他很被动。 张昭先令他安排、招待海西女真四部首领。他过两天就到。 接着,张昭又令他安抚海西女真四部,不要惊惶。 最后,就是今日四月初五傍晚时最新的命令:令海西女真四部胡酋来沈阳城中见我。 命令的变化是其一。其二,是他这几天都承受着压力。 这并非是说他怕海西女真。而是这帮人都给张大帅吓的如同惊弓之鸟,见张大帅不露面,早就是人心惶惶。深怕被骗到开原,被张大帅下令屠戮。 这帮人每天都要来找他要说法,不胜其烦啊! 而今终于把他们送走。 … … 夜色徐徐的降临下来。 开原城中的驿馆前人马嘶鸣,海西女真四部打算连夜赶路,前往两百里外的沈阳城。 叶赫部的首领丰生额在门口牵着马缰,和哈达部的首领多罗愁眉不展的闲聊着。 “张大帅这次怕是异常的恼怒,先留我们在开原敲打一番。再令我们去沈阳拜见。” “唉,丰生额首领,不管怎么说肯让我们去沈阳总还是有说法的。不然真怕张大帅一怒之下发兵,灭掉你我两部啊!” “唉…” 丰生额的儿子博多衡奥把队伍整理好,把妹妹安置好,这时刚好过来,听到父亲和多罗首领的谈话,不解的道:“应该不会吧?咱们两部可是最听大明的话。” 说着话,博多衡奥还扭头看一眼远初的辉发和乌拉两部。眼中带着得意的神情。 要说围剿福余卫不利,乌拉部绝对是要负主要的责任。 丰生额无语,“这傻孩子。” 博多衡奥在满语中是“有谋略”的意思。他儿子这情况完全是傻了。竟然相信没有错,大明就不打他们。因为,叶赫部和哈达部距离大明最近啊! 而且,这么多年要寻个错处还不简单?总能找得到的。 因为张昭屯兵沈阳城,而且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运来,一副打大战的样子。这令丰生额极其的担忧,甚至是惊惧。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感受,哈达部同样感同身受。 多罗没有回答这个很愚蠢的问题,见队伍整理的差不多,翻身上马,打马前行,继续和丰生额交换着各自打听来的消息,“听说张大帅日后要将辽东都司迁到沈阳城来。这样一来,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谁说不是呢?”丰生额再叹一口气。 在夜色中,海西女真四部约三百余骑徐徐的离开开原城,往沈阳城而去。 其实,他们都猜错了。张昭没来开原,并非是要敲打海西女真。他真没那个闲心。 他本来就是把海西女真四部齐会开原当做工具人来用,目的是为了调出辽东总兵郭令啊! 你们实在是想太多,没有找准自己作为工具人的定位。 … … 朝廷的公文于四月六日抵达,而在这五天之中,辽东总兵郭令乖的像只小猫,因而张昭也懒得再隐藏,直接现身接了朝廷的公文,同时召集新军营百户以上,宁远军、广宁军、辽阳军千户以上的军官,当众宣布命令。 “朝廷的旨意,免掉辽东总兵郭令的官职,保留其正二品的待遇,退出现役,到预备役中担任军官。将他调往大宁都司,在定西候蒋骥麾下任职。” 张昭将公文丢在他面前的条桌上,看一眼郭令,环视诸将,“诸位有没有意见?” 第五百零五章 辽东巡抚 张昭召开军官们在沈阳城外军营的中军大帐中开会,拿出朝廷的命令问他们有没有意见。 有意见也不敢说啊! 谁会这么没有眼力。而且张大帅就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主。 你看他最近一系列的手法,要多奸诈就有多奸诈。辽东总兵郭令幸好没有轻举妄动,不然此刻必然是抄家灭族的待遇。 半响,军营中鸦雀无声。 张昭的目光落在辽东总兵、四十多岁长相粗犷的郭令脸上,温声道:“郭大人的想法呢?” 保留郭令正二品的待遇,直接将其打发到预备役,这是后世对将官们惩罚惯用的手法。 当然,这留着最后一丝体面。 郭令被张昭逼问,在这一瞬间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又惊又怒,有愤慨又无奈,同时还有一丢丢的庆幸。他幸好听了陈师爷的话,否则人头落地是大概率事件。 郭令起身,低下头,弯腰拱手一礼,道:“下官领命。” 张昭点点头,将幕僚赵师爷写就的文书加盖征虏前将军印,递给郭令。 郭令弯腰接过,神情悲凉的离开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中四十多名军官并监军们看着这一幕,所有人仿佛有所明悟。在这一刻,阻拦辽东改革的势力被碾压得粉碎!时代的车轮滚滚而来。 二十万辽东军将如同蓟镇军一样迎来新生。辽东一百五十万军户亦将迎来新的生活。 … … 军议在上午十一点许就散掉,张昭当场发布辽东军事改革和卫所改革的命令,并明发整个辽东都司。要求各卫所、各堡寨、边关予以配合。 辽阳军中千户以上的官员自发的前往大帐中拜见前辽东总兵郭令。他正在营帐中收拾行李。 三十多亲兵家将们或在大帐内帮忙打包,或在大帐外侍立、警卫。 幕僚陈师爷满脸愧色的站在大帐中。郭总兵落到如今这个田地,他这个谋主有责任啊。 郭令正吩咐两个亲兵将一副地图装到箱子中,回头见陈师爷这幅模样,苦涩的道:“老陈,这和你没关系。如果不是你劝我稳住。本将现在是人头落地啊!张昭真特么的阴险。” “唉…”陈师爷长长的叹一口气,“大人,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啊。我如今是没脸待在辽阳军中。” 郭令不想跟着自己的心腹幕僚为难,道:“老陈,咱们宾主一场,也是缘分。我给你一封书信,推荐去你去大宁总兵定西候蒋骥处任职。他和张昭不对付。你过去应该会受到重用。” 陈师爷拱手一礼,叹道:“多谢大人。” 这时,郭令的亲卫头领从外面气冲冲的进来,“大人,杜声、江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他们又在帮张昭统计有多少人愿意随他出关平叛。 消息已经传开,留在辽阳的军户,每名男子按人头分三十亩地。辽阳军中,每人分五十亩地。跟着张昭出塞作战的,每人可分八十亩地。全是辽河平原上的土地。 大人,咱们卫所完了啊。” 陈师爷再叹一口气。张大帅好手段啊。这一手下去,卫所军官们还怎么收买士卒。士卒们愿意跟着谁这还用说吗?即便是郭大人的亲卫只怕也要动摇吧? 郭大人当然不会亏待亲卫们,还会给他们养老。但是给人当一辈子的奴仆,哪有自己分五十亩地安家立业强? 郭令默然不语。卫所不完蛋,还能怎么的?张昭就是在干裁撤卫所的活儿啊! 一时间,帐篷中寂静无声。 无可奈何花落去。 … … 和五六天之前张昭派人询问的不同,八十亩地的“奖赏”一传开,辽阳军中五千精锐踊跃报名。只有隶属于定辽前卫的一千五百人保持沉默。 但他们这也只是一个中立的姿态。他们不愿意给张昭卖命,但也不会跟着郭令去大宁都司啊! 正服役的军户每人在辽阳分五十亩地啊。多少人愿意舍弃这个跟着郭令西走大宁都司? 稍后两天,远在广宁城(锦州)的王承裕接到从沈阳来的书信、公文,就准备率领着麾下的官吏们动身,前往辽阳开始分配土地。 广宁城中的官衙里,一水的绿袍进进出出。在改革司中八品就算是高官。下面还有从八、九品、从九、不入流品四个等级。而官员下面还有吏员。 吏员又分两个等级:吏书、吏员。所谓吏书就像是县衙中吏员头目的一种尊称。当然,在朝廷吏部的记载中,就只有吏员一种等级。 辽东巡抚张鼐在官衙的后花园里和王承裕喝茶。 辽东巡抚的驻地在宁远。他是宁远参将李搏涛率兵出征之后,跟着宁远的官吏前来广宁。 王承裕统帅试行改革卫所司,下面的官吏除最初的八十人,其余全部从后军都督府借调而来。他是现在山海关外的宁远搞卫所改革,把土地全部分配下去。 第二步就是来广宁这里。 他在宁远和辽东巡抚张鼐相处的非常不错。用他给张昭私信里的话说:“张用和,能臣也。” 此公是成化十一年的进士,由县令选朝中御史。按照大明朝的官场潜规则,这是出则任布政使、巡抚,入则为部院官的路数。换言之张大人还有官场潜力啊。虽然他已经五十八岁。 而纵观此公的官场履历,颇有些能说到之处。为巡按能安民,为布政使能治理黄河。确实是个做事的人。当然,为人也有言官的锐气。 他和张昭就没什么往来,倒是和同为进士、名儒的王承裕颇为谈的来。 其实,张昭的便宜老丈人王承裕才有几分大明官场bug的意思。想想看,王老大人上有父亲、一代名臣王恕的遗泽,他自身是关学名儒。走到那里都受士林尊敬。而且,如今才四十岁。这明显将来是要做一任尚书才会致仕的人。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没能馆选庶吉士,要是有这个资历在,妥妥的大明辅臣。而且还会是比较牛逼的那种。 “天宇,你们这是要大干一场啊!张都督这几手当真是漂亮。”张鼐有点眯眯眼,说话时眼睛眯起来。将近六十岁,身姿佝偻,略显的暮气。 王承裕微微一笑,喝着茶,道:“张前辈过奖。”对于张昭一连串的戏法,他当然是佩服的。最让他搞不懂的事,朝廷为何会同意罢免辽东总兵郭令。 张鼐笑一笑,眼见王承裕离别在即,也不兜圈子,道:“天宇于朝廷有大功,将来一个总督肯定跑不了。辽东将来也是要设府县的。我是想着干一任致仕回家。” 第五百零六章 煲汤 其实聪明人对大宁、辽东的局势一看就懂。也就是张昭私下里和弘治皇帝聊天的内容。 以大宁都司为前线压迫锡林郭勒大草原上的鞑靼诸部。发展矿业,注重兵备,建立起火器军(野战军)、守备军(边防军)、预备役三级体系。 特别是着重建立起一支骑兵部队用于快速反应和机动。 奴儿干都司要继续往前扩张,切实的掌握实地,直至大明永乐年间的地域。 也就是张昭在奏章中写到的:彻底的掌握住松嫩平原、三江平原。 换言之,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都必须成为大明之民。铺设官道、驿站、建立府、县体系,用于治理地方。 而大明真正的力量,则会用来全力开发辽东。将辽河平原打造成为鱼米之乡,铁器之乡,煤炭之乡。为大宁都司、奴儿干都司提供物资、人口。 届时,辽东布政司将会供应约五万火器军,十几万守备军。往北征奴儿干都司诸部,往东征高丽、东瀛。 … 最后这一条战略,只要看辽东都司保留的军队数量就自然而然的会对高丽、东瀛有想法。东瀛有白银矿的事,随着真理报早就传遍整个大明。 所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再有,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或者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张鼐自然看得到这里面的信息。那么,在这样的大局之下,他这个名不副实的辽东巡抚,怎么样才能做到名符其实? 很简单,参与进去。 但是,这个参与进去是不可能凌驾于王承裕和张昭之上的。他们俩肯定不同意。辛辛苦苦的作出成绩,你去摘果子? 所以,他说的是,让王承裕总督三个布政司,他来巡抚辽东。 而这里面又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规则:王承裕如今是尚宝司司丞(正六品)、兵科都给事中。这个官位怎么可能爬到如今的辽东巡抚张鼐头上去呢? 所以,张鼐这番话的弯弯绕归结起来是:老夫求任大宁巡抚,并举荐老弟任辽东巡抚,老弟以为如何? 届时,他再由大宁巡抚调任辽东巡抚。而王承裕就顺势由辽东巡抚升任总督。 按照此时辽东巡抚的权位,正在搞开垦、建设城市的大宁巡抚肯定更重要一些。毕竟大宁都司是前线。但是,日后辽东要设府县。巡抚地位在布政司之上。日后辽东巡抚的权位必定在大宁巡抚之上。 … 王承裕也是官场老鸟,一听就懂,斟酌着道:“晚辈自然是希望看到前辈参与到这场影响辽东的变革中,只是大宁那边,朝廷似乎还没有设巡抚之意。” 张鼐自信的一笑,道:“早晚的事。” 去年年底御前议事,就有消息传出来张昭大败。可见中枢诸公是有限制张昭权力的想法。那么大宁都司既然设立,定西候蒋骥任总兵。那配备巡抚、镇守太监是必然的。 这是大明官场的标配。 王承裕点点头,拱手道:“容晚辈想一想。” 张鼐道:“应当的。” 他闲聊几句,告辞离开。 … … 在张昭“干掉”拦路的辽东总兵郭令,发布新的卫所改革方案让利所有的辽东军户、边军后,在真正的聪明人看来,大局已定。开始筹划分果子的事情。 虽说此刻抚顺关外的建州女真苏护部还在高举叛旗。海西女真四部真心臣服还是假意臣服,未可知。松嫩平原上福余卫的残部还在负隅顽抗。 看起来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但确实是结束了啊! 弘治十六年四月初八,张昭在沈阳城中召见前来拜会他的海西女真四部首领。 沈阳中卫卫的官署中,张昭高居于正中。新军营的庞泰、王武、赵师爷、高一典、李逍遥、刘二狗并宁远军参将李搏涛,广宁军千户韩瓒,辽阳军左右千户杜声、江马都在列。 “下官等参见大帅。” 海西女真四部:叶赫部首领丰生额,哈达部首领多罗,辉发部首领库门,乌拉部首领额勒率领各部落中带来的随行子侄们向张昭跪拜行礼。 什么,你说胡酋是喜欢行抚胸礼?还是赶紧忘掉把。按照大明的规矩来。 而且,不要用明军中单膝跪地礼节,直接用最谦卑的叩拜礼。 李逍遥看着一帮金钱鼠尾,穿着皮裘的胡酋们说着汉语,跪拜张相公,心里就有点想笑。这帮人挺滑稽的。没见张相公都没当回事吗?神态很随意。 张昭目光巡梭在这十几人的海西女真各部首领中,正当这些人惴惴不安时,开口道:“年前叫你们把敕书、官印、官服交上来,你们都挺配合的。搞得我现在不好杀人啊! 主要是朝廷才在敕书填了你们的名字,结果我又把人给杀了再找朝廷要新的敕书,这似乎很不给朝廷面子。” 跟在父亲丰生额身后的博多傲心里给吓一跳,赶紧跪的更低。听着大堂中张昭的声音继续。 “海西女真四部在年前是怎么答应我的?我在春节前要看到福余卫首领阿鲁灰的首级,并灭掉福余卫。 而你们劳工照样抓。照样到赤峰城交换兵器。怎么样,现在海西女真带甲之士有没有十万?是不是再过两年也打算把旗帜一举?” 这话明显是反话。一帮人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废话,你还真信张大帅手里没有空白的敕书啊?这玩意肯定有多的。历年来奴儿干都司这里的敕书就不是到大明京师里去拿,而是直接由辽东总兵发下来。 乌拉部首领额勒身材高大,这时略微抬起头,佯装惊恐的道:“大帅息怒。我等部族之兵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大明天兵?我等绝不敢有二心。” 庞泰忽而开口道:“扯淡。你一口一个大明。怎么,你不是大明奴儿干都司的百户?还是说嫌官职太低,不想就任?” 额勒被这话呛的。 张昭一挥手,“我再下一个期限。一个月后,我要看到福余卫首领阿鲁灰的首级。还有灭亡的消息。现在我们算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小泰,把地图拿上来。” 第五百零七章 划地盘 海西女真的十几人心中忐忑。张大帅训斥他们后,再拿地图上来干什么?但同时内心里有着微微的窃喜。毕竟这和他们预期的严重程度相去甚远啊。 明军这里端坐的将校们同样不解:拿地图来干什么? 军事参谋高一典带着几个同僚把一副放大后的海西女真四部和建州三卫的地形图沙盘拿进来。 张昭从桌几后走出来,手里拿着长木杆,指着沙盘中的某处道:“这里是叶赫城,从今日起以辽河和山脉为界,这是叶赫部的地盘。公主岭那一带的土地归大明所有。我将用来安置移民。 那片土地上的牧民,你们叶赫部还撤不撤。我随后就会派官吏出关丈量土地,编户齐民。届时登记在册的,就是大明百姓,要服徭役、交皇粮。 拒绝执行的,鞍山驿正在搞大开发,准备兴建铁矿,正缺劳工。” 按照张昭的手里木杆的划分办法,叶赫部所占据的面积被消减三分之一。 基本就是保留叶赫城外六十里的势力范围。 张昭没管叶赫部答应不答应,接着道:“哈达城距离镇北关这么近,就在长白山脉向南延伸的区域中,那下来的这平原部分现在划归大明。” 这直接划走哈达部一半的土地,而且全部是高粮食产区的平原、丘陵地带。 接下来,张昭继续指点“江山”,海西女真四部,基本上全部都被他限定在一个县的范围内。 哈达部这算好的。辉发部有六个县,给张昭砍的只剩一个县,丢失六分之五的地盘。 而占地面积最大的乌拉部拥有三个市的面积,硬给张昭圈定在一个县中。 张昭将木杆一丢,“你们四部的首领自己上来看。把地盘边界都记好。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说空话。如果五月初你们还拿不下福余卫。我会派官吏进驻你们各部的城中,改土归流,设府县管理。 其实,我个人非常欢迎、甚至是希望大家能够效仿建州女真的苏护部举旗反叛。我会省很多功夫。” 这话说完,满大厅中寂静无声。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但见大明的军官们个个挺起胸膛。 海西女真四部的首领那个敢上前来查看?张大帅语气平平,但那股森然的肃杀感谁感受不到? 但是,他们不看又哪里知道张大帅刚刚把那些地盘给划走了。当真是进退两难。 叶赫部的首领丰生额和哈达部首领多罗两人眼神交流着。 刚才答话的乌拉部首领额勒背上有点冒汗。深怕给张大帅惦记上,有着“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张昭等了一会,见海西女真四部没人动,道:“就这样吧。你们回头找赵先生领取新的官印、官服、敕书。散会。” … … 训斥完一帮胡酋,张昭这边的行程是去真理报辽东分社看看。一行人出官衙,往东边的街道走着。 辽阳军左千户杜声跟上来,略显担忧的道:“大帅,这会不会真的把海西女真四部给逼反啊?” 他跟过来说这话,其实有靠拢的意思。 张昭笑着拍拍杜声的肩膀,道:“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真叛乱是好事啊。三江平原远在两千里之外,要是用怀柔的政策,占领三江平原最少得十年的时间。咱们等不起,大明也等不起。” 杜声一愣。 以他看来,张昭强行将海西女真四部设定在一个县的范围内,这是会埋下反叛的根源的。但没想到张昭就是在等着他们反叛。 张昭笑笑。他的做法,说阳谋有点往自家脸上贴金。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有屁的计谋。他这就是明火执仗的强来。 如果海西女真四部反叛,那自然什么都好说,一切都归大明所有。如果不反叛,日后改土归流,在一个县之内的官职,当然是可以给他们的。 “杜将军,假若我给你两千兵马,你能否横扫哈达部?” 杜声一听,顿时有些激动,这是军功啊!赶紧躬身行礼道:“末将定会不辱使命。” 张昭点点头,“等我通知。大军出关也就在这两日。” 这句话,张昭身边的人都听到、一个个表情有点激动。终于要横扫关外的鬼魅魍魉。 … … 海西女真四部十几人从官衙里出来,一个个沮丧的牵着马前往沈阳城外的军营。 按照张昭的设想,沈阳城这里将会作为辽东都司的新驻地。他已经上报朝廷,请求批准。 所以仅仅只是一个卫所规模的沈阳城继续扩建。而张昭压根就没想着再修筑城墙,直接再次选择以“摊大饼”的方式扩充城区。 整个大的沈阳城市区,是往北两百余里的铁岭,往南两百余里的辽阳,往东抚顺都囊括进去。 这里将是辽东第一大都市。也是大明朝统领东北的诸地的政治、文化中心。 运粮到沈阳的民夫,这些日子也没歇着。已经开始在大明基建公司的工匠指导下开始搞“三通”工程。 张昭的大帐也在城外。官服、官印、敕书都在那边。今天只是顺路借城里的地方开个会而已。还是那句话,海西女真四部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张昭就没把他们当盘菜。朵颜三卫好歹有五六万骑兵。海西女真有什么?一万五千余带甲之士? 开玩笑,火器军队怕你这什么劳子带甲之士?有多少都是送菜。真正有威胁的是骑兵。但搞不好海西女真四部的骑兵还没他此刻麾下的骑兵多。 真以为大明辽东镇二十万边军都是吃干饭的吗? 那么,海西女真凭什么占据今吉林省中部的膏腴之地? 丰生额、多罗、额勒等人一路跟着赵师爷到城外的大营里,路上少不了要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再半真半假的抱怨几句,“赵师爷,张大帅这样搞,咱们回去没法向部落里交差啊!” 多罗说着话,递了一颗东珠给赵师爷。小眼睛珠子乱转着。 赵师爷四十多岁,一身文士长衫。他这个新军营都督的幕僚,可比三边总督的幕僚还威风。此时,见一帮女真人都直白的看他是否收礼,捻须笑道:“礼物都是献给大帅的。咱们就私下里聊一聊。” 第五百零八章 海西女真四部的打算 从沈阳城出来前往城外两里处的黄土大道上,可以看到一片勃勃的生机。 辽东各卫所的改革现在还没有完全铺开,但是随着辽东总兵郭令被贬谪大宁都司预备役,张昭的命令在各地畅通无阻。 临近沈阳各卫所下属的富余人口都在往沈阳这里汇聚,准备赚取口粮、银元。 赵师爷对聚拢在他身边的海西女真贵族们道:“咱们大帅的性子,诸位应该有所了解。不要试图私下里给我们这些幕僚送礼。你们直接送到总督衙门,做个登记,收益比私下里送礼大得多。” “是,是。” “我们听赵先生的。” 多罗身为一部首领脸皮自然是厚的,不着痕迹的把硕大的东珠收回到衣袖里。 话说,辽东这里有三宝:东珠、人参、海东青。东珠盛产于松花江、黑龙江,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价值千金。 赵师爷满意的一笑,接着道:“诸位,我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道诸位愿不愿意听? 第一,诸位要仔细想想,是想部族里的青壮全部进矿山挖矿,或者修路,妇孺归为别人的奴隶,还是想好好的活着? 第二,诸位究竟是想当一个作威作福的部落首领,还是更愿意当大明的一个地方官。” 赵师爷环顾一圈,见身边的十几名穿着皮毛衣服、各种服饰装束的女真贵族们,道:“第一个问题,我看是不用回答的。当然,谁要是愿意举旗判明,我想大帅肯定是非常欢迎的。 诸位的想法,我大致知道一些。无非是现在朝廷大军云集沈阳,你们得低调一点。等朝廷大军过后,再做打算。 我可以明白的告诉诸位,改土归流一定会在今年内执行。所以,这就是诸位要考虑的第二个问题。 关外是法外之地,是苦寒之地。诸位很想自己的子孙继续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吗?做一个大明的富家翁、官吏不好吗?一县之地的官吏足以安置诸位。 我给你们数数啊。知县这肯定是要由朝廷任命的。这是进士官。诸位的子孙若有人能读书上进,县丞、主薄肯定是可以当的上的。另外,负责治安的典史必定是诸位的囊中之物。 另外,县中可能还会设巡检,除开吏员等职位外,还有镇、村的行政官员,这一批必然是任命诸位担当。 改土归流,以诸位的家产恐怕能置办几百亩地吧?衣食无忧。难得诸位不想安安稳稳的把家业传承下去?” 赵师爷这番话明里讲好处,暗里讲威胁。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张大帅只给你们这样的选择,你们尽量往好的选吧。在下言尽于此。 至于说有个别人更喜欢大权在握的在部落里当山大王,欢迎!热烈欢迎。 大明的士卒早就嗷嗷叫的想捞军功。 … 这样重大的事情,在场的十几个部落贵族们不可能轻易的下决定。 都是打着哈哈,陪着赵师爷说笑到新军营中,登记后留下礼物,取了各自的官印、官府、敕书就准备往开原、镇北关回各自的部落。 抚顺关的道路那边已经被堵住。 一行人将近三百人的队伍当天下午就离开沈阳城。立沈阳城越远,队伍里的气氛就越轻松。 “张大帅虎威啊!”叶赫部的博多傲对身边的随从感慨着。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大明第一名将,他深切的感受到那种恐惧、森然的冷意。仿佛山中之王的东北虎。 博多傲一边感慨,一边看着官道边聚拢在一起商量的他父亲四人。分别在即,海西女真四部的首领要相互沟通一下,交给底。 官道旁的柳树下,微风徐徐而来。 丰生额在树下,抱臂听着乌拉部首领额勒在发恼骚,“张大帅简直是乱来。我们乌拉部在松花江流域繁衍百年,就是朵颜三卫都没能把我们的土地夺走,他一句话就想要划走我们部落里十分之九的土地?” 辉发部首领库门苦笑,“谁说不是?丰生额首领,你有一个好女儿啊。你们叶赫部损失最小。还占有辽河边的土地。” 丰生额叹道:“张大帅没收我女儿啊。我连门都没摸到,直接被他的亲卫首领王将军训斥一通。诸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赵师爷上午的那番话八成是张大帅授意他说的。” 哈达部首领多罗愁眉苦脸的道:“丰生额首领,你这是站着说话腰疼。我们哈达部的精华之地全部都在平原上,张大帅轻飘飘的一句话划走。回头粮食都不够吃。难道靠在山中打猎吗?” 四人商量了一会,于三日后各自出镇北关返回部落。 他们都是老狐狸,虽然都没有明确的表态,但对各自的立场还是清楚的。 … … 在海西女真四部返程的路上,辽东大地战火重燃。 弘治十六年四月初十,张昭令辽阳军左千户杜声率部两千人,出抚顺关,扫灭建州女真浑河部。 令宁远军作为后援,徐徐前出,沿浑河往北,灭掉建州女真哲陈部,打通到辽源的通道,在战略态势上完成对哈达部的包围,以及威胁辉发部。 大批的粮草和各种物资开始往抚顺关转运。 新军营下属的主力团李逍遥所部和韩瓒所率领的广宁军为第二梯队。出关后,沿苏子河将反叛的苏护部灭掉。顺势把建州卫、建州左卫也灭掉。 张昭亲率辽阳军右卫、新军营四团、辅兵二团为中军出关作战。 四月初十的下午四点许,杜声率辽东镇精锐两千余人抵达浑河部的堡寨:萨尔浒。 此城距离抚顺关约三十里。 明军的旌旗在晚风中飘扬,两千步骑,围三缺一。 一名千户骑马往中军而来,在马上行礼,道:“大人,天色将晚,咱们攻不攻城?” 杜声四十一岁,为定辽后卫指挥使,辽阳军中人称“老杜”,平日里笑呵呵的,脾气特别好。然而,此人倒向张昭最快。私下里被辽阳军中耻笑。 当然,这个“耻笑”多半是心中不忿。因为张大帅令他为大军前锋。这样的美差谁不羡慕。难道还不许他们说几句酸话。 此时他率领辽阳军左卫大致的底子是他的定辽后卫,掌控力度非常强。 杜声一手勒着马缰,一手捻须,道:“当然要打。否则,大帅怎么能知道我辽东军之锐利。把大帅交给我们的炮兵叫上来,把这城堡给轰塌。炮兵调试需要时间,你先派人去喊话劝降。他娘的,大明天兵至此,浑河部竟然敢紧闭城堡大门,不出来拜见劳资。” 身边的亲卫们一阵哄笑。 第五百零九章 轻松击破 这不是废话么? 明军出抚顺关,别管是干什么的。那家堡寨敢开大门迎接?不要命了。 知不知道大明的边军穷得像叫花子啊?而大明的军规是按首级论赏银。什么交情比的上银子? 其实,这里面反应出一个深刻的问题:奴儿干都司非大明所有。杀良冒功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大明九边内的任何县镇中都是非常严重的事件。 杜声捻须而笑,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场战斗上。 浑河部不堪一击。 辽阳军左卫最终的目的很有可能是往西攻进山脉中,和铁岭卫一起灭掉哈达城。 还是如今军中的一句话说的好啊: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你们浑河部、哈达部靠着和大明做生意发财,占据着富饶的土地,却不给大明交税、服役,凭什么? 萨尔浒的城堡上,浑河部的首领冒着晚风大声喊道:“浑河部一向臣服大明,从无半点怠慢之心。为何今日朝廷天兵要攻打浑河部?请将军给我们浑河部一条活路啊!” 杜声听得轻蔑的一笑。从无半点怠慢之心?几十里开外的苏护部叛乱,你们浑河部没跟着参与?这说出去谁信?张大帅时隔两个月才发兵,你们没勾结,苏护部早把你给灭了。你以为你这个破城堡防守有多严密啊? 而且,张大帅抵达沈阳城多少天了?你浑河部从头到尾有求见过吗? 别说有抚顺关拦着你进不去。抚顺的马市到现在都还没关。你真心求见张大帅,这抚顺关姜守将敢拦着? “告诉他,晚了。” 半个时辰后,被轰塌一角的萨尔浒陷落。浑河部投降。 浑河部灭。 … … 四月十三日,宁远参将李搏涛率宁远军精锐三千人攻灭萨尔浒城一百二十里外的哲陈部,打通浑河流域的通道。与海西女真辉发部接壤。将近两个市面积的良田出现在明军面前。 明军先于官吏出现,辉发部首领库门在辉发城中急得跳脚。急急忙忙的再次召开部族会议。 而此时,李逍遥和韩瓒所部共三千四百人,正在沿苏子河而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第一座城池,就是古勒寨。 夜间时,山风呼号。 李逍遥在古勒寨外十里地的地方安营扎寨。此时,他正坐在火堆边烤火,喝着铁皮饭盒里温热的肉汤,啃着烧饼。这是国泰商行下属开平铁矿的新玩意儿。 “林同,你说,谁给苏护部的勇气举旗反叛大明?他们有多少实力啊!” 李逍遥十分健谈。和斥候营的林同在火堆边闲扯。方才林同这被全军誉为“山中之狐”的斥候已经带回最新消息。苏护部的“大军”基本都在古勒寨中。 没有分兵偷袭的可能。 林同自徒弟死后越发的沉默寡言,躺在火堆边,看着满天的星空。身处在大军之中,就能感觉到那种正在汹涌的大势:大明正在蒸蒸日上。 李逍遥没得到好友的回应也不介意,继续哔哔,完全不像一个新军营千户应有的样子,道:“这关外正是法外之地啊。各部落的人都结寨自保。 哪像我们广平府?设县、镇、村三级机构,管理下沉到基层。他们这里干脆的就是一个寨子一个寨子。大一点的部落就修筑城堡。真是蛮荒之地啊。 所以说,占这么大的面积,他们的人口也就不到三万人。生产力极其低下。” 林同难得回一句,“不能大意。” 李逍遥三两口把晚餐干掉,说道:“不是大意,是之前辽东都司的结构太僵硬。产粮地,养二十万军队还要朝廷年年划拨银两。人口没有丝毫的增长。大明要是有足够的人口,哪里会把这些富饶的土地让给建州女真耕种?他们想都别想。” 林同坐起来,道:“我是说,你别大意。” 李逍遥嘿嘿一笑。他才会不会学张相公打呆仗。如今这局面明摆着要打出大明的威风来! … … 夜幕徐徐的笼罩在天地间。延绵起伏的山脉中已经带着绿意。已是四月中旬。 古勒寨中,气氛凝重。 自三天前,苏子河沿线就有一些部落的人逃往这里来,带来最新的消息。大明悍然攻破浑河部、哲陈部。根本没有给两部辩解的机会。更别说让这两部投降,干杂兵的活儿。 事先设想的局面、计谋自然是一空。现在就是凭借着实力硬抗。 建州卫都督哈丰阿脚步匆匆的在古勒寨的城墙上见到苏护部首领布耶楚客。 晚风吹拂着他脑袋后的辫子。 “三叔,要不咱们降了吧?至少可以保全部众。”哈丰阿脸色非常平静。 此次明军出关和历年来都不同,率兵的是张大帅。他们这些首领在起兵后又投降,唯一的结局是: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但是,他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因为在关外这样的地方,那一天不死人?他习以为常,并不畏惧。 “你说什么?”布耶楚客扭过头,眼神愤怒,胸膛起伏着。他经历丧子之疼,早就对张昭怀恨在心。而辽东总兵郭令派人来和他接触,许下承诺,他立即就举旗反叛。 哈丰阿继续劝道:“三叔,此次大明出兵是要灭掉女真诸部,但各部的部众没有被滥杀。工匠去作坊,种地的在沈阳城外当奴隶种地。妇孺亦在那里。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有一条活路。咱们反正是个死,为部众考虑一下吧。” 布耶楚客从牙缝里咬出几个词,“我决不会投降。” 哈丰阿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走下城墙。他现在是后悔从赫图阿拉来到古勒寨。 … … 四月十五日,李逍遥在囤积一天的粮草和弹药后,率新军营九团对古勒寨发起攻击。 在强大的炮火之下,古勒寨很快就土崩瓦解。 随着新军营九团的步兵攻占古勒寨正中的堡垒,苏护部投降。临死不降的布耶楚客死在乱军之中。 李逍遥令九团突进到古勒寨中,其实吃到不少冷箭。伤亡约有一个排。 要是张昭在这里肯定要把李逍遥骂一顿。他是绝对舍不得拿新军营去打巷战的。 但新军营九团的表现确实非常亮眼。步炮协同,攻势猛如虎,一个时辰结束战斗。 在建州女真八部中实力最强的苏护部被打的臣服、跪下。 在捷报往后飞传的时候,李逍遥的表演还未结束。归属他指挥的广宁军两千人在韩瓒的带领下,飞扑完颜部、董鄂部,一直打到鸭绿江边。 整个辽东的东南部都震动起来。 第五百一十章 朝鲜国的对策 四月十八日,韩瓒率骑兵直扑董鄂河下游的完颜部。其麾下步兵则前往攻灭董鄂部。 建州女真八部,又可以区分为满洲五部和长白三部。其中满洲五部就是建州三卫所涵盖的几个部落:浑河、哲陈、苏护、完颜、董鄂。 长白三部,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与高丽交界的长白山下的三部:鸭绿江部、讷殷部、珠舍里部。 李逍遥用兵辽东东南部,三千余明军搅得两百里辽东南天翻地覆。在长白山边的女真三部都直接感受到他的兵锋。 这一路上的原则就只有八个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还自认是大明的堡寨,那很好,出兵出粮出民夫,悬挂大明龙旗,接受后面会派来的大明官吏治理。设县、镇、村。 不认自己是大明百姓的堡寨,那也很好,尽起大军灭之。所得缴获,尽数输送往沈阳城。 广宁军的老蒋年过四十,跟着大军一路打到鸭绿江边。然后,跨过去。 广宁军这两千人中骑兵八百人,步卒一千二百人。韩瓒率八百骑兵继续往北打。这千余名步卒在广宁左卫丁指挥使的率领下直接越过鸭绿江,一直打到高丽境内。 四月下旬,长白山山间还十分的凉爽。 老蒋等人坐在山涧边休息,谈笑。四周都是明军,还有跟着当仆从军的董鄂部,以及数千“民夫”,来回运送着粮草,还有各中缴获的物资。 话说韩瓒分兵确实刚刚好。因为董鄂部的实力比完颜部强大得多。丁指挥一路攻城拔寨,二十六日才平掉董鄂部。 “老蒋,你老小子攒够媳妇本没有?” 老蒋嘿嘿一笑,得意的道:“怎么没够?劳资在董鄂部娶一个娘们回去。大帅再给我们一人发一个。劳资一年生两个儿子。你们羡慕不?” “哈哈!”一帮明军哄笑。老蒋这痴汉子就惦记着老婆,传宗接代。日常休息逗老蒋是他们的“功课”。 “诶,你们别笑。老蒋这小子好福气。我看过,董鄂部的娘们真漂亮。听说最漂亮那个给丁指挥带走了。据说是生的肌肤细腻,体态娇柔。” 正好走过来视察军情的丁指挥使听到这帮厮杀汉在议论,笑骂道:“都特么想哪里去了?劳资那是要送给大帅的。大帅可以不收,咱们不能不送。懂不懂规矩?” 都是广宁卫的老兵,和丁指挥混的熟。一帮人喝倒彩,“大帅不收,最后还不是便宜丁大人。” 丁指挥再笑骂道:“你们特么的都有点志气。咱们都打到高丽的地界。争取抓个高丽贵族之女献给大帅。” 有人坐在石头上喊道:“丁大人,听说咱们再往南几十里就是大海。” 丁指挥道:“是的。”说着,眼睛微微眯起来,鼓舞道:“咱们争取把海边的高丽城池都打下来。” 但丁指挥率部还没有走一里路,高丽的一队使者已经战战兢兢的前来,跪伏在路边。 为首的文官用字正腔圆的汉语道:“大明天兵至此,下官等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高丽乃太祖亲定不征之国。未知将军带兵至此是何意?” 丁指挥骑在马上,脸都黑下来。他还打算先造成既定事实呢。跟在张大帅麾下混近两个月,他成长的非常迅速。拥有人口、土地、资源。则是辽东军当前的核心任务。他要是把高丽这一府打下来,能获得多少人口?这军功绝对够他升为“卫指挥”。 … … 其实明军出现在鸭绿江边时,朝鲜国的君臣还没有得到消息。这年头又没有电报。 来见丁指挥的是平壤府的知府。但消息随后还是传递到汉城的朝鲜王宫:景福宫中。 如今在朝鲜国主政的是燕山君,性情暴虐。算是朝鲜王朝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暴君。所以,死后没有得到庙号、谥号。 夜间,外戚慎守勤、任士洪两人带着最新的消息急匆匆的来到景福宫中。 宫中的太监们赶紧去汇报。 燕山君时年二十八岁,正妃为慎氏。他为宠信妓生的张绿水。得到消息后去迟迟没有出来。 景福宫内的小殿中,慎守勤和任士洪两人满心忧虑。 “大王这是…” “听大明京师的奏闻使传来的消息,如今正在辽东领兵的是大明的名将、新秦伯张昭。此人素来强硬,而且极得帝心。就怕他有灭国之意。” 慎守勤长长的叹一口气。 两人如今都是朝鲜的权臣,说什么朝鲜是太祖钦定的不征之国那是扯淡。这也要看张都督具体认不认。他不认的话,这面“旗帜”就没有丝毫的作用。 两人沉默着。 少顷,燕山君脚步虚浮的跟着被两个太监扶着进殿中,眼睛上带着很严重的黑眼圈,道:“两位爱卿因何事求见?” 慎守勤是正妃的族长,躬身道:“大王,数量不明的辽东明军越过我国和大明的边境攻进平壤府中。来势汹汹。臣等恐大明后军都督新秦伯张昭有灭国之意,特来向大王请令。 一方面要派员前往平壤府劳军,并去辽东拜见张都督。一方面要赶紧递国书给大明天子,说明我们朝鲜国绝无叛大明之意。恳请大明天子下令调回辽东之军。” 燕山君为人荒银,且非常残暴,动辄杀人灭族,不学无术。但基本的智商还是有的。没有对两名外戚在傍晚时来打扰他饮酒作乐感到不快,连连点头,“正该如此。寡人授权两位爱卿负责此事。” 慎守勤、任士洪两人松口气,有大王的指令就好办得多。齐齐的跪地行礼,“臣等遵令。” … … 广宁军在辽东南纵横奔驰,攻占古勒寨、赫图阿拉的新军营九团,同样在左右突击,横扫山中的诸多堡寨。 消息也不断的往回传到沈阳城中。 作为辽东都司的喉舌,真理报辽东分社被授权全权报道大军的动态,为正在进行卫所改革、军事改革的辽东大地提振士气。 四月三十日,真理报辽东分社的大院中,这里人人的都忙得脚不沾地。 两台印刷机连轴运转,技术工人三班倒。 分社社长赵统接过一份新来的消息,拍拍巴掌,高声道:“诸位同僚,通报一则好消息,大明虎贲已经横扫长城之外的建州女真堡寨。各地道路通畅。” 报社中顿时响起欢呼声。 第五百一十一章 抵达萨尔浒 四月份,随着张昭一声令下,拉开改革的序幕,整个辽东的土地上便是风云激荡,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 而作为辽东唯一的新闻机构,真理报分社这里便是最能接收到这样的信息。可谓是站在改革的第一线。听得到“炮声隆隆”以及时代的车轮滚滚而来的咯吱声。 张静站起来,和同僚们中一起鼓掌,听着主编赵统宣读最新的战报。心中掠过关外的地图。 以如今的态势,基本可以说长城的作用变得非常小。到处都是大明的横扫的消息,各个堡寨降服,接受辽东都司派驻的官吏。 现在只要把官道修通,把驿站系统建立起来,再在核心的膏腴之地屯田,建立城市,基本就可以将这两百里的土地吞下去,然后慢慢的消化。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明万岁!”整个编辑部里都沸腾起来,跟着高喊。 士卒以刀为武器,他们以笔为武器。 欢腾后,就是忙碌。整个报社即便是已经半个月没休假的编辑们都继续满怀热情投入到工作中。 报社,作为辽东都司这部机器上的齿轮,正在运转着。 … … 四月三十日,张昭刚刚率部抵达萨尔浒。 这并非他行军迟缓。而是,他在抚顺所停留两日,主持废除卫所、分配土地的事宜。按照规划,抚顺所是要并入沈阳城去的。 辽东这边的土地分配和蓟镇不同。蓟镇有些无主的土地都是用建设兵团的名义占据,然后陆续的分配给立功的蓟镇军官、士卒们。所以,蓟镇军两个师都是士气高涨啊。 蓟镇军第一师负责的是兴州府防御,差不多是原朵颜卫旧地。这里的压力还是非常大的。 毕竟向西北方向出燕山山脉就是接壤的永谢布部和锡林郭勒大草原,和兴州府接壤的草原部分是哈喇慎部在放牧。赤峰城那边是孙启栋的二团在守。直面鞑靼小王子的压力。 当然,以新军营的战斗力,一个团对鞑靼数万骑兵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压力。更何况大宁都司的防线正在陆续组建中。按照张昭的意见,大宁都司驻赤峰城。而非大宁。 言归正传。 辽东这边的卫所土地全部都是尽可能的多分配,除开必要的城市规划外,譬如鞍山驿,这里是要建工业城的。必须要留出土地来。其余的,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一百五十万辽东军户,如同种子一般洒在这广袤、富饶的辽河平原之上。 一名辽东镇的军户大多能分二三十亩好地。在没有农业机器之前,单靠人力、畜力,一个人哪里耕种得过来?显然是要用奴隶,或者雇佣长工。 当然,现在哪有当长工的人?傻子才干,自己给自己种地不好么?到处都是良田,只是缺少人种。 而正在军中服役的士卒,每人可分四五十亩地。跟着张昭出塞作战的士卒,每人可分八十亩地。 张昭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要尽快开发辽河平原。这是一种另类的“包产到户”。华夏民族只有不够种的地,哪有地多起来不知道怎么种的事? 而且,张昭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为后续收税做准备。把土地都分下去。按照这些土地的面积,可征收的税就多起来。 否则,你指望着那些百姓主动把开荒的土地拿到县衙去登记,然后主动缴纳皇粮国税,那怎么可能? 傻子都不会干这种事。 所以,他直接把土地都先给分配下去,反正到时候就按照土地面积来收。 另外,辽东还有大把的土地没有开垦。开平那边正在招募建设兵团,一个个的往这些富饶的土地里洒过去。 … 在抚顺所逗留两日后,张昭在抚顺关又停留五日。因为抚顺关的地位比卫所还要重要。 这里不仅仅是一座关城,还是东北最重要的边贸之地。不仅仅是建州三卫,海西女真各部都会来此交易。 张昭历来是主张对商人征收重税。主要是大明的商税太低了。只有3.3%。 当然隐性成本不少。不过,那是朝廷要做的事情。保证商路通畅,规范市场,打破垄断、地方保护主义,这是朝廷的责任所在。说白了,就是把商人们的隐性成本降低,把钱都收到朝廷的口袋里来。 加征百姓的土地税,这会搞的官逼民反啊。而且,直接破坏消费市场。折腾商人可就没有这种风险。特别是只从事贸易转运的传统商人。 张昭花费数天的时间调研,接见幽州商行在此的经理,以后军都督府的名义定下来征收商税的规章制度。 是以,四月的最后一天张昭才抵达萨尔浒,这明末时的名城。大明在辽东战略态势彻底转为守势的那一战:萨尔浒之战。 当日,辽阳军左卫千户杜声用火炮轰塌萨尔浒的城墙,此时还没有修复。一个大大的豁口,正好方便城内外的进出。只是在午后的阳光中看起来有点丑。 张昭由杜声、王武、庞泰、赵师爷等人簇拥着走上萨尔浒的城墙。 这是一座由浑河部经营多年的小城,建造工艺很差劲,比大明的土围子强不了多少。 “大帅…”杜声见张昭似乎感慨良多,走上前来,正要介绍一下浑河的情况,也是给他自己表表功。最近明军中流传的竞争是:多长时间攻破敌军的堡寨。 结合防守兵力、城墙的坚固程度,公认的最高纪录是新军营九团千户李逍遥创造的。他在一个时辰之内,攻下苏护部的古勒寨。推平建州右卫。 张昭摆摆手。 他穿着一身青衫,负手而立,站在萨尔浒城的城头,凭今吊古。他的感受,此刻身边的将士、幕僚们并不懂啊! 他们都不知道那一战对大明而言多么的惨痛啊!他这个后来也只是凭着古籍去翻开那历史尘封的惨痛记忆。 萨尔浒战役,明军损失约五万人,战死将领300余人,丧失骡马2.8万匹,损失枪炮火铳2万余支,至此整个辽东镇元气大伤。后金夺取战场主动权。 在此后的二十多年中,他们不断的蚕食大明,最终席卷天下。 张居正要是知道,估计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万历初年的张相公执政,大明一派盛世迹象,谁会想到要亡国?而他精心教出来的帝王学生,在晚年时也就剩下点眼光。他知道连丢抚顺、清河等地不对劲,要弄死后金。但做事的人呢? 戚少保已去。名将李如松死在一场追击战中。中枢辅臣再无张相公筹划钱粮,兴修水利。大明的国运在这一战中倾颓! 比较搞笑的是,明末为国家筹备钱粮最得力的竟然是九千岁魏忠贤。 张昭心情激荡难言,对身边的王武道:“小二,逍遥打的不错。打出大明的军威。” 王武满脸的骄傲神情,道:“相公,要不要去古勒寨看看?” 张昭负着手,笑道:“撮尔小部,灭就灭了。哪里值得我专门去看?把那个什么哈丰阿给砍了,留着浪费粮食。我们大军直扑辉发部。打通和松嫩平原见的通道。” 王武嘿嘿一笑。 旁边的参谋高一典记录着张昭的命令。 这时,一名信使急冲冲的而来,在马上敬礼道:“大帅,哈达部反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灭哈达部 张昭身边跟着三四十人,在听到信使带来的消息时,所有人都为之呆滞。 这倒不是说大家都被哈达部反叛而吓到了,而是真正的惊讶难言。 哈达部的首领多罗胆子肥啊!如今大明大军出塞,在战略态势上几乎是三面围住哈达部。且以明军这十来天的战绩,基本是一日之内平掉数个堡寨。 在这样的情况下,哈达部还敢反叛,不得不说:勇气可嘉! 短暂的沉默之后,张昭身边的军校们顿时激动起来。辽阳军左卫千户杜声激动的当场单膝跪下请战,道:“大帅,末将请求率兵灭掉哈达部。” 按照张昭定的规矩,自军中改革开始,首要第一条就废除上下级之间的跪拜礼,改为举手敬礼。 此刻,老杜是激动之下,连面皮都不要了,直接跪下恳求出兵。抬手敬礼,或者躬身行礼,那有单膝跪下行礼更能表达他的决心? 一帮将校都反应过来,纷纷道:“大帅,末将率本部兵马平叛。” 张昭身边跟着辽阳军右卫、新军营四团、辅兵二团为中军。 加上驻守在萨尔浒的辽阳军左卫,还有前出到哲陈部的宁远军。 如此多的军队,灭掉海西女真的哈达部,纵然他们的实力比苏护部强点,但最多两千人,肯定能推平哈达部。 张昭之前就许诺过辽阳军左卫千户杜声,下令道:“杜千户,你立即率军从萨尔浒出发平叛。辅兵二团前出哲陈,问一问辉发部的意见,他们是战还是降。 令李搏涛率宁远军往西边的辽源打,把丘陵地带的哈达部都灭掉。传令出去,令开原守将方兴率部出长城,与辽阳军左卫合围哈达城。” “是,大帅。” 众将轰然应诺,齐齐躬身行礼领命而去。 辽东这里略作停歇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 … 在张昭下令平叛时,哈达城内早已经由混乱变得平静。 并非哈达部的首领多罗脑子进水要高举叛旗。他仅仅见过张昭两次早就是吓破胆。 但是,张昭的条件对哈达部内部的利益集团而言,太难以接受。张昭的木杆在地图上一划拉,直接哈达部一半的土地,而且全部是高粮食产区的平原、丘陵地带。 这谁愿意? 所以四月三十日的凌晨哈达城中直接发生叛乱。准备按照张昭部署迁移部族的多罗被哈达部的贵族们杀死。 哈达城位于开原、铁岭一线外的长白山脉之中,依山傍水,地势险要。距离明军的长城非常近,不过二十里路。 四月三十日的下午,这座周长不过三里的小城中气氛冷寂。城中已经被戒严。 刚刚执掌大权的哈达部贵族们在城主府中开会。两派意见争论不休。 焦点在于:是死守哈达城,还是将山脉中部众迁移到辽源一线的丘陵、平原上。 年方三十四岁的佛尔衮是此次叛乱的主要人物,他对大明随意限定哈达部的地盘非常不满。这都是他们祖宗一刀一剑打下来的,凭什么因为明将一句话就割让出去? 而且,从此之后哈达部还要缴纳赋税,承担徭役。这让身为部落中特权贵族的他如何愿意? “多罗有亲卫跑出去。咱们反叛的消息肯定已经被明人得知。以我的意见,咱们应当放弃哈达城,带着部众撤离到辽源那里产粮的土地上。在那里和明军决战。” “佛尔衮,你满脑子都是女人蠢货。你没看最近发行的真理报吗?大明的兵锋已经灭掉哲陈。咱们如何远离的了?还是在山间固守最稳妥,应当把部众都收回来。” “哼,把兵力收回来守这座小城?守不守得住,你们心里没数吗?报纸上不是说了,明军覆灭苏户部的古勒寨只用了一个时辰,你们能守多久?” 十几名叛乱的贵族在城主府中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在晚间时不欢而散。 佛尔衮则是往城主府后面而去。 … … 在哈达部的贵族们纠结时,杜声已经率麾下两千人攻进萨尔浒西面的山脉中。 这里山脉的区域,大约有一个县的面积大小。两千明军并不算多。但他们沿着山路进攻,三天之内就打到哈达城外。 此时开原参将方兴早已率麾下三千辽海卫精锐出关,扫平边墙附近的哈达部众。 杜声和方兴两人在哈达城下汇合。明军近五千余人四面将哈达城围住。军容鼎盛。 方兴微微仰头看着山坡上用条石修建的“坚固”的城堡,语气感慨的道:“我是真没想到哈达部会背叛啊。他们立边墙较近,部落中不少人会说汉语。” 杜声笑眯眯的模样,穿着盔甲、披风,站在山间的河流边,笑道:“这不是反叛的正好吗?否则,麻烦事一大堆。” 方兴无语的笑着摇头。张大帅的理念现在真是深入人心啊。辽东军上上下下满脑子都是军功。现在就都希望着这帮胡酋们都叛明,大家好捞军功。 所以说,张大帅也是厉害啊!这才来辽东多久,就转变整个军中的风气。 火炮还没运送上来。两个主将也就聚在这里再闲谈一会,杜声道:“方将军,要我说,哈达部背叛在情理之中。你想想,历年来在关中横行无忌的都是那些部落? 海西女真最远也就是乌拉部来抚顺关贸易。在关墙内闹的最凶的就是哈达部、苏护部。这两部是边墙附近实力最强的部落嘛。嘿嘿!” 方兴点头道:“确实如此。哈达部的部众并非都在此地。有人看到佛尔衮往北面辽源一线跑了。大帅可有做布置?咱们待会要不要往北追击。” 这话说的就有点意思。 明军现在最高纪录是一个时辰平定女真人的城堡。他们近五千大军在此,估计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杀的这帮哈达女真哭爹喊娘。此时才上午九点许。要不要继续往北追呢? 杜声从萨尔浒过来,知道最新的消息,道:“无妨。宁远军早就在那边等着的。而且大帅将新军营的辅兵二团派出去,兵锋直指辉发部。他们要敢动弹,立即就打。” “嗯。” 方兴话音才落。明军小型火炮的轰鸣开始了。 “轰!” “轰!” … … 此时,率部众约五千余人往北跑了两天的佛尔衮还没走出山脉,迎头就遇到进山的宁远军。 “嗖嗖!” 箭如雨下。 一茬茬的女真士兵倒下。 蓟镇军换装,把废旧兵器运送到赤峰城和海西女真四部贸易,但是这些兵器里面可没有盔甲。 第五百一十三章 脱颖而出 四月三十日,张昭的命令下来。宁远军参将李搏涛率部在长白山脉下的丘陵、平原中纵横奔驰。 这一带其实已经是和海西女真辉发部接壤的。 但是辉发部上下早就开始收缩部众。哈达部被消减一半的土地就受不了,而被消减六分之五的土地的辉发部却只能乖乖的忍受。不忍受就是人头落地。 因为,张大帅当日明言:我真诚的欢迎诸位举旗造反。 而至五月初二日下午,李搏涛已经打通这一百里之地,率部攻进山中。 正好迎头撞上哈达部的佛尔衮。 战斗毫无悬念。只是佛尔衮跑的比较快,他在抛弃妇孺、部众后很快就突破明军的防线。 不足两千的明军,其部战斗力再强悍,他们的包围网还是有漏洞的。佛尔衮抓住机会逃走。 不过宁远军的指挥佥事丁四娃指挥骑兵穷追不舍,于五月初四,在乌拉部的领地中将其擒获。并带回到明军军营中献给参将李搏涛。 夜间篝火熊熊。 李搏涛得胜之后心情大好,传令下去,犒赏三军。 他的信使在昨天上午就已经和攻破哈达城的开原参将方兴、辽阳军左卫杜声两部相遇,交换消息。 同时,往后方运送俘虏、财物的士卒们带来张大帅最新的命令。他们第一阶段的作战任务已经完成。可以稍作休整。辽阳左卫即将前来,与他们合兵一处。 开原参将方兴将负责哈达城那一片山区的防务,并且要往镇北关增兵,威压叶赫部。 “四娃,你小子可以啊,这么胖竟然还能骑马追的上这鞑虏。” 丁四娃让人将佛尔衮带上来,坐在自己的案几边,抚着圆滚滚的肚皮道:“玛德,这和劳资胖不胖有什么关系?” “就是,又不是办事,还讲究知识。” “哈哈。” 李搏涛得意的笑起来,先不搭理跪在地上的佛尔衮,举杯道:“来,咱们为四娃一起干一杯。这功劳是他的,也是咱们宁远军的。回头上报,大帅肯定有封赏。” 宁远军远在辽西,其实在辽东军中只能上二线部队。这一次宁远军出了大风头,打的最远。令他心中极其高兴。 而这一战也让他看出部下们的能力来。麾下将领中,真正懂用兵的恐怕是丁四娃。 他这个参将都要略逊一筹。毕竟大家伙一直都在长城上防守。而且还是防御朵颜卫牧民的进攻。军事能力都没有得到锻炼。这打出来一趟,反倒是让众人的能力都展露出来。 “干杯。” 宁远军的将校们纷纷举杯痛饮。 如今是五月初,算是夏季。而长白山脉之下的丘陵夜间凉爽。所以犒赏三军的酒宴干脆就在军营的户外举行的。而夜间蚊子多。驱蚊的苦艾等物早烧起来。 这一趟大战,三千宁远军出关,大约折损了五百余人。剩余的兄弟们自然是士气满满。 因为军令早就传下来。出关作战的士卒每人分八十亩地。这还不算缴获、赏赐、抚恤。 李搏涛喝下一杯酒,这才审问佛尔衮,让人将他嘴里的臭袜子拿掉,问道:“你就是哈达部中最死硬的叛明份子?怎么样,你现在服气没有?” 这两三天俘虏都不知道抓了多少个。佛尔衮在哈达城的所作所为自然是都被人抖出来。 佛尔衮昂着头,很光棍的用汉语道:“不服。” 李搏涛“哦”了一声,看着他。 佛尔衮道:“第一,张大帅倚强凌弱。三部明军合计七千人围攻哈达部。以我们部落的实力如何对抗?这打输了就输了,要说服气肯定不服。 第二,你们有铠甲,手中又有新式雁翎刀。我们的勇士们只有一些骨箭、铁刀如何打的过?这并非是我们不够勇敢。 第三,部落中其他人要肯听我的话,率领部众往丘陵、平原迁徙。你们不到两千明军如何拦的住?可恨他们鼠目寸光。” “哈哈。” 正在宴饮的明军将校们一阵哄笑。 李搏涛都懒得再反驳。这个哈达军事贵族的想法倒是有的,但是要说眼光,他还真未必是什么好眼光。无非就是想从松嫩平原逃到福余卫那里去吧。 哪又如何?福余卫、乌拉部、辉发部联手就能打得过大帅手中的兵马吗?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 李搏涛挥手道:“送到鞍山驿去挖矿吧。” 两名明军士卒上前来将表情依旧桀骜不驯的佛尔衮拖走。 酒宴继续。 哈达部灭。 … … 四月底五月初,辽东大地上风云激荡。先有李逍遥打“神仙仗”,三千军马威震辽东南。继而有哈达部反叛,被明军三日内平叛。将近十万部众沦为俘虏,被送往沈阳城、鞍山驿搞开发。 这样的变局,正在执行废除卫所改革和军事改革的辽东都司内的士卒们、军户们都在跟随真理报在关注,更别说关外的诸部。 辉发部在看到新军营的红色苍龙旗后,阖族上下就立即统一意见准备投降。 叶赫部根本就没有抵抗意志。事实上或许之前有,但是随着哈达部被灭。在战略态势上,叶赫部被明军三面包围。他们早就决定遵守张昭定的规矩。 于此同时,还有一支部族感受这激荡的风雷:建州左卫。 二月份,世袭建州右卫的苏护部反叛,他们派人招降同根同源的建州左卫。 建州左卫百户锡宝齐、福满父子俩决定跑路。 只是,他们预计大明将在半个月之内平定叛乱。所以在山林中只囤积了十几天的粮食。但如今的实际情况却是大明的名将张昭却拖延到四月中旬才出关平叛。 这可苦了他们。 没有足够的粮食吃啊! 五月初六,如同叫花子般的建州左卫百户锡宝齐带着约两百名部众、族人步履蹒跚的出现在故地佛阿拉。 而这里早就被明军占领。从鸦鹘关出来的明军打算在赫图阿拉建立县城。 因此佛阿拉这里作为交通要道,要设一个镇。有一个总旗的明军在这里驻守。 锡宝齐饿的已经不成人形,拿出自己的官印,敕书,泪流满面的对明军总旗道:“大人,先给口吃的吧。” 第五百一十四章 安排的明明白白 建州左卫的遭遇,在明军中一时传为笑谈。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早早的投奔大明不好吗?非得在深山老林里当几个月的野人。结果呢? 这些议论声在建州左卫百户锡宝齐、福满父子俩抵达梅河口城见张昭而传遍辽东边墙内外。 负责征讨建州女真的主将是李逍遥。五月初六建州左卫来投时,他并不在古勒寨、赫图阿拉。他已经率部打到通化、白山一带。 建州左卫被他下令暂留赫图阿拉,其首领锡宝齐、福满父子被送往梅河口去见统帅张昭。 其实按照战前的方略,像建州左卫这种情况要处理起来很简单。佛阿拉都被明军占领,这帮人也就两三百人,就地安置,登记到官府籍册中就是。 但是李逍遥知道张昭对建州左卫有看法。去年时在大帅岭表现的非常明显啊。是以,他将问题上交给张昭亲自处理。 … 梅河口。 五月初正是盛夏,但关外依旧是凉爽的很。山林中一片葱郁。张昭的营寨在河水边。 营地里,士卒、军马、民夫们来来往往。约有一万余众。 锡宝齐、福满父子俩战战兢兢的被带到张昭的大帐中。锡宝齐这是第一次在这样略显私人的场合见到明军统帅张昭。 只见大帐中颇为繁忙。一排排穿着绿袍的官吏和穿着土布军装的将士们处理着公务。名震天下的张大帅正和一名年轻人说着什么。 带路进来的亲卫上前去通报一声,就见正中的张大帅看过来,神情随意,道:“叫他们过来吧。” 锡宝齐见过张昭数次,不以为奇。而福满是第一次见张昭,心中大感震惊。 年轻自不必说。 首先,这位名震天下的统帅非常的英俊。随随便便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明人常见的青衫直裰,头戴唐巾,其身姿修长当真如玉树临风,更兼之容颜俊朗。 单纯的论卖相就是极其出众的人物。这远超他的想象。 其次,这位张大帅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兵器,且就在私帐里接见他们。这与他想象中强硬、威严的明朝大将形象相去甚远。 锡宝齐走上前来,低着头,叩首跪拜道:“下官携犬子拜见大帅。” 张昭正在问高一典为何产生要去往前线的想法。可是和恋人张静产生矛盾。年轻男女产生矛盾实在太正常,需不需要他派庞泰去帮忙调解一二。 张昭很清楚,新军营初级学堂里毕业的女孩子,大半的性格恐怕都要和后世的女生差不多。因为单单军训这一点,就足以增加她们的英武之气。 这时,张昭看着跪拜的锡宝齐、福满父子俩,半响之后笑一笑,道:“你儿子可不是犬子啊!” 这话把锡宝齐给吓的不轻,赶紧再次叩首,道:“下官不敢。” 张昭摆摆手,道:“你们建州左卫既好好的参加苏护部造反,又不乖乖的迁徙至鸦鹘关以内,你给我解释下,你们怎么想的?”说着,拿起茶杯慢慢喝一口茶。 锡宝齐头脑灵活,这是必须要交待的事情,他一路走来这四五天怎么可能没想好理由,苦着脸道:“ 大帅,当日建州卫百户、下官的堂兄哈丰阿派人前来劝降。下官久沐大明圣恩,岂敢背叛?因而率部众逃往山中。仓促之下在山林中迷路,又兼之形势不明,恐被当做叛党被杀,迟迟不敢出来。前些时日熬不住没食物大着胆子走出来,才知道大帅虎威,已平定叛乱。” “呵呵。”张昭扭头对高一典道:“曼成,看看人家多会说话。多学着点。不然连妻子都哄不好。” 张昭召见建州左卫百户锡宝齐,大帐之中不算忙碌的官吏,以赵师爷为首的幕僚,还有军官,主要是以庞泰为首的军事参谋(主要是表现出色的年轻将校和新军营初级学堂毕业生),此刻都看着这里。 听到这话,大家顿时都哄笑起来。 高一典长相普通,年纪十七岁,这时给同僚们笑的有点绷不住,挠挠头。不过,新军营这里的风气也没有人去认为宠爱妻子有什么不对。上行下效嘛。 锡宝齐赔笑着,不敢废话。福满更是不敢出声,张大帅虎威并非只是说说,弄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张昭道:“锡宝齐,你那什么堂兄,表兄都被我砍了。你脑袋瓜子挺灵活的。建州左卫这样安排吧。工匠全部安置到鞍山驿冶炼铁器,会种地的人到辽西去当长工种地。哪里的军户们正缺人手。剩下打猎的战士大概还有多少人?” 张昭正说着话,突然这么问一句,把锡宝齐吓的一跳,下意识的就想脱口而出报出数字:30余人。但硬生生的压住。只是转念一想,他现在瞎说,只怕要脑袋搬家。在佛阿拉明军就做了登记,具体多少人张大帅不知道? 一念及此,锡宝齐跪在地上道:“回大帅的话,下官部落中从事渔猎的战士有34人。” 张昭没说话,看着锡宝齐,片刻之后将茶杯随手放在书桌上,叹口气道:“锡宝齐,你这么老实,搞得我想杀你都找不到借口啊。” 锡宝齐、福满两个顿时浑身僵硬,汗出如浆。 一旁的王武接话道:“相公,两个鞑子,杀就杀了,要什么借口?” 锡宝齐这才醒悟过来,张大帅在敲打他,赶紧“配合”的道:“下官这条命是大明给的。恳请大帅让下官能有个机会为大明效力,虽死无憾。” 张昭点点头,道:“你挑二十个战士,我依旧允许你担任建州左卫的百户。你们带着自己的家眷到鸭绿江边上去,那里还有不少建州女真的堡寨没有臣服大明。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你们部落里其他战士,到大宁都司去服役。” 锡宝齐算是听明白了。建州左卫完蛋了。张大帅直接将之拆分为四部分。同时还把他一脚踢到鸭绿江边自生自灭。长白山三部可不会认他这个建州左卫都督。 但是此时不答应还能如何?人资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锡宝齐道:“下官遵命。” 张昭点点头,挥手道:“行了,你们出去吧。” 第五百一十五章 胆气极壮 锡宝齐和福满两人走出大帐,一名亲卫让他们两人稍微等一会。片刻后一名小吏将一封新写就的任命书拿来。 锡宝齐打开来,上面写着:兹任命建州左卫百户锡宝齐为鸭绿江征讨使,剿灭鸭绿江边不臣者。纸张上盖着鲜红的征虏前将军印。 “多谢大人。”锡宝齐接了任命书,对小吏躬身行礼,带着儿子往营帐外走。 等出了营帐,福满忍不住问道:“父亲…” 这位张大帅果然是心思莫测啊。把他们建州左卫打散融入大明不算,还要将他们最后一点余力榨压干净。二十余人在长白山三部那边弄得死谁?怎么发展?别搞的连饭都吃不上,在山里当强盗。 锡宝齐长叹一口气,道:“走吧。”认命吧。 … … 大帐之内,众人又各自忙碌起来。大军出长白山余脉,面临的是辉发部。 辉发部已经决定遵守张昭的规定,将部众收缩到一个县之内,并接受大明的官吏进入。 这就有大量的事务要忙。而数万大军出塞不容易,张昭并不打算止步于此。而是要全面收复松嫩平原,灭掉福余卫。进而打到三江平原里去。 即今佳木斯、共青城一带。 而这路途上的乌拉部如果不听话,那就顺路灭掉。其他部族一样如此。不尊大明号令者,亡! 见众人都忙碌着。王武知道张昭其实在刚才变更了想法,道:“相公,你为何要把锡宝齐父子俩放走?” 张昭正坐回到书桌里,微微沉吟片刻,失笑道:“榨压一下他们的剩余价值罢了。” 明末时,满清造的孽何止千万条人命?罄竹难书。他自来到大明朝掌握军权起,就决定不会让历史重演。 时至今日,李逍遥灭掉苏护部叛乱。建州右卫、建州卫两部全贬为奴隶。三卫之地全部被大明据有。老奴出身的建州左卫也被他拆分的七七八八,绝对不可能再起。 在他个人心底的这点情绪,还有历史使命感已经算是完成。 其实,他本来的想法是把锡宝齐、福满丢到开平城里去监视居住。那里是新军营的大本营。 如果数百年后大明再亡,那也是其他的原因,绝不会是被建州女真给覆灭的。 不过刚才锡宝齐表现的很聪明,滑不留手,他产生点其他想法。这种聪明人比较适合当工具人啊! 丢在开平老死,真是便宜他了。 广宁军越过鸭绿江边后被朝鲜王国平壤府的知府给拦住,消息已经报到他这里来。这样不行啊。朝鲜国绝对不是什么不征之国,此地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届时,让锡宝齐搞点动静出来。他好找借口插手进去。 朝鲜王国的动态并非如张昭所设想的那般走势,当然这是后话。 … … 且不提被安排的明白的建州左卫。锡宝齐下午刚走没半个时辰,王承裕的信使和随行的吏员便抵达。 信使是王承裕的一名副手,新提拔起来的判官(从六品)。张昭的便宜老丈人自己才是正六品。 车判官先将公文交给大帐中的幕僚赵子龙,再将王承裕的书信交给张昭,坐下来说话,“大帅,王老大人携下官等两百余人于四月三十日抵达沈阳城。下官五月初一自沈阳城出发。共带来一百名吏员。” 张昭坐在书桌后,点头道:“不错。”转头吩咐道:“曼成,你带人去辉发部,通知库门来见我。驻守在辉发城中,做好先期治理的准备工作。” 刚才张昭没劝动,便放手让高一典去前线闯。其实去辉发部还是有一定的风险。万一又发生哈达部那样的事情呢? 高一典敬礼道:“是,大帅。”雄心万丈的带人去了。他这个年纪,正是憧憬着建功立业的年纪。才十七岁啊。而且经常接触张昭麾下那些经过战争历练出来的将领,心气正高。而对在后方报纸工作的恋人的担忧自然是很不以为然。 张昭吩咐完,再对车判官道:“官吏又不够啊。要在辽东这里搞一次考试啊。车判官,哈达部、叶赫部、辉发部、建州女真这里的后勤就要靠你规划了。” 开原参将方兴早就派人送来消息,叶赫部上下极其的配合。他已经往镇北关增兵,以防万一。 张昭说的这几个名字,都是大明要新占、消化的地盘。三四百里的地盘,都要纳入后军都督府的治理体系之下。同时,为大军提供粮草、民夫。 车判官赶紧起身拱手道:“下官定不负大帅所托。” … … 辉发城距离梅河口镇大约四十里。 张昭手底下的军队有辽阳左、右卫计四千余人,新军营主力团刘二狗所率领的四团,辅兵二团,宁远军三千人。合计总兵力9800人。 这段时间在梅河口镇修整,张昭抽调沈阳、铁岭两卫的精锐,将死伤一千余人的缺额补满,还有沿途驻守各城池的兵马约两千人补充满。各作战部队目前维持着满编状态。 同时,张昭又给李逍遥送去三千人的兵力补充。李逍遥还将率部以滚雪球的方式往北进攻,作为大军右翼。 此外,外加张昭身边带着的亲卫连,骑兵连、斥候营,火炮营第一连,辎重营第一连、第二连。 所以,张昭身边的军队合起来有一万一千余人。幕僚和参谋人员约五十余人。征调的民夫络绎不绝,来来往往,大约有两万余人。骡马将近一万匹。 整个辉发部估算人口约有七八万人,带甲之士三四千人。这样的实力在明军面前不堪一击。 即便是辉发部后面,盘踞在今黑龙江、吉林一带的哈达部,面对这样的实力也是不堪一击。 傍晚徐徐的来临。明军的营地中苦艾的味道烧得到处都是。高一典带着五个小吏直接进辉发城,胆气很壮。而辉发部的首领库门则是连夜奔驰四十里,赶来大营求见张昭。 张昭在小帐中接见他。正好在吃饭,张昭就道:“小二,给库门首领来一份晚餐。” 库门第一次受到这种优待,顿时就热泪盈眶,捧着铁皮饭盒,哽咽的道:“谢大帅。” 第五百一十六章 会说话的库门 张昭没理会已经有点“歌德斯尔摩综合症”的辉发部首领库门,拿着竹筷子扒拉着米饭,微微沉思着。 晚餐是川菜味道的麻辣牛肉。这年头辣椒还没传进来。最少要等到嘉靖年间才有。不过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吃辣的传统,用的是如姜、蒜、芥末、茱萸、胡椒、烧酒、花椒等调料调制辣味。 麻辣牛肉之外,再配着一叠青菜。 老生常谈的问题,牛怎么死的?在关外,当然是回答杀死的。这还用说?关外有牧场并不缺牛羊。 小帐篷里,王武、庞泰、刘二狗、古节(辅兵二团千户)、赵子龙、方俨几人各自小声交谈着,吃着晚餐。 赵子龙年纪大一些,关注着场面上的事,对库门道:“库门首领,军中不许饮酒。简单的便餐,还请见谅。” 库门五十多岁,面容带着风霜,这时赶紧站起来,道:“赵老大人客气。下官岂敢?”又拍马道:“大帅治军严谨,古之名将不如大帅多矣。” “咳咳…”库门一个胡酋,突然掉书袋,庞泰直接笑喷了,扭头咳嗽。 王武有着一把络腮胡子,这时忍不住道:“我草。” 其余几人都是脸上带笑,憋着笑声。 张昭也给库门说的笑起来,手里拿着筷子点点库门,笑道:“吃你的饭。这时候拍什么马屁?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大明的子民,这比什么马屁都要好。” 库门赶紧坐下来,道:“是,是。” 张昭略微感慨的道:“库门首领,实话说我没有想到哈达部会背叛,也没有想到你们辉发部会接受我的条件,改土归流。那么,以你看来叶赫部、乌拉部会怎么选择?” 库门迟疑的道:“这…” 张昭道:“你按照你的想法说,私下里交流,言者无罪。” 库门心里叫屈道:大哥,关键是你经常说话不算数啊!你前面刚说给我们四部一个机会,回头就带兵打上门来,而且立即改土归流,条件更加的苛刻。 他转头想一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话。明军已经阻隔战场,叶赫部什么情况,他其实根本了解。而乌拉部的地盘就在辉发部旁边,其部实力比辉发部还要强。怎么选择不言自明。 库门面对张昭的目光,坦然的道:“大帅,叶赫部向来和大明亲近。而大帅这次看似随意的切割各部的地盘,实际上叶赫部所受到的损失最小。所以,叶赫部必定会全盘接受大帅的要求。 大帅还是给了我们这些愿意遵守大明律法的人优待,只是有些人目光短浅看不到。只说世代在县衙里为官,所积累的家产,绝对比当部落贵族更多。 现在人力物力充沛,买些奴隶来服侍,享受上也比原来强。真要有心武功的,参军就是。可惜很多人看不到这远期的利益啊。 乌拉部距离大明最远,其部众近十五万,带甲之数六千。兵精粮足。不服王化很久。他们肯定是不会同意收缩地盘,编户齐民,向朝廷缴纳赋税。” 张昭禁不住一笑,这位库门首领,他接触的不多,今天正好吃饭,闲谈之下,确实是个妙人啊。竟然帮他找出那么多“改土归流”的理由来。 其实,他确实给各部贵族留下一些利益。就是之前他授意赵师爷给四部首领说的那些话。 把四部的人口限制在一县之内,是因为他最多只会给这些一个典史当当。 这个官位给出去,以当前大明的交通、通讯条件,多半是世袭相传。而且这些贵族的后代们读书,通过后军都督府的考试,吏员、主薄、县丞这些职务也会被他们当地的大家族把持。 试问,这样的情况,张昭怎么可能允许他们掌握太多的地盘。限制在一县之地已经是他容忍的极限。 现在大明都在讲究家族、乡党,何况这里是更加危险、无序的关外?更是要讲部落、血脉、亲戚这些东西。天朝还有宗族势力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呢,要说这些利益有这位库门首领说的那么好,那是在扯淡。 对于各部的贵族们来说确实人身、财产更加安全,可以积累,传给子孙。但是同样要受大明律的管辖啊。 最直观的感受是,不改土归流,他们这些贵族是话事人。改了之后,大明朝廷才是话事人。 所以啊…,利益是肯定受损的。 张昭点点头,表示对库门的判断的认可,道:“你们辉发部既然决定受大明的管辖,按照我出关前定的规矩,要出兵、出粮、出民夫。随大军行动。你能出多少?” 库门心里明白,这是对辉发部配合的奖赏,否则就是直接征发徭役,想一想,按照部落力量的八折报出来,“大帅,辉发部能出兵两千五百人。民夫一万五千人。粮食、牛羊约十万石。下官斗胆问一句,大帅征讨完乌拉部和福余卫后就会收兵吗?” 张昭摇头,直接告诉库门他的目标,“不会。我会在今年之内,打到三江平原去。也就是东海女真的地盘。那帮女真不服王化,身在奴儿干都司之内,竟然敢不向大明朝贡,简直是无法无天。” 库门就懂了。心里高兴又犯愁。 高兴是出兵肯定有收益。而犯愁是辉发部作为后勤供应基地的话,那压力可就大了。 … … 张昭和库门聊完,一顿饭吃完,库门得到张昭的实话,识趣的告辞,赶紧回去布置。 张昭则是喝着茶,等亲信们都吃完晚餐,这才征求众人的意见道:“我打算分兵。” 这话一说出来,引得第一次听说此事的几人脸色微变。 王武劝道:“相公,如今局势大好,只需要汇合辉发、叶赫两部的兵马,直扑乌拉部的乌拉城就行了。” 张昭坐在木椅中,道:“那得打到什么时候去?现在已经是五月。我们距离三江平原还有将近一千二百里。关外到九十月份就冷的无法作战。我们只有四个月的时间。 所以,我打算以逍遥为左翼,我居中,再分兵为右翼,灭掉乌拉部和福余卫。小泰,你愿不愿为右翼总指挥?” 庞泰先是呆住,随即激动的脸都变得潮红,站起来道:“少爷,我一定为你横扫乌拉、福余两部。” 第五百一十七章 分兵的决定 庞泰今年才十七岁,非常的年轻。但在新军营的资历非常老。他是跟着父亲庞大郎一起加入新军营。弘治十四年新军营首战西北,他在战阵中。 所以,管辖军事参谋对他而言完全不是问题。他可以镇的住场子。 然而,谁知道他的想法啊?他其实想下连队带兵作战。 当年在西北大战时,军中首次设参谋职位。他、李逍遥、赵辰在少爷身边参赞军务,其中以赵辰最为耀眼。他准确的判断出鞑靼主力的动态。 因而,少爷以此依据下定决心发起决战,赢得韦州大捷,斩首一万五千,名震天下。 如今赵辰在新军营一团中当百户,带领着新军营主力中的主力,精锐中的精锐。据闻,他是一团卫指挥吴臣钦定的接班人,极得起看重。新军营一团的第二任千户估计会是他。 李逍遥因为一直在前线带兵,更是直接跃升为新军营主力团的千户。这次以三千兵马将建州女真八部打的族灭。更是名声远扬。为军中后起之秀。 他亦想去战场上大显身手啊。每天对着地图制定作战方案,对他而言真是一种折磨啊。 不想此刻被少爷提出来,并委以重任,他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 … 张昭就是一笑,坐在木椅中,做个下压的手势,道:“高一典他们慢慢的成长起来。我身边的参谋团队可以运转起来。是时候放你出去带兵了。咱们新军营的将军都是战场中打出来的将军。” 其实,他不放庞泰下连队更主要的原因是,新军营的军官伤亡率一直居高不下。大概只有成为千户之后才有些安全保障。他不能让庞大郎父子都战死在沙场上。 这是他的一点私心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这种理由没有必要说出来。 而这次打乌拉部和福余卫残部,对庞泰而言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第一呢,危险性没有那么大。这两部之中即便有神射手也不可能距离超过火炮和“狙击枪”。 所谓狙击枪其实不是现代的那种,只是使用了螺旋膛线的前装燧发枪。 螺旋膛线能够有效的提升射程以及子弹的精确度。但是螺旋膛线就意味着从枪管前面填装弹药非常困难。只要大量的时间才能完成装填。 这个问题一直要等到米涅弹出极才能解决。 在之前军队中都是流行直膛线的前装燧发枪。也就是新军营现在使用的步枪。 只不过新军营在子弹上作出改进。使用纸弹药,加快装弹速度。另外新军营中还有一种鹿皮、细麻布弹药。这批弹药因为其密封性更好,可以提升燧发枪的有效射程。 当日韦州大捷时,吴臣就是使用这种弹药完成和鞑靼步弓手的互换。 第二,双方实力对比差距巨大。张昭对庞泰的能力还是很看好的。这可以用来给他“练级”。 毕竟庞泰没有带过兵。他不像李逍遥放出去就是百户,直接一路凭着军功升上来。另外一个被他看好的赵辰,在吴臣身边不仅仅是参谋,更兼任着百户直接带兵。 王武作为新军营中的“老人”,知道张昭的这份心意,心中不禁想起庞大郎之死,想起他在战场上意气用事害死的弟兄,他也因此而被解除职位,不再带兵。心中长叹一口气,有点想喝酒。 张昭让庞泰坐下,对几名心腹道:“我打算让二狗的四团、辽阳右卫两千人为主力,以辉发部战兵两千五百人为辅助,抽调骑兵、斥候、火炮部队若干,外加辉发部民夫一万五千人为左路军。统一由小泰率领,目标是攻占乌拉城,清剿福余卫残部。” 说完,又对刘二狗道:“二狗,你这一去听小泰的指挥。知道吗?” 刘二狗是个三十来岁的糙汉子,长得五大三粗。从军之后更是皮肤黝黑,更显得粗糙,没法看了。但他却是张昭的心腹。 其一,他是张昭的老管家吴春时的女婿。也是张昭如今依为臂膀的卫指挥、新军营二号人物吴臣的姐夫。 其二,他最早是张家的护卫队,跟着庞大郎一起参加新军营。这属于新军营的老底子。是张昭绝对的心腹班子。去西北时他更是张昭的亲卫队长。 因在韦州大战中,面对来袭的数千鞑靼骑兵,他率领张昭的亲卫排表现出色,排枪打的又稳又快,被放出去领兵。 此时是张昭的便宜小舅子方俨作为军法官,辅助他掌握新军营四团。 其三,刘二狗有一把子力气,有点二傻子的感觉。他脾气暴躁,往日在东刘村中时时常打骂老婆。他信奉的是:张少爷给他吃的,他为张少爷办事。 如此种种,说的直白点,张昭要扯旗造反,刘二狗都会带兵跟着他走。 刘二狗站起来敬礼,瓮声瓮气的道:“少爷,我知道。”又对庞泰道:“庞参谋,你下命令,二狗我一定照办。” 庞泰连忙回礼,“多谢刘千户。”再一次的向张昭保证道:“少爷,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你回头等我的捷报。” 他知道张昭这是为他煞费苦心的安排。这里头有两种恩义。第一,他爹对刘二狗教授武艺的恩情。第二,少爷对刘二狗的恩情。 有这样的因素在,他不管下什么命令刘二狗都会听。而掌握住新军营主力团四团,也就掌握住左路军。 张昭点点头,看着庞泰总有种看子侄的感觉,感慨的拍拍庞泰的肩膀,叮嘱道:“小泰,如果,我是说如果吃败仗,就向我的中军靠拢,知道吧?我带你们回去。”说着,觉得气氛有点凝重,失笑道:“当然,真论作战指挥水平,我肯定是不如你们的。子龙兄,你安排人手准备分兵,同时把命令传达下去。” 赵师爷领命而去。 庞泰几人也纷纷行礼离开,各自去准备。庞泰是打算熬一个通宵,把战略好好的准备一下。 … … 张昭决定分兵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营地。第二天上午,在李搏涛、丁四娃、杜声等人的注目下。 新军营四团、辽阳军右卫共计三千四百余人拔营而起,前往四十里外的东丰镇,等待汇聚而来的辉发部士卒、民夫、粮草。再往北攻打乌拉城。 乌拉城在今吉林市西北方向几十里。左路军这一战,将要横跨四百余里。 张昭则是还在等叶赫部的两千士卒和一万民夫运送粮草前来汇合。 第五百一十八章 诱敌 叶赫部的实力要逊色于辉发部。他们只能出两千士卒,一万民夫,五万石粮草。 但这对张昭而言,有这个态度就可以。 他此行出关作战,本来就是以滚雪球的方式。 完成的最好的便是李逍遥。他率部基本把建州女真八部给推平。一个堡寨一个堡寨的推。现在正在往北进攻。那里真是长白山三部:讷殷部、珠舍里部的地盘。 真正窝在鸭绿江边的鸭绿江部反而不在明军横扫的主方向上。这一个点,被张昭交给建州左卫的锡宝齐、福满父子去完成。 五月初八,等叶赫部到来后,张昭留下一连兵马镇守梅河口镇这个关键的节点,立即起兵,大军顺着辉发河向前行。 其实参看地图,就知道张昭的路线。 从抚顺关出来,便是成片的长白山余脉,这一路上经由萨尔浒、哲陈城、梅河口镇,顺着浑河,才算是走出这片山脉。 这片东北、东南走向的山脉往西是哈达部,已经被平掉。往东是苏户部等建州女真,也被横扫。 而山脉走出来后就是丘陵地带。就是梅河口、辉发城着一线。从这里北攻乌拉城,越过松花江,顺着松嫩平原至今哈尔滨一线,然后就顺江而下,直接攻占佳木斯,打开进入三江平原的入口。 而作为左路军,庞泰将从东丰镇这里启程,汇合辉发部的军队后,先行攻占今长春一线,再攻击乌拉城。 其实,从地形上而言左路军和张昭的中军可以合围。但张昭给庞泰的命令是让他单独解决乌拉城。 张昭用兵一向稳得很。以左路军的兵力要灭掉乌拉部又不是难事。他何必要将大军全部压上呢? 五月上旬,在京师已经是盛夏时节,在东北的大地上,张昭率军在山间前行,横穿整个辉发部的核心区域。 只不过辉发部比较顺从,出兵出民夫出粮,他没去辉发城中打扰。大军从辉发城西二十里外穿过。 叶赫部的首领丰生额带着长子博多衡奥跟在中军而行。 丰生额骑在马上,看着道路上艰难行军的大军,前后不见手尾,感慨的道:“大明真是地大物博啊。” 博多衡奥饶有兴趣的道:“父亲,这不算什么大场面啊。才一万军队、三万民夫。听闻张大帅弘治十四年参与西北大战时,大明和鞑靼各动用兵力十万。” 丰生额对自己儿子有点放弃治疗,这小子完全自动的转变成为明人,想着他日后还要成为部落首领又不得不教导,道:“知道为什么张大帅带我们叶赫部战士随行,而不带辉发部战士吗?” 博多衡奥是个壮汉,光着膀子,肌肉结实,勒着马缰随着马背起起伏伏,不解的道:“父亲,不是因为我们叶赫部和大明更亲近吗?所以张大帅没有拿我们当炮灰。 我早打听清楚,庞参谋率左路军要先攻乌拉城,再攻福余卫残部。辉发部两千五百战士以及随行的一万五千名民夫,能回来多少都是个未知数。” 丰生额听的一呆,随即哭笑不得,道:“你怎么想到这上头去?张大帅还要打到三江平原平定东海女真,怎么可能把我们当炮灰消耗。每一个战士于他而言都是宝贵的。之所以让我们叶赫部在中军这里,不是因为我们和大明更亲近,而是要就近监视辉发部啊。” 他儿子这是什么逻辑。 辉发部出兵,万一和乌拉部合流怎么办?张大帅不可能不防着这一手。所以带着他们叶赫部的战士在身边,一旦有变,辉发城这里的辉发部众就别想了,肯定是全部会成为俘虏。 而叶赫部想反叛的话,不想想镇北关那里的开原参将方兴吗?万一叶赫城被破呢? 所以,这是一环套一环的谋算啊。 父子俩正说着话,前头的信使传令来,“大帅有令,令叶赫部留一千人驻守磐石镇,确保后路。中军要分兵剿灭前面的乌拉部堡、寨。” 丰生额心道,果然如此啊。赶紧在马上行礼,“下官遵命。”送走信使后,对儿子博多衡奥道:“我在这里留守,你带着人马去张大帅面前听用。” 博多衡奥这才有点恍然大悟。张大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啊。 … … 五月初十,庞泰率左路军五千余人挥师横穿面前的丘陵地带,踏入松嫩平原。 摆在他眼前的就是一座拥兵约两千余的苏完城。这支部落和乌拉部并非同源,但相当是隶属于乌拉部。 庞泰在山脚下的小镇中召开军事会议。方俨、刘二狗、库门、辽阳军右卫千户江马几人聚拢在地图前。 庞泰手指着地图,“诸位,咱们距离苏完城只有四五十里。咱们把火炮用骡马拖过去,一阵猛轰,区区二千苏完战士算什么?必定是一股而下。但是,我不准备这么打。” 库门是个妙人,自打接受辉发部“改土归流”之后,也学起明人的发饰、服饰。五十多人的人还是愿意给十七岁的庞泰捧哏。此刻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明军军服,带着瓜皮帽,道:“庞大人,那你打算怎么打呢?” 庞泰道:“咱们的信使昨日在东面和大帅那边接洽上。中军并没有直扑乌拉城。而是先清扫沿途的堡寨。所以,咱们要攻打乌拉城,第一要素是要快。 而一个个的去横扫堡寨太慢。因此,我打算让苏完城成为一个苏完部自认的堡垒,等他们汇聚足够的人口之后,一战而下。所以,我现在需要派军去佯攻苏完城,并且败一场回来。” 庞泰话音刚落,辽阳军右卫千户江马就不耐烦的道:“庞参谋,你搞那么多花样做什么?咱们一路平推过去就是。我们辽阳军是辽东镇的精锐,打一个小城池还要吃败仗,这个脸,我们丢不起。” 显然,这位江指挥使和老杜不同,他对十七岁的庞泰为军事主官很不满。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他明显没有老杜聪明。 庞泰神情就有点不好看。 新军营名声在外,自然也不可能去打败仗。特别是刘二狗的四团还是主力团。这个名声是屡次大战打出来,他不可能因为诱敌就丢掉。 库门一看,道:“那我们去吧。” 庞泰点点头,说道:“打辽东军的旗号。” … … 五月十五日,明军在松嫩平原的南部纵横奔驰,乌拉部瞬间感受到大明的兵锋。而且,庞泰所部还和七八百里之外的大宁都司的人马接上头。 但是,这片区域隶属于乌拉部下的苏完部众都知道一件事,明军精锐在苏完城吃了败仗。连新式的雁翎刀都因战败丢下将近两百多把。 同时这场大胜很快就传到乌拉部中。 五月十六日的中午,乌拉部首领额勒带着部落里的几名军事贵族招待前来的福余卫残部派来的信使奥奇尔。双方商量结盟的事情。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一盆冰水 乌拉部的首领额勒将见面地点放在城主府中的大厅中。因为不久前从两百余里外的苏完城传来的消息,明军攻打苏完城失利。这场胜仗来的太及时,太振奋人心。所以,他和福余卫残部结盟其实也没有什么要避讳的。 堂中歌舞曼妙,十几名乌拉部的妙龄女子舞动,仿佛能让夏季的酷热更加热。 歌舞毕。额勒拍拍手让部中的女子们继续,手里拿着大酒杯和福余卫残部的信使奥奇尔举杯示意,开口道:“奥奇尔大人,你来的正是时候后。我先要为你引荐一下来自虎尔哈部的信使牧呼大人。” 奥奇尔是蒙古人,服饰和海西女真四部的额勒等人不同,和此时站起来与他见礼的虎尔哈部的牧呼也不同。他哈哈一笑,与牧呼见礼,试探的道:“看来额勒大人对明军早有对策啊。” 额勒四十多岁,身材高大,因关外生活条件艰苦,他脸上沟壑纵横、胡须荏苒,大笑道:“哪里是早有对策?奥奇尔大人,你我是难兄难弟,都曾被明军张大帅恐吓,我乌拉部还需要你们福余卫助我一臂之力啊。” 福余卫目前在他们的旧地苟延残喘,也就是今齐齐哈尔一带放牧。距离乌拉城有将近八百余里。 其实,乌拉部带甲之士不过六七千的样子,福余卫之前可是能拉出两万骑兵。实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是经历去年冬的老哈河会战,福余卫残部只有大约两三千骑。且在去年的冬天部落里的牛羊、妇孺损失惨重。 他们这会正在旧地舔伤口。 奥奇尔面对乌拉部首领额勒隐隐居上的口气也是无可奈何。要知道,去年底时海西女真四部还真组织起一只万余人的军队清剿福余卫残部。 只是海西女真四部没有卖力气。否则福余卫残部可能要被灭。因为这一万余人的精锐直扑福余卫的大帐,他们根本打不过。 “额勒首领的意思是?” 额勒自信满满的道:“我准备守住乌拉城。明军自抚顺关出来,连续作战,士卒早就疲惫不堪。新加入的叶赫、辉发两部只能打顺风仗,但凡明军有失利的苗头,他们就不会卖命。我需要福余卫的骑兵来包抄明军的后路。” 乌拉城虽然地处松嫩平原上,但乌拉部和所有的女真部落一样,都是半农耕、半渔猎的生活方式。而且,正是因为土地肥沃才有耕种啊。这比游牧能产生更多的粮食。 海西女真四部没能豁出去把福余卫残部干掉,也是有这方面的一些因素:他们的骑兵不够。比不上在马背上生活的蒙古人。 奥奇尔略微有迟疑。包抄明军的后路这简直是扯淡。去年十月的老哈河会战,他一样在军中,在部落首领阿鲁灰的带领下与明军奋战。当时就是用的设伏,包抄等战术。但结果呢? 没有鞑靼精骑的实力,根本就没法对明军新军营造成成建制的伤害。 福余卫主力和新军营一个主力团鏖战,根本没占到便宜,最后战场形势反而是兵败如山倒。福余卫的主要实力并非是在战场上损失的,而是在之后的冬季里。 天寒地冻里缺衣少食,外加士气低落,最终回到部落里的不足四千人。 奥奇尔敷衍道:“额勒首领,容我派人回去和我们阿鲁灰首领商量。另外,贵部对付明军有什么新的战术吗?” 额勒仰头一笑,侃侃而谈,“奥奇尔大人,明军新军营确实战力无双。但是他们是步卒,要跋涉千里到乌拉城来吗?所以,能投入到战斗中的军队很有限的,主要还是依赖于辽东军、叶赫部、辉发部的士卒。 我已经打听清楚。张大帅身边就只有一个新军团。而正在攻打苏完城的左路军也是一个新军团。嘿嘿,你知道苏完城那边怎么打赢的吗?” 额勒正要得意洋洋的介绍苏完城攻防战时,外面一名亲卫快步闯进来,脸上惊惶,急声道:“首领,苏完城被破了。” 正热闹的大厅中吃喝的部落贵族们,还有跳舞的女子们,以及那炙热的夏季气氛,在此刻仿佛是如同冰水一般兜头浇下来,全然熄灭,或者变成冰雕。 额勒脑子一片空白,脸皮微微的发紫,恼羞成怒的模样。 奥奇尔心里就叹口气。这乌拉部的首领刚才说的都是些屁话!痴人在梦中的呓语,看起来都很有道理,其实是胡说八道。他差点就信了。但现在这层面皮给明军揭下来。 明军的新军营即便只有一个团,乌拉部全体部众上阵都挡不住。那可是能力敌福余卫一万多骑兵的军队啊!以一当十!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所谓的战术都是扯淡。 … … 庞泰采取“诱敌”的战术,只是为更快的清剿苏完城方圆百里的苏完部落。 他麾下的军队四处出击,苏完部的部众纷纷往苏完城中逃跑。而随后他围三阙一,将苏完部的大半部众约两万余人全部俘虏。至此,横亘在他面前的只有两百里之外的乌拉城。 五月十八日,庞泰率领着左路军(新军营四团、辽阳右卫两千、辉发部两千五)共计六千余人往乌拉城进军。 同时,他还从辉发部运送粮草的一万五千人民夫中挑出三千青壮,编成辅兵。这批辅兵在“驱赶”苏完部众进苏完城时立了些功劳。 平野上,漫漫的大军越过。 庞泰骑在马上,如所有的新军营士卒一样,穿着灰布军装,头戴大帽,脖子上挂着望远镜,手里拿着地图。 四团的军法官方俨过来,努努嘴,道:“庞参谋,辽阳右卫那姓江的现在面子上下不来。” 庞泰年纪轻,对人际关系也不是太擅长,听到这话脸上就直接露出笑容,道:“他听命令就好。” 方俨嘿嘿一笑,道:“庞参谋,你这一战结束,按照军功最少是一个卫指挥啊。嘿,咱们新军营最年轻的将军就是你。” 听说张昭在军衔制度上还要做调整。像“卫指挥”作为一个品级,具体到统帅军队的主官上,另作称呼。譬如:一个团的指挥官是千户,一个师的指挥官可以叫游击。一个军的指挥就是参将。 卫指挥对应的就是游击将军。这可不是最年轻的将军么? 庞泰笑着摇头,小方大人的功名之心有点重啊,他其实更多的在思考战局。苏完城这里只是一次战术“预演”。打乌拉城,他同样是要用这个战术。 第五百二十章 张昭论将 庞泰率领左路军在苏完一线横扫时,张昭其实并没有狂飙猛进,而是很稳妥的驻扎在距离磐石镇五十里的一座小镇中。 这座不知名的小镇往西一百里就是松嫩平原的出口,他亦可以和左路军联系上。 同时,张昭派出宁远军往东两百里的区域内横扫建州女真讷殷部的堡、寨, 同样的,他在这里和右路军的李逍遥部接上消息。李逍遥原本只有三千四百人,经过这一个月的战斗伤亡不少,还要分兵驻守,张昭在梅河口镇时给李逍遥补充了三千人,使得他麾下的兵马达到五千人。 最新的信使回报的消息是,李逍遥率部席卷建州女真各部,如同滚雪球一样,累积起来整个左路军现在大约有九千人。 “都不是省心的人啊!” 小镇的简易中军大帐中,张昭将左、右两路的军情丢在书桌上,坐在一把木椅中,笑说道。 这个简易的中军大帐就是拿油布在树荫的地方支起来。因为现在是五月下旬,正是酷暑季节。即便辽东这里不算热,但闷在帐篷里肯定受不了。 赵子龙带着幕僚们在旁边铺开的书案中奋笔疾书,处理着文书。参谋们则是汇总着各种消息。 此刻,庞泰在左路军领军,高一典在辉发城中坐镇,为大军提供军需、后勤。 张昭对军情的判断基本要自己拿主意。不过,他现在带兵时间越久,基本的判断还是没问题。 说白了,他这部分中军就是什么都不做,把战略地形占据,保持住后勤通畅、后路安全就行。战役全部由手下的将军们去打。 王武作为亲卫首领,跟在张昭身边。他负责保护张昭,同时兼职“捧哏”。这是玩笑话。主要是闲着扯淡。这时,回答道:“相公,你这还不省心?我看小泰、逍遥两个都是名将的料子。将来肯定要进史书。” 他知道张昭说的是什么?庞泰直接把辉发部的民夫编练出三千辅兵来。 张昭就笑,“那肯定的。” 什么叫做名将? 他这种半吊子水肯定不算。像汉朝的卫青、霍去病,大唐开国的那一票武将,还有南宋的岳飞、韩世忠。大明朝的徐达、常遇春,这都是算的。 包括被太祖皇帝干掉的蓝玉,这位也算的。捕鱼儿海一战覆灭北元啊! 英国公张辅、成化年间的王跃,日后的阳明先生、戚少保,这都是算。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能常人所不能。 岳武穆的例子就不必说。精忠报国岳武穆,这是民族气节所在! 拿韩世忠举例,二十六岁在西军中效力,单骑杀入西夏阵中斩杀西夏驸马,引得西夏军阵崩溃。可惜童贯那傻逼不信天底下有这么牛逼的人,只肯给他官升一级。 水浒传里面,方腊起义最终平定,是行者武松单手擒方腊。实际上,擒拿方腊的就是韩世忠。时年,三十三岁。 宣和三年(1121年),崛起白山黑水间的女真人武力横压天下,灭辽,屡败北宋大军,号称“满万不可敌”。韩世忠在滹沱河以五十骑偶遇金兵两千。韩世忠率部突入金兵阵中,砍倒金兵旗帜,击溃之。 牛逼不牛逼? 所以,大致上某人是不是名将,和其身在一个时代,时人绝对是有感觉的。像韩世忠这样的,就算他当时官位不显,世人绝对都知道这是当世名将,将种! 所以,张昭以十八岁的年龄率部在韦州力敌鞑靼小王子主力三万余人,斩首过半。立即被誉为天下名将,大明第一武臣。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李逍遥奉张昭之令,率部三千就能横扫建州女真八部,兵锋逼的朝鲜国风声鹤唳。打出这种神仙仗来,十九岁的他被人说一声“将种”那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又比如统帅左路军的庞泰,明眼人都知道十七岁的庞参谋是在“练级”,但能统帅过万的军队,稳稳当当把胜利拿到手,且还能玩出点花样来。 当年霍骠骑率八百骑兵突击匈奴旗开得胜,谁又能说他不是大汉帝国冉冉升起的将星呢? 庞泰此时如同这种情况。 张昭说完随即又有些感慨,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小山,道:“小二,弘治十三年冬天咱们在京北练兵时,何尝想到今日啊?逍遥这名字还是我该的。小泰那是就跟在老庞身边,挺孝顺的一个孩子。” 提起往事,王武脸上的络腮胡子抖动一下,他于往事不能释怀。深深的吸一口气。 张昭没留意到自己亲卫首领的情绪,自顾的道:“逍遥用兵有些飘逸。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是好的啊。脑子灵活。小泰这里稳当还是如老庞的风格。同时还有些想法。都挺不错的。” 张昭“点评”此刻出关大军的左右两路军事主官,几名军事参谋都围拢过来听着。 张昭这时也有些谈兴,环顾四周年轻的脸庞,笑道:“军事参谋出名将啊。你们要多看多学。其实,咱们军中我还看到一个好苗子。宁远军的丁四娃,战报你们都读过吧?此人不错。” 一名参谋道:“大帅,宁远军只能算辽东军的二线部队,不如辽阳军精锐。你留辽阳军左卫在身边,是基于看好丁四娃的指挥能力吗?” 张昭点头,“嗯。宁远军再怎么算二线部队,出关这么久也算是历练出来。而且剿灭建州女真的讷殷部,我是信任他们的。咱们新军营的规矩,能者上,庸者下。我是不会打仗的,所以要提拔会打仗的将领才心安啊。你们都要努力。” “是,大帅。”一帮参谋给张昭一碗鸡汤灌的热血沸腾,纷纷应诺。 其实,参谋军官真的出名将。曼斯坦因,二战名将就是军事参谋出身。普鲁士的军官似乎都很容易在这条路上出头。还有不少德军元帅都是参谋。 就在张昭结束话题时,一名信使急冲冲的而来,“大帅,朝廷的谕令抵达。” 张昭神情平静的接过来,拆开来一看,脸上顿时浮起冷笑,“呵,朝鲜国王在京中告咱们的刁状了。满朝诸公要咱们伺机将大军回撤。” 第五百二十一章 捷报 王武读书读的不多,平日里在军中、京城里故事倒是听得多。 话说,他弘治十四年随张昭出征西北时,被委以重任和庞大郎分领一军,当然他要练武,保持着新军营第一高手的名头,要治军,要识字,种种事务压下来,让他连片刻的闲暇都没有。当时,李逍遥和以及牺牲在西北的许澴伟还在感慨。 而如今王武专职保护张昭。京师中日渐繁华,那勾栏瓦舍之中各种新奇的小曲、小调、故事话本多的是。张昭身为手握重兵的大臣,应酬不多,但也时常到东城里去。他倒是听得一肚子话本。 这时,有着一把络腮胡子,环眼豹子头的王武脱口而出,“这是要下十二道金牌追回咱们大军吗?” 张昭给这话搞得哭笑不得,道:“小二,你平常都听的什么故事话本。咱们不是岳武穆,当今天子也不是宋高宗啊。”说着,又吩咐旁边的幕僚,扬州人崔坤,“崔先生,把小二这句话给张监军说一声。” 新军营的监军太监张雄当然是跟着张昭一起行军。他和张昭一起合作多次,非常清楚那里最安全:就是张昭身边。张昭估计比他这个太监还注重自身的安全。 崔坤拱手道:“是,大帅。”再看王武一眼,大帅对这愣头青是真心维护啊。 王武挠挠头,这时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张昭拍拍他的肩膀,道:“子龙,随我出去走走。” 正在奋笔疾书的赵师爷放下毛笔跟着张昭走出简易的“中军大帐”。 … … 盛夏之时山林茂密,杂草丛生。 新军营在这里安营扎寨,按照张昭组织人写的《卫生防疫条例》把附近的草丛,水沟全部都给填满,又设置厕所等处。 张昭在庞泰攻占乌拉城之前,都不打算再往前走的。所以,这处营寨扎的还颇为用心,空地处还有些从前线退下来的将校在踢足球,欢呼声不断。 张昭和赵师爷一起往小山坡顶上走去。 张昭背负着手,看着远方的丘陵,河流,道:“子龙,朝廷的旨意你怎么看?反正在打到三江平原前,我肯定是不会回师的。而且,我会派一支偏师如洪武、永乐故事,顺松花江、黑龙江直达奴儿干都司旧址,刻石立碑以彰显我朝武功。” 赵师爷将近五十岁,一身灰色的文士长衫,捻须道:“大帅,朝廷只是表明某种意向。毕竟,谕令上只是写着让咱们‘伺机’回撤。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张昭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道:“所以啊,咱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奴儿干都司这里的胡酋们啊。而是在朝廷之内。” 赵师爷犹豫一下,进言道:“大帅,那辽东巡抚之事恐怕有波澜啊。不如你再写封信给马天官?” 张昭摇摇头。 辽东之战打到现在可以说局势非常明朗。有谁能阻挡大明的兵锋?在军事上,打到三江平原只是时间问题。 而和局势交汇在一起的,还有一条政治线。那就是打下来的地盘如何治理? 张昭和朝廷诸公约定是保证二十万户在籍百姓后再由后军都督府的治理系统转给布政司、府县。 但是,为保证平稳过度,拿下辽东巡抚这个位置就非常重要。之前王承裕已经来信,说起此事。如今的辽东巡抚张鼐愿意配合,先去大宁都司担任巡抚 “给马天官写信求助。只可一,不可二。马天官年纪虽然大,头脑还清醒着。这件事咱们也是有私心在里头的。让马天官心生芥蒂反而不好。” 张昭很苦恼在御前会议层面没有自己人,他的便宜岳父王承裕其实是有资格进去的。 所以,他要先帮老泰山谋求到辽东巡抚这个职位。届时,以督抚之尊回朝为六部尚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赵子龙点点头,拱手道:“属下明白。”心中微微有些担忧。 他们直接上书朝廷举荐王承裕为辽东巡抚,举荐张鼐为大宁巡抚。 但如今朝廷诸公接着朝鲜王国告状的机会,借题发挥,这能行吗? … … 张昭这里被“杂事”牵扯住精力时,右路军的庞泰已经率部逼近两百里外的乌拉城。 他还是老战术,先派兵横扫乌拉城附近的堡寨,将乌拉部众尽可能的往乌拉城里赶。 五月二十四日,庞泰率部将乌拉城团团围住。当然,在明面上还是“围三阙一”,防止守军狗急跳墙。 夏季里下了一场小雨。庞泰带着将校们在营地的哨所上眺望着十里中外的乌拉城。 因庞泰赶紧利落的灭掉苏完部,基本上把苏完城附近的苏完部给清扫一空,此刻他在军中还是颇有些威望的。至少统帅辽阳军右卫的千户江马对庞泰的态度要恭敬的许多。 “庞参谋,这场雨下的不好啊?咱们的火器完全失效。”辉发部的首领,如今大明奴儿干军第二团(辉发部)的千户库门放下望远镜,皱眉说道。 此刻,在哨所上的将校们人人脖子上都带着一个望远镜。都可以看到乌拉城外的一些帐篷中,乌拉部部众士气低落。 众人纷纷附和着。 火炮作为攻城利器,但在下雨天失效啊。本来就是预定在今天进行总攻的。 庞泰没说话,抿抿嘴,扭头问道:“刘千户,咱们新军营打巷战你怕不怕?” 刘二狗五大三粗,黑黑的脸膛,像个黑熊一样站着,瓮声瓮气的道:“不怕。” 新军营日常训练有刺刀拼杀的科目。这是基本技能。新军营的步兵操典上写的明明白白:用排枪摧毁敌人的抵抗意志,用白刃战解决战斗。 庞泰点点头,对众将校道:“咱们就定在今天打一次试试。在小雨天,敌将如果有作战意志,他们应该会来偷营。而不管他们来不来,乌拉部的额勒此人水平如何,咱们先下手为强。” 江马拱手一礼,道:“庞参谋,我军在雨天发起攻击却是可以出其不意,但是没有火炮,城门怎么打开?” 庞泰指着乌拉城外的部众道:“我已经观察过,每天下午三点许会有十几辆大车运粮出来救济这些部众。也就是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如果城门打开,我需要辽阳军的精骑突过去,把城门抢夺过来。如果没有,我们就撤回来。” “好。” 下午五点许,庞泰率部在小雨天中攻破乌拉城,抓捕乌拉部首领额勒。捷报向后飞传。 第五百二十二章 野人女真 一场战斗不会总是都是一锤定音,解决敌人这个流程。而是需要双方主将反复的试探,反复的调度,最终抓住对手的漏洞,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 五月二十四日的这场战斗来的非常突然。缺口打开的也非常突然。 乌拉部大概因为知道明军有火炮,对城门的防守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在火炮之下,海西女真这种没有建造工艺的城墙能顶什么用?肯定会被打开豁口。真正能对明军造成杀伤的反而是巷战。 庞泰向来是以战场嗅觉灵敏而被张昭看中,在辽阳军精骑抢占住城门后,他迅速的抓住机会,挥师押上,继而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雨天不利于明军的火器使用,但同样的不利于乌拉部的弓箭使用。而在绝对的兵力优势和单兵战斗力优势之下,一个时辰后庞泰就解决战斗。 用时和李逍遥平定古勒寨不相上下。 张昭在五月二十八日抵达还是一座小镇的吉林镇。在这里,他见到被押送来的乌拉部首领额勒。 小镇主干道旁简陋的小院落中,进门的院墙被拆掉方便进出。开往中军的信使、参谋们忙忙碌碌。 张昭站在小院花厅的台阶上,于夏季炙热的午后见到反叛大明的额勒。 此人身材高大,年岁到看不清楚,满脸风霜之色,这时说不上惶然还是坦然的跪在地上。 张昭根本没有把见一个胡酋当成多大的事,也没召集军中将校们来围观。 但不少辉发部、叶赫部的军事贵族们过来“围观”。当然,这些军事贵族都头顶着大明的军官职位。 辉发部的主力都被庞泰带着在乌拉城休整,准备继续往北征讨八百里外的福余卫残部老巢。在这里的都是一些辉发部的民夫。 奴儿干军第一团(叶赫部)的百户博多衡奥就在人群之中,对着身边的朋友摇摇头,“不自量力啊!” “唉…” 一帮人各自感慨着。难道归顺大明不好吗?现在看看海西女真四部的处境? 张昭穿着一身灰布军装,头带唐巾,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这时看着跪在地上的壮汉,也没有什么四月在沈阳城中见面,如今在此地见面的感慨,淡淡的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额勒往地上磕头,哭泣道:“恳请大帅饶下官一命。下官也是被族中的贵族们所逼迫的。” 张昭身旁的几名参谋、亲卫们顿时都露出厌恶、鄙视的神情。你这都已经战败,结局是注定的。咱们大帅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好歹装一下好汉,念几句“请大帅善待我部百姓”,也算是留一个好名声,现在这如同癞皮狗一样算什么? 张昭失笑道:“小二,人人都说关外胡酋贪鄙狡诈,如同京师里的老油条、泼皮一样,滑不留手,最喜欢阳奉阴违。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王武嘿嘿一笑,“相公,京师的泼皮基本上都在铁岭那里种地。” 张昭挥手道:“拖下去砍了。把他的头颅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各城镇里传一遍。” “是,大帅。”两名亲卫上前来,拖走哀嚎不已的额勒。片刻之后,就有一声惨叫,接着首级被洒了石灰装在盒子里呈上来。 一名参谋抢步出来,热血沸腾的道:“大帅,宣示此人首级的事情,我去办。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张昭也不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点头同意。 … … 时间稍稍往前两日。在五月二十四日的下午五点许,明军攻破乌拉城时。 在乌拉城外的丘陵中,另有两支人马正在关注着这场战斗。 其中一支人马就是不久前向乌拉部首领额勒告辞的福余卫贵族奥奇尔。 “大人,明军胜了。” 奥奇尔身边的一名长随看到乌拉城中升级明军红色的苍龙旗,低声提醒道。 他们得赶紧跑路。不然明军精骑追击着溃败的乌拉部战士出来,很可能会把战场封锁住。 奥奇尔长长的叹一口气,“唉…,我们走吧。咱们福余卫上上下下想要活命,只能继续往北面更苦寒的地带迁移啊。” 明军之精锐,根本无法力敌。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距离,能够阻拦明军前进的步伐。 少顷,奥奇尔带着亲随约十几人离开乌拉城,往八百里外的福余卫旧地(今齐齐哈尔)而去。 … 就在奥奇尔“观看”乌拉城的战斗时,在他不远的一处丘陵中,亦有一队精锐的武士待命着。 这支军队来自于虎尔哈部。领头的便是来和乌拉部结盟的牧呼。 但是,随着明军一举击破苏完城,他便离开乌拉城。因为乌拉部明显挡不住明军,没有结盟的价值。 明军主帅、新秦伯张昭率大军出关,兵锋横扫奴儿干都司。谁人不知张大帅之威名? 虎尔哈部亦感受到大明的兵锋。他受部落中首领的委托,前来和乌拉部谈结盟的事。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大明在奴儿干都司的划分,大致上可以把所有的部落划分为三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 而东海女真又被成为野人女真。大明会典记载:极东为野人女直,野人女直去中国(中原)远甚,朝贡不常。 野人女真通常又被叫做乞烈迷。按照部落划分可以分为三部:虎尔哈部、窝集部、瓦尔喀部。因为音译的关系,叫法或许不同,但具体就是指的这三部。 这三部的生产力发展都落后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在原本的历史中都会被老奴给吞并。现在自然是要被张昭吞并。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这三部中,虎尔哈部盘踞在松花江、黑龙江一线。正好和乌拉部接壤。也是横亘在张昭进军三江平原的道路上。 “大人…” 一名拿着鱼叉状兵器的男子,穿着兽皮,浑身透着野性和彪悍的士兵问着牧呼,似乎想要请战。 牧呼的手臂上停着一只海东青。 牧呼摇头,道:“我们走吧。是战是和,回去让首领决定。”他带着精锐的战士北返。 … … 在庞泰的右路军取得“辉煌”的胜利之时,李逍遥的左路军已经横扫完长白山中的两部。 其中,统帅八百骑兵的韩瓒已经凿穿整个讷殷部,珠舍里部,打到东海女真的窝集部(今图门江一线)。白马将军的威名传播的极其广泛。 山林里,韩瓒率部追击着逃敌,一支毒箭从树林中忽而射来。 韩瓒大叫一声仰面倒下。 第五百二十三章 将军百战死 韩瓒所部当然早不止八百人。 李逍遥所部如同滚雪球一样在扩大,又在不久前得到张昭的补充,大约有九千人。 而作为大军前锋、箭头的韩瓒所部总计有一千五百人,而且全部是骑兵,机动动力极其之强。 而韩瓒这人颇有个性。 在西北的韦州大战中,韩瓒作为新军营中仅有的骑兵将领,率麾下所部骑兵悍不畏死的出城作战,撕开鞑靼人的包围网,为斥候出城向北打探消息创造条件。 为此,张昭将他的坐骑,一匹雄壮的白马赠送给他。张昭曾骑乘着这匹马在京师城北的京营中向弘治皇帝展示新军营,其意义非凡。 因而,韩瓒自此组建新军营的骑兵部队就特别喜欢白马。 其实,新军营的骑兵规模一直都不大。这很正常。别看火铳兵打起仗很费钱,叫做“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但养骑兵比训练火铳兵更费钱。 所以,新军营的骑兵队伍是两个营的规模,一个骑兵营、一个斥候营。 而且还不是满编的骑兵。像在三军中被誉为“林中之狐”的林同,他管的那拨人手就是山地斥候。骑马肯定会,但是不会骑兵战术。 所以,韩瓒在李逍遥麾下横扫长白山女真三部统帅1500名骑兵,那是撒欢似的来作战。将骑兵来去如风,以及冲击力勇冠诸军的特点发挥的淋漓尽致。 而这也为此刻林中被窝集部女真人偷袭埋下伏笔。 万历末年,建州女真崛起后,他们经常干的事就是去深山老林中搜捕野人女真,把这些天生的战士带回来,配置到自己的军队中充实战斗力。 所以,在野人女真三部虽然生产力水平落后于建州、海西女真诸部。但真的不能算是太软的柿子。这些整日里在严寒和饥饿中挣扎的人,战斗嗅觉如同野兽一般。 否则,海西女真四部集合起来有1万5千带甲之士,为何不往同样富饶的黑龙江流域开拓呢? 韩瓒死在一支从树林中射来的竹箭之下,上面沾染着毒药。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韩大人…”随行的两百余骑兵顿时一片大乱。纷纷下马抢过来。随即又是被一阵乱箭射的人仰马翻。 “还击。”一名百户大叫,指挥着明军用骑弓还击。明军有铠甲和铁箭,又有人数优势,很快就夺回战场主动权。 待打退敌人进攻,章百户看着一地狼藉的战后场面,赶紧去查看中箭的韩瓒的情况。只见名震关外的白马将军此时喉咙上插着一支小巧的竹箭,已然阵亡。 “韩大人…”章百户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 … … 新军千户韩瓒阵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李逍遥那里。 韩瓒打到图们江那里,他此刻正在韩瓒身后两百里处的松花江边,刚刚带着大军主力攻下一处珠舍里部的堡寨。将口出狂言的胡酋阵斩。 漫卷的夕阳云彩在天际漂浮,长白山山脉横亘、连绵起伏。 李逍遥站在残垣断壁之前,一身灰色军装,头戴圆铁帽,腰里悬挂着新式雁翎刀。手里拿着一支“狙击枪”,将长枪柱在地上,听到信使的汇报,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只有十九岁,但是在军中的资历比韩瓒要深。当日张相公组建新军营,在金吾卫外的小镇中的酒馆里和小二哥交谈,他就在旁边。也是第一批在小安镇那栋府邸里汇聚的新军将士。 他当大军指挥,韩瓒并没有疑问,指到哪里打到哪里。他能打出“将种”的威名,韩瓒要占一半的功能。没有来去如风的骑兵,没有优秀的骑兵将领。他的犀利、飘忽、跳跃的神仙仗怎么打的出来? 而如今他的前锋折损在图们江边。 李逍遥心中一股郁结之气难以释怀。半响,才嘶哑着喉咙道:“给大帅汇报吧。传我的军令,令白马营暂停前进,返回和我的主力汇合。” 明军右路军攻势受挫。 … … 五月二十八日,张昭轻描淡写的斩掉乌拉部首领额勒,将其首级传首关外诸城镇。 此刻,张昭所面临的局面、形势一片大好。 目前挡在他们的只有一个盘踞在黑龙江流域,今哈尔滨的虎尔哈部落。 他扫掉这支野人女真,就可以在黑龙江边造船,然后顺江之下,直抵三江平原,到达奴儿干都司旧址,勒石记功。他这次出塞东征才算是圆满。 然而,张昭在吉林镇小住一晚,正通过书信往来和庞泰商议将新军营主力团抽调回来休整,派辅兵二团上去作战时,他收到约四百里右路军将领李逍遥传来的消息:韩瓒战死于图门江边。 张昭在小镇中主干道旁作为指挥所所在的小院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他正在小院门口和王武吹牛说烟草的事。当即就愣在当场。 手头没事跟着张昭身边的两个年轻参谋顿时像炸毛了猫一样,声音不自觉的拔高,问道:“查清楚是哪个部干的没有?” 李逍遥派来的信使摇头,道:“只知道是野人女真的窝集部所为。具体是哪个部落,并不清楚。” 野人女真分为三大部。然后下面还分为诸多小部落。这和蒙古人的组织架构是一样的。譬如:鞑靼分六个万户。每个万户下又有一堆名称不同的部落。 年轻的参谋慨然的道:“大帅,大军当转向东,灭掉图们江附近的窝集部,以儆效尤。” 王武不爽的骂道:“你们在这里添什么乱?先下去。让相公静一会儿。” 这些参谋满身的冲劲。但是他们不知道相公这个人其实非常重旧情。 韩瓒当日是辽东军里的百户,到京师的兵部来选官,偶遇张相公。后来直接来新军营来投军。这里面的情谊、旧事,难道就是一个“报仇雪恨”就完事? 神伤啊! 张昭摆摆手,木然的站着。将军百战死。韩瓒是这次出关明军阵亡的最高级别的军官。 “小二,我一个人静一下。你把消息公开,令军中讨论此事。晚上把意见汇总上来。并召集百户以上军官议事。” 王武应下来。 韩瓒的死亡令奴儿干这大好的局面突然一变。 第五百二十四章 目标所在 傍晚时分,房间里的光线略微有些暗。张昭睡了一觉起来,重新召见来报信的信使。 “大帅…”私下里见面,信使依旧略有些拘谨。他明显的看到一贯是新军营的灵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统帅此时脸上带着明显的悲伤的情绪。 张昭点点头,精神略微好一点,坐在木椅上,接过王武递来的水,询问道:“韩瓒的遗体收敛没有?” 信使道:“白马营的将士们把韩千户的遗体带回来了。” 张昭缓缓的道:“天气热,早点火化吧。韩瓒世代是辽东的军官。他的骨灰不要安葬在关外,葬到沈阳去吧。” 信使低声道:“是,大帅。” 张昭想一想,道:“李逍遥现在怎么安排右路军的战事的?” 信使答道:“大帅,李将军令白马营向主力靠拢。他正率部清扫松花江、牡丹江沿线的堡寨。” 松花江有两个源头。在南面的源头是长白山天池流下来的河水。往西北方向流。途经过多个地区。从山脉中流下的多条河源,在今靖宇县的两江口汇合,开始称为松花江。 从山上下来的水源至两江口这里被称为松花江的河源段。 李逍遥所部的位置就在河源段。他的主力原计划是往北面的牡丹江攻击(今敦化一线),意在扫平右路军和中军之间的堡寨,保证道路通畅。 张昭脑子里大致过了一下地图,赞许的道:“这个用兵方略是稳的。”对旁边的王武道:“小二,你给赵师爷说一声,让他斟酌着上表,给韩瓒请功,请求朝廷追封。” 张昭犹豫了一下,对信使道:“让李逍遥安排祭祀。我回沈阳在好好的祭祀他。” 战争那有不死人的。出关的明军将士打到现在伤亡已经将近四千人,被当做炮灰的建州、海西女真更是没有统计。韩瓒只是说是职位最高的军官。 新军营的两个主力团,李逍遥和庞泰分别带队参与白刃战,伤亡都有近两个排。其中不乏从西北带回来的士卒。 他作为明军的统帅,大张旗鼓的祭祀韩瓒一个人并非好事。要祭祀也是一起。 而私人的感情,在此时是要收敛起来的。 信使见张昭没有话要说,感受到自家大帅的悲伤,敬礼之后赶紧退出去回右路军中报信。 … … 张昭带着王武到小院的大厅中议事。此刻军中已经传遍右路军进攻受阻,白马将军韩瓒身死的消息。 上午时在张昭面前力主优先灭掉窝集部的年轻参谋姓于,他是军中优秀的军官提拔上来的。见张昭进来,坐到主位上,便就着沙盘给参与会议的军官们大致介绍情况。 此刻,张昭身边的军队有三支,新军营辅兵二团(1400人)、辽阳军左卫两千人、叶赫部编练的奴儿干军第一团一千人。另有民夫一万多人。 新军营辅兵二团的千户古节、辽阳军左卫的千户杜声、叶赫部的博多衡奥都在这里。 宁远军三千人被张昭派出去“剿匪”。此时还在中军和李逍遥所部间的松花江一线作战。宁远军参将李搏涛和其下属的千户丁四娃都不在这里。 与会的还有幕僚、参谋、以及监军张雄。 百户及以上的军官二十几人。 于参谋介绍完,然后躬身向张昭行礼,道:“大帅,军中的战前会议,将士们的意见大部分是要中军挥师向东,灭掉图门江附近的窝集部。” 张昭看向右手边的杜声,“老杜,你怎么看?” 杜声笑眯眯的,他在辽阳军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从不摆架子,谁都可以和他开玩笑。但他却是倒向张昭最早的人。所以此人实际上是个老狐狸。不要被的外表蒙骗。而且,用兵上也说的过去,不愧是大明辽东都司精锐军队的指挥官。 杜声也没说他自己的想法,揣摩着张昭的意思,道:“大帅,下官觉得下面的将士们的想法有道理。区区窝集部杀我大明将校,岂能不报复?否则的话,野人女真会觉得我们大明不过如此。日后要攻陷图门江一线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 张昭没回应,再问古节,“古千户,你的意思呢?” 古节年纪有点轻,还不到三十岁,这时想一想,还是决定说他真实的想法,道:“大帅,还是要先集中兵力打虎尔哈部啊。窝集部放一放于大局无碍。” 于参谋道:“这话说差了。早点灭掉窝集部,一样可以对虎尔哈部敲山震虎。届时,大帅一纸文书就可以将虎尔哈部的部落首领们召集过来。不战而屈人之兵。” 于参谋年轻气盛,他这话说的在座的百户官们频频点头。 以明军之兵锋,野人女真三部谁挡的住?无非是先打谁,后打谁的问题? 那显然现在应该先揍窝集部。否则,这口气如何忍的下去? 张昭摇摇头。这个举动让在座的本来还窃窃私语准备请战的军官们瞬间安静下来。大帅这是有不同的意见? 张昭声音平静的道:“我需要提醒诸位,咱们出关作战,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到三江平原,为大明开疆拓土。那么,你们现在告诉我,阻拦在这个目标前的问题是什么?是盘踞在图门江的窝集部吗?” “不是。”张昭自问自答,语调略缓,“真正阻拦我们进入三江平原的是虎尔哈部。既然窝集部都有精锐勇士,能将韩瓒袭杀。那谁敢说虎尔哈部没有敢死之士? 因此,我决定,调叶赫博多衡奥麾下一千人,辽阳军左卫两千人,前往左路军庞泰处听令。左路军的目标不变,依旧是攻占阿城(今哈尔滨)、福余卫旧地。 令宁远军三千精锐划归给李逍遥指挥。召宁远参将李搏涛回中军。李逍遥所部的目标不是报复窝集部。而是要沿牡丹江作战,打通至松花江的路线,在战略上成为打入虎尔哈部腹心之地的楔子。 当然,也是包抄到窝集部的侧翼。如果他能灭掉窝集部。我是赞同的。但优先的目标,还是打到松花江和牡丹江汇合之地。(今牡丹江市北400里外的依兰县。) 传令吧!” 张昭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他清醒的知道他的目标所在。 而韩瓒之死,造成奴儿干都司这里局面大坏。他于军事来说,并没有什么很高明的策略。但是,他手下有能打的将军。他把难题抛给他们。 他要做的就是放权,给他们增兵,并确保后勤供应。 第五百二十五章 李搏涛的思路 六月一日,正值酷暑。长白山脉之下的山林间,一批约三十骑的骑兵徐徐而来。 这批骑兵的主将正是被张昭下令召回到宁远参将李搏涛。 “都休息一下吧,等会再赶路。”李搏涛满头大汗的骑在马上,挥手下令。下马后,在亲兵们的服侍下坐在路边的石头处喝水。他心中有点情绪。 三千宁远军精锐被划归给新军营千户李逍遥指挥,他这个宁远参将反而被张大帅召回到中军,吉林镇中。 愤怒是不敢有的。张大帅年纪虽然轻,但威名赫赫。但他心中确实很不满。 看不起人还是怎么的?我在李逍遥麾下听令就一定会捣乱、扯后腿吗? 几名亲兵在一旁议论着,“你们说大帅这是什么意思?中军只留一个新军营辅兵团,把兵力全部都派出去左右合击虎尔哈部,却反倒把咱们大人召回中军。” “估计是要统一指挥权吧。丁四娃那犊子一个指挥佥事,在新军营千户面前直不起腰来。咱们宁远军肯定听李千户的。” “李千户的指挥水平还是很高的。咱们宁远军在他手底下肯定能拿到军功。” “问题是咱们兄弟又不能建功立业。嘿嘿。大人,要不你回吉林镇,叫大帅放你去左路军?” 李搏涛笑骂这帮胡言乱语的亲卫,“滚蛋。大帅都把劳资叫回去了,还放得出来。不被夺兵权就算是好的。还想着建功立业吃香的喝辣的。都跟着劳资回宁远当地主去。” 亲卫们哄笑着。他们这些人都是世代军户。和卫指挥使李搏涛那是数代的忠诚、交情。所以故意在逗参将大人说话,排解情绪。 … … 六月初三。在明军左右两路频繁调动,积累粮草、弹药准备打大战时,宁远参将李搏涛返回吉林镇。 他第一时间去中军所在的庭院中拜访张昭。 酷暑时节,即便是山脚下依旧炎热。吉林镇东边的长白山区号称“深山老林”,是生长中药材的宝地。盛产辽东三宝的人参、鹿茸。 张昭穿着一件灰色的军装,身姿挺拔,气度沉稳,头戴唐巾,正在侧面厢房中看沙盘。 李搏涛进来先见礼,躬身道:“末将参见大帅。” 张昭微笑着点点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兴致不高,似乎心情不大好。张昭道:“李将军,过来看沙盘。你觉得我们要如何快速的解决虎尔哈部?” 难题虽然丢给庞泰和李逍遥,但他私下里也在想这个问题。这也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李搏涛走到沙盘边。明军的斥候早就在深入的勘探奴儿干都司的地形。当然结果是九死一生。 这些沙盘或许和真实情况有差别,但差别不会太大。十之一二吧。这个年代有这个误差已经非常了不起。要知道此刻奴儿干都司在海西、建州两部之外的地方都算是蛮荒之地啊。 李搏涛注视着沙盘,确实都是松花江一带的地形,心中禁不住叹口气。 张昭的军令早就下达至全军。左、右两路大军的任务都是为覆灭虎尔哈部为目标。打通松花江,沿河直下三江平原,重新前往大明奴儿干都司旧地。 此刻,李搏涛是真确信张昭确实不为新军营千户韩瓒报仇,而是在思考灭虎尔哈部的方略。 “大帅…”李搏涛四十多岁的人,心中竟略微有些惭愧,躬身行礼,声音微微低沉。 新军营骑兵千户、白马将军韩瓒身死于图门江边。明军之中韩瓒的事迹早就传遍。他和张昭相识于新军营成立早期,而且主动来投。在西北韦州大战时,更是身先士卒,为张昭所倚重。 而张昭在如此重要的心腹、下属被杀的情况下,还能克制着情绪为最终的胜利而努力。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实在是有点上不得台面。他辜负当日在广宁城张大帅对他的信任啊。 张昭摆摆手,通达的道:“李将军是对被我召回中军有情绪?在我眼里,以你在大明军中的资历,让李逍遥给你下军令是对你的不尊重啊。” 张昭把宁远参将李搏涛召回来,其实就是担心他在,李逍遥无法统一指挥宁远军。军令不通畅是大忌。 但是,同样的话,从不同人嘴里说出来,从不同的角度去表述,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李搏涛顿时感激的道:“大帅,是末将想岔了。”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但李搏涛不是三岁小孩,张昭这样安抚他,其实透漏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不会将他闲置。这让他感到安心。 当日他追着到广宁城中向张昭表示效忠,张昭也信任宁远军。优先配备武器。双方还是有信任度的。 张昭笑一笑,也不多说。他确实没打算把李搏涛闲置。李搏涛算是首批效忠他的辽东军将领,就算不会打仗,还是要给一个好的位置安排着。 军中也不可能全是战斗的职位。这种悠闲一点又有权的位置还是有的。 李搏涛这时才斟酌着道:“大帅,末将在来的路上思考过。恕末将直言,其实虎尔哈部和海西女真、建州女真有所不同。他们的生活条件更差。大帅只需给他们一定的好处就可以将他们收服。” 张昭笑一笑,负手道:“怎么个收服法?我不希望日后奴儿干都司还要人来清理一遍。干脆我自己一次性做完算了。改土归流一定要做。全部都要纳入大明的治理体系中。” 李搏涛劝道:“大帅,兵不厌诈。此等胡酋见利而忘义。只要大帅许之以利,驱使其所部攻打窝集部,以及向更北的征讨。可以源源不断的为大明带来财富。 等大局已定,大帅回头再来改土归流,委派朝廷官吏管理,如海西女真那般治理,他们能如何?还不得乖乖听话。” 张昭微微沉吟一会,道:“是我想岔了。此事可行。我会写信让老林赶紧送一批奢侈品过来。” 李搏涛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消耗虎尔哈部的战争潜力,让虎尔哈部为大明出工出力,到最后再直接翻脸。 很无耻的一种做法。 但是张昭确实打算这么干。原因就是他是打算一次性把事情办好。奴儿干都司的大地上,绝对不允许再出第二个老奴。他连一点机会都不会给。 “小二,去把参谋们都叫来。我要制定计划。” 第五百二十六章 各自的难题 六月初三的午后,一队队明军正在松花江边行军,士气略显低迷。在行军途中,从建州女真各堡寨的士卒颇有些怨言。 打胜仗,当然是皆大欢喜,更重要的是还有各种战利品和奖赏下发。而只行军当然会有怨言。 李逍遥在松花江旁一处废弃的小渔村边看着正在往西行军的部队,心中琢磨着,神情微微严肃。 他身后是被他召来看军事会议的十几名军中将领:新军营九团的赵军法官,宁远军千户丁四娃,白马营刘副千户,广宁军千户丁之阳。 右路军在李逍遥的指挥之下席卷建州女真八部后,得到张昭从铁岭、沈阳诸卫抽调的三千士卒补充,总兵力扩展到九千人。其中,隶属于明军序列的有五千人。 另外有四千人的“仆从兵”。这全部都是从女真各部堡寨中征调出来的。 而随着前两天,大军统帅张昭将三千宁远军精锐划归他指挥,李逍遥麾下的军队达到1.2万人。 各部的构成情况分别是新军营依旧是1400人的编制,下属一个辅兵守备团2000人。宁远军3000人。白马营1200人。广宁军4400人。 其中新军营下属的辅兵守备团就是仆从军。广宁军中也有三千余仆从军。 跟随在右路军这里的民夫约有1.5万人。有从沈阳、抚顺一带跟着大军出关抽调的民夫,还有从辽东南长城沿线卫所出关征发的民夫,还有臣服的女真各部堡寨的民夫。 “这仗难打啊…” 白马营的刘副千户对韩瓒的亲卫章白户感叹道。他们的军队正在沿着松花江向西北方向转移,准备翻山越岭,北攻牡丹江边敦化城的窝集部女真。 按照张大帅的命令还要继续往北攻击约700里。完全控制牡丹江流域。在牡丹江和松花江汇合的依兰城与中军、左路军会师。 这样一来,他们是将图们江沿线的窝集部放在侧翼。他们既是威胁其侧翼,同样的侧翼也被这些女真人所威胁。 而“白马将军”之死,让这部分区域的窝集部女真的攻势在最近越发的活跃起来。 一万大军排成一字长蛇阵,侧翼被人威胁,这怎么打?后路安全都没有保障。 李逍遥走回来,见众将都坐在简陋棚子下的地图边,叹口气道:“咱们再议一议。这图们江处的窝集部不打不行啊。” … … 相比于右路军所面临的难题,庞泰所率领的左路军同样有难题。 左路军在六月初汇聚在乌拉城沿线,正忙着俘虏、收编乌拉部众,十几万人口被捕获,可谓是吃的非常饱。但是如何维持秩序,有效的调动这十几万人却是很耗费时间。 此刻,庞泰经过张昭的增援后麾下同样是有一万二千人。其中有新军营主力团四团1400人满编。辽阳军右卫两千人。再加上辉发部,也就是奴儿干都司第二团两千五百人。辉发部辅兵团三千余人。 这是攻打乌拉城的九千余人。 张昭在五月底调派的叶赫部(奴儿干都司第一团)一千人,辽阳左卫两千人也抵达乌拉城。 庞泰在城主府中召开着军事会议。这是新军营根深蒂固的烙印。在大战之前必定会集思广益。 残破的城主府早被改造成指挥部。正大厅中,庞泰学着张昭,背负着双手在地图前沉默不语,一声不吭。 他麾下来参加这次军事会议的十几名将领们则是讨论起来。 辉发部的首领库门五十多岁,他现在完全是一副明军的装束,一口流利的汉语,外加整洁的军服,谁都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一个胡酋。他站起来道:“ 咱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虎尔哈部。大帅也没有要求我们占领虎尔哈部的所有地盘,主要是控制自西向东流的松花江沿线区域。窝集部虽然偷袭杀死韩千户,但是这不代表着东海女真就可以抵抗我们大明天威。 大军一到,俱为齑粉。无非是伤亡多少和时间的问题。咱们现在真正的难题在哪里? 以下官看来有两点。第一,后勤。从叶赫、辉发两县征发的粮草基本都要消耗完。大军给养仰赖于七八百里外的抚顺关供应。其次就是乌拉部的粮草。 但是因为我们将乌拉部的部众都驱赶到乌拉城,汇聚在这里外加我们俘虏的乌拉部众高达12万。这些人都是要吃饭的。否则会出大乱子。 而我们还需要向北打400里,打到阿城。后勤压力非常大。 第二,大帅给我们的军令,还包括剿灭盘踞在松嫩平原最北端的福余卫残部。那里距离吉林镇还是有七八百里。这如何做到?难啊!” 库门“汉化”的非常彻底,完全是从明军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第一次来参加会议的叶赫部首领之子博多衡奥都有些傻眼,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非常有道理。 其余的将官如刘二狗、杜声等人都没有开口。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啊。但大帅的军令下来,还是要执行的。 庞泰心里反复酝酿着他的方案,这时也是叹口气,道:“散会吧。咱们再议。” … … 时间很快就到傍晚。庞泰本身是军事参谋出身,他带着左路军横扫,慢慢赢得军中上下的尊敬。 此刻他身边有一个警卫小旗保护他的安全,随带着还有两个亲卫照顾他的起居、生活。 因为张昭以身作则,纵然俘虏中有不少颇具颜色的女子,但明军大营之中是绝对没有出现女子。 庞泰正思考着他的难题:后勤压力,还有远在七八百里之外的福余卫残部。 要“抓住”福余卫残部,只能用骑兵。而且,还必须出其不意。否则八百里的路程只要暴露足够让对方转移的。 就在庞泰正独自思考着时,从吉林镇而来的一名信使到来,将张昭最新的书信带来。 书信中讲了张昭两点意见。第一,他准备以利益诱使虎尔哈部出兵协助明军攻打东海女真其余部落。条件还是和当日许给海西女真的一样。可以将俘虏、财货拿来交换。但是土地必须移交给大明。 他准备对虎尔哈输入奢侈品:高度白酒、棉衣,瓷器、玻璃、铁锅。 第二,鉴于这个目标,因而他征询左、右两路大军将领的意见。是打一打虎尔哈部示威,再谈判。还是直接谈判。 为此,他决定目前一段时间的主要任务是消化剿灭乌拉部带来的战争红利。 明军的后勤将会在两三个月内得到基本的改善。新军营后勤主管兼军法主官林文宁将会协调幽州商行、国泰商行运送大量的物资前来。 同时征询左、右两路大军的意见,是否要更换手下的军队。防止士卒劳师远征,产生思乡情绪。 庞泰仔细的阅读完,拍着桌子道:“好。”心中的计划猛然成型。 第五百二十七章 虎尔哈部的抉择 奴儿干都司下属大致被分为女真三部:建州、海西、东海。当然,还有其他的部落的存在。 而东海女真又大致分为三大部落,分别是:虎尔哈部、窝集部、瓦尔喀部。 虎尔哈部只是对松花江、黑龙江流域的部落的统称。也就是“江夷”。虎尔哈部下面还有许许多多的部落。 紧挨着乌拉部的就是阿勒楚喀。来乌拉城中和额勒谈结盟的就是阿勒楚喀的牧呼。 六月中旬的酷暑令整个阿城的居民都是极其的难受,各自找着避暑的办法。 阿勒楚喀的首领乌尔登在他的府邸中接见过明军的使节后,立即召开部落里的贵族们来议事。时间是三天后,毕竟阿勒楚喀部的地盘比较大。 充满着渔猎民族风格的府邸正厅中,十几名阿勒楚喀的贵族们聚拢在一起,一边吃着冰镇的瓜果,一边相互谈论着新的情况。 “明军在牡丹江那里狠狠的打了几仗,据说窝集部那里的几个中型部落损失惨重。叫苦不迭。” “嘿,谁叫他们伏击射杀白马将军呢?” “就是。大明那位大帅的性格,谁不知道?在西北就是累京观的主。大帅岭那里还有京观在。咱们都是去看过的。” “窝集部没去。当时张大帅还说要找东海女真算账。大明奴儿干都司下属官兵皆可杀之。” “嘿嘿,这话传出来,多少人在看那位大帅的笑话。” 这时,不知道谁说一句,“现在看不成了。笑话又可能变成真实!”满大厅都寂静下来。 这是一句实话。张大帅下手黑的很,更何况现在是为其爱将报仇,窝集部那边都快撑不住。现在整个阿勒楚喀部都已经暴露在明军的兵锋之下。 明军因为吞掉乌拉部,就像是林中的巨蛇吞掉食物后正在懒洋洋的一动不动,需要消化。而等它消化之后,将会更加的恐怖。 其实,阿勒楚喀部这边的军事贵族们都不知道张昭最初的部署。 张昭最初真的没打算揍窝集部啊!他又不是傻逼,在丛林中遇到伏击,这是很明显的山地作战风格,那明军精锐去硬趟,则必然会有很大的损失。 而且,他自问还是相当冷静的,将不可怒而兴师。他的主要目标还是攻占三江平原,让明军的旗帜重返奴儿干都司旧地:今特林。为元代东征元帅府和明代奴儿干都司所在地。 其地有明朝初年敕建的永宁寺,刻有敕建永宁寺记和重建永宁寺记的两座碑(两碑现藏俄罗斯海参崴博物馆)。 张昭准备重置奴儿干城! 所以,所有的军事部署都是冲着虎尔哈部去的。但是阿勒楚喀部这边的军事贵族们哪里知道? 他们就看到六月中旬,明军突然大举出动动手暴揍窝集部。当是时,精骑纵横,甲士横推,火炮轰鸣,打的那帮前段时间还得意洋洋的野人女真诸部哭爹喊娘。 令他们更加畏惧大明的兵锋。这个时候,大家伙儿就想起去年十月张大帅的话: 东海女真诸部不服王化,竟然敢不响应大明征虏前将军的召见,奴儿干都司诸将均可出兵征讨,以人头论军功。 其实高举旗号,大举攻击窝集部重新打出明军的威风是李逍遥提出来的建议。这一仗必须要打! 张昭从善如流,将正在休整的左路军中抽调出八千人,使得李逍遥麾下兵力达到两万,然后横推敦化一线的窝集部落。大军正在保持着对东面,图们江一线窝集部的压力。 这也正和庞泰给出的建议。当日,张昭征询他的意见,是打一打虎尔哈部示威再谈判,还是直接谈判? 庞泰认为应该先打一仗,挽回韩瓒身死造成的影响,但是最好不要打虎尔哈部。打虎尔哈部之后,很难再建立其互信。 …. 前因后果不必提。“殴打”窝集部确实是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阿勒楚喀的首领乌尔登见众贵族暂时安静下来,“我给大家看几样东西。”说着,拍拍手。只见几名侍女捧着托盘进来。 乌尔登从主座上站起来,走到侍女们面前,一一解说道:“这是张大帅派人送来的贸易实物。丝绸、瓷器、玻璃、美酒。你们认为我们阿勒楚喀部是否答应为大明效力。或者说为张大帅效力?他的信使不仅仅来咱们部落,锡伯部、额穆部都去了。” 贸易清单和张昭写给庞泰的心中略有区别,把棉衣给拿掉,换成大明最牛逼、有名的产物:丝绸。 当日,被乌尔登委派去乌拉城谈判的牧呼现在就在大厅中。当然他是没有座位的。 此时他看着部中的头人、贵族们陶醉的传看这大明运送而来的精美的丝绸、瓷器、玻璃,还有不少人正对大明产的美酒叫好,心中禁不住叹口气。 是战是和,交由部落首领决定。 但是,他怎么不清楚乌尔登首领的想法呢?其实一开始要和大明对抗的。 毕竟,大明给海西女真开出的那种条件,他们阿勒楚喀部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最多就是接受明廷的官印,绝对不会接受派文官来治理并要缴纳赋税,服徭役。 然而此刻,部落中贵族们、首领的意思还不清楚吗? 谁能拒绝得了大明?不管是官职(政治),还是兵锋(军事),还是物产(经济),他们都处在全面的下风。 在牧呼思考、感慨之时,已经传了一圈的部落贵族们消停下来。有人问道:“乌尔登大人,张大帅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乌尔登道:“和当初海西女真打福余卫的条件一样。大明放开和我们的贸易。交易地点在春城。咱们拿其他部落的奴隶,自己的马匹、药材去换。 另外就是接受张大帅的雇佣。咱们拥有对自己军队的指挥权,但是要按照张大帅的部署去打。至于说打一仗的军功能换来多少东西,那得看怎么和张大帅去谈。 张大帅的目标是打到三江平原。但是阿城在咱们手里。所以,他打算从窝集部的地盘打过去。这需要我们出力。” “大人,答应他。” “明军的兵锋已经威胁到咱们阿勒楚喀部。凭什么咱们要为更北面的那些家伙阻挡明军?” “先拿好处再说。” 眼见众人七嘴八舌的要求,乌尔登满意的点点头。 … … 六月中,虎尔哈部的三大部落阿勒楚喀、锡伯、额穆三部接受张昭开出的条件。于二十日各出本部兵马汇聚阿城(哈尔滨)。三部共计拉出正兵一万余人,辅兵两万人。 这三万人将会沿着松花江直下,一路横扫至依兰城(松花江和牡丹江的交汇点)。再开始南下,配合明军围剿窝集部。 大战再起! 第五百二十八章 战略态势 六月下旬。在东西四百余里的地域之中,虎尔哈部的联军三万人一路从依兰城往南进军,明军右路军两万余人由南向北打。两路大军分进合击,横扫盘踞在图们江窝集部女真。 战况随时都有信使顺着驿站传到五百里之外的春城(今长春)。 张昭在“利诱”虎尔哈三部成功之后,便将中军指挥部从吉林镇移到春城。 当然,吉林镇这里作为交通要道,粮草重地,还是驻扎有重兵。新军营的辅兵二团留下两个营在这里。分一个营随着张昭和中军各部一起到春城。 如何打仗,这是张昭麾下的将领们要考虑的问题。而如何处理乌拉部十几万俘虏,这是张昭要考虑的问题。 张昭的解决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在辽东都司的沈阳城之外,再大搞基础建设,重新开发一座能容纳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这座城市就是春城。 本来在关外作战的明军的主要物资通道是从抚顺关出来,沿着浑河往北走,抵达梅河口镇。再在这里分发物资。一路穿过辉发部的核心区域辉发城,经磐石镇抵达吉林。供应中军和左路军。 一路经辉发城往东运送物资补给右路军。这一路补给尤其的困难。幸好是李逍遥攻打长白山三部的诸多堡寨,掠夺到不少物资。 而在张昭作出开发春城的策略大调整之后,现在明军的补给线改了。从后方运送来的各种物资,先行抵达沈阳城。 再由沈阳城、经铁岭、开原、镇北关出关。横穿叶赫部所在的平原地带直接经四平,送到春城。虎尔哈三部的缴获也全部到这里来换取各种物资。 明军自己的补给则是从春城再至吉林镇,再往东行抵达牡丹江边的敦化城。这条补给线的安全性得到极大的保证。明军各部驻守的兵力更加集中。 本来李逍遥所部从松花江源头段向北攻击,打到敦化城之后,再往北打到牡丹江城。这其实是摆开一个一字长蛇阵,把自己的侧翼完全取得暴露给窝集部。 当然,也可以从军事的角度来说,明军在侧翼包抄,威胁窝集部的侧翼。 不管怎么去说,如果还是按照之前的补给路线,李逍遥自己心里都没有底。 从经辉发城往东过来的大片山区之中,道路转运困难。而且根本没有办法确保物资的安全。 这也幸好是窝集部是一个松散的联盟部落,要是面对带甲数万的部落,李逍遥根本无力发起攻势。他光是保护自己的粮道就得分出大批的部队来。不然,窝集部必然会从无法严密防守的山区中去袭扰明军的粮道。 但是,更改粮道将物资囤积在敦化城之后,整个战场态势得到根本性的改变。 整个局势对明军而言异常的有利。灭亡窝集部只是时间的问题。 … 春城。 张昭站在小山上眺望着正在大搞建设的春城,将望远镜放下来,心中感慨难言。 他身边的亲卫、幕僚、参谋们各自观看着春城的建设。 特意从沈阳城中赶来的顾新站在张昭身旁,略带恭维的道:“大帅,你这真是大手笔啊!调十几万人再来营建一座新城。这春城立起来,整个辽东将会无忧。” 如今是冷兵器转向火器的时代。在张昭所主持营建的大城市之中,全部都不设城墙。而且采取水泥、钢筋混泥土去修筑道路和建筑,建造速度很快。 而在松嫩平原上建立这样的一座人口众多的巨大城市,对辽东都司所能提供的安全保障那自是不比说。 张昭背负着手,看向山下的平原,道:“老顾,咱们多年的交情。建造春城是不得不为之。从乌拉城将十几万人口运送到沈阳城本就是个大工程。不得不就地消化。” 顾新笑一笑,心中微暖。他父亲镇远侯顾溥在六月十四日病逝,谥号“襄恪”,他身负重任,被朝廷夺情启用。继续负责开平城、沈阳城、京师东城、春城四处大的城市开发。 张昭对赵师爷道:“自朝廷批准前辽东总兵郭令去大宁都司。咱们所有人都以为奴儿干都司的征战是大局已定。但结果呢?搞出这么多的挫折、变故来。直到此时咱们才能说问题不大。打到三江平原只是个时间问题。” 赵子龙拱手一礼,道:“此皆赖大帅定策,庞、李二将用兵。”他的心情此时无疑是极好的。 几人在这里感慨,说着话。 山脚下的春城中一队队乌拉部的奴隶正在辛勤的劳作,建设这座城市。按照张昭的规定,只要为明军服役五年,这些奴隶就可以得到自由之身。 当然,不是把他们放了,而是全家老小一起进入到屯田的农庄之中,帮助大明屯田。再五年,才能拥有自己的土地、房屋。 而负责监督劳动的正是顾新从开平带来的大明基建公司的职员们。目前在大明基建公司旗下一共有四支大的建筑队伍,分别就是刚刚列举的地方。 在七月早秋的烈日之下,除开奴隶们的劳动,还有源源不断的商队从沈阳城而来。 这些商队都是幽州商行的经理们组织的各支队伍。国泰商行和幽州商行分工明确。国泰商行只要是负责生产、制造,还有就是转运江南的粮食等物资到天津卫。 而幽州商行就是整合目前后军都督府所管辖的范围的内的商业活动,主要是“贸易”活动。 张昭和王承裕两人在辽东都司搞卫所改革、军事改革。将大片的土地分配下去,并不断的兴建城市、招揽移民、搞建设兵团屯田,但是他们并没有禁止行商。 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张昭只是喜欢对商业征收“重税”而已。 在辽东都司里,原本下属于各指挥使、同知等将官的商队,这部分根本没有去动。他们也在幽州商行的主导下,共同参与辽东、奴儿干的贸易活动。 由沈阳城来的商队,和每隔两三天从前线回来的商队在春城的东北区域交接。 各种新抓捕的奴隶,还有虎尔哈部的药材,貂皮、东珠等等物资都可以换取高度白酒、丝绸,瓷器、玻璃、铁锅等物品。 整个春城这里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第五百三十章 新情况 (ps:这一章的标题九悟打错了。是第五百二十九章。) “走吧。我们下山。”张昭和众人饮酒闲谈半个时辰,结束对顾新的洗尘宴,回到山下的中军大营中。 永平府下的开平城(今唐山)得以飞速的发展,不仅仅是有北直隶各地废除卫所人口的涌入,还有去年发行的战争债券剩余的大量白银。 去年张昭通过大明皇家银行在大明证券交易所以后军都督府的名义分期发行战争债券。总计发行484万两白银的债券。获得白银335.08万两。 扣除对朵颜三卫的战争经费180万两白银,还剩余150余万白银。这笔银子都投入在大宁都司和开平城重建中。 大宁都司的军权虽然交出去。但是,行政权还在后军都督府名下,即在张昭的掌控中。 当然,他近来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向朝廷申请调和他亲近的文官进入辽东和大宁两地任职。为之后的行政权交接做准备。 推荐王承裕老大人任辽东巡抚和张鼐任大宁巡抚就是这样的背景下做出的决定。 不然随着后军都督府所掌握的地盘越来越大,所需要的官吏越来越多,基层的官吏还好说,后军都督府手里有考试权,可以招募杂职官和吏员,稍微高级一点的文官,调配的权力在吏部。 他不主动做出妥协,面临的压力将会是非常大的。当然主动妥协,则是要求和他亲近、认可的文官来进入这个体系,将来好飞黄腾达。 别看网文里面主角最少是个阁老起步,其实大部分大明的读书人做官能做到一任知府、大参就要烧高香了。 而辽东、大宁这两地有多少这样的官职?诱惑力还是很大的。大明朝的读书人干实事或许不在行,当泥塑的老爷还是很行的。 … 且说正题。 开平和大宁两地都有大笔的银两投入,再加上北直隶卫所除去宣府重镇的卫所暂时没有动以外,扣除前期动的顺天府、天津三卫,其余各府的卫所剩下的有一百万人口。 这一百万人口,有一部分人大约十万左右留在当地卫所的土地上,其余的全部都往开平城而去。 张昭给开平城设计的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但是这么多人口肯定不会全部都停留在这里。 事实上,除开后军都督府官方组织的移民外,幽州商行一直在组织商屯,就是招募百姓前往大宁、辽东的边缘地开荒屯田,发展两地的经济。 而张昭在沈阳、春城两地兴建百万级人口的大城市,所需要的物资何其之多? 这不是单单靠战争的红利就能抵消的。大军在外作战,也是需要消耗物资的。 所以,张昭依然在京中再次发行战争债券。上一次朝廷批给后军都督府的债券额度有八百万两。和朵颜三卫的会战只发行484万两白银的债券,还有余额。 而这一次的抵押物当然是辽东都司境内的种种矿产资源。 根据大明最新颁布的资源法律,在新开拓的疆域谁先勘测、发现的矿产就归谁。但是,特定的矿产比如金、银、铁,其开采出来的矿产只能卖给朝廷。朝廷会以银元的方式支付。这一条适合于辽东之外的土地。 而在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的疆域内的矿产全部收归国有。所有的私人开的矿产都需要通过竞价来获得开采权。并且,矿山出产要交税。 张昭这批新的债券的偿付能力,或者手抵押,就是这批矿产的开采权和税收。 辽东都司之外的矿产目前都在幽州商行名下,大明的权贵们没有人想来吃一口,因为不安全。当然也有一些小商人愿意来博一博的。幽州商行会卖出开采权用来募集资金。 所以,张昭是一边听从李逍遥和庞泰等将领的建议对军事部署进行调整,一边发行债券募集资金,并且消化乌拉部的部众。 在顾新从京师过来时,大批的物资已经跟着运送而来。所以才有眼前春城这里“大干快上”的大好局面。 … … 顾新下山来就先行告辞去休息。当然,这是客气话。他在山脚下和张昭分别后,就径直前往春城之中查看各项工程的进度。 鉴于大明基建公司越来越大,朝中已经有人建议将之一分为二。张伯爷是上奏章硬顶着不让。但同意设立副手分担一些事物。他这个总经理还是要有业绩才压的住低下的人。 特别是他父亲刚刚去世不到一个月。长兄顾士隆还为袭爵。他更是要顶住这口气。为不辜负张昭的信任,也为他自己。 张昭的军营并没有在春城之中,建筑工地很闹腾的。他的军营在山脚下的小镇中,距离城区二三十里的样子。看起来有点远,其实这里是松嫩平原,打马十几分钟就到。并不影响什么。 张昭下山来首先是问李逍遥那里的情况,还要多久剿灭窝集部,打到图们江边? 于参谋道:“大帅,最新的消息在上午时送达,是五日前的。当时距离图们江只有五十里。属下估计应该差不多了。” 张昭点点头,走到书桌之后,查看着地图,问道:“庞泰那边呢?” 于参谋道:“十日前,庞将军已经率部越过阿城。暂时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大帅,高一典来信,他业已经理顺自抚顺关到梅河口、辉发城的驿路,他准备来春城向大帅述职。” 张昭微微颔首。 庞泰所部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原因是因为庞泰提出剿灭福余卫的办法。即借道虎尔哈的阿勒楚喀部、锡伯部,悄然的接近福余卫旧地,然后以骑兵发起猛攻。 庞泰身边带着新军营四团、白马营,另调辉发部库门所部两千五百人作为辅兵。左路军其余的军队全部调到右路军李逍遥那边。 而这个计划其实还有一个后续。 张昭脑子里过一遍,放下对庞泰军事行动的担忧,想起高一典的事,笑着对几名参谋道:“高一典在辉发城办事办的不错。春城这里确实缺人主持大局。当然,他这个军事参谋完全走歪了路线,要被我用成文官。你们以后娶妻,要想带兵的,得娶一个同意你们上前线的女子。” 几名参谋都哄笑起来。 其实都知道大帅是在“照顾”高一典。否则的话,不会把他往文职方向转。毕竟出征前高一典还和他未婚妻闹别扭。 第五百三十章 灭窝集部 在张昭和身边的参谋们调侃自己的爱将高一典时,六七百里之外的长白山山区中正是阴雨连绵之时。 这里归属于大明奴儿干都司布尔哈图卫所所管辖。但是自明初设立奴儿干都司至宣德八年太监亦失哈第二次奉旨巡视奴儿干都司后,大明的旗帜已经很就没有飘扬在这里。 而今天明军再至! 奉大明天子圣旨讨伐不臣。奉大明新秦伯、征虏前将军张昭之军令,清剿窝集部。 大明新军白马营千户韩瓒身陨图们江,窝集部下属各部气焰嚣张,不断攻击明军各路。 而如今明军两万并虎尔哈部三万,大军已攻打到图们江边。此刻,这里是攻灭窝集部的最后一战。 哗哗。 阴雨连绵不停。李逍遥在高台上宣读着半白话文版的讨贼榜文,要让底下的士卒们都听懂,这份榜文回头也要发表到报纸上,是随军的官吏捉刀书写的。 “…窝集诸部不服王化百年。大明军队已至,尔其闭寨自守不奉大明圣天子之诏。既如此,我等大明将士自取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在明军总指挥李逍遥在木制两米高台上宣读榜文之时,高台下准备发起进攻的明军将士正笔直的站立着。雨水顺着他们的铁质大帽、颈脖、灰布军装流下来。 夏季的雨不冷。但全军将士笔直挺立,如同一株株青松。军容鼎盛,堪称精锐之师。 这些明军将士是李逍遥麾下的新军营九团,辽阳军左、右卫,广宁军、宁远军。共计8800余人。全是明军中的精锐。 此刻,在明军眼前的十五里处便是数座沿着图们江修建的石头堡寨。这是窝集部最后的据点。 … … 李逍遥的声音在阴雨中回荡中,雨水同样打湿他的军装、头发。 近万明军一动不动的站在雨中,灰色的军装一片一片。 这铁的纪律所带来的一幕,令在旁边同样参加“战前誓师大会”的虎尔哈三部的首领、军事贵族们感到一阵阵的寒冷。 明军精锐如斯! 阿勒楚喀部、锡伯部、额穆部三部的首领和几名权力较大的贵族们聚拢在一个草棚里汇聚起来。雨水顺着草棚的屋顶哗哗的往下流下来。 虎尔哈三部的战士们并非吃不得苦,这点雨水算什么?冰天雪地里都要出去打猎,捕鱼,否则家里的女人、小孩就得饿死。 但是,此刻不少虎尔哈战士都躲进树林、营帐中避雨。他们部落里的军队在纪律性上差太远。 以明军主力所展露出来的战斗力,再加上军器上的优势,即便不用名震天下的新军营火铳兵,剩下的7千余人灭掉他们这三万兵马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草棚内,七八名穿着京师纺织厂出产的蓝布衣衫,外加各种花里花哨装饰的虎尔哈部贵人们相互无言的对视几眼,大致都明白各自的意思。 “咱们昨天的要价是不是太狠了?仗都打到这份上了。就算没有俘虏、女子等战利品,咱们难道还不打吗?张大帅的脾气可不大好。他非常强势。” “但李将军也没反对啊。” “嘿,乌尔登首领,那可是你们阿勒楚喀部的人先闹起来的。李将军没反对那是顾全大局。你没看他麾下的那些军官脸都黑了吗?这最后几个堡、寨最多不过五千人。你们开口要两千青壮俘虏。这谁不气?” 乌尔登没好气的道:“别说的和你们没关似的。咱们三部在明人眼中有什么区别?等这一仗打完,咱们找李将军把条件降一降就是。” “嗯。” “嗯。” 一帮人商议完毕时,就看到高台之上明军总指挥李逍遥已经念完讨伐榜文拔出腰间的佩剑,“出战!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漫山遍野的呼喊声中,明军主力近万人主扑向十五里之外的堡寨。在雨中强攻窝集部最后的据点。 并非是李逍遥不懂得用兵,时至今日谁敢如此说他?而是布尔哈图卫所这一带的气候在夏季时多阴雨。他不可能让五万大军、数万民夫在这里空耗。 李逍遥战在高台上,手里拿着望远镜,眺望着整个战场。明军占据着形胜之地,由高往低攻。 根据战前的军令,明军主力率先攻击。剩下的辉发部、叶赫部、建州女真部的仆从军立即跟上,不准后撤。 同时,虎尔哈部的三万人要全线压上,负责攻占左面的两座堡寨。 战斗在杀声中开始。 明军将士英勇的在阴雨天中发起攻击。虽然下雨天火炮无法使用,但是由火药制作的炸药包还是能用的。李逍遥决定强攻,但不会蛮干。拿明军的命去填窝集部堡寨的防御工事。 随着几声震天的轰炸声,明军如潮水般的涌入。 “杀!” 图们江边最后的五座堡寨,一座座的开始沦陷。新军营负责爆破的小组死了一组又一组。但石头制作的堡垒终究是挡不住科技。 三个时辰后,将将入夜之时,这场大战徐徐的落下帷幕。窝集部灭。 李逍遥的指挥所也移到图们江边。一个很简陋的雨棚,点着几盏油灯。伤亡数字报上来。 随军的文书道:“九团伤亡两百余人。其中光是爆破就损失两个总旗(80人)。” 李逍遥听的心中一疼。这都是大好儿郎啊!继而又听到外面一阵骚乱,他走出雨棚,隐隐看到雨中有两只人马在对持。李逍遥不痛快的对亲卫道:“把双方领头的叫过来。” 片刻之后,宁远军丁四娃和虎尔哈部的悍将牧呼被带过来。 丁四娃圆滚滚的肚子这段时间都消瘦下来,不等李逍遥询问,就汇报道:“李将军,这狗日的胡酋,他们那两个堡寨都是九团的兄弟炸开豁口才拿下来的。之前他们就只是在那里做个样子。他们还有脸要战利品。” 牧呼身高、题型如同铁塔一般,手里拿着一把上好的雁翎刀,上面沾满着血迹,微微俯视着李逍遥,道:“李将军,咱们首领吩咐过,此战我们虎尔哈三部只要一千青壮俘虏作为战利品。丁千户阻拦我。那别怪我不客气。” 李逍遥身后的几名新军营警卫听得禁不住冷笑几声。 李逍遥压着心里的火气,冷声道:“四娃,把俘虏给他。”说着,不加掩饰自己的恶感,“牧呼,这件事我会和你们首领乌尔登到大帅面前分说。你也别觉得你们首领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滚!” 牧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手里拿着刀,也不向李逍遥行礼,转身离去。 这种明军军官,以他的武艺,他一个人能杀十个。 第五百三十一章 等待着 连绵的阴雨到晚上还未停歇。一堆堆的篝火在图们江边升起来。明军就地宿营。 在阴雨的天气中,民夫们在军中官吏的组织下忙碌起来。这样的天气尸体必须要尽快收敛,否则容易造成疫病。 在被打破的堡寨内,伙夫们在稍微干燥的地方都加起一口口大锅,烧着姜汤一桶桶的给披着蓑衣的民夫们提去。另外,还有人在给大军做晚餐。 这场仗从上午打到现在才结束啊! 至于俘虏们现在当然得饿着。炊事班这里人手不够。或许明天早上可以吃得上饭。 随着伙夫们送餐而来,在军法官的监督下,大明的将士们井然有序的排队,以连排为单位各自围坐在篝火边吃着晚餐。还有酒下发下来。这是驱寒用的。 军营之中到处都洋溢着胜利后的喜悦。连一些轻伤员都只是简单的止血后就跟着同袍们说笑,吹牛、扯淡。 话题自然是离不开傍晚时宁远军和阿勒楚喀部爆发的冲突。 南征北战、从鸭绿江边打到这白山黑水之间的老蒋盘膝坐在干燥的地面上,围着篝火,时而抿一口小酒,和同僚们谈论着这个话题,声音沙哑的道:“那狗日的鞑虏嚣张的很,完全没把宁远军的丁千户放在眼里。” “那犊子长的跟一个铁塔似的。丁千户八成是打不过他的。” “这又不是三国时要斗将。听说宁远军的丁千户很受大帅看重。在吉林镇军中论将时就说,咱们军中除开庞、李两位之外,往下就要数他。大帅的眼光那还用说。以丁千户的水平指挥宁远军三千精锐,要灭阿勒楚喀部九千人不是简单的很?” “所以说那鞑虏脑袋不清醒。还以为这是街头茬架呢?” “哈哈。” 李逍遥保持着从张昭身上学来的习惯,战后一定会巡视营地,并且要做好防守准备。防止出现变故。而他军中最大的变故就是虎尔哈三部。 亲卫和广宁军的指挥使丁之阳簇拥着李逍遥正好和老蒋他们这群人旁边走过。 “李将军…” 几十名各自围坐在火堆边拿着铁皮饭盒吃晚餐的士卒们要起身行礼。 军中就是这般,以实力论英雄。李逍遥年纪轻轻但是能带领大家伙儿打胜仗这就是一个值得尊重的统帅。 李逍遥做个下压的手势,道:“不要起来。你们吃你们的。”看着士卒们铁皮饭盒里的米饭,浇在面前的菜汁和肉块,各自还有牛皮水袋装的几两酒,心中满意。 丁之阳和麾下的1400余名士卒都比较熟悉,和老蒋等人招呼道:“都吃饱。米饭和菜不够再去加。酒不够就没办法。等回春城庆功时再给你们发。” 和下属们聊几句,丁之阳再道:“老蒋,你这老小子可以申请退役回家娶妻生子了。咱们这一仗算是打完了。大帅体恤大家,让大家伙自有选择是否退役回去享福。 接下来,有新整编的军队补充进来。咱们还是要直捣三江平江,去奴儿干勒石立碑,告诉子孙咱们今日的壮举。 想留下来的继续作战的弟兄,劳资欢迎他。因为劳资马上要升官,执掌一个守备营。留下来的弟兄都要升军官。” “哦…”这话说的一帮士卒更是士气高涨,各自议论起去留来。 老蒋则是明确的表示想回广宁去种地。他已经攒够银钱。且在董鄂部中娶了一个漂亮的小娘。他还没传宗接代,还不想死。 … 将将士们的议论声都留在身后,丁之阳跟着李逍遥,感慨的道:“李大人,今日虎尔哈部那些人实在做的过分。咱们是拿兄弟们的命去拼,连炮灰都没让上,就是要一战成功。 新军营伤亡两百余人,我们广宁军这里也伤亡400多人。四娃他们宁远军想着快点结束战斗主动攻下一座堡寨,那狗日的牧呼还敢来要俘虏。 真他么的不要脸!虎尔哈三部共计三万人,出兵只打下五座堡寨中的一座,他们竟然还嫌弃青壮俘虏少于一千,还要对我们动刀子。日他娘的。” 别看丁之阳在士卒面前谈笑风生,其实一想起伤亡人数就心疼。这都是跟着他的老兄弟啊。他会广宁怎么见这些兄弟的父母? 按照作战计划,虎尔哈部三万人如果全力投入战斗,明军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的。 一行人走在小城堡的回廊里,正好遇到九团的赵军法官,他接过话茬,“他么的!今天这窝囊气受的。不弄死这帮狗日的。劳资这军法都没法执行。” 赵军法官一贯温文尔雅,这会也忍不住爆粗口。傍晚时的那场冲突令明军上下颇有怨言。就算是辉发部、叶赫部、董鄂部等女真辅兵们都很不痛快。 “千户,咱们干他娘的。反手把这虎尔哈三部给灭了。” 李逍遥本身是一个很活泼的性子,只是近来指挥压力太大没心情扯淡。这会则是战后伤亡让他难受的很。听亲卫这话,训斥道:“扯什么淡。这雨又没停。” 一肚子怨气的丁之阳和身边的亲卫都热切的看着李逍遥。他这个态度是真有把虎尔哈三部弄死的意图啊。 李逍遥摆摆手,没再说。 虎尔哈三部当然要弄死。但还没到时间啊。他急着平定窝集部,也有时间因素在里面。在夏季阴雨连绵的图们江,新军营的排枪战术很难施展。 他这里在等左路军的消息,等大帅的命令来。 … … 七月初二,在夏季尾巴的时节里,李逍遥率部平定窝集部。消息往六七百里外的春城而去。 而此时左路军五千人正由庞泰带领着悄然的在锡伯部的地盘内行军。 他所部有新军营四团、白马营(1500),辉发部库门所部两千五百人,全部都是骑兵。 他们横跨松花江,在松嫩平原之上,直扑福余卫旧地(今齐齐哈尔)。 按照正常的路线,明军应该是沿着嫩江在平原上行军。这是有利于步卒攻击的路线。之前海西女真四部就是这么干的。谁会想到他们从锡伯部的地盘上包抄呢? 第五百三十二章 覆灭福余卫 松嫩平原在区域上来说,以铁岭外的长白山脉、吉林那里的长白山脉为东面的分割线,以松辽分水岭为南面的界限,以大兴安岭为西边的界限,北面以小兴安岭为界限。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由嫩江、松花江冲积出一片富饶的平原。在后世这里是千里沃土。这里拥有着耕地560万公顷。土壤肥沃,其中黑土、黑钙土占60%以上。这是名符其实的黑土地呀。 粮食作物盛产大豆、小麦、玉米、甜菜、亚麻、马铃薯等。草场则是以羊草、小叶樟、野豌豆、星星草等种草组成。畜牧业发达。还有大庆的油田。 庞泰率领着他麾下的五千将士就是在这样富饶的土地上行进着。 当然,现在的松嫩平原当然没有后世那么发达。此刻,庞泰眼前的是一片风沙地貌。 这是松嫩平原中的一种地貌。黄沙漫漫,早秋炙热的风吹起风沙。胡杨在风中摇曳。 “咳咳…” 庞泰骑在马上将嘴里的沙子吐出来,问着向导,“黎大叔,距离福余城还有多远?” 左路军先是从阿勒楚喀部的地区横跨松花江,继而在锡伯部居住的区域内行军。当然这是需要几名向导的。同行的还有两部首领的亲卫。 现在,虎尔哈三部接受明军的“雇佣”,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获得大量的财富,上上下下都非常满意这次选择。给明军借个道当然是可以的。 而庞泰这支明军也没有打大明的旗号,一切对外的沟通都是两部首领身边的人出面。 当然,这帮人肯定没有听过一个成语:假途灭虢。 这不奇怪。几十年后满洲女真兴起,人手一本三国演义当兵书。何况于现在? 黎大叔是本地的牧民,被喊来当做向导,这时通过翻译说道:“还有三天的路程就可以抵达福余城。”作为向导他当然不知道明军的军事目的。 庞泰点点头,对奴儿干都司第二团的千户库门道:“传令下去,保持行军速度。” … … 福余城(今齐齐哈尔)。 其实奴儿干都司这里有一个历史规律。那就是明朝开国时,洪武、永乐年间各卫所的所在地都是非常靠北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诸部不断的南下。 本来建州女真是在鸭绿江边的,到弘治年间他们实际已经在抚顺关生活多年。 朵颜三卫也是如此。他们的旧地原本在松嫩平原这里。但是随着大明朝裁撤大宁都司,朵颜三卫甚至跑到了长城边,把燕山、承德一线都给占据。 随后几十年还有察哈尔部,也就是现在的小王子部落,由他的儿子带领越过大兴安岭,迁移到朵颜三卫的地盘上。草原那里的权柄则是归土默特部所有,也就是俺答汗。 这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小冰河时期气候的影响的原因。反正,这些部落都是在不断的南下,向更好的适合居住的土地迁移。 而张昭现在做的事情是“反历史”潮流的,他正在推动大明不断的向被扩张。 福余城中在早秋的时节里一片荒芜的迹象。 本来福余卫的牧场也不在这里,他们原本在400里外的白城放牧。 自弘治十五年十月老哈河会战失败,朵颜卫、泰宁卫残部在冰天雪地中远走锡林格勒盟大草原,自此逐步的失去消息。而福余卫的残部则是冒着风雪返回驻地:白城。 但为避免部族覆灭,又待天气稍微好一点时迁徙到福余城中。此时部落里的战士只有两千余骑,比之前的实力缩水将近10倍。人口更是锐减至一万余人。 族中的贵族奥奇尔自打从乌拉城回来,就拼命的鼓动部落里的首领阿鲁灰率领部族向更北的地方迁移。就算是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放牧,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是的,在奥奇尔看来,这就是等死。 城中充满着游牧风格的府邸中,五名福余卫的贵族和阿鲁灰再一次的商量着部落里的去留。已经是秋天了,再迁徙就没机会了。这样的会议在这段时间不断的召开。 几人分坐在各自的案几边。 奥奇尔起身,再一次的苦口婆心的劝道:“大人,再不走真的就是死亡的结局。乌拉部十几万人现在全部都是奴隶,正在给明人修筑春城。你们想如此吗?” 阿鲁灰自大老哈河会战失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掉,时常酗酒,这时坐在正中的椅中,茫然的道:“怎么会?咱们这里距离明人还有八百里。” 奥奇尔无奈的叹口气,劝道:“大人,我已经打听清楚,张大帅身上还挂着征虏前将军的将军印呢。他只有拿到你的脑袋,才会向大明皇帝交还大印。所以,他必定回来剿灭我们福余卫残部。” 阿鲁灰道:“我再想想吧。” 一场商讨部落前途的会议再次没有结果。奥奇尔几人心情不一的走出府邸。他们这五名贵族,有的支持迁徙,有的不支持。 迁徙有迁徙的理由。不迁徙有不迁徙的理由。试问,他们福余卫这点人口能走到呼伦贝尔草原上吗?没准就死在半路。这里距离明军已经足够的远啊。 “唉…”奥奇尔走出城主府看着天空的白云仰头叹一口气。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大地忽而如同地震一般震动起来。作为长期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奥奇尔五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批骑兵来袭。 一名贵族慌乱的道:“明人来了?为什么嫩江的哨所没有回报?” “不可能的。方向部队。这是锡伯部那边的方向。” 五人快步到城头去看,只见天地间的地平线上一队队骑兵如同黑线一般的涌过来。 这个时候不用望远镜都知道这是那支部队。 真的是大明军队来了。而且还是精锐的新军营。那飘扬的红色苍龙旗非常好认。 奥奇尔手扶着城墙,想要支持住自己的身体,但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呢喃道:“完了。我们完了。福余卫完了。” … … 弘治十六年七月初四,大明新军营千户官庞泰率部跋涉千里,出其不意的攻占福余城,阵斩其部首领阿鲁灰,俘获其部众,一战覆灭福余卫。 第五百三十三章 李幽到来,潜忧 庞泰派出来的信使小队一路从福余城狂奔七百余里将获胜的消息通知到身在春城的张昭。 正在春城中巡视修建进度停留在空旷的学堂地基处的张昭接到信使的汇报,畅快的大笑,将捷报递给身边的参谋,“给李逍遥发信,按原计划执行。” 于参谋接过来捷报正要看,这时抬头挺胸敬礼道:“是,大帅。” 原定计划,就是在虎尔哈部帮忙灭掉窝集部之后明军就翻脸,顺势灭掉虎尔哈部。 这也别说张昭的信誉不好。因为,借口一大把。实在太好找。譬如:虎尔哈三部在图们江边所要青壮俘虏,消极怠战的事情就需要执行军法。 王武作为张昭的亲卫首领就在旁边,而且他知道内情,并不掩饰自己的担忧道:“相公,单靠逍遥和小泰这两路兵马是不是兵力有点薄弱?特别是春城这里。” 张昭道:“我已经让高一典先返回沈阳,把整训后的军队带出来。” 辽东镇从弘治十六年二月份陆陆续续的开始整训,至此已经五个月。而火铳兵三个月就可以成型。训练时间是足够的。目前已经整训出三万新军。 不过,张昭手头暂时缺银子,没法立即给辽东军装备火铳。即便装备上,后勤也不具备供应三万新军作战的弹药,只能先装备一批新式雁翎刀集结起来准备开往春城。 王武还没答话,数名骑士远远的疾驰而来,随后滚鞍下马。为首的一人满脸风霜之色,却是做文士装束。头戴黑色的四方平定巾,一身青衫直裰。 来着正是李幽李子远。 李幽身材短小,形象獐头鼠目,此时笑吟吟的躬身一礼,问候道:“子尚兄,别来无恙?” 张昭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子远,你怎么来了?”走上前拍拍李幽的肩膀,“走,咱们去那边说话。” 春城之中到处都在搞建设,一个个方块区域内被限定为不同的功能。还是张昭在开发美食镇时搞的那一套。只是把微缩版放大而已。这种做法效率确实高。 空房子虽然多,但到处都是人。奴隶、工匠、民夫、商人、关外各部的部众。春城这里虽然没有特意的去开互市,但是关外各部的百姓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来春城贸易能把手里的东西卖出好价钱。 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开互市。因为,海西女真、建州女真被征服的堡寨现在统一都算是大明的百姓。全部都是登记在册的良民,要缴纳赋税服徭役。 王武在最先被修建起来位于东面的官衙旁边的官舍四合院中找到僻静之处,安排上茶。 张昭和李幽两人在小院的厢房中喝茶、叙旧。外头奴隶们做工的号子声隐隐传来。 “子远,你怎么突然从京师来到辽东?”张昭给李幽斟茶,微笑着问道。 到他这个地位,故友反而比什么规矩啊、体面啊更重要。他崛起不过数年的时间,但以后想要交到朋友越来越难。反倒是微末之时的故旧可以说说话。 李幽道谢一声,将茶杯拿到面前,认真的看着张昭的眼睛,说道:“子尚兄,你将奏章交到朝廷就不管不问。是心里真的有把握吗?朝廷里关于谁来出任辽东巡抚还没有定下来。 据闻御前会议是吵成一锅粥。而素来支持你的马天官都认为需要削弱你在大明东北的影响力。报社镇那里都有人叫你‘东北王’、‘东北张’。 这些信号恰恰是说明,你在取得一系列军事胜利的同时,在政治上蕴含着极大的风险啊。” 张昭抿一口茶,笑道:“子远从京师远道而来,必定有以教我。” 李幽还是那副狷狂的脾气,这时早把刚见面时的生疏和恭敬抛之脑后,道:“子尚兄,你可知道辽东巡抚的任命为何迟迟不决?”他竖起一根手指,“因为当今天子和首辅意见不合。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这话说的遮遮掩掩。但是张昭一听就懂。他整天的没事不就是在琢磨这些东西? 奴儿干都司这里的问题,在解决后勤问题之后从来就不存在军事失败的可能。 真正的危险来自于朝堂之上。他越接近成功危险越大。但他能不去做吗?不能! 重新让大明的旗帜插在三江平原上,重新让明军抵达奴儿干城,这是他的历史使命。 在原本的时空,满清懦弱无能,以小族统治大国只顾着一家之得失,在全球列强跑马圈地的时代中沦为一块肥肉。他如何能让这历史重演? 东西伯利亚自古以来,是大明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么,他留给后世的证据是什么? 那就是大明在这里的统治根基、痕迹,让这里书同文、车同轨。 “子远,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李阁老的意思?”张昭郑重的问道。 李幽慨然的答道:“这是我揣摩李阁老的意思。” 门外听到这话的王武差点想要进去一刀结果这家伙。你揣摩李阁老心里想的意思就跑到咱们大帅面前胡说八道啊? 张昭点头,“我懂了。” 这里面涉及到大明朝的政治体制深层次原因。大明朝的内阁是实际的宰相却没有宰相的名分。 所以,这里面就有一个永恒的斗争焦点:内阁对内,约束皇帝,对外侵夺六部的权力。 一旦某种平衡被打破,这就是相当血腥的一个政治制度。看看自嘉靖朝以来的内阁首辅变更、斗争就知道。一个个的下死手,而且全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在玩这个游戏。 到最后连自诩聪明绝顶的嘉靖皇帝都被溜猴。笑到最后的就是张居正!大明朝最后一个强力首辅。也是唯一的宰相。 内阁制度安排比较血腥的原因就在两个字:名分! 略作剖析。内阁首辅想要成为宰相,他是没有任何制度去给予他权力保障的,那么要执行宰相的权力怎么办?斗争!把所有不服的人都给整下去,大权独揽。然后,开始干活! 换言之,在弘治十六年的此时,李幽这聪明人明显看到弘治皇帝和首辅刘健不和,因此来为次辅李东阳奔走。至于这是不是李东阳的意思,不可说。 事实上在嘉靖朝之前,大明的内阁制度都是很稳定的。阁臣们基本都是顺序接班。 而现在李幽打算帮李东阳插队。 第五百三十四章 张昭的方案 张昭懂归懂,具体要他出头去发起对一个首辅的“进攻号角”,他还是有颇多疑虑的。 在大明朝的此时,政治游戏是文官和太监们的权力,武将根本没有上桌子的资格。 当然,自景泰朝的夺门之变后,也没有那个武将想上去玩两把。大家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贵,只要大明朝不亡子子孙孙就有得吃喝。没有必要去干那么危险的事。 脑子稍微不好使就是个家破人亡的结局。而通常来说文官和太监们的斗争能力是优于武将的。 张昭此时的身份就是武将。他身上的功名还只是个生员,也就是秀才相公。 其实张昭不大想动首辅刘健。因为按照历史的惯性弘治皇帝可能就只有两年的寿命。最多因为他的因素延长一点。稍后,“立皇帝”就要上线。那是一个不甘心沉寂的角色。 届时,他可以大有作为。根本没有必要承受来自文官集团的警惕、敌意。 张昭心里思索已定,微笑着道:“子远,你的想法是…?” 李幽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道:“子尚兄,以你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最简单的方式是你公开弹劾刘老大人。届时天子必定会选你而罢黜刘老大人。” 这是必然的一个结果。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因为刘首辅此时已经七十一岁,而张昭才十九岁。且张昭每年都会给弘治皇帝带去四五十万两白银的好处。而在军事上张昭的作用不可替代。但政治上,刘首辅却是有人可以替代的。 李幽接着道:“但是,这种方式对你而言后遗症太多。我以为,你可以写一封密折给天子,详细的陈述辽东巡抚对奴儿干都司布局的意义。我再为你向李阁老沟通,则大事可成。” 张昭笑一笑,并不着急表态。 所谓“大事可成”就是首辅之位更迭,这在明代的政治生活中确实是大事。 李幽的意见其实概括起来就是两点:第一,他搞定弘治皇帝。第二,此后李东阳一系的人马会出手。 至于出手的方式… 想到这里,张昭看着袅袅水汽后的李幽,问道:“子远,京中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发生?” 李幽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都瞒不过子尚兄啊。京中有商人走通外戚张鹤龄的门路,请求将十七万引旧长芦盐场的盐引免于盐课,天子许之。户部尚书侣钟为此事忧心忡忡,屡屡上书天子。朝中诸多权贵对其不满。侣尚书之位不稳。” 浑水好摸鱼啊。 张昭听得摇头,心里感慨。张鹤龄就是大明朝的搅屎棍。常常为一点私利去败坏国家制度。但凡稍微讲规矩、原则的大臣都不喜欢此人。但有张皇后的庇护,谁能奈何他? 弘治皇帝就是个宠妻狂魔。 张昭琢磨了一下,答复道:“我不会向天子上密折。我的意见都是在奏章里公开的。” 上密折,就意味着他在寻求弘治皇帝的大力支持。这是一种类似于逼迫弘治皇帝表态的方式。 要知道,弘治皇帝还只剩下两年多的寿命,他现在不用圣眷等弘治皇帝大行,想用也用不了。 但是,他并不想去逼迫弘治皇帝。这么干不地道。弘治皇帝对他还是很不错的。 弘治皇帝正儿八经的老师是前首辅徐溥。刘健、谢迁都是徐溥的拎包小弟。但不管怎么说,刘健刘首辅教过弘治皇帝学问,可以称一声老师。 以弘治皇帝的性格,估计还是想给自己的老师留一分体面的。在历史书上留一个“君臣相得”的佳话。 张昭道:“李阁老不打算让其门生、弟子进辽东这里历练吗?这我可以答应下来。另外,请子远转告李阁老,最多在九月份我将为大明新增两个布政司的地盘。 其一为辽东布政司。其二为渤海布政司。 在这之外,我将会率军重新将奴儿干都司设在蒙元时期的东征元帅府之地。辖地三千里。这份功劳必定是归属于朝廷、天子。只是还需要朝廷准许设立才行。” 李幽一路上从京师风尘仆仆的疾驰而来,心里不知道想了多少种方案来说服张昭。 其核心思想就是要运用张昭对弘治皇帝的影响力来占据此次朝争的先机。 他相信张昭也感受到首辅刘健对他的恶意。也不想看到这位执拗的老大人继续坐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他之前和张昭闹翻过一次,好不容易在老师的情面下才得以继续奔走,所以他固然心里非常想达成愿望,但不会给张昭提一个后患很大的方案。 所以,他才说出密折方案。 但是,他现在听到的是什么?张昭在大明奴儿干都司的行动竟然如此的顺利吗?竟然是开疆拓土数千里! 李幽哆嗦了一下,脸色因兴奋渐渐的变红,身体微微前倾,道:“子尚兄,此言当真?” 张昭的意思是很明确的。战功在大义是归朝廷、内阁的。但是那个首辅应张昭所请下令设置新的布政司,那绝对是要在青史上记一笔的啊! 刘首辅还在这个位置上,只要张昭的奏章上来,他肯定不会拒绝。那这份功劳和李阁老可就没关系。 张昭洒然的一笑,沉稳的道:“辉发部、乌拉部已经是大明的。图们江边的东海女真已经尽数剿灭。设立渤海布政司的条件完全成熟。而三江平原上谁敢抗拒大明的招安?今年九月份我一定能打到奴儿干城去,在石崖上勒石记述此功。” “好!”李幽猛的伸手拍桌子,振奋的站起来,拱手道:“子尚兄真是当之无愧的国朝名将。我这就回京将这消息转述给李阁老。还请子尚兄静候佳音。” 说着,也懒得再多停留,带着随从重新在牛皮袋中灌了清水,拿了干粮,风尘仆仆的返回京师而去。 … … 李幽到来又离开,相当于是解了张昭的后顾之忧。张昭之前也没想到朝堂上会因他而发生这样的变故。 在李幽离开的第三天,自沈阳城出发的高一典带着整训完的新军三万人抵达。 张昭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军事上:灭虎尔哈部。 第五百三十五章 将要结束 晨曦在天际边慢慢透出一抹光亮。 高一典在嘹亮的军号中起床,穿戴整齐后,扶一扶铁帽,走出宿舍往厨房而去。走在整齐排列的军营营房中,看着还沐浴在浅淡夜色中的春城。 在四月份出关的时候,谁会想到辽东的局面会是如此之好? 当时,在关外富饶的土地上到处是建州、海西女真的堡、寨,秩序混乱不堪。而如今,这些人俱是大明的子民,登记在册。那些富饶的土地尽归大明所有。 现在福余卫残部被灭,其所在的福余城被改为白马城,以纪念白马营骑兵在这一场战斗中的功勋。 至此,整个松嫩平原都尽在大明的掌控之中。当然,要除开松花江边的虎尔哈三部,重点城市就是阿城。 届时,等攻下阿城,出塞的诸部将会齐聚在那里,然后派遣一名大将率部沿江而下,直达奴儿干城。沿途的瓦尔喀部,其他各部都得臣服在大明的旗帜之下。 他将有幸见到这一盛况。 当然,他不会去奴儿干城。或许以后回去。他已经写信告诉张静。小静应该会开心吧。 “唉…”高一典叹一口气,他其实很想去战场上驰骋的,到厨房吃饭,开始今天新的工作。他将主持春城的建设工作。大帅早就不耐烦这些琐碎的事务。 而且,汇聚在春城的大军也要准备动一动。大帅将率军出发。 … … 沈阳城中的真理报辽东分社自张昭于今年二月份抵达辽东过后就牢牢的掌控着辽东这里的舆论权。 报社里如今拥有着编辑十几名,下属的印刷厂工人七八百人,每天都是三班倒的印刷。自京师运来的印刷机器达到二十台(价值两万两)。 真理报辽东刊由最初的三四天一期已经变成为一天一期。 报社的变化,也是如今辽东大地上的变化。这里是所有变化的最前沿。 自白马将军韩瓒身死之后,奴儿干都司这里的局势便对大明不利。而随着图们江边的窝集部被剿灭干尽。整个局势又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沈阳城这里也是一阵阵的情绪高涨。 七月初十,辽东分社这里的主编赵统从家里出来,顺着梧桐树茂密的林荫大道往两三里外的报社走去。 随着沈阳城的兴建以及真理报辽东分社的发展,报社从沈阳内城中搬迁出来。搬到城东的报社路1号。 他所居住的富贵坊就在报社路后两里多的位置。都是报社的编辑,还有后军都督府官吏沈阳城的官吏们居住。 王承裕老大人坐镇沈阳城,负责沈阳城的兴建。处理各种战时的事务。以及管理整个辽东都司。最近有传言王老大人将会出任辽东巡抚。管辖整个辽东都司加上建州女真五部、海西女真叶赫、哈达部的旧地。 赵统一边走一边想着最近的大事。在街角的早点铺子处买了早餐。不断的有人和他打招呼。 “赵主编,早啊!” “赵大人,早啊!” 赵统今年才十七岁,在大明朝这是一个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当然,年纪还是很小,但听说颇得张大帅的看重。而且,他这个报社主编本身就非常有社会地位。在这里吃早饭的官吏、百姓们见到他都会打一声招呼。 赵统微笑着一一回应,提着早餐走进报社中。张大帅在学堂里回应学员们的那一幕,他记得可是非常清晰。他一直在模仿。 在主编室里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味道鲜美的汤包,就见一道穿着军装的倩影进来。 “赵主编…”进来的是张静。赵统他们那几届毕业生中最美的小娘,大部分都心念念的。 赵统把油纸包的汤包放下,从书桌里走出来给她倒茶,笑着道:“小静,大早上什么事?不会是又给你抓到什么新闻吧?” 张静中等身量,圆圆的脸蛋,皮肤白皙,小巧的五官,外加一头乌黑的秀发。穿着一身灰色的军装。但看她这楚楚动人的甜美模样,绝对想不到她做事情是雷厉风行,而且性格很强势。 张静轻笑着道:“哪里有大新闻?东海女真下属的窝集部被灭,现在沈阳城这里都在催促着往图们江一线移民,或者派遣建设兵团搞商屯。这仗啊总算要打完了。我是来给你下请帖的。我和一典要结婚了。” 她接到高一典的书信,知道他将留在春城。两人在信中商议结婚的事。 赵统微微愣了几秒,随即笑起来,恭喜道:“天作之合。好事。好事。你要发喜糖给大家吃。” 他心里略苦,好在早在三月份高一典来沈阳时他就知道。把心底那点情愫和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幻想都丢掉。他前些天还纳了一房来自董鄂部的美妾。 只是这美妾美则美矣,但不会做饭。 张静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和赵统闲扯着各路消息,实际上在分享她的喜悦。 … … 奴儿干都司这里的战争确实快要结束了。 七月初八,李逍遥在前往敦化城的路中接到张昭的信号,当即就派出信使,邀请虎尔哈三部的将领、商人前往春城面见张昭,战后封赏是惯例。 当然,在明面上李逍遥和虎尔哈三部还有“官司”要打。在最后一战联合指挥时,这帮鞑虏并没有听从他的军令。 六天前,李逍遥率部平定窝集部后,开始率部逐步的回撤至约400里外的敦化城。图们江边阴雨连绵,不适合明军火器部队作战。 而虎尔哈在拿到一千青壮俘虏的好处后,也在将三万军队徐徐的撤退。他们是准备撤往牡丹江城。双方大军保持着联络,但有将近百余里的距离。 李逍遥在第三天才等来回信。信使是阿勒楚喀部的悍将牧呼。 牧呼长的像个铁塔一般,腰间挂着两把雁翎刀,带着四名随从大摇大摆的在明军临时营帐中见李逍遥。 牧呼随意的拱手一礼,道:“李将军,我们虎尔哈三部的首领商量过。暂时要在部落里主持战利品的分配,无法抽身去春城见张大帅,请你见谅。我是来告知你这个消息的。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李逍遥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木着脸,实在第一次干这种事演技不大过关,道:“你说完了?那就去死吧。”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一战而灭 牧呼是一个高手。在李逍遥话音刚落时他就动了。虽然他并不知道明军大将李逍遥为何突然翻脸,但生死间的本能促使他采取最果断的行动: 控制李逍遥。 正所谓:近在咫尺,人尽帝国。 牧呼很早就评估过李逍遥这种弱鸡,他一个能杀十个。而控制住明军大将才是全身而退的根本。 然而… 在民国时记录武术高手如孙禄堂、董海川、杨露禅的搏击的书中,一秒钟之内横跨两三米对这些大师们来说都是很轻松的事。 这从现代科学的角度,这也可以解释。虎豹一扑,速度而其之快? 牧呼就有这样的水平。这是他在深山老林里以及军阵中搏杀锻炼出来的本事。 但是李逍遥下令击杀牧呼自然是早有准备的。 试问人的速度快还是子弹的速度快?答案不问可知。 “砰砰!” 李逍遥身后的弹雨构成雨幕,将扑上来的牧呼打成筛子。血流如注。而巨大的子弹动能也将牧呼打的后退。这年头用的可是铅弹! “你…”牧呼身上到处是窟窿,眼看着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但是短时间还没死绝,“你…特么…的敢和劳资…” 最后一句话他没法说完,在李逍遥的亲卫们冲进来时,牧呼往后仰头栽倒在地。 大帐里顿时充满着血腥之气。 此地都是战场的军人谁怕这个?一个个神情自若。 后面跟着进来的赵军法官、丁四娃、丁之阳等将领走进来,扫一眼牧呼这黑铁疙瘩一样的壮汉的尸体。 丁之阳嘲讽的道:“他大概是想和李大人单挑。” 丁四娃毫不掩饰他的鄙夷,“这蛮夷满脑子都是肌肉,懂个屁的本事。” 赵军法官春风满面,笑道:“大帅常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嘿,可不就是这会。功夫再好,一枪撂倒。” “哈哈!” 帐中的军官都大笑起来。数日之前忍受这黑厮的鸟气全部出尽。真当他们都是泥菩萨吗? 李逍遥木着的神情也化开,道:“我早警告过他,不要以为天老大,他们阿勒楚喀部的首领乌尔登是老二。咱们出关以来杀的胡酋还少吗?” 众人纷纷附和。 李逍遥吩咐道:“把此人的首级和随从都处理下,找两个俘虏送过去。召集将士们,准备衔尾追击虎尔哈三部,尽可能的消灭他们。” … … 在连绵的长白山脉脚下,明军右路军和虎尔哈部相互之间的间距有一百余里。这对双方而言都是一个很安全的距离。 七月八日的下午,虎尔哈三部的首领都汇聚在阿勒楚喀部首领乌尔登的营帐中,等待其麾下的大将牧呼带回来消息。 张大帅忽而来信要求他们三部首领去春城拜见。他们哪里肯去? 去年十月份在大帅岭的时候,建州女真苏护部的图辉仅仅只是调戏大明百姓的女子就被张大帅借故斩杀。他们三部干的事情可比这严重的多。 往大的方面去说,就是战场违令没有真正卖力气,战后所要俘虏还差点发生冲突。 这种情况他们怎么干去春城见张大帅,不要命了么? 营帐中,乌尔登坐在主位上,其余两部的首领和部落中的贵族共计八人相陪。 虎尔哈三部中阿勒楚喀部的实力最强。所以这个座次很正常。 一人开口拍马道:“明军咄咄逼人,唯有牧呼是阿勒楚喀部的勇士,敢于前去传递消息。” “是啊。等牧呼回来,我等要好好的赏赐他几杯酒。” “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 “还能如何?张大帅是个狠角色,但是他麾下的那些将领则未必。数日前在图们江边,那李将军不是乖乖的把俘虏给咱们?” “嘿嘿,就是那个丁四娃的宁远军,你们都知道吧?他们参将竟然把抓到的哈达部反叛贵族送去挖矿。胆气太弱。难道不应该是枭首示众吗?” “哈哈。” 乌尔登也是大笑,举杯道:“来,诸位,我们痛饮此杯。”说着,仰头一口将玻璃酒杯中的五粮液一口饮尽。酒水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流淌。模样很豪爽。 一帮军事贵族宴饮到下午三点许。早上出发骑马到一百里外明军阵营中的信使队伍终于回来。只不过回来的不再是阿勒楚喀部的猛将、勇士牧呼。 而是三名窝集部的奴隶。 大帐中在瞬间一片寂静。这脸被打的。 坐在首位上的乌尔登忍着怒意,道:“把人叫进来。” 为首的那名奴隶被带进大帐中,将装着牧呼首级的木盒呈上,跪在地毯上结结巴巴的说道:“大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明军打发来送首级。求大人不要杀我。” 见此人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乌尔登再也压不住脾气,怒吼道:“拖下去砍了。”愤怒的将手里的酒杯砸在他面前的实木案几上,心中的怒火怎么都难以抑制。 “砰!” 大帐里继续一片安静。无人出声。这并非是乌尔登有这么大的威势。而是明军的做法让虎尔哈三部的贵族们都感到一阵茫然。 大明,这就突然翻脸了? 虎尔哈三部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之内攫取到数年未有的财富,上上下下飘的很。利欲熏心,甚至胆敢为俘虏不够而去找明军的麻烦。 但是真正到此时,他们全部都感受到一丝冰冷的寒意。 大明的兵威,谁真的不怕呢? … … 虎尔哈三部的贵族们一个下午加傍晚都在商量如何应对。是主动攻击明军为牧呼报仇,还是保住当前的利益赶紧撤退回各自的部落。抑或是诱敌深入。种种意见不统一。 然而,就在这时,明军趁着夜色衔尾追击而来,并猛然的袭击三部的大营。 以明军之精锐在夜间都容易炸营,何况虎尔哈三部这种部落联军。 新军营主力九团担任夜间的主攻任务。一阵排枪下去,打的试图反扑的乌尔登哭爹喊娘。 随即,骑着马赶来的明军各部投入到追击中。胜果不断的扩大、扩大,最终演变成一场持续数天的追击战。虎尔哈三部自七月八日夜间溃散后再没能聚拢起来。 李逍遥再一次展现出他名将种子的风范,在火器军可用的情况下急速行军,一战就灭掉虎尔哈三部。 第五百三十七章 齐聚阿城(上) 七月十四日,身在春城的张昭收到李逍遥的来信:虎尔哈三部联军主力三万人被击败,俘虏两万余人。三部首领全部被俘虏。余者不足为虑。 李逍遥所部正在一边运送俘虏到春城,一边往西北方向进剿额穆部。 同时,第二日,也就是七月十五日,张昭受到庞泰的消息:位于松花江边的阿城已经被攻下。沿途的锡伯部、阿勒楚喀部部众全部被俘虏。等候处置。 至此,整个松花江流域被明军掌控。此时张昭所指定的沿松花江、黑龙江直下三江平原的计划再无阻力。 七月十六日,也就是高一典率领三万辽东新军抵达六天,张昭将一应后勤事务都丢给高一典为首的团队,亲率大军前往阿城。 于此同时,张昭的军令也在第一时间传遍关外各支部队。 “征虏前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新秦伯张昭之军令: 1各部当尽力清剿虎尔哈三部溃散的士卒,收容俘虏之。并征服沿途的堡寨。各地区将会由后续抵达军队建立起驿站、通道、秩序。前线将士不必理会。 2右路军中申请退役的士卒应不再上战场,可随部作为辅兵往阿城集结。本都督将在此表彰他们为大明做的贡献。并发下赏赐许他们回乡。 3右路军当前的任务是横扫额穆部,并推进至依兰城。 4左路军所部若能沿松花江攻击,并打通至依兰城的通道最好。若不能应守住阿城,并维持秩序。 5各部替换的士卒,本都督已经将补充将士派出。请各部予以接收。 6大军齐聚阿城之后,关外作战的第一阶段结束。本都督将向朝廷为诸军请功。并在庆功之后派遣一员大将率军中两万将士造船前往奴儿干城。” … … 张昭的军令很快就传遍春城、吉林镇、牡丹江、阿城(今哈尔滨)等地的明军。 而张昭也在统筹调兵遣将,不断的将死伤的士卒替换下来,并由新军和辅兵们开始组建驿站系统,把一个个城市点串联起来,恢复这片土地上的秩序,加深大明的统治。 第一批的商屯其实已经在七月中旬抵达图们江边。移民速度正在加快。 一个又一个明军开始向阿城汇聚。他们将见证关外这场征战第一阶段的结束。甚至可以说是很多人征战的结束。 同时他们也将见证新的征程开始。 敦化城内。 右路军中已经申请退役的老蒋等三千人在这里留守。他们没有参加七月初八夜里的袭击,还有随后对虎尔哈三部的追击战。 其实真正退役的明军将士只有八百人左右。这些都是广宁军来老一把的兄弟。当初广宁参将杨升就是按照这个标准来选人的。 但是也有相当一批人决定留下来跟着千户丁之阳继续作战。按照军中最新的命令,广宁军暂时组建一个团,定额是五千人。由丁之阳指挥。留下来的士卒基本都会升官。最少也是一个小旗。 其余退役的士卒是仆从军里的女真战士。仆从军中有的人选择退役,有的人选择继续跟着明军打仗吃饭。他们回去也不知道干什么。 对仆从军的战士,张昭是准备将他们安置在春城附近的松嫩平原中。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一番浴血奋战。同时也是要分化瓦解他们所在堡寨的战斗力。便于后续的治理。 老蒋和新来的辽东军聊上几句,回来和一帮老兄弟在城中驿站外的茶馆中吹牛。 “老蒋,打听清楚了吗?这支军队什么情况?” 老蒋坐下来,道:“一千人,准备建立从敦化到图们江的主干道驿站。”又笑道:“老万,你苟日的天天笑话劳资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还不是申请退役?” “战场上刀剑又不会长眼睛。劳资不退役回头小娘都要分给别人。广宁前卫的老吴你认识吧?他还想着博一把。唉…,听说追击的时候中了箭。” 有人插话道:“也有高升的。” “上头对咱们娶的董鄂部的小娘怎么安排?” “丁指挥已经报上去了。据说大帅的意见是让咱们的家属先行到沈阳城等候。咱们随后去阿城参加庆典。” 老蒋见其他人看过来点头确认这个说法,看着县城上头的秋日,有一种难言的感觉涌起来。 既是一种对未来生活的期盼。认真的讲,广宁军在董鄂部的堡寨所娶的小娘官府予以承认,并且可能还会派发一个乌拉部的女人过来。官方叫法是为大明开枝散叶。 还有一种解脱后的茫然。 当一辈子的军户啊。出生就知道未来的命运。他在长城上干了二十几个年头,混到如今四十多岁还是单身直到张大帅抵达辽东才看到希望。 那么这层身份解脱之后,他就是大明的民户。在五年之内种地不用交赋税。五年之后只按照大明律三十税一就行。 然后呢?这种军营里摸爬滚打的集体生活就没了。他也就剩下在广宁种地,养家糊口。 … … 明军普通士卒老蒋的感慨、迷茫是战争即将结束他盼望的好日子到来的一种心态。其余人又是另外的心态。 广宁军千户丁之阳在牡丹江城得到补充后,指挥麾下五千大军意气风发的打下鸡西城。 他这五千军队当然不全是辽东新军补充的。而是在仆从军中挑选出作战勇敢听从命令的士卒补充的。算是混编。 山头之上,丁之阳驻马眺望着平原,心中豪情万丈。 抵达佳木斯之后,右路军主力是由李逍遥率领中往西北方向进攻,打通和阿城的通道,顺便横扫额穆部的堡寨。而他作为大军前锋往依兰县打。 他原本只是明军的一个低级军官。一个卫指挥使没挂游击将军或者守备的头衔其实根本不值钱。 但是他在这次征战冒出头来。先是指挥广宁军的1400余步兵。跨过鸭绿江之后,声名鹊起。麾下仆从军数千人。直到现在领兵五千,独当一面。 被授予一个千户的官职。 按照原来的明军品级来说,他这算是降级了。但是辽东军事改革之后,这个千户有多值钱啊!以他麾下这五千人的战斗力,相当于以往辽东都司的八大参将。 丁之阳感慨着,说道:“传我的命令。咱们八月份要打到依兰城去过中秋节。” 第五百三十八章 齐聚阿城(中) 明军右路军的统帅李逍遥率领大军行进在牡丹江城和阿城之间的山脉中。 将近傍晚时分,被派出去剿灭堡寨的丁四娃带着一个骑兵小队回来,兴奋的道:“李大人,我们已经和大帅的中军联络上。” 丁四娃还是胖乎乎的,连续数月的征战他也只是稍微瘦了一点。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亲卫,在简陋的营寨前向李逍遥敬礼,汇报着最新情况。 李逍遥道:“辛苦了。接下来你们宁远军先休息。剩下的清剿工作让辅兵二团去做。” 辅兵二团之前被张昭委以镇守吉林镇的重要任务。 这并非安抚辅兵二团。吉林镇确实非常重要。这里明军左右两路大军的重要节点。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更别说张昭移驻春城后,这里是后勤线路上的重要市镇。 但是不管防守的地方多么重要,辅兵二团上下没有捞着上战场,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 在高一典率领辽东军三万新兵抵达春城后,张昭令这些二线队伍接管了吉林镇的防务,并将辅兵二团划归给李逍遥指挥。 李逍遥此刻的命令一部分是照顾辅兵二团的求战情绪,一部分是让宁远军休息。 因为他们将要随宁远参将李博涛远征至奴儿干城。 张昭的军令明发全军。他将派遣一名大将顺江直下前往奴儿干城宣示大明的天威。 李逍遥作为张昭的心腹,当然知道内部定下来的人选:宁远参将李博涛。 张昭将这份巨大的、能留名青史的荣誉给了并不会带兵但一直配合他的李博涛。 丁四娃心里有数,收腹道:“谢李大人。” 和广宁军的丁之阳一样,丁四娃也是这场战役中冒出来的将星。相比于丁之阳一步一个脚印升起来,丁四娃更像是张昭亲自点将升起来。 他内心中对宁远军、新军营、张大帅充满着感激。 … … 李逍遥和丁四娃说话时,同样的夜色降临在阿城。 庞泰早早的安排好城池的防务,然后在城中一处贵族的府邸中查看军事地图。 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习惯于对着地图构思战局。 而此时号称“新军双璧”的庞参军官任千户,点起蜡烛,如同雄鹰一样俯视着大明周边的地图。 这时,一身明人装束的第二团千户库门进来,手里拿着寻摸来的好酒和炖得稀烂的羊肉,在书桌前扑开来,和庞泰小酌。 “有话就说吧!”庞泰对于人情世故基本都懒得管,随着他的心意来做。这时见库门欲言又止,径直问道。 话说这段时间库门在他麾下作战非常卖力,算得上是他的嫡系。 库门五十多岁,嘿嘿一笑,道:“大人,现在战事结束。儿郎们都约束在阿城这里。什么时候能回去?大家都有点憋不住。” 这话说的遮遮掩掩的,但庞泰一听就懂,呵斥道:“大帅都以身作则,谁还敢废话?有精力就去操练,或者踢球。管不住下半身的就在这里娶妻生子落下来生根。反正阿城这里将来也要建设。” 库门给训斥的讪讪一笑。这确实无话可说。张大帅都没有往营帐里领女人服侍,他们谁敢犯规矩?他也是接到老伙计叶赫部首领丰生额的来信,稍作试探一下。 库门知道庞泰的性情,尴尬的喝两杯酒,自己转一个话题,问道:“大人,你看这北方的地图,莫不是大帅有意对鞑靼人用兵?”说着,自豪的道:“以咱们大明的兵锋,鞑靼纵然有精骑十万也挡不住吧?” 庞泰嗤笑一声,手指点着锡林郭勒大草原上的鞑靼察哈尔部所在的位置,道:“老库,这你就不懂。鞑靼人不是非得要在锡林郭勒大草原上放牧。 我们大军一动,他逃往漠北,我们为之奈何?而大明的国力又能经受的住几次北伐? 所以大帅的意思很明确,要毕其功于一役。所以大宁都司这里都是以防御为主。咱们先行斩断鞑靼人东面的臂膀,接下来是打西域。然偶才是北伐。 唉,估计会在五年或者十年以后吧!届时才能彻底的解决这个宿敌。” 庞泰此时可谓功成名就。但他镇守在阿城这里,心里想的还是中期目标:灭鞑靼! 而新军营的长远目标,就是他在开平小镇中和王武说的那些话。向西征服整个中亚、西伯利亚。向南征服整个南亚大陆。还有海外的领地。 库门不知道庞泰的心思,他在打完这场战役之后,已经飘起来。他明确的知道辉发部不会再随宁远参将李博涛顺江直下奴儿干城。属于他的仗已经打完。 而此时库门听到庞泰的说法,心中忽而升级一股明悟,随即涌起一阵阵的茫然。 他突然的明白过来,属于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灭鞑靼之战他怕是赶不上。 而他的下半生将会在辉发城中度过。战场已经不需要他再上。 … … 战役的胜利,带来荣耀、财富,也给征战沙场的军人们带来迷茫。解甲归田的这一日才知道脱下军装的不舍啊! 而除此种情绪之外,还有另外的一些想法。 镇守磐石镇的叶赫部,也就是如今的渤海军第一师第一团,千户丰生额率麾下一千人寸功未立,得到张昭的军令后,在崇山峻岭中押送着粮草至吉林镇。再从吉林镇往北与中军汇合前往阿城。 辽阔的松嫩平原旌旗招展。一队队的明军从这平原地形上走过,带起阵阵的灰尘。 道路之旁,丰生额收到老友库门的回信,看看身边如花似玉的女儿,叹口气,“阿琳,再等等吧。时机还不成熟。” 如今辽东、奴儿干都司的地面上流行取汉名。这是他女儿的小字。大名叫叶琳。 披着面纱,带着斗篷的女子美眸无动于衷。她已经懒得对她的命运作出任何的挣扎。这是她生的太美带来的命运。反正都是联姻。 辉发部通过英勇的血战赢得在大明的地位,叶赫部则是想投机取巧。 … … 七月二十五日,一路迤逦前行的张昭率军抵达阿城。 所有的明军都往这里汇合而来。 第五百三十九章 齐聚阿城(下) 阿城位于松花江边。作为虎尔哈部的首府,这种城池无疑是非常小的。 而随着张昭率大军抵达,新城池的营建便开始了。 当然,因为张昭手里的资金有限,肯定是优先保证春城的建设。这里只能算小规模的建设,主要是使用左路军在虎尔哈部和福余卫的俘虏来营建。 有人力不能不用啊。 而其他的俘虏,比如李逍遥右路军所捕获的俘虏全部不断的向四五百里之外的春城转运。 目前唯一还在向阿城运送俘虏的是丁之阳的广宁军。他正在由牡丹江城往依兰县横扫。 其实这一带已经被虎尔哈三部清理过,所以他所率领的五千明军势如猛虎,一天打出100里都是经常有的事。 在张昭抵达阿城的第二天,朝堂中发生新一轮的交锋。次辅李东阳秉承帝心力荐改革司的主官王承裕出任辽东巡抚。这一点实在出乎人的意料。 但是,大明朝的政治就是这样的。只要有阁臣支持皇帝,那事情就可以强制推行下去。 当然,李东阳少不了被言官们骂,但是攻击的火力并不足。 究其原因,因为李东阳提出张昭已经剿灭朵颜三卫,要收掉张昭的征虏前将军印、罢掉他总兵官的临时职务。这一点是深得文官集团之心。 其实在大明朝的惯例来看,任何一个武将拿到将军印那是能捂多久捂多久。朝廷不催,根本别想着还回去的事。当然,大将军印除外,这个印太重。 所以这其实也是触及到一个根本的问题,就是在政治中,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碰到实权人物谁来执行? 就比如张昭这种手握重兵的大将,上有弘治皇帝照拂,他要耍赖不交将军印朝廷能如何?也就是派言官们骂骂他。难道还能强行把他关起来吗? 所以李东阳说要把张昭的将军印给追回来,文官集团大致上是满意的。 但其实张昭对这个将军印根本没有什么执念。他又不是真正的大明朝的武勋。 而此事的直接后果就是,首辅刘健正不断的上书辞职。因为弘治皇帝的做法直接伤害到他的颜面,他这个首辅也没法再干下去。 这就是大明朝体制的特色。 想当年,某个搅屎棍国的首相连续给议会打三次脸还不是照旧做下去,反而通过大选把议会给掌握住了。 而大明朝的首相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哪怕是一丁点的,就得考虑求去。这就是没有制度保障首辅权力的缘故。权威完全是凭着人心和圣恩。 当然弘治皇帝放不放刘首辅这就两说。 … … 张昭这里等着和朝堂联动。一旦李阁老荣登首辅之位,他就会上奏章要求设立辽东布政司和渤海布政司,将大礼奉上。 不过这是政治上的等待。而军事上的对此次奴儿干都司战役的庆贺,他却没有等待。 八月初,明军将士齐聚阿城。 此时,汇聚在阿城的明军将近五万人,沿途还有各部镇守。征发的民夫有七八万。来自各地的商队五千余人。于八月初三的上午开始庆贺。 阿城新建的新城中,布政司衙门的大堂中,张昭大会诸将。左、中、右三路明军的将领齐聚于此。 赵子龙、庞泰、李逍遥、刘二狗,方俨,古节、李搏涛、丁之阳、丁四娃、杜声、江马、库门、丰生额、博多衡奥等人欢聚在此。 张昭坐在主位上,轻轻的做个手势,正在说话的诸将安静下来。王武率领着亲卫将虎尔哈三部的首领带上来。 锡伯部、额穆部的两个首领都是低着头没有说话,懦懦不敢言。而阿勒楚喀部的首领乌尔登养精蓄锐这么些天就为此刻,高声疾呼道:“张大帅,我不服!我不服!” 张昭此时心态很放松,笑着道:“你为什么不服?”语调微微有些调侃。 乌尔登对着张昭膝行两步,因为被捆绑住,仰着头道:“张大帅,你承诺我们为大明效力,给予我们财富。我们三部一路从松花江、牡丹江杀到图们江边。结果你却趁机袭击我们的后路。这算哪门子道理?我如何能服?” 张昭神情淡淡的,晒笑道:“我答应你们三部的事情我没做到吗?赏赐、贸易可曾亏待你们?” 乌尔登道:“没有。但是…” 张昭摆摆手,很强势的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和我扯什么大义、道理。那是你的道理。虎尔哈三部在战场抗命,难道还不许我翻脸?你是觉得你是爹,我非得供着你吗?” 乌尔登不满的道:“张大帅,就为这点事你就要灭我们三部,致使明军偷袭阿城,这如何能令天下人心服口服?” “哈哈!”张昭听到这话忍不住大笑起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戏谑的道:“哦?天下人心服口服?我追求这个干什么?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辉发、叶赫现在都是大明的百姓,你问问他们认不认你这个道理。” 辉发部的首领库门当即就出列,抱拳道:“大帅,下官是大明的军人。虎尔哈三部战场抗命,肯定要追究责任。他们不服又能如何?” 叶赫部的丰生额也赶紧表态,“下官以为大明惩戒虎尔哈三部理所应当。” 心里叹口气,却是骂这个乌尔登是个傻逼。 乌尔登的逻辑很简单,就是说大明不讲信誉,说好虎尔哈三部给你打短工,结果你这地主老财把短工连人带地全给没收。这谁服气啊! 别扯虎尔哈三部犯了错,所以大明要揍他们。这事传出去天下人肯信?理由谁不会找?只看结果罢。所以,这最终损害的是大明的信誉、利益。 按照常规来说这番非常的有道理。但是,乌尔登傻就傻在没看清楚形势。 所谓天下人指的是那些人?那些还没有归附的东海女真?他们拦的住大明的军队吗? 想想看,去年十月底在大帅岭有多少部落的首领、贵族参加?二十多人。 现在这大帐里还剩多少人?除去跪着的虎尔哈三部就剩两个人。 懂了吗? 你嘴里说的那个“天下人”已经没有了。他们都给张大帅弄死了。你服不服有个鸟的关系。 … … 张昭懒得再和乌尔登废话,挥挥手,道:“带下去砍了。” 说着,重新坐下来环视诸将,道:“我决定派宁远参将李博涛率两万大军沿江直下,抵达奴儿干城。” 第五百四十章 酒宴 李博涛率军顺着松花江、黑龙江直抵东海的奴儿干城这是早就预定好的事情。 张昭现在当场说出来,军中并无异议。 这份名留青史的荣耀让很多人眼红。比如辽阳卫的杜声、江马,比如开原参将方兴等等。但是,谁让宁远参将李博涛是最早支持张大帅的人呢? 而且在后面更是直接听从安排将宁远军交给李逍遥指挥。 李博涛四十多岁的人,继承祖业为宁远卫指挥使,本以为此生庸庸碌碌,死后在墓碑上能写一个“大明上轻车都尉、昭武将军”就算心满意足。 不想在他四十六岁之时人生迎来转机。这一切都源于二月份他追到广宁城(锦州)向征虏前将军、新秦伯张昭表示愿意追随之意开始。 接下这个任务,他将名垂青史! 大堂之中略微安静。所有将校的目光都过来。 李博涛满脸笑容的起身,走到大堂中间,向张昭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郑重的道:“末将定会不负大帅所托。” 张昭微笑着点头,做个手势,“李将军请起。此次远征奴儿干城,宁远军和辅兵二团归你指挥。其余的数额用新军和仆从军补齐,共两万人。民夫调拨一万人随军。” 安排好远征的事情,张昭再宣布道:“朝廷的赏赐还未到。军中先行赏赐士卒。等会由赵先生来宣布。我还说一件事,明天给退役的士卒举办酒宴,并犒赏三军。” 大堂中的众将齐声应诺,气氛热烈。 … … 张昭下令先以朝廷的名义行赏赐士卒。当天下午,整个阿城到处是欢声笑语。 同时,军中举办足球比赛做为庆祝。 新扩建的阿城内外到处都如同过节一般。实际上此时距离八月中秋还有一段日子。 当晚,张昭在布政司衙门的大堂中设宴招待诸将和各军的士卒代表。 按照辽东都司军事改革的条例,新组建的辽东军和新军营一样,士卒分甲等兵、乙等兵、新兵(辅兵)三个档次。 而这些相当于士官的士兵们中在此次关外战役中表现出色的代表都被请过来参加酒宴。 明亮的油灯将布政司衙门照的灯火通明。各种肉食、美酒不断的送上来。一桌桌的八仙桌摆开。 叶赫部的丰生额还搞来一个歌舞班子表演一段歌舞。叶赫部出美人。 张昭当然不会搞什么赏赐歌姬之类的把戏。喜欢的自己去找叶赫部谈。娶妻纳妾只要双方愿意就可以。当然明军将领找上门,丰生额八成是不敢拒绝。 但这不正是他拉歌舞班子来的目的吗? 张昭也没扯什么讲话,带头引领着众人敬三杯酒。第一杯酒敬弘治皇帝。第二杯酒敬阵亡的将士们。第三杯酒敬今日的胜利! “开始吃饭吧。” 张昭敬完酒,放下酒杯,招呼一声。落座和诸将一起吃饭。 此刻城内外的军营中都是如此。犒赏三军啊。 张昭这桌将星闪闪。他刚坐下,李逍遥就起身,双手捧着酒杯,感慨的道:“相公,我敬你一杯。” 李逍遥这一带头,其他如庞泰、李博涛、方兴、丁之阳等人都是蠢蠢欲动。各自算着敬酒的排序。 张昭今天穿着青衫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整个人显得儒雅温秀,身姿挺拔。笑着举杯和李逍遥喝了这杯酒,再对众人道:“你们一个个的敬酒,我等会就要醉了。这样吧,我和大家一起喝一杯。关外这场战役,你们都打得很不错。” 众人连忙纷纷起身,木椅拉的哗啦的响,和自家的统帅一起碰杯,畅饮胜利的美酒。 张昭做个手势让众将坐下,满脸笑容,他此时的心情确实非常好,点名道:“小泰、逍遥,你们两个陪我一起给将士们敬酒。小二,你今天坐着休息。” 王武笑着领命,“好。” 庞泰和李逍遥在众将羡慕的目光起身,跟着张昭一起去给大堂中的各部将士们敬酒。 但是,羡慕也没用。实至名归啊!这两人是新军营中新近崛起的大将。此次战役基本就是他们两人打的。左右两路军的统帅。这谁能有意见不成? … 张昭这边去敬酒,主帅这座的酒席的众人也放开来,互相敬酒、吹牛。 不管在战场上多么勇猛或者狡猾,私下里聚餐都是“原形毕露”。新军营只是在军中扫盲,并没有教授礼仪这一块的内容。 当然,胜利者是不需要指责的。 开原参将方兴和李博涛碰了一杯,恭贺他名留青史,然后打听道:“大帅将阿城这府邸叫布政司衙门。将来这里怕是要设布政司。咱们各自的防区都在哪里?” 这话立即引起众将的兴趣。 很明显,按照明军军事改革的部署,所有的军队暂时分为两类:野战军和守备军。 新军营作战大明第一精锐,肯定是要全部抽调回京师驻防的。而辽东都司八大参将,有人要领野战军,有人坐镇省城。这就看怎么分配。 当即就各自讨论起来。 赵师爷也在这桌上,被众人围着问,苦笑着放下筷子,道:“诸位,大帅的想法是辽东、渤海、松花江三个布政司。奴儿干设都司,首府设在佳木斯城。也就是三江平原的重镇。 诸位的防区在哪里这我就不知道。但想来,军事方向上,肯定优先防备鞑靼。大宁都司也不管到松嫩平原这么远的地方。而向东的朝鲜、东瀛也是将来用兵的方向。鸭绿江边估计要是要派大将驻守的。” 方兴几人顿时恍然。 这边正谈论着时,张昭带着庞泰、李逍遥敬酒快要到尾声,正好到士卒代表们的酒桌前。 一百多桌下来,张昭都有点晕乎乎的,这时看着眼前激动的退役士卒代表老蒋,拍拍他的肩膀。老蒋泪流满面。 张昭举起酒杯对这桌十二名退役士卒的代表,道:“我代表大明,代表天子和朝廷感谢诸位将士对国家的牺牲和奉献,祝愿你们退役之后迎来美好的新生活。 以后啊,不管天南地北你们在哪里,你们都要记住作为大明的军人的骄傲和荣誉。还有咱们曾经一起战斗的情谊。” 老蒋等人哭泣道:“大帅…” 张昭笑一笑,借着醉意轻唱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老蒋等人都跟着唱起来。 一呼同志逾十万。 正在喝酒的明军将士们跟着唱起来。大明新军的进行曲不是这个。鼓曲只有调没有词。而这首军中之歌传唱甚广。 歌声在大堂里回荡,在城池中回荡,在这平原,在这高山,在这块黑土地,在这奔腾的江水中!久久不息。 第五百四十一章 倒刘之心 将近八月中秋,京师里越发具备节日的气氛。桂子飘香,京城内外的大小店铺中到处都有月饼售卖。 顺天府府学士子兼城东美食镇勾栏2街311铺老板的李幽在勾栏瓦舍中又厮混了一日,带着微微的醉意从汇聚各种新奇玩意、把戏的大杂院中出来。 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笼罩着热闹的街区中。不断的有戏曲或者戏法,以及叫好的声音传来。 街区里人流汹涌。一派盛世的繁华场面。 长随跟着过来,扶着李幽,嘴里说道:“老爷,李相爷府上的管事来传话,说你今晚可以过去了。” 李幽一袭青衫,身材比较矮小,走路歪歪斜斜的,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挺直身体吩咐道:“好。快去备马车我要回城。” 城东美食镇这里距离京城四十里。既然李府来信今晚可以去,他肯定是要快速赶回去。先回家洗个澡,再去李府等候着。 马车很快就来。李幽坐在马车中倚坐着,微醺的酒意反而他的思维更加的清晰。 京师这里不管何时去看,总是一派繁华的景象。而且随着京师警察局的成立,治安一日好过一日。 因为这里的治理非常简单粗暴,只要是犯罪,够得上打板子标准就立即流放辽东。 当然,现在流放到辽东恐怕也会被迁徙到长城之外去。关外那么大一片土地啊。 这惊天之功如果能送到李阁老头上去,他这个顺天府府学的生员前途总得有点吧? 要不是国子监的监生们需要坐监读书。他早就跟着张昭的路数转到国子监去。张昭有军务需要处理,当然不用坐监。他可没有这么牛逼的差事。真要把他关在国子监里不得把他逼疯啊。 所以,去年张昭国子监改革没有成功实在是太可惜。其实监生里早就怨声载道。 李幽的思维有点发散,一路到家里洗个澡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出来,重新坐上马车去小时雍坊的李府,他的思路才算是稍微聚焦了一些。 现在朝堂之中,最大的格局就是首辅刘健正在上书辞职,已经是第十三次上书,但天子慰留,不许他辞职。 对于李幽来说,他是希望看到刘老首辅去职的。原因有两点。第一,刘首辅离职,顺序接任首辅的就是次辅李东阳。第二,刘老首辅是朝堂中压制张昭的旗帜性人物。他去职之后,张昭的权力很有可能会进一步扩大。 他作为李阁老和张昭之间的联络人,这两位的权力大增于他而言是超级大利好啊! 马车抵达李府。此时已是夜间,层层庭院中灯火通明,还有乐曲时不时的传来。 李幽捻须一笑,下马车后由李府的一名管事带到一处僻静的花厅中稍坐等候。 片刻之后,李府的大管家专门过来陪着李幽说话。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中等身量,眉毛都白掉,看起来神情颇为疲倦,走进来见李幽正怡然自得的喝着茶,看着报纸。禁不住一笑,拱手道:“李秀才,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李幽将手里的真理报放下,起身回礼道:“钟伯客气。”他经常在李府里厮混,知道这位大管家的份量。 李阁老的兄弟、嫡子已经死的七七八八。这句话咋一看像是在咒骂李阁老。李阁老今年才不过五十七岁。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但这真的是实情啊! 李阁老兄弟四人,死得现在就剩下四弟。还是庶出的弟弟。他嫡子两个。长子李兆先死于弘治十四年。次子10岁而亡。庶子一名,周岁而亡。 现在是从四弟处过继一名儿子李兆蕃过来继承家业。 所以李阁老家里真的是人丁不旺。能得到大管家钟伯来露一面招待他,确实是李府比较看重他的表现。 李幽道:“岂敢。在下在这里正好清静的等着阁老召见。” 钟伯道:“四公子正在外面招待士子们。阁老还有些许公务,李秀才还要等等。” 李幽习以为常的道:“无妨。”他来李府多次,知道在李阁老事务繁忙。等待是常有的事。 钟伯微微一笑,人都道李秀才为人狷狂,这不还是挺好沟通的吗?招呼来一名小厮在小厅外候着,给李幽送来茶水、糕点。他才离开。 … … 李幽等到晚上十点许,被人带着穿堂过院去见李阁老。 见面地点是在书房中。 李东阳正坐在炭盆边烤火,神情略有些疲倦,看上去像一个五六十岁的家翁,笑道:“子远来了。过来坐。”有点看子侄晚辈的意思。 李幽真算起来,七拐八弯的也算是李东阳的远支。他的恩师李教谕是李东阳的族人。而他和恩师也就隔着几代人的关系而已。 上一个李东阳这么看待的还是张昭。不过张昭如今越发的出色,而且和天子、太子关系甚好,自成一体。 李幽依言坐过去。八月中秋前后深夜里略有些冷,但真没到要烤火的地步。可见李阁老身体之差啊! 李东阳烤一会儿火,舒服的坐在软椅中,说道:“子远,朝中的局势你想必也知道。一时间半会儿也改变不了。你发一封信给子尚,让他把申请成立辽东布政司的奏章发到京中。” 李幽微微有些错愕,道:“阁老,这?”这是放弃“倒刘”吗? 李东阳摆摆手,指点道:“子远,你于利益的心思有些重。斗争也需要底线。不能耽搁国事。” 李幽还是有点不甘心,起身躬身一礼,道:“阁老,何不在真理报上发文把此事进一步呢?届时刘首辅必定去意更坚定。” 他说的此事,就是指的王承裕担任辽东巡抚之事。这是刘阁老的意见没有被弘治皇帝采用,而是听从李阁老的想法。现在京师官场是都知道的。但没人会在报纸上乱说。 如果这件事在报纸上登出来,刘健必然会求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做样子外加试探天子。 李东阳摇摇头,“不必如此。子远,你去吧。” 李幽无奈的道:“学生明白,会把事情办好。阁老,那学生告辞。”李阁老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他纵然权势之心热络,但为之奈何?这首辅他真的想倒掉。 第五百四十二章 书信,卷入其中 八月中秋节转瞬就要到了。不仅仅是京师之中充满着节日的气氛。新建的沈阳城中也是如是。 在李幽和李东阳见面后,立即向张昭发信。这边信使才刚刚出发,朝廷派出的钦差已经抵达沈阳城。 这是宣布试行改革卫所司正使、尚宝司司丞(正六品)、兵科都给事中王承裕为辽东巡抚的旨意。驻地由宁远城改为沈阳。 来传圣旨的是张昭的老熟人,刑部老侍郎樊莹。 沈阳城的旧城城墙也没有拆除,新城区的面积扩大十倍都不止。在城市正中的布政司衙门中,王承裕率领着属官们一起迎接着天使。 在院里设香案,一群吏员、警察、由退役的各卫所指挥使们组成的缙绅簇拥王承裕。 待众人都跪下,老侍郎樊莹展开黄绸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兵科都给事中王承裕勤于王事,忠贞体国…” 一连串的四六骈文念下来,最终任命王承裕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承裕三呼万岁,叩首接了圣旨。 樊侍郎今年七十岁,专门往辽东跑这一趟,穿着绯袍,身形微微佝偻着,就在院子里和王承裕短暂的叙话,笑着道:“王大人,恭喜啊!” 王承裕年富力强,正是四十岁。他一代名儒,气度自然是非常出众的。稳稳的道:“多谢樊老大人。” 樊侍郎微微颔首,道:“王大人果然有令尊的风范。王太保后继有人呐。离京前天子召见我,说辽东事务繁忙,地方上百废待兴让王卿安心在辽东做事。不必急于进京陛见。” 王承裕往京师方向拱手一礼,道:“下官蒙天子青眼,破例提拔,定当不负天子重托。”又对樊侍郎一礼,道:“谢老大人夸赞。晚辈岂敢当此谬赞。请老大人入内一叙。” 故人是非常重视孝道的。樊老侍郎在夸奖王恕,纵然王恕是天下名臣确实当得起这样的夸奖,但王承裕作为人子肯定是要当面致谢,并表示谦虚的。 樊侍郎笑一笑,跟着王承裕一起进到后堂中。 酒宴什么的,自然有人去安排。而大明朝的特色,教坊司在沈阳城中已经出现。待会歌舞、陪酒就由她们负责。 樊侍郎来辽东这一趟,王承裕刚刚有句话说对了:天子破格提拔。这不仅仅是把王承裕提四个品级啊!正六品到正四品连升四级。更关键的是,天子这完全是许王承裕一个未来的六部尚书! 所以樊侍郎才会说王恕后继有人。王承裕的科举名次不高,没能成为翰林,因而无法成为宰辅,但外朝的重臣是必然。 当然,所有人都想不到弘治皇帝的寿命实际上只剩下2年不到。三十多岁的皇帝提拔一个四十岁的大臣,这是摆明日后要重用的。谁会想到弘治皇帝会驾崩呢? … … 酒宴在晚间八点许就落幕。主要是老侍郎实在精力不济。 王承裕则是回到官衙后院休息。说是叫布政司衙门,只是城中的好事者乱叫,讨个口彩。其实就是官署。 王承裕一朝得偿所愿,今天喝得有点高,在卧室里由妾室赵姨娘服侍着更衣,一边泡着脚,一边道:“我给子尚的书信可曾发出去?” 赵姨娘知书达理,官场上的不参与,但私信还是会帮王承裕处理的,微笑着道:“老爷,贱妾已经发往阿城了。你放心吧。”说话间,满脸笑意。 自家老爷高升,终于要摆脱公公所带来的影响一展宏图,她当然也高兴啊。 王承裕将脚从铁盆里拿出来,由侍妾帮忙擦着脚,感慨的道:“我能有今日,全凭子尚的功劳啊。现在回想当日回三原,哪里想得到今日的场面。说起来,还是雪儿的眼光好啊!” 赵姨娘抿嘴笑,拿起铁盆要出去倒水,道:“老爷当日还万般不乐意呢。还是公公的眼光好。就是雪儿和张昭还没有一儿半女,这把人愁得。” 王承裕哈哈一笑,靠在床头上休息,道:“这愁什么?” 他对张昭还是很放心的。听说在军中严于律己,整个关外的明军风气清正。一派王师景象。 又想起宁远参将李博涛即将前往奴儿干城,这名垂青史之事真是令人羡慕啊。 张昭出横空出世以来,真的是给太多的人带来命运上的改变。他也是其中之一。 此刻,他就任辽东巡抚,下一步就是将辽东都司改为辽东布政司,开始纳入朝廷的治理。而承诺给朝廷的二十万户在籍百姓,也即将要完成了。 一切都在随着他们当初制定的目标推行啊! 废除全国的卫所土地,这个任务暂时和他没关系了。但他在辽东这里也有新目标。那就是治理好这片土地,上不负天子下不负黎庶。自己也要实现自己的价值。 而对张昭的交代就是早日返回朝堂之中,为他占据一个位置,支撑其话语权。 … … 八月十七日上午,张昭在阿城收到便宜老丈人王承裕的书信,交换各种信息和看法。 书信中王承裕表达了对辽东布政司军事上的担忧。张昭这才想起他写给圣人的信,现在阳明先生还没有答复他。 其实在辽东剿匪比阳明先生在江西剿匪要痛快得多啊。只是,这有点揠苗助长。帮圣人节省这十几年的仕途时间,那龙场悟道还会出现吗?心学会不会走样呢? 这是很正常的担忧。像盛唐的诗人,真正仕途得意的人反而很难有传世之作,仕途不得意如李太白,如杜工部那反倒是诗篇万口传。 张昭在简易的书房中将王承裕的书信放下,然后阅读起李幽从京师传来的书信。 李幽在书信中除了正常的沟通请他立即上书朝廷设立布政司之外,还隐晦的提及李阁老已经放弃“倒刘”的想法。他甚为遗憾。 张昭微微琢磨着。李幽的目标是“倒刘”。他却不想当出头鸟。但这件事切切实实的把他卷入进来。 张昭想一想,对门外喊道:“小二,通知一下让赵师爷,还有军中千户以上的军官晚上来官署大堂议事。” 这是新军营的传统。集思广益,头脑风暴。 当然,张昭不是要讨论怎么搞掉刘首辅,而是讨论设立布政司区划的问题。 第五百四十三章 新的兵种和军制 夜晚时分,军营里吃饭的号子响过约半小时后,明军的将领们慢慢的齐聚到阿城新城区正中的官署里。 这间官署和沈阳、春城那里是一样的,将来要当做布政司衙门使用。 官署正堂中,将星云集。 张昭十天前点将让李博涛率两万明军出征,已经把抽调的部队都安排得妥当。 主要是宁远军、辅兵二团、辽东新兵、仆从兵。 其一,将辽东新兵补充到三千宁远军,直接扩军到一万人。按编制就是两个师。 现在明军的新军制,火器军队自不必说全部参照新军营的标准。一个团是1400人,主官是千户。一个师是5600人,主官军衔是卫指挥,可能是游击将军,也可能是参将。 一个军约为2万人,主官军衔为都指挥,下辖三个师外加各种辅助兵力合计约2万人。 张昭当然不在此列。他是二等伯爵,任新军营主官,下辖十二个团,其中九个主力团,三个辅兵团。再外加各种辅兵。朝廷定额给的1.5万人。他这里略有超标。 这正是他回头要给弘治皇帝提的事情。经过辽东战役之后,他明显发现新军营在兵种上设计的缺陷。 首先,新军营在骑兵上偏弱。一直在使用辽东的军队和仆从军骑兵作为补充。但这并不能作为常态。 火器军队不可能总是在国境线内作战,或者总是身边有辅兵,或者是防守反击。到时候拉出去进攻,为大明开疆拓土,一个军里面没有骑兵的缺点就会无限的放大。 现在还没到淘汰骑兵的机械化时代啊。事实上,英国人建立起全球殖民帝国的日不落帝国时代,龙虾兵中就配置有大量的骑兵。而一直到二战,骑兵都还在广泛的使用。 所以,在弘治十六年,也就是西元1503年时,骑兵部队就代表着机动力!而机动力又往往代表着战机,和战场主动权。 其次,新军营的后勤部队需要再细化。这一战暴露出非常多的问题。 在新军营中,主力部队就是步兵,再加上在去年底大规模使用的炮兵。炮兵都是宝贝疙瘩,属于全军学历最高的兵种。没有数学知识根本就玩不转炮兵。 新军营中现在就是四个兵种:步、骑、炮、辎重。但是这远远不够啊! 随着火器的出现,对后勤的要求成倍的提高。仅仅只是一个辎重营来保障大军的行进和作战这是非常困难的。必须要进行细化分工和扩编。 所以,张昭准备在辎重营的基础之上,再扩展出两个营来。其一,工兵连。这是要确保大军前进道路通畅和防守时能构筑堡垒的工兵。 其二,通信兵。现在没有电报、电话之类的装备,但是通信依旧是大问题。要把密码本和密文搞出来。 其三,医疗兵。战地医疗兵和战时医院的重要性就用不多说。 所以,最终新军营应该下辖以下几个兵种:步兵、炮兵、骑兵、辎重、工兵、通信兵、医疗兵、斥候(侦察兵)八个兵种。 这是后续军事改革的方向。 … 火器军的编制是一种,守备军的编制则是另外一种。 火器军将来主要是作为野战军来使用。守备军的主要任务是驻守边关和国内的重地。 正所谓: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这是各自的作战任务不同所决定的编制不同。守备军就是目前大明军中最流行的三个兵种配置:神机营(火器)、三千营(骑兵)、五军营(步兵)。 具体编制标准参照此时明军中的精锐:十二团营。即1.5万人为一营,分三个都指挥(5000人),下面再设千户等官职。 在张昭的军事改革之后,以五千人为一个师,其中下辖三个团。骑兵团定额为一千人,步兵团定额为两千人,神机营一个团为1400人,再加其余辅兵600人,合计五千人。 三个师为一个军。 蓟镇十万大军改革之后的编制就是三个师的火器军,四个师(两万人)的守备军。 宁远参将李博涛率部扩军至两个师,这只是守备军的编制。将来返回来,还是要往火器军转型的。 广宁军也扩展到一个师的兵马,在阿城下游500里处横扫关外诸堡、寨。 这都是精锐兵马和老部队,当然是要给他们野战军的待遇。 其二,李博涛除开率领自己扩编的宁远军之外,还加上辅兵二团1400人,其余兵额全部用仆从兵补充。 这些仆从兵将来是回不来的,要安排在三江平原上屯垦。 … … 所以,此刻张昭的大堂之中,除开李博涛、丁四娃、古节、博多衡奥(叶赫部)、丁之阳外,其余将官全部都在。 这可不是将星云集么? 张昭把众将召来,径直说事,这是他一贯的风格,“辽东战役至此已经全部结束。征讨奴儿干城的战事还要些时日,我今天找大家过来,主要是商议长城内外行政区划的问题。以及各自的驻军安排。我准备在过两天就启程返回春城。等朝廷的封赏下来后就回京。大家都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庞泰、李逍遥、刘二狗、王武、方兴、杜声、江马、库门,丰生额、江马等人都是低声交谈起来。 张昭议事,没有采取如今明军主流的议事办法。而是按照他喜欢的那样,搞一个椭圆形的会议桌,众人围坐着开会。还可以在背后挂地图,会议桌中放沙盘。 当然今天没有挂地图和放置沙盘。虽然议题重大,但氛围还是比较轻松的。 张昭的核心幕僚赵师爷补充道:“大帅的意思,行政区划主要是要考虑军事方面的要素,以及治理上的要素。大家从军事的角度去说。另外驻守的想法,各位可以畅所欲言。最终还是要尊重大家的意思。” 张昭喝口茶,准备洗耳恭听。 他原本的想法是划分三个布政司、一个都司。也就是:辽东、渤海、松花江布政司、奴儿干都司。 但是,从军事的角度而言,这样还是有些弊端。毕竟大兴安岭这一带面临着鞑靼人强大的军事压力。分割成两个布政司接壤,再加上大宁都司,就显得特别难以协调。 他要听一听手下将军们的意见。 第五百四十四章 新的区划 说起对北面鞑靼人的防御,庞泰最有资格发言。他先是领着军事参谋之职,后面又率军横穿松嫩平原将福余卫残部灭掉,设白马城(今齐齐哈尔)。 庞泰汇报道:“少爷,其实对鞑靼人的防守压力,大部分还是由大宁都司承担。主要就是赤峰城一线。这里防御的主要区域。而松嫩平原之上,只需要放一个纯火器的团在白城防守就可以。所以行政区域还是可以按照山川地理来划分。” 张昭轻轻的点点头,环顾众人,“大家的意见呢?” 他其实最中意的行政区划当然是新中国的那种,真要他说原因他当然是说不上来,只能说这是习惯的力量。 行政区划一般而言是有两种脉络:其一,山川地理。其二,历史沿革。 他后面又有点担心设:渤海、松花江两个布政司对大兴安岭以西的鞑靼人军事防守不利。不过庞泰这番话是打破他的疑虑。 庞泰再道:“少爷,我自松嫩平原上回来,沿途所见这块平原上的地形并非都会沃野千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地貌。所以,我是建议以松花江、嫩江为两个布政司的边界。主要对北的防御还是以大宁都司为主,以白城为辅。” 张昭微微颔首,喝着茶水。 方兴抱拳道:“大帅,末将倒是有个不同的想法。是否可以设辽北布政司,统筹整个松嫩平原。阿城这里虽然将来要发展起来,但现在还是小城。省城设在春城。 往南的山区地带倒是可以遵守旧制设渤海布政司。和朝鲜国接壤。三江平原为奴儿干都司的精华。驻守之地设在佳木斯。奴儿干城那里反倒是象征意义重大。” 渤海布政司这里有个说法。在唐朝时渤海国兴起,定都在上京(今宁安,位于牡丹江市)。 张昭道:“奴儿干城那里在当前而言,占领下来确实只是象征意义。很难实施有效的治理。但是整个三江平原两千余里,佳木斯城位于三江平原的起点。把奴儿干都司设在这里是无法进行有效的统治。还得往前推。在乌苏里江的中段设重镇。” 现在明军的斥候还有过去,但是他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共青城!奴儿干都司最好设在这里。 李逍遥道:“相公,渤海布政司这名字听的怪怪的。再说他们之前也没管辖到春城这里来。春城这里不如叫辽北布政司。” 幕僚赵子龙对典故要熟悉一些,张昭在这方面也是个小白水平,道:“大帅,渤海国在牡丹江边兴起,往北能到佳木斯那里。但并未到松嫩平原一线。 何不以长白山脉为界限,吉林镇以东的地区都归为渤海,正好下辖牡丹江、图们江一线,兼顾出海口。而春城这里肯定为辽北布政司首府。倒是阿城这里并不一定要设为首府。” “哦?”张昭来了兴趣,叫于参谋去把地形图拿来,铺开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上,后排的将校都站起来看。个个神情兴奋。这可是参与历史事件啊! 油灯将官署大堂中照的通明。明军斥候用比例尺等比例画出来的精细地图很清晰的将山川地理呈现出来。 赵师爷拿起木杆,指着道:“大帅,竟然庞千户认为防备鞑靼人的终点在大宁都司,辽北这里可为辅助。阿城这里固然是土地富饶,但是距离春城过近。往松花江下游走又是佳木斯城那一线的平原。 何不这样?北面以嫩江、松花江为界限,西面以大兴安岭为界,东面以延伸出来的长白山脉为界,南面则是囊括延伸出来的辽源、梅河口一线的丘陵地带,以此为辽北布政司的地界。 而松花江布政司应将白马城(齐齐哈尔)设为首府。这可以影响到以北广大的平原地区。而且,可以防备呼伦贝尔草原上的鞑靼人过来。” “大帅,赵师爷这个方案好。” 王武坐在前排,右手摩挲着自己的络腮胡子,道:“那设在白马城就不要叫松花江布政司了。这里是嫩江占主要部分啊。而且大明应当继续向北开疆拓土。至少要打到外兴安岭吧?以我看,应当叫黑龙江布政司。” 张昭笑道:“哈哈,小二这话说的好。但是将来要开拓到外兴安岭,将白马城设为首府就不合适,还得往北迁移。不过那是将来的事。现在设在白马城就很好。” 众人一番讨论,各抒己见。最终的方案确定下来,要在东北大地上设四个布政司,一个都司。分别是:辽东、辽北、渤海、黑龙江布政司。外加奴儿干都司。 基本都是依照山川地理所划分的。 即在辽东这里,将之前建州女真五部的区域囊括进去,长白三部归辽北。往北将铁岭外的长白山买囊括。也就是哈达部和叶赫部基本归辽东布政司所有。而和大宁都司交界的燕山山脉,全部划归辽东布政司。 渤海布政司就是牡丹江和松花江东源的这一片区域,外加囊括今海参崴的区域。再加上佳木斯一线的富饶平原,也就是狭义上的三江平原、北大荒。 黑龙江布政司和辽北以松花江为界,首府设在白马城,疆域继续向北扩张。 奴儿干都司则是三江平原的北段,也就是在中俄尼布楚条约之前的区域。那里有一个很著名的地点:庙街! 所以还是满清无能啊。签署这样丧权辱国的条约还能被称为圣祖。这帮文人得跪成什么样? … … 第二天下午,张昭的奏章经过赵师爷的润色之后就发出去。 他则是带着王武、庞泰几人在阿城外沿着河骑马秋游。八月中秋刚过,关外天气略冷,但是骑马跑几圈还是问题不大。 “小泰,你现在什么想法?一个卫指挥的军衔朝廷肯定会给的。”张昭骑着马,在松花江边奔驰,随口问道。 庞泰立下大功,升官自然是不必说。现在就看他个人的想法,是想下去带兵还是留在他身边继续当参谋。要带兵的话,就要趁着这次辽东军队革新安排下去。 新军营的规模定死了。所以上升通道比较窄。基本上要升官都得往外走。辽东军二十万最终会整编出四万火器军,外加六万守备军。这批军队将会分布在四个布政司和奴儿干都司中。 庞泰在军事上展露才华,但还是个年轻人,挠头道:“少爷,我再想想。”他有些舍不得新军营。 张昭点点头,在亲卫的簇拥下,驻马眺望着远方的平原。 他的奏章已经去往京师。“倒刘”的活动他虽然不想参加,但他终究还是扣下扳机! 刘健,这一代名臣的时代最终还是要终结啊! 第五百四十五章 火冒三丈 京师的八月下旬天气干燥,秋风扫过就是尘土飞扬,如同扬起一阵阵的沙尘暴。 如果有仪器检测估计pm2.5值早就爆表。 古代也不尽是青山绿水啊!只要发展,那里不付出环境的代价呢?只能是先发展后治理。无论是英国还是美国这两个先后的全球霸主都是走这个路子。 所以公知什么的,都是扯淡。内心又脏又黑。 明王朝的京师最早就两百多万人口。这些人的生活需求就造成环境的恶化。 漕运可以解决吃的问题。京师这里是平原,河流资源丰富。喝水的问题也可以解决。但是冬天取暖的问题呢?那就只能去砍伐西山的树木。最终是“薪尽煤出”。家家户户都在烧煤。 小时雍坊中,在深沉的夜幕之中,首辅刘健的府中就已经将煤烧起来。刘健的书房中暖洋洋的。 他在灯下微微沉思着。手里的书自然是半页都没看进去。京中暗流汹涌,作为首辅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察觉呢? 如今天下称不上国泰民安,总会有点小事故出来。但是都在可以处理的范围内。比如今年七月不就把黎贼给平定了? 而大明有张昭在,在军事上基本是稳如泰山。 但是,但是… 朝堂上明面上的矛盾是户部尚书侣钟要辞职。 弘治十五年秋,天子下令如何改善当前的财政状况,可以增加那些收入,可以节省那些之处。户部牵头组织朝臣们讨论这件事,一共提出二十二条。 其中包括:罢除传奉冗官,裁汰宫廷滥收的军匠,清理腾骧四卫的冒名勇士,停止寺观的斋醮,减省内侍、画工、番僧的供应费用,禁止王府和织造监过度地乞取盐引,命令有司征收庄田的田租。 除开新秦伯张昭去年底回京后,在军务上改革,把腾骧四卫四万余人给清理成7千人。其余的建议天子一条都没有采用。 户部尚书侣钟为此事不断的上书天子,而涉及到利益的权贵们早对其不满。 导火索就是京中有商人走通外戚张鹤龄的门路,请求将十七万引旧长芦盐场的盐引免于盐课,天子许之。 近来官场上为这事闹的非常凶。侣钟在辞职。而听闻宫中的大珰们在指使东厂搜集侣钟的黑材料。 … 这只是明面上的矛盾,在一连串言官们上书和报纸上的评论中,还有暗中的波澜。 次辅李东阳等人想要将他取而代之。 表现出来的事件就是:李东阳力主同意张昭推荐兵科都给事中王承裕出任辽东巡抚。而天子还特意派刑部侍郎樊莹去辽东走这一趟。对王承裕的重视之意可见一斑。 “哼!” 想到这儿刘健不屑的哼了一声。他正儿八经的教授过弘治天子读书,李东阳没这经历吧? 刘老首辅拿出一本空白的奏章,题头自然是早就写好的,他琢磨了一下,继续向天子写辞职的奏章。 这已经是第十七封。 “这是最后一封了。不可令天子太过为难。”刘老首辅在深秋里一边运笔书写一边心中感慨着。毕竟君臣相得这么些年啊! “老夫这个首辅迟早是要退。但是年老体衰请求致仕还是被人逼退,这其中的差别唯有自知。” 刘老首辅心气十足,奏章写到一半时,跟在身边侍奉的孙子刘成学悄然的进来,帮着给祖父倒了一杯热茶,再轻声汇报道:“爷爷,孙儿已经将外头来访的宾客都打发走。” 刘老首辅赞许的点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这个年纪长子、次子都已经早亡。长孙也早卒。就剩下三子和这个门荫中书舍人的孙儿。 刘成学见自家祖父还稳得住,他刚刚从外面打探了一堆消息回来,道:“爷爷,外头都说…” 刘健打断孙儿的话,“外面的风雨不必理会。去吧。我一会就要休息。” “是。” … … 张昭的奏章于八月二十八日到京中。他这是普通的奏章,将近两千里的距离,能以这个速度通过明朝的驿站系统抵达,已经算是非常快的。 这主要得益于张昭对辽东的驿站规定和整治。 明朝驿站的弊端这是不必说的。看一看明末李自成的人生就懂,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张昭将驿站系统做了改革。邮递信件和公文的专门设立一个系统,只是暂时挂在驿站的名下。而招待过往大官贵人住宿的驿站则是另外一帮人。 按照现代办法管理的邮政系统当然比原始的驿站系统要快。 明代的皇帝在大臣致仕时,通常有句话,“给驿归”。这就是允许大臣免费试用驿站系统返回家乡的意思。 张昭现在当然是没法动驿站这一块。这是挑战整个官僚阶层的使用习惯。 相比于工业化,推广数学、科学,这都是些小事,将来会慢慢的改善。只要大明持续发展,不可能再出现一个闯王。 首辅刘健于第二日在内阁中见到张昭的奏章,帮他办事的中书舍人(秘书)把奏章放下他看了没两行,一口怒气就涌起来,“好,你个李宾之。” 刘健撩起官袍下摆,从他的公房中走出来。 正在整理奏章的中书舍人赶紧跟上来,“阁老…” 刘健摆摆手,沉着脸,手里拿着奏章直接到李东阳的公房中。 众所周知,明朝内阁在文华殿后的文渊阁办公。而这座院子大堂之后有六间房用作阁老们使用。 大明朝通常情况下是三名阁臣,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才有四名或者多名阁臣。 所以通常情况下,阁老们都会选择朝南向阳的三间房间作为公房。换言之,李东阳的公房就在刘健的公房旁边。几步路就到。 大明的政治规矩向来是阁老们要谈事情要到大堂中去谈,这是表示“事无不可对人言”。就是说“我们没有密谋”。 而刘健此时直接闯到李东阳的公房中,而且是以首辅之尊去见次辅,这又是不合规矩的一点。 但由此种种可见他心中的怒火。将宦海多年的刘首辅气成这样,可知张昭这本奏章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的。 “刘阁老…”李东阳正在伏案审读奏章,却见首辅刘健进来,惊讶之余,站起来行礼。 刘健将张昭的奏章重重的压在李东阳的书桌上,脸色阴沉,“李宾之,这封奏章是何意?” 短短几步距离,刘老首辅已经控制住情绪。但是公房中的气氛依旧是剑拔弩张。 第五百四十六章 交锋 “还请阁老允许我先看看。”李东阳二丈摸不着头脑,先告罪一声再拿起奏章看起来。 打开封面就看到是张昭的名字。一路往下读下去,这才发现问题所在。 他和张昭之间现在基本不见面。一个辅臣和手握重兵的大将见面很犯忌讳。 张昭别看年纪轻,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日常在京中基本都没有什么交际。就是和几家勋贵以及崔驸马等人混在一起。其余时间除开他的便宜岳丈从不和文官、太监们来往。 要说以张昭的权势,与京中谁交往会不够格呢?没有。 而他前些天将“中间联络人”李幽找来,让张昭把奏请朝廷在辽东设布政司的奏本交上来。他已经不看好自身登上首辅之位,那国家大事不能耽搁。 之前,经过李幽传达张昭的设想是在辽东、奴儿干的土地上设三个布政司一个都司。 结果这封奏章上却是写着张昭要奏请设立四个布政司,一个都司。这就是不是简单的增加一个数字的问题。而是多出一个布政司!会增加大量的官职,吏员。 设立一个布政司的标配有哪些官吏? 首先,需要设立三司:布政司、提刑按察司、都指挥司。布政司衙门之内设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左右参议。然后还有一堆小官、杂官。 其次,在三司之外大概率要设都转盐运使司、盐课提举司、税务司矿务局等。 像什么分巡道、分守道则不必说。基本都是有左右参政、左右参议挂职。 府县那也不说。不多设这个布政司,这些机构同样也是要设的。 所以,零零种种算下来,多加一个布政司会增加约三分之一的行政成本。 而精简官吏,消除冗官这是首辅刘健一直所在意的东西。前宋殷鉴不远啊。 … … 李东阳看望张昭的奏章就意识到刘首辅为何如何生气。他和张昭关系之密切满朝诸公皆知。刘首辅八成以为这是他指使张昭所为。但真不是。 而同时,他也意识到张昭送给了他一手好牌。他只需要赞同张昭的意见,那刘首辅必然会坚定求去之心。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 张昭作为前线的统帅,他建议如此划分行政区划有着非常重的份量。 现在这片土地上全是后军都督府出面考试招募的官吏在管理啊!京中有人传谣说张昭是东北王,那真是没冤枉他。 另外,张昭是弘治皇帝面前的红人。不是说弘治皇帝是昏君,张昭是佞臣。但“言听计从”这四个字真不算是贴标签。张昭在天子心中的份量非常重。 所以,只要这封奏章给天子看到,天子八成是会同意的。而刘首辅一直以来是反对扩充官吏人数。他则是必然反对。 因此,则必然会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皇帝与首辅意见不和。只要他再一次支持张昭,刘首辅不走也得走。 … … 李东阳绝对是大明朝此时天下最绝顶的聪明人之一。他在看奏章的十几分钟内立即就将事情想的通透。 这时,抬起头,对脸色阴沉的同僚刘健刘阁老苦笑一声,道:“晦庵公,此事真非我所教唆。之前张昭还说设三个布政司一个都司。谁料到他给朝廷的奏章是四个布政司外加一个都司?” 刘健看李东阳一眼,多年的同事外加首辅本来就比同僚们高半级,他判断的出来李东阳说的是真话。 都是在官场中千锤百炼的顶级人物,演技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都是一眼看穿。 其实,在演技上反而是皇帝因为锻炼机会不够水平一般。像阁臣们宦海沉浮走到这个位置上,接触的人至少在两三万人以上,而皇帝呢? 他经常只能接触到身边的一些人,能接触到三千人就算不错。像明成化帝那种死宅属性的更不用说。有没有和一千人说过话都是问题。这位仁兄口吃。 而像弘治皇帝这样政治清明优容大臣的,他也接触得不多。因为他的执政班底太稳定了。 刘健沉默半响叹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宾之,即便是设三个布政司也多了。按照张昭送来军事情报,大明能有效治理的地方能到松花江就不错。千里无人烟设府县管理就可以。何必再设布政司?徒增开销。” 李东阳很郑重的躬身一礼,答道:“希贤兄,在下其实是同意张昭的意见的。” 刘健深深的看李东阳一眼,他这时才有些恍然醒悟,虽然他这位同僚自弘治十三年起就不断的上书向天子请求乞骸骨,理由是身体不佳。但是李东阳今年才五十七岁。足足小他十四岁。 刘老首辅点一点头,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跟在刘老首辅身后的中书舍人手足无措,他哪里还不知道两位阁老当面决裂了啊!而这意味着什么?惊涛骇浪!稍后,回过神赶紧跟着刘老首辅离开。 李东阳目送刘健离开,坐回到书桌之后,轻轻的叹一口气,“唉…” 弘治八年二月,邱濬邱阁老卒。他以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入阁预机务,谢迁以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入。彼时首辅是徐溥徐相公,刘健刘希贤就在阁中。两人就此开始成为同僚。 弘治十一年七月,徐溥徐阁老致仕。刘健成为首辅,他和谢迁各自晋升一级。就此配合到现在,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 这份同僚的情谊于今日破灭。 走到他们这个位置,都希望施展自己的抱负治理国家。但真正执政的其实首辅。但是,谁没有自己的理念和坚持呢?刘健有,他同样有。 这件事从根源上来说和他有关,但真不是他指使张昭干的! 所以,此刻李阁老的心情唏嘘、感叹、还有一些许的振奋。 … … 刘健连张昭的奏章都没有要直接返回自己的公房。李东阳在奏章上贴了自己的同意意见,派人再送回到刘健处。票拟之权只有首辅有。其他阁臣能不能有,那得看首辅老大人的想法。 一般会有一个基本的默契,就是类似于各自分管的氛围。“天下三贤相”之间磨合这么久当然是早就有固定。但张昭这奏章确实非常敏感。 刘健也懒得改李东阳的意见,送到宫中,准确的说是送到司礼监中。消息随即就传开。 暴风骤雨扑面而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 何至于此? “宾之,何至于此?” 消息传开的第二天,谢迁特意约李东阳一起在内阁的小食堂中吃午饭,就此说起这个话题。 内阁位于文渊阁。这个位置在文华殿后清宁宫之前,宫阙重地是不能生火的。京师三大殿都不知道被烧了多少回。每次重建都需要耗费大量的银子。 所以,内阁中不管是位高权重如阁老还是低微卑贱的小吏都得出来吃饭。饭堂就在文华殿前紫禁城墙下一排排的值房处。 当年张昭在东宫当值时便常在隔着金水河的相对的值房中等候。 两位阁老用餐自然不会有人没有眼色的凑过去。小小的雅间中就他们两人。 李东阳无奈的一笑,这个问题不止是现在谢迁问他,昨天回府他就被一波波的“轰炸”过。在旁观者的眼中这就是李东阳抓住机会在搞“政变”。 而从最理智、最现实的逻辑上而言,刘阁老基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其实在不懂门道的人看来,不就是同意张昭的奏章顺应天子的心思,这有多难?刘健不是把李东阳的“票拟意见”交上去了吗?他装聋作哑都可以蒙混过关。 持有这种观点,那纯粹属于政治不及格。 首先刘健绝对不能去顺应天子的心思。除非是他不要名声了。张昭搞出报纸来,言官们的声音已经大幅减弱,但是报纸并没有去堵住天下人的嘴。 刘阁老的性格,执政思路是摆在那里的。人人皆知。也必须人人皆知。否则下面的官僚们如何知道首辅老大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他突然去“逢迎”弘治皇帝,言官们绝对会骂他。士大夫的气节还要不要? 想我刘健刘晦庵公临到人生七十一岁时把名声丢掉就为一个首辅的位置? 刘健首辅都干了五年多,属于吃过见过,且以他的年纪时日五朵,是名声重要还是权位重要?比较一下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其次,刘健就算保持沉默让李东阳主导此事就可以安然无事吗?想得太美了。你把大明朝庙堂上的诸公都看成什么人?大家的忠诚是对皇帝和大明的。又不是对你刘阁老的! 可以预见中间派会一边倒的往李东阳那里跑。那接下来刘健是准备当一个“空壳子”首辅吗? 所以,刘首辅最合适的选择就是,如果弘治皇帝把他第十八封乞骸骨的奏章打回来,那他就把第十九封送上去。一定要辞职走人。这还体面些。 … 李东阳放下筷箸,微微的有些感慨,“于乔,张昭的奏章并非我指使的。我何至于用此事来逼迫晦庵公?届时天子知道会如何想?” 话说到这份上,谢迁不能不信。 因为,李东阳虽然在东宫序列中,但是就亲疏关系而言,当今天子和徐溥、刘健等老师、讲官更亲近。 李东阳真要用手段把刘阁老逼走,天子知道必然心中不快。 那回过头来,他这个和徐溥、刘健一系的阁臣不能用这个间隙把李东阳拉下来?八成是可以的。 首辅谁不想做? 谢迁喝一口酒,若有所思的道:“这么说来,此事是张昭自己擅自主张的?宾之,其实辽东大地上设两个布政司就够用。你看张昭报上来的情报。 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之外的区域基本都是荒无人烟。这设府县治理就可以。何至于要设布政司管理?徒增行政成本? 特别是那个黑龙江布政司设立,简直形同儿戏。白马城之北的区域固然是肥沃,但还没控制在大明手中。黑龙江这条河都没控制。就这样,还布政司管理?给一个羁縻州就可以。” 谢阁老对张昭的想法很有点不以为然。 李东阳此刻气色看起来不佳,脸上带着疲倦。他昨天晚上就没有好好休息。或许在他的亲朋好友、故旧门生们看来他这个首辅之位十拿九稳。 但他心里知道,他正处在悬崖边上。首辅之位的更迭岂有那么容易的?天子对他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的看法很重要啊。 李东阳解释道:“宾之,辽东设布政司管理这是没有疑问的。可以给朝廷增加大量的赋税。以辽北布政司统领松嫩平原,并往东南向的长白山脉这也是没有疑问的吧?” 谢迁给李东阳这么说,只能点头。都是明白人,他没必要瞎胡扯。 李东阳再道:“设渤海布政司,管辖长白山女真三部旧地,南至鸭绿江边,东至东海,向北囊括狭义上的三江平原,这里大片的土地等着开发。这应当也是没有异议的吧?” 谢迁无奈的叹口气,再点头。 只张昭提议将军事和政务分开。军事上的情报就不再对外公开,而只对御前议事会议的重臣们开放。 张昭的奏章归奏章,他还时不时的将各地的信息整理成册发回京中。他们这些庙堂重臣对辽东、奴儿干都司的情况都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就比如“狭义上的三江平原”,这是张昭叫的名称,其土地富饶到什么程度呢?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夸张不夸张? 这样的土地,庙堂诸公谁敢提议不要,那是负历史责任的!而在这样富饶、辽阔的土地上架设一个布政司管理,完全合情合理。 就算如他这样和张昭不对付的大臣,都觉得最少要要放一个参政在这里统领这几府之地。那再加上图们江、东海的入海口,长白山女真三部的旧地,合起来给一个布政司不应该么? 难不成再设一个巡抚管理这些地方? 李东阳说到这里,把手一摊,道:“如此而言,是否在白马城(今齐齐哈尔)设黑龙江布政司重要吗?” 谢迁轻轻的叹口气,“唉…” 其实在他看来,首辅刘健的想法是有道理的。架设管辖土地面积较大的布政司,然后府县的官吏尽可能的少,不要去扰民,不要增加朝廷支出的俸禄。 这都是量入为出、老成谋国之举。 要知道官吏通常只有增加的,没有减少的。像张昭这样增加官吏,现在是痛快,日后呢? 但是,李东阳根本不和他讨论架设大布政司、小布政司的争论,而是从在辽东、奴儿干架设布政司的必要性上去说。这同样是有道理的。他如何反驳? 所以,他说“何至于此?”。内阁的阁臣们关起门来商议一下,有什么问题不能协商?再征求天子同意再公布,这不就行了? 张昭那个愣头青把这个问题捅出来,搞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如果是张昭主动所为,说明这个十九岁的小年轻不简单啊! 第五百四十八章 最后一次陛见 谢迁和李东阳沟通未果,怅然的离去。他还得去一趟老上司刘健那里。 谢阁老从小食堂里出来的一幕:愁眉苦脸,感慨万分。很多人都看到。新一轮的“流言”随即在下午就发散开。 看热闹是人之天性。更何况是弘治年间少有的“斗争”。或许弘治初年刘吉刘棉花和帝师徐溥之间的不对付算一出好戏。 但人家刘棉花乃是“技术”官僚。做官能力绝对能到大明前三的顶尖人物。很多好戏其实吃瓜群众是看不到的。那像这次这么刺激。这是摆明车马的在较量。 李东阳在众人或尊崇或暗中鄙视的目光中继续回内阁当值。他这时的处境才是最蛋疼的。 说是首辅的不二人选吧,毕竟刘老首辅还未去职,事情并未尘埃落定。一半以上的人不会真把他当首辅看待。 官场从来都是风云莫测之地啊! 而不把他当首辅看待,有些话说的就不那么客气。譬如,想要当xx又想要立牌坊! 熟悉李东阳的人,像刘健、谢迁都相信张昭“搞事”的奏章不是李东阳指使的。但是外界谁知道?张昭的仕途之路本就得益于李阁老的扶持。这是人所共知的。 所以,一代文坛盟主此刻承受着大量的非议。 在京中路边社的分析中,李阁老的人设就有点黑化的迹象。而李阁老本人其实是很希望死后能谥“文正”的。搞出这种事来令他颇为郁闷。 但他偏偏又不能怪张昭。张昭给他“送”了一手好牌啊。 正所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也只能如此聊以**。 在刘、李、谢三阁老三个当事人都涉入此事中时,地位次一级的朝堂重臣们也在水面下蠢蠢欲动。 因为,首辅去位当以何人补入内阁中呢? 这也是八月三十日前后报社镇中、权贵们私下聚会、中级文官们去教坊司采风、视察工作时热议的焦点。 按照资历其实应该由吏部左侍郎,翰林侍讲学士王鏊补入。但是,但是… 谢迁曾经数次向首辅刘健举荐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宽,但刘健并没有同意。所以吴学士是理论上的第一人选。但吴学士有个致命的缺陷,他年纪过大。 而在诸多储相之中,内心最为热切的当属礼部侍郎焦芳。不要鄙视我们焦侍郎。他也曾打马御街前,也曾入翰林院。他是够资格当阁臣的。 焦芳打发儿子焦黄中屡次往小安镇的新秦伯府去送礼。搞得知道消息的人对他鄙夷的很。 但是,鄙视归鄙视,却不得不承认焦芳是真聪明,有手段。如果首辅刘健去职,张昭肯推荐的话那其说话的份量是非常重的。 其一,张昭是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其二,张昭是李阁老一系的干将。没见张昭都帮李阁老几乎把刘首辅给掀翻吗? 在这样的种种议论当中,京西的白马书院对此尤其的不满。和白马书院有些合流迹象的《文学报》在社论中对张昭大加批判,“设以武臣干涉阁臣去留,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这给张昭拉了很大一波仇恨。 文官集团作为一个整体时,防武勋防的和贼似的,国事根本就不让武将们沾边,动辄就是一本奏章弹劾。搞得英国公、成国公等人都是“家学渊源”,一个个在家读儒学经典。 张昭现在可是公然的牵扯到文官集团最顶尖的位置:阁臣的较量当中去啊! 这其实并不奇怪,作为理学要地的白马书院对张昭搞出来的“自然”、“数学”、“地理”等课程颇为抵触,认为这是异端邪说。要把张昭掐灭在萌芽在。 儒家嘛,搞不定你就从肉体上消灭你。孔子诛少正卯的事情广为流传,那个儒学门徒不知道? 当然,所有主流的学说对后起之学都打压。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神学不是还有宗教裁判所吗? … … 九月初三,事情越演越烈之际。弘治皇帝在御前会议的前一天借着要和阁臣们商议会议议程的机会将三名阁臣叫到西暖阁中。 乾清宫西暖阁中陈设依旧如常。只是相比于夏季之时,轩窗敞亮。深秋的风吹拂而过。 不得不说弘治皇帝还是会收买人心的。这是他的住处。想想看,大臣们能出入皇帝家中,这是何等的礼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首辅刘健在进来之后,忽而大礼参拜。李东阳、谢迁两人赶紧跟上,跪下高呼万岁。 带着阁臣们进来的老太监萧敬顿时感觉暖阁中充满着某种氛围。 弘治皇帝坐在炕上,白而微胖,穿着蓝色的便服龙袍。神情变得有些悲伤。他显然也意识到刘先生这个举动所蕴含的某种意义:刘先生是准备向他辞别了。 弘治皇帝伸手示意道:“三位先生平身。” 话音才落,三名阁臣起身。时年七十一岁的老首辅刘健躬身行礼奏事,“陛下,臣年迈体衰请乞骸骨。” 弘治皇帝用力的抿抿嘴唇,道:“朕不许。刘先生这是要弃朕而去吗?” 这话就有些动感情。想当年,弘治皇帝的处境是何其的艰难啊!这帮东宫臣子们侍奉在他身边,给他讲那些书本上的大道理。他的儒学水平其实一般,但是他当太子时的那段岁月难忘啊。 徐老师是见证人,刘先生亦是。 刘健没法去看天子脸上的表情,但和弘治皇帝相处这么多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了?他如何听不出来呢? 当年太子出阁读书,他们这些翰林、东宫旧臣们何其兴奋?随后都将性情仁厚的太子视为明君,视为大明新的希望。如今他执掌朝政,可以对前辈们说一声,“我,刘健没有辜负诸位的期望。天子亦没有辜负诸位的期望。当今天下乃是盛世!当今天子是大明立国以来有数的明君!” 刘健心中种种情绪涌起,嗓子略微有些干,道:“臣得陛下信重,入阁十六年,禀持朝政五年多,臣感激涕零,牢记于心。然当今天下大势变化,臣恐难以完成陛下重托。臣请陛下准臣致仕。” 这番话说的情深意切。 弘治皇帝从铺着黄绸的塌椅中站起来,依然想要挽留刘健,诚恳的道:“刘先生可是因为近日的流言有求去之心?朕不依张昭的建议便是。这天下少不得刘先生。” 弘治皇帝可以说是中人之姿。真的很普通。但是他仁厚,对大臣宽容。而且知道自己水平不行,愿意信赖他的阁臣,愿意勤勉的工作,处理国事。 这样的皇帝真的是非常非常难得。 刘健听的心中激荡,终于抬起头,在他仕途的最后一次陛见中直视大明的皇帝。他是那样的年轻,就如同当年读书之时。就如同此刻如骄阳一般的大明! 刘健眼睛微红,喉咙干涩,奋力的朗声道:“陛下,这天下真正少不得是陛下,而非老臣!老臣恳请陛下恩准臣致仕,成全这一段君臣之谊,留于史书之中。”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个时代落幕了 弘治朝的三名阁臣,人们常言“刘公断”。首辅刘健仿佛有某种直觉可以在纷杂的局面中作出对大明最有利的判断。 当然,这并非直觉,而是他的能力。在经历国家衰落的天顺朝,天下庸庸碌碌、妖邪辈出的成化朝,这位历经世事的能臣便拥有着这般“直指核心”的能力。 在他即将致仕的时刻,他再一次作出准确的判断! 大明可以无刘健,但大明绝不能无朱佑樘! 从张昭所读过的历史来说,这是经过历史验证的正确论断。弘治皇帝死于三十三岁时,大明的中兴势头立即就中断。而刘健去职之后秉持朝政的李东阳一样是贤相、能臣。 乾清宫西暖阁中,在这个深秋的上午,弘治皇帝看着自己的老师、老首辅,即便登基十七年,此刻心中的情绪依旧控制不住,忍不住流泪。背过身去,擦拭着眼角。 古时不比现代。交通差,通信更是只有书信。刘健此刻致仕的话,再考虑刘健的年纪,那么这一别就是永别。 于弘治皇帝而言,这将是代表着他的青年时光的记忆一去不复返。代表着为他操持朝政的老师一去不复返。 当此之时,又如何能不悲伤呢? 他是想让刘健终老于京师的。不要再像徐老师那样逝于老家,他只能在京中感怀、遥祭。但这个想法他知道不尽人情。谁不想在将死之时落叶归根呢? 李东阳、谢迁两人看到此时的情景心中即感慨又羡慕。不知道他们请求致仕之时,天子会不会为不舍他们而流泪。 历经数朝的大太监萧敬拦住了门口要进来的小太监。佝偻着身子看着弘治皇帝,心中激荡难言。当今天子真是圣天子啊。他萧敬有幸侍奉在左右。 刘健垂下头遮掩他泛红的眼角,声音带着他没觉察的哽咽,“臣惶恐。请陛下保重龙体,用心国事。勿以臣为念。大明有陛下幸甚,天下幸甚。臣,请告退!” 弘治皇帝转过身来,脸上泪痕未干,温声道:“朕知道。朕准先生致仕,赐驰驿差官护送。荫先生子孙一人出仕。先生归乡,朝廷给月米三石,优瞻终身。” 刘健在弘治十五年时加官已经到人臣的顶峰:少师(从一品)、太子太师(从一品)、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正一品那是留着追封用的。 弘治三年有规定:三品以上致仕有兼官者,多加从一品宫臣,无兼官者多加从一品散衔。太子太师就是从一品的散衔。 文臣无生加三公者。唯一的例外就是万历年间的张相公。万历九年加太傅,十年加太师。 从官位上来说,刘健已经到极致。所以弘治皇帝给全部是其他的待遇。恩赉有加。 刘健含泪道谢,再叩首辞别,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东阳、谢迁两人跟着跪拜,高呼万岁。这不是抢戏,而是礼仪所在。 弘治皇帝站在御座前,他日常生活的地方,看着自己的老师、首辅一步步的离开,心中怅然若失,茫然不知所言。 一个时代落幕了。 … … 弘治十六年九月初三的上午,首辅刘健拜辞天子,消息随即传开。 第二天圣旨下来,给予刘首辅极高的评价和待遇。刘健上表谢恩。 其实从弘治皇帝的角度而言,在辽东、奴儿干设大布政司、小布政司他都可以。可以先试行,日后再调整。就因为这样的“小事”要他罢首辅,他肯定不干。 但是刘健去意已决,弘治皇帝不得不放。君臣之间本来就是相互的。大臣不想干,明朝皇帝想留是留不住的。除非是朱元璋、朱棣父子两个狠人。 刘健既去,京师舆论随即就沸腾起来。 在刘健离开京师前,弘治皇帝不可能急忙忙的任命首辅,那是对刘老首辅的不尊重。当然,刘健也不可能在京师迁延时日,最多留十日,否则言官们要骂他眷恋权位。 九月初十的下午,京师似乎比往日更加的喧嚣一些。城东报社镇中的第一酒楼望海楼二楼中,参加大明报业协会的报社总编们按照惯例再次聚会、喝茶。 真理报总编汤玄策坐在主位旁,往日和他相提并论的《论道报》主编张名尹则是坐在他的下首。 今时不同往日。张大帅在东北俨然一个东北王,号令百万之众,京中聚拢在成国公身边的武勋们如何能比?气势自然而然的衰落下去。 而且,真理报在辽东、天津都有分社。 仅仅是在京师中的销量是日销两万份。可谓天下第一大报。《论道报》如何能比? 和汤玄策一样坐在主位的是通政司的右参政蒋滔,他是《邸报》的总编。这是官方的报纸。 大明报业协会经过这一年多的发展,参与的报社从最多的时候二十多家到现在不增反降,只有十一家。全部都是日销量三千份以上的报纸。 随着白话文的推广和印刷机的发明,基本上实力弱小的小报都被淘汰。 而唯一逆着这个大势的就是文学报。他们还是用古文写作,而且以骂张昭闻名京师。 总编李梦阳一身青袍,对身边的几名报社总编道:“李阁老接任首辅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唉…” 他虽然是进士,但是官都懒的做,直接来办报。而他和李东阳的名字虽然只差一个字,在文坛上属于两个派系。另外,他的报纸虽然骂张昭骂的凶,凡事先给张昭拉仇恨,但他本人而言其实更关心文学,不关心政治。 旁边有名总编不知道李梦阳真正感叹的含义,接着话头道:“李阁老好手段啊!硬生生的把刘阁老挤走。张伯爷在朝中的份量会进一步加重。” “刘老首辅可惜了啊。身为帝师,却被李阁老和张伯爷联手排挤走。” “嗨。谢阁老怎么不为刘阁老说句话?据说当日陛见,李、谢两个阁老都没出声。” 张名尹悠然的道:“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大帅在辽东才是真旗手。不过如文学报上所言,这可是犯了士林的忌讳。我们论道报最近接到读者来信,基本都在骂张大帅。” 说着,得意的对真理报总编汤玄策笑一笑。 汤玄策放下茶杯,呵呵一笑,蔑视的看一眼全场报业人,道:“诸位,在下有一言说给你们听一听。你们的报道只是以猎奇的角度关注这次首辅更迭的原因。作出各种分析。但是有谁真正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而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我们的报道才会有方向。我们现在应该报道的是什么?是刘健刘老首辅自入阁以来的执政成绩。为他送别。这才是一个负责任、有担当、弘扬社会主旋律、传播正能量的报社所为。 所以,我们真理报会是大明的第一大报纸。而诸位的报纸只是庸庸碌碌。” 汤玄策这番装逼的话说的酒楼包厢中满场寂静。 一半以上的报纸总编都在肚子里骂汤玄策。你麻痹。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却无人想反驳汤玄策。因为这番话确实戳破一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他们想要表达却没表达出来的意思: 一个时代落幕了! 第五百五十章 张昭的微笑 九月十二日清晨,大明朝弘治中兴时代的首辅刘健离开京师,弘治皇帝派内廷大珰萧敬十里长亭相送,恩荣至极。 但不管弘治皇帝如何对刘健加恩、给予荣誉,大明的一个时代终究是落幕了。 第二天,弘治皇帝按照惯例顺序任命为李东阳为首辅。谢迁顺次晋为次辅。 在第三名阁臣还未定时,京中政治巨变的消息已经传递到东北大地之上。此时张昭身在春城。 张昭是将最新的行政区划奏章报上去之后就率部由阿城依次返回春城。阿城(今哈尔滨)虽说土地肥沃、地理环境优越,但并未大开发。 数万大军、民夫、奴隶拥挤在这里自然是白白的浪费粮食。张昭遂率部南归。而被俘虏的虎尔哈三部奴隶优先前往春城搞开发、安置下来。 阿城这里张昭委任一个千户率一团(1400人)的火器军镇守。 而张昭率部南归的背景,除却在阿城徒劳消耗粮草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有很大的把握由他报上去的行政区划朝廷会通过。而阿城在新的区划中并非重镇。不属于大明优先开发的第一序列。 明亮的光线照在山脚下的大帅行营中,九月中旬春城这里已经有些萧瑟的冬意。 张昭书桌的案头摆着从京师送来的信。他坐在书桌后,慢慢的看着。嘴角的微笑慢慢的扬起来。 他送到京师的那本奏章的作用,他当然是心知肚明。 刘健刘首辅喜欢搞“小政府大社会”的治国方针,希望减少官吏的数量。他是吃过一次亏的。 中国古代的王朝,自秦、西汉以后基本上都是皇权不下乡。地方上的政权先是被世家豪强垄断,自科举兴起后便是被科举世家、缙绅所垄断。 所以,实现“小政府大社会”的治国方略基本是历朝历代以一贯之的方针。 这也没什么对错之分。西方横霸天下五百年的时候,他们也是搞的这种治国方略:不该政府管的事情就不要管,都交给市场去管。 但张昭更喜欢的是增加大明朝廷的权威和权利。 因为,要充分的认识到西方的现代化模式所存在的问题。第一,西方这种凭借着自由市场竞争的模式,积累财富靠的是掠夺,然后发展数百年才有的成果。 一个字:慢! 要集中力量办大事。苏联和我们补完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二次工业革命的课用了多少年? 第二,西方的自由市场竞争带来一次又一次的经济危机,造成极大的社会动荡和财富浪费。 工业化当然是好东西。但是自由、充分的竞争会带来产能过剩。所以就有那种奇观:资本家宁可把牛奶倒进河里去。数一数英国完成工业化之后,在欧洲大地上特别是西欧在一两百年内发生过多少次经济危机? 所以,要解决这两个问题,需要在工业化的同时,大明的朝廷要有管控市场的能力。 因而,用张昭的观点来看,将天下划分为十三个布政司和南北两直隶这是不够的。而是要增设官吏充分的调动大明的人力、物力资源,迈向工业化时代。 而增加官吏的数量和刘健刘首辅的治国理念是相悖的。刘首辅拒绝冗官。 所以,张昭这封奏章送进京师,结果可想而知。 当然,刘首辅如果认可张昭,张昭这一套好用,在大宁、永平府、辽东都运作的不错,他完全可以搞拿来主义嘛。但是,要一个七十一岁的老人改变他长期以来固有的观点,这何其之难啊! … … 张昭正笑着,房间门被推开,高一典跟在王武身后进来,略显腼腆,“大帅…” 王武一眼就看到张昭脸上的笑容,他和张昭要亲近得多,直接问道:“相公,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张昭就笑,揉揉脸,“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手指在书信上点一点,道:“京中来信,刘首辅去职。李阁老即将继任。” 王武就是一乐,“相公,这个消息值得喝三杯。刘健那老家伙…”他爱憎分明。刘健没少给张相公添乱。 高一典跟着反应过来,他现在转文职,对这方面的事情要上心的多,感慨的道:“大帅,刘老首辅去职,你才好施展自己的抱负啊!” 张昭笑着摆摆手,道:“咱们私下里说话。不必虚伪。高兴归高兴。刘首辅对大明还是有贡献的。咱们心里还要存一分敬意。将来咱们落幕之时也会希望对手给予这样的敬意。走吧,去参加曼成的婚礼。这事我心里有数。” 高一典感激的笑起来,道:“大帅,请!” 他从春城里打马二十里来大帅行营就是为这件事。他和张静的婚礼即将在春城举行。 … … 高一典的婚礼在尚是一个大工地的春城中进行。具体地点就是城北的官署中。 张昭带着亲卫、幕僚们上午时一起出发抵达。中午就是迎亲的各种流程。晚间时张昭作为“长辈”,为高一典、张静证婚。 高一典在军中的好友、同僚都来参加。像真理报辽东分社社长赵统,炮兵营总旗谢浚等好友全部前来。 因张昭来证婚,新军营的高级指挥官们几乎都来凑趣。令这场新式婚礼变得极其瞩目。 移风易俗,张昭倒没有这想法。毕竟他和婉儿的婚礼是三书六礼的流程走下来的,非常隆重。他不能剥夺麾下的将士们这样娶妻的权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其实传统婚礼也没什么不好的,看个人喜好吧。怎么说呢,生活有时候需要一种仪式感。而婚礼更是个人生活中的重中之重。 这一次新式婚礼纯粹属于两个新人都没有父母长辈在身边,事急从权而已。 新军营要组建医护兵、野战医院,将来这种婚礼估计还会很多。他这是提供一个模板。 黑夜之中,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在吉时之中,张昭为两人证婚后,便是酒宴。 一桌一桌的摆开。大院里人来人往。 张昭知道他在众人放不开,喝两杯酒后就离席,到官署(将来要做布政司衙门)的偏厅中去休息。让王武去把辽阳军的将领杜声、江马叫进来。 行政区划既设,首辅更迭,他返京的日子不远啊!所以要将四个布政司外加一个奴儿干都司驻防的事情定下来。 第五百五十一章 小心眼和宽容 辽阳军精锐五千人分左右卫,分别由杜声、江马两人统帅。各自下辖两千人。其中约一千人是定辽前卫的人马。这都是前辽东总兵郭令的亲信。 因张昭“玩弄”手段,将前辽东总兵郭令踢到大宁都司的预备役中去。相当于半退役状态。他们在沈阳城中拒绝为张昭出战。这一千人最终在新军整训中自然是全部被强制退役,安排在原籍辽阳城外种地。 很多人涉世不深,以为人间处处充满爱。都是成年人作出选择就要付出代价。 从张昭的角度来说,他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或许会有人认为他没有一个大人物应该有的气度。这就是比较扯淡的。 如小黑胖子所说: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却劝我大度。这种人离他远点。 如鲁迅先生在遗嘱所说的: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张昭肯定不可能放任一千名对他抱有某种程度上敌意的士卒、军官进入大明新军的序列。他是多想给自己找不痛快?焉知这些人日后在军中地位上升后不会给他找麻烦? 他的文官敌人可是非常多的! 凯撒总是宽恕他的敌人,最后的结果如何?他死在他亲口宽恕的人手中。 什么情况可以大度?被人无意间的冒犯这应当大度。不知者无罪。被下面的人骂几句应当一笑置之。不知道怎么做的,具体请参看主席的生平。 该团结的时候要团结。该斗争的时候要坚决斗争。 … 到现在战事结束,辽阳军左、右卫返回春城在这里整训,分别扩军至一个守备军师(5000人)。 张昭预备将二十万辽东军整训、改革缩编为四万火器军,外加六万守备军。 实事求是的说:扣除辽东诸卫所的空饷名额,再裁汰老弱,要凑出十万精锐军队来其实还有困难的。 但是,辽东卫所这里有大把的人口。现在辽东军士卒的待遇、荣誉高于种地,想要招募青壮并不困难。 辽东的政策在张昭的主导之下实行的“薄赋轻徭”。即所有的在籍民户分田种地五年之内免税,之后按照大明的惯例三十税一。而各种徭役则全部免除。 换言之,在华夏大地上实行千年的“赋税”政策被改变,种地的百姓只需要交纳一个农业税,税率为3.3%。 而农业时代自然是免不了要兴修水利,河堤,铺桥修路等大工程。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府县征调民夫服徭役。在辽东这里,这些工程将会由官府承包给大明基建公司。 张昭不是“我大清”的康麻子,不玩那种“用不加赋”的虚活。康麻子糊弄鬼呢。赋和税是一回事吗?就这种政绩还封禅泰山,果然是不要脸。 按照张昭这样的搞法,地方财政肯定会有很大的缺口。那么,怎么解决?征收商税! 百姓就像是鱼,得放水养鱼。而这些百姓口袋里有钱自然就会消费。而消费就可以征到税。 当然,这里有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要有统一的货币。 不能指望大明的缙绅,或者新兴的资本家们都是好同志。所以超大型国有企业的存在就非常有必要。 官府想要调节市场怎么调?像前汉那样把豪强们迁移到长安去守皇陵,如同韭菜一样。这种做法很粗暴。在前汉时可行,在大明你动一下缙绅试试? 张居正只是丈量土地都被相关的利益集团搞的死后家破人亡。必须要采取一种更柔和的方式去掠夺他们的财富。 第一,用铸币权去掠夺。是百姓占有的货币多还是缙绅们多?别看大明现在是盛世,一个三口之家一年下来能有明年一年的口粮那就算不错了。 第二,用商品去交换。把缙绅们的钱赚过来。超大型国企就是干这种事的,直接垄断某一个或者几个行业。 第三,强制征收7%的商税(十五税一)。 这些政策当然也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在当下却是合适的。在大明朝,最大的民生问题具体的就是要保证大部分百姓能吃上饭,能活着! 至于什么受教育权、医疗权、社会公平啊等等,社会还没进步到那个程度。 … 杜声和江马两人被张昭的亲卫们请到偏厅中。 偏厅中灯光明亮,张昭正负手在厅中观赏着墙壁上的字画。 得益于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勤学苦练,他能写一笔好字。而画画他本身就有点基础。只是从未接触山水国画而已。当然,这些东西他得略微学一学。弘治皇帝喜欢画画。 “大帅…”两名中年将领穿着棉布长衫走进来,抬手敬礼。 张昭转过身,笑一笑,伸手示意道:“老杜、江指挥,坐。”待亲卫们上茶后,再道:“我请你们俩过来,是想要问问你们对将来驻防在哪里的想法。辽阳军一师、二师都是大明的精锐啊。十万大军要分布在四个布政司和一个都司里,兵力上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你们要挑起重担来。” 张昭一个称呼就在远近亲疏给区分开来。 实话说,整天像个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老杜比江马更不像一个合格的军人。他更像一个政客。 但江马此人之前在庞泰麾下还有点不听指挥,直到庞泰打一个胜仗,他才被折服。 张昭当然是更喜欢老杜多一些。老杜这人花花肠子多,喜欢拍须溜马。看着和气,实则是一个笑面虎。但听指挥啊!打仗肯卖力气。 杜声四十多岁,嘴角带着笑。这是真笑,在张昭面前他可不敢挂一个假笑脸。当仁不让的答道:“大帅,你安排我们一师去哪里驻防,我们一师就去哪里。” 江马也知道他之前的某些表现可能传到张大帅的耳朵里,这时赶紧表态道:“末将听大帅安排。” 张昭就是一笑,手指虚点两人一下,道:“也要尊重你们的个人意愿嘛。这样干工作心里才气顺。这样吧,我给几个地方出来,你们自己选。” 第五百五十二章 驻守安排 张昭十九岁的年纪,如此做派有点老气横秋,但却符合他的身份。杜声、江马两人也没觉得不合适。张昭真要太客气,他们反而要心中畏惧。 在阿城(今哈尔滨)举行的关于关外行政区划的会议,杜声、江马两人都有参加,所以张昭也没用地图径直说道:“我打算把锦义右参将杨乡调到金州卫任参将。 辽西走廊这里设一个卫指挥、参将统帅守备军即可。这是一个养老的职位。 第二,隶属于辽北布政司的白城需要设一个参将用来防守鞑靼人东来。这是职位非常重要,届时麾下的军队是火器军编制。当然,鞑靼人大概率不会东侵,就算东侵估计也在赤峰一带。 第三,奴儿干都司正值用人之际。你们如果想过去,职位还是参将。但上头的约束会少一些。天天有仗打。军功肯定是少不的。不过这会远离故土。 老杜,你先来选。” 杜声琢磨了一会,笑呵呵的道:“大帅,我想去奴儿干都司。大帅日后必然还要高升,我想要跟上大帅的脚步,没有军功怎么行?” 江马听杜声这番话心里就暗骂:“我操,老杜你苟日的还要不要脸。这样变着花样拍马屁。不就是想抱大腿升官吗?” 杜声则是坦然的回答张昭的话“你确定?”,“大帅我确定。”他四十多岁的人,之前一直都在辽阳(当时的辽东都司所在地)窝着。就算远离家人数年也是值得。 他很清楚他要的是什么?官位、权力! 别看张大帅现在只给他们向朝廷报功只要一个“卫指挥”的军衔,和他们身上挂着的指挥使等同。但是这个“卫指挥”的军衔可值钱的多啊。 他一个卫指挥麾下一个主力师五千人,这就是昔日辽东八大参将的地位。而且麾下兵力精锐程度更甚之。张大帅并没有亏欠他们。这样的主帅他当然愿意追随。 张昭微微颔首,再看向江马,“江指挥的想法呢?” 江马想一想,道:“大帅,末将愿意去白城驻守。”跑到两千里外的奴儿干都司去剿匪,他实在不愿意。去辽西走廊养老他自然也不愿意。白城这里距离辽东要近一些,尚可接受。 张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在客厅中缓缓踱步,道:“行。那就定下来吧。我再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杜声、江马两人忙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呵呵一笑。至于两人此刻的心里话是什么那只有两人知道。 … … 高一典的婚礼之夜,张昭证婚之后就在偏厅里召见军中的大将,询问各自的意愿。 对于人事方面的问题,这是张昭需要自己独立思考的。而不可能由参谋们提供意见。 他这段时间内心中早有一些构思、设想,此时再征询诸将的想法,就夜里将各自的安排大致上定下来。 前往奴儿干城宣示大明之威的李博涛将会担任辽东军指挥官、兼任辽东都司。 辽东都司相当是省的军区这一级。这主要是文职和务虚的工作。负责辽东的征兵、退役、会同布政司衙门制定相关的优抚政策、管理预备役等。 张昭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主要是酬功,安排他养老。辽东都司的都指挥使也算是一省之内最高的军事长官。 当然,这不包括野战军和现役部队。守备军只是名义上的“守备”。实际上张昭还是拿他们当边军使用,也是常备军。这些军队直接归后军都督府指挥。 而不要去干涉地方行政,参与当地的利益博弈。当然地方上的一些不好的风气也不要浸染到军中。 真正属于地方上的守备营、团,将会由各府自己出银钱,由各地的都司负责募兵,派军官组织成军,归于都司管理。主要责任是剿匪、弹压地方。这是警察局之外的武装力量。 当然,这支部队的指挥权基本上都将是由各府的主官掌握。任命权在朝廷手中。 在外界看来,强势如张昭也不得不在军制上对文官集团作出一定的妥协。其实张昭还是按照自己的认知、习惯来搞出的东西。火器军和常备军就是集团军嘛,再加守备军(武经部队),再加上警察局。这就是一套武装力量体系。 地方上的警备力量本来就不需要掌握在战区手中。这是个交叉管理的地带,而且以文官占主导地位。 … 事实上,最终辽布政司的平叛工作根本用不着李博涛来指挥。他那个辽东军副将纯属务虚。 辽东布政司范围内的建州女真诸堡、寨基本上都被张昭给消融。大批的青壮参军后因功被安置在春城、阿城、佳木斯、共青城等地。反叛的可能性很低。 所以,张昭给圣人写的书信里提到需要阳明先生指挥军队,这个先决条件都不在。 这也是张昭的头疼事。部下太能打也是问题啊。他怎么给已经回信答应他来辽东的王守仁说呢? 开原参将方兴将会驻守春城。张昭对他还是信任的。毕竟是辽东都司的老牌参将,麾下诸部也是精锐。而且和杜声合围哈达部的一战打的非常好。 这一次方兴正好顺势升一升,晋升为“都指挥”的军衔,管辖辽北军。即将驻守白城的江马就归他指挥。 辽北都司的都指挥使另有其人。这是一个偏文职和后勤的职务。当然,当前而言募兵和退役,以及后续对伤残老兵的优抚工作,还有预备役的组建都很重要。 张昭肯定是要安排“自己人”上任的。这样的人才新军营中很多。他的夹袋里并不缺人。 … 结束“远征”奴儿干城的任务后,李博涛将返回沈阳城任职。而宁远军的丁四娃将会率部停留在三江平原中,和杜声一起任参将,为大明开疆拓土。 奴儿干军的副将,张昭打算任命新军营第二团的千户孙启栋担任。这小子几次打报告给他要求出战。张昭对这位老部下,原来的刺头还是很爱护的。 说起来,孙启栋的命运确实比较“坎坷”。西北大战时他还在榆林练兵。当时虽然为一团之千户但没捞到仗打。灭朵颜三卫时的老哈河决战,作为主力团他率部作战,但由于殿后的关系,吴臣的第一团大出风头。 而此次张昭率部出关抽调的新军营是刘二狗、李逍遥、古节。孙启栋还在大宁城率部防守。结果李逍遥、庞泰两人打出赫赫威名。号称“新军双璧”。 他这位“老大哥”怎么能不求战心切啊? 其实,从战略方向上来说,驻守赤峰的吴臣、驻守大宁的孙启栋算是更被张昭所信任。因为辽东这里基本是必胜的。反倒是要警惕鞑靼人出兵占朵颜三卫旧地。 张昭这一次直接将其抽调出来统帅奴儿干军的副将,战略目的就是要横扫整个三江平原,和即将上任的白马城(今齐齐哈尔)守将丁之阳一起打到外兴安岭去。 当然,孙启栋的任务还要占领北方四岛。如今岛上的部落叫做“苦兀”,属于东海女真的瓦尔喀部。 他麾下大约能有两万余人。 … … 张昭在偏厅里接见几名部将有点累了,揉着额头,问身边的庞泰,“小泰,你想好没有?是留在新军营,还是外出任职?” 第五百五十三章 渤海军副将 庞泰时年十七岁,白净的脸庞在油灯下显得非常年轻。剑眉大眼。穿着一身灰色棉布军装,系着皮带,身姿挺拔如松,这是在军营中长期训练产生的气质,整个人朝气蓬勃,锐利如宝剑! 随着他攻灭乌拉部、福余卫残部,再假途伐虢攻占虎尔哈人阿勒楚喀部的阿城,由辽东真理报分社宣传已是名震天下。他和时年19岁的李逍遥被誉为大明的“将种”。 但庞泰在张昭面前还是像个少年,在他心中张昭如父兄,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少爷,我还是不想离开新军营。” 张昭一身青衫,富贵华丽,腰悬玉佩,头戴四方平定巾。修长的身姿、俊朗的容貌令他显得儒雅温秀。又因久居上位发号施令,他的气度沉静、从容。 张昭坐在官帽椅中,一边拿茶杯喝茶,一边笑道:“小泰,你这是小孩子脾气。新军营将来是军官的摇篮,大明军人的标杆,但规模是定死的。最多增长到一个军两万人。你们这些名将种子都是只有出去带兵才有广阔的天地。 像吴臣,我是准备让他担任大宁军的副将。 其实,我是更想你在身边当参谋。军事上的事我就不用操心。但是这对你的未来并不好。名将啊,都是要在战争的实践中才能真正的诞生。” 说白了就是要练级。战争是一门艺术,没有人天生就能是名将。 庞泰算是听出来少爷这是想将他“外放”,虽然不舍以及对未知的环境感到忐忑,他对自己的情商多少还是有些数,但他不愿意花时间在人际关系上,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你要将我派驻到哪里?” 张昭笑笑,道:“四个布政司和一个都司的防区都给安排好了。剩下也就一个地方。渤海军的副将。渤海都司的都指挥使我把库门调过去,让他配合你的工作。你专心军务就行。你下一阶段的假想敌是朝鲜王国。 这个小国被太祖皇帝定为不征之国,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终究是要拿下来的。就算是使用政治手段,也得要军事手段相配合。我回京之后,就要解决这个问题。” 原奴儿干都司的土地、人口红利都将分配下去,成为大明的养分。他的“任务”:二十万在籍百姓,也是靠这个红利来交差。接下来,就是要东征朝鲜王国和东瀛。 庞泰见张昭已经定下来,抬手敬礼,果决的表态道:“是,少爷。” 张昭笑者道:“小泰,咱们新军营出去的士官、军官,按照惯例是要提一级的。你这个卫指挥军衔会提升为都指挥,担任渤海军副将足够。 届时,你下辖两万大军,要时刻为战争做好准备。等我的军令抵达就挥师进军朝鲜王国。 不过军务之外,你个人的问题也要解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阴阳调和是人间至理。小二,你前两天不说方俨手里有几名董鄂部的美女准备献给我吗? 挑一名性情好的给小泰做侍妾带到牡丹江城去。” 王武一脸络腮胡子,嘿嘿一笑,解释道:“大帅,都是底下将士们的一片心意。丁之阳那小子底下不少普通的士卒都娶一名美妾。董鄂部和叶赫部一样出美人。我和方俨商量着,先搁在他那里。” 张昭笑着摇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倒不会过分的苛责底下的将校们。作战时军纪不能坏。老想着金银、女人那还打个屁的仗! 但得胜之后分配战利品,这么说有点残酷,但美貌的女子在古代时确实算战利品。他也没必要去惩罚将校们。 张昭负手在偏厅里走着,道:“小二,我是不会收的。我带这个头,军纪就容易坏掉。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咱们是要干一番事业的。那几名美女你给军中的将士做个媒婆牵线搭桥吧。现在董鄂部都没有了,这些都是大明的百姓,不要亏待人家。” 张昭这话倾向性还是很明显的。他给庞泰安排的是侍妾,给将士们安排的是妻子。 但人啊,都是有私心的。谁还真是圣人不成? 张昭待庞泰如子侄,肯定是不可能让他在辽东这里胡乱娶妻。按照庞泰的条件回京师有大把的好人家等着挑选。也不要什么世家大族,选一个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的女儿最佳。 当然,如果能自由恋爱,他也不会反对。 而张昭自己,他这都养精蓄锐大半年,怎么可能没想女人呢?但作为军中的主帅,他必须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庞泰给张昭的安排搞的满脸通红。他连小娘子的手都没有摸过。新军营军纪严格,严禁去青楼、暗娼。军营中除开护士等职务外并没有女子。军官、士卒们在驻地时,给假和家人团聚。 … … 这个话题谈过,外面的酒宴也差不多,张昭率领着亲卫和幕僚们骑马返回二十里外的小镇。 回到驻地后,收到消息的心腹幕僚赵子龙过来找张昭,张昭正在和王武、庞泰、于参谋、李逍遥一起吃烧鸡、喝酒当宵夜。 “赵先生来了,坐。小二,加一把椅子。” 赵子龙四十多岁的年纪,苦笑着坐下来,见都是新军营的心腹,径直劝道:“大帅,在下有个问题实在担忧,还往大帅解惑。大帅这是打算把辽东四布政司、一个都司的军队全部变成新军营的下属军队吗?大帅,这是官场大忌啊!” 张昭的做法,以孙启栋任奴儿干军副将,以庞泰任渤海军副将,以李博涛任辽东军副将。丁之阳任黑龙江军副将。唯一算例外的就是辽北军副将方兴。 丁之阳资历稍显不足。但黑龙江军的数量确实也少一些。大约为一万人。因为他面对的压力比较低。 这其实也是张昭在平衡军中的力量。丁之阳是广宁军的代表啊。 张昭啃完入味的鸡腿,接过亲卫递来的热毛巾,擦着手、嘴,直白的道:“子龙兄,我不搞清一色,回京之后危险更甚。这个时候高风亮节没有意义,反而是要增强自己的力量。” 张昭住处的客厅中就安静下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 学谁? 九月中旬春城这里已经是晚秋时节。矮山脚下的小镇中秋风呼号。张昭的临时都督府中后堂小厅中,因张昭一句话陷入到安静中。 政治上的事情,王武、庞泰、李逍遥、于参谋都是菜鸟。特别像庞泰,军事上的天才,有着敏锐的战场洞察力,但在生活中却是连人际交往都不大会。 赵子龙和张昭的对话看似正常、普通,却是让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赵子龙文士装束,崭新的褐色长袍,系着玉带,此刻禁不住苦笑道:“大帅何以这样认为呢?” 他并非谏臣,张昭主意已定,他不大敢劝,张大帅权威日重啊!他只能对此报以苦笑。 想想看,在大明朝这样文贵武贱的环境下,一个武臣手里握着十五万精锐大军,哪个皇帝能睡得着觉?哪个首辅能放心?这是在军中搞忠君爱国教育能抵销的吗? 张昭从容的给坐在桌子边的赵子龙倒了一杯酒,拍拍他的肩膀,负手在小厅中走着,说道:“子龙兄,我的家乡有句明言:打铁还须自身硬。 其实从我创建新军营开始,我所推行的改革都在极力的避免两件事情:不要和士绅集团相冲突,不要和儒学相冲突。 因为在大明,这两个集团所代表的利益足以碾压任何人,甚至包括天子。你翻翻历史书,但凡整治士大夫比较狠的皇帝,是不是名声都不好? 然而,时至今日我再想要避免已经非常的困难。树大招风啊!标志性的事件就是《文学报》上白马书院的山长唐宽对我的攻击:说我操纵首辅更迭。 所以我们要清醒的认识到敌人的变化。他们已经从水面下浮出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面对他们。那么,我此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增加自己的力量。 至于说犯忌讳,这肯定是有的。子龙兄,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张昭回过头来,笑着问王武、庞泰几人,“你们跟着我,现在固然是风光,仕途通畅。将来我要是失败,你们几个肯定在清洗的名单中啊。” 不要高估明朝文官集团的节操。会打仗怎么了?大明的文官就不觉得名将很重要。戚少保牛逼吧?其遗言:三十年间,先后南北、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结果他的靠山张居正一死,他就靠边站。只能辞职回家,郁郁而终。真是浪费人才啊! 武臣在大明朝混,学英国公张辅、戚少保这都是很悲剧的。要学谁呢?辽东李成梁。当个军头的结局绝对会好于只当一个将军。文官集团也是看人下菜的。 王武手里拿着鸡腿,不以为意的道:“相公,我是你的亲卫首领,你要朝争失败,我肯定是要被清洗的!这不是很正常?” 庞泰、李逍遥、于参谋自然是各自表态。 张昭笑着摆摆手,站在窗户口看着玻璃窗外的明月,道:“我回京之后必然会是风急浪高。但是,大明未来的方向一定会是我所指引的方向。” 儒家学说走到理学这里已经是死胡同。阳明先生的王学为这条学术之路带来活水,但王学最终没有延续下去。明亡以后,满清是没有王学的。 而华夏的士绅们,千百年搞土地兼并,导致王朝更迭,这是没有意义的历史循坏怪圈。 这两者都要终结! … … 张昭所在的春城距离燕山山脉北麓的大宁城约一千两百余里。在深秋的季节中,通过东北大地上新建的邮政系统,信使在五日之内将公文传递到大宁。 当然,这是走的公文邮递。民间寄信没有这块的效率。公文邮寄,各收寄点的信使大概是以一天的频率发送一次。而普通信件则是一周寄送一次。 大宁城。 九月中旬的秋风带来阵阵的寒意。城外的军营中,鼓声和口号声响亮。声震数里。 新军营二团千户孙启栋近来心情不好,正在狠狠的操练麾下的士卒。包括驻守在大宁城一个团的新组建的常备军都被他拉出来训练。 “柱子,你他娘的怎么打的炮?打歪了。” “赵九,你他娘的会不会打枪?” 整个训练场上到处都是千户孙启栋的怒吼声,手里的麻杆看到谁出错就是一棍子抽下去。不少新兵都被他抽的极其狼狈。 和孙启栋搭班子的军法官冯无忌从校场外进来,老远就喊道:“老孙,老孙。大帅来命令了。” “接着练!”孙启栋对面前的一排士卒大声道,把手里的麻杆一丢,到校场边上迎着冯无忌,语气还带着火气,“老冯,什么事?” 真说起来,孙启栋原来还是冯无忌的老部下。不过冯副千户性格弱一点,现在被孙启栋这“老**子”给欺负着。无奈的笑着将手里的公文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新军营实行的是双主官制。冯无忌作为军法官也有权利拆封上级传来的公文。 孙启栋将暗黄色牛皮纸信封装的公文取出来,扫一眼,顿时就咧开嘴笑起来,“哈哈,哈哈。老冯,你真是我的福星啊。走,走,中午叫伙房炒两个野味,咱们好好喝一杯!” 公文里一封任命状,任命孙启栋为奴儿干军副将,令孙启栋交接二团的工作前往春城向张昭述职。 冯无忌一脸的心累,道:“老孙,你这属狗脸的啊,说变就变。”又道:“大帅的命令是要去奴儿干都司任职,现在不是你我两人喝一杯,要和底下的军官们都交代清楚。” 孙启栋正满心欢喜着,大帅还是认可他孙启栋的本事的,将大手一挥,道:“老冯,你安排。”说着,砸吧一下嘴,“老冯,咱们俩搭班子的时间这么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奴儿干?” 他去春城叙职,肯定是要谈一谈这些问题的。包括二团的继任者。 冯无忌和孙启栋一起往校场外走去,笑着叹口气,道:“老孙,我倒是想去。但看大帅的意思是不会调我去。” 孙启栋心里一琢磨,好想还是真是这样。否则调令就会是两个人的。心里在得偿心愿的高兴之余,又略有些惆怅起来。 其一,老伙计搭班子多舒服?其二,他还是放不下二团这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老部队。 第五百五十五章 回沈阳 孙启栋收到调令之后,和二团的将士们吃了顿散伙饭,第二天早上就带着警卫排出发,稍后抵达春城见张昭。 新军营的人事调动,张昭还是尊重孙启栋的意见,将二团里的一个姓程的副千户提拔为千户,留下冯无忌辅佐。 都督府的后堂之中,张昭留孙启栋喝着茶,对留下冯无忌的事略作解释,“冯无忌年纪大了。跟着你去奴儿干军折腾再回中原就不知道是何时。” 孙启栋一米七的个子,消瘦而彪悍,三十出头,正是一个武将蓬勃向上的年纪。 他在大宁城中训斥这个、训斥那个,一副狗脸无敌王的架势,在张昭面前却是个“温驯”的很。 张昭接手从天津卫所调来的补充兵力时,孙启栋就是第一批的刺头。给王武教训了一回。但之后新军卫成军,他这个小旗却因训练麾下的士卒成绩出色,一路高升至百户。 新军营当时模范标兵是吴臣率领的。当日张昭在弘治皇帝面前试枪就是用的吴臣所部。 孙启栋和吴臣是另外一种风格。他有些江湖草莽习气,麾下士卒用命,所部战斗力强,一看就知道是带兵的好苗子。是以在西北时,张昭当时留孙启栋在榆林训练新兵。 只是孙启栋最后没有赶上韦州大战。 孙启栋在张昭面前老实的很,他对自己的领袖是衷心的拥护,“憨厚”的咧嘴笑道:“大帅,你怎么指挥、调配,老孙我无条件服从。嘿嘿。” 张昭坐在茶几边的官帽椅中,好笑的看着他,道:“是吗?我可是听说你给我写信后,可是骂这个骂那个,愤愤不平。” 孙启栋“啪”的一下立正,叫道:“那个苟日的打老子的小报告。”说着,腆着脸道:“大帅,末将那是不知道你对我的厚爱…” 张昭笑着摇头,道:“行了。别扯淡。说奴儿干都司的正事。你去奴儿干军,麾下下辖两万人。火器军一个师,常备军三个师。主要目标是为大明将三江平原占领下来。将乌苏里江变成大明的内河。 同时,你还要占领苦兀人所在的岛屿,打开前往东瀛诸岛的道路。有没有信心?” 孙启栋抬手敬礼,慨然的道:“末将保证完成任务。” … … 在张昭不断的调整麾下各部将的驻防区、目标时,正在江南之地自余姚前往杭州的官道上,一名中年男子骑着马,带着老仆、几名长随徐徐的前行。 他正是弘治十四年请病假回乡的王阳明。 弘治十六年夏,辽东巡抚王承裕表奏朝廷,起用前刑部主事王守仁为辽东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正五品)分巡建州道,领守备营,即刻上任。 王守仁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高中二甲第七,按照这个名次以及他的名声,这是要选中庶吉士进翰林院的。但国朝没有父子同在翰林院当官的道理。 王守仁因而被划给为第二档,在六部中任职。 此时王承裕的提议虽然是直接将王守仁提了两级,但朝中反对的人真不多。 第一,王华的仕途明显有起色。自御前会议开始慢慢形成制度,储相们的地位就逐步的固定下来。而王华就是公认的储相,得以离席会议。 这是将名望转化为权势的一步。更何况现在阁臣还差一名。虽说吴宽、王鏊、焦芳都有机会,谁知道李阁老会不会挑选为人忠厚的王华入阁呢? 第二,辽东是新设的布政司,在中原而言是苦寒之地,要把人调去做官,升官也是应该的。 王守仁的职责明显是率守备团营,弹压原建州五部所在的地方。这得有点本事,需要能人才能干。 王守仁接到朝廷的调令之后立即启程准备前往辽东。他在回信中答应张昭去辽东负责兵事,所以才有朝廷这封敕书来。 “少爷,咱们今日在哪里住宿?”老仆跟在马旁,看着秋日里的斜阳徐徐落下,张罗起来。 王守仁骑在马上,道:“今日先赶一赶路。到钱塘江边咱们这一路就会轻松下来。” 如今江南地区和北方沟通,主要还是靠京杭大运河。不过随着国泰商行在华亭、宁波、金陵等地大量的采购物资,倒是让近海的海路逐渐兴盛起来。 … … 张昭在春城并没有停留多久,随着天气转冷以及京中的消息进一步传来:李阁老选择了礼部右侍郎焦芳顺序增补至内阁。 以焦芳焦侍郎的资历,确实算顺序,他真是够资格的。当然人品很差就是。 京中小道消息对此自然是各种评论。有的人骂李东阳识人不明,焦芳的名声那不是阿附阉党才坏掉的,他现在在文官们的圈子中名声就不好:为人阴狠,有地域之见不喜欢南官,粗鄙,品格不高。 当然,焦侍郎的能力朝中也认可。 稍微高级一点的路边社分析,这是李阁老在酬功。八成是焦芳走通张昭的路线,然后张昭向李东阳推荐的。 种种说法不一。 真实情况是张昭确实有受到从家中稍带来的焦芳的亲笔信。焦芳在信中言辞谦卑。这相当于是把一个把柄送到张昭手中,而目的就是请求张昭帮他运作辅臣之位。 张昭确实帮焦芳写信给李东阳举荐。当然不是那种“挟功图报”的方式,而是推荐的方式。他就给李阁老说了一句话:焦芳具备服从精神。 说白了,焦芳为做官不择手段的。你让他当这个辅臣,他肯定听话的。 而李阁老估计很清楚,以焦芳七十岁的年纪只怕不会在内阁里搞事,想着争夺首辅之位。 具体详情只有等张昭回京才知道。 得知辅臣的位置确定后,张昭就率部返回沈阳城,准备回京事宜。另外也是随着时间流逝,他必须得把新军营都带回来。到十月份就不适合行军了。 事实上,自新军营在春城休整完毕,将兵员补充好,就已经在分批次返回开平城。再等张昭上书朝廷征得同意就可以率部回京。 张昭在沈阳城等阳明先生到来时,先等到了来叙职的锦义右参将杨乡。 第五百五十六章 捋顺 杨乡时年五十六岁,鬓发皆白,穿着崭新的灰布棉袄军装自外面走进来。 他的几名亲卫都在外面候着。 张昭在沈阳城中的住处,位于城东的军官宿舍区中。拿钢筋混泥土建成的一栋两层楼房别墅小院,窗户上都是装着落地玻璃。 上午时分,张昭正在阳台上晒太阳,藤椅、小桌。一把小铜壶里温热的黄酒,小吃是几碟可口的瓜果和芙蓉糕。 张昭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站起来,招呼杨乡过来坐,道:“杨将军,过来坐。” “大帅!”杨乡自然的想要单膝跪下行礼,这才想起军事改革后的规定只需要抬手敬礼就可以,赶紧抬手敬礼。 此时的张昭给杨乡的压力就不像二月份左右在广宁城中相见之时。那时候,就算国朝第一名将、征虏前将军、新秦伯张昭的名号再响又如何? 他是辽东宿将,而且年纪五十多,难道还需要跪舔一个毛头小伙子不成? 当然,杨参将混一辈子官场他也不会傻的去和张昭搞对抗。杨乡对张昭的要求都是尽心尽力的去完成。但五十多岁的人和十九岁的青年怎么都会有代沟的。 而且,他最终并没有出任广宁军指挥。像宁远参将李博涛就亲率儿郎随张昭出战。 在大明这种情况而言,说为国家出战其实有点务虚,说的直白点,出关平定当时的建州女真苏护部叛乱其实是在给张昭卖命。 而杨乡不想参与。这个疏离的态度就是很明显的。 但是,时间走到弘治十六年的九月底,杨乡此时再见张昭,感受的压力就非常大! 因为张昭此时率部平定建州女真、海西女真、虎尔哈、窝集诸部。为大明开疆拓土三千余里。而且,李博涛还在按照他的命令沿江直下奴儿干城。 并且,张昭在半年的时间内已经大致完成对辽东军的整训。而且,传闻张昭参与了首辅更迭。 试想,在这样的人物面前,杨乡那点军中宿将的底气还剩多少? 一点都不剩的! 按照辽东的军事变革的制度,张大帅现在要把他弄回去种田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也别想着能喊冤或者折腾出什么浪花来,老老实实的回去种地。 而张大帅事实上就在“敲打”他,将他从锦义右参将,舒服的辽西走廊调到了金州卫吹海风。 他再在张大帅面前摆宿将的架子,接下来的命运可想而知。 当然,心里怨气还是有的。这张大帅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一套能长久得了?只是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张昭一身青衫,微笑着点点头,让充当勤务兵的亲卫拿一个直筒玻璃杯子来,提壶给杨升斟半杯黄酒,道:“杨将军是军中的汉子,无需忸怩、拘束。” 杨乡微微沉默的坐在椅中,心里的吐槽就不说了,拿起玻璃杯喝一口温软的黄酒,揣摩着张昭将他叫到沈阳来叙述的意图。 张昭在藤椅中坐直身体,没和杨乡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我调杨将军去金山卫,想必杨将军是很不理解的。”说着,顿了顿,看着杨乡。 杨乡有些抵触的道:“末将会遵大帅的调令。” 张昭微微一笑,从容而洒脱,话题跳跃的问道:“杨将军对大海怎么看?辽西走廊那里也有海。” 杨乡在来的路上设想很多种情况,就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张大帅问他对大海的看法。对于大海,他的印象就是海风潮湿、非常冷。他们卫所种地的军户贫苦,那些打渔的渔民、逃户更苦。纯粹是拿命在海中讨生活。 他们在海上遇到一次风暴可能人就没了。而且个个患有风湿病,一到阴雨天气就疼的厉害。 这一次辽东分配土地,基本上海边的渔民、逃户都放弃渔业,到岸上来种地。 杨乡沉思一会,斟酌着答道:“大帅,末将是个旱鸭子。” 张昭不以为意的一笑,说道:“那你平常要多关注下这方面的消息。国泰商行正在开发永平府开平城,那里就是一个优良的港口。现在天津卫和南方的贸易,大半都是国泰商行采购的各种物资。 海禁迟早是要开的。不可能大明只允许南方享受海贸的利润,而北方这里却过苦寒的日子。 金州卫(今大连)那里有优良的深水港。而且金州卫这里的地理位置,从供应关外四布政司的角度来说,比天津卫更优越。出兵征讨东瀛必然需要船队。这里会是舰队基地。” 张昭对杨乡疏远的想法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把杨乡调到金州卫,也就是未来的海军港口担任最高军事长官,也是看重其能力。 这个位置不算重用,但远谈不上流放。 从张昭的角度来,将军中的英才一网打尽是最好的。他可不想留下军事人才给政敌们拉拢。现在大明的国势正在向上,想要安排个把人还是很容易的。 杨乡愣了一下。他又不是傻子,张昭这样解释一番,他纵然不熟悉大致还是听的懂的。他留在广宁当锦义右参将,随着朵颜三卫的覆灭,关外四布政司的设立,那里就是个养老的职位。他的新职位倒是颇有前途。 他干的好,那将来东征东瀛四岛,张大帅就会调他参战。那升官进爵不在话下。而他这个金州卫参将,坐镇在海边,只要有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自江南流入。油水还是很丰厚的,权势自然重。 当然,这不是说他准备捞一把。军中对这一块控制的很严,真理报上时常刊登警示文章。据闻后军都督府查账的账房非常厉害。 张昭轻轻的抿一口酒,等杨乡消化完他说的话,再正式的问道:“杨将军可愿意去金州上任?” 杨乡赶紧起身,躬身抱拳行礼,“末将愿意去。” 张昭微笑着颔首。 上午和熙的阳光落在二楼的阳台上,明亮、暖和。 … … 杨乡在沈阳城中停留了三日就往金州卫去赴任。作为辽东都司下的老参将,他在沈阳城中有不少故旧需要走动一下。 张昭接见完杨乡,算是处理完最后一件大事,剩下便是等待王阳明来辽东。 清晨的餐厅中,金黄色的阳光照在玻璃门上,反射着光芒。 “小二,有王伯安的消息来吗?” “还没有。” “行吧。我们去城里走走。” 第五百五十七章 沈阳城中(上) 京师。 有道是,胡天八月即飞雪。在辽东九月底景象越发的萧瑟,而京师之中还是深秋景象。 香山上的枫叶红艳如火,引得游人如织。大明京师人口按照警察局的统计约有三百六十万人。当然这不是宛平、大兴两县的人口统计,还包括大半的顺天府下属州、县。 上午出门时给太阳晒一晒还有些热。李幽大早上到小时雍坊的李府中等候着。到上午八九点许才得到李阁老的接见。 今日是休沐日。 在精雅的小舍中,李东阳的侍妾帮他梳头离开,他坐在桌边吃着点心,“子远吃过早饭了吗?” 李幽虽然身材短小,但在礼仪上还是很注意,作揖道:“回阁老的话,学生刚在府中吃过。三鲜馅的汤包味道可口。” 李东阳手里拿着筷子正好在喝稀饭吃汤包,打趣道:“你倒是不见外。”喝一口香甜的稀饭,道:“关于辽东战役奖赏的问题,兵部那边有不同的意见。而且户部确实也拿不出钱来。你去信和张昭那边说一声。” 他也很难。 刚刚坐在首辅这个位置上,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就是人事问题,而等他确定三辅的人选,就要对有功的将士进行奖赏。这需要花一大笔银子。 而且,由刘大夏主导的兵部那边并不认可张昭麾下士卒的战功。道理也说的过去:关外叛乱的女真部和南方叛乱的土司有多大的区别,难道因为这就要按斩首论功? 道理归道理,实际上还是刘大夏对张昭极其的不满。更重要的原因是朝堂重臣都知道张昭已经提前对有功的将士发过奖赏,想要省下这笔银子。 而作为首辅,压力就汇聚到他这里。 “是,阁老。”李幽先应下来,再主动的道:“阁老,听闻张昭在辽东已经以朝廷的名义下发奖赏。户部拿不出钱来倒可以理解。只是兵部那边关于升迁…” 李东阳道:“唉…,这是我要和刘东山沟通的。立功的将士银钱赏赐可以少,但官位不能不给。不然天子那里过不去。又是一番口水官司啊!” 李幽附和的笑一笑,心里明白。 京师这里对张昭的阻力越来越大,并没有因为张昭军功而减弱。 … … 京师的政治气候如何,身在沈阳的张昭却是感受不到。他此时一身青衫士子装束,带着王武并两个亲卫在城中闲逛。 沈阳城自定为辽东布政司、辽东都司所在地之后,新城扩建,日渐的繁华起来。 四月份时张昭率部出关作战,大量的俘虏作为奴隶被送到沈阳城中来安置开发。 同时源源不断的后勤物资自开平城往辽东输送。 当然,千里馈粮,士有饥色。开平和京中运来的物资主要包括弹药、武器、夏装等。粮食都是抽调辽东这里各卫所的储备。 而人口、物资的到来加速了沈阳城的发展。再加上资本的投入,将近半年的时间过去,整个沈阳城在王承裕的治理下安稳祥和,生机勃勃。 100百里的城市圈正在不断的构建中。张昭给沈阳规划的是一千万人口的大城市。这里将是整个东北亚的政治、经济、科技、文化的中心。 沈阳城这里的规划还是依照张昭的风格:居住区、商业区、工业区等等。就如同汉唐时的长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而且,这里如同京中、开平城中一样出现大量的由后军都督府出资创建的五年制小学,普及教育。 当然,私货是免不了的。小学教材是语文、数学、自然、地理、思想品德。 这些教材中数学、自然、地理对儒学的冲击是非常大的。而且这批小学生识字步入社会后,他们是相信长久以来的教育、事实,还是相信儒家纯理论的那一套? 答案不言而喻。 张昭本来是闲着没事到城中看一看,走动走动。上午在一所小学的课堂外听了小半节的自然课,然后往商业区去考察布匹的价格。这是他目前所关心的两个点:教育、工业化。 沈阳城的东城区新建成的一条街道中,两侧的商铺基本都是布匹店,张昭在一个店面一个店面的问询过去。 “这人是谁啊?光问不卖,莫不是真理报社的记者吗?”一家布匹店里的大伙计目送着张昭出门,在柜台处小声和掌柜嘀咕着。 掌柜本来就给张昭东问西问的搞的有点烦,一巴掌抽在伙计的头上,不爽的道:“你看到那个记者出卖采访带着价值千金的玉佩?赶紧干活。哟,客官你买点什么?”最后一句话是对从门口进来的客人说的。 张昭出店铺们,直接到隔壁店里“考察”市场。隔壁的布匹店明显要大一些,分前后两间。外面的布架上放置着各种颜色的布匹。几名女销售员正在招揽顾客。 “客官,你要买点什么?我们瑞和记中有八种颜色,五种产地的布匹。我们店中还有手艺高超的裁缝,可以为您量体裁衣。”一名女销售员小步过来。 张昭微笑着对她点点头,“我随意看看,你给我介绍下价格。” 看这位热情的模样,这和网文不符合啊。一般而言售货员看不起主角都是早期网文中常见的段子。后来还成为网文当中的一个毒点,但凡这么写的书都算是踩雷。 不过,以张昭的看法,其实冷嘲热讽有点夸张,但在国营商店时代,这绝对是真实的。国营商店的售货员给你来一句:“买不起看什么?”这根本就是常有的事。 而到二十一世纪后,在大商场中或者是国际奢侈品店中,如果你真的只是看看,那销售员们虽然不会赶人,不会恶声恶气,但是你也不要去指望别人热情周到,微笑服务,还要给你倒杯水。 说到底,销售是一个服务性质的工作。你不能给别人带来的销售额,人家为何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你身上呢? 张昭心情愉快,倒不是因为脑子里想的这个梗,而是这家布匹店在使用女员工。 这算是辽东的特色。随着几大中心城市的开发,还有各种开矿、修路,人力在辽东而言是宝贵的资源。所以当成年男子都有工作时,女子出来工作且有工作提供给她们就是常态,就是一种社会现象。 他很高兴看到这一切出现。 这对儒家的冲击是巨大的! 第五百五十八章 沈阳城中(中) 儒家学说的根本就是男耕女织的小农社会,这是农业文明的代表性组织结构。 然而,男耕女织这个社会架构被打破,那儒家学说的根基就会受到冲击、动摇,最终直至衰落。 用历史唯物主义来说: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人民群众决定着这片土地文明的发展方向。 儒家学说无法让我们完成工业化,无法让中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无法让国人改变东亚病夫的境况,那么它理所当然的要被寻求救国之路的人们所抛弃,被历史所抛弃。 张昭以前读历史时,有一种观点比较盛行:每当中国有资本主义萌芽时,其自身的升级过程往往会被外力所打破!最终导致中华文明等级下降。 譬如:商品经济繁华的宋朝。譬如明末时的江南。 但是,认真的去审视这两段历史就会发现,这种偶然中是带着必然的性。 资本主义和工业化真的就那么容易到来吗?以儒学为指导思想的中国是很难完成工业化的! 完不成工业化,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又如何带领着两千年农耕社会彻底转型?他们没有这样的力量! 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要把儒学的统治地位结束掉。 可以将其当做个人修养,当做哲学去探讨,不能将其用来解决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等等问题。 … …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昭看到布店里出现女员工其欣然的心情就可以理解。 正在为张昭解说“瑞和记”布匹有那八种颜色的销售员给他的笑容感染的越发甜美,卖力的介绍道:“我们店里的布匹可以说是整个辽东最好的。由京师纺织厂直接供应过来。物美价廉…” 张昭负手而笑,摆摆手,制止还要继续说下去的销售员,“小二,给这位姑娘小费。” 就是因为是京师纺织厂的所以质量才会一般。哪里有什么“物美价廉”的东西?都是一分钱一分货。工厂里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东西肯定比不上手工里的精品。 就像后世,八九十年代的东西都非常耐用,到后面质量就越来越次。资本家是要恰饭的呀! 不过,他这会儿不能拆自家的招牌。 王武跟在张昭身旁,从钱袋子里拿出一枚银元递给女售货员。惹的几人惊呼。 大明现在官方的货币就不再是成色十足的官银。而是一枚枚的银元。制造工艺非常精美,通行全国。一元当一两来用。 以弘治十六年的物价,一匹白布不过两钱银子(0.2两)。这些女售货员们的一月的工资都未必有1两银子。由此可见这“打赏”之丰厚。如何能不让几人惊呼呢? 当然,也只是仅限于惊呼。自己出来工作,家境必然一般。这长的如此好看的青年公子出手阔绰,不知是谁家贵公子。她们还能有别的想法不成? “这位公子,我们里面还有更好的棉布,你需要看一看吗?” 张昭略一沉吟,道:“那就去看看吧。” 看过最常见的布匹价格,了解一下中档商品的价格也好。布匹之中最顶级的丝绸,当然是皇帝身上穿的龙袍。那才是真正的上等面料。市面上的布匹都是中等货色。 “你跟我来。” 销售姑娘将张昭带到店面的里间里去,这里的货架上全是精美的布匹,五颜六色,图案精美。 而在里面的店铺中,一名身姿修长,容颜靓丽的青衫女郎正在坐着小声和留着山羊胡的掌柜争论,她的官话略有点怪,带着很重的口音,“ 秋掌柜,我在你这里购买布匹不下十余次,哪一次不是钱货两讫,付的极其痛快。这一次明显是你们店里的布匹有问题,我都不想要赔偿,只是想要更换,这难道也不行吗?” 留着山羊胡的瘦掌柜一脸无奈的表情,眼睛里却是闪着精明的光芒,没有松口半分道:“ 丰小娘子,你是我们店里的老客户,通常都是采购几十两银子的货物。咱们这份关系多紧密?我老秋坑谁都不可能坑你啊。现在你来和我说,我给你的布匹出了问题,这怎么可能? 再说,你都运到叶赫县里了,回来和我说布匹有瑕疵,这说的清楚吗?我只是一个掌柜,当不得东家的主。还请小娘子不要为难在下。在下还要招呼新的客人。” 说着,借着张昭进来的由头起身将那容颜靓丽的小娘子晾在座位处,径直迎过来,拱手道:“这位公子,在下有礼了。不知道公子想买点什么?” 秋掌柜和小售货员眼神对接,立即就明白这贵公子是个大客户。是以,言语恭敬,态度客气。 张昭站姿如松,如玉树临风,气度从容、沉稳。笑着道:“我不需要买什么。掌柜的还是把那位姑娘的事情解决掉吧! 我站在这里有一会了。你不是欺负她是叶赫部的百姓吧?京师纺织厂有关于残次品退货的规定。路费都不需要你出,你在这里和她磨牙是为什么? 你这把年纪,难道还想搞潜规则不成?” “哈哈!”一旁的王武听得笑起来。这话说的有点戏虐。可知相公此刻心情很好。这秋掌柜年纪怕有五十多,早就是有心无力。 秋掌柜脸都绿掉。但只看张昭的气度,他倒是不敢炸刺。他自然不能说要落这叶赫部美人一个人情,让她送三五两银子的回扣给他。奈何此女看着是个场面人却不会办事,浪费他时间。 此时见张昭把话都说透,他懒得再扯,对张昭拱拱手,扭头道:“丰小娘子,你这就带人去仓库换布吧。” 丰小娘子顿时长出一口气,笑容绽放,倒令这屋子里有一室生春的感觉。她确实是个场面人,没有立即往后面的仓库而去,而是走到张昭面前,感激的微微屈身行礼,道:“多谢这位公子仗义执言。”说完后,好奇的打量着张昭。 目光很有点大胆,还有些颇有兴趣的意味。 张昭一看就断定这靓丽的青衫女子出自胡部。大明的女子除非是在青楼里,谁敢这么大胆的看年轻的男子? 离的近了,他这才发现这小娘子约二十岁左右,正值青春年华,一双大眼睛里眼眸流光,如林间清纯又带着好奇的小鹿。很是增添她的美丽。 大约一米七的身高。虽然外面只穿着一件青衫长裙,但冬季衣服厚实,很难去判断的她的身材。有一张如同白瓷娃娃般美丽的俏脸,肌肤白皙、娇嫩。 张昭点一点头,“嗯。”没搭理她往外走去。 第五百五十九章 沈阳城中(下) 按照大明朝的套路,接下来是撩妹时间。 在大明朝,哪个读书人不会撩妹子?读书人诲银诲盗乃是常态啊!比较单纯的人可以去检索下这个词语是何意?读一读明代的世情小说就知道,大明朝的读书人节操真是碎了一地。当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但张昭此刻站在这里,他感觉到是他有可能被这姑娘撩。 很荒谬的感觉,但是很真实。 关外的姑娘热情奔放,不知礼法,遵从本心,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新世纪还有一些地方的爱情习俗直白大胆呢。 张昭家里娇妻美妾,其中不乏国色。他此刻看这肌肤白皙、容颜靓丽的小娘子,并没有觉得被她吸引。美固然是美,但却并没有什么独特的气质。 譬如:王小娘子闭月羞花之姿,给他的那种惊艳感,方晶给他的那种娇滴滴如弱柳扶风的大美人之感,抑或是清纯至极的冯夕夕、娇艳倾城的宁瑶,或者是面若桃花娇娇欲滴的慕容雪。 他的娇妻美妾俏丫鬟各具特色。 他实在没有兴趣和这叶赫部的小娘子发生点什么。 张昭转身离开,令丰小娘子颇为惊愕。她是叶赫部中的大美人,名声远播。而她父兄更是屡次想将她献给明军中的统帅博取晋身之姿。她自己也认命。长的太漂亮也是一种错。 但这青年公子的做派令她微微恼火,禁不住轻轻咬住红润的嘴唇,不忿的轻跺脚,“哼。”掀开布帘,从后门出去。她得先去把货物给调换回来。 … … 王武跟着张昭走出“瑞和记”,随着正午临近街道上的人流逐渐密集起来。 沈阳城中现在的人口大约在五十万左右。这个数字在后世看来不过如此,在如今的大明朝而言也算是一座中等人口规模的城市了。属于比较繁华的。 王武嘿嘿的笑一声,先给自己的话做个铺垫,说道:“相公,你为何不理那小娘子?” 那小娘子挺漂亮的。 张昭一身青衫,腰间挂着玉佩,缓步而行,脑海里正想着银元推广的事情,给王武这样一问,好笑的道:“理她干什么?我对她又没有兴趣。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主要调和一下民间的矛盾。还真能当英雄救美的戏码不成?” 王武就是一笑,没再言语,跟在张昭身后。 两人刚走没几步,就见方才的丰小娘子从街口绕出来,快步走到张昭面前,如同男子般抱拳一礼,落落大方的道:“这位公子敢问你尊姓大名。小女子姓丰,不知道能否有幸请你吃饭,以表谢意。” 张昭似笑非笑的看这丰小娘子一眼,到他这个年纪几乎看一眼就知道丰小娘子在想什么。 如果他的长相差上几分,方才他扭头就走肯定是将丰小娘子得罪,人家管他是谁?事后就忘掉。 而丰小娘子此刻请他吃饭未必是想要发生点什么?而是有一种展现自己美好的一面,吸引他的兴趣之后,再和他疏远。当然饭后不再联系,自然就是疏远。 这就仿佛是在男女交手的情场上占据了上风。 张昭扭头问道:“小二,现在几点?” 王武掏出怀表,故意把称呼一改,道:“少爷,11点27分。” 张昭颔首,转过身来,对丰小娘子道:“我请你吃顿饭吧。” … … 沈阳城中最好的酒楼位于城南,名叫东川楼。 张昭在二楼临窗处要了一张桌子,随口吩咐店小二,“把你们拿手的菜来几道。再来一壶黄酒。” “好勒。”店小二将白毛巾搭在身上,高喊着离开。 这时一名亲卫上前来,“少爷,都检查过。没问题。” 张昭温和的笑道:“辛苦了。”其实他心里有数,不会有被下毒的危险。现实社会又不是小说,哪有那么夸张的?当然,亲卫们尽忠职守,他还是要表扬的。 坐在张昭对面的丰小娘子看着张昭的手下人如此小心翼翼,觉得好奇又好玩,径直的道:“张公子,我是不是遇到什么贵人了?” 张昭微笑着摆摆手,“免贵姓张。你一个小娘子来沈阳城采购布匹,你家中做的是什么生意?” 丰小娘子打量着眼前青年的俊脸,这一路走到酒楼来,闲聊几句就发现他性格比较强势,习惯于发号施令。这时答道:“ 谁说我家里是做生意的?我阿爹要把我嫁人,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就允许我这段时间随意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见叶赫县中没有成衣店,就开了一家成衣店卖给族人。你呢?” 张昭微微皱眉,想了想,没有去训斥这小娘子。他不大喜欢听到“族人”这个称呼。不过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喝着茶,道:“我已经成亲。从关外返回到沈阳城休息一段时间就回京师。” 丰小娘子身体微微前倾,惊讶的道:“你是大明京师的人?怪不得你的口音这么纯正?”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大明官话的口音可不是京师,而是南京那里的口音。 丰小娘子惊讶完,看张昭一眼,扭头看向窗外。心中微微的惆怅、囧。惆怅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着顺眼点的青年,却只是吃一顿饭的缘分。 而囧,则是因为她知道这位张公子已经看出来她的“意图”。没见他直接回答“我已经成亲”。 张昭笑一笑,道:“丰小娘子,你那个成衣店是没什么前途的。你真要想在婚前做点有趣的事情,我倒是有个建议。京师那里有酒吧,你在报纸上看过吧?你可以在沈阳城中开设第一个酒吧。” 丰小娘子翻个白眼,娇俏的道:“你说的容易!我一个女子能有本事在沈阳城中开酒吧?闹出事来,警察局可不认得我是谁?” 张昭道:“开那种清吧嘛。唱唱歌,喝点酒,聊会天的那种。你要找夫婿,指不定真能找一个英俊的大明军官。怎么样?想不想?想我就帮你。” 这话其实交浅言深。但他最近纯粹闲着的。他只是对把这小娘子没那方面的想法。但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丰小娘子瞪大眼睛,咬着嘴唇,末了,大声道:“想!还有,你到底是谁?” 第五百六十章 相逢(上) 张昭自然不会告诉丰小娘子他是谁。主要是怕吓着这性格外向的靓丽小娘。 他这个位置平常也没几个可以陪着他闲聊的人。或许亲卫首领王武算一个。 第二日就王武安排着在“大学城”旁边拿下一间临街的大商铺,略作布置即作为“清吧”开业,堪称神速。 所谓大学城,其实就是沈阳城内规划建立的几座职业学院,教授的知识水平和师资力量还远没到大学的程度。 沈阳城的建设规划是在张昭的指导下做的,按照张昭的个人喜好自然会将几所职业技术学院放在一个区域内。这就形成一个“大学城”。 具体而言,这几家职业技术学院分别:沈阳师范学院、辽东医学院、沈阳职业培训学院、辽东报业学院。 这四家学院主要是为满足辽东各个行业的需求。 像城市内大量的小学建立就需要大批的老师。仅仅靠大明一百年来积累的秀才、童生,远远不够。而且辽东这里算苦寒之地,根本没有文人愿意来。 医学院主要是培养战地医院的外科医生、护士。职业培训学院这就不必说。他们开设的课程主要是面向社会需求的各个行业。这家学院的规模最大。 辽东的建筑工人、纺织工人、冶炼工人将来都要出自这里。而报业学院是真理报社培养宣传人才的。 此时刚好是九月底,各个学校的秋招都已经完成。下午三点许,张昭带着王武到“大学城”中外的商业街处,稀疏的林木沐浴在清冷的阳光中。 说是商业街,其实是数条连通四所学院的正门或侧门的水泥大道。宽度可通行四辆马车。因而形成一个商业区域。这自然是市政规划的功劳。 在这片商业区域中放眼看去都是水泥结构类似于民国风情的两三层小楼。上面住人下面是店铺。或者干脆是一间店铺有两三层。有成衣店、裁缝店、银铺、银行、胭脂水粉、药材、饭馆。 正儿八经的一个商业区域中应该有的财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气息的店反倒没有,全是纯粹的消费店铺。 张昭走在很“新奇”的中西结合洋楼风情建筑大街中,三三两两的学生们走过,其中不乏穿着秋装的小娘子,看着繁华但并不拥挤的街道,心中略有几分满足感。 在后世,这些两三层带着飞檐翘角的联排小楼叫仿古建筑。在大明朝这种风格就相当新奇。就像京师东城的“筒子楼”,在新到京师的人眼中就颇为新奇。 人都是会不自觉的寻找自己所熟悉的事物。而像张昭这样有能力、资源、金钱将脑海中的画面呈现出来的人,那直接就是建造。 “相公,往这般走。”王武领先半步,给张昭带路,随口抱怨道:“相公,我出面帮丰小娘子协调拿下这间300平米的店铺搞的布政司、都司、军中都在谣传她是我的小妾。相公,我这是帮你顶雷。” 张昭听的一乐,道:“那你就多顶几天。指不定老丰过段时间会来找你提亲。” 叶赫部“改土归流”之后都是大明的百姓,人人都需要汉语的姓氏、名字。姓“丰”的人一大把,但结合丰小娘子的说法,张昭猜测她大概率是如今前叶赫部首领、如今的叶赫县主薄丰生额的女儿。 “那我要被我娘子闹死。”王武嘴角抽搐。他和妻子感情很好。而妻子是不许他纳妾的。这种绯闻传回到京师里去他回家别想有安宁的日子过。 张昭哈哈一笑,也不去“安慰”心腹爱将,在绿树成荫的人行路中悠闲的走着,步行进新开业的“相逢”酒吧中。 进门来首先听到的是悦耳的音乐声。这是在辽东教坊司里请来的琴师。就在酒吧正中的台中表演古筝独奏。艺术水平相当之高。 大明朝的教坊司中不光是花魁们,也还要一批琴师、乐师等人。宫中有时候奏乐都会请教坊司中的琴师去。 张昭一身青衫,腰悬玉佩,头戴四方平定巾,标准的大明生员装束。再加上他俊逸的容颜,修长的身姿,不凡的气度,富贵的装束,进来的瞬间就吸引住正在酒吧中喝酒的众人的目光。 张昭没有兴趣学网文里面搞微幅私行,装逼打脸。他只是出来散心的,正要有装逼玉望他直接在那些胡酋、国王面前装不好么? 这个世间终究是俗人多,只敬罗衫不敬人。张昭这身青衫,外加腰间悬着的玉佩,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富家公子,且有功名在身。这可以省却很多细微的麻烦。 午后时分,在“相逢”酒吧里闲坐着喝酒的顾客只有那么大猫小猫三两只,不知道是爱这里的清幽,还是还这里的音乐、美人?这里消费非常高的。 张昭没有和这些人眼神交流的意思,并不理会这些人的眼光,就在吧台处和丰小娘子说话。 她今天穿着一件水蓝色的上衣,下面陪着马面裙。带着首饰,在长长的吧台里面当侍应生。 大明的服饰,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像女子常见的服饰,就那么几种款式。而且基本都是外穿的。上衣下裙这种搭配,一年四季都可行。区别在于里面衣服的增减。 “张公子,你喝点什么?”丰小娘子的官话口音略怪异,走过来,略带着忧愁说道。 不得不愁啊。开业第一天,生意清冷的要死。她真是热血上头,听这俊逸青年的“鬼话”。 这点顾客消费够什么?她的店铺是租的,酒水是赊的。真卖不出去,这一下得亏不下一百个银元,她要心疼死。家中颇为富裕,但她不能这样败家啊。 张昭就站在吧台外面,随意的道:“你这里有什么酒?”四处打量着酒馆的装饰。 其实,酒吧这种东西出现已经初具工业化气息的大明京师并不显得突兀。那里已经有大把的工薪阶层啊!倒是出现在沈阳城中,有些显得格格不入。 丰小娘子报道:“五粮液、二锅头、上等黄酒、米酒、白开水、白糖水。另外还有面条、卤制的牛肉羊肉提供。” 张昭点点头。还未说话,外头四五个女学生叽叽喳喳的走进来。 第五百六十一章 相逢(中) 之所以能一眼就分辨出这几个小娘子是女学生,除开她们正值青春年华和身上那股昂扬的自信之外,还有她们胸前别着的校徽。 在手工业时代,这种精巧直径2厘米的校徽实际上是体现着一个国家、地区的工艺水平。 当然,在大明并非如此。开平钢铁厂下属的冲压铸件厂,在开平城外的河流旁建造了诸多水力冲压机。锻造精度需要更精细的车床、枪炮配件良品率不高,但冲压这种校徽,实则非常简单。 即便如此,这样的一枚校徽在大明各地一样是稀罕物件。别在胸前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代表一种情怀。 “你先招待她们吧。”张昭做过手势让开位置,继续打量着酒吧内的装饰。听着丰小娘子和女学生们介绍酒水、食物。 这要是现代社会,他保管会斜倚在吧台上注目着进来的女生们。里面有两个小娘子很漂亮。看看又不犯法。 但现在是大明,注目小娘子们属于很不礼貌的行为。泼辣一点的小娘会直接骂过来,“看什么看?没瞧过女人么?”大明江南江北的佳丽们风情各不相同啊。 张昭可不想把丰小娘子的生意给搅黄。但他的侧影却给进来的五名女生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男人有多么喜欢美女,女人就有多么喜欢英俊的男子。正所谓:月里嫦娥爱少年。 张昭身姿修长,容貌温秀俊逸,风采玉立。外加他久居高位,身上那股雍容的气度怎么都遮掩不住,令他显得卓尔不群。 笑得最为开朗一名圆脸女生在迈进酒吧大门看到张昭后,悄然的收敛起笑声,悄悄的用胳膊捅一捅被几人簇拥着的秀雅小娘,小声道:“佟璇,喏…好俊的书生。” 叫做佟璇的小娘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穿着精美的淡紫色绸缎对襟长衫。里头是粉色的、白色的衣领,颇有层次感。给人一种精致、富贵的美感。 她下面搭配着一条草绿色的长裙,遮住绣花鞋。即便是深秋时节,衣物略厚,依旧显得她略修长的身姿曲线窈窕起伏。 她顺着好友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张昭笑着偏头看过来,顿时羞涩的低下头,俏脸微微的发热。她有着一双冷艳的丹凤眼,俏脸娇嫩如玉,五官秀雅至极。 明明应是端庄、华贵的面庞,这一低头却给人温柔可亲的感觉。两种不同的风情就这样交织在一起汇聚成她独特的气质。 “韵姐,你们要喝什么?”圆脸小娘子将佟璇的表现都看在眼里,禁不住抿嘴一笑,听着大理石吧台里丰小娘子报出的菜单,先给自己点了一杯白水,扭头问自己的朋友们。 韩芷韵身姿高挑,姿容绝丽,瞥一眼不远处的张昭,心中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似乎她应该认识这男子。心里暗啐自己一口,这是见人家英俊,心里在瞎想呢,轻声道:“一杯黄酒吧。” 她命运的改变都来自于张昭,但迄今为止她从未和张昭见过面。 这时叽叽喳喳的女生们总算是看清楚酒吧吧台里悬挂的价格牌。一杯黄酒要价五钱银子。 “呀,真是贵啊!” “佟璇,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嗯嗯。” 容颜秀雅穿着淡紫色丝绸长褂的佟璇从略微的娇羞和偷看别人被抓住的尴尬中挣脱出来,温柔的道:“不用啊,就这里。说好我请大家来这里休息一会儿的。” 佟璇帮几位朋友点了米酒、白开水,又额外要一壶茶,从一个精美的绣花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丰小娘子,“掌柜的,这个够吗?” 丰小娘子来了生意,本来正高兴着,满脸服务式的微笑,她之前开成衣店略有心得,但一看这锭银子却叹口气,“这位姑娘,我这里没有秤,只收银元。” 银子的称量需要用专门的小秤。毕竟要精确到两、钱、豪。一般钱庄、银店里都有。但丰小娘子这里并没有准备。毕竟在辽东大地上流通的银元比银锭要多。 辽东是“苦寒”之地,大量的资本都是以银元的形式输入进来的。这就使得银元在流通、使用的占比更大。 在沈阳城外就有专门的制造银元的工厂。归大明皇家银行所有。也就是归张昭个人所有。正在昼夜不停的铸造银元。大明皇家银行的分行早开到沈阳城、春城、牡丹江等地。 在辽东四布政司一都司之地的经济活动中,来自大明皇家银行的银元和银票(一百两和五十两两种面值)已经基本占据所有的支付市场。 佟璇脸露为难之色。她初次离开家来到几百里外的沈阳城读书,更习惯于使用银子。这是第一次被拒收。 “这位小娘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借几块银元给你吧。”张昭走过来,微笑着说道。对着看过来的几名女生,目光交汇轻轻的点头致意。 佟璇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压着心中的涟漪,扭头和身边的好友们商量几句,柔声道:“谢谢。” 张昭笑一笑,做个手势,将已经在酒吧里就坐的王武叫过来付钱,“丰掌柜,一共要几块银元?” 丰小娘子眉眼舒展开,笑孜孜的道:“承惠,一共三元。”目光在张昭和佟璇身上飞速的扫过去。内心里轻轻的哼一声。这张大少真的只是为促成这笔生意吗?怕还是和这姓佟的小娘子有关。 王武将三枚印刷着弘治皇帝图案的银元排在吧台上,又悄然的退到一边。 佟璇几人就等在吧台边等着取酒、茶。 佟璇飞快的看张昭一眼赶紧挪开视线,细声细语的道:“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奴家想将这锭银子与公子换一换银元。”说着,将柜台上的那锭银子微微往张昭面前一推。 她不想欠账。 张昭就笑,“我姓张。我哪里掂量得出来银子的重量?你拿到皇家银行去置换吧。我记得他们最近有优惠活动。一两银子可兑换1.2块银元。相当于八折。” “那奴家如何将银元还给张公子呢?” “我这段时间下午应该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你到时候过来就是。”张昭说着,留意到这位佟小娘子的朋友中容颜绝丽的女郎似乎认出他来正一脸的震惊。 韩芷韵哪里认得张昭?但她对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子的王武有一些印象。而令王将军当随从且姓张的青年,其身份难道不是呼之欲出吗? 而且,传闻中“张大帅”容颜甚美,风姿出众。这面前的青年不就是? 第五百六十二章 相逢(下) 午后的阳光落在“相逢”酒吧临街的玻璃窗上,泛着柔和的银白色光芒。 出自教坊司的乐师演奏着古筝,曲调清幽。给酒吧营造出不同的氛围。 张昭没仔细的给眼前温柔可亲又秀雅、白皙的小娘子介绍最近大明皇家银行为求购民间的白银所给出的“八折优惠”活动。注目着那高挑明丽的女郎微微颔首,道:“敢问这位姑娘我们是否见过,借一步说话?” “嗯。”韩芷韵穿着一袭青色长裙,神情拘谨的跟着张昭走向酒吧里靠里的座位处。 这骚操作直接让酒吧这里的众女傻眼。 如果张昭打算泡妞或者撩妹,这简直是“自杀”式的行为啊。 想想看,张昭帮丰小娘子出主意,开一家酒吧,这算两人已经有交集。如果相互有好感未必不能继续发展下去? 而张昭当着丰小娘子的面和这佟小娘子“搭讪”,又给人家帮忙,关键是这秀雅的小娘子似乎对他颇有好感,正和他说着话,都在约下次见面的事。 结果张昭直接把她朋友里最美的小娘子叫到一边说话。这要是在谈恋爱,哪个小娘子能忍受如此“渣男”的行为? 吧台里的丰小娘子当即就翻一个白眼,将手里的茶水放在吧台上。要说她对这年轻、富贵的公子没有好感那是假话。 但搭讪容貌不如她的小娘子也就罢了,这么直接的把进来的女学生当中最漂亮,最关键的是比她还漂亮的高挑女郎叫走这就真让她受不了。 佟璇的几个朋友对张昭的印象瞬间滑落到谷底。大明朝的整体舆论对男人的某些方面确实很宽容,但谁不向往纯洁的爱情呢?她们是真感觉这青年不靠谱。再出众也非良配。 圆脸小娘子再悄然的捅捅秀雅如花的佟璇,“佟璇,算了。这种人…” 佟璇也觉得方才一瞬间那种心悸的感觉正飞速的离她远去,对吧台里的美女掌柜道了谢,拿着酒、茶、点心,带着同学、朋友们到临窗的长木桌处坐下来。 … … 相逢酒吧位置宽敞,正中心就是一个演奏的高台。而卡座环绕在四周,摆着四季常青的盆栽,布置的颇为雅致。 张昭带着韩芷韵到偏左的位置,一袭青衫儒巾,风采出众,坐下来,做个手势示意眼前的美人可以随意坐或者站着,略有些好奇的道:“这位姑娘,你认识我?” 韩芷韵神情复杂的看着张昭,轻轻的点头,微微屈身行礼,小声道:“民女见过大帅。” 张昭神态温和的道:“不必拘束。我叫你过来单独说话只是不想在她们面前暴露身份。没有别的事情。你的身份是…?” 他并没有追求丰小娘子或者方才佟小娘子,以及眼前这姿容绝丽的小娘子的想法。看看就行。而能不在丰、佟两人面前暴露身份,他还是不想暴露。 毕竟平等的交往是最舒服的。 他如果想要别人奉承他,那不要太简单。马屁这东西,听一听,身心舒畅。谁还是个圣人?但不能长期沉溺于此,那会迷失自我。他可不想他的个人生活中每一处都充斥着奉承之词。 韩芷韵站着回话,微微低着头,心绪复杂的道:“民女姓韩,来自于遵化县,阖族被大帅流放到辽东。二兄数月之前和大帅见过。大帅改革卫所制度,分配土地。民女阖族现在分配到数百亩良田,在铁岭种地。民女和真理报社张静主编有旧,她写信来邀请民女报考辽东报业学院。民女现在在报业学院就读。” 韩芷韵一袭青色长裙,和张昭就隔着一个木桌站着,一米七二的身段显得高挑、修长。深秋时节自然是穿的略显臃肿。长发束起,别着发卡,螓首蛾眉,容颜明丽,只是简单的站着就给人一种秀外慧中的感觉。 张昭微微发愣,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容颜绝丽的女郎竟然是韩家的小娘子。 之前在遵化时,卫举人就把她带来,韩家想要她成为他的侍妾以此免罪但被他拒绝。依照国法将韩家处置。 之后听王武说韩家二郎来沈阳城配合处置前辽东总兵郭令时,又把她带来。这一次,他依旧没有见她。她算是关键的人证之一。跟着来到沈阳城中。 说起来,他这个“东线战略”和韩家牵扯颇深啊!在大明前奴儿干都司都平定下来他即将返京之时,却突然遇到她。 张昭回过神来,见韩芷韵绝美的俏脸上神情颇为复杂,说道:“你大姐在开平城中。据说是个能人,名气不小。” 韩芷韵脸上瞬间露出喜色,这是她近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随即克制住自己,致谢道:“谢大帅告知!”二哥说问过张昭关于大姐的消息,但张昭不肯说。 不想张昭竟然会告诉她。如果大姐在开平有些名气,家里派人去就能找到。 张昭失笑道:“你不恨我吗?”韩家的没落就是他一手造成的。认真算起来,他还是她的杀父仇人!韩家的家主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忘掉,听闻是自缢而死。他不自缢,回头被押送到京师一样是秋后问斩。 韩芷韵漂亮的眼睛看着张昭,轻轻的摇头,轻声道:“以前恨,现在不恨。” 这话令张昭就有些感慨,不恨他是一个成熟的想法,当然站在他的立场上不能这样去想,杀父之仇别人恨他也正常,点头道:“你先去和同学玩吧。我这两天会来这里喝喝酒。你要愿意可以过来陪我聊会天。” 韩芷韵目光复杂的看张昭一眼,不置可否的告辞而去。 … … 张昭从另外一边绕到吧台,找丰小娘子要了一杯温热的黄酒,就在吧台处小口抿着。 而他的亲卫首领王武自然是在不远处的酒桌喝酒。 丰小娘子围着围裙走过来,她刚才给张昭温酒后又去干旁的事情。气呼呼的道:“张公子,这酒吧我不想开了。你这人很没意思。” 她之前看他有多么的顺眼,现在看他就有多么的不顺眼。男女间的事情便是这么微妙。 张昭把感慨的情绪收起来,笑着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和韩小娘子有旧。和她父兄、大姐都算认识。你这才开业第一天就不干吗?小布尔乔亚的情调是需要培养的!” 丰小娘子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见张昭解释一句心里舒坦许多,明显很好奇但是很有分寸的没有问,带着微微的嘲讽拖长语调道:“哦…,你可是有家室的人。” 第五百六十三章 胜却(上) 韩芷韵回到临窗的四人卡座处。几名大学里的朋友正挤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抹午后的阳光正照在窗台上的绿植盆景上。 “韵姐,什么情况?” “那书生找你什么事?” 韩芷韵身段高挑,看着朋友们一个个关心的神情,挤着坐在卡座的木椅,清雅的一笑,轻声道:“没什么事。他是我们家里的一个旧识。见我认出他来,怕暴露身份,叫我过去单独叮嘱几句。” “哦…” 几个小娘子顿时起哄,都在调侃秀雅的佟小娘子。他这明显是在为佟璇嘛。 韩芷韵这话倒是无意间将张昭“渣男”的形象给挽救回来。 “小璇…,那书生怕不是对你有意呢。” “韵姐,他是做什么的?”圆脸小娘子压不住好奇心,悄悄的问道。 韩芷韵心里无奈的一笑,就知道会是这样,坦率的道:“他姓张,京师人,在军中任职。多的就不能说了。不然他会怪罪于我。” “哦。” 娇嫩秀雅的佟小娘子坐在朋友们中间,展露着娴静的美人风姿,手里捧着清茶,竖着耳朵听着这寥寥几句信息,颇为关心但却不好多问。 几个女孩坐着嘻嘻哈哈的闲聊。她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学生,离家来到沈阳城中读书。以明代社会的世情,这个年纪的小娘显然不是后世懵懵懂懂的小女生。 而能离家来读书的女生基本上家境都还不错。不然这个年纪就是要嫁人的。因而,有些话题聊起来倒是颇为大胆。 等将逛街产生的疲倦消弭后,几人一起返回学校中。 韩芷韵就读于辽东报业学院,而佟璇则是就读于辽东医学院的护士专业。其余的三个小娘子分别是就读于这两个学校。圆脸小娘子是铁岭人和佟璇一个宿舍,算是她们间的纽带。 在街口道别时,佟璇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韵姐,我想明天去兑换银元把钱还给张公子。你陪我去吧?” 韩芷韵想一想,最终点点头,“好啊。” 她对张昭的感触很复杂。张昭虽然邀请她可以到“相逢”酒吧中和他闲聊。但她内心中其实不想去。 她已是二九年华,家中陡逢巨变早就成熟起来。所以开学还不到一个月,她便被朋友们叫做“韵姐”。她差点为张昭侍妾的事情已随风而去,只在她心中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而已。她并没有再攀附上他的想法。 她未来的人生,她想在毕业进入真理报工作,然后像张静姐姐那样揭露这世间的丑恶,保护弱势群体。 佟璇展颜一笑,浅浅的梨涡在白皙的俏脸上展露,在夕阳中挥手道别,“韵姐,明天见。” … … 张昭在相逢酒吧里略坐了坐就离开,他的事情还很多。丰小娘子则是营业到傍晚七点许就打烊。 京师的人口足以支撑不夜城。沈阳城这里还不足以如此。 丰小娘子嘴里念叨着:“小资产阶级,这是什么怪词?”吩咐手下的仆人将酒吧打扫干净,锁上门。 “小资产阶级的情调”这个词汇丰小娘子很难理解。这属于舶来品的范畴。大毛现在还看不到踪影呢。他的前身现在还只是个公国而已。 叶赫部虽然“改土归流”,但是整个大明的境内就没有废除奴隶制。丰小娘子到沈阳城开办酒吧,自然是将她家里的奴仆带了几人过来帮忙。她在叶赫县开成衣店一样是使用这免费的劳动力。 刚从店铺的后门出来,就见叔叔丰人凤正在后面小街中等着,“三叔…,你来了?” 丰人凤年纪比丰生额要小些,三十多岁的年纪便是满脸风霜之色,宠溺的笑道:“小芝,你爹叫我来看看你。上车说吧?” 仆役将奢华的马车门帘打起来。 丰芝内心里不满但没法对自己的叔叔发火,抿着嘴走上马车。 丰人凤跟着上车,关心的道:“小芝,你怎么突然到沈阳城中开店?去春城不好么?多少有个照应。” 在沈阳城这里,叶赫部并没有部众安置。而在春城那边有一批参与战争的青壮已经安置下来,并把自己的父母、妻儿接过去。 丰芝坐在塌椅中,一米七的身段修长,一段皓腕洁白,托着香腮看向窗外的街景,“三叔,你跟我爹说,我不会跑的。不管是给五十岁的老头子为妾,还是给四十岁的父辈做妾,我都会去的。这是我的命!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把人家选好通知我一声就是。” 声音中充满着哀怨、悲伤。 丰人凤叹口气,该说的话还得说,“你爹这不是担心你抛头露面做生意对你将来有影响吗?” “呵。”丰芝扭过头,略带讥讽的道:“我们海西女真的姑娘就是这般。他爱要不要。难不成还要我天天躲在闺阁里绣花装样子吗?想都别想。” 丰人凤摇摇头,没再说话。他知道自己侄女性子烈,不想再说伤了和气。 心里盘算着等会去问下人们,了解下侄女的近况。怎么突然好好的从叶赫县到沈阳城来。而且,到沈阳城中没几天就开起偌大的酒吧,到底是谁在帮她? 丰姿看着窗外飞驰倒退的景物,思绪飘飞。 她借助于那位并不熟悉的张公子的权势在沈阳城中开酒吧,本来就是想要摆脱她目前的生活。有谁知道她内心里有多么的渴望啊!哪怕只是数月的逍遥时间。 当然,那位张公子也不是她所能依靠的人。英俊、事业、富贵他都有,她对他也充满着好感的,但她并没有一厢情愿的觉得别人会为她抗下这么大的麻烦。 她只是希望接下来的数月能有趣一些。日后可以充作回忆。 … …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佟璇昨天去大明皇家银行里兑换了银元,她才明白为什么她使用银子别人不拒收。商家拿她的银子再去银行兑银元等于是白赚两成的利。 但因为这两天学校里有课她没能外出。今天中午吃过饭她便到隔壁的报业学院约好韩芷韵一起前往校外五百米的“相逢”酒吧。同行的还有好友圆脸小娘子步云瑶。 到酒吧里要了酒,三人坐在木桌上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着张昭的到来。 两点半,张昭没来。 三点,张昭没来。 四点,张昭还没来。 佟璇感觉夕阳之下她的心情都变得灰暗不起来。这并非为无法偿还三块银元,而是与他就此中断联系。 第五百六十四章 胜却(中) 金黄色的夕阳浸染着天际边的云彩,整个商业街都沐浴在夕阳中。梧桐树下树影斑驳。 “相逢”酒吧中,叮咚的音乐声停止。演奏的乐师需要已经完成今天的工作离开。 韩芷韵穿着暗蓝色八成新的对襟褂子,这让她明丽容颜中沉淀下几许端庄、华贵的气质。身段修长又窈窕。十八岁的小娘子姿容堪称绝色。 她坐在暗黄色风格的卡座里,清冷的酒吧中稀稀朗朗的几名顾客不时的偷瞄她,猜测着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如此出众? 韩芷韵看一眼酒吧吧台处的时间,再看看神思不属的朋友佟璇,委婉的劝道:“佟璇,我们走吧。张公子今天大概不会来。” 佟璇情绪有些低落,白皙清秀的眉眼间带着一抹难以述说的轻愁,恳求道:“韵姐,要不再等等?” 她今天下午是请假出来的。接下来学校还有课。医学院的课程非常繁重。 韩芷韵轻轻的叹口气,握着佟璇的小手,道:“张公子今年十九岁,比你大三岁。他在京中早就成亲,妻妾不少。而且有个好色的名声。听说他娶一房小妾,顺带着把那小娘子的堂妹、表妹都给纳入房中。府中丫鬟都是绝色。” 只要知道张昭的身份,想要知道他的情况不是太难的事。名人多逸事嘛。当然,更准确的情况是不可能知道的。 “啊…”佟璇吃惊的瞪圆她的丹凤眼。她倒不是觉得张公子成亲很奇怪。看他沉稳的气度这有很大概率。她的出身决定着她没去想正妻的位置。 但一次纳姐妹三人为妾,这对她的冲击有点大。这当真是好色之徒啊! 圆脸小娘子步云瑶惊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催促道:“小璇,你赶紧离这种人远点。肯定是新人娶进门就把旧人丢在旁边。太…太那个。” 佟璇此刻就感觉某种美好的东西破灭掉,垂下头,低声应道:“嗯。” 这时,酒吧厚重的玻璃门被推开,张昭穿着一件白色的直裰,脚踩黑底小靴,神态悠闲的走进来。身旁跟着他的亲随,豹头环眼络腮胡子的王武。 进门就是长长的吧台。吧台后的丰小娘子丰芝围着围裙,如同瓷娃娃的俏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毫无疑问,穿着白色直裰的张昭很帅的,努努嘴。 这几天张昭天天过来小坐,偶尔和她闲聊几句,相互间算比较熟悉。 “将我存在你这里的武夷山大红袍泡一壶。”张昭看到临窗处的韩芷韵、佟璇三人,和丰小娘子打个招呼,径直走过去。 张昭本意上是要给丰小娘子开一个清吧的。但是几天以来生意都不大好。反倒是那天给佟璇点过一次的茶水丰小娘子后来备到菜单上卖的不错。 张昭这才意识到他犯了错误。中国的酒文化不是这样的。酒吧这种市井文化可以随着足球的兴起而带动起来,但清吧还需要时间来发展。在中国古代休闲和文化沾边的,还得是茶! 所以,他给丰小娘子提供一批好茶。“相逢”这个酒吧正在往茶室转型。 … 张昭突然的出现在酒吧中,方才感觉某种美好事物破灭的佟璇眨眨眼睛。 重新相遇的雀跃感是没有的。但是她没法对张昭冷着脸。跟着好友韩芷韵一起站起来,微微欠身行礼,“张公子…” 张昭就笑,正准备很“随和”的做个手势示意她们三个小娘子免礼,这才想起他此时身份并没有暴露,哑然失笑,一个人的习惯真是难改啊,拱手一礼,道:“让三位小娘子久等了。我下午有点事情要处理,今天来的晚了。” 明代的书生,但凡想要撩妹,自称一定是“小生”。张昭自称“我”,倒是让这说话的气氛很正常。 看着这英俊潇洒的青年男子,佟璇秀雅白皙的鹅蛋脸微微发红,细声道:“不妨事。请坐。” 说完就感觉不对,她们三个女孩子挤在一个卡座之中没什么,加一个男子怎么坐呢? 张昭压根就没想到这上头去,坐在韩芷韵身旁。淡淡的、好闻的幽香立即袭来,令人沉醉。 韩芷韵知道张昭的身份,心里很无奈。从礼法的角度来说,张昭这个举动很无礼。但从社会地位的角度说,张昭坐在她身边反而是她配不上。 不远处正在“一睹芳容”的几名茶客(酒客)顿时如同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有人小声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今日竟然在此见到男女同席。” 酒吧里的男侍者(丰小娘子的奴仆)端来一壶沏好的大红袍。用白瓷茶壶装着,另有四个白瓷山水花鸟茶杯。 “我们自己来吧!”张昭没让侍者帮忙,起身斟茶,分别放到三人的面前,坐下来依靠在卡座的长条靠背木椅上,笑道:“如今的官窑瓷器还是差点意思。成化年间的官窑那才是精品。” 弘治皇帝在个人享受上确实不大讲究,反倒是成化天子在这上头略有爱好。“成窑”和宣德炉一样都是文玩中的精品。 张昭给三人斟茶,纯粹是“女士优先”的这种习惯。这倒是让他在三人心中拉回不少分。明代的士大夫们对女子可没有这份尊重。 圆脸小娘子步云瑶长相不差,只是在佟璇和韩芷韵这两个美人面前被碾压。此时看着好友佟璇又有“花痴”的迹象,赶紧道:“张公子,听闻你在京中纳妾直接纳姐妹三人。可有此事?” 张昭神情微微诧异,瞥一眼眼神发散明显在躲避的韩芷韵,随即失笑,坦然的答道:“有这事。金凤和小静、梦儿是堂姐妹、表姐妹的关系。” 喝口茶,看着他正对面的佟小娘子,赞许的道:“佟姑娘容颜秀丽,气质温柔。我确实有亲近之心,但并没有冒犯之意。我与几位姑娘相逢于此。能一起喝喝茶,闲聊几句,共度这闲暇的时光便足矣。不久之后我便会离开沈阳城,或许此生便不会再见!家事我们不聊好吧?” 步云瑶没想到这位张公子会直接承认,并且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倒是略有些不好意思。她的举动似乎不大妥当。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一起闲聊几句。扯到他的私事上很没有必要。只是… 佟璇抬头,认真的看着张昭,说道:“张公子,传言里面一定有误会。” 张昭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小娘子,你确定你对我没想法? 第五百六十五章 胜却(中一) 佟璇看着好友韩芷韵、步云瑶惊诧的反应,再看看张昭的神情,秀雅的俏脸顿时飞起两朵红霞,但是她相信她的直觉,对张昭轻轻一笑,视线极快的落在他面前的白瓷茶杯上。 此情此景,张昭心中禁不住微微一动。他对佟小娘子确实挺有好感的。 其实,单纯的从容貌而言,佟小娘子还要逊丰小娘子一筹。丰小娘子肌肤雪白,娇嫩的如同瓷娃娃一般。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小娘子。 但张昭对她并没有心动之意。她身上那股野性、率真的风情对他吸引力不大。 他更喜欢佟小娘子这样秀雅、温柔的美人。也或许是她那双丹凤眼总会让他想起家里的美妾俏丫鬟们吧!金凤就有一双妩媚多姿的丹凤眼。 至于韩芷韵,她不仅容貌绝色,气质更是出众,清慧绝伦。有一种经历风霜卓然绽放的美感。 但张昭见惯绝色美人,对她反而并没有特别的动心。主要是之前拒绝她两次,虽然不是当面拒绝,但终归是拒绝。现在再相逢,再对她动心就略有些尴尬。 张昭抿一口茶,微笑道:“佟姑娘要不嫌我啰嗦、厚颜无耻,那咱们就聊这个话题。” 佟璇脱口而出,“怎么会?” 步云瑶捂住脸。佟大小姐,你好歹矜持一点呀。 韩芷韵轻轻的咬着嘴唇,准备听一听张昭扭曲的“高论”。 张昭神情带着追忆,说道:“我和婉儿是表兄妹,算是亲上加亲。她很小就到我家里来生活,是我的童养媳。我父母去世之后都是她照顾我生活起居,让我安心读书,至有今日。在我心中,她的份量是最重。 关于纳妾这件事,我要说我不想纳妾,都是因为种种别的原因而不得不纳妾。或者说婉儿同意我纳妾,所以此事无可指责。这会显的我太虚伪。我终究也是个普通人。有条件的话,也想着三妻四妾,拥红偎翠的堕落生活。 我身边的女孩子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我身边。我为她们美丽的容颜、各自迥异的性情而心动,也更希望深入的了解她们,和她们拥有感情基础,给她们幸福的生活。而不是渔色。 所以,我其实是对不住她们的。她们给我的感情是完整的,全心全意。而我给她们的感情只能是碎片式的,一部分。 随着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譬如你们这样的小娘子出来读书,工作,我这种人最终是被唾弃的。要被称为渣男。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丈夫独宠自己一人呢? 当然,我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生活是自己的。我希望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光只享受快乐,而非去纠结此类事情。感情这种事,冷暖唯有自己知道。” 张昭这番话说的坦率而直白。佟璇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心中波澜微动。她就是父亲的妾室所生。只是父亲非常的痛爱她,让她离家数百里来沈阳城中读书,将来去军中当护士。 韩芷韵知道张昭的身份,即便认为他这是“歪理”但并没有反驳他的意思。但是圆脸小娘子步云瑶可没管这些,她再不出声,身边的小傻瓜就得陷进去了。 “张公子,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但是,你既然觉得对不起你的妻妾们,为何还要来招惹佟璇呢?那不是更对不起她们吗?” 张昭哑然失笑,道:“你们报业学院的学生言辞都这么犀利吗?”说着,对佟璇道:“佟姑娘单名一个璇字?好名字!” 在大明朝,女子的闺名是不能告诉他人的。特别是男子。当然在新军、张昭所主导的地区之内,新的风气正在形成。这一习惯正在改变。 “嗯。”佟璇俏脸再次微红,很娟秀的小模样,其实她身姿偏丰腴,且有着一双冷艳的丹凤眼。她轻声道:“张公子,步姑娘不是报业学院的学生,她和我是一个学校,在医学院就读。” 张昭点点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对佟姑娘有亲近之心,并无冒犯之意。我在军中大半年不近女色,这会要是连和自己好感的小娘子说几句话都要克制住,这实在太难为我了吧?” 步云瑶不依不饶的道:“问题是,你只是和佟璇聊几句,她却是陷进去。这对她不公平。” 张昭笑一笑,不再和步云瑶争辩,“聊一点别的话题吧。大好时光浪费在争论上实在没有必要。我想要了解一下沈阳城中的银元使用情况和治安问题。” 感情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他对佟璇有好感,但并不会动用手段、套路去对她。十六岁的小娘子再怎么成熟也经不住他这种老司机的套路。 他并不希望伤害别的女孩子。希望这次偶遇所带来的缘分在日后想起来是一种美好的回忆。男女间的相处,动人之处不就在这里吗?而非步云瑶去计较的那些事情。 如果佟璇觉得他很渣,或者觉得和他闲聊并没有很开心,她拥有随时中止的权力。一个男人可以风流,但不能下流。 佟璇响应张昭的提议,娇俏的抿一口清茶,还没来得及感受舌尖上的清香,说道:“张公子,我所知道的情况,我们这几所学校里面都是用纸币。 是由大明皇家银行统一发行的。面值有一分、两分、五分,一角、两角、五角。 学校里的花销基本上很少用到一块银元。我开学时拿五两银子换了一叠纸币,现在还没用完。 只是我觉得很不理解呢?银子的计量单位明显应该是一两、一钱,一豪,学校里的纸币怎么会用角、分这样的计量单位?” 张昭就笑,捧着茶杯喝茶。这当然是他定的。作为初创者拥着命名权。他在命名上很有点无力。基本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 “以大明百姓的薪资,你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要是能在学校花掉五两银子。那辽东这里的这些新的教育政策无疑就是失败的。计量单位,估计是那个傻瓜随口定的。反正后军都督府的一些名词都挺怪的。你们都看真理报吧?上面经常有些新词出现。” 韩芷韵挺好奇这个话题的。正侧身看着张昭,听他说话,这会儿禁不住嘴角浮起笑意,她确定这事是张昭干的。 绝丽的大美人展颜一笑,在秋日的傍晚中清艳无端。 第五百六十六章 胜却(下) 在闲聊中,时光飞快的流逝。“相逢”酒吧里点上一支支的蜡烛,氛围幽雅。 张昭叫王武去旁边的酒楼点了“外卖”过来,招待三个小娘子在吧台处吃晚饭。四人的卡座那里摆不下。 “今日的晚餐简便了一些。聊表我的谢意。改日再请你们去酒楼用餐。” 张昭客气的说一句,伸手示意几人用餐。 此时,他和三个小娘子坐在吧台外的高脚凳子中一字排开,吧台上摆着八个精致的小菜。一壶温软的黄酒。 吧台里的丰小娘子也被张昭邀请着一起用餐。她时不时的帮众人调整下菜肴的位置。 张昭挨着佟璇坐着,中间位置是圆脸小娘子步云瑶,再旁边是韩芷韵。 步云瑶翻个白眼,道:“张大少,你这都叫简便?那我们每天在学校食堂吃的饭菜那可就是难以下咽。” 佟璇抿嘴低头轻笑。 张昭笑着道:“学校食堂的饭菜一般都不会好吃到哪里去。反倒是官署里、大公司的食堂中花样比较多,味道可口。学生们的消费水平比较低。” 韩芷韵秀雅的小口吃着米饭,品尝着饭菜。说起来,她倒是许久未吃过如此美食。 家道中衰的感慨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她早就习惯自己的身份。其实如果不是张静主编的那封书信,她也不知道未来的人生要如何渡过。 等为父亲守孝结束后,嫁一个庸庸碌碌的地主儿子吗? 她们家可是罪民,要恢复民籍还得五年。她不想在老姑娘的年纪出嫁的话那便没有多少选择。不过,她现在到报业学院读书,已经竖立起自己的人生目标。 其实,她知道张昭在酒吧里请她们吃饭的缘故。主要是为她们考虑吧。即便沈阳城中风气开放,但三个小娘子和一名男子去酒楼吃饭给人看到只怕会引起各种风言风语。 特别是她和佟璇在各自的学校中知名度非常高。 她们这几所学校男女分班学习,但并未分男校、女校。她和佟璇在那些男生中都有各种“美誉”。只是这些人对她们的心思只怕还未必有张昭正。 张昭好歹明白的说出来:有好感但无冒犯之意。而某些男生是将她们当做“猎物”,准备“捕获”后用以炫耀。 学校里除开少数人是以优异的成绩考进来或者被推荐进来,基本上家境都不错。 而这样的家境就注定学校里的感情最多就是成为妾室!甚至有可能连纳妾的文书都没有。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这些男生有几个能拒绝的? … … 简便的晚饭结束后,张昭送三个女孩回学校。 沈阳城中的治安确实很不错。按照各地官署标准成立的警察局负责整座城市的治安。但此时深秋时节,七点许夜色变浓郁起来。张昭自不会让她们走夜路。 从“相逢”酒吧里出来,这一片民国风情建筑的商业区域内大部分的店铺都已经打烊。两三层的小楼中灯火点点,在夜色中另有一番风情。 商业街这里连通着四所学院的正门或者侧门。走个五百米左右便到医学院的西门。 在门口的保安室里做了登记,张昭陪着三个女孩漫步在学院里幽静的大道中。 医学院这边的建筑风格有点中西结合的意思。也就是中式园林和水泥建筑的结合。 按照张昭的规划图,四所学院的建筑面积都不小,大小都在五千亩上下。医学院的西门进来,一路走大约十分钟才到女生宿舍楼前的大道。 宿舍楼此刻是灯火通明,略显热闹。这个时间段还远没到要熄灯睡觉的时间。谁还用不起蜡烛、油灯吗? 张昭停下脚步,道:“佟姑娘,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改日再会。我这段时间一般下午都会去‘相逢’酒吧里坐坐。” 佟璇抿抿嘴,娇羞的低头看着脚尖,细声细语的道:“张公子,我们学校的课业很重,我这几日都没时间外出。只是,过几日我们学校会组织去山中秋游,你要一起来吗?” 圆脸小娘子步云瑶惊讶的张张嘴,那手肘暗暗的捅几下好友佟璇。你傻了啊?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面跳?学校里的秋游可不仅仅是她们女生班级,还会有男生班级一起的。你这是打算宣布吗? 张昭心里有点想捏佟小娘子秀雅、白皙的鹅蛋脸。这俏丽的小娘子啊… 张昭想一想,道:“我的时间不大好定。有时候会忙一些,有时候会闲一些。我尽量参加。” “嗯。”佟璇抬起头大胆的看着张昭,嫣然一笑,又娇羞不胜的红着脸,拉着还如呆头鹅一般的好友步云瑶,挥手道:“那…我们回头见。” 话说的很得体,但匆匆离开的脚步却暴露她内心惶然又兴奋的心情。 张昭目送着她的倩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前,禁不住失笑着摇头,对身旁的韩芷韵道:“我们走吧。” 或许是夜色给了韩芷韵一些胆量,也或许是张昭之前表现的很亲和,韩芷韵对他身份的畏惧感慢慢的消失,道:“张公子,你不会去的对吗?” 张昭的身高比韩芷韵要高,侧头看她时有点俯视的角度,挺聪明的一个姑娘啊,感慨的道:“我也经历过大学的生活啊!” 他要是去参加医学院的秋游,佟璇对他的这份情愫直接会往前推动成为感情。 韩芷韵给张昭这话说的一懵,瞬间又没法把握住他的想法,跟着张昭往医学院的南门走去。这边出去正好对着报业学院的北一门。她时常从这个路线过来。 到报业学院的门口,又要登记。因为几所大学里面都有招收女生,门禁必须严格,否则闲杂人等会闯入其中就为看小娘子。不要低估大明吃瓜群众的热情,以及闲的蛋疼。否则,大明的衙门外就不会聚集起那么多的闲汉。 张昭挥手让王武去办。王武手上有布政司衙门里拿的身份文书,自然能畅通无阻。 韩芷韵略有些不好意思,清声道:“张公子,你不用送我的。学校里治安很好。” 张昭摆摆手制止她,笑道:“你这么一个大美人,我哪里能放心你一个人走夜路?更何况我和你大姐、二哥都认识。走吧!”负手往前走去。 韩芷韵看着张昭修长挺拔的背影,平静的心湖仿佛有些微风吹拂而过,轻轻的咬着嘴唇,迈步跟在张昭后面。 报业学院这边的建筑风格和医学院那边不同。虽说没有电灯,但几点灯火中,大致能看清楚校园建筑的布局。这里有点方方正正的军事化色彩。而且基本都是钢筋水泥建筑,没有多少曲径通幽、曲曲折折的园林气息。 这大概和张静兼任报业学院的校长有关。她是新军营里培养出来的人才。她喜欢的学校布局自然是带着军中那种整齐、规范的风格。 张昭将韩芷韵送到女生宿舍楼前的梧桐大道前,就在树荫下和她道别,“韩姑娘,你说你是张静发书信招收进来的吧?回头你有空就去和她说一声,把报业学院改为传媒学院或者新闻学院。这样好听一些。” 韩芷韵“啊”一声,略显茫然,美丽动人的大眼睛看着幽暗夜色中张昭的面孔,“这种事交给我去说合适吗?” 张昭负手而立,笑一笑,“这有什么不合适?另外,过几天你写份申请书给学校,申请读书的助学金。” 韩芷韵明白过来,学校的名字对她们这些学生而言是挺大的一件事,对张昭而言那真的是随口一句话,不过他改的确实更加符合他一贯取名字“晦涩”的风格。 只是刚明白过来,又是一头雾水,“我们学校没有助学金啊?” 张昭禁不住一笑,“过两天就有了。去吧!” 刚才吃饭时,韩芷韵不自觉的多吃了一点肉菜。他是何等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韩芷韵因家道中落,在学校中的开支有些紧。而且,今天第二次见面,她这身青色的长裙没有换过。 很多事他一想就明白。 韩芷韵恍然大悟,直视着张昭俊秀的脸庞,一句“谢谢”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那份细微的心思她如何不懂?可是,可是…。还有,当初你为何要… 呆呆的看张昭几秒,韩芷韵才回过神她这样太失礼,难得的俏脸微红,福身一礼,向宿舍楼中走去。 夜风吹拂着两侧的梧桐树叶,清寒的风混合着皎洁的月光袭来。她冰冷的心却正变暖。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大明再临 松花江是黑龙江的支流。从松花江直下,经佳木斯等地可抵达中俄的边界,然后沿江直下由乌苏里江来汇合,经过共青城等城至鄂霍次克海。 出海口的地方有一个很有名的城市:庙街! 大明弘治十六年十月十九,这个时候自然不存在什么“界河”,这里都是大明的地方。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大明辽东军副将、辽东都司都指挥使李博涛率部两万余人经过两个多月的跋涉沿着黑龙江终于抵达其出海口,即庙街。 十几艘大船、小船组成的船队浮在黑龙江上。旌旗在江风中飘扬,猎猎作响。号角、鼓声和号子声在江中响起,船队正徐徐的往岸边停靠。 大队的骑兵、民夫在岸边驻留,仿佛是簇拥着船队而来。这场景令沿岸被组织来观看的部族百姓终生难忘。 明军沿三江平原而下采取的是“改土归流”的政策,不再执行明初百年以来的羁縻州政策。 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部落可以拥有自治权,但必须要向大明缴纳赋税服徭役,而且要建立起完整的都司、府、县、乡、村的行政制度。 当然,奴儿干都司这里没有足够的资金开发。想要构建完整的邮递、驿站系统不可能,想要修建巨城也很困难。 而且,地方上的部落势力比较大。各级官署都是由其部中的权贵充任。其律法在明面上是大明律,但基本还是部中自决。 同时,各地的学校、医院、报社都很难以建立起来。只能是在一些大城市中才有。 这便是奴儿干都司的大致情况。但明军的到来最终还是建立起自己的、有序的统治。 李博涛站在大船的船头,看着黑龙江江口那碧波汹涌的大海,再看看岸边来迎接他的各部百姓,江风吹着他的衣角,心中感慨难言。 “砰!” 厚厚的船板放下来落在码头上。李博涛看着大步走来的丁四娃,禁不住微微一笑,捻须而立。 丁四娃穿着灰色的军装,胖胖的身躯略显消瘦。作为大军的前锋,在秋季作战还是非常辛苦的。他都瘦了一些。 “末将参见将军。”丁四娃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按照整训之后的军中礼仪,下官见上官只需要敬礼即可。但丁四娃出身于宁远卫。李博涛家中世袭宁远卫指挥使。他算是李副将的心腹下属。这时自然是单膝跪地参拜。 李博涛哈哈一笑,上前将他扶起来,“四娃,这一路辛苦你了。”说着,挽着他的手,带船中的众将校下船。 岸边候着的军中鼓手们奏起《进行曲》。激昂、熟悉的鼓声回荡在大河边。 被组织过来迎接大明副将的各个部落的首领、百姓约三千余人纷纷下跪,口中高呼:“参见李将军!” 只是因为此地久不服王化,各部的口音显得非常怪异。 李博涛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明军改革之后的新式将军制服,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如果要长期坐镇在这样的地方,就算身边全部是宁远卫的子弟兵他也受不了。幸而大帅给他安排的是辽东都司都指挥使的位置,还有统帅约两万辽东军。 即将来奴儿干都司这里上任的军事长官是新军营二团的千户孙启栋。直接提拔为都指挥、副将。统帅数万奴儿干军! 麾下是宁远军参将的丁四娃、辽阳军第一师参将杜声。他们的战略目标是征服整个新的奴儿干都司,打到外兴安岭去。而向东要征服苦兀。 这种事他是干不来的。这个奴儿干军副将、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相当于土皇帝,但任务不轻啊!大帅一向是赏罚分明的。 就这么一些人马、几条枪,物资供应主要依赖数千里之外的春城、阿城。难度不小。 李博涛率部在南岸的奴儿干城中安歇下来。 宣德九年,太监亦失哈重返奴儿干城宣扬大明天威,远近部落皆服。亦失哈重建“永宁寺”,勒石为碑,作永宁寺记。百年以后永宁碑依旧被各族人民所供奉。 大军前锋丁四娃率部已经扫灭不臣,李博涛这时候进奴儿干城非常放松。 次日,李博涛在奴儿干城中的官署设宴大会诸将,并招待新任的由各部头人、权贵们充任的各府、县、乡的官员。 其实奴儿干都司这里的诸部对大明的态度基本都是不怎么亲附,主要是离的太远。之前中间还隔着东海女真、海西女真、建州女真的地盘。 现在明军大军开过来,并且要求“改土归流”,以服王化。有些部落的首领因利益受损真带人反抗,结局当然是可想而知。而愿意和大明合作的部落,好处自然也是非常多的。 李博涛在官署的宴会上再次强调一遍。 五日后,李博涛率明军将士一万余人,并随军民夫两万,外加归顺大明的诸部军民五千余人登上奴儿干城外的永宁寺,祭祀天地、观音,勒石记功。 十月二十五日,天晴。奴儿干都司这里已是比较寒冷。干冷的冬季风中,一队队的军士、百姓从山脚下延伸到庙中。 李博涛穿着新军服,笔挺的制服让他倍显精神,带着铁质的大帽,系着腰带,穿着军靴,在众将士的簇拥下走进永宁寺中。 永宁寺中供奉的是观音,寓意是祈愿奴儿干地区与人民永世昌宁。 “大人…,吉时到了。” 丁四娃和李博涛的副官负责安排一应祭祀事宜,这时丁四娃打断上香之后在庙中微微沉思、感慨的李博涛。 李博涛点点头,走出观音庙,在寺庙外布置好的祭坛上祭祀天地,拿出表文当众朗读:“ 维大明弘治十六年十月,圣天子以征虏前将军、新秦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张昭任总兵官复大明奴儿干都司故地。当是时,甲士横于原野,车骑纵于城郭。旌旗遮空。惟我圣朝隆盛久矣。 旧地既复,张昭乃令都指挥使李博涛率官军两万,巨船三十,再至奴儿干城。百年之后再临,重宣大明仁德。明如日月,恩泽优渥,四海之民莫不闻风向化而来…故为文记之,万世不朽。” 随着李博涛宣读完表文,他揭开披在一座新立的石碑上的红绸,将碑文展现出来。 站在祭坛上的李博涛看着下面的奴儿干都司诸部,知道他们大半人都听不懂。但是,此时此刻,青史当为我记之: 大明再临! 第五百六十八章 这美丽的冬季(上) 十月下旬,整个辽东大地上已是寒冬。张昭因此停留在沈阳城中。 辽东距离京师数千里,这个春节他注定是没法回京师过。风雪封路啊! 在没有机器动力的时代,冬季赶路本来就不明智。特别还是辽东这种天寒地冻的区域。马匹,车夫都很难忍受。 二十八日,信使将李博涛派前锋收复奴儿干城的消息传回来,张昭在都督府里批阅军中的文件。 新军营的各主力部队都跟着他返回沈阳。这个冬季也要在沈阳城中度过。新军营的训练等事务都是习惯,并不需要他特别的去盯着。倒是调派各部新军需要他花费大量的时间。 毕竟,张昭作为总兵官,负责整体的东北防务,整训出来的新军需要派往各地。 都督府的随员们最近都在忙这些事情。而且,辽东军副将李博涛现在并不在位置上。算是把辽东军的事务也接过来。 “小于,查一下,王伯安到哪里了?”都督府的二堂中,张昭搁下毛笔,问着来收发文书的于参谋。 于参谋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军装颇显英姿,他早有准备,答道:“大帅,王参议已经抵达辽阳。大约三五天后就会抵达沈阳。” 沈阳城和辽阳城距离约一百多里,在冬季时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路上。 张昭点点头,站起来伸个懒腰,“行。那就再等等。” 他等在辽东没有返回京师,一方面是等着李博涛率部至奴儿干城重建奴儿干都司,以竞全功。一方面则是等候王圣人到来。 之前许诺给他的“剿匪”、“平叛”的任务估计不会再有。辽东这里固然是地广人稀。但新建的辽东布政司轻徭薄赋,根本不会有人愿意上山做盗贼。 而才被横扫的建州女真诸部基本没有反叛的实力。大批的青壮被分散安置在黑土地上。他们就算想要造反在短时间内也没有实力。 所以,张昭得和王圣人好好聊一聊。这一件事毕竟是他“失信”在先。但他没有料到手下的将校这么能打啊! 张昭招呼王武一声,脚步步匆匆的出了都督府。 幕府中的幕僚和参谋们相顾一笑。他们都知道张大帅最近和医学院的一个小娘子打的火热。 … … 张昭的都督府是临时征用的一处府邸,距离辽东布政司官署不远。本来是修建起来卖给“权贵”们的府邸。 张昭出都督府,正是中午12点许,坐马车到十几里开外的大学城。正值中午,大学城外面的商业区几条街中到处可见青春靓丽的小娘和年轻的青年学生。 “相逢”酒吧此时已经改为茶馆,并提供中式简餐。当然,收费一如既往的贵。 但因其茶叶正宗,环境幽雅,反倒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成为附近大学城里学生们所青睐的高端餐饮场所。更何况茶馆的女掌柜容颜靓丽,娇嫩。 张昭到相逢茶馆时,里头正值用餐高峰期,三三两两的小娘子和青年们各自在卡座中用着餐。像当日张昭和佟璇、韩芷韵、步小娘子那样同座的几乎没有。 世风日下也是需要时间的啊! 张昭对亲自担任“送餐员”的丰小娘子笑一笑,径直上了二楼,在装饰着落地玻璃窗囊括阳台的雅间中稍坐。 相逢茶馆这里所在的联排民国风情小楼都是三层楼高。丰小娘子挺有生意头脑的。在生意大火之后,立即把二楼、三楼也给租赁下来。三楼作为她的住处,二楼是包厢。 张昭所在的“天”字包厢是环境最好的。主要是这间包厢有阳台,视野开阔,可以远眺商业街旁边的医学院。曲曲折折的中式园林校园非常漂亮。 前些天下了一场小雪,医学院的园林楼阁更是银装素裹,美景如画。 吃着王武送进来的羊肉汤面条,张昭想起那个美好的下午,嘴角微微的翘起来,心中充满着期盼。他在期盼那高挑、修长的倩影到来。今天周五。 “铛铛铛!” 在没有电铃的时代,下课铃声都是通过“敲钟”的方式来进行。校园里当然不可能如同佛教寺庙般搞一口大铜钟,而是悬挂一块铁,用小铁锤敲击。 钟声遥遥的传来。 张昭在阳台上沐浴着冬季午后的阳光,心里盘算着时间。这是下午第二节课结束的铃声。时间是下午3:40。还有两节课,韩芷韵才会下课。 医学院里在深秋的郊游,他终究是没去。听韩芷韵说佟璇偷偷的哭过。而随后的几天她便生了一场病。张昭没有去看她,而是写了一封信让来告知他消息的韩芷韵送给她,鼓励她战胜病魔。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和佟璇通信。信使就是韩芷韵。书信的内容从朋友式的聊天也渐渐的变的更加深入。从日常的兴趣爱好一直谈到爱情观。 张昭想着佟小娘子那端庄美丽的容颜,一双冷艳的丹凤眼就这么闯入到他的脑海中。他拿起阳台中小圆桌上温热的黄酒轻轻的抿一口,想着她的家事。 她是前鸦鹘关守备佟进的庶女。她母亲是来自于董鄂部的美人,但因为出身,在家中地位不高。她因此被疼爱她的父亲送到沈阳来读书。希望将来在军中找一个好人家。 在这一轮的改革大潮中,佟守备主动放弃官职,在鸦鹘关内的一个乡中当地主。当然因为他身具官职,被任命为乡长。但是,他这个乡长怕是做不长 “咚咚” 听到敲门声,张昭微微扬声道:“小二,进来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规矩?” 张昭在“咯吱”声中回头,却见一个姿容绝丽二九年华的小娘子正推开门进来。 她轻轻的对张昭一笑,带着一点点的娇羞,顺势侧身关上门。在她绽放笑容的瞬间,其绝色的容颜灿若春华,姣若秋月。清雅绝伦的大美人。 张昭看着韩芷韵修长窈窕的背影,从阳台走到包厢中,嘴角带着笑,这个举动更像是迎着她。张昭笑道:“韩姑娘,你们下午不是有课吗?” 韩芷韵清声解释道:“张公子,我们新闻学院的课程调了。喏,这是小璇给你的书信。”她洁白的小手晃一晃,手里拿着一封漂亮的书笺。 新闻学院的课根本没有调整。她逃了最后两节课。 张昭没有去接佟璇的书信,而是给她倒了一杯黄酒,“陪我看看风景吧。” 第五百六十九章 这美丽的冬季(中) 韩芷韵轻轻的“嗯”一声,端起金丝楠木八仙桌上温热的黄酒,迈着轻盈的步伐跟在张昭身后半米处到阳台上。 此时是下午四时许,初冬的阳光柔和,没有正午时的炽烈又带着一点点冬季的清冷。 肆掠的寒风被落地玻璃窗隔离在外,医学院校园里的树木在风中摇动。 张昭转身做个手势,示意韩芷韵可以坐在阳台的藤椅中或者随意,但见她穿着那件青色的长裙,清雅靓丽,腰间多上次见面时出一条精美的腰带。越发显得她身段修长,腰肢纤细。 张昭随便扯个话题,遮掩他眼神停留在韩芷韵身上过长的尴尬,“你冷不冷?” 韩芷韵轻盈的一笑,她怎么可能没有留意到张昭的目光,长长的睫毛轻轻的抖动,心情愉悦的回答道:“不冷呢。”说着,用手试一下阳台处小圆桌上张昭用的白瓷酒杯,“你的酒有点冷了,我给你换一杯吧?” “好啊。”张昭点点头,欣赏着她进屋倒酒的美丽倩影,仿佛整个午后的时光都生动起来,充满着画面感。 韩芷韵将“盅”形白瓷酒杯中的残酒倒在炭盆中,“嗤”的一声响,再提起铜壶倒酒,清亮的酒液散发着热气在白瓷酒盅中撒欢、翻滚着,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这种默契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大概是前几天沈阳城下雪,他留她在这里赏雪时吧! “喏,你不看小璇写给你的信吗?”韩芷韵素手端着酒杯过来,另一只白皙的玉手拿着佟璇给张昭的回信递给张昭。 张昭依言接过来,看她这清雅的容颜数秒,方才自觉的移开,笑道:“我更想知道你这两天的生活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小故事。你愿不愿意给我讲一讲?” 新闻学院的课业同样很繁重。韩芷韵“兼职”信使并非每天都会过来和他见面。只在有时间的时候来,开始的时候是四五天一次,后来是三四天一次,最近是固定每隔一天就来一次。 韩芷韵给说的一笑,就站在小圆桌边,侧身去拿着自己的酒盅,轻轻的抿一口,“我呀有什么可讲的?每天生活都是固定的。上课读书、去食堂吃饭、会宿舍睡觉。” 张昭同样站着,微笑着看着她,欣赏着她的美丽,道:“普通、平静才是生活的真谛啊。我每天的事情还都不是一样。哪里有什么新花样?” “我这哪里能和你比啊!”韩芷韵眼波流转,带点俏皮的娇嗔,张昭这话很装呢,“你一言一行都可以影响到很多人。我的生活只影响到我自己。” 张昭道:“你也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啊!譬如,我哪天在下午时没见到你,心情不好很多人就要遭殃。” 韩芷韵展颜一笑,“那可不关我的事。”低头,啜吸着手中温软的黄酒,柔软的黄酒入喉,酒意让她俏脸上微微染着红霞。 张昭笑一笑,克制着搂住她的想法,品一口美酒,美人更胜美酒,令人微醺。他坐在藤椅中,就着冬日的阳光,还有韩芷韵身上传来的淡雅幽香,裁开佟璇的书信,仔细读起来。 “张公子足下敬启,书信清谈,忽将三日。妾自得兄鼓励,病体将愈…” 看着这半文不白的书信行文,张昭嘴角含笑。其实报纸上都在推行白话文。学校里的教育也在用白话文,标点符号。但是千百年来的用语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他写的私人信件的格式遵循明代的习惯,但是内容和行文风格就直接是白话文。 读着这书信,佟小娘子那秀雅的形象跃然纸上。书信的最后一段写道:“明月升于东山,关雎鸣于河州。书不尽意。盼即赐复。” 张昭微微沉吟着将书信放下,负手站在阳台落地窗前眺望着医学院的园林。 韩芷韵放下酒杯,柔声问道:“怎么了?” 张昭侧身看着她,并没有隐瞒她,道:“小璇希望将我和她之间的好感变成感情。”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佟小璇已经是在明确的向他表示爱慕。 韩芷韵俏脸上流露出一丝黯然的神情,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道:“张公子,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来就憧憬爱情,有几个人能抵挡的住你去撩拨?又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理智,无情?” 张昭微微错愕。韩小娘子这话里带着几许幽怨。看着她黯然的表情,单薄的身影,张昭心中怜惜,走上前轻柔的将她抱在怀里,道:“是我的错。” 韩芷韵突然的给张昭搂着,也不叫是突然,张昭抱她的动作很温柔,她要不愿意可以躲过去的。给他的气息冲击着,顿时满脸绯红,手足有些发软,脑子里的思绪勉强还能动,说道:“嗯。” 只是这一声鼻音更像情人间的撒娇。 张昭哑然失笑,很绅士的搂着她的细腰,并没有毛手毛脚的占她便宜,道:“韵儿,我说我有错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你是想着,我和佟璇先有好感,而你和她是好友,却先和我在一起,感觉对不起她是不是?” 韩芷韵给一声“韵儿”喊的心都柔了三分,感觉刚喝下一杯糖水般,甜滋滋的。而张昭细腻、体贴正说中她黯然神伤的心思。心里就有点想推开他,她和张昭这样不对的,但手上没有力气。 张昭轻轻的抚着她的秀发,低声道:“韵儿,直到此刻为止,我是先喜欢上你的!”好感和喜欢,他还是分的非常清楚的。 “我的错误在于,我没有早点见你,我拒绝了你两次。好在上天待我不薄,让我们重逢在相逢茶馆这里。” 韩芷韵依偎在张昭怀里,因娇羞而低下的头抬起来,注目着张昭的眼睛。她的眼睛并不大,但一双美目清澈如水,更增她清雅聪慧的气质。一颗晶莹的泪珠正要滴落。 韩芷韵因往事而哀伤,因他的情话而心颤,两种情绪交织起来让她有点想哭,道:“张…张昭,在遵化时,你纳我为妾,我家里的处境会改变吗?” 张昭看着她晶莹的美眸,摇摇头,“不会。那时的你和现在的你,对我而言是不同的。韵儿,你恨我吗?” 韩芷韵摇头,勇敢的看着张昭,这几日让她茶饭不思,心绪混乱的青年,柔声道:“不恨了。”下一句,她说不出口。但依偎着他,眼睛将她的情思说出来。 张昭有些动情,正要低下头吻她,包厢的门被拉开,王武在门口道:“大帅,王参议到沈阳了。喔,我什么都没看到。”说着,赶紧关上门。 第五百七十章 圣人抵达 “咯吱!” 王武身怀绝技,即便是仓促之间关门依旧是关的非常轻。但再轻的关门动作也没有用,氛围已经被打破。 张昭遗憾的松开手,略微退后半步,欣赏着韩芷韵清雅的容颜。 “你看什么呀?”韩芷韵忍不住娇嗔,如雪一般白皙娇嫩的俏脸上浮起红云,侧身去看窗外的美景,留给张昭一个无限美好的侧影。心中的情绪如潮水般起起伏伏。 刚才这一抱,一问,她和张昭的关系就已经算是彻底挑明。她此刻心里几乎要醉掉,但同时也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的问题:这可怎么和佟璇说啊? 张昭给问的一笑,他的心思何等细腻?韩芷韵只露出些许的愁容,他就知道她在发愁什么? “韵儿,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和小璇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韩芷韵轻轻的点头,然后幽怨的嗔道:“张…昭,你真是一个大混蛋!” 她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当然知道张昭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小璇能逃得了他的“魔掌”吗?而她偏偏却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 但是刚刚和他确定关系,却又要去承担这份幽怨,她真的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给张昭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跳到他这个坑里? 张昭无奈的一笑,握着韩芷韵温软得如同一块白玉的小手,温声道:“韵儿,我有幸再遇到你,我不想我们这一次的相逢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瞥。我想要将你留在我身边。而小璇那里,我亦不想放弃。” 只有小朋友才会纠结于选择谁,成年人是不做选择题的。我全部都要。 其实他和佟璇通信到现在,除开身份问题,他家里的情况基本都和她说过。而佟璇还愿意表达她的爱慕之意,他如果停下来,会伤害到这个小娘子。 他确实对佟小娘子很有好感的。这美丽的小娘子想要在此后的人生中陪在他身边,他并不抗拒。 其实要说停,他应该在两三封信之前就停下来,那时可以了却这段相逢带来的悸动。但他当时想要见韩芷韵,要她当信使这是一个借口。 韩芷韵幽幽的叹一口气,并没有抽出给张昭握着的手。 张昭再搂着韩芷韵,轻轻的抚着她的秀发。他懂她的心情。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钟情的男人心里还有别人的女子,而她偏偏没有立场去说他,所以很难受。 韩芷韵依偎在张昭怀里,感受着空荡荡的心慢慢的被填满,变得踏实,善解人意的道:“你去忙吧。给小璇的回信我明天再来取。” 张昭就笑,看着远景说道:“韵儿,我们的关系算定下来了吧?之前不算,现在我得多混账才让你干这事?你不要管了。我会派人去送信的。另外,你应该叫我什么?” 韩芷韵娇羞的咬住嘴唇。她和张昭的关系现在确实就算定下来。称呼应该改的。但她叫不出口。 … … 张昭在临时都督府设宴招待王阳明时,心里还在回味午后时清慧绝伦的大美人在他怀里时那娇滴滴的一声“张郎”。动情之下,自然是吻了她。 席间的陪客是辽东巡抚王承裕。另有都督府和巡抚衙门的文吏们在侧。 李东阳晋位首辅之后,朝廷对得胜将校的赏赐都是些空头货色:武将的官位、爵位。实打实的抚恤、赏赐都是后军都督府出的。倒是辽东等处布政司设立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 不过,如今关外天寒地冻,被选定的四个老大人此刻都还带着随从在半路上。而大半的从属官员都还没定。 今年夏天时,王承裕老大人举荐王守仁,表为辽东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正五品)分巡建州道,领守备营。而时至深秋时,朝堂中人事巨变。 王守仁还在奔赴辽东的路上,再次被朝廷擢升一级,任辽东布政司右参议(从四品),分守建州道,领守备营。 要说其升官的原因,自然不外乎两条。第一,花花轿子人人抬。李东阳就任首辅,谁不知道他对王守仁的看重?王守仁还没中进士前就被李东阳忽悠着写了《来科状元赋》。 而之前王守仁在刑部主事的位置上确实算得上兢兢业业,有功劳得升官吧? 张昭和王守仁私交甚笃这也是朝中所知道的。王华的储相位置愈发的重要。这都是朝官们要卖点面子的。 第二,新设四个布政司,外加一个奴儿干都司。奴儿干都司那里文官们暂时还不想插手,但在这四个布政司的官位上可是吵的不可开交。谁还没个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吗? 吵来吵去,反倒是王守仁的任命得到了通过。多少有点各方平衡之下运气的成分。 官方的酒宴基本都是老套路。大致人员成分是:官员、缙绅、士子、名妓。 不过辽东这里要缺两样:缙绅、士子。之前辽东都司全部是卫所,哪里有科举考试?连童生、秀才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地方缙绅? 名妓倒是涌出不少。这是市场需求所决定的。 张昭刚得到绝色佳人的钟情,对和名妓们嬉戏自然是没什么兴趣,酒宴进行的差不多就宣布结束,邀请王守仁到后堂里说话。 下午赶路而来的王守仁沐浴之后早就洗去风霜之色,而且王圣人正值三十二岁,兼之弓马娴熟,体魄强壮着。一身士子青衫,儒雅清瘦。 张昭和王守仁分宾主坐下,歉然的拱手一礼道:“伯安兄,书信之中我邀请你来辽东平叛,但如今辽东的女真诸部被我麾下将士清理的太干净。平叛之言是我失信了。” 张昭本来是早就可以回京的。专门等在沈阳城,为的就是当面和王圣人说一声。 王守仁喝着茶,悠然的一笑,道:“这事我早就预料到。真理报在运河沿途的驿站都有。我九月份在报纸上看到大军的消息,估摸着会是这种情况。但子尚你依旧属意我在分守建州道,只怕是另有所图吧。” 张昭笑着赞道:“经年不见,伯安兄思维依旧敏捷啊。我回京之后会努力促使朝廷出兵朝鲜国。届时,渤海军从北入,还请伯安兄率部自南攻入。” 其实,张昭还是很信任庞泰的能力。有他率领两万渤海军攻进朝鲜王国,覆灭其国是必然的。但不能不给王守仁一点安排啊,不然就太对不起人家。 王守仁对当官不能说没有一点想法,读书人谁没有执掌朝政辅佐君王的想法?但他又并不热衷于仕途,反倒是对带兵打仗非常的有兴趣。 见张昭给出安排,和他猜测的差不多,笑着点点头,把“失信”的一点小事揭过,辽东苦寒,可张昭毕竟给他“折腾出”一个从四品的官职。 他拉着张昭讨论起明朝以后的战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他面前的这个青年,基本可以等同于是大明军事战略的执牛耳者! 他这两年在老家“养病”时,除了做学问,也在关注和朵颜三卫的会战、收复奴儿干都司之战。他也有很多设想,这下可以和张昭讨论一番。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明未来的战略 王守仁坐着的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的道:“子尚,大明在外部的威胁明显是鞑靼人,为何你去属意继续往朝鲜王国扩张?以大明的军力,以你为统帅,打赢和鞑靼人的决战不难吧?” 这并非王圣人在恭维张昭的军事能力。以阳明先生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张昭就是个“文帅”。 但随着军队的规模达到十万以上的量级必定会是将星云集,想要镇的住场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 而大明目前叫得出名字的“名将”基本都是新军营出来的。张昭怎么可能镇不住那帮骄兵悍将? 张昭笑着拿起茶杯,道:“有些小道消息,看来伯安兄不在京师没有了解。我派人从天津卫出海,开拓高丽、东瀛航线做生意。目前,我得到的确切消息,东瀛有大量的白银矿。朝廷苦于银钱短少久矣!” 后世研究明朝,对于明朝的灭亡原因众说纷纭。其中有一种比较有研究性的论点是:明朝缺钱!这是明朝灭亡的原因的之一。 这个“钱”不是说明朝的中央财政崩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明太祖留下的坑。而指的是明朝缺乏流通的“货币”。 明朝的商品经济在经历过仁宣之治后就开始兴盛,此时是弘治中兴的时期。更别说隆庆年间开海,明末时江南的繁华。总体而言,明朝的货币总量和经济总量是不匹配的。 众所周知,发行的货币量过少,必定会造成通缩。 通缩的定义是:市场上的流通货币减少,人民的货币所得减少,购买力下降,影响物价下降。 其负面影响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加速经济衰退。明朝的经济总量肯定是比不上宋朝的,又有奇葩的中央财政制度,再给“通缩”扯后腿,经济总量更加的上不去! 所以,明朝没有完成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不仅仅是异族入侵或者流民打断的缘故。 第二,导致社会财富缩水。物价下降嘛,固定资产如房产、土地,外加商铺等等当然卖不出价格。 第三,财富分配负面效应显现。 举个例子,在明朝的土地兼并过程中,农民通常会因为天灾人祸而负债。在通缩的背景下,市场借贷利率高,他是不是会更加的难以偿还债务? 这就是财富分配的负面效应的一个体现。 而且,整个社会的财富分配在通缩的背景下会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中。 第四,钱荒。 市场银根趋紧,货币流通速度减慢,市场销售不振,这就影响了经济活力。而经济活力的降低,又会使得大量的资金闲置下来。因为,没有销售额,有钱人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投产。 明朝的地主老财们就喜欢把银子埋在地下。 而大量的资金闲置,限制了社会需求的有效增长,最终导致经济增长乏力,经济增长率下降。 总而言之,“通缩”这个问题是非常严重的,会影响到明朝社会的方方面面。 张昭不是经济学家,只是看过类似的观点。具体的环节他是大不懂的。但从他后来者的角度来看,不管通缩、通胀都是有问题的。而明朝中央政府必须要有调控货币政策的能力。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明朝政府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连银子的产量都不够,还说个屁! 而在明朝如今的背景之下,发行纸币这条路是已经切切实实暂时被堵死。 大明宝钞基本成为一个笑话。一贯当“十文”在明间通用。 张昭自己搞的纸币也只是相当于“粮票”、“饭票”在学校内小范围的通用。 所以,银矿对明朝而言至关重要。 当然,随着地理大发现的逐步深入,全球范围内的银矿会多起来。最终还得实现金本位,必须要掌控金矿。 … … 王守仁一听就懂。这根本不需要什么经济学知识。白银是货币,同时这就意味是财富。 东瀛有白银矿,张昭往东打那不是很正常的事? 而要去东瀛,肯定要被高丽半岛拿下来。这是基本的军事常识。 王守仁点头道:“这个情况我倒是不知道。” 谈到这里,张昭也没有保留,道:“伯安兄,其实要和鞑靼人决战,胜肯定的是能胜的。等辽东四布政司稳固下来,朝廷也不会缺马匹。届时马政可以废除。 有骑兵在手,大胜可期。但是,想要彻底的灭绝鞑靼人却是不可能的。这种情况就像是太宗皇帝时,屡次北伐打得蒙元残部瓦剌和鞑靼望风而逃。但几十年后如何? 鞑靼人可以退到漠北去,以我们的后勤运输能力,根本就难以灭掉他们。 所以,和鞑靼人的决战,要么不打,打就要灭掉他们,如唐朝那般设安北都护府,把漠北之地都要囊括进大明的版图之中。否则就是虚耗国力。 所以,我在天子面前陈述大明接下来的战略方向,分别是东进,南扩,西进。东面据有高丽、东瀛,得其国力、民众以资大明。向南恢复安南布政司,南洋,把持海贸,征收商税。 向西打通西域,如人张开两臂,对鞑靼、瓦刺形成合围之势。为灭国之战做好准备。” 其实,张昭这说的是军事角度的看法。从政治的角度而言,在弘治朝不和鞑靼决战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弘治皇帝恐怕没有以举国之力灭掉鞑靼人的魄力。 这种“豪赌”不符合弘治皇帝的性格,也不符合李东阳等辅臣的观念。 所以,张昭能怎么办? 第二,在北面留下一个强敌,显然更有利于大明内部的改革。 把鞑靼人打得大败,赶到漠北去能有何用?还不是明成祖时期的局面?永乐皇帝死后五十年,他的重孙给人虏去了。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在儒家的框架下专心搞文治是没前途的。 王守仁大致明白张昭的意思,微微颔首,捻须沉吟着。这是他第一次听闻“国策”。 张昭的这想法大概率会是大明接下来几十年军事行动的指导思想。 “听子尚的意思,大明日后会不断的向外扩张。那么,子尚大致要让大明的土地扩张到何处呢?” 张昭仰头一笑,喊道:“小二,拿地图来。” 这个问题,他非常有兴趣和王圣人分享。不知道会不会对心学产生一些影响。 第五百七十二章 终章(上) 改名为“辽东新闻学院”的校园中,一条条笔直的水泥大道将之分割为一个个整齐的方格,颇具军事化的风格。 校内的道路四通八达,一个个的铭牌路标指示着来访者。各种品类的树木组成的一处处树林点缀着校园景色。 位于校园南侧的女生宿舍楼五楼504寝室,韩芷韵刚从食堂里带了早餐回来给室友。 新闻学院这里的女生宿舍标准是四人间。睡在木头床铺上的室友抱着被子道:“韵姐,今天周末心情这么好吗?听说大礼堂里今晚有教授歌曲。你去吗?” 韩芷韵正一个个的给室友分配早餐,她在宿舍里年纪最大,这帮十五六岁初次离家的小姑娘们都要她照顾着,清雅的脸庞上不自觉的勾勒出一抹动人的笑容,清声道:“不去。我有别的事情。” 一名室友起哄道:“韵姐,你昨天下午就逃课,不会是有情况了吧?” 韩芷韵娴雅的一笑,用手指捋着额前的秀发,心虚的道:“哪有的事?” 这时,寝室门口传来敲门声,打开门,隔壁寝室的一名同学笑盈盈的通知:“韩同学,楼下有一个很英俊的青年公子找你,他说他姓张,请你下去一见。”说完,又八卦的问一句:“他是谁啊?” 504寝室里顿时一阵哄笑。 韩芷韵刚刚矢口否认,接着下面就有男子来找。这脸丢的… 不过她心中此刻充满着难言惊喜,“呀,他怎么来了?”心里甜滋滋的,但终归是面嫩,给室友和同学挤兑得俏脸绯红,赶紧从衣柜里取衣,准备换衣裳。 … … 张昭在新闻学院的女生宿舍楼下面等了约四十分钟。期间,以他的容貌、气度自然是引得出入的女生频频瞩目,小声谈论他是谁。 才开学一个月,新闻学院里的男生们还没有“发明”到女生楼下喊人的追求手段。张昭这算是第一例。当然,此后新闻学院的男生就学会了。 韩芷韵穿着昨日的青色长裙,更换过腰间的腰带,耳垂上带着漂亮的银饰耳坠,随着她走动而摇晃着,更添她极美的风姿,修长婀娜的大美人。 她走出宿舍楼对树下站立着风采玉立的张昭嫣然一笑,小步上前来,方才轻轻的小声道:“张郎。” 张昭微笑着点头,再看她薄施粉黛更显明丽的俏脸,赞道:“真漂亮。” 虽说等了近四十分钟,但他是心甘情愿。而且,女为悦己者容。韵儿明显在楼上打扮。 韩芷韵笑靥如花,含羞带俏的看着张昭,美眸中情意绵绵,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和小璇约好见面的吗?” 张昭做个手势,和她一起往校外走去,笑着道:“那不是在下午吗?我上午还有空着的。我家乡里有首歌曲,里头有句歌词叫做‘从来只见新人笑,有谁记得旧人哭’。我可不愿意干这种事啊。” 韩芷韵抿嘴一笑,心中柔柔的。 虽说是周末的上午,虽说新闻学院占地面积辽阔,且第一学期招生人数只有三百人左右,但是张昭和韩芷韵走在一起,依旧是回头率非常高。 很明显韩芷韵是新闻学院里的“名人”。 走过宿舍楼前的大道,往树林里的林荫小道走去,张昭看着四周无人,将她耳边的发丝轻柔的捋好,体贴的问道:“韵儿,和我走在一起,对你的生活会不会有影响?” 韩芷韵鼓气勇气,微微依偎在张昭身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听说树林里小鸟的鸣叫声,整个冬季似乎都变得有声有色,低声道:“张郎,我不怕的。” 张昭心中情意涌动,搂着她的细腰,低下头吻她。 … … 张昭读大学那会儿,男女朋友牵手而行实在正常的很。图书馆前的草地好晒太阳,狗粮洒的一大把一大把。 不过,如今的大明朝风气肯定没到这样。张昭和韩芷韵在校园里并肩而行都会引人瞩目。 小树林里的风光虽然好,张昭却没有带韩芷韵久待。冬季室外冷啊。 张昭带着韩芷韵出校门,坐上早等在一旁奢华的六架马车。马车里空间宽敞,装着单向玻璃。张昭抱着身姿修长婀娜的韩芷韵,在车窗旁一起欣赏着沈阳城中的街道景物。随意的说着悄悄话。当然,情侣间的亲密动作自不必细说。 两人的感情正如炽火般升温着。 中午在沈阳城中的酒楼二楼雅间中一起用餐后,这才和她一起到学校附近的商业街,在“相逢”茶馆里去见佟璇。 两人刚进茶馆,就见佟璇一个人正坐在临窗的卡座上。 韩芷韵清慧的眉眼间都隐隐有着难言的笑意,如同一朵娇艳的鲜花正在盛开,魅力无端。她看到佟璇,松开给张昭握着的手,柔声道:“张郎,你去和小璇说话吧。我在吧台这里等你们。” 张昭略犹豫了一下,歉然的一笑,叫来丰小娘子点了一壶茶,往临窗的卡座而去。 … … 看着张昭的背影,丰小娘子围着围裙站在吧台里,摇摇头,小声道:“韩妹妹,这种人你小心点,你可别让他给骗了。” 随着和张昭的接触,对张昭那点隐晦的好感自然是掩藏起来。实在是张昭太混账啊! 他这是和佟璇的闺中密友好上了吗? 韩芷韵微微一笑,拿起茶杯喝着茶,道:“不会的。” 丰小娘子就叹口气。得,她白做小人。这位已经是被张昭灌了迷魂汤。 … … “张公子…” 佟璇给张昭将茶壶放在卡座桌上的声音从沉思中唤醒,正微微不快时,却发现是张昭已经含笑站在她身边,顿时惊喜的站起来打招呼。只是话出口随即醒悟到她太热情了,没有一点小娘子应有的矜持。 张昭看着她娇羞不胜的低下头,纵然是他此时心中填满着对韵儿的爱恋,依旧是禁不住被她小女儿的神态给打动。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啊! 张昭坐下来,道:“等了一会吧?” 佟璇道:“嗯。”随即又抬起头,慌乱的道:“啊…,没有,我也是刚到。” 张昭就笑,提壶给佟璇倒一杯茶,“我给你的回信收到了吧?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佟璇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张昭,迷惑的道:“啊…” 第五百七十三章 终章(中) 佟璇今天下午出现在这里,张昭给她的回信自然是收到的。回信中,张昭给了她一个很明确的答复:他愿意佟璇陪在他身边。 所以,今天见面的第一件事,张昭不是要撩这妹子,而是要和她说清楚他的身份。 佟璇和韩芷韵不同。韩芷韵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是谁。而秀雅、娇嫩的佟小娘子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完全是飞蛾扑火般的推动这段感情。 张昭看着眼前神情迷惑的小娘子,含笑道:“我叫张昭。” 佟璇冷艳的丹凤眼扑哧一闪,带着十六岁小娘子特有的清纯,“哦。”她反应很平淡。女孩子的闺名要注意,但男子的名字其实并不需要隐藏。 而以大明的风俗而言,她将来是他的妾室,也没机会喊他的名字啊! 张昭看她那小迷糊劲,禁不住笑起来,拿起茶杯品尝。 佟小璇和韵儿给他完全不同的体验、感受。韵儿历经家族巨变,人世沧桑,虽然只有十八岁,却已是通明世事,聪慧非常。而佟小娘子就像是一张单纯的白纸,有着难言的秀雅风情,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将第一缕情思寄托在他身上。 佟璇细长微翘的睫毛抖动,昨天接到张昭的回信,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他说,但真等到此刻和张昭见面时她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虽然和张昭通信近一个月,但真正的见面,这才是第几次? 张昭本来是想默默的装个逼,无形装逼最致命,不想佟小娘子完全是个官场小白,不过她是医学院的学生,对时政不敏感可以理解。失笑道:“小璇,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我是此次奴儿干都司战役的统帅,也是辽东这场改革的推动者。” 佟璇乱七八糟的思绪给张昭的声音唤回来,然后微微呆滞的看着张昭。 她就算再不关心时政也是知道“张大帅”是何许人也。这怎么可能不知道啊?她们医学院的学生将来就是去军中当护士、医生的。 “你…,我…” 佟璇一时半会都有些傻眼。韵姐给她们说,张公子在军中做事,京师人,看起来颇有权势。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动情的男子竟然是“张大帅”。 这怎么能划等于号的啊? 张昭看得就有点想捏她带着婴儿肥的鹅蛋脸。她的容颜是那种古典美人,端庄秀雅。而她身材又偏丰腴、外加一双冷艳的丹凤眼。很标准的古典美人。偏偏她性情却温柔可亲。这组成她独特的风姿。 张昭悠然的一笑,道:“小璇,我还是我。你现在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我是打定主意要把你抢走当压寨小妾的。” “噗嗤。”佟璇给张昭说的掩嘴一笑,心中那种忐忑、紧张感徐徐的消失。微微倚在椅子中看着张昭,漂亮的丹凤眼中秋波传情。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她品尝到两情相悦的滋味。 和韩芷韵那种情难自已、柔情蜜意的感触不同,她感受到的是一种轻快、甜蜜的情绪。 … … 有两个美人陪着喝茶、闲聊,下午的时光过的飞快,在酒楼里吃过晚饭,张昭坐马车先送佟璇到医学院门。 韩芷韵留在马车中,张昭送佟璇回学校内。 夜里七八点许天地间光线幽暗。医学院的园林中基本看不到人影,寒风呼号。 张昭看到佟璇冷的有些发抖,径直将她抱在怀里遮挡住些许的寒风,无语的道:“你才痊愈就穿这么点吗?” 佟璇咯咯一笑,将头埋在张昭怀里不做声。 张昭笑着摇头,一边走,一边道:“小璇,你呀,辛亏遇到的是我。不然就你这性情,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 佟璇情窦初开,和张昭聊一下午相互熟悉,活泼的娇笑道:“张大哥,还有这样夸自己的啊?” 张昭微微一笑,世间有多险恶,你怕是不知道哦。就是后世里,被骗走清白的女生也不在少数。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房子。然后,你等会回去给你父亲写一封信,先不要透漏我的身份,叫他近期来沈阳城中一趟。我和他谈我们俩的婚事。” “嗯。”佟璇埋头,娇羞无限。这就要谈婚论嫁了,快的她都觉得不真实。但此刻她正给所钟情的男子抱着呢。 张昭自然是感受到怀里佳人羞涩的心绪,笑一笑,轻轻的捏一下她滑腻秀雅的脸蛋,算是满足夙愿,道:“到你宿舍楼下了。” … … 星期天一早,张昭先去接到韩芷韵,再去接佟璇,一起在马车里吃过简单却不失美味的早餐。然后去商业街旁边的住宅区中看房子。 沈阳城中有四所大学,交汇的区域做商业街,旁边自然也是要修建有住宅区。 张昭带她们看的是几处不同风格的房子。有三层的小洋楼、五进的院落、还有公寓式的住宅。 就是老式的楼梯房。但在大明朝而言,这种六层楼高按间售卖的公寓还是新鲜事物。 其实房子是何种形态不是关键,关键是官府认不认?官府认可这是你在城内的正当住所,那就可以带来一系列的便利。找工作、担保、户籍、读书等等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当然,大明朝是认可的。 所以在京师这种公寓式的住宅卖的还很不错的。毕竟京师现在大搞建设,涌入太多的人口,住房紧张。 很多涌入京师做工的人首选目标是住上“筒子楼”,拥有自己的住处。而后是攒钱买公寓,大小随个人的财力。反正美食镇公司修建的房屋都有。 再就是住独栋的小洋楼。老式的四合院反倒不见得吃香。因为,隔一段时间要去倒马桶。远不如冲水厕所方便。 “就这里吧。” 韩芷韵对房子之事并不怎么上心,只是陪着张昭办事,享受和他相处的时光。最终是佟璇拿的主意,选定价格最便宜的一间公寓。 张昭笑笑,道:“这些房子都是我的产业。韵儿,小璇,你们喜欢那里就选哪里。我们将来要住在里面的。” 这话说的两女情不自禁的对视一眼,默契的撇开,俏脸微红。 最终还是佟璇拿定主意,选了那栋医学院外街300米的别墅区里的一座三层小洋楼。 下午四时许,张昭三人又重新回到这座小洋楼中。 第五百七十四章 终章(中一) 看房子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毕竟就在四所学校旁边这一块,又有张昭的马车接送。 辽东之地本来就是产马地,六匹骏马的速度可不慢。 市政规划时就建好,行人走大路两旁的人行道。马车走正中的水泥大道。方圆两三公里之内的区域在马车的运送之下确实方便快捷。 被化作建独立小洋楼的别墅区占地面积并不小。在别墅区门口设有门禁。 这些小事不需要张昭费心,跟在另外一辆马车上的王武会搞定。 马车很快就进了小区,透过单向玻璃看到过去的一辆马车马匹屁股后面都设有一个装粪便的篮子。道路清洁固然是做了,那味道却让车夫好受。 将近傍晚,夕阳从远处的山岭间斜射而来,整个别墅区都沐浴在金黄色的夕阳中。幽静的别墅区里听得见马匹“哒哒”的小跑声。 张昭的马车中宽敞,气氛略显尴尬。 韩芷韵和佟璇两人各自偏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满怀心事。主要是刚才张昭说这房子三人以后要住,搞得两人心中娇羞难言。而且,有些事情就差明说。不管怎么说,韩芷韵有些心虚,佟璇有点心结。 张昭分别握住两女娇嫩的小手,并没有急着解释,闭目养神。 他昨天晚上送回两女学校后,又被王圣人拉着探讨军略到深夜。有点睡眠不足。 辽东这里搞军事改革搞的如火如荼。精兵强将一概是火器军队,而且有前途的军官都会选拔出来去京师学习。 王守仁早年游历九边,箭术高超,接触的都是冷兵器作战方式。如今排枪战术的创始者就在眼前,他哪里能不请教呢? 只是苦了张昭。 晚上要陪圣人熬夜谈兵法论火器军利弊,白天还陪着两个喜欢的美人逛街。好在他年轻,且常年在军中打熬的身体不错,暂时还抗得过去。 张昭手里的小洋楼,编号是1-101。地段、采光什么的都是最好的。进到小洋楼前的花园里。寒冬时节也没有什么绿色植物。草坪枯萎,花园里的葡萄、枣树都是干枯。一派寒冬迹象,倒是墙角有几株梅花含苞待放。 进到小洋楼里,张昭三人上二楼,王武等亲卫在一楼候着。二楼里客厅、卧室、书房、卫生间齐备。共有八间房。户型方方正正,南北通透。 冬季下午时的幽寂,光线略显幽暗。让整栋小别墅似乎隔离城市的喧嚣。 张昭轻轻的搂一下韩芷韵的细腰,温声道:“韵儿,我和小璇去楼上先聊一会。” 韩芷韵俏脸微红,柔声道:“嗯。”一副任凭张昭吩咐的模样。不管她如何聪明,姿容如何绝丽,处在热恋当中和小女生没有区别。昨晚张昭送她回宿舍,在小树林里时两人都曾动情。 这一幕让佟璇冷艳的丹凤眼微微低垂,跟在张昭到三楼。 三楼这里的视野比相逢茶馆的二楼更加开阔。在落地窗前可以眺望到整个医学院的校园。 张昭轻轻的搂着娇嫩、秀雅的佟璇。抚着她的秀发,并没有说话。 佟璇伏在张昭怀里,用头拱着他,眼泪慢慢的流下来,“张大哥,你是不是更喜欢韵姐?我只是一个添头。” 佟小娘子今年虚岁才十六岁。实岁是十五岁零八个月。性情比较单纯。在家里固然因母亲出身导致她这个庶女会受些气,但父亲确实是非常的宠她。 而她在病床上和张昭书信交流约一个月,很多事情想得比较多。譬如韩芷韵之前给她透漏的张昭的性格:好色。 所以她此刻的心情从昨日的“两情相悦”,变得“忐忑不安”。实在是和韩芷韵相比,她没什么信心。 她现在很怀疑张昭对她只是“玩玩”的态度。毕竟张昭自己也曾说对她“只有亲近之意,并无冒犯之心”。而且现在对婚事的安排又很急。 从她和张昭接触的情况来看,她不怀疑张昭纳她为妾的决心、诚意,但是没有感情,那成为他的妾室又有什么用? 张昭抱着她在木椅中坐着,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秀雅、白皙又带着些许婴儿肥的鹅蛋脸上。目光和她对视着,诚恳的道:“小璇,怎么会?我慢慢给你说。愿意听吗?” 佟璇螓首微点,泪痕满面,“嗯。” 张昭脸上带着追忆的神情,道:“我和韵儿在弘治十五年就认识。她的家事没有和你说吧?” 佟璇坐在张昭腿上,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张昭道:“她家原是遵化县人。因和朵颜卫勾结致使朵颜卫骑兵越过古北口犯境,长城上的烽烟惊扰到天子。我亲自带兵抄家。她父亲拜托其友卫孚,现在的开平城府尹,将韵儿带到我的院子外,想要给我为妾换取免罪。” 佟璇明知道结果,依旧追问道:“那你同意了吗?” 张昭摇摇头,“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今年三月在沈阳这里。她二哥带她作为人证来城中。我将辽东总兵郭令拿下。她阖族抵达铁岭卫时曾给苏护部的一个人调戏,我去年11月在大帅岭将此人杀掉。估计很多人以为我当时会纳她为妾。这一次,我依旧没有和她见面。 直到我和丰小娘子在城中遇到,我给她出资开了相逢酒吧,这才和你们偶遇,重新见面。” 佟璇目瞪口呆,小嘴微微张着。她是真没想到这里面的情况如此曲折。 张昭低头吻着她的泪痕,柔声道:“小璇,你知道我的情况,你们每一个人在我心中都是独一无二的。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着定下和你的婚事吗?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我在辽东这里事了。本来是打算等到明年开春之后率领大军回京。但是不久前我接到天子来信,允许我提前返回京师过春节。 韵儿有孝在身。我已经派人送信给她二哥,把和她的婚事定下来。而我也要和你父亲谈一谈。让他把你托付给我。小璇,愿意做我的女人吗?” 佟璇哪里经得住这温柔手段,满脸绯红,心里的那点郁结给化开,给张昭问这一句,心里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情难自禁的抱着他主动献吻。 第五百七十五章 终章(下) 1-101小洋楼里美妙的时光过的飞快。张昭分别将佟璇、韩芷韵送回到宿舍里。 接下来是周一,她们两都有课。想要见面也只能是见缝插针的过来这里。 夜幕深沉,寒风呼号。 佟璇穿着精美的粉色棉袄搭配着长裙走进她的宿舍中,在微弱的烛光中,她长发披肩,别着几枚精巧的发卡,眉眼间带着难以遮掩的开心之意。 圆脸小娘子步云瑶和佟璇是一个寝室的,正躺在床上和室友闲聊,见佟璇回来,趴在床沿上问道:“小璇,你今天去哪里了?又是一整天不见人影。虽说咱们这里治安挺好的,可别给人骗了。” 有人笑道:“瑶瑶,你是一天没见到小璇,特别想念她吧?” 步云瑶回头道:“去去,你们知道什么?” “哦…”另外两个室友起哄。 步云瑶不理她们,趴在床沿边和佟璇说话,只见看到熟悉的好友好像有些变化,似乎正极其的开心。稍微一想就明白,忍不住叹口气,“唉…” 她和佟璇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佟璇连续两天把她撇在一边单独出去,而且都是打扮过。那是什么事情还用问吗?八成和那位张公子腻歪在一起了。 佟璇一米六八的身高,身材偏丰腴,鹅蛋脸,丹凤眼,樱唇小嘴,漂亮的不要不要,好奇的仰着头道:“瑶瑶,你叹什么气啊?” 步云瑶翻个白眼,翻身仰躺,“我叹某人终究是没有逃离魔掌。” 佟璇的娇嫩、白皙充满着古典风情的鹅蛋脸瞬间变得绯红。 魔掌真的是魔掌。1-101小洋楼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少量的家具,她和张昭在三楼纵然情热也没有合适的床榻。但别的事情没少做。她下楼时不得不花点时间整理衣裳。 另外两名室友把佟璇的模样给看在眼中,顿时起哄,“小璇,谁啊?快说快说。” 佟璇可不像韩芷韵那样脸嫩,多少还能撑住场子,不然也不会是一群女孩的中心啊,光有钱可不行。但也禁不住室友们这样“逼问”。 医学院这边不禁学生婚嫁。她虽然满心欢喜,但还决定稳一手先不像室友们透漏。实在是她的“经历”难以让人相信!谁又能料到她们偶遇的一个青年,会是大明最出色的人物呢? … … 沈阳城外的驿站中,已经卸任的佟进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审视着油灯的灯芯。似乎能看出花来。 跟随着佟进多年的长随老王进来,低声道:“老爷,早点休息吧。” 房间的气氛有点沉闷、低落。 佟进三十九岁的年纪,白胖胖的,保养的很得体。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帅哥。 佟进坐在长叹一口气,“老王,这叫我怎么睡得着啊!” 随着辽东巡抚王承裕走马上任,以及各地的卫所改革逐渐深化,各地衙门、官吏开始慢慢的配齐。他在鸦鹘关当守备的一些旧账被人翻出来举报。 他这个乡长估计是当不长的。 但是,这并不是让他忧心的事。无非就是丢掉一个从九品的官职。花点钱上下打点终究是能过去的。他家是世袭的千户所千户。在县中人面熟悉。 他真正担心的是之前沉寂下去的那件事又浮出水面:当日苏护部叛乱,前辽东总兵郭令的心腹爱将吕列拉着他前往苏护部谈“配合”的细节。 这件事要被“一不小心”查出来,那才是要命的! 偏偏在此时,在沈阳城中的女儿来信,让他迅速赶到沈阳城中救她。据说是被军中的一个权贵子弟寻了借口要革除掉她的学籍,准备治罪。 老王劝道:“老爷,不睡明日哪有精神在城里奔走办事?” 佟进点点头,感慨的道:“也不知道小璇在辽东医学院里怎么了?她一向乖巧,怎么会惹到军中权贵?” 现如今的辽东布政司其实基本还是军中的将校们得势。大部分的官吏都是经由后军都督府考试任命的。而督查这些官吏的则是军中的军法官。 他的事就是一位退役转文职的军法官督办的。这个部门如今是直属辽东巡抚,叫做监察司。 老王道:“老爷,小姐那份容貌,只怕是有人故意找茬要为难小姐。不说这医学院直属军中吗?怎么都还有这种事?” 佟进摆摆手,天下那里少得了这些腌臜事?满腹愁肠,“唉,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啊。老王,睡吧!” … … 张昭这两日除开和王圣人探讨军事外,就是布置1-101小别墅的陈设。 王守仁这个参议赖在沈阳城不上任,王承裕作为他的举荐人自然是宽容的。张昭更不会催促阳明先生起行。建州道名字起的好,其实很多地方练最简单的官道都没有。大冬天的把阳明先生丢到长白山下喝西北风,事情不是这么干的啊! 大明朝的儒学发展到现在,程朱理学已经是显学、官学。这其中的分支流派河东派就是颇有份量。 而王阳明的“心学”,是和理学对着干的。这是张昭推行科学技术的天然盟友。更不要说张昭还看重圣人的军事才能。 就像张昭那天晚上和王守仁吹牛的,大明要打到哪里哪里,这么大的地方,需要多少名将镇守啊? 军事人才多多益善。 随着小别墅这里的布置逐渐完善起来,完全可以入住,张昭得到佟璇的通知:她父亲佟进已经来到沈阳城中。 见面地点就放在医学院300米之遥的“半里洋场”的别墅区中。 “哎呀,爹,你别问了。到了你就知道。”佟璇带着父亲和他的长随一路坐马车过来,进“半里洋场”别墅区。她去接父亲的这辆马车在别墅门卫处有登记,直接放行。 抵达偏西的1-101别墅中,张昭正等在一楼中。起身迎过来。 佟璇巧笑倩兮,秀雅无端,“张大哥,你们聊。”说着,满脸羞涩的径直往二楼而去。谈婚事她不方便在场。 佟进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一幕,但再想想女儿的来信,心里头一阵阵的火起,别是小璇已经给这青年拱了,反而爱上他了吧? 佟进看着张昭脸色不善,厉声道:“你就是那个张公子?别以为你在军中可以一手遮天。” 第五百七十六章 终章(下一) 张昭给佟进这一嗓子搞的微怔,随即禁不住有些失笑。在军中一手遮天?在辽东这里我好像真可以。 “放肆!”站在客厅里的王武哪里受得了这个,这混蛋老小子还拿手指着大帅。当即豹眼一瞪,脸色沉下来。 这里要交代一下明代的背景。在明朝的世情之中,小妾的父亲,那真不会是当“岳父”看待的。便宜岳父也得看其江湖地位如何。王武对佟进犯的事清二楚。哪里会给他面子? 王武是跟着张昭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人物。而且武艺高超。这吼一嗓子威风凛凛,仿佛下山猛虎。把佟进吓的不禁后退半步,腿有点发软。但终究是要为女儿出头,强撑着道:“你…” 张昭抬手制止王武,“小二…”说着,对佟进做个手势,“你就是佟进,坐吧。这其中可能有点误会。” 他叫佟小娘子写信叫佟进尽快来沈阳城商谈婚事。以他这两日和佟小娘子耳鬓厮磨对她的了解来看,她八成不会明言婚事,而是找了个借口。 女孩子嘛。这可以理解。看现在这情况,佟进怕是误会了什么。 其实有些小说、电视剧里,没两句话就爆发冲突的情况在现实其实很少。有肯定是有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不会是常态。 张昭智商没下线,此时当然不会和佟进朝着“无脑争论”的方向去发展。 佟进迟疑的打量着眼前气度不凡的“张公子”,并不没有依言坐下来。身在官场,他当然知道不能顺着他人的思路去做,否则肯定会被吃得死死的,质疑道:“误会?” 张昭没管佟进,坐在客厅正中的官帽椅中,从容的道:“不管小璇怎么跟你说的。我请她写信邀请你尽快赶到沈阳城是想和你商量下我和她的婚事。我想纳她为妾。”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佟进当即就是火冒三丈,白胖胖的脸都有点扭曲,“你…,你…,你休想。” 陪着佟进进来的长随老王脸上也露出愤慨的神色。军中权贵又如何?就不信军中还没有说理的地方。听说张大帅管这些事管的很严格。 张昭笑一笑,“我叫张昭。” “我…我…”佟进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半天出不来,他已经准备骂这小子把事情闹大,但“张昭”这两个字直接的把剩余的话全部都封到他嘴里。 半响,脑子一片空白的佟进才会回神来,看着主位上笑盈盈喝茶的青年,顿时腿一软,跪下来道:“下官拜见大帅!” 他的长随老王跟着跪下来,心中的惊骇自不比说。 张昭抬手,“起来吧。按理说,我应当好好的、诚恳的和你商议与小璇的婚事。而不是现在这样,搞得像以势压人强迫你同意一样。 但是佟大人,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清楚吧?我这个人有些时候比较喜欢较真。实话实说,我不大喜欢你。” 这犀利的语言让佟进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刚站起来双腿又不自觉的乏力再次跪下去,磕头道:“大帅饶命。” 正常情况下,求饶还是要为自己分辨几句的。比如:喊几句“下官无罪”、“此事另有隐情”之类的话。但佟进此刻根本提不起这种念头。张大帅虎威啊。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啊! 张昭脸色平静,看着身前两米处跪着的中年男子,道:“起来吧。你终究是小璇的父亲。你把和吕列勾结的情况如实说一遍。” “是,大帅。”佟进半个屁股挨在椅子上坐了,“三月份的时候吕列来找我…” 在佟进的描述中,他是被吕列强迫着答应偷偷的放开物资通道和苏护部联系。 和军中报上来的情况略有出入。苏护部骑兵叛乱,根子上是对张昭的不满,但是没有前辽东总兵郭令的支持,苏护部是绝对不敢反的。而支持就包括口头承诺、物资支持。 吕列死的不明不白,但是他带着佟进去苏护部中,终归是有人知道的。而且,连续有三批军事物资从鸦鹘关抵达苏护部中。作为鸦鹘关守备佟进予以放行。 吕列的事,当时张昭就没去查。短时间内也查不出来的。他用的是别的办法将前辽东总兵郭令踢到大宁都司的预备役中。而到这一步,也没有必要再揪着郭令不放。 政治上的斗争和军事斗争不同。政治不是以消灭个体生命为目的。张昭和吕列又没有私仇。 但是,张昭决定纳佟璇为妾,他手下的人自然就会关注到她的家庭情况。而佟进的处境自然被关注到。事实上,辽东巡抚衙门下属的监察司已经佟进查个底掉,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张昭点点头,叫王武把报上来的宗卷拿过来,“佟大人,你自己看下吧。” 查不查佟进,对监察司而言其实是只个小问题。关键是查此人会牵扯到郭令。所以事情上报到王承裕那里之后,张昭下面的幕僚和王老大人的幕僚沟通后,转到张昭这里。 佟进拿着手里的几页纸,感觉仿佛有千斤之重,背上都汗湿,和反贼勾结是什么罪名?你说被人胁迫就是被胁迫吗?他结结巴巴的道:“大…帅…,我…” 张昭懒得吓他,径直宣布自己的结论,“此事我是不打算深究的。至于你的惩处,应该是罢官去职,以罚代刑。你回头自己去打点吧。你的家产大概是保不住的。” 张昭回头会批示“不用深究”,按照惯例,佟进不会被抄家灭族。现在辽东这里的刑罚没有那么严格,允许“以罚代刑”。主要是人口太难得。佟进再上下打点运作一下,能把全家的命保下来。 当然,富贵那是不用享了。 佟进感激的再次跪下,“谢大帅。” 张昭摆摆手,“小璇在楼上,你们父女聊。我还有事情就不招待你。” 张昭对佟进这种“端起碗吃大明的饭,放下筷子砸大明的锅”的行为很看不上。 他叫佟进来春城,一个是谈和佟璇婚事,一个是把这件事处理一下。 而这个最终的处理结果到底有没有佟小娘子的因素在里面,那只有他自己知道。 … … 佟进站在1-101小别墅的门口,目送张昭一行远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在进沈阳城之前,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的一个过程、结局。 佟进走进屋子里,正好看到女儿佟璇从楼梯上下来,无限感慨的道:“小璇…” 一时间,感觉千言万语都说不清心里的情绪。 第五百七十七章 终章 入夜时分,星斗璀璨。 张昭下午时其实并没有什么事,而是和韩芷韵在相逢茶馆的二楼消磨时光。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放学后学校里便没有课。而韩芷韵是逃课两节和张昭一起共度午后时光。 其实明朝计算工作日、假期,并不是按照“星期”来计算的。而是按照旬日来算。其余的诸如告示、审案啊,都是按照三、六、九这样的日期来排。 “星期”这个词,起源于罗马的君士坦丁大帝。君士坦丁堡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而中国自古就有“星期”的概念,叫做“七曜”。当然不是用来计算时间单位的。是日、月加五行。这个文化目前在日本保存的比较好。他们会在星期几的同时表明是“火曜日”还是“水曜日”这样的。 张昭在学校里搞出“星期”的概念,不算是“舶来品”。当然他把这当成了时间计算单位。主要还是他自己的习惯。 吃过晚饭,张昭送韩芷韵回学校,返回到距离医学院三百米的“半里洋场”别墅区。 “少爷…”进门来,一名肤白貌美、充满着风情、年纪约二十三四岁许的美妇迎上来,笑盈盈的道:“佟姨娘在楼上看书。佟老爷吃过晚饭后才走的。” 张昭微笑着点一点头,“容姑娘,你准备热水,我一会要在二楼的浴室里洗澡。” 这是他从沈阳教坊司里赎买出来的美妇,用来充作内管家,专门打理这栋别墅的吃穿住行。 明代的生活不比现代方便,很多时候的“方便”是需要人力成本的。所以中国自古代起奴仆上千的豪族络绎不绝。当然国外也是一样的。这是社会生产力所决定的。 穿着淡紫色长裙曲线曼妙的美妇笑盈盈的躬身应道:“少爷,奴家这就去安排。” 动作赏心悦目。张昭微笑着“嗯”一声,走上二楼。 这名美妇原是辽东名门的媳妇,家中犯事籍没教坊司,当了几年的名妓,风光无限。只不过按照大明朝的世情,名妓到二十一二岁就在走下坡路,她这个年纪已经没有热度。门前冷落鞍马稀少。 张昭把管教坊司的小官招来一问,便将她赎买出来。在家中他已经习惯他的俏丫鬟们整体颜值在90分以上,可不想摆一个三四十岁的女管家。 现在找教坊司赎买美人是最便捷的方式。卖身契在他手里,也不用担心其他的问题。当然,他需要的是具备一定管理才能的美人。 二楼进来是一个走廊,可以俯瞰一楼的景物。左转就是一间中式风格的大客厅。 钢筋水泥建筑的小洋楼,不代表装饰风格也要搞成西式的。雕栏玉砌的屏风、多宝阁,外加古香古色的桌椅、字画,构筑出一个精美、奢华的厅室。 每层楼都是一共有八间房。张昭没有一一去找,喊一声听到佟璇清脆的声音,在主卧隔壁的卧室里找到她。她穿着一件绣花白色长裙,正在窗前的桌椅处看着书。蜡烛明亮。 以张昭的身家不至于用不起蜡烛、油灯。明亮的灯光映照着佟璇白皙的鹅蛋脸,肤若凝脂,令人怦然心动。一头乌黑的长发写意的流泻在肩头。令这十五六岁秀雅、娇嫩的小娘子有着别样的风情。 “张大哥…你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佟璇放下手里的书,巧笑倩兮的迎过来。 张昭将她略显丰腴的身姿抱着,幽幽的体香传来。今天见面前他就吩咐过佟璇留佟进在这里吃晚饭。他自不会打扰她父女相聚,看着她干净柔腻的脸蛋、冷艳的丹凤眼,温声道:“小璇,你现在是不是要改一个称呼了?” 佟璇娇羞的埋首,傻乎乎的道:“那该叫什么啊?” 张昭禁不住一笑,这娇俏可人的小娘子哟。令他心里痒痒的,在她耳边道:“小璇,今晚别回学校宿舍。在这里陪我。” 佟璇蚊子般的嗯了一声。晚饭的时候她父亲已经和她说了,婚事基本就算定下来。 当然,从大明的礼法来说,她留宿还是很出格的。但她和张昭相识以来,哪件事是符合礼法的? 得到父亲对这门婚事的同意后,她想给张昭的那个问题一个答案。“小璇,愿意做我的女人吗?”她的回答是“愿意”。 这时,容美妇在门外汇报道:“少爷、姨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张昭将佟璇打横抱起来。 “啊…”佟璇猝不及防,尖叫一声,随即化作娇嗔和羞涩。 … … 晨曦照进到二楼主卧里。张昭将窗帘拉开,躺在床榻上的佟璇用手挡住眼睛,轻轻的嘤一声,“相公。”圆润白皙的肩头在锦被外。眉眼间还残留着些许昨晚的风情。 卧室里有地龙,温暖如春。 “嗯。”张昭笑笑,走回来,重新钻到被窝里,将温香软玉的美人抱在怀里,“小璇,我打算在十天后启程返京。你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我临走前要好好教你。” “坏!”佟璇娇嗔,捶张昭几下,随即神情有些落寞,道:“相公,我想跟你一起回京师。” 张昭捏捏她的脸蛋,“傻姑娘!跟着我去京师,学业怎么办?你和韵儿都要留在沈阳这里完成你们的学业。都成我的人,这辈子就别想跑,乖乖的等我来接你。” 佟璇乖巧的“嗯”一声,心中甜蜜。闭上眼睛粘着张昭,闻着他的气息。 … … 张昭派人向铁岭给韩游和韩芷韵的母亲送了礼物、拜帖,将和她的婚事定下来。 其中有些曲折和争吵。毕竟他是一手毁掉韩家的人。韩芷韵的母亲转不过弯来。 这些事,清慧绝伦的韩芷韵并没有在张昭面前说,只是在张昭离开前的一天,很坚定的将她的身子交给了他。 弘治十六年十一月十五日,细雨连绵,寒风刺骨。 张昭没有韩芷韵、佟璇相送,从1-101别墅里出来,坐上马车即往京师而去。 两女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目送着张昭的马车离开。两人美丽的脸庞已经哭花。 自古最是离别苦啊!所谓生离死别,大致如此。 一看肠一断,好云莫回头。 (第六卷完) 第五百七十八章 回京(上) 张昭率着亲卫、幕僚、参谋们冒着风雨出发返回京师。正在休整中的新军营各部则是要等到开春之后才陆续返回京师。 行走在黑土地上的队伍顺着驿站、官道徐徐前行着。 张昭给返程预留的时间还算比较充裕,一共有一个半月。 按照惯例,张昭身边是要有一个警卫营(420人)含三个连队。这是他的亲卫数量。 只不过张昭是在腹地行军,而且要带上返程的幕僚4人,参谋6人。大队人马行军不方便,他只带了一个警卫排(40人)。沿途的后勤补给由驿站提供。 一行55人,配备双马、马车在官道上日行40-60里。毕竟是在寒冷的冬季,打马疾驰全速行军对亲卫们的身体、对马匹损害太大。 过广宁之后官道就是笔直的水泥大道。路途好走许多。张昭坐在马车中看着玻璃窗外的风景,微微沉思着。 沈阳城距离京师约1400余里。按照他这个速度,他大约会在腊月十五日左右赶回到京师。 十天的时间过去,张昭内心里既充满着辞别沈阳城中两个大美人的黯然,又充满着对京师妻妾们的思念。两种情绪在他的心中激荡、交织着。 他怎么能忘记离开沈阳前的几日佟璇在他身前承欢的娇颜?怎么能忘记离别前夜韩芷韵这个绝丽的佳人在他耳边呢喃着“张郎”然后如同中箭的天鹅般悲鸣将她彻底的交给他? 与她们相处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浮起来,宛若昨日。他真的很珍惜她们。 与此同时,进入辽西走廊之后距离京师越来越近,他不可避免的思念着家中大半年未见的妻妾们。 弘治十六年二月初一,他离开京师率部前往辽东。和她们这一别就是将近十个月。 当时在临走前,他有些荒唐、放纵。在接纳慕容雪之后,又接连吃掉冯夕夕、宁瑶两个俏丫鬟。 夕夕那小妮子媚到骨子里。小瑶也确实娇艳,一顾顷人城,蕙质兰心如解语花。他没忍住。这一年来,她们在京中都还好吗?是否会想念他? 婉儿、方晶、王小娘子、金凤她们呢?七八封家书,纸短情长又如何能尽述心中的思念?又如何能说清她们在京中的近况啊? 明代的世情,没有顶门户的男子在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找上门来。他挂念着她们啊。 … … 张昭回京的消息在京中是半公开的秘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军中大员的动向肯定是不能在报纸上公布的。那会透漏太多的东西。 但是,张昭身为东北各省的统帅,甚至可以说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在政治上也是如此,他离开辽东,各方官吏怎么可能不知道?官场中人基本都知道。 京中同样如此。张昭平定原奴儿干都司旧地,为大明开疆拓土两千里,如今奉旨返京,京中的各方势力如何不关注呢? 这不仅仅是一个地方督抚进京啊,他还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张昭的圣眷,在前首辅刘健去位之后,怎么重视都是不为过的。 张昭返京,他的敌人们蠢蠢欲动。 … 锡林郭勒大草原,蒙古鞑靼部中央万户察哈尔部的汗帐中,达延汗站在地图前微微沉思着。 被大明称为“小王子”的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双手抱着,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挂在墙壁上的军事地图。 他三十一岁的年纪,穿着天蓝色的锦袍,带着圆顶毡帽,身材中等却散发着威严。 在他身后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图鲁、乌鲁斯。外加心腹大将少师脱火赤、合答海。 这都是察哈尔本部的大将。而在这几人之外,赫然还有土默特部的火筛,哈喇慎的博尔哈。 很显然,这次并不正式的军议实际上非常的重要,基本可以决定接下来鞑靼部的国策。 小王子亮出旗号在草原上称大汗,基本就等同于一国。他的使者外出都这样自称的。 小王子没回头,沉声道:“博尔哈,你先给大家说说明廷宣府外的兴和城互市情况。” “是,大汗。”博尔哈抚胸行礼,再对大帐中的几名鞑靼贵人行一礼,他这个小部落的首领就算得可汗看重,就算和二王子乌鲁斯交好,在大帐中依旧是敬陪末座,他不得不注意点。 “大汗,几位台吉、那颜,哈喇慎部在永谢布万户中,了解到那边的一些信息。兴和城那里的互市交易额惊人,其税务司公布的数据是交易额184万银元,征税12.88万银元。 如此大的贸易量还不是关键。听闻明人在私下里售卖武器给永谢布部。数额巨大。 之前兴和城外有一股马匪横行,抢了几次永谢布部的商队,被太师亦不刺派兵剿灭。永谢布部的骑士在弓箭、铠甲上都有很大的提升。” 博尔哈说的不明不白,但在座除开小王子的两个儿子基本都是老狐狸,知道所谓的马匪是怎么回事。很显然,这是博尔哈操控的。而且试探出永谢布部的实力。 火筛身材高大,他的眉头皱起来,“大汗,你的意思是要攻打永谢布部?” 作为蒙古右翼的三个万户之一,他非常清楚鄂尔多斯、永谢布两个万户只是口头臣服于大汗。但是,如今大明势大这个时候内讧殊为不智啊! 小王子转过身来,目光充满着睿智,道:“不是。我岂能给明人可乘之机?我打算开春后在河套发起攻势,毁掉榆林的互市。那么,明廷势必和我们交恶,从而关掉宣府这里的兴和城。诸位以为如何?” 帐中的几名鞑靼权贵对视一眼,齐声道:“咱们听大汗的。” 鞑靼人骑兵入寇明朝时常常有十万之众。但那是整个蒙古六个万户加起来的数量。具体到察哈尔部来说,并没有那么多骑兵。 张昭在弘治十四年韦州大捷斩首一万六千余人,全部都是忠于小王子的左翼三个万户的骑兵。他直属的察哈尔部骑兵更是损失惨重。 紧接着,在弘治十五年冬在大宁都司故地老哈河会战,张昭灭掉朵颜三卫,同时将察哈尔部八千精骑打的落花流水,只剩残部逃回锡林郭勒大草原。 所以,察哈尔部虽说经过约两年的休养生息但其实精骑数量依旧不足。 但在如此情况下,小王子依旧作出要入侵河套的战略部署。他觉察到当前这种“互市”模式对鞑靼的危险。 和鞑靼人的互市是张昭亲自谈的,为此还把小王子的长子图鲁吓的有点心理阴影。现在,小王子是打算把桌子给掀翻! 这对张昭而言,绝非什么好消息。一定会引起政敌的攻讦。 而同时,战火将再一次的逼近大明。 鞑靼,始终威胁着明王朝的北方。如果明王朝想要成为一个帝国,一定要灭掉这个战略对手。 第五百七十九章 回京(中) 张昭要回京的消息在京中流传,转瞬就到腊八时节。 平日里颇为庄严、肃穆的紫禁城中也开始有了年节的气氛。腊八粥的味道在皇宫中飘散。 辛苦一年的弘治皇帝并没有在乾清宫西暖阁的住处召开家宴,他最近搬到西苑中疗养身体。 张昭给弘治皇帝带来大笔的银钱,这两年不仅仅是修建起“养心殿”。西苑这里早就开始修缮工程。 如今弘治皇帝住在万寿宫中。 中午时分,美轮美奂的皇家园林中,弘治皇帝在万寿宫的偏厅中设家宴,庆贺腊八节。 张皇后带着永嘉公主,还有两个弟弟张鹤龄、张延龄前来,太子朱厚照在下首陪着弘治皇帝。 太监、宫女们流水般的将美酒佳肴送上来,分别上到各人面前的案几上。 其实明代之时就已经流行围桌吃饭的习俗。这一点在明代著名的世情小说《xx梅》中就有体现。但普天之下有谁可以和皇帝同桌呢?张皇后在乾清宫中和弘治皇帝一起吃饭时都得另外摆一桌。 饮酒之时随意的闲谈着皇家、京中的各种话题。 皇帝相当于是整个皇族的大家长,所以皇家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或者笑料,都会传到他这里来。 而京中随着报业发展,更是有各种千奇百怪的趣事。足可令弘治皇帝一笑。 话题基本由张皇后主导着。顺带着弘治皇帝都“忘记”考校太子朱厚照的课业。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宠妻”狂魔。 张皇后穿着一袭明黄色的宫装,雍容华贵,三十出头的美妇保养得体,肌肤白皙,风情迷人。笑盈盈的劝酒后,一双妙目忽而一转,道:“陛下,张昭不日回京,今日这腊八粥可以赏赐些给他府中,以示荣耀。” 弘治皇帝坐在长案后,捻须笑道:“皇后不说朕差点忘记。”说着,扭头吩咐身旁的司礼太监萧敬去办。 张鹤龄低下头喝酒,看得出来因皇帝赏赐张昭心中不快。他是非常不爽张昭的。 太子朱厚照正对着他这位舅舅,心里就是一声冷笑。此人连自己是什么位置都摆不清。父皇赏赐张昭需要得到你同意吗?简直是不知所谓。 时年十三岁的朱厚照心智正在逐步的成长。他很讨厌他的这两位舅舅。微微沉吟几秒,侧身道:“父皇,等张昭回京后儿臣想去他府上请教兵事。” 弘治皇帝看向右侧下首的儿子,细长的脸,眉眼间朝气蓬勃。这幅容貌遗传自他和皇后。心中忍不住有些感慨他的青春已经逝去。颔首道:“嗯。” 朱厚照的做派,让张鹤龄脸上的郁闷几乎快要溢出来。谁都知道弘治皇帝大行之后,必定是太子登基。而如今太子和张昭关系如何亲密,他怎么混? 朱厚照得意的冲张鹤龄挑挑眉头,笑嘻嘻的拿起酒杯喝酒。 弘治皇帝在朝堂上历练出来的本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看得见张鹤龄的“失态”,也看得到太子的“顽皮”,笑呵呵的拿碗喝着熊掌汤,和张皇后闲话。 心里倒是略有沉思。他是深知自己儿子什么德性,也知道张昭的主张。就怕太子年幼将来被张昭说动北征,重蹈土木堡之变的故事。 等张昭回京,他要“敲打”一下张昭。 在此时,弘治皇帝已经感觉自己身体快要支撑不住。恐怕天不假年。 … … 腊八的夜晚寒风呼号。京城里的大部分街道都是静悄悄的。小时雍坊里的李府是个例外。 门厅里大批人在等候着李相公召见。虽然他们自己都心知肚明没有什么希望。 门厅之后的更深处的庭院里灯火通明,几间用来待客的厅室中觥筹交错,诗文与小曲齐飞。 而此时在李府更幽深的院落里,李首辅的书房中,当朝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正在召见其门生顺天府警察局局长李道立。 “流民的事情,你要妥善安置。不可令京师地面出现动乱。”李东阳在书案后,神情凝重的说道。 李道立躬身作揖,道:“学生明白。请老师放心,涌入京师的流民就算达到20万,都不会有问题。开春之后就联络改革司往辽东移民。” 去年六月份以来,南北直隶、浙江、山东、河南、湖广相继发生水灾或旱灾。朝廷不断的在赈灾,但生民之苦屡见于报端。特别以真理报报道得最犀利。 同样“得益于”报纸的宣传,北直隶、山东的百姓知道京师富庶,大批的流民往京师而来。人数不下数十万。 这令京师各衙门、物资都在承压。首辅老大人很关心此事。 李东阳点点头,叹道:“伯修,民生多艰啊!” 治国理政之难,他是深有体会的。譬如此时,明明大半个大明都在受灾但京师、金陵、江南依旧是歌舞升平。更兼有辽东大胜,大明声威远播。 而朝廷中央财政枯竭之时,天子内帑还有余银修缮西苑。张昭的后军都督府战争债券则是在京中销售异常火爆,募集白银数百万两。种种怪相不一而足。 这都是摆在他这个首辅面前的难题。 闲谈两句,李道立深知老师的心思,试探的道:“老师,今日宫中遣使给新秦伯府送腊八粥。新秦伯即将回京,他是理财能手,学生可往他府中一行。” 李东阳沉吟半响,微微的摇头,“再看看吧。” 他身为首辅,和张昭的关系又要重新定位。至少不能再私下联手协商国事。否则,首辅+拥兵大将的组合足以令天子深夜睡不着觉。 说的更直白点,他现在需要疏远一下张昭。 … … 京师南城宣北坊的成国公府中。 成国公朱辅在灯下看着书,一名粉裙美妾在旁剪着灯花。芬香时时传来。 长子朱麟穿着熊皮大裘衣,在温暖如春的书房中依旧感觉冷,咳嗽着道:“父亲,张昭过几日就要回京。他手中重兵,圣眷正浓,咱们府中是不是要和他缓和一下关系。” 新秦伯张昭在辽东完成兵制改革,可以说十万大军尽是“张家军”。兵权堪称军方第一人。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成国公府已位在其下。听闻英国公张懋对此都有些看法。 朱辅皱眉,训斥道:“你好好养你的病。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心里冷笑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就真的好吗?他倒要看看这样的局面张昭还能维持多久? 第五百八十章 回京(下) 腊八既过,年节将近,京师中节日的气氛一日盛似一日。大街小巷中的人们见面基本都是带着笑容。各地的会馆、酒楼、青楼、商铺生意兴隆。 长宁伯府的长孙周修跟着一帮勋戚朋友在绿绮楼中和名妓们通宵达旦的喝酒回来,睡到中午时给仆人叫到祖父的书房中。 周修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容颜俊朗,换过衣裳,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到府中祖父的书房里。 长宁伯周彧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长吁短叹,神情焦躁不安。“德祖来了,坐。” 周修从住处过来,两里多路给冷风一吹,早清醒过来,知道祖父为何如何做态,心中一沉,道:“祖父,宫中…” 长宁伯周彧点头,颓然的叹道:“唉,我今日进宫探视过。太皇太后情况不佳。只怕,只怕…挨不过春天。” 太皇太后周氏(孝肃周太后)是英宗皇帝的皇妃,成化皇帝的生母。在成化朝时就是太后。弘治皇帝就是有她保护才免于遭受万贵妃毒手。 因而周家历经成化、弘治两朝不衰。加起来将近四十年的富贵。但在此时,这一切都将走向终点。长宁伯如何能不愁呢? 周修脑子里“嗡”了一下。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去年就缠绵病榻。但此时此刻听到却依旧难以接受。 长宁伯周彧这几个月以来都没休息好,神情疲倦,精气神仿佛都被抽掉。 “德祖,你父亲他们兄弟六人皆不堪用。祖父也只能和你说说这事。唉,我们周家的荣华富贵就到这里。” 周修琢磨片刻,道:“祖父,可要送族中子弟进军中?” 作为勋戚,只要宫中的长辈死亡,周家子弟的前途也就到顶。而他们这些人的身份也不能指望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就算挂着锦衣卫或者宫中禁卫的头衔,在这两条路上也不会有前途。 目前大明朝不问出身只问能力的途径只有一条,那就是新秦伯张昭执掌的新军。他的朋友刘泰等人已经进到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学习。年前曾经小聚,改变非常大。 长宁伯周彧摆摆手,叹道:“唉,正要和你说这事。水满则溢,张昭兵权过重,他如今的处境很危险。而且,他还惹到一帮大儒。你和他交往要减少。另外,你妹妹的婚事不要再等了,找一个好人家吧!” 周修一阵无语,应道:“我回头去给我娘说。” 之前要把他妹妹相亲的事停下来,非得嫁给张昭为妾的是祖父。现在改变主意要给他妹妹找人家还是祖父。可是,这生生耽搁妹妹两年的时间! 十六岁的小娘子等成了十八岁的老姑娘。不知道妹妹知道这个消息做何想? … … 城西的白马书院。 春节将近,平日里士子成群的书院中日渐冷清。只有不回家的学生还在这幽静的书院中刻苦攻读。 白马书院是京中有名的书院。专门教授生员学问,以中举为目标。创办二十多年以来,从这里走出去的举人数不胜数。进士都有二十多名。 这里同时还是如今北地盛行的理学流派河东派的研习之地。常常有大儒、名士往来讲学。 因为名气大,环境优美设施齐全,时常还有落地的举人在此读书。这更是引得北直隶的生员们将这里视为读书的圣地。远超北直隶各府的府学。 通俗一点说,这里就是一座私立的名校!同时兼具初中、高中和大学的功能。 腊月十四日的上午,白马书院的山长唐宽约京中二三好友在书院的小山中赏雪。 细细的白雪自昨晚起到现在还未停。书院所在的小镇景色变得极美。白雪满地。小镇中的屋舍、院落、道路从小山中看下去全部都如裹上银装。鸡犬相闻。 更远处的西山山脉,更是半苍灰,半银白之色。更增天地间的苍茫、幽寂感。 二十米高的小山中,小亭里铺设着案几、果盘。四人分席而坐。小亭的铜柱中炭火正旺,热浪蒸腾。 四人俱是文士装束,年龄从中年到老年不一。其中一名中年人道:“栗夫兄,你这里景致真是好啊!年年来此,年年难忘。令人禁不住有诗意汹涌。诸位可有佳作?” 唐宽是成化二年的进士,乃是大儒薛瑄的弟子。时年六十二岁,白头银发,穿着宽大的灰袍,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老年儒生的装束。直言道:“我等都不擅长诗文,匠气十足。阳州先生就不要逼我等献丑。” 几人纷纷抚掌大笑,各自很豁达的模样。 前工部主事、文学报主编、和唐宽同年进士的余籍余夫子饮一杯温热的黄酒,道:“诸位,雪景美丽,却是将世间的污泥都给遮盖住。这就像此时的大明。皇明煌煌天威,震慑四方。但却掩盖住大明内部的问题啊。” 阳州先生四十来岁,姿容甚伟。国字脸,剑眉星目,固然是已经是中年人,但依旧很帅气。他是国朝有名的书法大家,京中名士。曾授业于薛瑄的弟子张鼎。身具举人功名。 阳州先生一拂衣袖,道:“余前辈何必说的如此隐晦?新秦伯张昭于国有大功。但正因为其有大功,对大明的破坏更甚于他人。此人乃国贼也!” 这句话算是开门见山,掀起此番小聚议论的高-潮。 为何理学中的河东派要盯着张昭,以至于现在其门人弟子更是骂出“国贼”的口号? 仅仅只是因为张昭在军中教授了一首歌曲中有“岂让儒冠误此生”吗? 仅仅只是因为张昭大兴学校,教授自然、地理知识,提倡数学,动摇儒学根基吗? 仅仅只是因为张昭不断的破坏儒生眼中的小农社会,对外行霸道吗? 持有以上观点的人都还处在看热闹的状态,根本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真正的原因是:河东派有一个弟子,名叫刘健! 张昭和李东阳合作把刘首辅弄回老家去,河东派的人不恨他入骨才怪呢? 要知道正儿八经的,河东派在《文学报》上不断的骂张昭,张昭基本都没有还口的。他就是提倡全民学习数学而已。这种情况下,河东派想要把张昭打到儒学的对立面去,那还是有难度的。 江南那边的士林谁听你的? 张昭的老丈人王承裕所在的关学肯定是不会指责张昭的。 所以,目前而言对张昭“新学”的批判,仅存在于儒学这个层面。而且还没有形成完整的合力。 而河东派为何不搞李东阳?这就很尴尬!李阁老执天下文坛之牛耳,门生故吏众多。真斗起来,谁弄死谁那真不一定。而且李阁老学的是理学。 … … 众人一条条数落着张昭的过错,用词刻薄。 酒至酣处。阳州先生借着酒意,举杯道:“张昭可谓我河东派的罪人。若刘老首辅在位,我等学说推广可多出多少便利?听闻张昭的妻妾甚美。哼,待他此次回京入狱,在下定要前往教坊司一一御之,以解心头之恨。” 唐宽、余夫子三名有德之士各自发笑,并未指责阳州先生。 雪花飘飞,继续遮掩着罪恶。 第五百八十一章 再见妻妾 腊月十四的夜晚,张昭的队伍刚刚自开平城抵达距离京师四十里的通州。 消息由他的长随丁赞送抵京城北的小安镇新秦伯府。 翘首以盼的新秦伯府上下登时一片欢腾。连带着仆人们走路、说话的声音都大上少许。 小雪不知何时停下来,夜空中星辰闪耀。 已经贵为大明伯爵夫人的婉儿穿着淡粉色的长裙在庭院里眺望着星辰,思念着即将归来的“二哥”。十九岁的美人身段修长窈窕,杏眼清澈如水,瓜子脸白皙如玉,五官精致无瑕,风情明丽而妩媚。 宁瑶和冯夕夕两个气质各异的俏丫鬟在旁边陪着,一高一矮。夜风吹拂着三人的发髻。青丝微微的飘舞,就像她们此刻的心情。 方晶在厢房的窗下挑灯读着张昭写给她的家信。明秀的容颜上带着抹不开的相思。忽而看见婉儿在走廊里,赶紧披上水粉白的大袄走出来,柔声劝道:“婉儿,天冷回屋里休息吧。相公还要明日才能到。” 婉儿也没有逞强,“嗯”一声,挽着方晶的手一起到正房中坐下,“方姐姐,你说,二哥他现在在干什么?” 方晶年纪比婉儿大一岁,二十岁的妙龄,身段曼妙,韶华正好,娇滴滴的美人儿。她虽是大家闺秀出身,但性情有些俏皮。娇笑着道:“他要是身边没别的美人,多半是在想我们。” 自家相公什么性情,她还是很清楚的。他没有寻花问柳的嗜好,且自制力很强。但是,遇到动心且真正对他好的美人,他八成会纳妾。本质上还是个风流公子! 婉儿给说的“噗嗤”掩嘴笑起来,心情变得轻松起来,“方姐姐,哪有这样猜度自家相公的?”漂亮的杏眼眼波盈盈,灵动而妩媚。显然,她赞同这话。去年回京时不就带回王絮雪吗? 闲话几句,婉儿道:“夕夕,你去看看慕容姨娘睡下没有?叫她来教我弹几曲。” 曲声中,夜色渐深。 … … 张昭的府邸给本朝的大匠裴贯中修整过。弘治十六年这一年中,又将隔壁的两间院落买下来。 居住在婉儿、方晶小院东侧的是王絮雪的院落。往后院去的是陈夕凤居住的小院。 王絮雪的小院中。 清艳绝伦的王小娘子正在低声吟哦着诗句,排遣着内心中激荡的思念之情,“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的两个俏丫鬟秋月和瑶琴两人都在客厅外的暖阁中。一个穿着雪白的道袍在暖阁里看佛经。一个穿着红裙在温暖的暖阁中练习着舞蹈里的腿功。 瑶琴心里期盼着张昭回来,她没有小姐吟诗的习惯,专注着看佛经在心里默念着。 秋月的容颜不及瑶琴精致,但胜在通身肌肤雪白。配合着她高挑、曼妙的身姿,如同一尊玉观音般美丽。她知道少爷最喜欢她什么。 … … 陈夕凤的小院中。 陈夕凤正一手端着黄酒,一手摸着麻将。坐在她对面的是柳二姐,上下首分别是表妹薛云梦,堂妹陈初静。旁边还有俏丫鬟浮萍等着“上场”。 张昭要回来的消息传来,整个府中都沸腾起来。她这里也不例外。只不过她的庆祝和别人不同。 叫丫鬟们上几碟小菜、水果,烫一壶黄酒,把厢房里住着的云梦、初静两个叫来打麻将。 浮萍从小丫鬟手里拿过银壶,给正在打牌的陈夕凤添酒,道:“小姐,少爷回来后美食镇那里的压力会小一些。有些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陈夕凤穿着橙色的深衣,腰间系着水粉白的腰带。中等身量,坐在铺着坐褥的木椅中愈发显得她丰腴曼妙,凶大腰细。明艳如花的双十年华大美人。 深衣这种衣衫款式传自汉代,上衣下裳连在一起。用不同颜色的布料作为衣衫边缘。其特点是使身体深藏不露,雍容典雅。 陈夕凤端起白瓷酒盅,妩媚的丹凤眼斜睨着浮萍,笑盈盈的道:“哟,萍儿,瞧你说的。老爷不回来,姑奶奶就应付不过来吗?那姓郑的王八蛋算什么东西。” 浮萍吃吃娇笑,“看把你能的。”她当然知道小姐实际上天天盼着老爷回京。 十月份以来,京中刮起一股怪风。都说老爷要倒霉。连带着美食镇集团的房地产生意也难做起来。还有武安侯府的小侯爷郑宏天天来美食镇纠缠小姐。 一会说要投资,一会说要帮助美食镇集团摆平京中的各种麻烦。偏偏美食镇的几个合作伙伴如长宁伯府、英国公府、崔驸马、镇远侯府都没出声。 郑宏想干什么,路人皆知。真是猪油蒙了心。这狗东西! 看老爷返京之后如何收拾他! 薛云梦和陈初静两个都是见惯自家姐姐泼辣的一面。薛云梦抿嘴一笑,十七岁的小娘子端庄、淡雅。心里思念着将要回来的丈夫,此刻她没有半点睡意。 陈初静身段娇小玲珑,漂亮的丹凤眼扑哧一闪,低头浅笑,娇嫩如玉的绝色小美人儿。想着要回来的青年,被他温柔摆弄、征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心中娇羞难言。同时又期盼着他快回来。 … … 在妻妾们的期盼之中,张昭于弘治十六年腊月十五日上午轻骑直驰抵达小安镇。 长随丁赞带着家中的仆人在庭院里跪迎着,“小的们拜见老爷。” “都起来吧!”张昭随口安抚他们几句,到后面的正房,刚转到门后的回廊,就见小丫鬟们齐齐的行礼,“老爷!”。婉儿她们正等着在正房中。 一个个都用心的装扮过,穿着长裙或者棉袄,俱是姿容美丽,偏偏又风情迥异。令他如同身在姹紫嫣红的花园中一般。 “二哥…”婉儿上前迎着张昭,情真意切的喊道。这一次的分别再重逢她没有哭出来。她已经渐渐的长大。 张昭心中情绪涌动,种种思绪、念头浮起来,交织在一起,他将婉儿一把抱在怀中,低声道:“婉儿。” 抱着婉儿温存片刻之后,张昭再一一的和美妾、俏丫鬟们拥抱、相见、安抚着哭泣的美人们。 此时此刻,离家大半年,他终于是回来。 … … 腊月十五日,新秦伯张昭返回京师径自回家没有住在京中的会同馆等待陛见。 十六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宇上书弹劾张昭狂勃无人臣状,请夺爵! 奏章刚到内阁,立即就传遍京师。一直等待着的某种风暴被点燃。 第五百八十二章 天下皆敌 寒冬腊月的北风如刀。报社镇的清晨弥漫着浓雾,红彤彤的朝阳徐徐的升起。 弘治十六年,御前会议决定先集中力量和资金开发城东的区域。自朝阳门至通州这四十里的区域内,各种高楼、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吸纳着大量的人口和就业。并给朝廷提供着充沛的税收。 而在这些小镇中,论居住环境、产业、人口、税收,首屈一指的便是美食镇、报业镇、纺织厂镇等地。 在这朝阳之中,小镇里报童们售卖报纸的声音此起彼伏,混着街道边爆满的早餐店铺,构筑成一幅充满着生活气息的画面。 “小哥儿,今天有什么新闻?说来听听。” “这位先生,好叫您得知。今日五大报头条新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老爷弹劾新秦伯回京后先回家中不等天子召见,狂勃无人臣状,请夺爵。” “喔嚯,来一张真理报。哦,他们家有报道这事吧?再来一张论道报。” “好勒。两份报纸您收好。诚惠,一共六分钱。” 这一幕幕不断的出现在小镇中早餐店外,食客和报童的对话。 如今京师人口大量涌入,造成一些原材料价格上涨。同时市面上银元增多,货币贬值。京中的大小报纸都跟随着《真理报》提价,改为三文钱一份。也就是三分钱一份。 大明皇家银行奉命铸造的一分、两分、五分、一角、两角、五角的在京中颇受欢迎。纵然含银、铜的量不高,依旧受到市场的追捧。主要是便捷。 当然,小额的纸币依旧无人问津。 … … 张昭被左副都御史弹劾的消息,通过报纸进一步的为京师百姓所知。 稍微有点政治敏感度的官吏、路边社成员都觉察得到一股风暴正在向张昭袭来。 没有人知道致命的武器藏在这股风暴的何处。但是整个态势还是很明显的:有些人盯上新秦伯张昭了。 受限于报业行业的约定,禁止辱骂诽谤朝廷三品及以上大员。张昭的二等伯是超品。报纸上没有分析文章,私下里的各种分析却是极多的。 天阴沉着,融雪的夜里极冷。教忠坊,李教谕府中。客厅里灯火通明。 李教谕为人清廉,并不收生员们的礼。但蜡烛却是不缺的。都是张昭派人孝敬给他的。听闻张昭府里的商行正在和新军营研究院共同研制蜡烛工艺。 李教谕正和学生李幽吃酒聊天。 厨房里准备了酱肘子、红烧鱼、烤鸭、猪肉清汤丸子,还有几盘青菜,下酒的黄豆。配着一瓶52度五粮液。丰盛可口,令人食欲大开。 李幽如今在美食镇有一间“勾栏瓦舍”,手里的银钱却是不缺。京中的顶级名妓他也曾光顾几回。不过在老师家里吃酒,和外面吃酒感受自然不同。 喝一口酒,李幽微微眯着眼睛品尝,酒香在口腔中回味着,摇头晃脑的道:“先生,子尚的情况是非常危险的。你怕是不知道,李阁老的四公子前段时间向我透露,李阁老有意将我外放。问我中意什么职位?” 李教谕的经学学问自然是扎实的,但在政治上就是个小白。他还是秉承着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但于实务不大在行。更别说这勾心斗角的事。 “这是何意?” 李幽解释道:“李阁老如今贵为首辅,他有意酬功将我外放。这就是要切断和子尚在京中暗中联络的渠道。相信锦衣卫是知道我的。李阁老有意疏远张昭。” 李教谕有点难以理解,“这…” 他是李东阳的族人,也是张昭的座师。李阁老这疏远张昭的主动,搞的他心里上过意不去。怎么,当了首辅就要干这种事? 李幽倒是非常适应这变幻莫测的政治,讲解道:“先生,这不怪李阁老。首辅和手握重兵的大将走的近,本身还有同乡之谊,这让天子如何睡的着?” 李教谕这才恍然,“嗨!”拿起酒杯滋溜的喝一口,苦笑着摇头,继续请教道:“那子远,依你看京中关于子尚的风波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昭回京第二天就被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弹劾,这要说没问题,谁信? 李幽嘿的一笑,道:“先生,这事本质上还是子尚位高权重。所谓树大招风是也。更何况他搞的种种改革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被群起而攻之就不难理解。” 李教谕疑惑的道:“群起而攻之?” 李幽点头,扳着指头数道:“先生,你看看子尚得罪的人。第一,张昭改革卫所制度把武勋集团可是得罪的够惨。如果继续改革下去,张昭迟早是军方第一人。 据说英国公张懋都对他有点意见。张昭的妾室平江伯陈锐的庶女,在京中闻名的陈掌柜遭遇到武安侯府世子郑宏骚扰时,英国公府都未说话。 第二,外戚。 寿宁侯张鹤龄那对兄弟对子尚的不满由来已久。近日寿宁侯府在美食镇中公然侵占小商户的店铺,无人可制。这是在毁坏子尚在美食镇的根基。 第三,理学河东派、 先生想必对《文学报》上时常出现骂子尚的文章略有耳闻吧?文学报主编余籍乃是子尚开蒙读书时书院的山长。他的书院受子尚创办的小学倒闭。外加侄儿的恩怨。他对子尚是恨透。 他现任《文学报》主编,和白马书院山长唐宽等河东派名儒交好。子尚所传授的新学本来就被士林所诟病,特别是自然、地理知识。而河东派更是恨子尚入骨。前首辅刘健是河东派弟子。 第四,朝中的诸公。 子尚推行改革,屡次和庙堂诸公交手。早就有一部分人是他的政敌。譬如礼部尚书张升,兵部尚书刘大夏,成国公朱辅等人。 第五,缙绅。 子尚力主征收7%的商税。目前税务司还在京师和榆林、宣府两地的互市中试行。但是大明的缙绅们可不希望这条政策成为律法。善财难舍啊! 如此种种。现如今子尚明摆着军权过重,这些牛鬼蛇神可不都蹦跶出来?” 李教谕听得心里都有点发虚,怎么听起来自己那位得意门生得罪的人似乎满天下都是。 李幽说的兴起,“咕咚”喝一杯五粮液,二两的酒盅一口闷掉,神采飞扬的道:“先生,当前这个局真正的杀机其实不在弹劾、舆论氛围等等,而在宫中!” 李教谕听得大为奇怪,“这怎么回事?” 第五百八十三章 李幽其人 典雅的客厅里明亮的烛光照在李幽的冬瓜脸上。他喝了几杯酒正脸膛红彤彤的,借着酒意大胆的道:“先生,不管这些人怎么弹劾、攻讦,最终都是要天子来做决定。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当今天子似乎对子尚的态度有些迟疑。” “啊…”这话把李教谕给吓的一跳,拿着酒杯的手微抖一下,心里五味杂陈,“这要从何说起?” 张昭的圣眷之浓,满京师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教书匠都明白。而听李幽这话风,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但作为一个正统的读书人,信奉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没法在心里腹诽天子,他硬生生的把念头克制住。 李幽自斟自饮,看起来很狂放,道:“这是有兆头的。当初子尚兄在奴儿干都司大捷,为大明开疆拓土两千里。有传言说天子欲将子尚的新秦伯升为一等伯,食禄增加至一千户。 但随着前首辅刘健致仕,东北设四布政司,一个都司,这些话天子再没有提过。朝廷对此次有功将士的封赏基本仅限于名号,银钱全部由后军都督府支付。 更关键的是,朝廷的赏赐之中没有对子尚的奖赏。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底下将士有功,譬如新军营的将种庞泰年不到十八岁,封都指挥,任副将,率部两万。子尚这个统帅反而没有功劳? 正是因为天子态度暧昧,所以这次风波才会演变成这样大。现在就看过两日天子召见子尚的结果如何。一切就将会有定论。” 李教谕禁不住叹气,摇摇头,“宦海凶险啊!天子态度迟疑是因为刘晦庵公?” 他再怎么政治小白也知道张昭如果被天子“抛弃”,只怕处境会非常艰难。将来指不定还有家破人亡的风险。 李幽眼神很亮,断然否决道:“不是。我和京师士林以及官场中人有往来。现在京中主流的看法是:子尚的兵权太重,所以天子对他有所忌惮。” 李教谕不解,“哦?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李幽道:“先生,你以为子尚手里只握有新军营这两万精锐吗?远远不止。 辽东卫所改革,二十万卫所军裁汰、整编,再经过招募总计整训出十万新军,驻扎在东北四个布政司、一个都司。这十万大军基本在子尚的掌握中。 他那个“东北王”真不是白叫的。 而且,他不断的将新军营的将校放出去掌握军队。这个势头令庙堂诸公颇多疑虑,唯恐太阿倒悬。所以,天子如果心中对他起猜忌情有可原。 现在的问题在于,子尚敌人如此之多,他要增强兵权以自保是常理。他如果放弃兵权只怕有些人动起手来更加肆无忌惮。所以,这对他而言看起来像一个死局。 进一步,朝廷、天子猜忌。退一步,粉身碎骨。这也是京中诸多势力闻风而动的原因所在。” 李教谕一阵牙疼。这局面真是够令人头疼的! 李幽嘿嘿一笑,仰头畅饮一杯美酒,一副睥睨的模样,道:“先生,以我之见,这些人都只是外行看热闹,没有看到事情的真相。天子其实并不忌惮子尚掌兵权。 天下的兵权早先是在英国公张懋手中握着。英国公府世代为国效力肯定忠诚。但子尚就不忠诚吗?他可是天子一手简拔出来的名将。天子对他绝对是放心的。 要是不放心,子尚凭什么帅新军营驻扎在京师这里? 现在明摆着子尚掌军权比英国公张懋更合适,大明对外屡屡打胜仗。天子为何不顺水推舟呢?所以,子尚兵权之重绝非天子迟疑的原因。” 李教谕给李幽说的有点糊涂,太绕,吃着炖的稀烂的肘子,皱眉道:“那是何故?” 李幽笃定的道:“先生,子尚不仅仅是在军事、卫所改革上得罪人,他搞的官吏招考制度,商税、警察局、学校、报纸、银元,这那一项不是触动大明的既得利益集团? 先生仔细阅读今年的报纸,就会发现当今天子实际上已有怠政之意。花费在国事上的时间明显变少,早朝常常罢朝。修缮西苑的工程所为者何?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天子如果不是疑虑兵权之事,那必定是担心子尚继续推行改革会导致天下动荡,想要收一收他的改革势头。保持稳定。” 任何一个帝王御极之后,执政思路基本都是一个模式。早期锐意进取、改革。中期求稳、希望国泰民安,后期则是趋于保守。弘治皇帝如何能例外? 李幽再道:“其实那些攻讦子尚的人未必不知道这一层,但还是闻风而动,本质上还是利益的争夺。如果能逼得子尚无法继续推动改革,他们的利益就有保证啊。现在局势如何演变,就看子尚进宫后和天子谈的如何。” 一番话分析下来,李教谕叹服的道:“子远,你这当真是机敏多智、洞察人心。唉,你要是能进入朝堂当大有可为。那你现在打算外放到何处?” 李幽给夸的咧嘴一笑,起身给李教谕斟酒,道:“先生,这我得和子尚商议再决定。同样的错误不能犯第二次。” 曹伯达曾经说:李子远,心性不纯,凶淫人也。但这位智谋之士内心里还是信任张昭更甚于李东阳。盖因张昭这些年做人做事一诺千金,重情重义。 李教谕欣慰的点点头,“嗯。”他当然希望看到门下两个最出色的弟子亲近。 李幽从李教谕家里吃酒出来,当天夜里就出城往城北小安镇去找张昭。 京师内城依旧执行着宵禁。但宵禁起始时间推迟到晚上十点。他现在可以出城。 … … “幽,文候同门也。十六年,文候自东北归,有大功于国而京师群情汹涌,报上攻讦不绝。(李)幽知内情,往告文候曰:兄,天下名将也,四海悉仰威名。京中匹夫无状犹如败犬之吠,请速往宫中诣见。其人率真如此。文候大笑,从之。” ——《新明书》,李幽传。 第五百八十四章 陛见(上) 张昭腊月十五上午返京,十六日派长随往通政司递奏章求见弘治皇帝。同日,他被左副都御史刘宇(刘健的小弟)弹劾。消息随后传遍京师。 十七日,报纸上报道此事。夜,李幽来访。 十八日上午,在家休息数日的张昭没有再等奏章的回复,径直往宫中求见弘治皇帝。 张昭刚进宫中,京中的消息立即传开。 … … 京城南城的正西坊历年来都是京中武勋们的居住地。正西坊的武安侯府中,在冬季上午的阳光中,下人们进进出出置办着年货、迎来送往,一派世族景象。 自张昭任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以来,五军都督府的权势逐渐增加。主要是有资格参与御前会议。 武安侯郑英以五十多岁的年纪任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提督三千营。得天子看重,在军中、京中颇有人脉。 府中西院的客舍中,阳州先生在一名美丽的侍女服侍下起床,言语调笑着她,“今晚红雨姑娘可愿留下来陪我吟诗作对?”真名士,自风流嘛。 红雨姑娘忍耐着他手乱摸,低眉顺眼的道:“先生是京中名士,书法大家,奴家薄柳之姿如何入得先生眼中。”话是如此说,其实是看不上这个所谓的名士。 阳州先生哈哈一笑,神情有些自矜。洗漱完毕后,在武安侯府仆人的带领下到前面的一处小轩中和世子郑宏见面。 阳州先生的妹妹嫁给郑宏为妾,他大小算是武安侯府的“姻亲”。因为名士的身份向来颇受武安侯府中上下人等的敬重。 武安侯府世子郑宏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量,身体健壮,在大冬天穿着单衣。他自幼习武打熬的一副好身体。手臂、胸前上的肌肉鼓鼓的。 郑宏见阳州先生进来,见礼后,径直道:“大哥,张昭进宫了。天子还没有召见他,他自己就跑去。嘿嘿!我看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阳州先生手里的折扇唰的一声打开,四十岁的中年老帅哥很骚包的摇着扇子,笑着道:“那我提前恭喜世子可以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啊!” 郑宏想起那只金凤的美丽,心里头一片火热,挥手道:“哈哈!来人,上酒。” … … 张昭往宫中求见弘治皇帝,随后便被小太监告知御驾在西苑。他沿着原路返回,再横穿奉天门前的广场,过武英殿、西华门,到西苑中求见。 弘治皇帝在腊月之时都住在“万寿宫”中。地址位于太液池西岸。恢宏的殿宇楼阁坐落在一片青山绿水之中。张昭很快就被带到正殿东侧的房间中。 房间中陈设典雅,雕梁画栋,龙形图案、瑞兽香炉彰显着此地主人的威严。 弘治皇帝穿着天蓝色的文士长衫,一副休闲居家的装束,正在阳台中画画。湖光山色入眼而来。 “臣张昭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卿,你近前来说话。”弘治皇帝头都没回,温和的招呼一声。然后将画笔搁在长案上,身旁候着的太监萧敬赶紧招呼小太监们端来热水。 张昭起身,缓步上前。他心里很清楚,这是弘治皇帝在表达不满。以弘治皇帝宽仁的明君范儿,若非心中有成见,肯定不会如此“怠慢”他。 一个为国开拓边疆三千里的大将回京陛见,那怕是“不请自来”都不应该是这个待遇。 张昭待弘治皇帝洗手完毕看过来时,躬身请罪道:“臣返京后因思念妻妾擅自回府,请陛下恕罪。” 按照明朝的惯例。外出公干的大员回京,首先是要等在会同馆中,向皇帝交完差事才能回家。以示先公后私。 而张昭自然是故意犯错。否则,此刻弘治皇帝怎么开口“敲打”他?他是把“借口”送给弘治皇帝。 张昭一路返京,固然是思念妻妾,但正事并没有忘记。他有多少敌人要应对他心里有数,而京中的政治气候他早就察觉。这是预留的一步棋。 弘治皇帝性情仁厚,见张昭请罪,不为己甚,站在阳台中感慨的道:“子尚,你为大明征战辛苦得胜归来,按理说朕应该是要赏你的。可你不能持宠而娇。国家制度还是要遵守。罚俸两年吧!” 这番话透漏出他为何要如此做派。张昭一听就知道,八成有人在弘治皇帝面前“吹风”了。“持宠而娇”这四个字是实实在在的敲打。 话很轻,点一点,听不听的进去就看你自己。 张昭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伸手虚点张昭。他登基十七年,张昭这点演技还瞒不过他。终归而言,张昭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自己人”。弘治皇帝敲打完张昭,在他面前还是很随意的。 “你们都下去吧。朕和子尚单独聊几句。”弘治皇帝挥手将萧敬并几个小太监打发到房间外,走回到房内铺着坐褥的软椅中,喝口茶,道:“子尚,按照你的战略,鞑靼人的东线既清,下一步呢?” 张昭跟着弘治皇帝走回到温暖、富丽堂皇的房间中,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他感觉到弘治皇帝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犀利。心里绷紧的神经再绷紧三分。 … … 老太监萧敬在房间外等候着,远远的看到天子和张昭问答。心里叹口气。 可以说京师紧张的政治气氛,其焦点、压力现在全部都汇聚在这里。此时此刻看似清冷,就只是君臣二人对话,但实则一举一动都将影响大明的朝局。 他不用问就知道,京师里够份量的人都已经得到张昭进宫的消息。而且,他们全部都在等着看天子究竟对张昭是赏还是罚。 … … 张昭回京之前和人在开平的林文宁有过一次长谈。李幽能看出来真正的杀机在弘治皇帝对他的看法,张昭如何看不出来。 那么,如何应对这次陛见?张昭早有推测,而昨晚李幽的一番分析给了他一些佐证。 张昭低着头,答道:“陛下,臣以为应当继续东攻朝鲜、东瀛。” “哦?这是为何?” 弘治皇帝明显很诧异,之前张昭给他说的战略是:在完成东线的肃清之后,接着要肃清西域,完成对漠北的包围,然后大军出塞。 其实弘治皇帝并不怕张昭推行改革引发天下动荡。他如今怠政固然怠政,但终究是一代明君。什么对大明有利,什么对大明有害,他如何不知道? 他内心中最大的担忧,还是担心他死后太子年幼,张昭鼓动太子北伐鞑靼,再搞出一个土木堡之变来,赔上大明的国运。 此次陛见的关键点还是军事问题! 李幽的猜测是错的。 第五百八十五章 陛见(下) 上午的阳光静静的流淌在西苑万寿宫中偏厅的阳台上。厅内墙角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被照出长长的影子,正好落在张昭的脚边。 张昭心里深深的吸一口气,他虽然低着头没法看弘治皇帝的表情,但听到弘治皇帝语气惊诧,心里顿时了然。 政治从来都是变幻莫测。 他虽然得弘治皇帝看重,而且给弘治皇帝赚取大笔的银钱,但和弘治皇帝相处时,他心中始终紧绷着一个弦。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是至理名言。 此时,他大致摸到弘治皇帝的脉。 “陛下,臣的平北策是一个大的方针、战略。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臣在东北悉闻自年中以来两京、各布政司遭受各种灾害,百姓困顿。 在此种情况之下,大明肯定是需要先积攒国力,再伺机推动平北策中的西线战略。” 张昭说着,不待弘治皇帝提问,解释道:“陛下,战争是政治的延续。简单点说,就是有国家利益才会发起战争。否则就是采取外交战、贸易战、恐吓等等手段。 战争固然能带来利益,但回报分为短期、长期。大明如果西征,攻占青海、西域,这肯定是千秋功业。但是短期之内却难有收益。这不像在辽东。 朝廷可以直接发战争债券,可以将勘测出来的金、银矿的开采权卖出去。从而可以完全的覆盖战争成本,甚至还有剩余资金用来搞开发。西域距离中原太远,难有这样的便利。 所以,臣不建议立即执行西线战略,而是建议继续向东作战,征服朝鲜、东瀛。 主要目标是占据东瀛四岛。因为这上面有足够的白银矿。其一,可以覆盖战争成本。其二,可以对大明当前的中央财政进行极大的补充。 而要攻占东瀛,则必须要先占据朝鲜半岛。” 其实,张昭还有一条理由没有说。战争可以转移国内矛盾,刺激国内经济。这一条可以做,最好不要去说破。国虽大,好战必亡。当然,忘战必危。 弘治皇帝赞同的点点头。张昭派商队和东瀛岛上的诸侯进行贸易的消息他知道,估计拿到东瀛岛上有大量白银矿产的消息。这不失为解决当前国内困境的一个办法! 现在朝廷是想要大规模的赈灾却拿不出粮食和银钱,只能通过减免各地的赋税来赈灾。 弘治皇帝吹着茶杯里的茶叶,碧绿的茶叶起起伏伏。他心中对张昭的疑虑还是没有完全消失,再询问道:“子尚,你觉得大明多久才可以积蓄足够的力量平定鞑靼?” 弘治皇帝作为上位者,他询问张昭的意见没有必须要遮掩自己的意图。简简单单,把话的意思讲清楚就行。因为他有这样的资格! 而张昭瞬间是感觉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这是一道“送命题”! 谈话进行到现在,张昭要是还没明白弘治皇帝的心思,那他就白混了! 要知道,他可是具备其他人不具备的优势。第一,他只要在京中,和弘治皇帝的接触还是比较多的。对这位“明君”的执政风格、性情还是有点把握。 第二,他终究是个穿越客,知道历史走势:弘治皇帝命不久矣。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皇帝最关心的是什么? 皇位传承? 在别的朝代可能会是如此,在大明朝基本不存在这个问题。除朱老四这种牛人以外,整个明朝就没有非太子篡位的。当然,夺门之变不算。那是特殊情况。 张昭回京之前在开平城和老林分析一堆面圣时的可能,外加李幽给的佐证。此时心里中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清楚。 张昭躬身行礼,神情郑重的道:“陛下,非二三十年之功不可!” 弘治皇帝看着张昭,哑然失笑,“呵呵。”他感觉张昭可能是猜到他的心思,所以给这么个非常规的答案。之前张昭给他讲、给其他人讲“平北策”时可不是这个时限。 想也是,张昭能帅大军屡战屡胜,心思肯定灵敏,猜出他的想法有什么难的? “这是为何?” 张昭一脸“惭愧”的道:“陛下,臣以前年轻气盛,未入仕途所见有限,以为只要大明占据军事优势,拿到形胜之地,平定鞑靼在旦夕之间。 然而,臣如今接触朝政、民生,方才发现最容易的地方反而是最难的地方。后勤供给不足! 鞑靼部带骑十万,可谓大国。想要覆灭这样的一个国家,一战成功彻底的平定漠北,臣初步估算需要火器军三至五万人,常备军十万人。其中最好有三万左右的骑兵。同时,要征调民夫二十万,骡马数十万转运马匹。 这样的战争规模,以大明当前的国力和财富的积累速度,至少要二十年。十年改革,十年生息。 臣用兵之能平平,在战事时求稳。之前在陛下面前妄语,还请陛下恕罪。” 张昭这话看似很有道理,其实在扯淡。真正的火器军队要灭游牧民族需要十万大军? 扯淡! 只要看一看世界近代史,也就是西方横霸天下五百年,到处掠夺财富烧杀抢掠的历史,就会发现这是武器代差的降维打击,根本就是吊打。 但是,他现在不得不夸大平定鞑靼的难度。他总不能和弘治皇帝说:最多五年,等国内的生产力上去后,各种物资储备充足,我率军出塞就能把鞑靼人给灭咯。 弘治这个年号终于十八年,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相当于是弘治十七年。 换言之,弘治皇帝也就一年多的寿命。相信这个时候,弘治皇帝已经感受到他的身体出现问题。没见弘治皇帝很喜欢打醮?这就是向鬼神祈福。 他现在要是这样去刺激弘治皇帝,指不定弘治皇帝真能搞遗诏什么的。不一定要杀他,搞个“永不录用,流放琼州”还是很简单的。 细思张昭的用兵过程,弘治皇帝得承认张昭说的有道理。张昭确实非常稳。根本就不像那个他“言辞激进”的风格。 就算张昭猜出他的心思言辞有所夸大,打个对折也就是十年。届时他都三十岁,子嗣生息,应该会稳得住。 弘治皇帝根本不信自己的儿子会忍得住不动兵,届时形势怕是由不得他。但只要张昭和王振有区别,土木堡之变就应该不会再发生。 弘治皇帝心中垒块尽去,笑着道:“你现在也才二十岁而已。还是很年轻。行了,朕知道了。”说着,招招手,把门口的萧敬叫进来,“传旨,新秦伯张昭开拓疆域三千里,于国有功,晋为一等伯,食禄一千户。” 第五百八十六章 消息传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昭念着这万年的开场、退场台词离开万寿宫这间偏厅中。心中长长的舒一口气。 弘治皇帝坐着,看着张昭的身影消失在宫殿中,悠悠的叹一口气,“唉…” 老太监萧敬躬身道:“皇爷…,可是新秦伯奏对有误?”此时旨意他已经写就,送往内阁中润色、签押、明发。 弘治皇帝摇摇头,唏嘘的道:“希望朕将来在九泉之下不后悔今日的决定吧!” 人的身体不好,意志就会消沉一些。 这场君臣奏对,张昭洞悉弘治皇帝的想法,强调的是征讨鞑靼之难,必须要稳住。正所谓:十年改革,十年生息。先修内政,再御外敌。 然而,张昭能“过关”,却是因为弘治皇帝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他。弘治皇帝是想:张昭年及三十,肯定不会如二十岁这般鲁莽,会贸然发起国运之战。不考虑自己妻妾、儿孙的吗? 但同时,弘治皇帝作为一个执政多年的帝王,政治上非常成熟。他总觉得张昭用“太年轻”这个理由把“平北策”变得太快。焉知日后张昭不会变? 只是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制衡”张昭日后变卦的思路。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选择信任张昭。毕竟张昭的“奏对”还是符合他的胃口的。他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去自断臂膀吧? 萧敬低着头,搞不清皇爷的烦恼在何处。坐在这个宝座上,皇爷也很难啊! … … 张昭晋升为“一等伯,食禄一千户”的消息随着宫中的谕令到内阁中随即就传开。 明代圣旨的流程是:皇帝下达指示,由近侍们书写。这个近侍可以是司礼监太监,也可以是随侍的翰林学士。然后,送到内阁去拟旨。圣旨的执笔者就是翰林学士。 正式的圣旨文本写出来后,还要送到宫中,也就是皇帝面前去复核,用印。通常司礼监会帮助皇帝完成这个工作。圣旨再到内阁中,由阁臣们副署。再下发到六科。六科给事中不驳回的话,则归档、明发天下。 从这一连串的流程中可以看出,只要关注宫中动静的人很容易就得到消息。 正午时分,正西坊的武安侯府中。 世子郑宏正招待着他的便宜大舅子阳州先生吃酒。两人推杯换盏,在美妾的服侍下谈兴正浓。 大肌肉块头猛将形象的世子和中年文士形象的名士详谈甚欢。 阳州先生道:“张昭进宫见天子。看似是向天子汇报奴儿干都司战役的结果。大将军回京嘛,总归是要面圣的。但他实际上是想利用圣眷保全自身。但是天子怎么可能再信任他?” 郑宏道:“那是当然。张昭胆子不小啊。不仅仅手握新军营,还将辽东十万大军掌控在手中,听闻他还想将大宁都司的兵权彻底控制住。那个谁,叫什么来着?” 阳州先生笑呵呵的道:“吴臣。张昭麾下的第一大将。原本是他管家的儿子被提拔起来。张昭任人唯亲,可见一斑。” 郑宏拍着桌子道:“就是他。我听我爹说,张昭给朝廷上奏章推荐此人出任大宁军副将。呵呵,他倒是想得美。蓟镇军本就是全部是他的亲信,现在新组建的大宁军也要掌控在手中。那大宁总兵定西候蒋骥岂不是要被架空?想屁吃呢!” 阳州先生吃着一筷子牛肉,慢悠悠的道:“世子,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张昭此子就是仰仗圣眷肆意妄为,堪称国贼。不过这个贼子今日要付出代价。” 郑宏仰头大笑,“哈哈,哈哈!来,阳州先生你我共饮一杯。今晚去东楼鉴赏花魁,庆贺张昭倒台。” 弘治皇帝的性格,即便是郑宏这种满脑子女人和肌肉的小青年都知道。张昭进宫不会丢掉性命。但丢掉权势却是肯定的! 郑宏一杯酒喝完,扭头冲门外喝道:“宫中的消息还没有来吗?” 外头候着的长随赶紧道:“世子,小的这就去外头看看。”拔腿就走,还没出院子的月门就被赶着来送消息的一名仆人拦回来,一起汇报最新情况。 阳州先生一身月白色的文士长衫,笑吟吟的捻须,听着武安侯府下人的汇报。 “世子…,内阁里的书手有消息传来。天子晋升张昭为一等伯,食禄增至一千户。” 长随本来是弯着腰汇报,但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阳州先生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住,“这…这怎么可能?” 稍微有点政治常识的人都明白这道圣旨意味着什么?换言之,天子并不介意张昭执掌整个后军都督府辖区内的兵权。而这怎么可能?张昭的圣眷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 “啊…”郑宏心里头一股无名火涌起来,咆哮着就手将杯子砸在长随的头上。 刚才他有多么的得意,现在脸就有多么的疼! 长随额头上一缕鲜血流出来。 阳州先生只是个搞书法的举人,郑宏更是不学无术有一把子力气的武勋子弟,他们两个对当前的局势懂什么?不客气的说:你们懂个屁! 郑宏长随额头上的这缕鲜血只是个开始! … … 张昭临近中午时才从西苑里出来返回家中。此时消息已经传开。 午饭后,幕僚赵师爷、崔坤,亲卫首领王武径直到小安镇中来找张昭。 张昭回京,幕僚们算是他私人开工资,赵师爷、崔坤等人都住在他隔壁的院落里帮忙招待来访的客人。张昭如今的门第,和李东阳李首辅比不了,但并不算冷清。时常有人来递帖子拜会,或者求举荐。当然,张昭是不会见的。 其余人等如于参谋都是住在军营中。新军营的士兵虽然都在外驻守,但是城北的军营中还有后勤部门在。 而王武跟着张昭在外辛苦大半年,张昭给他放假和妻子团聚。他身边的亲卫用的其他人。 “大帅,恭喜啊!”张昭刚从花厅外进来,赵师爷就起身拱手一礼,喜气洋洋的说道。 这位出身于前三边总督史琳幕府的师爷如今和张昭是荣辱与共。 张昭就笑,摆摆手让王武和崔坤坐下,道:“正好你们都来了。咱们议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第五百八十七章 准备杀鸡 王武一脸的络腮胡子,摩拳擦掌的道:“相公,你吩咐就是。我早就看京师里这帮鳖孙不爽。玛德,上跳下窜就为吸老百姓的血,还要点逼脸吗?” 赵师爷无语的揉着额头。王小二这张嘴哟。但从大帅的角度而言,他们既然度过这一关,接下来难道不应该报复吗? 张昭禁不住一笑。拿起长随丁赞送上来的清茶慢慢喝一口,道:“我自东北回来,京师这里放眼看去,满座皆敌。这个局必须要打破,否则我什么事都干不成。 突破口我打算放在武勋集团这里。这也是我的优势所在。更具体的说,我要拿武安侯府祭旗。” 其实,当前的局势,从政治角度而言,他面见完弘治皇帝之后的首要是什么? 交权!而不是报复。 他从东北返京,面圣完毕。这就意味着自去年六月份开始的征战真正的结束。 他的征虏前将军大印早在九月份时就交还给朝廷。他身上的总兵官等职务稍后就要被朝廷行文解除。 还有差遣:总督宣府、辽东、蓟州三镇军务,兼辖辽东都司。这部分权力朝廷也会同时收回。 而与此同时,他在御前会议上的承诺:为朝廷新增二十万户在籍百姓也要开始移交给朝廷。 这也是东北设四个布政司的工作之一。 这些战时权力张昭都要交出去。身上最终只会保留一个爵位:新秦伯。官职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提督新军营。 然而,这些权力交还给朝廷,其中是包含着巨大的利益的。张昭也要对追随他的人负责。所以,他需要和朝廷讨价还价。而这个“朝廷”,具体起来,就是指的首辅李东阳。再大一点,就是御前会议中的重臣们。再高一点,那就是弘治皇帝。 张昭的圣眷自然是不用说的。但是按照流程,他还是要先和首辅李东阳谈。弘治皇帝最多只是定个大方向,或者在某些争论比较大的地方定调子。细节肯定是不会管的。 这才是张昭接下来的首要任务。 当然因为临近年关,朝廷各衙门的效率是比较低的。张昭回头会以后军都督府的名义上报给内阁。等内阁确认下来有可能都是年后。 所以,他得做一点事情,增加自己讨价还价的筹码。 否则的话,私交归私交,公事归公事,李老首辅有可能把他让出来的利益全部吃下去,一口都不会留给他。 张昭说着自己的计划时,崔坤眼神微微一动。 … … 一直说到下午四点许,张昭把任务分配下去,王武干劲十足的调派人手去盯武安侯府世子郑宏的梢。 赵师爷这边则是去写文书给内阁,准备约定时间商议交接的种种事宜。 其实这种事张昭和李东阳私下里商议是最好的。但是李幽那天来说李东阳要将其外放,而张昭和李东阳要是敢私下里密会,商议的结果一出来估计会给人喷死。 这是明代的政治传统:事无不可对人言。但实际上搞政治的都知道,基本都是私下里达成协议。 张昭回到后院里,派俏丫鬟宁瑶一一的把王小娘子、金凤给通知到:晚上举行家宴。 家宴在张昭和婉儿住的正房客厅里,摆开三桌。 张昭和婉儿、方晶、王絮雪、陈夕凤几人一桌,其余的美妾、俏丫鬟们自己在旁边开席。 以张昭的习惯,他很难适应明代的那种习俗:主人家吃饭时丫鬟们在旁边看着、服侍。 烛光之中,美人倩影绰约,一张张风情各异的俏脸在灯下更添三分颜色。 张昭给王絮雪夹一筷子鲍鱼,环顾众女,笑着道:“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准备在美食镇中的青楼里和武安侯府世子郑宏争风吃醋,先给各位娘子报备一下。” 婉儿奇怪的看张昭一眼,娇俏的一笑,故意道:“二哥,那你小心着呢。要不要我给你银子用?” 坐在张昭右手边的方晶夸张的直接以手扶额,笑吟吟的道:“呃…,相公才回京师就看中哪个花魁?莫非是我们姐妹姿色不堪入目?”她在张昭面前还是挺活泼的。 不管他多么的位高权重,在她心中他永远是那个留她在京师的青年。她喜欢打趣张昭。 王絮雪清艳绝伦,身段窈窕。明澈的眼眸看着张昭,托着香腮道:“夫君,这也有报备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呀?”她当然不会觉得她们的姿色比不过青楼女子,以至于自家夫君要去寻花问柳。明显是有缘故。而她对政治一样是极有兴趣的,遂开口问道。 陈夕凤吃吃娇笑,一双丹凤眼顾盼之间令她妩媚入骨的风情流泄出来,娇声道:“老爷要给奴家出气吗?” 这个妖精。张昭眼神看似漫不经心的从陈夕凤身上滑过。引得几女偷笑。近在咫尺,张昭的小动作哪里瞒得住人? 张昭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这方面他脸皮厚着,坐下来,握着婉儿的手,清清嗓子解释道:“郑宏纠缠金凤,我既然回京肯定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不然以后这种事还会有。但是,我不能以这个由头把事情闹大。得换一个由头。昨晚听金凤说他很喜欢去青楼。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另外,这事与我在朝局上的斗争也有些相关。” “夫君,怎么说?”王絮雪眼睛都亮起来,她最喜欢谈论政治话题,奈何家中这些姐妹们无一个爱好这个。她只能在真理报上和人笔战。 张昭嘿嘿一笑,道:“我们晚上聊。” 王絮雪忍不住白张昭一眼,含羞带嗔。晚上真的会聊这事吗? … … 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随着张昭被弘治皇帝封赏的消息传出,京师中如同乌云压顶的舆论风暴在忽然间消散。不能说雨过天晴,至少是没有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态势。 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还在分析、讲解给其他人听。 腊月二十七日夜晚,张昭得到王武传来的消息:郑宏到了美食镇东楼。 张昭给婉儿说了一声,坐马车出门。 第五百八十八章 花魁娘子 踏踏。 张昭的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京城外的道路中。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间点,即便京师人口众多,马路上也基本不见行人。家里的热坑、饺子不香么? 马车中,虎头虎脑的虎子穿着蓝布新衣裳,闷声道:“二哥,陈姐姐被纠缠、美食镇出事的时候英国公府、崔驸马、长宁伯府都没有帮忙。我们家怎么还要和这些人来往?” 张昭刚刚派长随丁赞拿着他的拜帖去长宁伯府找周修出来去东楼喝花酒。目的当然是让他做个见证。 张昭一身白色的轻裘,儒雅俊逸,微微一笑,给十二岁的弟弟倒一杯温热的黄酒,举杯示意,道:“虎子,人与人交往肯定是遵循你说的这个原则。 但是这是政治。我不选择原谅他们难道把他们推到对立面去吗?大家族嘛,各有各的难处!当然,理解归理解,我心里肯定是很糟心的。这帮人不足为盟友。” 他是用美食镇的经济利益“捆绑”这几家:英国公、长宁伯、崔驸马、镇远侯。 但经济利益怎么抵得过政治利益啊? 所以,京师这里对他一片声讨之时,在武安侯世子郑宏骚扰金凤,寿龄侯强夺美食镇商铺时,这几家都选择沉默。 虎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张昭拍拍他的肩膀,看向单向玻璃窗外的京师夜景。 … … “东楼”是教坊司设在美食镇的分楼。因在京师东城通常被叫做“东楼”。 美食镇如今是京师知名的吃喝玩乐场所。勾栏瓦舍里的俚语小调、旧戏新书随你听,一天的时间转瞬就消磨过去。 而美食镇东面一两里可容纳五万人的足球场历时一年多提前修建完成。 足球场的落成除了引发京师足球联赛、足彩之外,还带火了美食镇最东面的一条酒吧街。 所以,在美食镇中如此火爆的情况下,东楼里花魁的质量可想而知。据权威人士的消息:东楼这里花魁们的质量比教坊司中还要高出一大截。 东楼里在今年冬季最红的花魁名叫“可儿”。容貌、身段不必细说。单说价格可见其红的程度。 见一面喝杯茶,二十两银子。手谈一局,四十两银子。她目前还未出阁,想要当她的入幕之宾按照京师头牌花魁的行情大概最少是一百两银子起步。 以弘治十六年冬季的物价,京师一石大米不过五钱五分银子。一份报纸三分钱。一大碗羊杂面三分钱,再加半斤的烙饼能把青壮劳力一顿给吃撑。 寻常人家一家三口在京师一个月的用度也就是两三两银子。(数据来源于真理报) 因而,可儿姑娘这是一个非常高的价格。京师里的普通人干一年的收入大概和她见面喝杯茶的资格都没有。 东楼的夜里灯火通明,绣楼二楼精美的客厅中,一身姿色长裙绮颜玉貌的花魁招待着前来“手谈”的武安侯世子郑宏。她一颦一笑之间充满着难言的风情,将“猛将兄”迷的七晕八素。 正是京师里的当红花魁“可儿”。 所谓手谈,指的的下围棋。这也并非说可儿姑娘一定要陪客人下围棋。而是说“陪聊”的时间大约是一局围棋的事情。琴棋书画,她都擅长。 精美的客厅中,陈设雅致。郑宏坐在八仙桌边痴迷的看着手拿团扇掩嘴轻笑的佳人,微微前倾身体,道:“可儿姑娘,小生愿为你赎身,不知道你可愿意?” 可儿年纪约十六七岁的样子,容颜绝美,如花似玉。身段高挑,曲线曼妙至极。眼波流转,柔声婉拒道:“世子何必诓我?我这等身份哪里入得了侯府的大门。可儿心领。世子且容可儿稍退。” 她对郑世子没有兴趣。 且不说门第等问题,单说这位世子容貌很一般且言语粗鲁,那满身的肌肉大块头看得她心里发憷。 “诶。你别走啊!我加钱。”郑宏心里如同猫抓了一般痒痒的,看着她娇俏曼妙的侧影,心里头一股股的火在熊熊燃烧着。想要将这绝顶的尤物办掉。否则,他那可能在腊月二十七还跑来见这花魁娘子? 武安侯府在京中也算是高门、世族。临近年关各种事情多的令人头皮发麻。他这个世子不出面帮父亲(郑英)分担迎来送往的任务谁来? 然而,他自十一月份跟着阳州先生参加一次名士聚会,讲过可儿之后便为之神魂颠倒。 当然,他也为新秦伯府的“金凤”神魂颠倒。只是那金凤一时间急切不得他没法上手。可儿这里他却是可以时常来见一见,聊以解相思之苦啊! 那花魁娘子婷婷袅袅的转个身,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寡淡,生硬的道:“可儿是贱籍里的人。但也有自己的规矩。一日陪一客手谈一局。世子莫要作践我。” 郑宏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府里跟个混世魔王似的。长这么大有几个人不给他面子?见花魁摆脸色给他看,当即就炸了,一手把八仙桌给掀翻,上面的茶水、点心“哐当”的洒落一地,“你他么敢走出这个房间试试!” 可儿给吓的后退两步。一个人型肌肉猛男发飙,她这等娇弱的小娘子怎么不怕? 等在暖阁里的小丫鬟听到动静,赶紧抢进来,“姑娘…”看着一地的狼藉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二楼的走廊里响着一个娇媚的笑声,嚷嚷道:“哎哟喂,谁敢拦爷您啊。这不是可儿有客人吗?女儿,女儿…”她推开门,正好听到里头郑宏正在气势汹汹的骂人。 骂的很难听。如同泼妇骂街一般。且声音很大。绣楼里已经有人打开窗户围观。 而这妈妈的身后,正是张昭一行。 不久前刚刮过胡子的王武就是一乐,这不是正好有借口出手吗?英雄救美的桥段。 张昭手里拿着折扇,一身白色的貂皮大裘,腰悬美玉。身姿修长,富贵又不失风采。给弟弟、亲卫、长随簇拥着,一副世家公子出行的派头。 张昭摇着折扇,淡淡的道:“小二,让他闭嘴。” 第五百八十九章 昭哥 张昭给妻妾们报备之后,在今天之前来东楼数次,专程让花魁娘子可儿作陪。但他并没有暴露身份。 所以,之前在沈阳城中因为一脸络腮胡子暴露身份的王武此刻早把络腮胡子给挂掉。 《孝经》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但是男子的长发对于行军作战、日常劳动是非常大的阻碍。新军营中剪发的士卒大有人在。 张昭因为要面圣、和朝廷重臣照面不能随便剪短发。因而也没在新军营中强制推行。但新军营中剪发的风气却是有的。王武对刮掉胡子并没有抵触。 “你一个婊砸,三番五次的吊着本世子。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吗?给你三分脸面,你他么还跟劳资装,提你那臭规矩。劳资是给你脸了!” 二十出头的郑宏一身锦袍,为彰显武勇穿的比较单薄。中等身量,没有一丝的文雅气息。反倒是因为双手上的老茧,一巴掌掀翻桌子的举止,此刻的咆哮声,更像是一个冷兵器时代的“猛将”。 “好勒。”王武应一声,两三步冲到花厅正中正不断的辱骂、逼近靠在廊柱上瑟瑟发抖的花魁娘子的郑宏身后,一脚踹过去。 郑宏身为武安侯之子,这个年纪确实是辛辛苦苦练过武艺的。因而在小丫鬟发出尖叫、老包正欲上前、张昭带着亲随露面的这环境中快速的反应过来,扭身撤步。 但他怎么可能是王武的对手? 王武在遇到张昭之前,靠的就是身上的武艺在金吾卫中称雄。而进入新军营后便是新军营中公认的第一高手。现在更是张昭的亲卫首领负责他的安全,身上的武艺更是一日都不曾放下。他不能辜负大帅当日保他的一番美意,要做一个有用的人。而他身上的武艺就是安身立命之根基。 “啪!” 王武跟着变招,踏步冲拳,一拳打在郑宏的肚子上。再伸手一带,对着他裆下就是重重一膝盖,再顺势将疼的嗷嗷叫的郑宏由手剪到背后,按在地上。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两三秒中。直到郑宏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啊…”,花厅里的其他人才算是回过神来。 风韵犹存的童妈妈赶紧止步,手抚着胸口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扭身对张昭挤出一副笑脸,哀求道:“张公子,这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奴家得罪不起。还请您高抬贵手。” 张昭笑一笑,手里拿着折扇往里面走,云淡风轻的道:“你得罪不起他,就得罪得起我吗?” 童妈妈愣住。她这是一个青楼从业人员的正常反应:尽量把事情化解。闹出事情来她这里没法做生意。另外呢肯定是要优先压一下弱势的一方。冲突双方有一方愿意低头就好化解。 在童妈妈心中,这位俊逸潇洒年轻的富贵公子自然算是弱势一方。这并非张昭世家公子的卖相不够出众,问题是现在挨打的是谁?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府武安侯郑英的世子啊! 朝廷统共就五个都督,外加一个南京守备。这算是军方最顶级的位置。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老爷还得身上有功名,家里有官位才能抗的住。这位张公子像有这样背景的吗? 不像。 张昭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吩咐停止尖叫的小丫鬟:“去找人进来收拾一下,再整治一座酒菜,我要和可儿姑娘小酌闲话。”再对依靠在柱子上娇怯柔弱刚刚缓过劲来的绝色花魁点一点头,“可儿姑娘先去缓缓,待会再出来说话。” 这人是谁啊?打完人还这么淡定?小丫鬟茫然的用眼神请示过童妈妈后,连忙出去叫人来收拾。 此时回字形结构的绣楼中,伴随着郑宏惨痛的叫声早就引得一群群人向这间花厅看过来。片刻之后,这帮“吃瓜”者就打听到这里是花魁可儿的地方。 而郑宏的伴当听到大少爷的痛呼自然都是想要冲进来看看,但都给张昭的亲随给拦住。双方正在外头由言语冲突往武力冲突的方向演变。 伴随着各种喝骂、口哨、叫好、起哄声场面一片混乱。 花厅之中反倒清静些。郑宏这时总算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一点来,双手给王武用绳子绑着,缩在地面上,模样狼狈的厉声道:“你特么的是谁?你给劳资等着。劳资一定要叫你家破人亡。啊…” 最后一句却是因为给王武在他身上狠狠的踢了一脚。 张昭坐在椅中,好整以暇的笑一笑,“怎么?郑世子连我都不认识?也是,本伯刚刚回京才几天。可儿姑娘那般绝色佳人,你真是能拉下脸来骂她啊?这让我心情很不好,你知道吗?” 郑宏给捆着侧卧在地上,瞪圆眼睛看着张昭,暴怒的神情顿时稍微缓了一点。刚回京的伯爷除了新秦伯张昭还有谁?果然和传言中的一样。小白脸!张昭要揍他一顿,那肯定是白揍。他爹难道还能为他去天子面前告状或者去和张昭质对吗? 但等张昭说“心情不好”时,郑宏心里呵呵一声冷笑,愤愤不平的往地上吐口唾沫,“屁!” 他就算是个傻逼也明白张昭绝对不是因为东楼里的花魁要整他,肯定是因为那金凤的事。 张昭被骂,也没有发怒,只是一笑,道:“小二,把他给阉了。” 社会我二哥,人狠话不多。 这话一出花厅里的童妈妈,重新带着几个见状仆妇来收拾酒菜的小丫鬟全部都愣住。 童妈妈旋即反应过来,如此年轻且姓张的伯爷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位名满天下、国朝第一名将、号称“东北王”的张大帅。当即满脸堆笑的哈腰,苦苦哀求道:“张伯爷,伯爷,奴家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说着,自己抽了自己一耳光。 至于说郑世子的死活,她现在哪里敢多说一句话。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她刚刚可以想要压着张伯爷息事宁人的。 “嘿嘿!”王武笑的有点磕碜人,将腰间的短刀抽出来。明亮的烛光之中,寒光四溢。 郑宏吓懵了,这会才反应过来,求饶道:“啊…,不要。张…张伯爷,张大帅,你不能阉我啊…” 虎子给张昭、婉儿管的很严。这一两年都是在新军营初级学堂读书,而且还隐瞒了身份。看到这一幕他才是对二哥的权势有一点点的理解。 二哥牛逼! 再看一眼地上如死狗般哀嚎的郑宏,这狗日的敢骚扰陈姐姐那就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且慢。” 第五百九十章 割以永治 喊住王武的就是长宁伯府的长孙周修。 周修满头大汗的带着两个随从从门口的人堆中挤进来。因为是连走带跑,心情急躁,搞得额头冒汗。 外面吵闹的武安侯府的随从此时已经被张昭的亲卫拿下来。武安侯府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上过战场。这种府里的亲随,就算是保护世子的精锐又怎么可能是张昭这些上过战场的亲卫的对手呢? 周修二十一岁的年纪,容貌俊朗,一身白色长衫,拱手行礼道:“子尚兄,我来晚了。” 张昭的亲随拿他的帖子去长宁伯府请人,周修只要不是天大的事或者说的过去的理由,哪怕现在是腊月二十七的夜晚,他还真得出来陪张昭喝花酒。 张昭不介意的摆手,品着茶,道:“德祖来的正好。坐吧。可儿姑娘去梳洗换衣裳等会出来。我先把眼前这局面料理一下。呵呵,我刚来时这位郑世子正对着可儿姑娘大骂。把美人给吓的!” 周修嘴角泛起苦笑。现在这场面只要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张昭绝对不是为青楼女子去为难郑宏的。郑宏可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啊! 真要是争风吃醋,张昭把郑宏狠狠的打一顿丢出去就完,何必要用动刀子?甚至是把郑宏的腿打断,武安侯府都得忍着。你以为张大帅是好惹的? 张昭明摆着是要报其美妾被郑宏骚扰之仇! 而他现在还只能装着不知道。 周修没有坐下,而是再行一礼,劝道:“子尚兄,何苦为一个小卒折损大将呢?真是不值得。他出事,府衙那边肯定要追究王将军的责任。你打他一顿就算了。” 按照郑宏平常那德性,被周修说是“小卒”肯定是要炸毛。但此刻真的是感觉这话好听,眼泪鼻涕都吓来,连声道:“对对。张大帅,你打我一顿吧。” “噗嗤!” 一直在厅中隶属于可儿的小丫鬟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角还带着泪痕,却是很有几分娇俏的颜色。虎子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郑宏这威猛的青年此刻就像一条哈巴狗在乞求眼前的青年可怜他。这和小丫鬟之前的感受完全是两个极端,忍不住发笑。 童妈妈却是给这一声笑吓的魂飞魄散,你这小丫头懂个屁啊,这个时候敢当这些大人物们的“捧哏”,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把把小丫鬟拉到自己身侧,再赔笑着对着张昭。 张昭哪里去管童妈妈,玩味的笑道:“德祖言之有理。但我这些天在东楼这里和可儿姑娘聊过数次,对她印象颇佳,有爱慕之心。德祖,看着自己喜欢的美人被骂婊砸,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周修一阵无语。心里吐槽道:大哥,你当我傻吗?偏偏却没法说出来。要知道,张昭在京中却是有“好色”的名声。缘故就是他把金凤的表妹、堂妹都给纳入房中。 周修身后一个白皙俊美的长随冷哼一声,道:“虚伪。”脸上带着不屑的神情。 … … 张昭搞了一个“剧本”,正常情况来说,郑宏、周修等人都得按照他的剧本走。因为他的实力远超这些人,足以掌控全局。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周修带来的人当中会有人跳出来“搅局”。 这身“虚伪”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花厅内的众人都听见。很破坏“气氛”的啊! 众人都看向周修身后的长随。一眼之下就认出来,这是一名女子。对京中名人轶事略熟的人可能会立即猜到这是谁。不熟的人只顾看“颜值”了。 漂亮的小娘子总是很难见到的不是? 张昭瞥一眼周修身后的女子,脑子稍微一转就明白此女的身份,他当即是选择充耳不闻。正准备找几句扯过去时,门外他的一名亲卫高声道:“大帅,周公子这话有道理。在下烂命一条,愿为大帅出口气。” 说着,这名亲卫神情肃然的走进来花厅,拿起王武的腰刀,往郑宏胯下一割。 “啊…” 郑宏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仿佛要将花厅里众人的耳膜给刺破。疼,疼。 郑宏已经疼的没有后悔的念头,只知道疼。而张昭亲卫那淡漠的神情要给他留下永生的记忆。正所谓,割以永治是也。 刚刚还当面骂张昭“虚伪”的周家小娘子瞬间脸色变得卡白。再看张昭的眼神充满着敬畏、害怕。你以为“张大帅”这个三个字是什么份量?是你可以随便骂的吗? 噗嗤娇笑的小丫鬟捂住嘴。青楼固然是残酷,但是哪有此刻的画面有冲击感? 张昭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他在战场上见过比这更酷烈的场面,这只是个小儿科。随意的挥挥手。 王武早知道今天要干什么,他前些天还专门去找门路练了练手艺。京师里有一帮子等着净身入宫的人。此刻,身上带着上好的金创药。会意的带着亲卫将郑宏拎出去治伤。 至于慷慨出头帮他抗事的亲卫士卒许杰这一刀把郑宏割成什么样,那他就不管了。止住血,死不了就成。 郑宏被带出去,还有他那些跟着的随从都被带走,等会要放走。 花厅内一片寂静。 张昭没有起身离开,做戏要做全套嘛!慢悠悠的喝一口茶水,再看向半老徐娘的童妈妈,“择日不如撞日。我对可儿姑娘颇有爱慕之意。想给她赎身。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愿意的话,你报个价格出来。” 教坊司这里的花魁当然是允许赎身的。只不过管理机构是官方的而已。当然,花魁娘子的赎身价格最少最少也得两三千两。 童妈妈脸都苦下来,她好不容易带出一个花魁出来,还没开始给她赚银子呢就给这位爷看上,这叫她上哪里说理去?就算这位爷不给银子,她都让人给他带走。谁会嫌命长? “嗳哟,我的大老爷,这…这…”童妈妈习惯性的嘴里秃噜几句,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往花厅后面走去。这叫身不由己啊! 虎子不知道何时站到小丫鬟身边,小声道:“别怕。我二哥很儒雅随和的。” 第五百九十一章 奴家愿意 小丫鬟大概是年纪不大,天真浪漫,娇俏的对虎子翻个白眼:儒雅随和的张伯爷不是大魔头?你骗谁呢! 就这一个翻白眼的功夫,童妈妈已经快步往花厅后的卧室走去。小丫鬟心里迫切的想知道结果,因为姑娘被赎身,她作为小丫鬟肯定也是要受影响的。但众目睽睽之下失去跟上童妈妈的机会,她没胆子再单独跑进去。 周修就叹口气,找把椅子坐下来。花厅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张昭这是铁了心要把事情搞成争风吃醋的模样,假戏真做。他就不信张昭有纳妾的心思。他妹妹这般姿容、家世,甘愿为小妾张昭都以“家里住不下”回绝了。 他怎么可能一眼就看上这位花魁? 而接下来的结果很明显,可儿姑娘和这位童妈妈肯定会拒绝张昭。这是刷名声、抬身价的绝佳机会啊!想想看,新秦伯都求而不得。京中的男人还不趋之若鹜? 这么好的赚钱、赚名声的机会谁会拒绝? 退一步说,可儿姑娘有从良之心,她和张昭见过几面?她不怕张昭“好色”的名声,她敢赌这一把? 周修心里想时,身后的周小娘子心中委屈、愤然、悲凉等等感触涌起来。她人生中最宝贵的两年时间都是给张昭耽搁啊! 两年前,她祖父想要将她嫁给张昭为妻,她还在屋后偷偷看过张昭。但被拒绝。想要她给张昭为妾,再被拒绝。而祖父叫停了家中所有给她相亲的活动。直到不久前她祖父才让家里给她物色婚事。而她已经十八岁。 张昭现在是当着她的面“渔色”,想要赎买一个花魁回去做妾,她如何没有触动?她难道连一个花魁也不如吗? 张昭喝着茶,没管周氏兄妹,也没个管绣楼里因消息传出去沸沸扬扬的议论声。安坐喝茶,等着里头的结果。 … … 花厅往里头走经过一个小厅就是花魁可儿的“卧室”。当然这是工作时的。她平日里的起居也不住在这座绣楼中。花魁有花魁的待遇,独门小院。 身段高挑、曼妙的花魁娘子可儿一身紫色长裙坐在绣床之上。细细的腰肢,丰满柔软的身子微微斜着,手扶着拔步床的围栏,随便这么坐着便是风情万种。 端庄白皙充满着胶原蛋白的俏脸上还带着些许的后怕和气恼。她是真给武安侯府世子郑宏吓到。毕竟出道时间还短,没有接触过这样不顾风度对她破口大骂的客人。 童妈妈在拔步床前给这十七岁的小娘子说着“拒绝”张昭的好处,扳着手指数着,“女儿啊,你听妈妈的话。这位张大帅看似凶狠,但绝对会将规矩。 妈妈我肯定是不能拒绝他的。我那是为利益。你就不同。你心思不在他身上嘛。牛不吃水强按头?再说,强扭的瓜不甜呐。 想想看,今晚之后那些小报纸上会怎么写?新秦伯和武安侯世子为花魁可儿姑娘争风吃醋。届时你必定是身价百倍。妈妈再给你找一个体贴温柔的男子梳笼。” 童妈妈肯定是不愿意可儿就这么给张昭赎身了。这可是她的摇钱树。更关键的是,这颗摇钱树还没给她摇下多少钱,她现在连成本都没有收回来。 从童妈妈的角度来说,即便可儿拒绝张昭导致这位大明顶级权贵翻脸,那再同意就是。 当然,赌一把的风险得可儿自己担着。如果新秦伯张昭发怒,要强纳可儿,对她而言后果很严重。想也知道日后的命运会如何,必定很凄惨。 童妈妈是只要好处,不担风险的。这才是青楼老包的本色! 可儿沉默的听着,如花似玉的俏脸在明亮的烛光中阴晴不定,她内心中也在反复的权衡。半响,打断童妈妈的絮絮叨叨,问道:“童妈妈,这位张老爷在京中风评如何啊?女儿怕他如郑世子那样翻脸。” 童妈妈道:“嗳哟,我跟你说,张大帅在京中的风评都是给骂他的人败坏的。实际上并非恶人。他自得当今天子青眼调到东宫,这两年以来就没有任何他府上欺压下人的流言。所以妈妈我才敢让你拒绝呀。当然,他好色是真好色。他才二十岁,家里娇妻美妾六七人。也不怕…略略…” 这老包发出一阵阵的“暧昧”笑声。 可儿轻轻的点头,又仔细的询问张昭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她要拒绝也是要担风险的。 童妈妈一一的解说,宽慰可儿让她放心。这位张大帅有各种传闻,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等等。但他对他府上的下人是仁心宅厚,赏赐丰厚。有口皆碑。 可儿还在犹豫着,这时小丫鬟红儿从外面进来,还未说话就知道外头在催促她做决定,心里咬咬牙,起身向童妈妈屈身行礼,道:“可儿自进教坊司以来一直都得童妈妈照顾,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童妈妈一愣,“不是,女儿呐…” 这身段丰腴姿容绝色的花魁小娘子继续自顾的道:“奴家愿意跟张伯爷走。” “你…你…”童妈妈给这一句话搞的仿佛是五雷轰顶,浑身颤抖,拿手指着这美艳绝伦的花魁,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话小丫鬟红儿已经听到,再次脑子一片空白。可儿姐姐这就要走了吗? … … 张昭并不打算在东楼里久坐。他只是来走过“剧情动画”而已。这大冬天的在家里和婉儿她们耳鬓厮磨、玩玩游戏不好么? 然而,张昭的剧本再次出现变故。 小丫鬟进去催了之后,花魁可儿片刻后就跟着出来,如美玉般滑腻的俏脸上带着一抹抹的娇羞还有决然,走到张昭面前,屈身行福礼,声音清脆的道:“奴家三生有幸能得到伯爷青睐,愿随侍在伯爷身边,万死不悔。奴家得罪郑世子,心中惶恐难安,恳请伯爷今晚就将奴家赎出去。” 啥?刚刚处理完外头事情的王武进来就听到这番话,惊讶的张张嘴。 小娘子,你不按照剧本来啊!我们大帅名声这么好,从无欺压百姓之事。你应该拒绝的啊! 随即,心里又是一乐。哈哈,大帅今晚要是给这花魁娘子赎身,回府里怕是要惨咯。 张昭用手按着额头。你妹!都这么秀的吗? 第五百九十二章 长兄 马车在夜色中平稳的行驶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宁静的夜色中非常清晰。 一身文士长衫拿布条缠住做男子装束的周雨瑶木然的看着车窗外的京师夜景,妩媚靓丽的小娘子此刻脑子里想的是“圆周率”。 根据报纸上的介绍,马车想要跑的快、平稳,马车车轮要建造的尽可能的圆,使得阻力减小。而如何制造圆就是一个数学问题。真理报的第五版一直在介绍相关的内容。 祖冲之的割圆术被推崇备至。圆周率是多少来着?3.141592… 周雨瑶忽而惊醒过来,她怎么在想这个问题。 周修一直在观察妹妹,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见她回过神来,提起精致的小炭炉上的铜制茶壶,给她面前的小白瓷茶杯倒一杯热茶,劝道“瑶瑶,你误会张子尚了。” 周雨瑶漂亮的眼眸眨一眨,“大哥,你说什么?” 周修就叹口气,“唉…。你是不是觉得张子尚宁可纳一个名妓为妾也不肯娶你,觉得很憋屈?他今晚是在演戏啊!” 不久前在东楼里,花魁娘子可儿提出担心武安侯府报复她,要张昭连夜将她带离,张昭真的是当场将这绝色尤物带走,当着众人的面牵着她的手上马车离去。 周雨瑶妩媚高雅的俏脸上露出动容的神情,随即变得凄切、哀婉,“大哥…” 周修拍一拍妹妹的手臂表示理解,继续道:“张子尚今晚要整郑宏,和东楼里的花魁没有任何关系。你在闺中有些消息是不知道。张子尚纳平江伯陈锐的庶女为妾,这事你知道吧?” “嗯。” 周修道:“他的这位陈姨娘在京中商人之中赫赫有名。人称陈掌柜。私下里都叫她‘金凤’代称。据说这绰号还是张子尚当初叫出来。陈掌柜在外面抛头露面做生意,你哥哥我也和她照过几次面,当真是千娇百媚,妩媚入骨的绝色佳人。张子尚这一年都在外征战…” 周雨瑶坐在窗户边,扭头看着自己的哥哥,美眸清澈,不忿的道:“大哥,注意你提起陈掌柜时的表情,别让嫂子看到呢。”待周修苦笑一声,再猜测道:“所以,这位陈掌柜在外面行为不检点?” 周修好笑的给自己倒茶,“你想什么呢?一个女子长的风情十足,不代表她就要浪荡。我对陈掌柜是很佩服的。她一个人管着美食镇啊!每年经手的银子几十万。这本事,我们这些男儿都不如的。她是一个奇女子。” 周雨瑶撇嘴,“呵呵。” 周修没管妹妹,接着道:“陈掌柜常在外面走动,不知怎么的给郑宏看到容貌。因而时常去美食镇纠缠她。年前的局势你大约也是听到一些风声,对张昭很不利。甚至有人说他要在东北自立为王。我、崔驸马、英国公府的张锐是谁都不敢给她出头。你说,张子尚回来他能不出这口恶气?” 周雨瑶大略听明白了,眨眨眼睛等着哥哥的下文。 周修道:“张子尚要报复,肯定不能明着说因为他美妾的事。那对陈掌柜的名声很不好,会惹来世人指指点点。东楼这位花魁娘子就是张子尚找得由头。争风吃醋嘛。我今天是给他拉来做见证人的。 不过这位可儿姑娘确实是一个妙人啊。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是要拒绝的。但她这敢赌一把,将终身的幸福、个人命运都寄托在张子尚身上。 嘿,以张子尚那重情重义的性格。就算他事后不纳这花魁,一定也会给予她足够的补偿。这位可儿姑娘实则是今晚最大的赢家。” 周雨瑶嘴硬的表示鄙夷:“呵,说来说去,今晚就是为女子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看妹妹那明显“原谅”张昭的表情,周修失笑的摇摇头,道:“或许还不止这些啊!” 以张昭那种“诡谲”、“有仇必报”的行事风格,这件事很有可能只是朝争的一个开头。 你以为张昭把郑宏阉掉就算完事?恐怕这并不足以平息他的怒气。养不教,父子过。 周雨瑶讶然的挑起娥眉,“大哥,什么意思?” 周修笑一笑,道:“剩下的事和咱们长宁伯府就无关。你还是专心研究你的数学吧。” 说着,沉吟片刻,“瑶瑶,其实今晚的事对你的婚事而言是一个机会。如果你想嫁给张子尚为妾,张子尚纳花魁为妾这是送了一个话柄给我们府里。当然,现在爷爷不想让你嫁给他为妾。妾室哪有正妻好啊!” 周雨瑶冷笑的接住话头,“但如果为我们府的荣华富贵,一个女儿的幸福还是可以舍得的!” 周修无奈的揉揉脸,“唉…”瑶瑶的性格有点倔强。京师将起的政斗大局,和他、长宁伯府无关。只是,瑶瑶的婚事还不知道是怎么个了局。 … … 京师城外的夜色寂静,月光如水,落在城外的街镇、屋舍中。 张昭的马车自东向北返回家中。 精美的马车之中,香气袅绕。来源则是换成一身银白色刺绣长裙的花魁可儿姑娘。 她正端庄淑雅的坐在榻上。张昭的马车是六匹骏马拉的,里面空间宽敞。设有一榻,座椅。幽暗的月光不时的从玻璃窗透进来,更显得她肤光如雪,曼妙娇柔,美艳绝伦。 张昭打量着眼前的美人,禁不住摇摇头。但并没有将他的郁闷发泄在这才十七岁的小娘子身上,反而是宽慰道:“不必拘束。你住在我府中很安全。红儿跟着你。虎子想要照顾她。有什么缺的让虎子去办。我回头叮嘱他一声。” 这花魁小娘子的说辞有几分道理。他把郑宏给阉割了,武安侯府是不敢找到他这里来,说不定会把火发在她身上。当然,这只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他制定计划怎么可能有如此明显的漏洞?关键是这小娘子一副我不是工具人,我真的被吓的神情,张昭不得不安慰她几句。毕竟是他把这小娘子卷进到这事中。 可儿螓首低垂,娇俏可人一副任君安排的表情道:“嗯。”全无她在东楼里风情万种的做派。 张昭也没管她,到家后给婉儿、方晶、王小娘子、金凤带着丫鬟们在正厅里迎着。 刷刷的目光瞬间落到跟着张昭回来的陌生小娘子身上。一个个都带着惊讶、探究的目光。 张昭讪笑一声,吩咐道:“雪儿,你带可儿姑娘去后面客房里安顿下来。”待慕容雪把可儿主仆带走,见虎子还一副恋恋不舍的看着俏丫鬟红儿的背影,当即转移话题,拿虎子说事,“好了。人都走了还看什么?二哥都将她赎买回来。婉儿,这小丫鬟将来要服侍虎子,你有空教下她。” “咦…”在一群美女姐姐的起哄声中,虎子满脸通红,窘迫的挠挠头。 对不起了虎子,二哥只能先卖掉你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武安侯府 小男生的初恋总归是很青涩的。花魁都给赎身,多赎买一个小丫鬟算什么?张昭倒不介意成全一下弟弟。当然,该管还是要管。少之时,戒之在色。 吃过宵夜,虎子向二哥、姐姐们告辞,回他的住处去休息,消化他今晚的所见所闻。接下来京师的风暴,都将以此事为起点。张昭在有意培养虎子。 张昭则是带着妻妾们回正房小院里。年前也没什么事,把她们叫在一起夜里闲聊也不耽搁什么事。 卧室里点起熏笼、炭盆,温暖如春。莺莺燕燕如女儿国,丫鬟们叽叽喳喳活泼有趣,满室生春。张昭和婉儿等人说起东楼里发生的事情,还有对可儿的安排。 “让她先在府中住着吧。事后再安排她的去处。这个事后估计得一两年。” 这话引的婉儿、方晶等人一起“噗嗤”娇笑。这话谁信谁傻呢。 王小娘子非常喜欢政治,兴致勃勃的想和张昭讨论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张昭对郑宏动手,这件事很大的! 陈夕凤则是心中感动。别看她在丫鬟们面前强硬,在张昭面前也不叫苦,但张昭为她出头,体贴的还找个“争风吃醋”的由头,她内心里柔情涌动。 “大不了以后在榻上都由着他便是。”陈夕凤轻咬着嘴唇,美眸看着灯光下和姐妹们谈笑风生的张昭,心中暗道。 夜色渐渐的深下来。 … … 张昭将武安侯府世子郑宏阉割掉的事迅速的往京中各处传扬。不久前东楼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的。 晚上八时许,城南的武安侯府中鸡飞狗跳。被阉割后奄奄一息的郑宏被他那些长随们带回到府中。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砸在武安侯府中的众人身上,各自反应不一。 不管郑宏在外面是不是混账,他在武安侯府中那确实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是很正常的,否则他那种混不吝的性格如何养成的? 对武安侯府的老太君,也就是武安侯郑英的老娘而言。郑宏是她的乖孙子,未来侯府的继承人。对郑英的夫人而言,儿子是她下半辈子生活的保障。 郑宏已经二十出头,在府里的东路居住。被下人们抬到住处,侯府里的女眷们已经全部赶过来。 “呜呜…” 屋中的女眷、丫鬟们看着床上郑宏不断叫疼脸色卡白的惨状,凄凄惨惨的哭着。 郑府的老太君是一个瘦小的老太婆,手里拄着拐杖,坐在床前的软凳子上又急又气的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姓张的小子竟然敢伤宏儿。去把你们老爷叫进来。叫他进来。”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被丫鬟们告知情况。京中这两年新近崛起的新贵新秦伯张昭因一个名妓和世子争风吃醋因而动手。 郑夫人在一旁抹着眼泪道:“母亲息怒。老爷正在前面商议对策,定不会叫那小贼子好过。” 老太君顿着拐杖,咚咚的作响发泄着她心中的愤怒,恨声道:“好,好!我们武安侯府自太宗皇帝起就封爵,传承百年,那姓张的小子算个什么东西!” … 相比于后院里喊打喊杀的气氛,前面武安侯郑英的书房中气氛就要凝重的多。 烛光驱散着夜色。郑英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次子郑纲、和两名幕僚都在。跟着长子郑宏去青楼的长随头目正跪在书房中。 郑英反复的询问之后,忍不住再一次的道:“你确定。张昭上来就动手?” 长随头目用力的磕着头,抽泣的道:“奴才确定。千真万确啊,老爷。张昭连给世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让他的亲卫首领王武将世子拿下。那王武是军中高手,世子固然习武哪有反抗的实力?拿下后张昭就要阉…” 中年幕僚摆摆手,制止长随把剩下不雅的话说出来。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往侯爷伤口上再撒把盐了。但他同样也没有出声,因为事情非常的棘手。 “唉…”郑英喟然长叹,四十多岁的人在夜里烛光下看起来瞬间衰老了几岁,“张昭这是在报复啊!” 他就算再怎么自欺欺人,心里还是明白,张昭根本就不是为一个花魁阉割掉他的长子。而是因为他儿子在今年冬季一直在骚扰张昭的侍妾。 然而,这种官司打的御前都是没用的。且不说张昭的圣眷,这事明显算是张昭的反击,就算要处罚,事已至此,能把张昭如何? 而他心里想的更深一层。 他和张昭关系一向不佳。在朝政中颇多争执。他根本不认同张昭的军事改革。年前京中对张昭一片喊打喊杀之声,武安侯府在里面没起什么好作用。 那么,张昭这是将矛头对准他了啊! 中年幕僚拱手道:“侯爷…”他听得出来郑侯爷的压力。确实,张昭回京之后立即就取得天子的“谅解”,天子给出明确的信号,封赏他为一等伯。这样的圣眷,这样的兵权,张昭针对武安侯府,那他的东翁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 郑英摆摆手,情绪阴沉的道:“派人到顺天府警察局报案吧。我儿子被人阉割,这算得上大案的标准吧?不管怎么样,总要让张昭付出点代价。另外,帮我联络一下英国公、成国公府,把事情说一下,看看他们怎么说。” 张昭带来的压力是很大。但他身为人父,退无可退。而且,他这般被羞辱心中又岂能不恨? 很快,中年幕僚就安排下去。数名老仆分头消失在夜色中。 … … 腊月二十七日京中衙门早就封衙。但警察局中还是有人在值班。越是到春节越是案子多,事情杂。 顺天府警察局的首任局长便是前东城警察局的李道立,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是正七品的御史转为正五品的刑名官。看似耀升四级,但是按照大明朝的官场逻辑,完全不是这样。 要知道都察院御史乃是言官,是清流。而顺天府下属的刑名官连第二等的六部官员都算不上,几乎可以称之为浊流。这最多只能算持平的调动。 然而,在东城警察局的位置上干的不错,他现在已经升任正四品的顺天府警察局局长。仕途前景豁然开朗。 李道立是首辅李东阳的门生,他在大半夜里接到下属送来的消息,想一想,吩咐道:“这案子请府尹决断。” 随后把消息送往李东阳府中。 第五百九十四章 不知去向 小时雍坊,李府。 李东阳成为首辅之后比次辅时更加的繁忙,而他的身体也愈发的出现问题。 在原本的历史中,李东阳在正德一朝堪称大佬中的大佬,刘瑾刘公公都被他弄死。他于正德七年致仕,死于正德十一年。但事实上李东阳在弘治十四年时就开始不断的上书请求乞骸骨,但弘治皇帝没有放他致仕。 “咳咳…”李东阳轻微的咳嗽,用手捂着嘴,看向倒书房中打断他会客顺序的继子李兆蕃。 “大人,李局长派人来传讯,今天晚上七点许新秦伯张昭在东楼里因一个花魁和武安侯府世子郑宏争风吃醋,他命人将郑宏给阉掉。武安侯府现在到府局中报案。他已经吩咐属吏明天将案卷送到胡府尹那里去。” 李东阳一听到“张昭”两个字,眉头立即皱起来。这不怪他敏感。因为他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和张昭协调。而张昭在面圣之后立即就搞事,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了。” … … 在李东阳接到消息的同时,英国公府、成国公府也接到武安侯郑英送去的消息。 很明显,武安侯郑英想要给他的儿子讨一个公道。而年前曾经不同程度表达对张昭不满的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在此时同样保持了沉默。 张昭一石激起千层浪,但京中压抑的氛围并没有立即的在当晚爆发出来。而是消息不断的乱串。 这很正常。 武安侯府拿什么和张昭刚正面? 按照大明朝武勋的待遇,基本上各府中都养着有家丁,从五十到几百不等。 武安侯府确实可以纠集奴仆去找张昭的晦气,这叫走私下“协商”的渠道。但是打的赢吗? 打不赢的! 天明时分,顺天府府衙中,府尹胡溥接到警察局送来的案卷。钦天监测算的黄道吉日腊月十八日就封衙不办公。但是身为府尹,胡老大人哪里都去不了。他的家就在府衙中。 所以,李道立属下的小吏过来送案卷肯定是能找得到人的。 胡溥在后堂里看着案卷,旁边一名师爷侍立着。 明朝的官场,官位卡的非常严,佐贰官很少。所以主官们通常要自己请几个幕僚,分别执掌刑名、钱粮、交际等事务。 师爷道:“老大人,这案子很棘手啊。” 胡溥点点头,喝着茶,动作缓慢。 他弘治十三年就在当顺天府府尹,如今还在这个位置上干着。这是不符合常理的。主要是中间张昭搞各种改革,朝廷内外都希望有一个老成的大臣坐镇。胡老大人就是个“稳重人”。 师爷道:“张子尚敢当众伤人势必是准备。什么争风吃醋,这骗得了谁?老大人处理此案需要小心,别卷进朝争之中。” 胡溥“嗯”一声,琢磨一会,道:“案子还是查的。京师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案子,虽然归他们两府之间私下的矛盾,还是派人去问一声吧。” … …. 胡溥表态接下这个案子。李道立于第二日就带着麾下的警察到城北小安镇的新秦伯府查问情况。 张昭到是很客气的将李道立李局长请到客厅中。吩咐随从上茶,沉静的道:“李大人来我府中有何贵干?” 这话说的有点不那么客气。因为,长期以来张昭和李道立算是同一战线上的同志。之前李道立还询问李东阳要不要他来充当代表私下里沟通一二。 但是,李道立今天摆明上门是公事。而且,张昭正处在和首辅李东阳隔空博弈的阶段,他不拒绝李道立来调查昨晚的案情,但不可能笑脸相迎。 李道立三十岁许的年纪,一身正四品的绯袍,这算是国朝的中层官员,笑着道:“武安侯府到府局报案,府尹指示我们查一查这个案子。下官冒昧来访,还请伯爷见谅。敢问王将军和那名下手的亲卫可在,可否请出来一见。” 张昭睁着眼睛说瞎话,“王武回新军营了。你们自己去找他。至于许杰,他自知罪过深重,昨晚连夜出府不知道去向。” 人为他做事“抗雷”,他当然得知道其名字。 李道立一愣。他是真没想到张昭的态度这么强硬,想一想,对随行的文书、警察们挥一挥手,再重新的和张昭见礼,拱拱手,迷惑的道:“子尚,你这是要闹那般啊?” 他昨天晚上派人通知李府。但他的老师并没有给他新的指示。他只能自己去揣测张昭的用意。 按照常规来说,张昭应该还是会把亲卫叫出来给他问一问案情。案情本来就有争议的吗?哪里一下子就定罪的?但张昭直接摆出一个不配合的态度。 这透漏出来的就是强硬啊! 试想,顺天府警察局的人员能进的去新军营?且不说能力的问题,就说能强闯进去,搞不好还会被新军营的驻守部队以“刺探国家机密”为由给毙咯。 新军营里面的研究院研究的都是军国重器。在去年平定奴儿干都司的战役中火炮大显身手。无论多么坚固的堡、寨在火炮面前都是渣渣。这不是机密什么是? 而“许杰”此人更是亡命天涯。换言之,这官司就是打到天子面前去张昭的意思还是保人。 张昭笑笑,道:“李局长,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稍后会给首辅老大人报备一声。” 李道立苦笑一声,“好。”心知自己这是份量不够,想当年张昭的院试还要他当场回旋一二呢。 待李道立告辞离开后,张昭派长随丁赞去叫李幽来他府里一趟。天寒地冻他就懒得出门。 李幽于中饭后到来,进门见着张昭先是拱手一礼,解释道:“我不在府中,往城东的镇子里去了。来的有些迟,望子尚兄见谅。”又笑道:“子尚兄做的一个好局啊!” 昨晚的事情,他这种在京中消息灵通的人士自然听说。 张昭给李幽说的一笑,招呼他落座喝酒,道:“我想请子远给李阁老传一句话。就说:我建议你去国子监读书。” “就这?”李幽对前途还是很上心的。而他的前途需要张昭先给他一个准话他才好和李阁老去说。 张昭微笑着点头,“你这么说,李阁老自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李幽想一想,不明所以,拍手痛快的道:“好。我这去说。” 第五百九十五章 调解失败 李幽从张昭府中出来,从城北的安定门进城,在街边随意的找家陌生的酒楼吃午饭。 一壶美酒,半斤炖得烂熟的酱牛肉。 吃的很畅快。 酒足饭饱后,他往小时雍坊的李府中求见李东阳。之所以要先吃饭,盖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李阁老的接见。肚子里有食物总归舒服一些。 不过这一次李幽搞错了。他下午两点许到李府,约四点许就被安排着去见李阁老。 虽然等了一个时辰,但这个速度相比于那些通常要等两三天的人还是非常快的。国朝的内阁首辅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 腊月二十八日的下午,李府之中依旧是宾客如云。时年五十七岁的李东阳带着轻微的咳嗽参加过一个文学聚会后,转而到一处静室中接见李幽。 “子远,坐,坐。”李阁老走进静室里,笑呵呵的对起身相迎的李幽向下做个手势,坐到静室的主位中。 随行的老仆带着小厮们送来两杯清茶。 “子远决定去哪里任职?”李东阳性情诙谐,与人相处能让人如沐春风。 李幽拱手道:“阁老,学生上午被张子尚叫到府中,他让我来和阁老传一句话:他建议我去国子监读书。” 李东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哦?他真这么说?” 李幽点头,“是的。” 他其实有点怀疑张昭还是想推国子监改革。也就是让国子监生们可以自由的出入国子监,为京师发展提供足够的读书人。同时,毕业后可以参加会试,或进入官场。 之前张昭推行过国子监改革,但是最终失败。 他当然知道张昭把武安侯世子郑宏给阉割掉是“示威”之举,非常精妙的布局。问题是,张昭推国子监的改革,和他目前的局面有什么联系? 张昭现在的问题应该是要和李阁老谈“交权”的问题吧? 李东阳沉吟了几秒,道:“我知道了。”他还是没有直接给回应。 … … 腊月二十九日,张昭把武安侯府世子郑宏给阉割的第三天,京中的豪门、权贵、重臣们基本都收到这个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反应各不相同。但毫无疑问,这件事给那些曾经围攻张昭的人们带来的冲击是非常大的。张昭意欲何为? 临近春节的时间节点,仿佛喜气、平静的湖面上藏着逐渐变得凶险的暗流。 英国公的第三子张铭在午后的阳光中乘坐着马车绕行到城北小安镇的新秦伯府。 马车行驶在小镇的水泥路上。 镇中年节的气氛已是非常浓厚。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味道。三两个小孩手里拿着风车、糖人嘻嘻哈哈追逐着从两车道的马路中横穿而过。 张铭二十出头的年纪,坐在马车中透过单向玻璃看着这轻松、童真的一幕,却是悠悠的叹口气,心情沉重的走下马车。 他来新秦伯府自然是昨天就拿拜帖通知过张昭,否则就恶客上门。本来以张昭和他的私交,他随时可以来。但是郑宏骚扰陈掌柜、张国舅霸占美食镇商铺的事情上,英国公府保持了沉默。这关系就疏远了。 片刻之后,张铭就被仆人带到张昭的外书房中。 张昭稍后就从回廊处走进来,客气的拱一拱手,见礼道:“张兄。” 张铭年纪比张昭大,但是却不敢托大,赶紧回礼,寒暄两句,喝着茶苦笑道:“张伯爷,你这报复太吓人啊!武安侯前晚派人到我们府中通知我父亲,请他主持公道。据我所知,他还往成国公府派了人。” 张昭道:“哦。所以张兄今天是来主持公道的?” “岂敢?”张铭听得出这话里的火气,起身肃容道:“张伯爷,之前没能阻拦郑宏、张鹤龄,这是我们府上的不对。我在此向你赔礼道歉。我愿意到皇家军事学院读书。” 张昭点点头,拿起茶杯徐徐的喝茶,没吱声。 张铭知道张昭这是不满意,叹口气,硬着头皮道:“张伯爷,我父亲让我私下里问一问,这事你打算做到什么程度?武安侯府自靖难时传下来的爵位,百年武勋总归有些人情、底蕴。狗急也会跳墙的。” 这话是提醒的意思。 张昭将茶杯放下,看着面前站立着的英国公第三子,道:“国朝边疆不靖,武安侯这等人才留在京中有些浪费。呵呵。我觉得他去南边吃几年土比较合适。” 张铭无奈的摇摇头。武安侯在京中待得好好的,这花花世界啊,如何愿意去南边吃土?而且去南边还要被文官管着。现在的南京兵部尚书王轼,德高望中。 但是他今天来只是问一问张昭的打算,而不是来“劝架”的。他父亲预估张昭不大可能卖英国公府面子。只看张昭下手之酷烈就知道他心中有何等的火气。 当然,他今天来张昭府上就是一个姿态。任务就算完成。他到底有没有做调解劝张昭外界就不得而知。武安侯也不可能找张昭质对的。 张铭和张昭闲聊几句,告辞离开。 … … 张铭于腊月二十九日拜访张昭的消息随后传出。英国公,大明军方第一人在此事上调解失败。 谁都不知道事情接下来将走向何方。京中的气氛在某个层次上而言仿佛更凝重了一些。 大年初一的清晨,群臣要前往皇极殿向天子朝贺“元旦”。 张昭早早的在婉儿和俏丫鬟冯夕夕的服侍下穿好绯色的官服,乘坐马车进城参与正旦的大朝会。他人在京中,这样的大朝会肯定是免不了的。 午门之外的两排房屋中,两千余名在京的文武百官汇聚。相互交谈除开新年的话题就是张昭和武安侯府的冲突,闹的沸沸扬扬啊! “新秦伯当真是爱美人的性子啊。不仅仅是悍然阉掉郑世子给爱妾出口恶气,还顺手把一个花魁娘子收入囊中。艳福不浅。” “哈哈!京中某些人当引以为戒,不要再重蹈覆辙。新秦伯府的美妾惹不得。” “听闻英国公亲自出面调解都失败。这些下武安侯要坐蜡了。府局那边也就是问问。那李局长是李阁老的门生,必然是不会卖力气的。李阁老将来还多有仰仗新秦伯之处。” “嘿嘿,那可说不准。李阁老最近可是要压一压新秦伯。” 这样的议论不仅仅是在中低级的文官们中,同样存在于翰林们、御史们、武勋们之中。今日大朝会京中的武勋们都有机会来参拜天子。 一帮人正议论时,午门城楼上的钟声响起,午门打开。 第五百九十六章 你恶心不恶心? 正旦朝天子,满殿俱公卿。 张昭在武臣的序列中,跟着辅臣们一起向弘治天子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之后,便是由礼部尚书张升宣读贺表。 接着有朝鲜、东瀛、安南、暹罗、哈密、土鲁番、撒马儿罕的使者入贡。 煌煌上朝的氛围营造的十足。 稍后大朝会结束,弘治皇帝离开奉天殿,回宫中参与各种皇家的庆祝新年的活动。 文武百官则是各自退场。不少人的眼光都看向武臣序列。武臣之首自然是英国公张懋。他的年纪、资历、圣眷都是国朝第一。南京守备魏国公府也比不了。 而英国公之下的便是成国公朱辅。再就是新秦伯张昭。张昭的旁边就是武安侯郑英。 方才自午门进来,横穿奉天门前的广场,再过奉天门到奉天殿中参与大朝会一路上都有纠仪御史盯着。百官根本不存在交谈的可能。那现在都已经退朝,该发生点什么了吧? 张昭在班列着等着前面的辅臣:李东阳、谢迁、焦芳先退走。心里略微有点感叹。他刚才发现弘治皇帝的气色不如他回京后腊月十八日陛见之时。 这位“仁君”即将迎来生命的终点。 平心而论,弘治皇帝对他还是非常不错的。至少他提出的一些建议弘治皇帝都按照他说的给予方便,而且为他抗住很多朝中的非议。所谓圣眷,不就是皇帝在面对别人议论他不好时选择信任吗? 张昭其实在“工作”之外,和弘治皇帝接触的并不多。反倒是和朱厚照一起厮混过一段时间。他之前在东宫当差有时间,和朱厚照处的不错。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压抑着愤怒,“新秦伯,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张昭看着身前一身绯袍阴沉着脸的武安侯郑英,淡淡的道:“武安侯要什么交代?本伯所爱慕的花魁给你儿子当众辱骂‘婊砸’,本伯仅仅只阉割了他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仅仅只是…,武安侯郑英只感觉一股怒火径直冲到脑门上,右手忍不住握拳,但克制着没有挥上去。 众所周知,张昭虽然是国朝第一名将,杀伐果断的统帅,但他本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只是郑英也不是什么彪悍武勇的武勋。他的爵位是继承他老子来的,这么多年下来一身武艺早就荒废。大明的武勋流行的是儒学。他四十多岁,张昭年方二十。 他这一口恶气上头,但一拳头就是下不去。怕打不赢反被揍啊! 郑英拿手指着张昭,气急的道:“你…你如此流氓的做派,今后还有谁守朝廷的规矩?法律都是摆设吗?” 张昭眼皮子都没翻一下,冷漠的道:“你儿子不是还没死吗?” 搞政治暗杀,这是要受到庙堂上所有重臣排斥的。这是属于掀翻桌子的做法。,超出政治博弈规则之外。 而这种做法带来的必定是同僚们集体的排斥,那他的政治生命也会行将结束。 所以,张昭这话还是在堵郑英。 郑英气的浑身发抖,“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图囵话来。看起来很可伶。这被新贵张昭欺负的! 张昭毫不留情的拆穿道:“武安侯,你演技不过关,别装做一个被欺负的弱者的样子!当做满朝文武的面,你恶心不恶心?你儿子平时在京中是什么模样你心里没谱?你武安侯府百年世族,作威作福的事情做的少了?” 说着,甩袖离去。 武安侯郑英愣在当地,满脸燥的通红。 … … 张昭和武安侯郑英在奉天殿中当众争执起来,当然是引得殿中文武百官围观。 两千余名朝官自然不会都在奉天殿内,位置站不下。所以拥有围观资格的还是朝堂上那些有分量、名号的官员们。 譬如翰林、御史老爷们、六部的主事们,还有武勋集团中在都督府里挂号的武勋、勋戚如长宁伯周彧、张鹤龄兄弟等人。 站在班列远方的御史们旁观着两人争执,肆无忌惮的谈论着。 “郑英这是束手无策啊,拿张昭没有办法。当面要一个说法都没结果。” “他还能怎么样?那位张大帅是好惹的?明着说是因为名妓争风吃醋搞出来的事。实际上怎么回事,你我都知道。嘿,他儿子色迷心窍竟然去纠缠张昭的妾室。” “武安侯世子简直是个败类。纠缠他人妾室这还了得?还要不要脸?养不教,父子过。” “本朝武勋不要脸的事多了去。他们在乎这一两件?而且,你们焉知这不是武安侯指使的?年前的风波你们都是知道的。” “哦…,难不成他父子二人也有如焦阁老父子一样的爱好。” 传闻焦芳和他儿子曾共用一个歌姬。这简直是道德败坏的楷模啊!令人唾弃、鄙视。 这面话题刚歪,武安侯郑英就开始他的“表演”,接着张昭就拆穿他。等张昭拂袖往殿外走时,御史们这里是哄然炸裂开,热闹的如同菜市场。 “喔喔…” “你恶心不恶心”这话骂的真是酣畅淋漓。话说武安侯郑英的演技确实很尴尬! 一名三十七八岁的老御史摇头晃脑的感慨道:“张子尚果然还是那个人。这话很犀利啊!可惜了,他竟然转去带兵。要是来干御史保管是业绩出众。” “老于,你这是瞎扯淡。张子尚如今的权位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御史吗?” … … 奉天殿中喧闹的场景张昭没去管,心中略微舒畅少许。他内心里对金凤其实非常在乎的。这是他第一个主动约会的女子。 当然,阉割武安侯世子的事并不单纯的只是为报复。可惜郑英等人没有明白这一点。 奉天殿外的官员们正陆陆续续的散去。和熙的冬日阳光之下,寒风扑面而来。张昭还没有走下台阶,就给等候在殿前的首辅李东阳叫住,“子尚,且慢。老夫有事和你商量。” 事情总是要有一个摊牌的时间节点。李东阳选择在奉天殿前当众和张昭开始“协商”交权的事。 第五百九十七章 协商(上) 按照紫禁城的格局,群臣从奉天殿出来出宫的唯一线路是先穿过奉天门,再选择沿广场往东行出东华门,或者西出西华门。 李东阳在奉天殿前把张昭喊住,两人慢慢的往前走去,边走边谈,“子尚,你腊月份回京,很多事情都因年节而没有交割。今日既然遇到,老夫和你谈一谈。” 李东阳自称“老夫”,略显倚老卖老,但这还算一个比较亲近的称呼。若是自称本部、本官那就是公事公办。 张昭微微落后半步,以示尊敬,道:“元辅请示下。”首辅可以称为“首揆”、“元辅”。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天子和朝廷自定下东线战略后,你率部先后扫平朵颜三卫、原奴儿干都司之地,于国有大功。只是去年国中多灾,朝廷财政紧张,对你的赏赐只是名爵。老夫今日可以在此承诺,指定大明皇家银行承销朝廷各部门的债券。” 张昭给承诺都搞的愣了一下。 他又不是什么金融精英,对银行、金融的事情一知半解,只知道一些个表面的东西。 譬如,他用后军都督府的名义发行战争债券,抵押物是大宁都司、辽东境内的矿山,承销商就是大明皇家银行,公开的拍卖地点是大明证券交易所。 而大明皇家银行作为承销商,在销售面值484万两白银证券中包销的费用是2%。 也就是说大明皇家银行仅凭借着组织印刷、销售等等工作,就可以赚取9.68万两白银。将近十万两白银啊!人工、印刷成本能有多少?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而现在内阁首辅李东阳想要以此方式“酬功”。李阁老当然不是对张昭妥协,给张昭这么大的好处。 别看弘治皇帝出手很大方,给张昭随手赏赐就是一万盐引,价值近四万两白银。但明廷从来没有对哪个将领一次性赏赐十万两白银或者价值等同的绸缎、锦帛等物品。 这里面有几个比较复杂的因素。 第一,李阁老不把承销官方债券的权限给张昭,张昭就不能发吗?他之前不就是以后军都督府的名义去发行债券赚上这么一笔? 第二,朝廷的大战不可能年年有。市面上也没有那么多钱借给张昭。这几百万两银子债券的大手笔不可能年年都有的。 第三,朝廷其他部门发行债券,数量绝对没有弘治十五年的战争债券这么大。而且还存在发行失败的风险。交给大明皇家银行包销,算是各取所需。 所以,总得加起来说李阁老承诺给张昭的“利益”并没有每年十万两这么夸张。 但是,但是… 张昭压着心底的欢喜,保持着脸色平静,拱手道:“谢元辅。” 他一直想把大明皇家银行搞成大明的中央银行。然而,这个职能天然是归户部所有。 不过稍微了解现代国家的财政制度就明白:财政部和央行是两个部门。所以,他还是有机会的。 那么一家银行如何才能被称之为央行? 它有三大典型的职能特征:第一,货币发行权。第二,国家的银行。第三,银行的银行。 此时,大明皇家银行已经拥有货币发行权。和户部共同拥有铸造银元的权限。这是弘治皇帝给张昭的权限。但是张昭给的理由是:加快推广银元。 第三条“银行的银行”,这就不必去说。此时明朝的银行、当铺、钱庄都是可以相互借贷的。大明皇家银行天然拥有借贷给其他“金融机构”的权限。 只要占据的市场份额足够大,资金足够的雄厚,这一条就算是拿在手中。 第二条“国家的银行”,就是李阁老现在给他的说的:代理国库、代理政府债券发行等。这条权限他基本拿到一半。 如果户部以大明的税收做抵押,准备搞财政赤字进行经济扩展,让他帮忙发行债券,那他就是在履新央行的职能! … … 李东阳根本没有意识到他送给张昭一张什么样的牌,其实甚至是张昭他都不懂成为“国家的银行”之后如何扩张大明皇家银行的“职权”,但没关系,有专业人士嘛! 他只需要抓大的方向就行:大明皇家银行的股权要调整了。他和卢员外卢奉九一分成的股权比例现在不合适。 李东阳笑呵呵的道:“这是你应得的奖赏。你的征虏前将军印早归还给朝廷,其余的职权老夫也准备在元宵之后下公文收回。东北已经设四个布政司和一个都司,与战时的情况不同了。” “其余职权”这是一个模糊的话,属于话术的一部分。张昭哪里肯给李阁老“糊弄”?一副忠臣大义凛然的神情,说道:“元辅所言是题中应有之义。 下官曾在御前会议向朝廷承诺,要给国家新增二十万在籍百姓,如今可以交差。还请阁老督请户部派员接手。后军都督府的籍册、官吏、财务都有统计。下官也是了却一桩任务。 不过,下官有几个小小的请求,还请元辅斟酌。” 李东阳眼睛眯一下,站在奉天门前,回身笑着道:“你啊…,说吧!” 张昭的话说非常客气。但是,所谓的“斟酌”就是在变相的提条件。因为张昭已经明确的展示出他有掀翻桌子的能力、意志:武安侯府世子被阉割,凶手不知所踪。 这也是李东阳现在正和张昭当面“协商”的原因。换做单纯的一点武将,李首辅直接给你把利益全部吞下去。 张昭道:“所有在籍百姓,下官当日为开垦荒地给予的是三年免税,日后三十税一,再无其他任何苛捐杂税的政策。下官恳请阁老延续此策。” 明朝的事情有时候非常的操蛋。 比如崇祯年间,李自成在京城里抄家抄出七千万两白银,江南更是富庶不可言,秦淮河上有八大名妓闻名遐迩,娱乐产业如此发达,江南会没钱? 而崇祯皇帝却只知道按照文官的思路去找百姓加税。 这扯淡不扯淡?人家末代皇帝都知道“卖官卖爵”来糊弄个十几年时间呢。 大明朝只要财政有缺口,就找百姓加征税收,越加越重。所以崇祯皇帝死,士大夫有悲痛者、赴死者。但这真的是末代皇帝,有其过错的地方。 从情感上来说,大明亡的实在太可惜,这辉煌的文明毁于一旦啊!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而言,你让人民活不下去,那真的就只能下台。 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东阳微微皱眉。 第五百九十八章 协商(下) 李首辅当然要皱眉。 二十万在籍百姓,提供给朝廷的除了春秋两季的税收,还有做徭役的人力,以及其他的苛捐杂税。现在张昭一张口就只给朝廷“三十税一”的农业税,这还搞什么? 张昭心里轻轻的叹口气。这倒不是他认为他自己道德高尚,而李东阳人品低劣。 李东阳现在是首辅,当着大明的家,当然希望财政改善。而财政改善就是要增加“自耕农”。这是最直接的手段。位置不同,立场不同罢了。 张昭要对他当时的承诺负责啊!这就是他的难处。不能拍拍屁股回到京城升官发财就算完事。他得对那些军户们负责。 同时,张昭感叹的还有见识的问题。 儒家士大夫似乎只有宋朝的文官们才懂得大量的征收商税来填补国库漏洞。大明朝作为一个农业国,还没有完成工业化,农业税当然是不能免的。但是,可以减轻百姓的负担,以商税弥补之。 至于工业化所需要的资本,西方能满世界的抢,劳资抢不得? 张昭劝道:“元辅,放水养鱼啊!百姓之苦相信元辅深知。当前先蓄养民力,发展工商业。下官保证东北四布政司的商税会让朝廷在未来收益良多。” 李东阳沉吟数秒,直率的道:“子尚,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老夫也有难处。去岁以来数省受灾,多少百姓等着朝廷赈济,仅仅是免掉去年、今年的赋税是远远不够的。 今年开春之后,受灾的各省必定会青黄不接。届时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朝廷现在就要做好准备。 老夫已经打算通过大明皇家银行发行一百万元的债券。寅吃卯粮,将来也要有还的。最终就要落在东北这二十万户的百姓赋税上。三年免税这可以的。但之后不能再免了。” 李阁老将承销朝廷各衙门债券的“资质”给张昭,当然也是要他办事的。这里面的套路一环连着一环。 张昭无奈的道:“元辅,下官建议将日后的税率调整为二十税一(5%)。但杂税、徭役等等还请朝廷一律免掉,只收农业税。” 这个提议基本相当于日后太岳相公的“一条鞭”法。一条鞭法的诞生其实是有其历史背景的。在商品经济发达的明中后期,朝廷的各种征调、徭役,都是允许用银子来替代的。 举个例子。譬如:明朝有征调全国工匠到京师服役两个月的条例。远在湖广的工匠们不愿意到京师去,千里迢迢,还有各种花销。在明中后期时是允许向官府缴纳一定数量的银子,就可以免除掉。这银子是作为朝廷在京中雇佣工匠的开支。 成化年间,折银就已经是非常通行的做法。历史文献中有记载。 李东阳心里微微一动。 朝廷发行债券最终是要以银元来偿还的。所以赋税、徭役全部转化为银子他能接受。但是把徭役废除之后,地方官很多事都做不成。而且地方财政需要拨款。 (注:明朝的县衙等处会征发民壮来效力。) 一旦无法禁止地方上征发徭役、免费的人力,他加征春秋两税到5%,可能会成为恶政。 “此事容后再议。老夫要查找数据,征询意见。你还有什么问题?” 张昭道:“东北四布政司先期招募的官吏还请元辅同意维持原职并进入大明的官场体系之中。” 张昭假后军都督府之名,在京师中搞考试招聘官吏,基本都是七品以下的绿袍杂职官,还有不入流品的小官,还有大批做事的吏员。这些人很多并不一定有读书人的背景。 比如:童生、秀才之内的。搞不好还有账房、小吏、学徒出身的。 张昭当时考试题目相当于是小学毕业考试的水平。考的是语文、数学、思想政治三门课。这和传统的考试主考经义、八股、策论完全不同。 另外,张昭还任命了大量的土官。而且是在典史、主薄、县丞这样的位置。 李东阳点点头,“为稳定计,理当如此。此事朝廷会充分尊重辽东巡抚的意见。” 都是一些杂职官,小吏。并不影响士林的利益。流转起来最多也就到一个县令的位置。他犯不上卡着。 张昭松口气,躬身道:“谢阁老。下官希望将幽州商行的利润逐步过渡给户部。当下,战争债券还需要偿还。还有各部的军费还在核算中。” 李东阳见张昭一点点的提要求,他心里还是些意见的。毕竟他还是做了让步的。但最后这一个问题,却是让他心中舒畅。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当做他的政绩。 幽州商行隶属于后军都督府。深度的参与大宁都司、东北四布政司、奴儿干都司的商业贸易,一家独大。并且各矿山的收益都是划归在这家商行中。 利润非常高。这可以从它缴纳的商税中可以大致的推算出来。 幽州商行的主要职责就是张昭刚说的两个:军费、战争债券。 张昭手里握着兵权,还有财权,这就就非常的恐怖啊!令京中有流言说他是“东北王”。 李东阳其实根本没计划张昭会把这一块利益交出来,他还打算日后慢慢的侵蚀掉。毕竟朝廷占着大义的名分。 没想到张昭直接提出要逐步交给户部。 “子尚心中有国家啊!”李东阳的笑容越发的和熙,笑吟吟的道:“国子监改革的事情你先将你的意见上书给朝廷。”潜台词是他会支持。 张昭和李首辅达成协议,心情也十分畅快,躬身道:“下官谢元辅支持。” … … 张昭和李东阳在正月初一的上午阳光中在左顺门前道别。他站在文华殿前的广场,回首眺望着巍峨、庄严的三大殿,心中有些感慨。 从年前京中的舆论态势来看,朝廷之中包括京师很多人都是将他看做成武勋集团的新旗手、军头。 但其实,他一直都主张军队应该控制在朝廷手中。更准确的说,他认可五军都督府受大明内阁的领导。所以,幽州商行他是准备逐步移交给户部。 他回京之前,把辽东军洗成清一色为增强自己的实力,来应对京中以及日后要面临险恶的局面。但他并不想一手操控兵权,一手操控财权,这是取死之道。 他有两代帝王的信任,要改变大明朝并不需要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极端路线。 他有信心改变大明的结局、未来! 第五百九十九章 反击 张昭和李东阳的协商并没有避讳百官。正月初一的上午文武百官从奉天殿中出来,路过两人时都听了一个一鳞半爪。堂堂朝廷命官总不能停下来“围观”首辅老大人吧? 但随着正月里二三好友相互拜年、聚会,大致完整的版本逐渐在京师中流传开。 至此,路边社和民间组织部终于恍然大悟:新秦伯张昭把武安侯世子郑宏给阉割掉,和武安侯府基本没有关系。人家是在给朝廷“亮肌肉”,方便“交权”的谈判。 想想看,张昭麾下有多少个可以“动手”的亲卫?或者说叫死士?他当然不会真的对朝廷命官动手。但谁还没有亲戚朋友?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太过份的。 武安侯府在这一轮“博弈”中,就是个道具! … … 下午时分,定国公府位于城西的一处别院中。小湖如镜,湖边枯树在寒风中摇动。 湖边依山坐落着一间庭院,数间瓦屋相随,屋檐飞翘,用料雕刻精美。 庭院的客厅位于小山山腰,视野开阔。装饰着玻璃窗,正好饱览小湖冬季的美景。 定国公的孙儿、第一顺位袭爵人徐光祚在此和几个朋友相聚。计有成国公之子朱凤、金陵国子监生顾耀诚、论道报总编张名尹、阳州先生、武安侯次子郑纲。 张名尹三十多岁的年纪,举杯和众人饮酒,畅论着京中的形势,“张昭和李阁老所论,大致上我们论道报已经汇总出来。主要涉及三个方面:税收,官吏,财权。 李首辅确实有手段啊,竟然能逼的张昭逐步交出幽州商行的控制权。不过,减免税收方面他恐怕是要让步的。哈,二十税一的农业税,对百姓到底是增还是减,这同样是一个非常好的话题。 可惜论道报没法把这些事报道出去。” 整体消息是拼凑起来的。消息在传递的过程中会失真。幽州商行的事就被传变味。 阳州先生是京中名士、书法大家。曾授业于薛瑄的弟子张鼎。身具举人功名。但他在政治上却是懂的不多。急切的道:“张总编,这有什么报不得的?加一个‘据闻’、‘有关人士’、‘匿名’这样的修辞不就可以吗?” 他身在理学河东派之内,和张昭势不两立。早先就骂张昭为“国贼”。如今张昭借故将他的便宜妹夫郑宏给阉割,他妹妹就要半辈子的守活寡。 “呵呵。”张名尹笑一笑,避而不答,举杯与好友顾耀诚碰一杯。报业大兴,如今京中的名士、名妓便没有那么值钱。至少阳州先生就没有资格让天下第二大报纸的总编亲口作解释。 朱凤手指点点桌子,脸上带着轻蔑的神情,说道:“此事涉及到朝廷国策制定,惹恼李阁老,论道报担当不起。” 阳州先生简直就是个“小学生”。坏了李阁老的事,用几个修辞词语就能躲过去吗? 定国公府、成国公府就算是合起来,在大明首辅面前算个甚?渣渣而已。 阳州先生脸色一讪。 徐光祚缓和气氛,问道:“郑兄弟,你府中如今作何打算?” 郑纲是个纨绔子弟。因为他哥哥突然被伤,他被顶到前台来,面对京中赫赫有名的定国公府世孙,他有些胆怯,说道:“家母每日以泪洗面,家父日夜长叹。张昭这狗贼在京中势大,我们府中实在拿他没办法。” 徐光祚笑着抿口黄酒,道:“这一点为兄倒是有点经验。张昭此人颇得圣眷,手底下又有一帮士卒效力,要和他斗只有一条路子。”说着,指指天上,“贵府要多和寿龄侯亲近啊。” 郑纲、阳州先生两人对视一眼,有点明白过来。只有宫中那位娘娘才有资格动张昭。 徐光祚哈哈一笑,指着两人道:“这话只在这间屋子里有效。出这个门我是不认的。” 郑纲感激的道:“小弟懂得。” 半个时辰后,酒宴结束。 郑纲、阳州先生两人告辞离去。徐光祚作为将两人送到别院门口,又送走张总编。回来再令人重整酒席,和朱凤、顾耀诚两人继续吃酒。 这时,朱凤道:“徐兄,你让武安侯府和张国舅走在一起,这有没有效果?” 徐光祚嘿嘿一笑,呲溜的喝一杯酒,“朱兄弟,这个门路,我不说武安侯也想得到。他能做到右军都督,哪会真不知道皇后娘娘的门路?问题在于他想不想和张昭死磕? 我看他还在犹豫。毕竟丢脸就丢脸。兵部尚书刘大夏都给张昭当面骂过呢。张昭如果目标不是武安侯府,他真没有必要现在就和张昭斗到地。 百年世族,来日方才嘛。焉知两任帝王之后,张昭的儿子、孙子还能继续受宠? 所以我们要加一把火。嘿嘿。郑纲这回去一嚷,估计武安侯府的老太君肯定会让武安侯动手。” 你够黑。朱凤心里明白,徐光祚这是将武安侯当做炮灰。因为武安侯若落败,五军都督府的位置空出来,那定国公很有可能上位的! 顾耀诚插一句,“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让郑宏死于非命,激化双方的矛盾。并令百官对张昭起疑虑。” 朱凤刚感慨完,这时心中再道:我日!这里还有一个更狠的。 徐光祚呵呵一笑,和两人喝酒,“且先看看吧。武安侯和张国舅搅合起来,估计够张昭头疼的。” 据闻顾耀诚和魏国公府走的很近。看来江南那边对“空闲”下来的张昭颇多疑虑啊!他的改革卫所,征收商税等主张对江南的权贵们而言非常不友好。 … … 事情如徐光祚所料。 武安侯郑英给老太君逼的没办法,于正月十二日的下午时分,将次子郑纲叫到他的外书房中,细细的询问和郑纲和徐光祚等人见面的情况。随后,在书房中来回的踱步。 午后冬季的阳光照射在书房中,很暖和。年节喜庆的氛围似乎浸透在空气中,但郑英内心里却是焦躁难言。 他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思考张昭有没有将他当做报复的目标。或者更准确的是“杀鸡儆猴”的目标。 从奉天殿前张昭和李阁老交谈的情况来看,他并非张昭的目标。但是从张昭过往行事的风格来看,他真的不敢确定。此人睚眦必报。 小半个时辰之后,郑英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纲儿,你拿我的帖子,带上厚礼,去一趟寿龄侯府上。” 第六百章 强买 临近正月十五元宵节,美食镇中人流越发的密集,一派繁华的景象。比通州码头、崇文门外大街已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说因去年各地受灾,弘治皇帝下旨取消元宵节的烟火。但这只是官方的活动取消。美食镇这里民间依旧在自发的准备着元宵灯会。 美食镇这里的银子如水一般在流淌,每天各家店铺的流水只怕不下于五十万银元。岂会没有举办灯会的财力? 实际上,弘治皇帝一样很有钱。张昭在弘治十六年给弘治皇帝的全部分红高达五十五万两。但因国内受灾,户部缺钱,他要率先垂范,保持简朴。 暮色之中,勾栏瓦舍的三条街中(分东、中、西三条街)繁华热闹,各种戏曲、相声、说书、叫好的声浪不绝。 中街巷口位置最佳的“燕记”的老板燕滨带着几名伙计在门口搭着梯子挂一排排的灯笼,布置灯谜。晚上就要开始活动。 一朵朵精美的灯笼、灯谜自然是早就制作好的。悬挂起来,衬托的“燕记”招牌在夜色中越发的明亮、发光。 燕滨满意的点点头。心里充满着自豪感。 美食镇中的勾栏瓦舍基本都是北直隶各府的中小商人在京营。当初刚开张时,京中权贵们不看好,没有人肯投钱,最终是陈夕凤想出这么个点子把东、中两条街盘活。后面又新增“西街”。西街上的店铺大部分都给京中有门路的人买走。 燕滨就是那一批收益的中小商人。他来自保定府,不到两年的时间已经攒下约三千元的家当。 按照真理报刊发出来的信息,大明京师百姓在弘治十五年人均年收入为二十元左右。 他攒下这份家当相当的了不起。相当于后世的“万元户”。 “掌柜的,看看我挂歪没有?”梯子上的伙计喊道。 “就这样。就这样。”燕滨从失神的状态回过神来,双手拢在青色的棉袄里,头上带着毡帽,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已经显老态。他是东家兼任掌柜。 就在灯笼一个个的挂起来时,燕滨的肩膀给人拍了一下,拍他的是一个魁梧强壮的汉子,“我家管事请你过去说话。” 作为生意人,燕滨压着心里的火气,笑呵呵的拱手一礼:“不知道贵府是…” 壮汉双手抱在胸前,趾高气扬的道:“寿龄候府,听说过没有?” 燕滨脸色顿时一变,腿有点发软,“这…这…” 他在美食镇这里做生意,怎么可能没听说寿龄侯在年前强买强卖镇中商铺的事?不曾想这事竟然落到他头上来。 燕滨磨磨蹭蹭的跟着壮汉到街边停着的马车边。车窗打开,里面是一名约五十多岁的灰衣老者,脸上皱纹很深,他敷衍的拱拱手,道:“燕员外,你这家燕记开个价吧?” 燕滨弓着腰,寿龄侯府的管家远非他这种商人能得罪的起的,声音颤抖的道:“小人自十四年来京,经营这家勾栏,日夜操劳十分不易…” 车内的老者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话,伸出五个手指,“五十(银)元。你我私下里转让,不必去美食镇管委会登记。你现在离京,税务司那边查不到你。” 美食镇这里有管委会管理日常事务。但是征税和治安都已经逐步的交给朝廷。 这其实是一个明朝的特色。在江南经济发达地区,在一些水道的隘口常常会自发的聚集起市镇,这个时候官府就要来管理。所以,这些“沙市”通常会选出一个人来和官府打交道。他负责集市内的税收、各种日常事务管理。官方予以认可。 美食镇在兴建之初就是这种模式。只要税收交到县衙里便是合法的。但随着这里人口规模的增加,以及警察局、税务司的设立,这些权力都交出去。 寿龄侯府管事的意思,店铺转卖,他连税都不想交。敢赖税务司的帐自然是有依仗的。 话说这点事对寿龄侯张鹤龄算什么事?他当年还和长宁伯周彧两人在路口设关卡收税呢。为此还大打出手。当年他手下收有很多流氓地痞。 当然现在没有那么多了。在弘治十五年张昭推动过京师这里“打黑除恶”。所有的流氓地痞不问罪责,只要抓住就是流放辽东。别说他们,腾骧四卫里面那种错根盘节的一帮人都被张昭流放到流动。现在这帮人大半在长白山脚下种地。 再跳,给辽东布政司抓起来,那就是流放到新奴儿干都司。 燕滨嗓子都有点飘,“大人,五十元不够我…”他一个月的利润都不止这么多啊!这个要价太欺负人。 老者收起一个手指,强硬的道:“现在是四十元。” 燕滨都要哭了。 老者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合同,蛮横的道:“那行,签字画押吧!拿上你的东西,今晚就可以离开京城了。里头的伙计、戏班子,一切都照旧。” 燕滨茫然且木然的签字画押,然后拿着手里的一袋银元,看着三米开外的“燕记”,里面灯火依旧。而他悲从心来,却不敢反抗。无声的在在街边抽泣着。 月亮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 … … 老者三言两语“掠夺”一家店铺,心中充满着快意,“走,下一家。老爷和贵客等着的呢。” 那名跟着马车的壮汉到车窗边,道:“王管事,下一家勾栏的东家是顺天府府学生员李幽,和李阁老是本家。他不肯卖。还威胁要把小的阉割掉。” 王管事冷冷一笑,“找的就是他。他和张昭关系好是吧?把他的店砸了。” 壮汉眼睛滴流一转,满是奸诈油滑之色,点头哈腰的道:“好勒。您瞧好。” 李幽的店铺位于“西街”的中段。元宵节六时许,在灯节即将开始时,这里发生一起打砸事件。 正在里头欣赏评书的顾客被赶出来,里头的掌柜、伙计、护院被打的抱头鼠窜。里面的桌椅、窗栏全部被砸烂。 … … 美食镇的知行酒楼三楼包厢中,寿龄侯张鹤龄俯瞰着灯市美景,还有西街上的一幕幕,对身边拿着望远镜的武安侯郑英得意的笑道:“侯爷,如何?心里那口恶气可曾消散少许?” 美食镇是张昭名下除大明皇家银行外,最赚钱的生意。国泰商行那是弘治皇帝的。 第六百零一章 火(上) 望远镜是军中装备,属于军国利器,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的。武安侯郑英作为右军都督自是拥有一个。 郑英四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儒雅,穿着普通的青衫,将手里的望远镜放下,轻轻的点头。 他其实不愿意来的。但架不住寿龄侯一直催他,不得不过来一趟,目睹着这一幕。 要说快意肯定是有的。美食镇是张昭的根基之地。因为这里可以给张昭提供大量的就业岗位,安置新军营的伤残、退伍士卒以及阵亡士卒的遗孀。 但他毕竟是带过兵的,知道不到最后就要保持谨慎,不能放松心神。 而所谓的“最后”就是要看张昭和张鹤龄的交锋。到底是张鹤龄把美食镇的利益吃掉一块破坏这里的生态,还是张昭把张鹤龄赶走保住其基本盘。 隔着几条街道,火焰冲天。寿龄侯张鹤龄扶着栏杆得意的大笑,“哈哈!” 他有一种京师任我横行的快感。 新秦伯张昭又如何?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 … … 元宵佳节,本来是赏灯的人流密集地之一的美食镇发生打砸、纵火的事情,几乎在一瞬间就引起美食镇西街中赏灯人群的恐慌。 “跑啊!” 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街面上摩肩接踵的人流立即变得异常的混乱。 往前走的人想要远离发生火灾的店铺,往后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迎面重来的人给推搡着。勾栏瓦舍里寻欢作乐的人纷纷慌乱的跑出来。 场面混乱不堪。 隔着几条街的游客、食客、掌柜、伙计等人或在酒楼高处或在街边远远的在“围观”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李相公的铺子怎么突然间起火。是他的店铺吧?” “就是府学李相公的铺子。” “哪里是什么突然起火?是有人在纵火。听说是李相公早几天拒绝寿龄侯府压价收购他的铺子。刚刚我听仆人来说,寿龄侯府的王管事带人把李相公的铺子给砸了。这火八成是那些人放的。” “寿龄侯行事太嚣张。一点规矩都不讲。” “美食镇这里的店铺虽然日进斗金,我看还是早点转出去为妙。那生儿子没**的狗东西有宫里的娘娘护着,咱们这些贱民算什么?” 在肉眼可见的混乱之中,有人被推到在地,大量的血渗透到街面上。这一幕很多人都看到。 美食镇人口密集,消防向来是重中之重。本来就在街口待命的消防队伍在西街这里起火之后迅速赶来,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才将火势控制住。 而此时,李幽所拥有的店铺已经被烧毁,左右隔壁总计五间店铺被烧毁。 元宵节发生这样的“大事”,随着府局局长李道立到场,消息迅速的上报、传开。 身在深宫之中的弘治皇帝都得到消息。 春节期间只停刊七天的报纸在此时早就恢复,大大小小报纸的新闻记者如同闻着味道的鲨鱼般在夜色中迅速的聚集而来。 … … 张昭在元宵节同样带着妻妾们外出看灯会。 京师里传统的灯会是午门外举行的“鳌山灯会”。这个灯会起源于永乐七年。太宗皇帝在诏书里写的明明白白:“如今风调雨顺、百姓乐业。从他饮酒作乐快活。兵马司不禁。” 而自太宗皇帝迁都北平之后,在金陵的鳌山等会同样是搬到京师来。 在元宵节这一天,百姓可以进到宫中在午门前观灯。灯会上会有各种精巧的灯、各种节目。至二更时(晚上九点至十一点),皇帝会带着妃嫔、文武百官到午门观灯。 这时是整个元宵灯会的高-潮。 弘治皇帝下旨罢灯会,就是免掉午门前的灯会。这确实是“节俭”之举。因为灯会不是所挂几个灯笼,搞一场“晚会”就完事。还要燃放大量的烟花。 在此时古人就已经研究出各种款式的烟花。燃放之后,在天空中呈现不同的景观,美不胜收。 元宵之乐,即便是常年深居宫中的万历皇帝都会露面。这是一个重大的节日。 而京中的灯会除却官方的,还有民间自发的。最热闹的去处就是东华门外的灯市口。花灯二里,灯火如海,五光十色。另外便是美食镇中的灯会。 现在的交通条件、安保措施都不到位。张昭当然不会带着全家人去街面上去别人挤来挤去。他带着妻妾在美食镇中的一座高楼的阳台上欣赏着灯市。 美食镇在修建之初采取的是中式古典风格。都是木制的酒楼、屋舍。但随后因为钢筋混泥土的出现,并且人口不断的涌入,开始修建“筒子楼”。 而根据修建筒子楼的经验,开始出现六层楼高的老式楼房公寓。户型方正、南北通透。 张昭目前所在的这栋楼距离美食街的知行酒楼也不过一百米。整栋楼都是他的物业。 在宽敞的阳台之中,透过玻璃,娇妻美妾们正兴致盎然的拿着“望远镜”观看着如同灯海的正片区域。在望远镜的帮助之下,灯谜是看不成,但灯笼的形状看的清清楚楚。 “呀,小姐,快过来看。这只灯笼是三国里的人物。”秋月身姿高挑曼妙,性子活泼,站在阳台一角喊着王小娘子。 “我看看。果然和西安府的大不一样,到底是京师风华啊!”王小娘子手里拿着望远镜,啧啧称奇的感慨道。 陈夕凤正在给婉儿讲解着美食镇的布局,以及今晚的耗费、活动安排。 张昭对这如同光亮的绸缎般的美景兴趣不大,怀里抱着慕容雪,和方晶说笑。 慕容雪一米六六的身高,身材凸凹有致,丰盈圆润。气质温润如玉,此刻白净如玉的俏脸顿时如若三月的桃花在盛开。她娇娇欲滴的模样,总会让他想着“撸猫”。 这会他算是得偿所愿。 慕容雪早就是娇羞不堪,低声抗议,如乖巧的猫咪一样柔,柔媚的道:“老爷…”若是私下里独处自然是随他去。 张昭道:“乖。” 慕容雪无奈。 方晶掩嘴偷笑,给张昭一个白眼,道:“相公,你就会欺负慕容妹妹啊。” 浮萍、柳二姐、冯夕夕、宁瑶几个俏丫鬟在客厅里端茶倒水来。还有葡萄、香瓜、桃子等水果供应。 正说笑着,火势起来。 第六百零二章 火(下) 张昭带着妻妾在美食镇中赏灯,这对于美食镇管委会来说并非机密。 是以,稍后就有消息往这边传来。 “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 陈夕凤管着整个美食镇,一接到消息,忍不住骂人!美食镇这个灯会不管是灯会,还是打响美食镇名片和促销的机会!结果被人给搅合。她还要跟着吃挂落。 在楼上完全可以看到人流所产生的混乱,这肯定是要出现踩踏事故死一些人的。 随后,她凤目含煞的带着贴身侍女浮萍、柳二姐下到美食镇入口出的管委会大楼中去处理这事。 阳台这里众女看灯的兴致也被打搅。张昭也没再欺负慕容雪,微微皱眉。在客厅里等着消息。这件事很怪异。 婉儿走过来,握着张昭的手,杏眼在夜里的灯光中明媚,体贴的道:“二哥,我们看的差不多了。先回去吧。” 张昭点点头,“嗯。” 带着妻妾丫鬟们从城东的美食镇返回城北小安镇的家中,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 张昭在书房里稍坐片刻就接到最新的消息。 长随丁赞把传来消息汇总,汇报给张昭,“少爷,美食镇那边传来具体的消息。寿龄侯府的王管事自冬季以来就带着人在美食镇中大肆强买强卖,收购店铺。很多中小商户都屈从于寿龄候府的压力将店铺转让。 而寿龄侯府并没有在管委会报备,更别说去大兴县衙的税务司登记。他们是没打算缴税。 李子远相公前两天拒绝了王管事的收购。他的店铺今天晚上被王管事带人给砸了。那王八蛋总算没有灭绝人性,把里头的顾客都赶走之后才纵火。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造成大量的伤亡和经济损失。目前管委会那边统计,在踩踏中受伤的百姓有62人,死亡11人。” 张昭皱着眉头,冷声道:“张鹤龄今晚人在哪里?亲卫那边查清楚没有?” 丁赞低着头,不管直面自家少爷的怒气,道:“已经查到。他当时和武安侯在美食镇的知行酒楼中吃酒。很大可能是他在遥控指挥。” 张昭脸沉如水,道:“派人去把那个王管事和打砸、纵火的人盯着。你去把赵师爷请来。” 赵子龙作为张昭的心腹幕僚,不仅仅是参赞军中机密文字,还要帮着张昭在府中待客。毕竟张昭还年轻,没有子嗣,唯一的一个弟弟才十一岁。来拜访新秦伯府的一些份量重的客人需要他帮忙招待一二。他就住在府中前院的一处小院中。 片刻之后,赵师爷就在仆人的引领下进来。他四十九岁的年纪,穿着灰色的直裰,颌下一缕长须,身上带着常年案牍劳累的气质,拱手见礼,“大帅。” 张昭负着手在书房里踱步,神情冷峻,显然是压着怒火,做个手势道:“子龙,坐。情况你都了解了吧?” 赵师爷点头,“小赞刚刚都说了。大帅,美食镇固然是根基之地,但可以把退役的兄弟们都转到开平城去。涉及到寿龄侯的事,很棘手啊。这事搞得不好又得牵扯到宫中。皇后娘娘对大帅多少恐怕还是有些意见的。” 寿龄侯在弘治一朝何等的嚣张跋扈?仅有的一次哑巴亏,还是在张昭手上吃的。 张皇后为此还给弘治皇帝吹枕头风,给张昭造成不小的麻烦。最后还是弘治皇帝亲自化解妻子和大将之间的“矛盾”。 张昭摆摆手,“子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寿龄侯最近又抖起来了。我看他是好了伤疤忘了通。” 赵师爷无奈的叹口气,这是大帅一贯的作风,比较强硬,斟酌着道:“大帅要不要去信问一问林长史的意见?” 林长史就是林文宁。长史并非是他的正式官职。而是新军营众人对他的尊称。他是帮张昭管后勤、军法的重要文士,相当于“萧何”一类的人物。而且,林长史颇有智谋,军中上下都挺服他的。 赵师爷这么说,其实就是不赞同张昭“报复”寿龄侯。 有时候外面看起来地动山摇的大事,在乾清宫中搞得不好就是夫妻间闲话两句的事。 动寿龄侯真的要慎重。 张昭就是一笑,不置可否的道:“喝茶。” 赵师爷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他和弘治皇帝的关系再怎么样,都是比不上张皇后的。而且,张氏兄弟还有一个绝招:金夫人进宫哭泣。 金夫人,张皇后母也。 弘治一朝,不管多么牛逼的人基本上都扛不住这两招“枕头风”、“哭宫”。 但是,张昭非常的清楚,弘治朝要结束了。而正德皇帝虽然不会杀这傻逼兮兮的两个舅舅,但确实是非常不待见这两人。据闻是因为正德皇帝曾经看到张鹤龄把弘治皇帝的帝冠带在头上,心中一直记着这事。 张昭负手而立,吩咐道“子龙,两件事情你出面安排一下。第一,我不允许美食镇再出现强买强卖的事情。你把退役的伤残老兵组织一下,寿龄候府的人再去美食镇搞事,直接把这些人杀掉。当街杀!不要手软!以儆效尤。事后你安排人撤走。 第二,所有已经强买强卖的店铺所有权全部收归美食镇管委会所有。账目搞清晰。原东家可以拿回去。寿龄候府的人敢来阻拦,还是一个原则,杀! 你和金凤对接一下。” 赵子龙长于文案,对阴谋诡计不擅长。这时张昭已经吩咐下来,他心里虽然为难,但是不敢反驳,拱手道:“我这就去办。” 张昭对赵子龙还是很看重的,解释道:“子龙,我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这些措施都只是表面的东西。寿龄侯和武安侯搅合在一起,我要先解决武安侯。” 虽说还是不懂,但赵子龙心中感激,躬身一礼道:“在下明白。大帅放心,事情不会出差错。” … … 赵子龙刚刚离去,丁赞就带着怒气冲冲的李幽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先至,“子尚兄,张鹤龄欺人太甚!劳资操他祖宗十八代。” 第六百零三章 舆论场 由不得李幽不气。 明代的说法:金举人银进士穷秀才。 李幽家里世代是京师土著。他早年有才名却在科场蹉跎,屡试不中。好不容易进学,家中的境况还是惨淡。直到张昭照顾他在美食镇在拿到一家店铺经营“勾栏瓦舍”,腰包这才鼓起来。 而如今他的“财源”给张鹤龄派人打砸,一把火烧掉,损失不知道何其惨重。他都快要气疯! 骂张鹤龄祖宗十八代算什么?张皇后他都敢骂!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此妇人纵容她兄弟干的什么些烂皮炎的事情?狗娘养的!一家子王八蛋!早晚都不得好死。 张昭邀请李幽坐下,对李幽的心情他可以理解,坐在书房的小圆桌边,询问道:“子远现在有何想法?” 李幽,智谋之士也。他很多时候并不会采用李幽的计策,但确实对他的思路有一个拓展。 李幽喝着茶,犹自愤愤不平,道:“子尚兄,我是恨不得掐死张鹤龄这王八蛋!但婊砸养的是张皇后的弟弟,轻易有动不得。我有两条思路。 第一,张鹤龄和其直系亲属动不得,但是其明明知道美食镇是子尚兄你的根基之地,还在这里乱来,那就把张府下人整治一番,搞出断胳膊少腿的事赶出美食镇。谅张皇后也没屁话好说。 怎么,许她兄弟对你乱来,还不许你反击?以子尚兄的圣眷,此等小事断无可怕的。 第二,张鹤龄此人屡屡和子尚兄纠缠,无非就是仗着张皇后得宠。子尚兄有意,何不说动李阁老联手上书,请天子选秀女充实宫中。张皇后一人在宫中自然得宠。得出几名妃嫔来,看她敢不敢如此? 这是我的一点浅见,请子尚兄斟酌。” 张昭喝着茶,眉头舒展。 实话说,赵师爷其实并非一个可以商量的对象。他是文案好手,于智谋上面要差一些。他独自定下强硬的方案,而李幽这番话更坚定他的判断。 张昭沉思着,李幽也不打扰他,呼呼的喘着气。半响之后张昭道:“士林中,还请子远发声,把张鹤龄的名声再搞臭一点,真理报会予以配合。 另外,你要骂一骂金夫人。骂得狠一些,务必把她的名声搞臭。京师这么多报纸,总归有愿意铤而走险打擦边球的小报。小赞,去账房里拿两千元给子远。” 外头候着的丁赞听到张昭喊他,进来应着,立即去账房中取出二十张一百元的纸钞(银票)交给李幽。 自银元发行之后,官方、市面上的计量单位改“两”为“元”。大明皇家银行也将五十两、一百两的银票改版,直接改为五十元、一百元的纸钞。 这等纸钞户部还没有认可,但北直隶、东北的市场上,还有顺天府里的县衙、府衙都是认可的。拿着纸币直接到大明皇家银行的总部、营业点去兑银元就是。 李幽收下钱钞,斗志昂扬的拱手道:“子尚兄,你等着瞧!张鹤龄、张寿龄、金夫人这三个婊砸养的名声在京师没有臭大街,我提头来见!” 张昭点点头,起身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拿两千元去搞“舆论战”,张昭也是下了血本。 … … 美食镇夜里的混乱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时已经传遍整个京城。弘治皇帝在宫中得到消息,坏了节日的兴致,派太监下口谕令有司彻查罪犯。 美食镇这边也早早的到东城分局报案,将被火烧毁的损失报上去。人命案、伤者这些事都由警察局处理。美食镇作为组织方有连带责任,但主要责任还是放火者承担。 也就是寿龄侯府的管事、仆人来承担。 元宵节派人在美食镇打砸、放火,搞出十几条人命,出这么大的事情,想压根本就压不下去。更何况京师的大小报纸昨晚都派记者在场。 第二天一早,各家报纸就将情况刊登出来。 不同于其他报纸的遮遮掩掩,真理报上直接发表各种谴责寿龄侯府的文章。 有陈夕凤掌控的美食镇管委会发表的声明:“…,我们宣布寿龄侯府为美食镇所不欢迎的人。日后但凡和寿龄侯府有生意往来的商家,恕不接待、合作。 寿龄候府强买强卖的任何店铺,自即日起收归管委会所有。管委会将派驻财务人员接管此类店铺。原东家可以在事后来管委会拿回店铺、扣除管理费后的利润。 我们致力于为中小商家服务。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美食镇的商业规则。” 有退役的新军营士卒发表的声明,“...我们全家生活在此,以此地的产业为生。如果有人要破坏它,我们这些人贱命一条,也不惜拿出去。你们大可以再来试试。” 低下还有张昭名下的商号,譬如知行商行,知行酒楼联合起来谴责寿龄侯府,并表示不再接待其府中任何人,不再合作的声明。 还有一直跟着张昭走的国泰商行的一些总代理、经销商,在打听到消息之后,有人跟着登报发出声明。零零总总不下二十余家。 当朝的国舅爷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吐他一口唾沫的。但是财帛动人心,还是有一些跟着张昭吃饭的商户愿意博一把。现在不表态更待何时? 譬如卢员外就在报上发表个人声明,表示寿龄候府草菅人命,如同禽兽,吃人血馒头,要好好反思。 阳州先生清晨时分从东楼里出来,在美食街上找一家早餐铺子坐下来吃饭,随手买几份报纸就发现京中舆论已经炸裂开。 “哈哈!哈哈!好!” 阳州先生手里拿着真理报,看得眉飞色舞,当即连早饭也不得吃,拿起报纸雇一乘轿子就往城西的白马书院而去。 元宵节后,白马书院还没有复课。园林里冷清的很。阳州先生径直找到山长唐宽,迈步进书房,兴奋的嚷嚷道:“师叔,好消息啊!你看,张昭和寿龄侯要干起来了。” “堂堂举人,成何体统?”唐宽训斥一句,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书桌上正摆着《真理报》、《论道报》、《邸报》等有影响力的报纸。 第六百零四章 进退两难? 唐宽六十三岁,训斥四十出头的阳州先生很正常,只不过他内心里的高兴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阳州先生讪讪一笑,肃容行一礼,再问道:“师叔可有别的好消息?”他也不傻。能让他这个理学大儒的师叔控制不住情绪,肯定不只是报纸上的消息。 他也想知道这个“好消息”。 “子车,坐。” 唐宽穿着黑色的道袍,沉静肃然,一拂衣袖示意阳州先生坐下,然后慢悠悠的道:“我早上刚接到消息,张昭已经下定决心要给寿龄候一点颜色看看。他已经吩咐下去,让美食镇中退役、伤残的新军营士卒组织起来。对寿龄候府的仆人就一个字:杀!而且特意吩咐要当街杀!不要手软。” 张昭昨天晚上秘密吩咐赵子龙的事,第二天上午唐宽就知道。这事透着古怪。 阳州先生一脸的跃跃欲试,但听到唐师叔转述的一个“杀”字,顿时感觉脊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悚然而惊。 他亲眼看到他的便宜小舅子被张昭阉割掉之后的变化。整个人完全就垮掉。而且听闻是整晚上的做噩梦,在家里听到一点动静都害怕。 张昭对寿龄候都如此强硬,他们河东派都只是书生,只怕会更强硬。他对张昭的敌意是不是太深了点?细究起来,他和张昭有什么很深的恩怨吗? 阳州先生在一瞬间想了很多。 唐宽看着衰老,但是目光炯炯,失望的斥责道:“何至于失神?子车,看来你常年在青楼中流连,丧失了读书人的志气。道之所在,虽千万人而往矣。” 阳州先生心里犯嘀咕,但脸上配合的露出惭愧的神情,“晚辈惭愧!” 唐宽宽厚的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说着,再把话题转回到张昭身上,遗憾的道:“子车,你看真理报上的抨击,偏偏大明皇家银行没有参与。 要是这家银行参与,我们的银号机会就来了。可见张昭在盛怒之下还是残存着理智。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不过只要流血事件一起,局势就由不得他来掌控。” 阳州先生明白过来,“师叔,可要我往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府中走动一下?” 唐宽微微一笑,道:“子车,凡事预则立!” 阳州先生点点头。 … … 真理报上那如蕴含着张昭愤怒的消息,定国公府世孙徐光祚也看到。 午后时分,他在府中小轩里招待金陵国子监监生顾耀诚。此人是代表着魏国公府。 正月十六日天气依旧寒冷。小轩中烧着炭盆,温暖舒适。 徐光祚两人相对而坐,喝茶小叙,“叔时可有看今日的报纸?” 顾耀诚一袭青衫,三十岁的年纪。坐在小圆桌边,清瘦、温文尔雅,笑着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看?张昭和寿龄候府翻脸了。在下在这里先恭喜世孙用计成功。” 徐光祚哈哈一笑,满脸笑容,矜持的道:“也不算成功。武安侯给张国舅送了一份厚礼,张国舅也就顺水推舟的去为武安侯出一口恶气。但是这下可怕张昭得罪惨了。张昭此刻只怕生吃了张国舅的心都有。嘿嘿。” 顾耀诚微微一笑。徐光祚怂恿、挑唆武安侯的次子郑纲走张鹤龄的门路,其目的就是要推武安侯一把,让武安侯和张昭的斗争激烈起来,最好是不死不休。 而武安侯显然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现在事情实现变故。张国舅径直站在张昭的对立面。当然,这两人一直就不和。听闻张国舅在府里还曾骂张昭。 “张昭也只能想想。只要圣天子在朝,他就动不了寿龄侯。” 这话说的比较隐晦。说白了就是张皇后独宠宫中。谁能把张鹤龄怎么样? 徐光祚就笑,“叔时以为局势会走向何方?” 顾耀诚比两年前来京师时明显成长许多,分析道:“世孙,这场大戏我们只需看就好。张昭仅仅是在报纸上骂几句,寿龄侯恐怕是不会收手的。 但张昭就算把寿龄侯‘教训’一顿,他也算是失败。皇后娘娘必定对他印象不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此事他是进退两难。寿龄侯难缠啊。” 徐光祚仰头大笑,“所以对付圣眷正浓的张昭,就得走宫中路线。寿龄侯这两兄弟贪婪、粗鄙,有奶就是娘。正好可以驱使他们当棋子。” 顾耀诚含笑点头。 这话说的有点过头。但由此可见此刻徐光祚内心中的兴奋和得意啊。 … … 真理报上连着数天都在骂寿龄侯张鹤龄。朝堂中曾有人建议通政使秦云舒管一管真理报,但秦纳言说:“干出这种事来,还不许人家骂几句吗?” 一场小小的风波还没有荡漾起风波就消弭。 张昭这几日确实没有什么实际的动作。一个是骂人,一个是美食镇这里报官处理。 寿龄侯张鹤龄行事嚣张归嚣张,但并非是傻缺。他府里的王管事等人这两天都躲到城外的庄子里去。也没有派人去美食镇上晃。但私下里透过中间人给那些已经“强买强卖”的店铺传话: “谁tm敢把赚的银子交给管委会,别管国舅爷翻脸不认人。自己掂量下自个儿几斤几两。” 深夜时分,张昭的马车从魏国公府回到家里。张昭下马车来,裹紧棉袄,和亲卫们招呼一声,进了后面去。 张昭先到正房里和婉儿说会儿话,安抚她睡下,再到金凤房里休息。今天是排到金凤这里。住在小院左右厢房里的陈雅静、薛云梦都到小院正房这里来,浮萍和柳二姐两人带着仆妇们去打水来给张昭洗脸。 陈夕凤早梳洗过,换一身粉色的家居长袄,长发束着,身段丰盈曲线曼妙。一双妩媚的凤目中带着愧疚,柔声道:“老爷,是贱妾不好。惹来这么大的事情。” 她天天在美食镇管委会做事,外头的分析来来回回不知道听浮萍讲了多少遍。 一句话去总结夫君所要面临的局面:老鼠在风箱里两头堵。 张昭正洗着脸,将毛巾拧干擦脸,笑着安慰这只美丽的金凤,“你想哪里去了?这事啊,和你没多关系。别担心。” “嗯。” 张昭笑笑,捏捏陈夕凤灯下越发显得明艳、娇媚的脸蛋,道:“我明天进宫见天子。” 第六百零五章 出乎意料(上) 清晨时分,小安镇路边的枯草上铺着白霜。 张昭的马车绕到东城,在朝阳门外将陈夕凤放下去。她要往美食镇管委会工作。 张昭则是进朝阳门,到东华门外下车。整理了一下长衫,昂首走进紫禁城中。 时间已经是正月二十日,但弘治皇帝自元旦露一面之后始终没有恢复早朝。他目前住在乾清宫的西暖阁中。 张昭进紫禁城各处的宫禁,基本靠刷脸就行。他早就得到弘治皇帝出入宫中、西苑的允许。刚到乾清宫的庭院里,正好“遇着”在这里侍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 “新秦伯!”陈宽白发苍苍,他年纪有些大,微微佝偻着身体,笑呵呵的拱手,道:“皇爷正在消食。咱家请伯爷喝杯茶?” 张昭一身白衫,长身玉立,头戴四方平定巾,人物出众,举止潇洒的和陈大珰见礼,笑着道:“多谢公公美意,改日再领。” 在弘治十六年底京师舆论对他的“围攻”中,这位陈公公没起什么正面的作用。弘治皇帝对他“犹豫”的态度,外界是如何得知的?张昭对陈公公印象不佳。 陈宽微笑着点头,让开道路。 他并没有殷勤的引张昭至东暖阁中。至于说最近美食镇上发生的事,张昭和寿龄侯的冲突,他更是一句都没提。 真理报、论道报是弘治皇帝每天都要看的报纸。消息宫中内外都知道。 陈宽看着张昭的背影,“年轻真是好啊!”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做个手势。 张昭此时来见天子,为什么事还用说吗? 小太监会意的点头,立即往乾清宫外跑去。 … … 弘治皇帝正在东暖阁中喝茶,御前陪着的是驸马都尉崔元,大匠裴贯中、道士崔志端。 “子尚来的正好。朕正欲在香山上修建一座寺庙供奉三清,你过来听一听。” 大半个月未见,张昭再一次的明显感觉到弘治皇帝的精气神大不如前。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元旦时,比腊月中旬时差。 张昭躬身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随意的坐在一把铺着坐褥的靠背椅中,崔驸马、裴贯中、崔志端三人站在弘治皇帝身侧对答。 明朝的皇帝有个特色,他们比较喜欢封赏一些其他职业的人为官,而这类官员通常被称为是“传奉官”,他们会满足皇帝的各种需求。但吏部是不认的。 此时的裴贯中、崔志端两人就这种情况。 崔元偷偷的看张昭一眼。他在年前美食镇遭遇到寿龄侯张鹤龄侵夺时一样没吭声。这些天他内心里一直忐忑着。 妻子永康公主倒是派人私下里和送到张昭府上的冯夕夕联系过,想让她在张昭面前说一说他的难处。但最终杳无音讯。 其实这事冯夕夕还真和张昭说过。夜里和小瑶一起陪张昭时,她给张昭说过。她毕竟才只十六岁,之前驸马府待她不薄。张昭道:“夕夕,你能说给我听,说明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姑娘。但是啊,这种政治上的事,你不能掺和的。懂吗?” 张昭没管崔元,听着裴贯中和道士崔志端在那里讨论如何在香山上建一座道观,布局如何,花费几何。 崔志端一身道袍,看着仙风道骨,道:“皇爷,此道观非二十万两白银不可。建成之后,有敬天法地之局。三清道尊定会庇佑皇爷福寿安康。” 弘治皇帝有点虚胖,三十五岁的白胖子,精神振奋的道:“那就要有劳道长和裴大师费心。”说着,颇为期待的看着张昭,“子尚,京师纺织厂明年的利润如何?” 张昭一听就知道弘治皇帝过个年就囊中羞涩。他年前给弘治皇帝送了二十七万两白银啊!慷慨的应诺道:“纺织厂利润在今年应该能达到五万元。臣愿为陛下分忧,监造香山道观。” 裴贯中和张昭打过交道,他反正就是个“技术人员”,不管建造费是多少,他的好处都是恒定的。就算天子知道也不会怪他贪婪。对张昭这个提议默不作声。 道士崔志端却是心里磕碜一下,神情和熙的表示担忧,“张伯爷为国征战劳累一年,建造道观事务繁琐,我恐劳烦老张伯爷。” 建造一个道观那里要二十万两白银?他是打算利用皇帝急于向鬼神祈求健康的心理狠狠的捞一笔。这位陛下时日无多啊!换一个皇帝上来还会这般信任他吗? 张昭道:“为君分忧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说着,对弘治皇帝道:“陛下,臣一定会用心监造,确保三清道尊能感受到陛下的诚意。”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拿起茶杯喝茶,道:“子尚今日进宫来所为何事?” 他的“小舅子”干的一些狗屁倒灶的事,他心里很反感。但看在妻子的面上无法去深究。此事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所以,张昭进来这么半天,他都没问。 但终究是躲不过去的。这事需要他做一个裁决。 张昭道:“臣在京西北由裴大师设计的新府邸落成,值此早春之际,府中园林景色优美,湖光山色。臣斗胆请陛下移驾,微服去臣府中游玩半日。臣亦准备好美食,恭候圣驾。” 弘治皇帝一愣,随即仰头一笑,“哈哈。好。子尚如此自夸,朕当去饱览湖光山色。” … … 弘治皇帝的命令一下,却是让宫中不少人跌破眼镜。张昭居然不是来告状的? 坤宁宫中。 张皇后穿着淡紫色的宫装,正在逗弄一只兔子,身边有女儿永嘉公主陪着说话。宫女、嬷嬷们在房外侍候着。 张皇后看似很清闲,其实早就在关注乾清宫中的动向。自打报纸出现后,后宫之中的女人们本就闲极无聊,更是京中各种报纸的忠实读者。 这两天张昭在真理报上大骂张鹤龄,张皇后岂能不知道? 一名嬷嬷快步从外面进来,在张皇后耳边低声几句。张皇后讶然的道:“去京西了?” 永嘉公主穿着长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美丽无端,好奇的道:“母后,谁去京西了?” 张皇后笑眯眯的摸一下小姑娘的头,“说你父皇呢。”对身边躬身候着的嬷嬷道:“继续关注着。” 那嬷嬷行礼后退下。 张皇后美目中带着几许冷意。她向来是很维护弟弟的。事情错肯定是错了,但张昭在天子面前所请太过分的话,她必定是不依的。 第六百零五章 出乎意料(中) 弘治皇帝微服出宫,并不会惊动文官们。轻车简从的带几个侍卫、太监跟着张昭的马车出西苑、安定门直奔京西十里的新秦伯府。 随着京师越发的繁华,人口增多。京师九门城门各处的关卡早就改为崇文门模式。即“抽查”、“抽税”的模式。否则,根本就查不过来。 数俩马车顺着京城外四通八达的水泥大道绕过小安镇、新军集抵达张昭的新府邸。 这座府邸往东一里多就是新军营的大营,张昭住这里正合适。按照原本的计划,这座占地三千亩呈“??”型的府邸将于弘治十六年中修建完成。 但硬生生的拖延到年前才算建筑结束。这倒不是说张昭没有银子投入或者大明基建公司不卖力而导致延期。纯粹就是工期比较长。因为图纸上是三千亩,实际上面积更大。 张昭侵占京西良田,自然是被人骂过,被御史弹劾过。不过这对他而言倒没有什么损伤。 就如同寿龄侯张鹤龄干出如此荒谬的事情出来:元宵节放火,京师里居然很平静。这叫习以为常。 而在大明朝有不干坏事的武勋吗? 你要这清名想干什么? 府邸门口,管家丁冲早早的带着几名仆人等着。见车队到来,躬身道:“小人见过老爷。” 他原本负责美食镇中的知行酒楼,被婉儿专门调来当管家。这座新府邸实在太大。外头需要得力的人手来管理。而丁冲的能力还是颇受认可的。 张昭道:“嗯。你带着人跟上吧。通知夫人一声,让厨房里准备酒食。” 真理报上是王小娘子配合,美食镇那边是陈夕凤在派人组织告官、士卒护卫队。新府邸这边是婉儿、方晶在忙碌。算是一次妻妾小动员。 弘治皇帝到他府中,自然是要新秦伯夫人婉儿带人奉上美食。她若是不来拜见反而是于礼不合。 张昭将弘治皇帝带到府中湖边一栋六层楼高的小楼中,登高望远。但见府中园林在早春之中如同披着一层浅浅的绿色,湖水沉寂,光滑如镜。 “嚯!” 弘治皇帝被张昭和太监张雄搀扶着上楼,登临高楼之后,在张府的仆人们来来回回的点起熏笼、香,上茶、瓜果、点心之时,忍不住赞叹一声。 这并非弘治皇帝眼皮浅。好吧,确实如此。他还未见过如此绚丽、庞大的园林。说起来,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boss。 但弘治皇帝真心是个苦逼孩子。幼年时就不说了,刚认个皇帝爹,妈就死了。然后躲在周太后的羽翼下战战兢兢的长大。成化朝末期还有换太子的风波。 最终还是泰山地震,把要换太子的成化皇帝给吓阻。等到登基之时如同老黄牛一样卖力的干活。 明朝的政治体制,真正做事的其实六部。甚至连阁臣都是干“务虚”的工作。但对皇帝而言,他就算是个吉祥物,也对要付出大量的精力啊! 何况弘治皇帝是真切的参与到治理天下之中。为北边的鞑靼人犯境而忧愁,为百姓受灾而焦虑,自省。为朝廷赋税不足而削减自身用度,克己为国。 眼看着大明中兴,他稍微懈怠,宠信宦官李广。结果这位太监因天雷而自杀。他以为这是上天的警醒,再次卖力的“干活”,治理国家,夙兴夜寐。 此时他自己都感觉有些油尽灯枯的感受,不得不信奉鬼神以求能延续生命。 在他的一生之中过惯“苦日子”,连京师都没有出过。这两年还是张昭给他进奉大量的银子,他才有闲钱修建养心殿、修缮西苑园林、修建万寿宫。 但如此精美、占地辽阔的园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张昭心里倒也坦然,转身从身侧的长随丁赞手里拿过望远镜递给穿着一身水蓝色绸缎棉袄的弘治皇帝,“陛下,臣为你指一下臣府中的各处景观。” 他的银钱来路,弘治皇帝基本都知道。要说有没有以权谋私的地方,有肯定是有的。但在明朝而言,这钱算是干净的。 另外,他很清楚弘治皇帝,后面的正德皇帝,这父子里其实对下属都还不错的。别看正德皇帝评价不高,但只是胡闹而已。他杀刘瑾还是因为刘瑾“被谋反”。 “行啊!”弘治皇帝欣然的拿起望远镜,站到阳台上,隔着玻璃饱览张昭新府邸的初春风光。 这边正介绍着,跟着来的裴贯中在大桌子上铺开张府下人送来的图纸。崔驸马、萧敬两人听他指点。 一边喝茶,一边介绍美景,张昭手指着西边一处明显和府邸中心隔开的园林,且这片园林四周并没有围墙,“陛下,你看那边的园子,取名燕园。臣准备将其捐献出去,用作治学之用。” “哦?” 弘治皇帝的反应和太子朱厚照初次听闻时一模一样,惊讶的道:“子尚这是为何?” 这片园林山环水抱,湖泊相连,更有湖水古树。还有湖心岛,长堤,建造的相当精美,风景宜人。他看着都想去居住数日。其造价估计不会少于十万两白银。 张昭笑道:“臣去年曾在报纸上呼吁要重视数学。这是所有知识的基础。所以臣准备在燕园这里打造一所大学,研究数学、经济学等学问。如此美景正适合做学问,全部给臣圈起来实在太可惜。” 弘治皇帝对张昭和河东派的恩怨有所了解,微笑着点点头,“也好。” 张昭再道:“陛下,你看燕园的西北侧,那里是整个京西山水的精华之地。沃野平畴,澄波远岫,绮和绣错。臣已经用国泰商行的名义将此地圈起来。陛下可有意在此地建造皇家园林、避暑胜地?” 弘治皇帝顿时来了兴趣,手里拿着望远镜,道:“子尚,造价预估多少?” … … 张昭在这里和弘治皇帝说话,并没有避讳他人。能登上这栋楼的人都是他和弘治皇帝的心腹。 崔驸马没怎么听裴大师吹嘘他的设计何等之精妙,一直留意着张昭那边的动静。听到张昭的话,心里禁不住感慨,“我去。张子尚这才叫大手笔啊!直接是鼓动天子修建皇家园林。这占地得多少,耗费是多少?” 这才是大手笔的贿赂啊!这才是办事的水平啊! 接下来,就该说一说寿龄侯的事了。 第六百零七章 出乎意料(下) 六楼高的半圆形阳台上,初春的日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视野极其开阔。 张昭并没有任何的迟疑,也没有刻意的去向弘治皇帝行礼,道:“陛下,预算臣一时间也估算不出来,应该不低于五十万两白银。臣想以国泰商行的名义来投资建设,就如同西苑中那样,拉动京师的内需,普惠百姓。” 这话通俗易懂。弘治皇帝在修建西苑时就尝到甜头。这里面有两个关键点。 第一,修缮西苑和修建万寿宫时用的是他自己的内帑。御史们虽然上奏章劝谏,但内阁和户部其实并没有管。 第二,建设用的人力、物资都是有偿的。 封建主义就是这么流氓。通常会用征发徭役等名目免费使用劳力。给皇帝干活更是需要免费。当然,这有生产力不发达、货币匮乏等因素在里面。 明王朝发展到中期时早就出现精细的社会分工。一个人靠出卖力气赚工钱,不从事农业一样可以养活一家老小。这就是典型的社会分工的结果。 张昭这两年大力推行银元、纸钞(银票),已经在京师、北直隶等地区顺利的实行货币统一。 什么意思呢? 譬如,一个工人从数百里之外的保定府在来京师做工,他的月薪支付方式可能是米、布、绢、宝钞、白银。除白银外,其余物品的价值会变动。 比如:京师一石米的价格肯定是要高于保定府的。而京师一匹布的价格又要低于保定府。 这会造成他的薪水价值不稳定,甚至是贬值。那么,这样哪里还会有人来京师做工? 或者需要他二次交换才能满足需求。比如,缴纳朝廷的各种赋税、徭役折色银。这需要用银子。他必须得卖掉一部分物品才够。 所以,诸如此类种种,这其实就是阻碍了经济活动、发展。 而货币统一的好处就在这里。可以促进生产要素的交换、流通,从而进一步提高社会生产效率。 弘治皇帝修建宫殿、修缮园林,支付银元,这则是标准的拉动内需的工程。 这里其实有一个反面例子:隋朝的大运河!功在千秋,弊在当代。但是如果把这当做一个大的基建工程来运作呢? 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其中一条就是基建投资! 张昭现在要干同样的事。当然,他这个基建最终的目标是给皇帝修园林。 在古代但凡是搞大工程都会划归到“劳民伤财”的范畴内。但是如果伤的是皇帝的财,给百姓提供大量的就业呢? 注意一点,皇帝的财产要和国库区分开。否则还是从国家财政抽血。那就成了某老太婆挪用北洋水师的军费造园子。 … 弘治皇帝听的顿时兴致更高,心中颇有憧憬,道:“如此最好。今年国泰商行给朕的分红可以少一些。” “谢陛下恩准。”张昭再道:“陛下,臣欲会同裴大师等能工巧匠一起设计。园林修建可能需要两至三年的时间。” 弘治皇帝笑道:“慢工出细活。这些道理朕还是懂的。就是朕这身体啊…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他有点悲观。 六楼之中都是心腹人,约有七八人。但大太监萧敬一听到弘治皇帝如此感叹,轻轻的挥一挥手。驸马都尉崔元、裴贯中、王武等人全部都退下去。 张昭一愣。 他请弘治皇帝来游玩,吃吃喝喝,准备搞事的。但真没想到弘治皇帝会在他面前说健康的事。要知道,任何时候皇帝的健康状况都是机密中的机密。 弘治皇帝看到张昭愣神的表情,扶着萧敬的手臂,坐在他搬来的木椅中,洒脱的道:“怎么?朕难道连你都信不过吗?” 张昭心中有些感动,躬身行礼道:“臣谢陛下信赖。臣自去岁起见陛下圣颜每况日下。臣于健康之道略有心得,臣敢为陛下试言之。” 弘治皇帝有点诧异,打趣道:“你这还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你年纪轻轻研究这些干什么?哦,朕懂了。子尚,少之时戒之在色啊。行,你说说看。” 很显然,弘治皇帝知道张昭研究这个干什么。这小子艳福不浅,家里妻妾众多,还赎了一个花魁回府。 张昭无力吐槽,收敛心神,劝道:“陛下,生命在于运动。本朝太祖、太宗皇帝高寿。根本原因还是在年少时打熬的好身体。以臣观之,陛下每日的运动量不够。应当适当的增加运动量。 其次,臣还有三条建议。第一,宫中饮食多油腻,不适合养生。臣建议陛下粗茶淡饭,以清淡为主。食疗详情,陛下可召御医问之。光禄寺的御膳还请陛下少用。 第二,作息当合自然之道。人体的肝脏每晚都在排毒。陛下宜早睡早起。国朝的早朝时间真是熬人身体。陛下真不宜长期早朝,保养龙体为重。 第三,臣请陛下独居调养。靡费过甚,于圣体不佳。” 萧敬给张昭这番话给雷的微微张嘴。以萧太监历经数朝的养气功夫都撑不住。张昭这话有太多的雷区,真以皇帝不会翻脸的啊? 弘治皇帝算心胸宽广的皇帝,还是给张昭说的脸上挂不住。前面都还好,最后一条很有点刺耳。不爽的道:“别人都劝朕要勤政,倒是你劝朕要懒惰。合着御史不是骂你的!吃饭吧!朕看看你给朕准备的健康美食。” … … 张昭当即下去安排午饭。 弘治皇帝在阳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大太监萧敬在旁边安静的侍立着。 弘治皇帝突然道:“萧伴伴,你觉得张子尚这是什么鸿门宴?” 他跟着张昭来其府中微服游玩,这其实也算是一种“恩宠”。张昭每年给他带来大笔的银子啊!不然他今年这个年能过的这么舒服?少不得又要滥赏盐引。 为盐引的事,户部尚书侣钟都在闹辞职。好不容易安抚下来。他实在不想碰这“霉头”。 而他来张昭这里,就做好张昭要“告状”的准备。结果张昭明显放弃这个机会,转而劝说他保重身体。 萧敬和张昭关系有裂痕,盖因此公对皇帝忠心耿耿。这时公正道:“陛下,老奴以为张子尚是真心劝说陛下保重身体。” 弘治皇帝轻轻的点头。 他的身体现在都已经到了要祈求鬼神保佑的地步,张昭说的办法他愿意尝试一下。 第六百零八章 出乎意料(完) 从六层小楼下来,张昭在楼外的林荫大道前吩咐长随丁赞一声,让他通知婉儿带方晶等人送午餐过来。 他则是站在楼前的台阶下等候,背后有点冒汗。 张昭刚刚“劝谏”弘治皇帝属于临时起意。一方面是因为对弘治皇帝的感激,想劝一劝。毕竟弘治皇帝对他不薄。就算保养之法能让其多活几个月都是好的。 另一方面,他在赌。他有点其他的想法。李幽曾经劝说他给弘治皇帝“选秀女”,离间帝后之间的感情。这种办法当然不可能成功。当年谢迁提议选秀都给张皇后逮着骂了一顿。 但可以用其他的办法来暂时的“隔离”一下张皇后的枕头风。从刚才弘治皇帝的反应看,他有很大的概率是赌成功了。正所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弘治皇帝这身体大概只有吃药才能夫妻恩爱。而越是如此越损坏身体。 回报丰厚啊! 他对付张鹤龄的策略可以调整的更激进一点。 … … “二哥,你站在这里想什么啊?” 正思考间,婉儿穿着粉白色的绣花对襟褂子、绣花鞋过来。手里拿着食盒,姿容明丽、妩媚。漂亮的瓜子脸精致无瑕,大而明亮的杏眼中带着好奇。 方晶穿着浅绿色的长裙,凶挺腰细,婀娜多姿如杨柳一般娴雅的跟着过来,浅浅的笑着。 慕容雪、冯夕夕、宁瑶三个大美人捧着食盒跟着。还有一群仆妇、丫鬟跟着。 张昭从沉思中回过神,失笑道:“等你们过来。走吧。” 健康的饮食并不是说要让弘治皇帝吃素菜。而是每日摄入的油脂量要控制住,而且尽量不要吃重油、重盐、熏制之类的食品。 张昭准备的美食都是他这些年教给厨娘们的食谱。韩娘子嫁给方贯之后,现在是府里的内管家,不再下厨做饭。这顿饭两道的主菜是:烤鲜鱼、鱼羹。炖的稀烂的羊肉。 这羊肉用秘法调制汤头,炖的极其入味。闻着香气四溢,令人食欲大开。 再搭配着几碟青菜、瓜果、鸡蛋等素菜。另有一壶温热的黄酒。 主食是蒸的汤包,皮薄馅大。另外是麦面。做法是先用冷却的肉汤去调面,让汤汁入面中,再来揉搓,跺成一段一段,叫手艺上佳的厨师用刀削片,一片一片的薄如韭叶。 入汤蒸煮熟。再按个人的喜好加入各种浇头。有荤有素,有咸有辣,比如:肉酱、鸡汤、茄子、葱花、韭菜、冬葵、酱汁、大蒜、花椒等等。悉随个人爱好。 张昭先挑一碗麦面,浇上猪肉做的炸酱,拿筷子一拌,就着入味的热汤,呼啦啦的吃的头上冒汗。再加一筷子炖得稀烂的羊肉,肉滑筋软,舒爽的很。 弘治皇帝、张昭、萧敬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微服私访,没有必要去讲究皇家规矩。 弘治皇帝见张昭挺放得开,吃的也香,也是食欲大开。小心的咬着热气腾腾的汤包,鲜美的汤汁流淌在嘴里带来口中生津的满足感,“嗯。不错。” 士大夫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弘治皇帝一边用餐,一边和张昭简单的闲谈两句。都是聊得食物的话题。显出良好的礼仪水准。 饭毕后上消食茶,张昭邀请道:“陛下,俗语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正午阳光正好,臣请陛下往燕园里的智慧殿中走一走。” 弘治皇帝酒足饭饱,欣然的道:“行啊!” 下楼来,坐马车几分钟就抵达燕园的“智慧殿”,实际上这是一间修建得极其恢弘、壮观的图书馆。 五层楼高,有东西两楼,中间以三层的大厅相连。外面镶嵌着玻璃,廊檐飞翘。将钢筋混泥土和古典风格融合。代表着大明朝如今最杰出的建筑工艺。 如今印刷技术发达,图书馆这里印有大量的书籍。一楼大厅中便有弘治皇帝治下的辉煌著作《大明会典》。 弘治皇帝和张昭走在前面,身后一帮人隔着两三米远跟着。 弘治皇帝很满意,背着手笑道:“子尚,你这智慧殿的名字实在是太平实。早知道朕帮你取一个。” “臣请陛下赐名!” “还是算了。”弘治皇帝微微一笑,仰头看着大厅壁,其高度比他的奉天殿还要高,毕竟有三楼高,意态闲适的道:“朕吃你一顿饭,有什么要求赶紧给提。朕一会就要回宫中了。” 张昭也没和弘治皇帝客气,道:“臣内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恳请陛下定夺。臣请陛下在五军都督府之上设枢密院统领全国军事,以扩充军方实力。 同时,国朝定鼎百年,开国之初的武勋世家已经堕落、腐化。留五军都督府以公侯伯充任。另以枢密使、枢密副使统辖大明的军队。将兵部所握有的兵将升迁之权划归给枢密院。 臣请陛下任大明枢密使,设两名副使,各自具备御前议事会议资格。” 弘治皇帝奇怪的看着张昭,微微发呆。 他是真等着张昭提寿龄侯的事。他会给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忠心耿耿的大将一个交代:不允许张鹤龄继续到美食镇捣乱。相信皇后会支持的。 但张昭还是不提此事,转而提了一个很大的“改革”意见。 “子尚,你怎么会突然有如此想法?” 张昭当然不肯说他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而是诚恳的道:“陛下,军队务必要掌握在天子、朝廷手中。但战争是一项很专业的工作,不能再让非专业的人士指手画脚下去。” 弘治皇帝沉默着。 他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当然知道大明朝的文官们力量有多么的强大!张昭提出这个建议,只怕也是年前给那帮人搞怕了。 张昭有很多话没有说透。但是他是明白的。 张昭的建议是:扶持军方对抗文官集团,用以保证权力平衡。目前朝堂上的权力架构其实是失衡的。自宣宗皇帝起,就不得不引入宦官们帮忙。 这个建议对他这个皇帝是有益的。 当然,他执政十几年,真有什么想法也无须通过平衡的手段去实现。但他不得不为子孙考虑一二。 弘治皇帝想了一会,转身往外走,“朕有些倦了。改日再来看。” 张昭赶紧跟着送弘治皇帝出去。 … … 张昭和弘治皇帝说话时,萧敬把众人都拦在后面,他略微靠近一些,把这番对话从头到尾都听到。禁不住眯着眼睛去看张昭。 他对政治可是非常熟悉的。 如果扶持军方集团对抗文官。那其实宦官集团就要逐步的退出大明的政治舞台。而当今天子其实是不喜欢用宦官的。 换言之,天子其实内心里是有倾向的。 那么,两个枢密副使的名额会花落谁家?答案不问自明。 也就是说,成国公朱辅,武安侯郑英两人在不声不响之间要被张昭夺权了。 第六百零九章 设立枢密院 张昭进宫拜见弘治皇帝时京中不知道多少人在关注着。而他领了一个“督造上清观”的差事,却并没有提张鹤龄之事。这出乎京中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而张皇后自然是知道皇帝微服去张昭府中吃了顿饭,游玩半日。弘治皇帝皇帝回来后还给她说起张昭府邸中园林之精美。张皇后一边应承皇帝,一边却是奇怪。 狐疑之下,她也没在皇帝面前提弟弟的事。但私下里还是派人去寿龄侯府叫大弟弟最近老实一点,不要和张昭硬顶。至于结果如何她就没管。 就在京中诸多看戏之人以为张昭是暂时隐忍,这场冲突激烈的大戏暂时看不成之时,局势即将平息之际,一件另外吸引京师舆论的事情发生! 以张昭过往的“黑历史”,没有人会觉得他会对张国舅忍让。这位张伯爷都在报纸上开骂,岂会轻易罢休?最多就是暂时隐忍而已,肯定会报复回来的。 … … 李东阳给弘治皇帝单独叫到西苑含元殿中谈及设立枢密院时心里颇为诧异。 “枢密院”并非什么新鲜的衙门。 太祖高皇帝时各种制度初立,为节制中外诸军事先设统军大元帅府,后改为枢密院,再改大都督府,最终以“权不专于一司,事不留于壅蔽”,改为“五军都督府”。 李阁老翰林出身,于典章、制度是非常熟悉的。唐时就出现“枢密院”,到北宋时成为定制,权力责任界限就划分的很明确。元代一脉相承。 那么,天子如今要重设枢密院是何什么意思? 正月二十二日的上午,站在含元殿东暖阁中的大明首辅李东阳心里茫然,诧异之余,脑子正在高速的运转。 “陛下,自古无天子任枢密使之陈例。另外,若设枢密院,两位副使当由谁来担任呢?” 李东阳当然不会立即表态,而是先提出一点疑问,让他有足够的缓冲时间去思考。 这才是一个宦海沉浮多年官僚的基本功 弘治皇帝坐在东暖阁临窗的塌椅中,温声道:“李先生,这只是朕的一个设想。若将枢密使虚位呢?”此事他想了两天决定先和他的首辅谈一谈。 皇帝任“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事在古代时并非没有先例。明成祖朱棣就经常带队去草原上砸场子。弘治皇帝的儿子朱厚照后面也干过。但确实比较少见。因为皇帝这个身份首先是政治家,然后才要求是懂一点军事。 始皇帝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千古一帝。但谁会认为他有军事才能呢? 弘治皇帝熟稔历史典故,他当然知道张昭的提议很难在阁臣这里通过的。所以此时说“虚位以待”。 张昭是犯的习惯性错误。他的历史毕竟只是半吊子水平。想想后世,鹰酱的大统领是不是三军统帅?毛熊的总数记是不是大元帅?他提出来由弘治皇帝任枢密使完全是习惯使然,而且认为是理所当然。否则,还不是如前宋一般,那有何用? 上午的阳光照落在东暖阁里多宝阁下的铜兽上,拉出一道阴影。李东阳试着的道:“那两位枢密副使以英国公和张子尚担任?” 弘治皇帝点点头,“嗯。李先生以为此事是否可行?” 李东阳轻轻的吸一口气。这根本不用猜,肯定是张昭的主意。这是要进一步的收拢兵权。 以他的才智,自然明白张昭的打算:认可内阁对军队的领导地位,所以把军费给朝廷管。但要相对保持军中的独立性。所以有在天子面前提议要把兵部的职权收归枢密院。 枢密院总览中外军事,再将兵部的武选司(人事)、职方司(参谋)划过去。这基本就等同于杜绝文官们插手军中事务的可能。只有他们阁臣可以指挥、插手军中高级将领任命。 同时,张昭一手会将成国公和武安侯这两个剩余的五军都督府都督权利剥夺。 李东阳多想了片刻,劝道:“陛下欲行改革之事,老臣自是赞同的。但兵部最重要的职权恐怕有些不妥。刘东山那里肯定会硬顶。” 弘治皇帝也不是强势皇帝,听到李东阳如此说顿感头疼,苦笑着揉揉脸,道:“确实!李先生有解决办法吗?” 李东阳知道天子还是表明出某种倾向性,不好拒绝,说道:“请陛下容臣和朝中诸公相商。” 李首辅的个性并非如刘健那般耿直、强硬。他是连在刘瑾手下干活都能忍的人。其实弘治皇帝设枢密院只是换个名头而已。大明现在最能打的军队基本都在张昭的掌控中。 剩下的一点余量:十二团营、边军。英国公张懋为天子执掌兵权多年,京中的十二团营肯定能压下来。 九边精锐,张昭现在管着辽东、蓟镇、宣府。之前在西北大捷后曾统帅诸部。宁夏、榆林、固原三镇兵马都曾是他的麾下。你说张昭压不压得住?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张昭要收兵部的权。兵部能同意? 大明会典修成之后,天子接受张昭公开上书的建议,要求各衙门明确自己的职权范围,公开成文。兵部的职权就明明白白的写在会典上面。现在要改,难啊! 弘治皇帝舒口气,拿起茶杯道:“有劳李先生。” 他有种感觉,李先生为首辅时比刘先生为首辅更令他舒心。 … … 且说李阁老满腹心事的离开西苑去找同僚谢迁、焦芳相商。接着召见门生询问意见。随后就有要成立“枢密院”的各种小道消息在京中流传。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来,张昭进宫拜见弘治皇帝,京中很多人以为本朝最牛逼的两个新贵要发生激烈的冲突,但张昭在皇帝面前压根没提这事。搞的众人意兴阑珊。但谁知道张昭又搞出“设立枢密院”的事情来! 兵部。 兵部尚书刘大夏径直在大堂中召见兵部四司堂官们训话,“祖宗之法自有成例在,张昭异想天开。在本部手中兵部职权不会消减。他想都别想。” 稍后,闻名天下的名臣刘大夏刘东山上了一封措辞激烈的奏章。不惜以辞职相逼。 《论道报》、《邸报》全文转载,并在后面附着分析文章。 京师一下子“热闹”起来。弘治十七年的开年大戏啊! 第六百一十章 此事和你无关 自兵部尚书刘大夏上奏章,京城的喧闹持续数天不止。不仅仅是御史们纷纷上书陈述己见。报纸上的“骂战”更是呈现着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合的趋势。 报纸不像奏章,作者需要有御史的身份或者在朝廷中有点份量才可以畅所欲言。 在报纸发文章只需要读书识字,文字通顺得到报社编辑的认可就可以。 实话说,如今御史的奏章在舆论上的影响力还真不如某些在报纸上影响力的作者。“风闻奏事”的权限被压缩到极致。他们更多的是履行弹劾程序。 报纸的出现让御史们成为政斗“工具人”的价值大大降低。而其作用正体现在纠察“吏治”之上。 午后时分,李兆蕃脚步匆匆的走进李东阳的书房,躬身行礼道:“大人,刘兵部来了。” “请他进来吧。” 李兆蕃应一声,转身离去。片刻后带着神情微怒的刘大夏到李东阳的书房中。 正月二十六日,报纸上的风波已经吵闹数天。而今日京师中下雪,正值休沐日。李东阳请同门师兄弟刘大夏前来小酌几杯。 “东山,来,这边请。”李东阳兴致勃勃的带着刘大夏到书房隔壁新建的小轩中饮酒、赏雪。 这处小轩类似于露台,四周都是落地玻璃,可以遮挡寒风又可以观赏庭院里的雪景。一片竹林正在堆满着积雪。仆人们送来温软的黄酒、下酒菜。 刘大夏拱拱手落座。他的怒气并非完全是冲着李东阳。今天上午真理报上发表了张昭的署名文章。文章对他在军事上的能力予以全盘的否认。 “如刘东山公,号称名臣,上任之初谏天子改革军事十策,然无一能有效果。原因何在?因为刘十策不懂军事也。正所谓:袖手空谈有万言,临阵决断无一成。 他一介文士,连步兵操典都不通,懂什么叫军事改革?读几本孙子兵法、武经总要就算知兵?国朝自土木堡之变后对北虏作战屡败,盖因如他这等滥竽充数之辈占据高位。” 刘大夏今天整个上午都气得火大。而他内心之中亦对李东阳有些埋怨,为何不着手压制张昭?反而在“交权”之事上和张昭合作。看看此子现在嚣张的气焰? 李东阳什么人?天下顶尖的智谋之士。笑呵呵的给刘大夏倒杯酒,“东山,其实这事和你没关系。你这是何苦来着?” 刘大夏时年六十八岁,足足大李东阳十岁,挑挑眉头,粗着声音道:“宾之,此事怎么和我没关系?我还是不是大明的兵部尚书?朝廷要设枢密院,难道我应当闭口不言?” 李东阳笑着摇头,“你啊…”慢慢的喝一口酒。 刘大夏气话归气话,心里还是明白的。张昭提出设枢密院其实是在“整”成国公朱辅、武安侯郑英。这两位手中的权柄必然会在枢密院成立之后被剥夺。 甚至可以说,一直反对张昭的定国公府都在这一手“棋”的压制之中。 本来五军都督府自镇远侯顾溥去世后朝廷就定下来调大宁总兵、定西候蒋骥接任,只是大宁都司新立,诸多事情耽搁着没调他回京。朝廷诸多武将都是盯着这个位置的。 这里面就包括定国公府。 而张昭这样一搞,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只怕要成为摆设。定国公府还做梦呢?要想掌权,那就老老实实去读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凭借军功升起来。 否则,一个空壳子的五军都督府都督,说话顶什么用?下面人谁听? 刘大夏道:“宾之,总之将兵部的权限划归给枢密院,我是不会同意的。” 李东阳叹口气,“东山兄,此事是天子属意。我不防把话说的明白些,天子想要文武之间平衡!” 刘大夏须发皆白,沉默半响,态度依然不改,坚定的道:“天子和朝廷若想要把兵部的权限划归给枢密院。那先批准我致仕。” 他这么说还是有底气的。 明史中有一句记载:帝心方向大夏。刘大夏是弘治皇帝在马文升日渐老迈之后所倚重的办事大臣。弘治皇帝对刘大夏还是非常尊重和维护的。 李东阳很有点无奈。 其实按照天子对刘大夏的维护,很可能是顺势将其调整户部尚书。因为户部尚书侣钟也在闹致仕。而盐引这事又涉及到寿龄侯张鹤龄,天子大概率会同意侣钟致仕。 张昭再能折腾,毕竟只是个武将。天子不会倚重他来治政的。但显然刘大夏是不准备妥协。 李东阳道:“东山兄,天子要调整朝廷架构,做臣子的以致仕相逼迫、阻拦,这有何道理?东山兄莫非不要身后之名吗?” 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小细节。众所周知,明朝文官集团的力量是非常的强大,但有些话还是不能公开说的。 譬如北宋宰相文彦博公然宣称: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而这种话还真没那个明朝文官敢这么说。真当锦衣卫和东厂都是吃干饭的吗? 那么这就有一个问题,当皇帝想要调整朝廷机构时,他在法理上有没有问题? 没有的。这天下都姓朱啊! 明朝的大臣一般对皇帝瞎瘠薄搞都是软抵抗和秋后算账。譬如:成化皇帝设西厂,随意的给近臣封官,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是不承认“传奉官”。 再比如弘治皇帝乱赏赐盐引,现在搞的有些不良商人连盐引应该交的赋税都不想交,援引的是寿龄侯的例子,户部尚书侣钟还不是只能闹辞职? 除非是废立太子这种大事,文官们会硬顶皇帝以外,其他的事那真没有硬来的。 刘大夏断然的道:“我意已决。宾之,不用再劝我。”说着,举起酒杯向李东阳敬一杯酒。 张昭在报纸上那样骂他。他这个“刘十策”的诨号恐怕要伴随他一段时间。他绝对不会妥协。另外,若兵部职权在他手中失去,只怕将来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写历史的,终究是读书人。 李东阳喟然长叹,他已经预知结局,举杯道:“东山兄,请!” 初春的阳光照射在两人的身上。几十年的交情尽在其中。此时此刻,一言难尽,唯有一杯浊酒。 第六百一十一章 落定 李东阳理解刘大夏的坚持,但他作为首辅,且是才上任几个月的首辅根本不可能去为这种事硬顶弘治皇帝。 接下来几天,随着朝堂里的中高级官员逐渐表态,局势在明眼人看来变得非常的清晰。 这个局势,并非说赞成设立“枢密院”的朝堂重臣们占多数,恰恰相反,反对者占多数。 比如吏部尚书马文升就明言:若将武选司、职方司之权归枢密院,将来若是武臣叛乱,将如何自处?此非长久之策。 再比如储相王鏊在奏章写道:此策将重蹈五代之乱。 但是,在明眼人看来越是如此,越显得反对者其实很“气虚”。原因就两点。 第一,张昭近两年来连续大胜,底气十足。文臣在军事上的话语权确实在降低。特别是张昭的大胜,兵部都没有参与。武器、物资、兵员、粮饷全是自备的,而战略、战术文臣们更是外行。 第二,以史为鉴不能只看唐末、五代,还要看到北宋、南宋以文制武的弊端。有宋一朝,经济是世界级的强国,军事打得像一坨狗屎一样。北宋靖康之变后更是滑稽的笑料百出。 所以,这帮文臣们说来说去,理由无非就是设枢密院之后如何限确保武臣们的忠心,不叛变。本质上是士大夫们一直在试图接管大明的国家权力。 这种心思是根本上不得台面的。真以为明朝历代皇帝重用宦官为祸都是傻逼吗?这是皇权面对士大夫集团压制的一种“反弹”。平庸如天启皇帝都知道“九千岁”要重用。 而弘治皇帝有着整个军方支持,特别是手握雄兵的张昭的支持,他明确的表示意愿,想要将职方司和武选司划到枢密院中,文臣们是拦不住的。 这是从大的方面去说。而更细微之处是:内阁首辅李东阳,三辅焦芳并没有反对。 焦阁老还把儿子焦黄中派来给张昭乔迁新居送了一点礼物,明确表示他的态度。张昭是于正月三十日迁居到京西的新秦伯府中。 文官集团有时候是一个整体,但有时候也可以认为是有不同的利益群体。像大礼议时,张璁、桂萼就不卖杨廷和等人的帐,而是和嘉靖皇帝站在一起。 报纸上关于正反双方的观点来回争论、相互攻击。于正事没什么帮助,反倒是把各自的报纸销量都提上去。 弘治十七年的开年大戏并非浪得虚名啊! … … 二月初一的傍晚,翰林学士王华散衙之后到张昭的新府邸中拜访。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恭贺张昭乔迁新居。而实际上他的来访也是代表着一批人的疑虑。 张昭在庭院里一处景色秀丽的小轩中招待他。月影落在碧瓦上、芙蓉花圃。仆人们上酒菜之后退了下去。 张昭微笑着伸手邀请道:“这是新笋,滑嫩可口。我是真没想到会是伯父来访。” 王华穿着灰色的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典型的明代读书人装束。脸型略消瘦,颌下一缕长须,苦笑着道:“伯安都在辽东带兵,不是我来还会是谁来?” 说着,和殷勤劝酒的张昭畅饮一杯,诚恳的道:“子尚,我亦不问你和其他人的恩怨,就问你设枢密院,整顿军队意欲何为? 现在翰林院中有两种猜测,其一,你在揽权,欲在数年之后北伐。其二,借天子以自重,准备掀起文武党争。” 大明朝的翰林院卧虎藏龙。日后的大佬杨廷和就在其中。还有梁储、费宏。他们这帮人在一起闲聊,真能把张昭的意图猜的七七八八。 没有人会认为张昭要谋反。 张昭沉默的抿一口酒,道:“伯父,我只想自保而已。至于北伐,我没有那么乐观,数年之内大明朝的财政是无法支撑大军灭掉鞑靼人的。” 王华是个厚道人,语重心长的道:“子尚,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朝中、京中有些人未必会。你在真理报上实名骂刘东山令很多人觉得你咄咄逼人啊。” 张昭就笑一下,没有置辩。他骂刘大夏几句,在某些人看来就是咄咄逼人。那他去年底被一帮人围攻,舆论大哗,甚至张皇后都在吹风,这又算什么呢? 总不能一句“树大招风”或者说“改革深化触犯到某些人的利益”就算完事吧? 你做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 其实按照张昭的计划,设立枢密院不必和兵部争权。他本来是按照计划中的第一步,先整顿武勋集团。他这一手是要削成国公、武安侯、定国公三方。别以为论道报搞事他不知道。而搞武安侯则是为金凤的事出气。 这是意外所至。 他前些日子邀请弘治皇帝来家中吃饭,游玩。他意识到弘治皇帝对他的信任度还是非常高的。连他建议皇帝独居养身体都没有惩罚。而且,他还承担着给弘治皇帝修建皇家园林的“重任”。 所以,他才会顺势的提出要把兵部职方司和武选司划到枢密院中。大势在此,自然要尽可能的换取好处。当然,这对他,对弘治皇帝而言都是有利的。 所以,本该“轻松”了结的事情发生变化。 他公开“嘲讽”刘大夏其实是在带舆论的节奏。试问“刘十策”有什么脸面和他争武将的人事权呢?否则的话,他没必要干这种事。 王华无奈的叹口气,道:“刘东山目前不会退让的。这关系到他的声誉。局面现在僵住,再闹下去就会发展为党争。我是建议子尚你略退一步。 枢密院保有你在战时的权力。即你管辖的宣府、北直隶、大宁、东北五都司、其余九边的军官选拔,你事后向兵部报备即可。而京营、十二团营、南边各部还是要由兵部武选司来决定。” 不得不说,翰林们就是厉害。基本把张昭和英国公私下协商的权力范围给划出来。 而对于张昭已经在军中取得的权限,在大胜之后提出来的要求,他们还是“建议”予以承认。 张昭略一沉吟,“刘东山会同意吗?” 王华心里松口气,道:“终归要试下。他其实也是骑虎难下。子尚,人都是想做点事的。乞骸骨只是一种手段而已。阁臣嘛,都是和稀泥的。” 张昭给王华说的一笑,举杯道:“伯父,请!” 第六百一十二章 后悔迟了 二月初五,在京中的报纸们还在孜孜不倦的争吵、猜测时,朝廷忽而明旨发出,重设枢密院,任命新秦伯张昭、英国公张懋为枢密副使,节制中外诸军事,为御前会议成员。 这道任命看起来很简单。翰林学士们用骈体把圣旨写的词藻华丽,只是关键的几句就是那几句。很简单的。 但是,这份简单的任命不简单啊。一句“节制中外诸军事”这给权限可是足够的大。 很显然,五军都督府都归其管辖。五个战区之下便是各地的火器军、常备军,并且下辖各布政司、府、县对应的都司、卫、千户所管理预备役、征兵、抚恤、退役等事务。 而一些不在纸面上的私下协议外面自然是不知道的。 报纸上还在分析:从张昭的惯常做法来看,很大概率五军都督府将只会管都司、卫、千户所的事务。而火器军、常备军将会直接归枢密院管理。 张昭和英国公张辅预估会斗起来。诸如此类种种。 在这纷杂的喧嚣之中,枢密院之事就此尘埃落定。 … … 李幽自元宵节去城北小安镇上张昭府里和张昭见过面后,至二月份这段时间,一半在忙碌一半在休息。 之前,张昭预支给他两千元,用以搞臭寿龄侯和金夫人。在舆论转向枢密院之前,他都是在士林、青楼、报社中出力。真理报上大骂张鹤龄的文章、氛围,他亦是有贡献的。 不能拿钱不干活不是? 但一周之后,京师的舆论焦点转向“设立枢密院”这个话题,他的“动作”被张昭叫停。实在是在大势之下,他再骂张鹤龄也骂不出浪花来。 不过今日他却被张昭叫去新府邸中吃酒。 马车顺着城北宽敞的水泥大道平稳的行驶着。李幽坐在马车中,手里拿着一份论道报,上面正是朝廷昨日明旨设立枢密院的消息。还附带着有几篇分析文章。 “呵呵。” 李幽不屑一顾的将报纸留在马车中一旁的小案几上。以他的智力当然看不上报纸商文章的政论分析。 到底是子尚棋高一着啊! 从他的角度来看,重设枢密院不就是对武安侯郑英的反击吗?叫你这老小子纵然儿子作恶,叫你因卫所改革、军事改革对子尚不满?叫你和张鹤龄混在一起! 当然,子尚顺带着捞了一把大的。 接下来,子尚的目标肯定不是和英国公在枢密院争权!而是要整张鹤龄,巩固美食镇的基本盘。 李幽思忖着,马车一路从越发繁华的新军集穿过。小镇上各种饭馆、茶铺、店铺林立。一栋栋六层高的水泥楼房屹立着。 到张昭的新秦伯府中,李幽被一名仆人引着前往河边的小亭之中。张昭已经等候在小亭之中。 他穿着一身舒适的青衫,做书生装扮,腰悬一只名贵的鱼形玉佩,身姿修长挺拔,笑着道:“子远前些时日辛苦了。坐。” 说着话,把辽东沈阳来的两封书信收起来。是韩韵和董璇分别写给他的。一同寄来的。这两封信他已经看过一遍,此时在春风中重读,亦能感受两人殷殷的情意。在京中的斗争告一段落之时,他亦想念着她们。想和她们认识的那份悸动,想她们在他身下青涩又迷人的美人风情。不知道她们在沈阳城中学业如何? “哪里辛苦?我还等着子尚兄安排第二阶段的事。”李幽也不问张昭的私事,洒脱的拂袖坐在小亭中铺着坐褥的石凳上。 张昭仰头一笑,“子远果然是才智之士。” 这时,仆人们送来瓜果,点心,一瓶红酒。 张昭指着酒瓶笑道:“这时西域产的葡萄酒。有商人往河西走廊贩卖。三原王家那边知道我好这个,特意搜罗一批给我送来。子远,你尝一尝。” 李幽品着红酒,学着张昭拿着高脚玻璃杯摇晃着,看着张昭新府邸中的人工河,说道:“子尚兄,朝廷昨日明旨发出来设枢密院,算是给近日朝野纷争作出一个了结。我却是有两个疑惑。” “你说说看。” 李幽道:“第一,你和英国公张懋日后相处?第二,刘大夏还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枢密院如何和兵部相处?” 张昭听的一笑,道:“我和英国公怕是会有点芥蒂咯。” 前些时日王华来访,实际上是朝堂中的中间派们的一次“调和”。他把到手的权力拿到,把英国公“那份”作为交换,换取刘大夏退让,通过设立枢密院的提案。 昨天英国公的第三子张铭过来,说起去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学习的事,顺路表达了不满。 换言之,他和英国公的关系是有矛盾但大略还过得去。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状态”。他和英国公要是通家之好,来往密切,那真要引起很多人的担忧。 张昭交易的部分给李幽说了说,道:“子远,关于金夫人的舆论可以发动了。” 李幽嘿嘿一笑,“你放心吧。” … … 相比于张昭和李幽闲谈时的轻松,武安侯府中的气氛颇为压抑。 武安侯郑英在内书房中喝着闷酒,由一名美妾陪着。 而回家嚷嚷可以和寿龄侯府联合给张昭一个“教训”的郑纲则消失不见,不敢在父亲面前冒头。 谁都看出来寿龄侯其实没把张昭怎么样?最近一段时间,他不就在美食镇上消停了吗? 武安侯府的老太君对外面的变化没有什么感受,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精力、心气再为孙儿出口气。 “唉…”郑英长长的叹一口气,颓然的搂着美妾的细腰。 张昭还没有刻意的去针对他,他已经感受到寒意:他已经失去御前议事会议的资格。 之前英国公府曾经调停他和张昭的矛盾,张昭的意思是让他去广西布政司驻守,打发他离京。而他选择了拒绝。 此时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新职位了。而且,他离京之后武安侯府恐怕就要没落了。 “肖儿,你说我没事纵然那个畜生去惹张昭敢什么呢?” 郑英猛的灌一口,心中充满着后悔。被张昭废除卫所改革、军事改革触犯利益的勋贵又不止他一个,他当什么出头鸟? 唉… 第六百一十三章 等待吧 在五军都督府之上设立枢密院之事尘埃落定,难受的不仅仅是武安侯郑英。 定国公府。 二月初五宣布的消息,直到二月初七时年二十七岁的徐光祚才反应过来。 陪着徐光祚在水榭中喝酒的金陵国子监生顾耀诚默然给他倒着酒。这对徐世孙的打击确实有点大。 顾监生自正月里来京,就住在定国公府中。他从弘治十四年论道报成立起就参与京师种种和新秦伯张昭斗争的事务中。弘治十五年的会试他考砸。 返回一趟金陵如今时隔两年再来京师,他这两三年也得到成长。于徐光祚的想法是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吧,徐光祚是想通过“敌视”张昭的立场收获一批政治资源。这是之前其智囊孟配所制定的策略。问题倒没什么问题。定国公府能有这等声势就是这个策略的功劳。 其次,徐光祚在此次“风波”之中,挑唆武安侯郑英和张昭斗,本意还是想让接替一个五军都督府的职位。 那么现在的情况呢? 枢密院设立,五军都督府的位置已经没有什么价值。 而张昭和英国公张懋妥协、联手,在军中已经是一手遮天。定国公府再反对张昭也没用。因为英国公那个位置将来是给成国公朱辅预留的。 定国公府断然是不可能成为枢密副使的。 徐光祚数年谋划,精心设计,在张昭的“反扑”之下都是渣渣,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徐光祚失望的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叔时兄,如今的局面是张昭总览军权。若非英国公和咱们这些武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怕我们连立身之地都没有。” 顾耀诚心道:那不是废话?他要是在张昭的位置上也要把你们这些反对者给清洗掉。宽慰道:“世孙,成国公府如今都被压制。上头有高个子顶着。贵府应当无忧。 另外,张昭以弱冠之龄成为枢密副使。以他的军功为大明军方第二人都是无妨的。但是从历史角度去看,在两宋时枢密副使可算是宰相。这天下有二十岁宰相的道理? 张昭看似风光,但其局面必不可长久。 以在下所知,这次枢密院的设立虽然是由储相们私下里协调,没有让矛盾激化成党争。但听闻张昭在真理报上辱骂刘兵部,此事引起士林中不满。” 当然,本质还是读书人对武勋们的提防。 徐光祚苦笑一声,“也只能如此想了。不过,论道报恐怕会受到一些冲击。” 根据张名尹传来的消息,有几家小报馆似乎要接受文臣那边的资金。 《邸报》官僚气息太重,信息更新不及时,读者非常少。《文学报》是一帮老学究在办,全篇都是文言,读者较少。 如今张昭权势大增,且展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度,文官们只怕会需要一个或者几个专门的报纸作为发声渠道。他终究是有武勋的背景,不会被文官们信任。 … … 京西,白马书院。 唐宽招待着自发来访的文学报主编余夫子、师侄阳州先生在书院中雅致的小亭中喝酒。 相比于去年腊月的雪花纷飞,此时的小亭外春雨淅沥。只是气氛与去年时截然不同。 那时众人意气风发,期待着将河东派认定的“死敌”张昭给扳倒。这不仅仅是学术层面的冲突——张昭提倡的自然、地理、数学等课程会动摇河东派的根基。 更是政治利益上的冲突。张昭协同李东阳将河东派的官场旗帜人物刘健搞的致仕。 余夫子满脸沧桑,一身灰色的直裰,举杯道:“张昭还是得圣眷啊。我等这次只能无功而返。” “嗯。”阳州先生深以为然,喝着酒。他们的布置全部没用。但他内心深处其实有点庆幸。他有点怕张昭的报复。 唐宽对师侄的小心思很清楚,冷笑道:“那可未必。现在京师中都以为张昭要立即架构枢密院,但我收到的最新消息,他要对寿龄侯出手。咱们这次的准备未必没用。” “哦?”余夫子立即来了兴趣,精神大振,一双眼睛盯着唐宽。 唐宽摆摆手,不肯详细的说,笃定的道:“且先等等。等张昭最得意的时,就是我们动手要他命的时候。” 安抚完两人,酒宴结束之后,唐宽回到书院里他的住处,负手在窗前看着小雨。 他有绝密的渠道可以探知张昭的动向。但如果不是绝对的机会,他是不肯动用的那枚棋子的。 … … 张昭安排完李幽去搞事情,他接下来几天倒是闲下来,在新府邸里陪着妻妾们嬉戏、游玩。 春雨淅沥,从一座座的楼阁、屋舍流到府邸里的湖泊、人工河里,再和京师里的水系汇聚起来。二月初九时还有些春寒,河边的杨柳已是吐着新芽。 张昭在“观景楼”中俯瞰自己的府邸,乃至京西的美景。在如细粉般的小雨中,更远处的香山隐隐若现。 在香山督造上清观的差事他都差点忘掉。估计崔志端有点怕他,不敢特意跑过来提醒他。 很明显,修建一座上清观怎么都不可能要用掉二十万两白银。这帮道士肯定是要赚弘治皇帝的银子。而他主动请缨,就相当于是把这事挑破:别想糊弄我。 没有大把的银子可赚,崔道士估计也没动力。但是从张昭的角度来说,这座道观还是要修的。毕竟是弘治皇帝交给他的差事。 他给弘治皇帝说要“顺应天时”,“作息自然”,“饮食健康”,“多运动”,“禁yu”,这些策略究竟对弘治皇帝有多大的用,他其实并不清楚。 所以承载着弘治皇帝“求生”希望的道观,他是得认认真真的督造起来。尽量在弘治十八年前完工。 “梦儿,帮我记一笔,免得我回头忘了。”张昭手里捧着茶,没回头的吩咐道。 身后传来美人柔弱的娇语,“老爷,薛妹妹昨天禀明李姐姐,回娘家探亲去了。今天是奴家陪你。” “啊…哈哈。”张昭回头,等着厅中的可不就是娇艳欲滴的大美人慕容雪,还有年前赎身回来的花魁小娘子可儿。失笑的拍拍额头,“雪儿,刚想事情去给忘了。过来老爷补偿一下你。” 第六百一十四章 雨中的府邸 慕容雪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绣花鞋,一头秀发盘起来。一六六的身姿丰腴曼妙,凶大腰细。双十年华的大美人正处在她人生最美丽的时间段中,温润、娇柔之中带着难言的妩媚感,如一朵娇娇欲滴的桃花。 “老爷…” 慕容雪俏脸飞起两朵红霞,娇嗔着表示她的抗议,但终究是小步的走到张昭身边,给张昭搂着。 她平时在张昭的妻妾中存在感不高。但她是心思细腻的姑娘。知道他不大喜欢时下流行的上衣、马面裙等装束,喜欢她们穿长裙,对襟褂子这样的款式。 她还知道他喜欢把她当做一只猫咪来撸。 张昭抱着慕容雪柔软的身子,顿时香气萦绕。低头亲她一口,心里有着小小的满足感。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属于他。当然,身后还有可儿这花魁娘子在,他没“撸猫”。 “陪我一起看雨景吧。” “嗯。” 所谓“观景楼”就是张昭不久前邀请弘治皇帝来的地方。位于他府内的人工河畔。拥有着整座府邸最好的观景视角。 张昭是正月三十日搬到这座新府邸中来的。虽然将燕园划出去做大学,他这座新府邸依旧占地约一千多亩。而且张昭还把附近的一片地给圈下来。 如果全部建成,这座园林整体的占地面积将是约六千亩。燕园那边的整体储备土地也有5千亩。目前建成的园林只是部分区域。所以,不怪京西的百姓骂张昭啊! 占的地方太大。 而在这座新府邸中的布局,大致上可以为前后两部分。前园就是居住的地方,地势平坦,亦有幽雅的小院、整治的干净清爽的池塘。而以这条人工河为界,后园更为精美,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讲究阴阳五行布局。 有芍药、牡丹成花海,有柳题依依随风,有湖泊飘渺望之如镜。楼台亭榭或精巧或奇伟壮丽,风格不同。更有奇石、名花点缀其中,足可为京西园林之观。 这是京中建筑大师裴贯中为张昭所设计的。 张昭的住处就在“观景楼”不远处。整体区域上要算在前园。精美的水泥钢筋和飞檐翘角的中式风格组成的建筑群连绵不绝。依山旁水,宽敞舒适,又大致的聚拢在一起。 张昭和婉儿住在正中的院落里,出后院不远就是人工河这边的石拱桥。方晶、慕容雪她们都是跟着他住在一起。王小娘子、陈夕凤两人的院落依次排开,相距不远。 “雪儿,你觉得这座新府邸漂亮吗?” 观赏着新府邸沐浴在小雨中美景,张昭心里倒是有一种难得的成就感,将下巴搁在慕容雪的头上,问道。这是他去年连续的征服海西女真、东海女真都没有的感触。 自穿越以来,除开在军中之时他的住所有三处:南口村的家,小安镇的家,还有这里。 南口村的老宅、新宅,不管怎么修建总归是山野意趣,差点意思。他实在不向往明代的田园生活啊!这要是现代世界,或许可以期待一下。 关键是明代的道路、水源、卫生那真是令人担忧。儿童、黄牛、泥巴、狗。 城北的小安镇那里的住处,虽然几次购买隔壁的屋舍扩建,但总体来说还是太狭窄,住的不大舒服。 这处花费约二十万两白银修建起来占地一千多亩的府邸令他很满意。 唯一的弊端就是太大。去一些地方得走个一二十分钟。 慕容雪闻着张昭身上的男子气息,娇软的依偎在他怀里,眺望着雨雾中的建筑群,粉墙青黛充满着江南风情,间中两三层的高楼错落有致,如同画卷。轻声道:“老爷,新府邸很漂亮。但奴家只要跟在老爷身边,住在哪里都喜欢。” 美人突然表露情意,娇柔的情话让张昭心中一荡,回头一看,花魁小娘子可儿正研究着搁在厅中橡木长案上的小火炉,上面煮着用来冲茶的开水。 “我们待会把可儿支开,然后…”张昭摩挲着怀里的大美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慕容雪耳朵根子都红透,但坚定的微微点头,蚊子般的道:“嗯。”媚态无端。 张昭就放开慕容雪,转身过身随意的扯一个话题:“可儿姑娘,你和雪儿关系不错啊!” 他这几天在家,前面几天是陈夕静和薛云梦两个陪着她在园子里瞎逛。所以他刚刚下意思的喊“梦儿”。她们两个基本闲着没事。不过,今天都回平江伯府那边探亲去了。他早上吃饭时听婉儿提了一嘴,好像是梦儿的父母从天津卫回京来。 而婉儿、方晶两个都忙着处理府邸中的“杂务”。地方增大,雇佣的仆人就多,事也杂起来。冯夕夕和宁瑶两个俏丫鬟带着小丫鬟们随侍在她们左右。 慕容雪天天也忙碌着,她在新军营中教授初级学堂的学生们音乐。她今天正好没课。给婉儿派来跟着张昭。她过来时把可儿叫上。 张昭虽然给这名噪一时的花魁赎身。但心里还是将她当做客人。而不是把她当做他的丫鬟,更不会把她看做他的“私人物品”。所以想打发她离开时,还是很客气的先寒暄几句。 可儿梳着精美的发髻,留着刘海。穿着一袭鹅黄色长裙,明艳动人。她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出落的身材高挑。身材比慕容雪还要好。凶器惊人,身段火辣。真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人滋味。便是俏生生的站着便有万种风情。 可儿这才是知道张昭身份后和他第二次说话,可这位名震天下的伯爷和她这些天“恶补”的事迹所产生的形象完全不同,刚才还轻佻的调戏慕容姐姐呢!掩嘴轻笑道:“因为我们同是沦落天涯的苦命人。” 慕容雪也是名妓出身。她当年的琴艺在西安城中同样是名噪一时,被誉为一绝。 可儿刚说完,这才反应到说错话了。跟着张昭怎么就是“苦命人”?莫非是心中有怨?心中自责,她才在新秦伯府一个半月,就之前受过训练的语言技能给忘掉啊。赶紧屈身行礼,略带些惊惶的道:“贱妾失言,请伯爷责罚。” 张昭就是一笑,道:“可儿姑娘,这有什么?我面前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去帮我到厨房里榨点鲜桃汁来吧。加蜂蜜。” “谢老爷。”可儿松口气,赶紧下楼去。 慕容雪早知道张昭的脾气,他其实私下里很随和的,一直含笑旁观。待可儿离开,就给张昭拉到怀里去。她娇语道:“老爷,你捉弄可儿干什么?你想喝鲜桃汁,我觉得不是什么好词。唔...” 第六百一十四章 所谓名士 春雨连绵不歇。人工河畔的杨柳被小雨滋润的更加青翠。 观景楼六楼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不可细叙的事情之后,张昭拥着慕容雪在三米长的橡木大案边温存着,说着话。楼外小雨的声音清晰可闻。 慕容雪娇软的依偎着张昭,如同一朵被灌溉过的桃花。头上的翡翠步摇,平添她几分风姿。再看观景楼外的雨色,她眼神中透着美好和甜蜜。 闲聊两句,张昭回头道:“可儿,进来吧!” 他打发花魁小娘子去榨点果汁来。这都一个时辰过去,花魁小娘子自然是回来。 可儿身姿修长,穿着一袭明艳的鹅黄色长裙,身段火辣,低着头,端着两杯果汁进来,小步的走近前来,不可抑制的看一眼比往日更娇艳三分的慕容雪,俏脸上顿时飞起两朵云霞,羞涩的道:“伯爷,鲜桃汁来了。奴家已经加了蜂蜜。” 张伯爷虽然没有怪她失言,她自己办事得认真。结果等她用心、快速的把鲜桃汁送来时,听着六楼里的动静不大对。她虽然才十七岁,未曾梳笼,但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她这才明白张伯爷把她打发走的用意。 慕容雪一下子明白过来,“呀”一声,羞不可抑的埋头在张昭怀里。她除了当鸵鸟还能怎么办? 张昭也略有些尴尬,轻柔的拍拍怀里娇柔的大美人,将托盘上两杯的果汁拿到长案上。再拿一杯在手里喝一口。缓解流失的水分。转移话题,“可儿,你近来没没什么事的话,跟在雪儿身边帮忙吧。她在初级学堂带几个班的音乐课程。另外她还想搞一个琴室,招收有有天赋的女弟子把她的琴艺传下去。” 可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应声道:“嗯。” 见她柔顺乖巧的模样,张昭就是一笑。他和花魁小娘子之前其实也“手谈”过几次。 做戏要做全套嘛。他不可能只是在腊月二十七当天恰好去找郑宏的麻烦。而是之前他就去见过花魁小娘子。只不过没表露身份罢了。给自己动手做好铺垫。 今天这么一闹,他在花魁小娘子心中的形象怕是要彻底的崩塌。当然,把她赎买回来就已经崩的差不多。 当日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美艳绝伦的花魁小娘子,此刻在他面前低着头,娇羞不胜,柔弱乖巧的应声,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他现在把她抵在桌子边亲几口,估计都不会被拒绝吧? 张昭自嘲的一笑,他还真是“好色”啊,说道:“可儿,你先下去吧。我有需要会喊你。”待可儿离开客厅拉上门,道:“雪儿,家里雇佣的仆妇有空闲的吗?” 从发展经济的角度来说,张昭是希望废除奴隶制的。所以他这座新府邸里大部分都是雇工。这样发放工钱,可以促进经济循环。 在大明朝,那些卖身给豪族世家的百姓,可不就是世世代代的奴仆吗?而且,能被大家族收为奴仆还是人人求之不得的事。这意味着有饭吃,能活下来。 世道艰难啊! 但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人能吃上饭,这种“卖身为奴”的现象终究是要纠正过来的。 没有外人在,慕容雪心里的娇羞慢慢退去,娇艳如花的大美人从张昭怀里抬起头来,先奉上香问,心中柔情蜜意。接着眼眸亮晶晶的看着张昭,轻笑道:“老爷,我给姐姐说,调拨两个给可儿?” 张昭笑着点头,“想哪里去了?可儿漂亮归漂亮,我看看就得了。不至于抱着你还馋她吧?那我成什么人了?话说,我们俩的好事给她撞到,你真不打算贿赂下她?” 慕容雪这才反应过来,“是哦。”像个小猫咪一样。 张昭禁不住笑起来,手里加了蜂蜜的果汁都晃起来,“雪儿,查一下中午饭后我还有什么事?” 慕容雪翻着她带着记事本,道:“明天京师大学有揭牌仪式。” “嗯。” … … 二月初十,位于京城西郊的京师大学低调的揭牌开学。只在真理报上发了一个声明。 “自古先有大师,而后有名校。比如荀子在齐国的稷下学宫。比如朱子的岳麓书院。今京师大学聘孟睿等士,在京中研习经济学、数学,传之诸生。特登报告之。” 除这个简短的声明外,只有张昭等寥寥数人出席。几天前才见过张昭的李幽也接到邀请出席大学成立的仪式。 李幽对大学之事不感兴趣,他现在也没搞懂张昭的国子监改革想干什么。但他业已取得国子监的资格。等两天他把张昭交代的任务完成后就去国子监中读书。 傍晚时分,李幽和顺天府府学里相熟的七八名同学一起到美食镇的绿绮楼中吃花酒。 丝竹悦耳的宽敞雅间中,几名歌姬舞罢坐到两桌八仙桌边陪酒。 李幽身材短小,容貌丑陋,但因他今天做东,陪着他身边的歌姬反倒是最漂亮的。 穿着浅绿长裙的小娘子叫“萱萱”,年约二八,容颜秀气干净,中等身量,身段却玲珑有致,整个人偏一点丰腴,自有一番风韵。虽不是京中最顶尖的花魁,四十两银子的价格还是足以说明她的水准。 萱萱笑吟吟的给李幽斟酒,说道:“久闻李老爷是京中名士。妾仰慕久矣。” “萱萱姑娘这话说的十分妥当。” “以子远兄的能力、水平,足可为京中名士。” 这话说的府学的一帮秀才相公们纷纷附和。酒场上嘛,要的是气氛。李幽这人虽然狷狂傲物,但本事是真有。而且,能出入新秦伯府和李元辅府中。 李幽仰头大笑,很狂放,“哈哈。名士什么的如今很不值钱。反倒不如报纸主编的份量更重。所以萱萱姑娘你们要睁大眼睛,分辨出谁才是能提升你们名气的人。 譬如我知道京中有一名士,号阳州。此人举人功名,理学河东派门徒。在京中吃酒却常常是用名气在姑娘们处白吃白喝,实际上他那张嘴的影响力还不如《观报》的一个小编辑。人家随便发一篇软文鼓吹下某个姑娘都能立刻抬高身价。” 这话引起共鸣。 “子远兄言之有理。” “嘿嘿,说起观报,我前两天还看到他们的一篇关于寿龄侯府老太君金夫人的趣闻。” “哈哈!” 一帮书生爆笑,然后纷纷竖起耳朵,催促此人快讲。盖因这观报其实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喜欢搞点颜色的报纸。创刊号就是试图给京师的花魁娘子们排榜。结果当然是总编被人打了闷棍,打的鼻青脸肿。但字号却是立起来。 第六百一十六章 谣言如火 精美的中式古典风格雅间中,烛光亮如白昼。窗栏、烛台、木架、香炉分散在这夜里行乐的画卷之中。 三十来岁的书生傅良享受着众人的催促,让身边的美人倒一杯酒,就着素手饮一口,这才道:“在下首先声明啊,此事非本人所说,而是转述自《观报》。 金夫人近年来好修道。她从古籍得知一个秘术,学唐皇武则天修炼以求永葆青春。他儿子张鹤龄、张延龄瞒着国丈帮他老娘搜罗俊秀青年使用。” “豁….” 包厢之中两桌人都是发出惊讶声。实在是这个消息太劲爆。蕴含着多种挑人神经的因素。譬如:有颜色的帽子,拉皮条等等。耸人听闻啊! 《观报》这种小报其实发行的范围、数量并不大。保暖之后才能那啥不是?京师中多的还是普通人,为吃口饱饭而求存。所以这个消息除开李幽知道,其余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当然,有几个在席间陪酒的歌姬是知道的,但她们当然得配合着作出震惊的表情、发出惊叹的声音啊! 如果事情属实,那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只能说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当朝第一勋戚家里的肮脏事是你想都想不出来。 李幽微微一笑,怡然自得的坐在八仙桌边喝酒。观报上的消息本来就是他编造、安排的。他当然不会大惊小怪。 真理报是张昭一手创办的,而且是国朝目前最大的报纸。那张昭的水平可想而知。所以,他在和张昭闲聊时曾经请教过他:如何让消息传的飞快? 答曰:yan情。 所以,他要抹黑张皇后的母亲金夫人就往这个方向靠。寿龄侯府的杀手锏之一是:金夫人进宫找弘治皇帝哭诉。只要不是阻力大的事,弘治皇帝基本会应允。 只是不知道这事传到天子耳朵里去,天子还会不会见这位修炼“仙术”的老太君? 鹅豁豁… 其实同窗傅良不说,他今晚也要把话题引到观报这小道消息上去。 萱萱眼珠子灵巧的转动,掩嘴娇笑道:“人人都惊讶万分,为何李老爷却是安坐岿然不动呢?妾身着实好奇。李老爷可有高论?” 这话让吃酒的士子、美人们将目光从傅良处转到李幽身上来。 李幽手里拿着精巧的酒盅,仰头一口酒灌下去,冷声道:“诸位都知道,我和张鹤龄之仇不共戴天。他吗的,老子在美食镇上好不容易经张子尚介绍再拿到一个店铺经营勾栏瓦舍。 因他要四十元强买我的店铺我没同意,这狗日的在元宵节派人放火将我的店铺给烧掉。这损失我还找不到人赔偿。 所以,张鹤龄这王八就这德性,就是个烂人,就个畜生!别说他给他老娘找年轻的相好,就是更龌蹉的事我看他都干的出来。你们说,我有何惊讶的必要? 再说,我听人说最近半年来,张鹤龄府中确实买了很多俊秀的青年男女进府。” 众人面面相觑,都信了几分。同时,同窗们是想起来李幽和张鹤龄的恩怨。众歌姬们则是才知道。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李幽如此愤慨,只怕就想这事是真的! 想想看,这等丑事曝光出去,寿龄侯如何自处啊?刺激不刺激? 当即,众人纷纷劝解李幽。 “子远兄,今日是为你离开府学进国子监读书而吃酒,切不可坏了兴致。” “是极。是极。” “唉,子远,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美食镇那边的事张伯爷总会给个交代的。他前段时间不还在报纸上放狠话吗?再说,他如今是二十岁的使相,权势正盛啊。” “正是这个道理。喝酒。喝酒。” “喝酒。” 雅间里李幽等人纷纷举杯,接着又和美人们调笑起来,酒菜不断的上来。 方才的话题都如同小插曲般过去。但却如种子般发芽。 … … 张昭给京师大学揭牌之后,调拨银钱和两台印刷机,纸张、油墨给他们。 银钱用于雇佣工人,完成各种日常、后勤的杂事。做研究的人也得吃饭喝水啊! 当然,最主要的是京师大学的“智慧殿”这座图书馆堪称天下第一大图书馆,这里将会陆续的需要大量的人手来管理。 印刷机则是要让京师大学办自己的学术刊物。 张昭忙完这些事情,和英国公在棋盘街后的五军都督府见面,商议把枢密院设在何处。两人大致的意向是最好不要放在京城内,地方太拥挤。直接到城外选一个地址建造最合适。当即是安排下属们去看地方。 在等待的时间里,张昭又去宫中找道士崔志端“商量”督造上清宫的事。 时间就此轻快的流走五天。而此时,由李幽埋下的流言已经是发酵起来。 这等符合普通人猎奇心理的流言实在是太有市场。而且,有鼻子有眼的。 唐朝女皇武则天干过什么事,读书人大都知道。其男宠张氏兄弟那可是大名鼎鼎啊。那段历史发生的事情很“乱”啊!所谓“脏唐”是也。 所以说金夫人想要“修仙”以求永葆青春,真的有人信。 而张鹤龄帮忙收罗男宠,这同样有人信。张侯爷的名声本来就不咋地。前段时间又给张昭在报纸上黑了一回。现在要有人说他身高八尺,穷凶极恶,估计都有人信! 正常人能干出来在元宵节放火的事? 而最近半年天下到处受灾,不少百姓卖儿卖女以求活命。寿龄侯府确实在近段时间连续吃进大量的人口。这里面当然有青年男子。你知道他用来干什么用的?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们信了。 李幽的水平还是非常高的。搞谣言也得有九分真一分假! 事关金夫人的谣言如同野火一般在京师里熊熊燃烧起来。稍后,寿龄侯府接到消息。街头巷尾,青楼酒肆都在传,他府上这焉能不知道呢? 寿龄侯府中。 张鹤龄午休刚起来,听到贴身长随来告知这个消息,气的七窍生烟,火冒三丈,“放他娘的狗屁!哪个王八蛋嘴里生蛆,造我老娘的谣?” 第六百一十七章 多方关注 春季午后,随着寿龄侯在骂娘小书房中气氛很压抑。 长随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张鹤龄骂累之后大口喘着气,在书房里来回走动,询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从哪里传起来的?立即去派人打听清楚。老子要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张鹤龄脸色狰狞。 长随缩了缩身子,恭敬的道:“是,老爷。”以他对自家侯爷的了解,这绝非是气话,而是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 长随刚走到门口,又给张鹤龄喊住,“回来。派人去把二爷、魏师爷请来。” 像寿龄侯这样的勋戚门第,肯定是要养几个清客在府中,不管用来写信还是日常当陪客,或者陪他解闷都是极好的。而清客之中自然也会有出谋划策的人。 魏师爷就寿龄侯府中这样的一个角色。 “小的这就去。”长随学了乖,没有立即离开。 果然,寿龄侯道:“去后面问问,看看我娘知不知道这事。不知道的话,给夫人禀报,吩咐下去把这事瞒着。” 长随应着,快步离开去办事。 张鹤龄等到后面夫人派小丫鬟传来的口信:“回老爷的话,老太太并不知道外头的传言。” 张鹤龄松口气,“那就好!”说着,恨恨的跺脚,踩着靴子到侯府前院的外书房中。 约半个小时后,建昌候张延龄和张鹤龄养的清客魏师爷分别到来。 “大哥,这那个鳖孙子造的谣?”张延龄进门就嚷起来,他是张鹤龄的弟弟,但做的事情一样离谱。比如和长宁伯周彧争田庄,败坏盐法等等。 张鹤龄沉着脸,“还没查清楚。” 张延龄一脚把外书房门口寿龄候府的大管家张宝踹翻在地,“玛德,你个老小子身为大管家,这么大的事情现在才告诉大爷?麻痹的。”他心情也非常的暴躁。 造谣的人太他妈的缺德。 张宝五十多岁的年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赔笑着道:“二爷,小的有错。有错。您消消气。” 张鹤龄摆摆手,待魏师爷到来,把情况大致的说了说,捋着思路,“京中关于我们府上的小道消息向来是不绝。我们也不在乎。都是得眼红病的人。但这一次闹的这么大,总归是要处理的,不能任由谣言来败坏母亲的声誉。他么的,别让老子找着是谁?你们说说,这事怎么处理。” 张延龄和大哥一样是个草包,骄横的道:“大哥,这还有什么说的?既然不然母亲知道这事,那咱们去宫中求见娘娘就是。让娘娘出面把谣言压下去。” 张鹤龄沉吟着,看向魏师爷。 魏师爷能在张鹤龄面前混到一席之地,受其信任,还是有几分水平的。捻须道:“大爷、二爷,这事肯定是要让娘娘知道的。要说这谣言,背后必然是有人推动。把事情查清楚再去宫中,也省掉娘娘很多事。” 张鹤龄道:“好。大宝,去把府里的人手都撒出去,找那些传谣言的人问个清楚明白。人手不够去庄子里调个几十人回来。这事闹到天子面前劳资也要有个说法。” 说到最后,咬牙切齿。 … … 寿龄侯府的“仆人”们在京师地面上活动之时,关于金夫人假借修仙之名招纳男宠的流言也引起一些主流报纸的注意。 《文学报》总编李梦阳在报业协会位于望海楼的日常茶会上听《真理报》主编汤玄策说起此事。 “嗨,这金夫人真不简单啊!关键是她正好有两个儿子,且都姓张。这可比武瞾的控鹤监更刺激啊。” 李梦阳等人都是当笑话听,没人会真去报道这事。真正的大报,现在已经脱离低级趣味赚眼球的阶段。话说这种低级的流言若非事关寿龄候府、金夫人、皇后,那真不够资格拿到日常茶会上闲谈。 不过,李梦阳却是留了心。之后接下来几日他都听到街头早餐铺子、茶肆、家里的仆人在谈这件事。这让他意识到这事并不简单,同时颇感好奇。 “总编,你找我?”须发洁白时年六十七岁的余夫子在下午上班后接到通知,过来找李梦阳。 李梦阳客气的请余夫子就坐,笑着道:“余前辈,最近京中事关金夫人的谣传你应当听过吧?我听闻新秦伯张昭的前长随张泰平曾经就读于白马书院。我想了解一下新秦伯府那边怎么看这事?” 余夫子自然关注到这事,提醒道:“总编是想报道这事?这与咱们文学报的格调不符合。而且事关金夫人,只怕不久之后就会引起宫中关注。届时八成的可能会有锦衣卫来查此事。” 李梦阳笑笑,看起来非常的高兴,“当然不会刊登。我就是好奇而已!” 余夫子心里了然。这位当年可是在狱中差点被张皇后、金夫人整得杖毙的!若非当今天子是圣君,只怕命都丢了。这梁子结得大了去。但只要文学报不作死去报道这事,他还是不介意帮李梦阳这个忙。本来就是件小事。 “也不需要经过白马书院。我和那位张泰平就认识。我帮总编问问就是。嘿,这事别说,指不定就和新秦伯张昭有关。” 李梦阳领情,笑着拱手道:“那就多谢余前辈。” 目送余夫子离开,李梦阳在文学报总编房间中来回踱步。有仇不报非君子。 他估摸着这事和张昭有关。美食镇那边因一场大火闹的沸沸扬扬,京中人人都知道寿龄侯作恶。最近因架设枢密院的事,美食镇那边的视线被转移。 但美食镇那五间被大火烧毁的店铺损失怎么算?财物损失加停业的损失,少说得三四千元。这都还没有一个下文。 就像年前大家公认的那样,张昭肯乖乖咽下这口气才怪?当年寿龄候府抢他的白酒生意,他可曾退让? 就看这场戏接下来怎么唱。 他是真切的希望寿龄侯府的某些人被张昭整的死去活来! … … 张泰平自弘治十六年离开白马书院后,凭借着他母亲在夫人(婉儿)面前的情分,再加上他悔过的决心,被安排到顺天府府学读书。他目前已经是通过府试的童生。就等着参加弘治十八年春的院试成为生员。 傍晚时分,他被一名仆人叫到府学外。 第六百一十八章 发酵 顺天府府学一里远的一家小酒楼中,张泰平见到余夫子。还有跟在余夫子身边服侍的余冠。种种往事就此浮上心头。 那是弘治十三年时,他到张府做事,给少爷当长随。然后跟着去青龙镇中,他见过余夫子。还有在京师、青龙镇、南口村两头跑。还有陈伯宁… 还有小霞…这是他爱慕着的小娘子。他过年时在小安镇去给少爷拜年,见过她一面。已经在新军营初级学堂里读书的她出落的十分漂亮,且带着一股飒爽英气,令人见之而怦然心动。 不过三四年的时间,他选择离开军中转而去读书求一个功名。现在回想,恍惚如同隔世一般。 “晚生见过余前辈。”张泰平已经十四岁,中等身量,穿着浅蓝色的长衫,礼貌的作揖行礼。然后无视其身边的青年余冠。此人已经被剥夺功名,不在他眼中。 余夫子仿佛没看出张泰平的小心思,微笑着点点头,和蔼的道:“公业,不想你我在此见面啊。自白马书院之后,我也是许久没有见你了。陪我小酌两杯吧?” 张泰平无法拒绝。在酒楼一楼隔出来的临窗雅间中坐下。店小二很快就端来酒菜。 “尝尝这个烤鸭,味道还是不错的。老夫当年在京中就时常来吃。”余夫子和蔼的招呼着张泰平吃菜,闲话片刻后才进入正题,“公业,近来京中有关于金夫人的谣传,不知道你在新秦伯府内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张泰平一脸懵逼的样子,“余前辈说的是什么事?” 余夫子深深的看张泰平一眼,就没再说话,喝了两杯酒,就结账起身告辞。带着侄儿出酒楼。一辆马车已经等着的。他年老体衰,不便久行。 余冠愤然的道:“这小子真是个白眼狼。他在白马书院多受照顾?现在找他问一下消息他都不肯说,还在装样子。府学这里人人皆知的事情,他如何不知?” 余夫子嗤笑一声,扶着侄儿的手登上马车,道:“那小子有点小聪明,但想在老夫面前打马虎眼还嫩了点。此事和新秦伯府定然是脱不了干系。 嘿,元甫,你不是想看张昭倒霉吗?就在这几日,好好看戏罢。另外,通知东刘庄的刘小娘子一声,叫她把这小子抓紧一点。这小子将来是个宝。” 他知道白马书院的山长唐宽似乎在新秦伯府有眼线,不知道是不是张泰平这小子。毕竟他母亲在新秦伯府中当内管事,大小事情肯定知道些。 而张昭造金夫人的谣,宫中那位不是好惹的! “二叔,我和张昭之仇不共戴天。那我等着看他倒霉。”余冠兴奋的一笑,点点头。马车徐徐而动。 … … 长宁伯府。 夜间的灯火似乎比昔日要少上许多。二月以来,太皇太后周氏病重,于长宁伯府而言这相当于大厦将倾,很多人都嗅到几许没落的气息。毕竟国朝勋戚的权势,就是和宫中的女人们密切相关。譬如英宗皇帝钱皇后家的外戚如今何在? 依附于长宁伯府吃饭的人已经开始在自谋出路。有些人干脆就不再往这里来往。 周雨瑶在闺房里看着书,上袄下襦裙,气质高雅。而耳垂上带着的绿色美玉耳坠,还有十根如葱嫩般的手指上涂抹得姹紫嫣红的指甲,平添她几分妩媚。 明亮的烛光下,她手里拿着笔书写着。时而拿着铅笔咬着红唇蹙眉沉思。十八岁的少女另有一种知性的风情。 高挑俏丽的贴身丫鬟燕燕悄然的走进来,探头一看自家小姐书写上的数学算式顿时头大,“嗳哟,小姐,按照报纸上那说法,你都可以去当数学老师。” 周雨瑶不以为然的道:“当老师不可以吗?我听说新军营初级学堂里就有女老师。辽东那边还设有各种大学,其中就找女护士,医生等等。谁说女子不如男?” 穿着漂亮长裙身段高挑丰腴的俏丫鬟燕燕哭笑不得,“姑娘,我就说一句,你说多少句呢?大少爷来了。就外面花厅里等着的。” “他来干什么呀?家里现在不是都在醉生梦死吗?”周雨瑶讽刺一句,把铅笔搁下到卧室外的小花厅里去见哥哥,催促道:“大哥,有事快说,我解题正好有一点思路。” 周修一身白衣,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派头,手里拿着折扇,满脸笑容的道:“诶,瑶瑶,大哥关心你的婚事,你这是什么态度?茶都不给我倒一杯么?” 说着,没有挑战妹妹的耐心,赶紧揭开谜底,“还记得年前带你去东楼的事情吧?张昭和寿龄侯府又斗起来了。” 周雨瑶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哥哥,明显很关注,嘴里却是道:“关我什么事?” 周修叹口气,道:“瑶瑶,这是你得偿所愿最后的机会。太皇太后病重,你要出嫁得在她老人家去世之前。而张昭和寿龄侯府斗,说不定咱们府上可以帮他的忙。人情债他总要还的吧?” 周雨瑶敏锐的抓住哥哥话里的意思,眨眨眼睛,道:“大哥,你的意思是张昭可能会出事?” 周修道:“他造金夫人的谣能不出事?寿龄侯府已经在派人在街面上堵人询问。这事很快就会闹大,且必然会传到宫中张皇后耳朵里去。张皇后一怒,他有圣眷也要吃排头的。” 周修和妹妹剖析了一会情况,就告辞离开。 周雨瑶重新坐回到书桌前,明亮的烛光混合着燕燕刚刚冲泡来的温茶的氤氲水汽,让她那张精致无暇的鹅蛋脸更显得妩媚靓丽,国色天姿。 她沉吟半响。脑海中浮出张昭那俊逸的脸庞,挺拔的身姿,但思及他做的事,却让她感觉他身上缠绕着迷雾,看不透想不明。感慨的道:“燕燕,寿龄侯府纯粹就是毒瘤。” 俏丫鬟咯咯娇笑。 小姐这倾向性也太明显了。当然,府里和寿龄侯这些年争了多少次? … … 以大明京师的繁华,流言最聚集的两个地方。其一,报社镇。其二,美食镇中那些休闲玩耍的勾栏瓦舍之中。 二月十六日,寿龄侯府的下人到美食镇中去查探、堵人、询问、警告。 第六百一十九章 冲突(上)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美食镇从元宵节的放火事件中恢复过来。管委会对勾栏、瓦舍三条街给了一些资金支持,帮助他们在报纸上打广告、打折促销。 而被烧毁的五间店铺包括李幽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在重新修建,至此已经修建的七七八八。 按照大明京师如今的基建速度,哪里需要拖拖拉拉一个月的时间?而是张昭前段时间注意力在“枢密院”,美食镇这里陈夕凤不久前才得他的准信开工重建。 高达三层的知行酒楼中,文学报总编李梦阳在三楼的雅间中饮酒。身边跟着他的老仆。在老仆的指点下,他这个位置拿着望远镜可以清晰的看到数名横行无忌的寿龄候府仆人已经在勾栏中街上的院落里窜来窜去。 “真是愚蠢!自古以来就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区区一个勋戚,还想让京师的百姓闭嘴?也不想想这十几年他寿龄侯府的名声臭成什么样?” 李梦阳喝着酒,八仙桌上搁着一只望远镜,嘴角带着不屑。 他不仅仅是一个文学家,现在更是《文学报》的主编。对信息传播还是有一些心得的。 像寿龄侯这种名声不好的,鱼肉百姓的权贵,家里有点肮脏事,百姓其实很乐意传一传他们的丑事,这其实也是一种对这些权贵们不满的发泄。 他预感到美食镇这里会出事,所以每天专程过来看热闹。 … … 美食镇这里的主体区域就是知行酒楼所在的美食街,呈两纵两横的“井”字格局。这里有大量的酒楼、饭店,茶馆。 还有各种能满足美食镇约十万人日常需求的商铺如:米店、肉铺、布店、煤炭铺子等点缀在其间。 而这并非整个美食镇全部的精华区域。在美食街的东面街道是东楼和绿绮楼,各自占地约百亩。其间楼阁林立,轩馆无数。倚红偎翠,歌姬美人于其间。实是京师第一流的享乐去处。 再往东的街道才是繁华热闹的“勾栏瓦舍”东、中、西三条街。 这三块大的区域加在一起,街道交错纵横,商铺百肆杂陈,酒楼歌馆遍设,瓦舍勾栏云集,组成一个极其繁华的区域。 每日里都是街上人流密集。 寿龄侯府的大管家张宝带着寿龄侯府的仆人在勾栏街的中街去乱窜,见着有人议论府里的老夫人就上去喝几句。 “玛德,我们侯府的老夫人也是你背后能嚼舌头的?” “是,是。” “大管家,这里还有一个。他刚才说的正起劲。说老夫人每晚要两个年轻的俊男相陪才能入睡。而且还要含着…”很明显,谣言在传播的过程中已经走样。那仆人都不敢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叫过来!” 张宝气的火冒三丈,逮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就是几巴掌甩过去,“啪啪啪!”,怒喝道:“王八羔子,你他么不想活了是不是?” 被张宝打的正是正月元宵那天被寿龄候府王管事强买强卖的“燕记”东家燕滨。他在真理报上看到美食镇管委会的申明,本来已经打算憋屈的离开京师,又赶紧回来,果然在管委会处拿到承诺,他的店铺依旧归他。而卖店铺的四十元交给管委会。由管委会和寿龄侯府交涉。他不用管。 这不,因店铺还没修缮好。他除了去安慰受伤的伙计,就是在街面上听戏看曲。在偶尔听到一次金夫人的流言,他自是卖力的宣扬起来。毕竟,他对寿龄侯那是恨之入骨。 几巴掌下去,燕滨被打的脸红肿起来。心里愤恨,但是脸上不敢表露出来。 张宝用手戳着他的胸口,满脸戾气的道:“怎么不敢作声了?你胆子不小啊!” 说着,对勾栏里看着的人群,四面八方的拱拱手,道:“各位老少爷们都听着的。此人出言不逊,侮辱我们府里的老夫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没道理听见后不管。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四周鸦雀无声。 张宝心里很爽,这就是本朝第一勋戚府在京中的威风,冷哼一声,挥手道:“走,送他去见官。叫县太爷打他的板子。” 燕滨恨意归恨意,但其实是个胆小的生意人,否则他也不至于被王管事一压就立即到服软,这是给吓的尿出来。剧烈的挣扎起来,红肿着脸喊道:“我错了。这位老爷,求你饶了我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张宝和带着十几个青壮一起笑起来,“哈哈。”他们这些人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 就在这时,外头院子里走进来七八名带着煞气的青壮。为首的是一名疤脸汉子。 … … 时间往前推十几分钟。 李梦阳都猜道到美食镇这里会出事,作为布局者张昭岂能没准备?他这两天把“杂事”忙完,就在美食街西的一栋六层高的小别墅里休憩。 身边是陈雅静、薛云梦、慕容雪、可儿四个各具风情的大美人跟着他。数天过去又是周末。慕容雪自然空闲下来。她在,可儿这风情万种的花魁小娘自然也跟着。 张昭正在三楼的棋牌室里和几个大美人搓麻将。一名小丫鬟快步跑进来,脆生生的开口道:“少爷,陈姨娘派人来通知:寿龄候府的人来美食镇了。” 张昭正在搂着陈雅静在摸牌,身段玲珑娇小的小静依偎在他怀中香气萦绕,十分惬意。他头都没回,笑着道:“你出去回三个字:动手吧!” 小丫鬟赶紧应声去了。 坐在张昭对面娴静明雅二九年华的大美人薛云梦轻语道:“老爷,没事吧?”她善解人意。 张昭一身水蓝色的长衫,明俊秀逸,身姿挺拔,从容自若的笑道:“梦儿,不用担心。这些腌渍事就不说给你们听。我们继续吧。等会就会有结果传来。” … … 中街的“有声有色”勾栏之中。随着外面庭院里走进来七八名气势睥睨的青壮,四周本来被张宝震慑的百姓顿时一阵微微的骚动。 已经有人认出来,这是美食镇管委会下属的护卫队。平常在美食镇帮着警察局负责维护治安什么的。薪水是由管委会下发。人员成分基本都是新军营的伤残退伍士卒。 进来的这几人,年龄大的有四十多岁,年龄小的也就二十岁左右。一个个穿着普通百姓在春季的装束:短褂,长裤,穿着草鞋。眼神很漠然带着煞气。 为首的疤脸中年汉子,腰间跨着一把短刀,迈过门槛,一眼就看到大厅中人群目光的焦点:张宝,还有被架着挨打的燕滨。冷着脸道:“你是寿龄侯府的下人?” “喂,那汉子,你特么说话客气点。这是我们大管家。” “我们已经在报上上刊登过声明,不欢迎寿龄候府的人来美食镇。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要回去了。敢砸我们的饭碗,那就把命留下来。拿下!” 疤脸汉子爆喝一声,带头上前,身后七八人如狼似虎的扑上去。 第六百二十章 冲突(中 ) 张宝这些习惯在小民面前作威作福的奴仆,即便是健壮的成年男子在疤脸汉子等人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能在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岂是易于的? 大约五分钟之后,张宝并其麾下一起十三人被拿下,用绳子反手捆起来。 其中有一个年轻的仆人大概自出生没受过这种苦,仰着头叫嚣道:“好,好!把爷绑紧一点。有种就把爷给杀了啊。不然等爷出去怎么炮制你们。” 疤脸汉子无动于衷,拱手道:“有声有色这里打开们做生意,不宜见血。请诸位街坊都跟来做个见证。此事是我们兄弟自发的行为。和美食镇管委会无关。乃是寿龄候府要砸我们兄弟的饭碗,不给活路。那只好对不住了。” 张宝听得这话头越来越不对,挣扎着叫道:“喂喂,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疤脸汉子嗤笑一声,“呵呵。”带着人手将张宝等十三人给提溜到勾栏街中街的十字路口。 “有声有色”在中街这里算是大的勾栏。最高峰时能容纳一千多人。此时正值午后,在其间数个院落里玩耍、休闲的京中百姓约有五六百人。 五六百人跟在疤脸汉子身后,瞬间就引得街道上、各勾栏瓦舍里的人们前来。 “怎么回事?” “我也正在抹骨牌听到消息赶紧从里头出来看热闹。哪里清楚怎么回事?” “看街口那边好像是镇上护卫队里小队队正范彦。” “呀,他把刀子拿出来了。” 疤脸汉子范彦眯着眼睛看着镇中那高楼屋檐角转过来的阳光,阴影被拉得长长的,倒映在他们这些人的身上。美食镇正是美啊。可是寿龄侯张鹤龄却不愿意这里繁荣、平静。他们安逸、普通的退役生活也将打破。 “队正,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范彦点点头,从腰间抽出开平钢铁厂出产锋利无比象征着战功、荣耀的腰刀,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道:“各位街坊,寿龄侯府再次派人到美食镇捣乱。要砸我们的饭碗。我范彦和几个弟兄们忍无可忍。此事和管委会无关。请诸位街坊做个见证!” 说着,手里的钢刀往跪在他脚边的张宝脖子上一抹,将此人的头颅提起来。 “噗嗤…”一股鲜血冲起来。 “好!” “好!” 四周在街道边,在店铺中,在楼阁上围观的人们顿时发出喝彩声。这未必是给范彦助威,或者赞同他的做法,而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目睹杀人时那股从灵魂里迸发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战栗感。 剩下的还有一部分人则是解恨般的宣泄。 寿龄侯府在美食镇强买强卖,多少人受到影响?再一个,张鹤龄这些年干过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京师中不少人的利益都是受到损害。还有人是单纯的对寿龄侯府的不满,对他做的事情看不过眼。 不久前,张昭在报纸上还帮读者强化过这个“记忆”。 范彦动手后,其余几人纷纷亮出刀子动手。 刚才还在叫嚣的青年已经被吓的屁股尿流。谁能想到来美食镇会有这样的遭遇?都以为他们只是在报纸上说说而已啊!谁又能想到这些人真的敢对他们侯府动手啊? “不要。啊…,别杀我,别杀…” “好!”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燕滨在街口边观看着,忍不住大声叫好。叫你们麻痹的来打老子,来作威作福,现在这是报应。 街口立时血流成河,尸体横倒在地,血腥气冲天。这幅画面其实很惊悚的! 给某些人的冲击非常大。 谁知道美食镇中还有多少这样的退役士卒? 范彦等九人杀完人就立即逃走。 片刻之后,城东的警察赶来收场。 消息如同暴风一样,迅速的往外扩散。当街杀人这是极其恶劣的案件。但如果冠以“义士”的名头,这件事又充满着某种传奇色彩。 … … 张昭就在美食街以西的高档别墅区中,距离比较近,他很快就收到消息。 “少爷,外头传来信息:已经完成。” 张昭报信的小丫鬟打发出去,也没给几个女孩子说美食街上的事,道:“我们回去吧!等会就会有人上门来。” 陈雅静,薛云梦,慕容雪,可儿四人带着各自的小丫鬟收拾着各自的随身物品准备回去。张昭拿着茶杯到六楼的阳台,远眺着楼阁林立、街道纵横的美食镇。 对付张鹤龄就不能客气。这人就种是王八犊子,记吃不记打。你退一步,他蹭鼻子上脸。 张鹤龄自持有张皇后护着,在京中行事肆无忌惮。竟然如此,他也不想再和张鹤龄讲什么道理,留什么脸面。直接点吧! 诚然,他是不会去动张鹤龄的。但是其府中为虎作伥的那些下人,他是不介意当做鸡来杀几个。 我倒要看看,你手底下有几个不要命愿意跟着你胡来的人? … … 张鹤龄午后时分正在府中和清客们听戏吃酒。这两天反馈回来的消息都还不错。至少被警告的人不敢再公开谈论他母亲的流言。 庭院里的戏台上,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戏。 寿龄侯张鹤龄坐在敞轩里,手里拿着酒杯,对幕僚魏师爷道:“前日魏先生献策有功。本侯敬你一杯。” 魏师爷在一帮“同僚”羡慕的眼光下连忙站起来,道“岂敢岂敢?都是侯爷决策英明。” 张鹤龄仰头大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时,外头一个小厮快步进来,走上敞轩的台阶上还摔了一个狗啃泥。连滚带爬的冲到张鹤龄面前,哭丧着脸道:“老爷,大管家被杀了。” “什么?” 正在说笑高乐的敞轩之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前面正对着的庭院中搭起来的戏台正锣鼓齐鸣。 张鹤龄拍着桌子吼道:“都停下来。”把戏班子等人吼懵,再扭头问这小厮,“你再说一遍。” 小厮战战兢兢的道:“老爷,大管家带人去美食镇弹压流言,被美食镇管委会下属的护卫队当街杀死…” “曹尼玛的。”张鹤龄勃然大怒,将面前的桌子掀翻。 第六百二十一章 冲突(下) 张鹤龄焉能不怒? 其一,美食镇这是明目张胆的在阻拦他弹压流言。这是想干什么? 其二,张宝再怎么说也是他寿龄侯府的管家。这是你能杀的?他不要脸面的吗? “去把家里的人手都叫到角门去集合。” 魏师爷赶紧起身,拦着怒气冲冲的张鹤龄,“侯爷,侯爷,息怒。敢问侯爷这是要带人去美食镇管委会讨个说法吗?” 张鹤龄眯着眼睛,眼神里闪着危险的光芒,愤怒的道:“魏先生,难道本侯不该去讨一个公道吗?” 魏师爷忙道:“侯爷,此时去美食镇管委会要不到什么说法。肯定都是官面说辞。侯爷应当和二爷知会一声,然后去城北的新秦伯府中。新秦伯才是正主啊。” 张鹤龄听明白了,神情一改,拍拍魏师爷的肩膀,“魏先生,等此事完了,本侯有重赏。”说着,吩咐长随去通知弟弟张延龄,到前院里集合护院往城被的新秦伯府而去。 … … 明朝的权贵们养家丁、护院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别看文官们在京城都是比较简朴。但这帮人在老家可不是这般。必定是有奴仆、护院之类的。 张鹤龄本非京师人,但自从妹妹被选为太子妃,父亲先是被封伯,后封侯。家里就跟着来京师定居。 他在京师家大业大。府中有招募的武师护院二三十人,外加青壮,当即就汇聚起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直奔新秦伯府而去。 这一幕自然是被京师中其他武勋们看到。各种消息如流水般的往城南武勋府中扎堆的地方汇聚而来。很多人都是明白过来。 “都说张氏兄弟是草包,今天竟然开窍还知道去找正主。按照他的智商不应该是去美食镇上闹吗?” “去美食镇上闹,越闹张昭越占理。” “嘿嘿,那位张伯爷也不是好惹的。张鹤龄带人去他府中闹事,只怕要被整得吐血。那位可是带兵的人,一群乌合之众找他讨要说法,真是天真。” “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针尖对麦芒啊!京中关于金夫人的谣言只怕和张昭脱不了干系。” 在这议论声中,锦衣卫迅速的将动向报上去。至于要不要报到弘治皇帝面前,要看指挥使牟斌的决断。 张鹤龄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开到城北的新秦伯府门前。弟弟张延龄跟着来。 而此时等在府门口的是张昭的亲卫。整整一个排四十人,全副武装,由王武率领。虽然王武涉及到腊月底阉割武安侯世子郑宏的案件,但张昭都带着他在弘治皇帝面前露面,此时早就“官复原职”,不用在新军营中待着。 倒是动手的许杰这会还在新军营练武,打熬身体。 二月十六日,京师这里算是仲春时节。张鹤龄一路骑马过来,愤怒归愤怒,但随着魏师爷给他讲解,他大致明白过来:带人手是壮大声势,不是真的要打进新秦伯府中。 张昭新府邸距离新军营不超过两里路。真动起手来,很快就会有兵来支援。 “叫张昭出来见我!” 王武理都懒得理骑在马上的张鹤龄,张延龄兄弟。将手里的燧发枪平放,“预备!” “哗。” 张昭四十名亲卫整齐划一的以两排的方式抬起燧发枪。正是新军营名震天下的“三段式射击”阵型。而在军中的典故中,精锐士卒可以以两列的阵型正面应对骑兵冲击。 毫无疑问,张昭的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 跟着寿龄侯一路走了约十里路过来的武师、青壮们不约而同的握紧手中的兵器,口干舌燥。 近乎所有的人都想起新军营那彪炳的战绩。曾经以一个小旗的部队打得朵颜卫近百骑狼狈而逃。他们这是来送人头的吗? 张鹤龄骑在马上,感觉身体都僵直了。他的马匹感受到那百战余生的杀气,不安的甩着头、尾巴,想要离开。 魏师爷用力的吞了口唾沫。他刚才还在劝侯爷不要动武,免得新军营赶来。现在看来,张昭根本不需要援军,他们这帮人根本就是一道小菜。 看着这帮人的气焰被压下去,张昭的长随丁赞从队列之后闪出来,笑呵呵的道:“两位张侯爷,这边请!我家少爷等候多时。”说着,往侧们而去。 张鹤龄身体有些发硬,被新秦伯府的气势有点吓住,但是心里有气,而且都到这里来,如果不要一个说法他只怕立即要成为京师中的笑柄。 张鹤龄、张延龄两人带着长随,脚步有些飘的走进富丽堂皇的新秦伯府中。 张昭也没在正厅中等张氏兄弟,就在前院里的一处花厅中等着。一身青衫,坐姿如松,容颜俊逸,神情严肃。身边亲卫护卫着。 随着开春回暖,远在辽东的新军营已经陆续的启程返回京师城北的大营中。他的亲卫足有一个连140人。只摆一个排在外面是怕吓着某些人。 张鹤龄一看张昭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顿感被羞辱,心中的怒火更甚。手指着张昭,颤抖着道:“张昭,你…你他吗的想干什么?” 说出一句话来,张鹤龄嘴里流畅起来,“近日京中关于我母亲的流言是你搞的吧?还有今天美食镇上我府上的大管家被当众杀死,性质及其恶劣,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张昭嘴角带着冷笑,“张寿龄,我之前没招惹你,你和我和睦相处了吗?你在美食镇上强买强卖是几个意思?呵,我今天见你,不是听你在我面前哔哔的。我只是要当面告诉你:有些游戏,你玩不起!你现在可以滚了。” “混账!”张鹤龄快要气疯了,咆哮道:“张昭,你胆敢这样羞辱我?你以为我是武安侯郑英吗?劳资要和你不死不…” 张鹤龄最后一个字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不得不吞咽回去。 因为,张昭站起来了,手里拿着一支短铳,黑洞洞的枪口隔着一米多不到两米的距离正对着他,其手指已经扣动扳机。 “滚!” 第六百二十二章 恐吓 在张昭火铳的直接威胁之下,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很圆润的滚了。 他们也不是什么气节之士。无非是靠着张皇后突然发家的暴发户罢了。简而言之,就是他们的修养,根本无法驾驭他们所处的地位、财富。 张昭在女孩子们面前很随和、儒雅,但他终究是数次统帅大军出征的主帅,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物。他勃然而怒,自有一股威势。 要知道张昭这偏厅里身边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天下名将新军营千户、卫指挥李逍遥,心腹幕僚赵子龙,千户陈康陈伯宁,有布政使之才的高一典,孔武有力惟张昭之命是从的刘二狗,后起之秀于参谋… 在这些文武能人的衬托之下,张昭即便只有二十岁,年轻的过分,但就是那个在关外纵横捭阖、威压诸胡的大帅,就是枢密院唯二的副使! 王武片刻之后进来,敬礼道:“大帅,那两个草包已经走了。大张连上马都是人扶上去的。” “哈哈!”屋里的众人都是哄笑起来。 张昭当然不可能真拿火铳去轰张鹤龄,他那把火铳里没有弹药的。对付张鹤龄这种不能搞死的、恶心人的玩意,主要战术就是:恐吓! 拿游戏来来举个例子,就是这兄弟俩的精神、意志属性肯定很低。这根本不用想的。 张昭笑着摆摆手,看看怀表,“许杰那边应该已经动手了。戏看完了,都散了吧。我要去一趟户部侣尚书府上。” … … “哒…哒…” 新秦伯府外的大道上,兴师动众而来的寿龄侯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俩带着武师护院、青壮,垂头丧气的往城西咸宜坊的侯府而去。 一路尾随来观看的各路“闲杂人等”纷纷往回报信。 话说寿龄侯张鹤龄带人去张昭府上找麻烦这是何等劲爆的消息啊!京师中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在重点关注着。 连最近朝堂上颇受关注的“延寿塔”话题在棋盘街的六部衙门中都被冲淡。 宣武门里大街的三法司里一帮官员同样在讨论。 紫禁城里的内阁办公地点文渊阁中也在讨论。三名阁老:李东阳、谢迁、焦芳全部都已经被各自的中书舍人告知这个消息。这事很大的,阁老们必须知情。 而紫禁城外的皇城区域,司礼监、东厂、御马监的大珰们同样得到消息。这件事和他们的联系还紧密一些。因为这事肯定会把宫中给卷进去。大珰们在宫中当差,需要有一个态度,你到底支持谁? “快去,小吴子,去西苑里通知萧公公一声。” 此时,城南的宣北坊、正西坊两处武勋们府邸集中的区域已经沸反盈天。 像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府、广宁伯府等等,全部都收到消息。 英国公张懋不知道多少年之前,他就不去棋盘街的五军都督府办公。此刻他依旧在家里休憩。接到消息之后,立即就陷入沉思。他前两天才和张昭见过面商谈枢密院的事,没发现张昭这么“疯狂”啊! “铭儿,你赶紧去新秦伯府问问张昭他在搞什么?” 城北的军营之中,也得到消息。这里驻扎着二十万京营、十几万人的十二团营(都是纸面数字,有空额)。这帮人一样是消息灵通。像十二团营的都督们那可都是正一品的武官。张昭在军中的改革还没推行到这里来。 不少人曾经是张昭的麾下。他们当然得关注张大帅。 锦衣卫都督牟斌早早的就出现在他位于京师的公开联络点中。这是一栋位于城南正东坊的别院。 几名锦衣卫校尉快马加鞭的赶来,将最新消息汇报,请示道:“大人,咱们要不要往宫中报?” 牟斌坐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不急。张伯爷是国之干臣啊,他这简单的一动,只怕整个京师都被惊动。局势不明朗,咱们不要掺和进去。派人去把钱宁叫来。” … … 张鹤龄是真的有点被张昭吓着,腿软的连上马都要人扶。但同时他又非常非常的不爽。自他继承父亲的爵位以来,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匹夫!” “小狗!” “小娘养的!” 张鹤龄在马上愤愤的骂着。 张延龄、魏师爷和武师护院、青壮等一百多人士气低落的走在京城外四通八达的水泥大道中。 “大哥…,要不算了?”张延龄骑马并肩和兄长一起走着,小声说道。 他虽然没有被张昭拿火铳指着,但真的有点害怕那小子突然开枪。那才是真要命呢。他大好青春年华不想死在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上。 张鹤龄怒道:“你这说的什么狗屁话?咱们张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以后别人都有样学样,咱们在京师这地面上还怎么混下去?别人吃肉你喝汤,你愿意?” 张氏兄弟之贪婪,那是闻名于京师。 张延龄耸拉着脑袋。日后只“喝汤”,他当然不愿意。 魏师爷动了动嘴,想劝但是不知道从何劝起。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城西的方向疾驰而来。“吁--”马上的骑士滚鞍落地,跪在张鹤龄马前。这时众人才发现这是张府里的一个管事。只见他哭道:“老爷,王管事他们在城外的庄子里被贼人杀了。” 在这一瞬间,仿佛是有晴天霹雳轰在张鹤龄、张延龄这一行人的头顶上。 跟着的武师、青壮们有人手上的木棍直接掉落到地上。如果没有刚才在新秦伯府给其亲卫用排枪指着,他们或许还不怕。但此刻他们人人自危。 什么贼人?就是张昭派人动手的啊! 张鹤龄的身体在颤抖。 这个消息所带来的恐惧感,就不是靠着心中的愤怒就可以压制得住的。 王管事等人在美食镇放火,他早早的安排这些人在城外的庄子里避风头。如今一个月过去,他也是准备把这些人召回来做事,最近缺人手不是? 然而,张昭是怎么知道这些人的藏身之所的。而且,光天化日之下攻进他的庄园之中啊!这是不是张昭想杀他,只是一句话的事? “走…” 张鹤龄的声音已经变形,打马往紫禁城狂奔,凄厉的大喊道:“进宫。” 第六百二十三章 见张皇后 作为大明朝的皇后,张皇后可谓是享尽尊荣。更关键的是弘治皇帝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是让张皇后在宫中的地位更加独一无二。 太皇太后周氏平日里住在文渊阁后的清宁宫中,和张皇后互不干涉。且周太后日渐病重,时日无多。 张皇后中午午睡起来。穿上轻薄丝绸浅绿色长裙。坐在床榻前,生过孩子显得丰腴的身段被勾勒的曲线玲珑,凸凹有致。盘着的发髻上插着金钗,整洁、华贵。白皙端丽的俏脸带着午后才起的慵懒之意。整个人充满着难言的美妇风情。难怪她能独宠于弘治皇帝。 她在坤宁宫中逗弄着宠物猫解闷。这些时日皇帝都在西苑中歇息、调养,没有召她过去侍寝。 “去看看永嘉的礼仪课学完没有。学完就带她过来。” 一个老嬷嬷应声去了。 老嬷嬷刚走,一名宫女就飞快的进来,禀告道:“娘娘,寿龄侯、建昌伯求见。仿佛受了什么惊吓。” “快叫他们两个进来。”张皇后对家人非常上心。 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俩快步进来。张鹤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姐姐救命。张昭要杀我。” 张延龄陪着自己大哥挤出几滴眼泪。 张皇后袒护兄弟是不问对错的,看起来很无脑,但她人还是精明的,否则也不可能把弘治皇帝吃得死死的。见大弟弟如此“表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张鹤龄哭诉道:“姐姐,张昭杀人啊!中午时,他派人把我府里的大管家张宝在美食镇中杀死。我和二弟去他府中要个说法。他先派亲卫在门口列阵,我进去后,他又拿火铳指着我,叫我滚。还说我是个什么东西,有些游戏我玩不起。” 张皇后蹙起娥眉,道:“就这样?” 这听起来像是寻常的纠纷。怎么吓成这样?她为一国之母,哪里记得弟弟府上的管家什么模样?至于说死个把人,她这个位置见得还少? 真以为皇宫中一片和谐吗? 张鹤龄哭泣道:“姐姐,这还不算完啊。我还没回府,路上就接到消息。张昭派人打破我在城西的庄子,杀庄民八人,其中还有一个管事。姐姐,我怕啊!” 张皇后脸色就变了,张昭这是在恐吓她弟弟,这把她放在何处?沉着俏脸喝道:“来人,去叫张昭来宫中见我。” … … 英国公张懋派出的儿子张铭、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派出的钱宁,都没在新秦伯府中找到张昭。 张昭往城中小时雍坊的户部尚书侣钟府上去了。 侣尚书最近又在提交辞呈(即请求乞骸骨),因而没有去上衙,而是在家中休息。 近日又有两淮的“百姓”援引张鹤龄的旧例,请求对旧盐引只交纳五分银,就拿着盐引去购买两淮盐场中的“余盐”。 侣钟一收到这个消息,年前给弘治皇帝安抚下来的心情又愤慨起来,上书请辞。这样搞,他这个户部尚书没法干,要成为史书上的笑柄。 “老爷,新秦伯张昭来访。” “哦?请他进来。” 侣钟躺在躺椅中,非常奇怪,吩咐一声,起身更衣,再到外书房里见张昭。 “张伯爷何事来我府上?”侣钟客气的拱拱手,他和张昭只是点头之交,未曾有过任何的私下接触。倒是在御前会议上两人还争论了几句。 而不久前传遍京中的“消息”,侣尚书这里反而不知道。 张昭回一礼,开门见山的道:“在下前来是有要事和侣尚书相商。” 张昭和侣钟谈了约半个时辰,内容是什么暂时无人得知。两人正谈着时,侣钟的老仆进来禀报道:“老爷,宫中来人,娘娘请张伯爷去宫中。” 侣钟没有兴趣出去见宫中的太监,道:“子尚且自去。”说着,见张昭不当回事,忍不住叮嘱道:“皇后是后宫之主,子尚奏对时不可轻忽大意。” 张昭对这位六十六岁的“计相”再多了几分好感,拱手道:“多谢侣尚书。在下省得。” “张伯爷真是叫咱家好找啊。走吧!” 来找张昭的太监约莫三十多岁,在张皇后的坤宁宫中当差。站在花厅中,见张昭出来,说话很是不客气。他来回找了一圈,先出城十里再折回到小时雍坊这边。 张昭看他一眼,淡淡的道:“走吧!” 把张鹤龄下破胆,当然会惹出张皇后。他有这个心理准备。 从皇城边上的小时雍坊到坤宁宫中并不远。步行的话一个小时之内能到。 张昭刚进皇宫,东宫里的朱厚照就收到消息。他正在奉先殿东侧的便殿中“玩耍”。 “老刘,收拾一下。我要去坤宁宫中。” 下午城内发生的事情,他这里已经知道一些各种版本的消息。 刘瑾快步跟着朱厚照,弯着腰劝道:“小爷,张伯爷既然敢斥责寿龄侯,必定是有办法的。皇后娘娘一向疼爱小爷,小爷这时赶过去站那边呢?不如等等再说。” 朱厚照听的顿时有些踌躇,“好吧。你派人去打听下消息。” … … 张昭走进坤宁宫中。张皇后已经等候多时。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宫装长裙。裙衫轻薄,身体丰腴。前凸后翘的美妇。她正沉着脸坐在椅中。等张昭跪拜行礼后,拍着扶手,怒声道:“张昭,你好大的胆子!” 张鹤龄、张延龄两人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在旁边站立着。 张昭你不是很嚣张吗? 张昭心里一声冷笑。他在礼节上做的不可挑剔。但是说话肯定不会客气。这姐弟三人,弟弟坏,姐姐蠢。淡然的道:“臣不知道皇后娘娘说的是什么事?可否明示。” 这一句话就把张皇后心里的怒火彻底点燃。 从她的角度去看,她弟弟的庄子都被张昭派人打破、杀人,两个弟弟给吓得到皇宫来找她这个姐姐救命。结果张昭在她面前还是这个态度! 你什么意思? 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张皇后浑身微颤,伸手指着张昭,厉声喝骂道:“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过是一介村夫。若非陛下简拔,你哪里有今日的风光?到本宫面前,你还敢推诿、狡辩,不承认?谁给你的胆子?” 呵呵。张昭从地上站起来。 “大胆!” 刚带着张昭进来的中年太监尖着嗓子叫道。没有皇后的口谕,你竟然敢私自站起来? 第六百二十四章 硬顶 张昭根本就懒得去理那太监,站直身体,挺拔如松,对张皇后拱手一礼,道:“臣非娘娘的家臣。若娘娘只是叫臣过来辱骂,请恕臣先告退。 另外,臣有一言要劝谏娘娘。娘娘若一味袒护寿龄侯、建昌伯,此为张家取祸之道。” 大明朝的外戚是没有长盛不衰的。看一看,仁、宣两帝的外戚在何处?更近的正统皇帝的外戚呢? 张鹤龄现在可劲的作,将来自然是会被人算总账。 在原本的历史中,二张就被嘉靖皇帝算了账。张皇后当时跪下来求嘉靖皇帝,连嘉靖的面都没见到,可怜至极。 当然,张昭这话不是“好心好意”的去劝谏张皇后。他没那个闲工夫。他只是做出个臣子的姿态而已。 同时也是暗含警告。 张皇后头上的步摇乱晃,脸涨得通红,咤道:“你…你…,你派人杀本宫弟弟府中的管家,又派人杀他田庄上的管事、青壮,还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张昭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对寿龄侯怎么和张皇后说的没有丝毫的兴趣。人家毕竟血浓于水,难道还指望张皇后大义灭亲不成?想都不要想。 张昭道:“臣回禀娘娘。此事和臣无关。寿龄侯在美食镇中强买强卖,打砸、放火,难道不许别人反抗吗?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寿龄侯如果继续作恶,他府里还会死人。” 睁眼说瞎话,搞的好像我不会似的! 他做这么多“手脚”掩饰,不就是用来扯皮的吗? “混账!”张皇后勃然大怒,“来人,将这狂勃无礼之徒给本宫拖下去掌嘴。” “是!”两名健壮的仆妇应声走出来,神情狰狞。她们干这活儿多次,得心应手。 张昭冷笑一声,看都不看这两个健壮的嬷嬷,对张皇后道:“臣只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未尝闻皇后于大臣有如此恩德。请娘娘恕臣不奉诏。” 张皇后霸道的道:“那又如何?这由不得你。坤宁宫中是本宫说了算。还不动手?” 张鹤龄在姐姐面前非常放松,插话呵斥道:“张昭,你不敬娘娘,就是不敬天子。本侯一定要在天子面前参一本,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张昭呵呵一笑,一副看傻逼的样子瞥张鹤龄一眼,任由他的双臂给坤宁宫的两名宫女扭住,依旧是神情不改,冷冷的道:“娘娘今日要执意羞辱臣,臣无话可说。但臣麾下也有几个血性汉子。他们今天晚上会去寿龄侯府做什么,臣不敢保证!请!” 两名宫女当即就迟疑着不敢动手。 她们打人板子,打人嘴巴,见过求饶的,见过叫嚣的,但真没见过张昭这样敢当面威胁皇后的! 张鹤龄、张延龄两个刚刚被张皇后威压张昭带起来的安全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腿有点发软。 张昭手下的亲卫什么阵仗,这两位不久前刚见过。寿龄侯府根本拦不住的。而杀人的事,张昭已经连续杀了寿龄侯府两拨人。他们真不认为张昭在说大话。 张皇后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大明朝,太后或许有政治上的话语权,但皇后那是真没有。所以,张皇后从法理上是不存在“惩罚”张昭的资格。张皇后也就是仗着弘治皇帝独宠,要抽张昭几个嘴巴。 难道还能失宠或者废后不成?须知皇帝只有她一个女人,而且她儿子还是太子! 但是,明朝的大臣不是满清,风骨还是有的。张昭如果被羞辱了,他执意要闹,舆论绝对会是一边倒的支持他。这将会是一起政治事件。 那国舅什么的,在家里被人给捅了,张昭有五成的概率会没事。 所以,这就是现实!张昭不是什么空头壳子的勋贵,可以任人揉搓。他是带兵的大将! 撕破脸的话,仅仅凭一个皇后的名头是压不住的。 … … “姐姐…” 张鹤龄眼巴巴的看着张皇后。他先怂了。此人虽然贪婪、嚣张、草包,但是关乎自家小命的事还是智商在线的。 张延龄也跟着小声道:“姐…” 张皇后怒道:“你们丢不丢人!”反正她丢不起这个人。咬牙切齿的喝令道:“动手!” 她就不信张昭敢派人杀她两个弟弟。她丈夫才三十多岁,怎么也有二十年的寿命。她还有儿子。张昭和她斗,凭什么和她斗?这天下姓朱。 女人愤怒的时候,是很疯狂的。完全不能用逻辑、利益、理智去算其心思。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宫外传来,“圣上有口谕。”就见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高喊着从坤宁宫外快步走进来,“张昭,皇爷有口谕,召你去西苑解释。” 陈宽宣完口谕,再躬身向皇后行礼,“老奴见过娘娘。” 司礼太监,在宫中还是很有面子的。 张皇后怒气未消,气喘吁吁,怒道:“你糊弄谁呢?” 陈宽腰再弯三分,堆笑道:“老奴不敢。实在是老奴腿脚不便,刚好赶来。” 张皇后不甘的冷哼一声,冷着脸扭过头去。 陈宽看向两名嬷嬷,如同看两个死人,这两名健壮的嬷嬷赶紧松手。 “张昭,走吧。” 陈宽带着张昭离开坤宁宫,外头来打探消息的谷大用远远的和张昭照个面,赔笑的一溜烟的去向朱厚照汇报。 走出坤宁宫,张昭抖抖手臂,眯着眼睛看天空。 陈宽这时换上一副笑脸,道:“张伯爷,咱家方才多有得罪啊。你这胆子可真大。娘娘召见你,你怎么还真来了。” 皇后的召见,大臣是可以拒绝的。当然,那是把皇后往死里得罪。 他这是有点示好。弘治皇帝只把张昭喊到西苑去,没有喊张鹤龄兄弟,这明摆着是“捞人”。而不是要“调解纠纷”。 张昭没答,他肯定不会告诉陈宽他的打算,而是道:“公公来的真及时!” 陈宽打个哈哈,在前面带路。 张皇后什么政治水平,他们这些人心知肚明。所以张昭被坤宁宫召见的消息传来。弘治皇帝立即派他前来“捞人”。免得搞出政治事故来。 他刚好出现,是因为他略等了等,想看张昭出丑没看成。 第六百二十五章 不退让 张昭也不揭破陈宽的“小心思”。他和陈公公的关系很一般。话说,京中一有风吹草动,宫里就跟着有歪风吹,这些人是哪些人?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所以,他向弘治皇帝提出来架构枢密院,重整军方的实力。让文武两个集团的势力均衡。 从而逐步的让宦官集团退出政治舞台。 弘治皇帝在西苑的万寿宫中调养。这是新建的宫殿,采用的是混泥土和古典皇家风格融合的建筑方式,且各种设施齐全,生活便利。 “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弘治皇帝在大殿二楼的落地窗前转过身来,头疼的道:“美食镇十三条人命,京西张鹤龄香山脚下的田庄中八条人命,都是你派人干的吧?”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在二楼的角落里,还有萧敬、东厂太监王岳。陈宽在张昭行礼时站到一旁。 张昭也不辩解,跪地道:“臣有罪!”睁眼说瞎话也是要看人的。他搞的那些“手脚”只是为掩人耳目。在弘治皇帝面前,糊弄反而会减分。 弘治皇帝叹口气,道:“你还知道有罪啊?此事到此为止吧。” 陈宽带着张昭从坤宁宫中一路闲谈着走过来。早有小太监把情况小跑着把情况报到弘治皇帝这里。 张皇后都要打张昭嘴巴。他这个皇帝也不好再对张昭严厉的训斥。那是在逼心腹大将啊! 张昭请罪请的很干脆,但此时却不肯再退让。 他敢“单刀赴会”去坤宁宫中,心里其实是有底的。 什么时候大明的皇后可以“训斥”领军的大将了?你以为这是汉唐吗? 所以,弘治皇帝肯定会派人来,让事情不至于失控。而此刻,他看似是被弘治皇帝从坤宁宫中“捞”出来,但本质上,他是受了委屈的。 从张皇后的角度来说,他这个新秦伯是个屁,不及她两个弟弟重要。 从弘治皇帝的角度来说,张氏兄弟的价值远不如他。 而且,他动手杀人的曲折、原委都是很清楚的!大明朝的锦衣卫、东厂不至于连这点事都查不出来。 刚才陈公公问他为何要去坤宁宫,原因就在这里。 不搞一回苦肉计,哪有此时在皇帝面前说话的本钱? 当然,张昭也是在赌。万一弘治皇帝没有及时派人来呢?但现在既然赌赢了,焉能再退让? 张昭道:“陛下,美食镇是臣的产业,而且承担着安排新军营伤残、退役士卒的任务。这是臣的根基之地。 张鹤龄在美食镇上强买强卖店铺,破坏营商环境,打砸、烧毁不屈从于他的店铺。此事臣一定要找他要一个说法。臣不惜此身。” 弘治皇帝没想到张昭如此刚烈,但情有可原。只是张昭这个态度,回头令他在皇后面前很难办的啊。微微皱眉。 萧敬打圆场道:“张伯爷,皇爷的意思是你别再杀人。这都成什么了?把大明律当摆设吗?张侯爷那里经过你今天这样闹,他怕是不敢再去美食镇闹事。” 张昭道:“萧公公,我找张鹤龄要的说法有两条。第一,不准许他破坏我的生意,不单单是美食镇这里,其余行业也一样。公平的商业竞争,我是欢迎的。但他要搞歪门邪道,我不会容忍。 第二,他要赔偿我在美食镇上的损失。店铺的修缮费,外加这一个月以来的误工费,我初步估算三万两白银。” 萧敬就有点无语。 第一条他估计张鹤龄不敢再惹张昭。张昭都亮刀子了。但是要说张鹤龄陪三万两白银,这想都被想。 张昭再对弘治皇帝道:“臣受陛下厚恩,不敢让陛下为难。臣请陛下允许臣去和张鹤龄谈,解决此事。” 弘治皇帝再叹口气,无奈的道:“子尚,朕非不通情理之人。先这样吧。你去吧。” 张昭道:“臣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礼辞别天子之后,张昭走出西苑里的万寿宫。仲春的阳光从巍峨、壮丽的宫殿处斜射下来。他心里松了口气。至此,他布局谋篇总算是成功。 他已经化解恐吓张氏兄弟引出张皇后所带来的“危机”。废掉张鹤龄的“天牌”。接下来就是收获的时刻。 张鹤龄被人头恐吓,他要还敢去美食镇闹事,张昭就要给他点个赞。但想来就知道这个草包没这个胆子。而让张鹤龄记住教训,不是说他以后不再捣乱就完事,该给的赔偿要赔。 “张伯爷…” 东厂提督王岳从万寿宫出来追上张昭,眯着眼睛提醒道:“张伯爷,有些事情适可而止。不要让皇爷难做。咱家下面的孩儿们最近清闲的很。” 张昭看他一眼,道:“我知道。” 看着张昭离去的背影,跟着王岳的小太监道:“干爹,他会听你的劝吗?” 王岳淡淡的道:“咱家不管这个。咱家是为皇爷分忧。走吧。”带着小太监回到殿中。 万寿宫中的二楼,弘治皇帝坐在塌椅中,苦笑着揉揉脸。皇后辱大将,即便是未遂,但说出去也是皇家的错啊!张昭激愤、刚烈倒是情有可原。 这事啊,绝非张昭想的那样能解决。他的两个小舅子什么德性他不知道?死要钱。最终还是会通过皇后闹到他这里来。 想起皇后要为这事来找他,他就头大。 弘治皇帝琢磨一会,问牟斌:“你刚才说的京中关于金夫人的流言是真是假?”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一打听到张皇后召见张昭,立即快马加鞭冲到西苑向弘治皇帝汇报事情经过,否则就是他失职。这时低着头回道:“陛下,臣无法判断。” 他傻了才会给张氏背书。这对他有什么好处?皇后又不能决定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 “寿龄候府在近半年之内,因天下各处受灾,确实招收了大量的人口。臣无法判断。陛下,可要臣去查一查?” 锦衣卫在寿龄候府内有“坐桩”,但是内宅的事锦衣卫并没有去查探。毕竟是当朝皇后的娘家。 弘治皇帝想一想,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摆摆手,道:“罢了。” 牟斌起身。他知道,皇帝多少对金夫人这些年总是来“哭宫”有所不满。 第六百二十六章 谈一谈的方式 张昭走后大半个时辰,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俩讪笑着从坤宁宫中出来。 无他,两人给张皇后臭骂了一顿。 这倒并非是张皇后突然变得“讲理”了。那怎么可能?而张鹤龄、张延龄两人恳求张皇后别事后再找张昭的麻烦。 他们俩真怕张昭出事,他手下的人发疯,半夜摸到城西咸宜坊的寿龄侯府、建昌伯府把他们俩给做掉。 或者打他们的黑枪。听闻新军营中有狙击枪,射程比弓箭还远。他们俩并不想出门就一堆人保护着坐在马车中。那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这把张皇后给“恶心”的够呛。 “你们两个蠢货。他敢动你们试试。本宫灭他三族。他不怕死的吗?” “求本宫做主的是你们。现在不要本宫出手的还是你们。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本宫怎么会有你们这样胆小、怕事的弟弟。滚!滚!” 一想起姐姐大发雌威的模样,张氏兄弟俩就缩缩头。实在是太难受。他们这么大的人还要被姐姐骂呢。 “大哥…”张延龄走在紫禁城的广场中,回头看一眼那深宫红墙,心里有点发虚。 张鹤龄道:“唉,我们过两日再来看娘娘。实在不行,就请母亲来一趟。终究是血浓于水。没事。” “嗯,嗯。” 兄弟出宫,东华门外的魏师爷、长随、武师等十几人正候着的。见两人出来,纷纷上前。 “侯爷...” “伯爷…” 张鹤龄当然不会讲宫中发生了什么,在长随的帮助下翻身上马,语气深沉的道:“回府。” 东安门外的长街上到处都是停靠着的马车,轿子,各种酒馆、茶铺中宾客如云。盖因这里是进宫办事的出入点。各家的奴仆、长随基本都等在这里。 张鹤龄兄弟俩骑着马,走了不到五十米,街面的店铺中忽而哗啦涌出五十人,将前后都堵住。 正前方站在路中间的正是一脸络腮胡子的王武。年底腊月时他跟着张昭去青楼,把络腮胡子给刮了。现在一个多月过去,胡子自然又长出来,重新成为他的标志。 “张侯爷,我家大帅在此等候多时。” 王武伸手一扯,就把张鹤龄从马上给拎下来。 “啊…”张鹤龄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惶然的尖叫一声。 这么大的动静,街道边的人群全部都看过来。而看到在京中跋扈、横行、嚣张的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两如同小鸡一样给一个络腮胡子的青年拎着。顿时一片叫好声。 “好!” “好!” 在这起哄或喝彩的叫好声中,街旁的茶铺中,张昭缓步、从容的走出来,一身青衫,身姿挺拔。他看向张鹤龄时,神情冷峻。他在弘治皇帝面前奏对,这时已经出来。 “张昭!你,你…要干什么?”张鹤龄脸色顿时发白,腿发软,这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时,魏师爷忽而大喊,“侯爷,侯爷,救命啊!我不想死啊。” 张昭走出来的时候,他麾下的亲卫已经在动手抓人。寿龄候府下的仆人、武师正在一个个的被摁在地上,准备拖走。 魏师爷一想到不久前府里大管家张宝被杀当街杀死的事情,直接吓的失禁、尿裤子,拼命的大喊。 这一嗓子直接把张氏兄弟俩的心理防线给喊破。 “张…张昭,有话好好说。”张鹤龄上牙磕着下牙,战战兢兢的说道。 张昭神情漠然,道:“两件事。第一,日后但凡是我的生意,你要再敢破坏,后果你自己掂量。勿谓言之不预。第二,赔偿我美食镇损失费用三万元。” 寿龄侯府的奴仆,长随,武师瞬间就被张昭的亲卫抓起来,塞到街边等着的马车中。街面为之一清。 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两人对视一眼。 张延龄哭着脸点头。这钱他要出一半。真是要了他的亲命啊! 张鹤龄费力的吞口唾沫,“张伯爷,三万元就三万元。我派人回府去给你拿大明皇家银行的纸钞。” 张昭面无表情的同意道:“可以。” 张鹤龄的长随又被亲卫们从人堆里翻出来,带过来,张鹤龄交代两句,写了手令,让其打马飞奔而去。 “张伯爷,稍候。稍候。”张鹤龄赔笑着。然后兄弟俩跟着张昭到街边的茶铺中等候。 大明皇家银行是张昭的私人银行没有错。但其发行的纸钞得到李东阳李首辅行文户部予以承认。同时,五十元、一百元的纸钞在京中流通广泛。它是不记名的银票。随时可以兑换成银元。 所以,京中的权贵人家多用之。张鹤龄也不怕钱被银行黑掉。他家里也有纸钞。 张昭在弘治皇帝面前说要和张鹤龄谈一谈。弘治皇帝和萧敬等人都觉得张昭索要赔偿不现实。但是,他没有讲他要怎么谈! 当然是给张鹤龄“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就像现在这样。直接带人把他堵在街上。 而张鹤龄反抗不激烈,除了被吓到、他本人是个草包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拿的出来。 崇祯的国丈周奎,崇祯皇帝叫他捐款,他善财难舍,只肯捐一万两。结果李闯王拷打之下,其府中有六十万两白银。 张氏兄弟作威作福这十几年,身家最少几十万。赔三万两白银还不至于激发他们的“英雄气概”。 大半个时辰之后,张鹤龄府里的二管家带着纸钞和长随赶到。他还不信的,但看到茶铺里张昭坐着喝茶,他家老爷、二老爷像两只鹌鹑一样站在桌子旁边。他不得不信。 张鹤龄把纸钞给张昭,三万元也就三捆,仓惶的离去。 王武鄙视的道:“就这个鸟样,还敢惹大帅你。两个草包!”说完,做个手势让亲卫们把寿龄侯府的下人都给放掉。 张昭心情不错,翻身上马,笑道:“小二,横的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咱们把架势摆开,张鹤龄算个什么东西。走,回府!” 夕阳从街边的屋檐角着落下来,亲卫们说说笑笑。影子拖的很长。张昭骑着白马,轻提缰绳。雄俊的白马踩着小碎步,踏踏前行。 第六百二十七章 府里的晚餐 夕阳泛着金色的余晖正徐徐落下。城西北的新秦伯府中,氛围渐渐的变得沉闷。 婉儿、方晶等女正等在宽敞的正房院落里充满着西式风格的会客厅中。 下午时分,张昭在府前“招待”了张鹤龄一回就把心腹们都遣散了,他去户部尚书侣钟那里谈事情。 而在这个时间段内,坤宁宫的太监到府中传皇后的懿旨:召见张昭。所以婉儿她们都知道。 稍后,府里便得知消息:张昭进宫。这叫她们如何不担忧呢? “还没消息吗?”方晶坐立不安,走到客厅门口问小丫鬟。 小丫鬟也跟着客厅里的气氛紧张,“回姨娘的话,还没有呢?” 王絮雪也有些坐不住,花容月貌的俏脸上带着焦急,向婉儿建议道:“姐姐,要不要派人去宫外候着,再探听一下情况。” “嗯。”婉儿点头。 冯夕夕快步去外头传口信,叫管家丁冲再派人去东安门外候着。 陈夕凤坐在铺着坐褥的塌椅中,不断的喝着水,妩媚、明艳的凤目来回扫视。看得出来,她同样很紧张。老爷给皇后叫到宫里去,肯定是要被为难的,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婉儿坐在主位中,一袭清新娇俏的水蓝色长裙,精致的瓜子脸完美无瑕,一双杏眼中带着忧愁,葱嫩、修长的手指绞在一起。她心里压力一样很大。 “二哥,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府里正担心不已时,一个仆妇快步冲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夫人,各位姨娘,外头传来消息。少爷从皇宫里出来了。正在东安门外的铺子里喝茶,派人传讯回来叫家里别担心。” “呼…” 随着婉儿长出一口气,会客厅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众人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夫君没事了吗?” “他怎么在东安门外喝茶?哪里有什么好茶馆吗?府里不是有新茶吗?” “只怕还是有事哩。” 在众女的议论声中,婉儿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仆人不断的带来最新的消息。 “少爷带人把张鹤龄堵在街口了。” “张鹤龄被迫答应以后不去美食镇捣乱、赔偿三万元的损失。少爷正把他扣在茶馆里等他府里的管家带钱过来。” “少爷骑马回来啦。” 府里的气氛、笑声随着消息不断的传回来变得越来越轻松,越来越多。而欢快的气氛在张昭回府走进会客厅时达到顶点。 “婉儿,你们都在。”张昭刚进客厅就看见满屋子莺莺燕燕,个个美不胜收,风情动人,令人有目接不暇之感。将迎上来的婉儿抱在怀里亲昵的啄一口。 “二哥…”当着众人的面,婉儿有些娇羞。不过没舍得从张昭怀里挣脱。 美妾和俏丫鬟们都知道张昭不大讲礼法,各自偷笑。 “我去换件衣服。再去前头交代一下虎子。你们都别走,晚上一起吃饭。晶儿,你吩咐下厨房。” “好,相公。” 方晶娇滴滴的应着,刚要去厨房里吩咐,给张昭搂着细腰在脸上亲一口。方晶美眸中眼波流转,娇声道:“相公!”娇柔的在张昭怀里依偎片刻。府里的杂务是她协助婉儿管。王小娘子、金凤两个并不管府里的事。 张昭将美妾们一个个的亲一口,进屋里换一身衣服,到前面交代一下虎子,赵师爷他们。 张皇后的懿旨来府里,是虎子出面接的。所以消息传到婉儿她们这里来。 张昭本来是没打算告诉她们的。不过,夫妻一体,他去宫中应付张皇后,妻妾们担心也是正常的。 给虎子、赵师爷交代清楚,且吩咐这两天暂时不见客,可以预见事情传开后会有多少人到他这里来拜访,张昭就回到正房院落的餐厅中。 张昭这座新府邸占地将近一千多亩,屋舍楼阁众多。他所居住的正房院落位于正中心,且并非是一座四合院,而是由数座院落组成。有起居的卧室,有不同风格的餐厅,休息室、棋牌室,浴室、花厅等等。 张昭到中式古典风格的芙蓉厅中时,一妻三妾和俏丫鬟们都已经等着。 穿着白裙笑孜孜的方晶吩咐贴身的小丫鬟一声,晚上的菜肴就送上来。 餐厅里摆着两张绘图的八仙桌。张昭、婉儿、方晶、王絮雪、陈夕凤坐主桌。慕容雪、冯夕夕、宁瑶、瑶琴、秋月、陈雅静、薛云梦、柳二姐、浮萍、可儿她们几个挤着坐一桌。 小丫鬟和仆妇们都在餐厅外候着。 先上凉菜。有卤鸭片、香卤蹄膀、橘味海带丝、什锦拼盘、干丝。 再上热菜。有松鼠鳜鱼、烤鸭、白汁元鱼、胭脂鹅、清溜虾仁。 再有青菜、瓜果、鸡蛋、豆腐等素菜搭配。 再有糕点、主食:枣泥拉糕、三鲜混沌、什锦炒饭、青团子、麦面。 酒水有红酒、黄酒、果汁、豆浆。悉听自便。 方晶起身给张昭夹菜,介绍道:“相公,这是府里请的苏州来的厨子做的。口味微甜、风味清鲜,浓而不腻,淡而不薄,清雅多姿。你尝一尝。” “嗯。”张昭笑着点头,搂着她吃个交杯,这才开始品菜。在家里他非常放松。 “相公…”方晶俏脸绯红。这种夫妻间的小情趣,她很喜欢的。只是面子上还是抹不开。 说说笑笑,张昭在桌子下握着婉儿手,给众女说今日的事情,“上午的时候,雪儿、小静、梦儿她们在美食镇都看到。具体就不和你们说了。主要是恐吓张鹤龄兄弟为主。另外,婉儿,日后但凡皇后组织的聚会,你们都请病不要参加。我和张皇后已经算公开撕破脸。” “哦。” 婉儿乖巧的应着,复又有些担心,“二哥,没事吧?” 张昭笑笑,捏捏她精致无瑕、足够颠倒众生的瓜子脸,宽慰道:“能有什么事?不用担心。二哥我心里有数。” 张皇后的枕头风还能吹几年?听闻正德皇帝日后和张皇后关系一般。 张昭想一想,又道:“金凤,我找张鹤龄索赔了三万元。你回头发下去吧。话说我们家里能分多少赔偿?” 赔偿金额是陈夕凤大致算的。勾栏街上的修缮费用,误工费、补偿金合计加一起来八千元左右。张昭在张鹤龄面前直接翻了四倍多。 陈夕凤一米六六的身高,身段丰腴、曼妙,妩媚明艳,水汪汪的丹凤眼含笑,声音清澈的道:“除去给护卫队的抚恤,家里分1.5万元总是有的。我回头交给姐姐。老爷,你想干什么啊?” 餐厅里一阵惊呼声。这钱来的快啊。 张昭就笑,“明天晚上告诉你。” 至于为什么要到明天晚上,因为排到睡在金凤屋里是明天。 第六百二十八章 燕滨大哭 随着府里的晚餐结束,夜色渐渐的深了。 如张昭所料,不断的有人来拜访。他压服国朝第一勋戚张鹤龄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张铭、钱宁还有崔驸马、长宁伯府派来的老仆,张昭都没见。赵师爷按照张昭的吩咐将这些人都挡住:过几天再聊。 张昭中式古典风格的卧室中温暖如春。清晨浅淡的光照在墙壁上雕刻的笔筒、花草上时,张昭轻轻的将缠着他的婉儿玉手、美腿拿开,正要披衣而起。 “二哥,起这么早?”婉儿迷糊的睁开眼睛,低声道。 张昭就笑,“二哥精力旺盛嘛。”看着宽敞床榻里精美罗帐中的美人儿,俯身吻一下婉儿的额头。 婉儿乌黑美丽的杏眼中带着难言的娇羞,二哥很强悍的。心中甜蜜,轻轻的拉着张昭的手,“二哥,再陪我一会儿。” 娇妻突如其来的撒娇让张昭心都有点酥软,她那足以颠倒众生的明丽、妩媚的容颜早铭刻在他的灵魂里。遂又缩回到被子里抱着她说话,“婉儿,回京之后的事,到今天算彻底的完了。我该想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枢密院设立,整合武勋集团的架子已经搭起来。接下来需要时间而已。而牛皮糖一样且异常恶心人的张鹤龄兄弟俩被他踩了几脚,不再是他的对手。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天下无敌”,恰恰相反,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远的不说,就近在咫尺的河东派就对他虎视眈眈。一直鼓吹着将士林将他打入另册中,来一个“孔子诛少正卯”。 当然,目前而言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他一直很小心的控制物理、化学等知识的传播。 但随着他成为天下唯二的“使相”,且要代表着武勋集团把文官势力从军中赶走,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住人的。他会被人放在显微镜下去研究。 他的性格还是有点求稳,但事情避无可避,那他也能下定决心去做事。 他和儒学、河东派、文官的矛盾将来调和的可能性非常低。要早做准备,主动布局啊。 婉儿“嗯”一声,闭着眼睛安静的依偎在丈夫的怀里。迷糊间就睡过去。她昨晚有点累。 自她听张昭说在辽东招惹了两个美丽的小娘子的不快在此时消融。二哥对她很宠,她在二哥心里占着最大的一块。 二月中旬春天的早晨静悄悄的。 … … 对于勾栏街“燕记”的东家燕滨而言,在弘治十七年的春天,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贼快。 二月十六日的中午,他在勾栏街上“有声有色”中给寿龄候府的大管家张宝给捉住,打了几个耳光,牙齿都被打掉。但随后张宝等人就被当街诛杀。 大块人心啊! 而十七日的上午,他还在家中养伤时,店里的一名大伙计过来通知,“掌柜的,快,走,走,去管委会大楼领银子。” 燕滨是东家兼掌柜。 燕滨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中,一名买来的侍妾细心的照顾着他,茫然的道:“领银子?”说话间俨然还有些漏风。 他并非京城人士,但平日里接触到各种信息。了解到户籍和房产挂钩。他遂忍疼花费80元在美食镇中置办了这套独门的四合小院。 大伙计语速飞快的把事情讲清楚,“掌柜的,今天一早管委会大楼那边就贴了告示,张鹤龄赔偿新秦伯损失三万元。张伯爷要陈掌柜拿出一万元来补偿咱们这些商户。咱们燕记被大火波及,按照往日的营业额来算,估计可以赔偿个500元。” 燕滨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乖乖。”随即也不在家里养病,带着店里的大伙计,兴冲冲的到美食镇管委会大楼。 楼下就贴着布告。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给围着。一堆闲人在这里看告示,并议论着。 “张伯爷牛逼啊!张鹤龄傻逼。” “不能那么说。管委会这边除开那五家按照营业额来补偿,还要给勾栏街三条街的商户补偿,作为张鹤龄派人袭扰店铺的损失。他明明是散财童子嘛。” “哈哈!” 空气里充满着快活的气氛。 有相熟的人看到燕滨,在人群里高声道:“燕掌柜,你倒是好运道啊!张伯爷真是仁厚,要补偿你们呢。” “燕掌柜,恭喜。” “列位,同喜。同喜。” 燕滨对众人拱拱手,到管委会一楼中。说明来意之后,很快就被领到三楼的小会议室中。 其余几家在元宵节被大火烧毁的店铺的东家陆续抵达。包括已经到国子监中报道的李幽。 众人相互打着招呼,说着损失、收获,骂着张鹤龄。 半个小时后,一袭橙色长裙的陈夕凤带着浮萍、柳二姐两个“助理”进来。 “萍儿,把资料发一下。” 陈夕凤对站起来的众人见礼摆摆手,又对喊她“嫂夫人”的李幽点点头,这才落座,道:“我们开门见山。我一会还要给那些强买强卖的店铺交接账目。你们每家店铺最少的月营业额都有1500元。利润在800元左右。 所以,此次补偿都是一个月的利润来补。修缮费用之前就发下去,现在也不扣。希望各位日后好好经营。 另外,燕滨燕掌柜是被张鹤龄强买过去的。但正好就是元宵节被烧毁。管委会这边也没有帮你经营。所以,这一项没有额外的补偿。没有异议,就在这表上签字吧!” “岂敢,岂敢?” “伯爷高义。” “陈掌柜言重。我等一定好好经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表态,都很感激、兴奋。这是意外之喜啊。而燕滨起身,已是泪流满面,躬身行礼,哽咽着道:“陈掌柜,在下敏感五内。在下…,苍天有眼呐!呜呜…”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稀里哗啦。 陈夕凤嘴角带着笑,妩媚的丹凤眼中神采飞扬,安抚道:“燕掌柜不必如此。用心经营就是给感恩。” 心中对这发钱的事感慨良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 … 张鹤龄承诺、并且赔偿的消息在十七日传遍京师。当然,有门道的人昨天就知道。 张泰平在府学中读书都收到一堆恭喜,傍晚时到府中求见张昭。 第六百二十九章 张泰平的苦闷 张泰平时年十四岁,这些年过去,身高有所增长,但依旧是个小黑胖子的模样。 他是张昭的前长随,他母亲朱大娘在张昭府里当内管事。原来管着账房,现在被调整管着府内的人事和工资发放。所以一路上畅通无阻。 “张相公,这边请。” 韩娘子结束今日的当值,准备回家,正好小丫鬟来报说张泰平求见少爷。她便顺路带张泰平进去。府里如今楼阁屋舍连绵,外面人乍一进来,肯定找不到路。 “韩姨客气,我不敢当。” 张泰平客客气气的对韩娘子行礼。四年的时间过去,恍惚如隔世一般。他当年曾将二十四岁身材曼妙充满着成熟风情、皮肤黑的韩娘子视作梦中女神。 现在韩娘子二十八岁,常年在内府里当管家。养移体,居移气。她的皮肤变得白皙许多。且身上那股成熟女人的丰韵更甚。 韩娘子轻笑,她已不是那个刚来张府里小心、胆怯的心态,落落大方的道:“那我便托大,叫你表字:公业。” 她不仅仅个张泰平的母亲朱大娘是同事。当年她在小安镇中的小院里服侍少爷、夫人时,身边带着女儿,还帮张泰平洗过衣服。而女儿和张泰平还一起给夫人、方姨娘教授读书。 张泰平笑起来,露出两颗白牙,“如此最好。”跟着韩娘子走在雕梁画栋的屋舍、院落中,问道:“韩姨,小霞…她还好吗?” 韩娘子脸上闪着幸福的光芒,一副埋怨的语气道:“她好什么好?在学堂里比男孩子还厉害。” 有些事情,她心里清楚。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嘛!但丈夫(方贯)给她说过:张泰平此人看似聪颖,资质出众,但他疏远过大帅,眼界很差,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前途。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这文绉绉的话,难为丈夫能记住。她是听不懂的,心里是拿定注意,不想让女儿这辈子和张泰平有什么牵扯。 张泰平还想再说,韩娘子得体的笑道:“到了。公业你先等一会。我进去看看。” 这段偶然开启的谈话就此结束。 张泰平心中充满着难言的惆怅感。他似乎和往日的生活做了一个切割。没有了战场上的血腥、恐怖,他求一个安稳、出身,但是对是错呢? … … 张昭正在山腰的一处小轩中和英国公第三子张铭见面。 “我明日去你们府上和英国公谈。张兄此去军事学院学习,我预祝张兄顺利毕业。” 张铭笑呵呵的道:“谢子尚兄吉言。以后两府的沟通,就需要子尚兄和家父直接谈。” 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在京师北面几十里的顺义县城中。而且对学员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 张昭笑着点点头。 结束和张铭的交谈后,张昭让钱宁等一等,叫张泰平进来,吩咐长随上茶,做个手势示意他落座,“平安今天有事来找我?”语气一如既往的亲和。 张泰平心中有些难过。他跟在张昭身边数年,非常清楚张昭越是对人客气、礼貌,其实反而约是疏远的表现。低着头道:“少爷把张鹤龄教训一顿,满京师都在叫好。我在府学里读书听到消息,特来向少爷道贺。” 张昭笑笑,“有心了。”说着,顿了顿,端着茶杯在小轩窗边坐着,“我去年一年在外征战。今年你来拜年时也没有细问你。你如今科举到哪里了?” 张泰平恭敬的道:“已经通过府试。就等明年秋的院试。” 弘治十七年各布政司要在秋季举行乡试,并不会举行院试。 张昭道:“挺好的。你读书还是很有天赋的。” 闲聊片刻,张泰平识趣的告辞。 张昭轻轻的摇头。张泰平太急于求成,有点浮躁,哪里有好处就往哪里钻。 这世界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不耐着性子坐板凳哪有日后的一鸣惊人?他编练新军,四年之内扶摇直上至有今日。但他是有前世的积累啊。不过,他不打算再教张泰平什么。 他对张泰平的恩情还不够么?该疏离的时候,也没见张泰平念他什么旧情。 … … 黯淡的夜色中,张泰平情绪异常低落的离开新秦伯府。只是脸上并没有展露出来。 曾经被他视为兄长、楷模的少爷,不再视他为心腹,给予他人生上的指导。他当初选择离开真的错了吗?可是,他在战场上真的害怕啊! 张泰平的住处在新军集中的一处小院里。他并没有和母亲同住在新秦伯府内的宿舍楼。 新军集这里居住着大量新军相关的人员。譬如他这样的“家属”,还有指着新军吃饭的一些人:粮油供应商等等。约有四五万人,异常的繁华。 张泰平刚到家门口,便看到一辆精美的马车停着。 “张公子。”马车上下来一个娇俏的丫鬟,笑盈盈的喊道,“我家小姐特意来看你呢。” 说话的是青龙乡东刘村刘小娘子的贴身丫鬟。 张泰平心里诧异,对马车行一礼,道:“请刘小姐进来喝杯茶。” 这在明代其实是非常不合礼法的。哪有夜色中小娘子到男子家中拜访的?而男子更不应该邀请她到家里去坐坐。这是要干什么?只怕瞬间就有流言蜚语出来。 不过,如今京师风气日渐开明。随着京师纺织厂的产能全力扩张,大量的女子到京师来做工。像新军集这里,这会晚上七点许,镇上一样有女子行走。 京师治安经过每年一次的“清扫”之后,非常不错。“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种风气,还是要靠强力手段。 刘小娘子前来并不算突兀。而她和张泰平是同乡,且渊源很深,一直有联系。当初张泰平去京西白马书院读书,就是她从余夫子那里要来的推荐书。 刘阿娇生的很美,进屋之后两个丫鬟铺开带来的酒菜。她一身淡蓝色的上衣搭着马面裙,中等身量,纤秾合度,开门见山的道:“妾身今日为你的将来而来。” 第六百三十章 谁算计谁 张泰平对“虚言恐吓”这种套路早就免疫。这东西他在同学交往中见得多。 而且,他在白马书院一年多的时间,周围同学各种嘲讽暗刺,他都闷头读书什么都不管。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他的心态、城府都历练出来。 “刘姑娘要谈什么?” 张泰平笑笑,给这美丽的二十岁小娘倒杯酒。 旁边的丫鬟们将蜡烛点燃,端过来。作为知行酒行的高粱供应商,刘家的条件还是不错的。这些年资产膨胀,算上土地、流动资金合计约在千元上下。蜡烛自然是用得起。 刘阿娇容貌如玉,脸色平静的道:“妾身听闻张伯爷昨日把寿龄侯张鹤龄踩在脚下,行情见涨,所以特意来见张公子。想问一问张公子,如果有人背叛过你,你还会重新接纳吗?” 刘阿娇是看着张泰平怎么“疏离”张昭的。对他的性格、为人把握的非常准确。 张昭如今炙手可热,张泰平焉能不想着重回新秦伯府?但是,可能吗? “背叛”这个词有点刺疼张泰平的心,不快的道:“刘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阿娇不答,如玉的俏脸上依旧清冷,径直道:“张公子若想重新赢得张伯爷的信任,可以仿照李幽的做法。” 张泰平沉默的喝杯酒。 李幽李子远在顺天府府学中的名气还是很大的。其一,此人是府学李教谕的弟子。其二,此人虽然性格狷狂,不像正经的读书人,但确实有本事。 其三,此人兜里有钱,时常请同学去青楼潇洒。据闻连京中花魁都请来陪酒。一场酒不下两百元。如此豪阔,在府学中自然有人为他扬名。 此人不久前去国子监报道。京中传闻,国子监即将改革。 张泰平最终没能抗住诱惑,问道:“李幽如何做的?” 主客之势,就此易位。 刘阿娇展颜一笑,笑容在烛光下明丽无端,散发着难言的美人风情。张泰平看得目光有些发直。 余夫子传信来:她如果想复仇的话,最好把张泰平控制的严一点,此人将来肯定会非常重要。 此时看来张泰平还是那个人,并没有因为读书有什么长进。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改的。 “看什么?小屁孩!”刘阿娇伸出手指,在张泰平额头上用力的点了一下,再若无其事的举杯饮酒,道:“李幽当日和张昭起龌蹉,远走九边游历。结果是张昭返京后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他却还只是个秀才。 因其老师府学教谕李相铎求情,他这才在张昭面前有一席之地。随后数年,他卖力的为张昭办事,没见寿龄侯砸店铺泄愤,都要点着他名下的店铺砸?” 张泰平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走李教谕的门路?” 刘阿娇赞许的笑道:“孺子可教。” 见她娇俏的模样,张泰平心里方才压着的荡漾又起来,抱怨道:“刘姐姐你瞎说什么。我已经十四岁,这个年纪都可以定亲成婚了。哪里还叫孺子?” 说着,倒一杯酒和刘阿娇共饮,闲话着南口村中旧事,饮下数杯酒后,带着微醉的酒意道:“刘姐姐,按理说我是不该说少爷的坏话,他于我有大恩呐。 但是,我不过是想读书不想上战场,这有什么错?他和夫人把我放在张府的私塾里读几个月的书,不闻不问。我当时有多绝望你知道吗? 是啊,三少爷虎子也在私塾中读书。可是他是少爷的亲弟弟,将来肯定有安排的。我一个叛逆的长随,将来怎么安排?他难道没有磨一磨我性子的想法? 姐姐,你给送来白马书院的推荐信,我难道不应该去试一试吗?那可是京西有名的书院。到这时,府里才有话说,少爷准备安排我去府学读书的。嘿。” 张泰平心中愤然难言,看着刘阿娇那美丽的瞳孔,她真美啊,顺势握着她的手,道:“姐姐,就为这事他便不待见我啊。要知道我在白马书院一句他的坏话都没说过。 为这,我在白马书院待不下去。只能转头来府学读书。呵呵,府学的教学质量哪里有白马书院好?若不是我自己天赋好,这个童生功名都不知道要蹉跎几时。 你说我心里应不应该愤慨?但不敢啊,不能啊!” 刘阿娇忍着心里对此人的鄙视,如姐姐般探身,温柔的拍拍张泰平的背,轻声道:“我爹给张昭打死在县牢里。你说我敢恨吗?”说着,揉揉眼睛,娇柔无比。 清香萦绕,张泰平“情难自禁”,很冲动的将刘阿娇紧紧的抱着,呢喃道:“姐姐,将来我保护你。” 刘阿娇仿佛受了惊吓,娇柔的想推他,“平安,你快放开我。我拿你当弟弟的。” 张泰平哪里受得了这个?他已经上头了。 夜里的蜡烛光跳了跳。两个丫鬟早早的离开,并把客厅们关上。 有些事情是早计划好的。 … … 张昭并没有将张泰平傍晚时的来访放在心上,这位前长随在他心中地位已经不高。第二天上午九点许,在明媚的春光中抵达南城宣北坊的英国公府中。 “张伯爷…”张懋的长子张锐带着两名仆人等在府前的街口迎着张昭。这是对枢密院副使、军方大佬应有的尊重。 张昭从马车上下来,和四十多岁的张锐打招呼,拱手道:“见过小公爷。” “岂敢当伯爷这样的称呼?伯爷若不嫌弃的话,咱们从三弟那里论,平辈论交。” 张昭微笑着点头,“行啊。”百年世家确实有点东西啊。不过他上门来拜访,本就是敬着英国公张懋的意思。 “子尚,请!” 张锐拱手一礼,翻身上马,在前面带路。因为英国公府挺大的,这一条街都是他们府里的。 “请。”张昭坐回到他的六俊马车中,跟着张锐走侧门到英国公府中。 英国公张懋穿着便服从花厅外进来,笑呵呵的和张昭寒暄道:“老夫身体不好,懒得去五军都督府那里。劳子尚跑这一趟啊。尝一尝这龙井茶。” 张昭和英国公张懋这是第二次私下里接触。第一次私下里接触是他不久前来谈设立枢密院的构想。他和英国公达成合作协议。大明武勋集团因此而发出一个声音。 张昭依言品着茶。 茶香袅袅,映照着他朝气蓬勃且英俊的脸庞。四年的时间,张昭从一介平民,已经足以和大明朝传承百年的“上公”世家家主平起平坐。 闲话两句,张懋道:“子尚,枢密院建在哪里可有好去处?” 第六百三十一章 密谋 “不知道国公可有看好的地点?” 张昭对在哪里设枢密院新址并没有特别的执念。他反正去坐班的时间会比较少。 他的主要精力还是会放在京师大学、军事学院、中级学堂、京师纺织厂、开平钢铁厂这些地方。 枢密院这里搭好架子,按部就班就可以。 英国公张懋微笑着捻须,道:“听闻子尚给天子建议要在京西修园林。那不如放在京西好了。” 他的消息并不闭塞。相反,非常的灵通。 张昭笑着点头,“那就请国公派人定址。我这边回头把新园林的大致区域送来。” 京西北这一块风景秀丽的区域,他其实都基本圈占完。大致范围是从清华园、燕大到圆明园、熙和园、香山。满清时,这片胜地全部是皇家园林,有“三山五园”之称。 当然,京西风光怡人、锦绣天成,这里在明代中期早就已经是私家园林众多。 张昭圈地归圈地,不会强夺别人的园林、土地。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 如今京西这里地势。张昭本人住的地方,大致是今清华园的区域。而京师大学的地盘就是燕大。张昭要给弘治皇帝建园林的区域是燕大西边的“圆明园”。 圆明园往西,挨着香山的“颐和园”一带也正在被他圈起来。当然,挨骂是少不了的。 张懋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 正琢磨着怎么投桃报李时,听张昭道:“我还有一事要请国公定夺。武安侯郑英素有知兵之名。如今南京兵部尚书王轼屡屡请求致仕。他确实也是年事已高。咱们枢密院要早做准备。武安侯可以去云贵一带任个总兵。” 张懋微怔。张昭这还真是记仇啊。京师中谁都以为张昭整完张鹤龄,弘治十七年这开场大戏就算唱完。张昭回头就踩郑英一脚,真要把他送到南边去吃苦头。 张懋琢磨了一会,道:“子尚,郑英祖上与我颇有交情。可否放他一马?” 张昭拱手道:“非是我不给国公爷面子。郑英纵容儿子纠缠我爱妾,做得太过分。” 张懋苦笑着摇头,“你啊…”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还能如何劝? … … 张昭和英国公谈完,调令在第二天很快就下去。 按照枢密院的章程,要在枢密院下设数个机构,来替代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职能。 现在办公场所都还没有定,但是枢密院下属的“文秘机要司”已经设立,就在张昭所管辖的后军都督府中办公。专职各种文书往来,上传下达。 人员也是之前后军都督府里的幕僚、文书。英国公再将中军都督府的幕僚、吏员合并过来。其余三个都督府的官员和吏员都要等着重新考试、任用。 没办法,谁让张昭和英国公张懋两人任枢密副使呢? 上午,清冷的武安侯府中。 调令直接下发到武安侯郑英手中,由“文秘机要司”的一名九品检校送来,拿了签收回执就离开。 郑英接了“贵州总兵”的任命书,撒手丢在正厅的桌几上,气咻咻的转身去内书房中。 郑英的次子郑纲陪着父亲接待枢密院来的文书,见父亲离开,拿起桌几上的文书看了几遍,垂头丧气的坐在木椅中。 “这狗日的张昭真是很啊。竟然要把父亲调到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去。那父亲去贵州,武安侯府在京中怎么办?那不是任人拿捏?” “二少爷…,定国公府的世孙请你去饮酒。”正厅外的管家来喊了一声。 郑纲从沮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走出正厅。此刻京城里正是仲春时节,阳光暖和,他却感觉到寒冷。心中有着悔恨,“大哥,你惹张昭干什么?” 他大哥被阉割,肯定不可能继承爵位。他得到机会。但是被打压的武安侯,他继承着有什么滋味? 听闻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以后都得有实战军功才能担任。且地位会大幅下降。 … … 郑纲到定国公府见徐光祚,精气神有些萎靡,在花厅前见面,拱手见礼道:“见过徐世兄。” 徐光祚挽着郑纲的手,笑着道:“刚听闻张昭要将令尊打发到贵州任总兵,我是担心世兄心情不畅,邀请世兄前来饮酒。” 五军都督府不说是筛子,但在老牌勋贵世家眼中其实并没有多少秘密可言。 定国公徐永宁已经病重在床,延绵数日,徐光祚今年肯定要袭爵的。郑纲有点受宠若惊,道:“多谢徐世兄。” 到花厅之中,酒菜已经齐备。 成国公府的次子朱凤、顾耀诚、阳州先生三人正在闲聊,等两人进来后纷纷落座。 酒过三巡,徐光祚说起他邀请郑纲、阳州先生来的真正目的,怎么可能是为帮助郑纲散心呢?他还有糟心事一堆呢! “郑世兄,张昭如此践踏贵府的尊严,只怕令尊调任贵州总兵后,他还会有新的动作。不可不防啊。” 郑纲喝几杯酒,给徐光祚关怀一下早就晕晕乎乎的,苦闷的道:“不瞒徐世兄,我心里很担心,但是没有什么主意。” 顾耀诚插话道:“请恕在下直言,郑世子,眼下就有一个机会就怕你不敢做。” “哦?” 顾耀诚道:“令尊被限期十天离京吧?假设令兄在令尊离京前突然暴毙呢?” 郑纲睁大眼睛,呆立在当场。这… 朱凤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阳州先生。他的妹妹就是郑宏的妾室。阳州先生额头上的青筋猛的一跳。他又不是郑纲这样的蠢人,如何不明白呢? 徐光祚佯怒道:“叔时,说什么呢?那有这样出主意的。郑世兄喝酒,来喝酒。” 一场酒宴散去。 阳州先生往京西的白马书院去见师叔唐宽。 郑纲则是浑浑噩噩的回府。他心里有一个很魔鬼的念头不但的在响起:“又不要你动手,你担心什么?只是配合一下。” “他一死,这府里上上下下,将来不是你做主?这是你儿子将来考虑。” “你忘记当年他怎么打你的吗?” 徐光祚、顾耀诚一起送朱凤出府,走在幽静的院落中,随从们远远的跟着。 朱凤道:“郑纲敢不敢动手?” 徐光祚嘿然一笑,“那可由不得他。张昭想把武勋集团都架空,全部军官从军事学院选拔,咱们能不反击吗?” 朱凤点点头。这次改制中,成国公府连御前议事会议的席位都丢失。 顾耀诚在一旁听着,保持着安静。心里却是一晒:徐世子做事还是没有涉及到本质。这样斗来斗去有何用?张昭有多么得圣眷还看不见吗? 想想张昭怎么对付张鹤龄的?要杀人见血才行。 想要张昭死的人很多吧? 第六百三十二章 说法 阳州先生一路赶到白马书院中。 二月中旬,书院里的学生们都已经回来读书。杨柳青青的道路旁书生们都行色匆匆。 弘治十七年是乡试年。白马书院的书生们都在忙着准备秋天的乡试。 阳州先生穿过庭院,在小书童的带领下,到师叔唐宽休憩的小舍中。 “师叔,定国公府世孙徐光祚、成国公次子朱凤一起密谋,想要叫武安侯次子郑纲下手把郑宏杀死。”阳州先生一边灌茶水,一边紧张的说道。 因为这事说的轻巧,实际上是要他妹妹当这个“杀人凶手”。他妹妹是郑宏的小妾。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可能不紧张?而且大概率是要他和妹妹去谈。 唐宽一头白发,穿着灰色的道袍,大儒风采十足,慢悠悠的喝着茶,片刻后双眼认真的看着阳州先生,“子车,此事可以做。” 阳州先生犹豫的道:“师叔…这…” 唐宽一看他这幅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模样就来气,瞪眼道:“张昭乃是儒教大敌,我都不惜此身。你有什么好推脱的?此事你和他们配合就是。那帮子武勋给张昭釜底抽薪,丧失权柄,岂能不反抗的?敌人之敌,便是吾友。” 阳州先生被训的低下头,心中不愿意但捏着鼻子道:“是,师叔。” … … 张昭是在香山上看修建道观的地形时接到武安侯前世子郑宏死亡的消息,沉吟了一会,奇怪的道:“自杀的?” 随行的道士、裴贯中、工匠、亲卫们在分散在山道中。 王武站在山坡前,嘿嘿笑道:“估计不可能。好死不如赖活着。要自杀早自杀了,哪里用的着等到现在?” 被张昭从开平城召回京师的林文宁长长的马脸上带着无语的表情,这么大的事,王小二还乐呵呵的。拱手一礼,沉声道:“大帅,这事八成会算到你头上。” 林文宁是张昭的智囊,兼左膀右臂。张昭心里是认为他是最适合在开平城中统筹全局的人物。但是人都是有点私心的,老林宦海沉浮一辈子念念不忘的就是做官。 他如今组建枢密院,肯定是要给林文宁枢密院中的高位,依次来慰劳自己这位部下。新建的“文秘机要司”、“军法司”便是归他管。官名:枢密主薄,官阶,正二品。 王武道:“嘁-,这事和大帅有什么关系?还讲不讲基本法了?” 林文宁摸着额头,无语的道:“小二,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大帅刚刚要把武安侯郑英调走,他就死了长子。这事在人情上说不过去的。他若是在天子面前哭诉,当日伤人的案子便要重查。而阁臣、部院那边可能发难。你赶紧安排许杰他们去开平城中,免得卷入其中。” 以林文宁的水平,一眼就将徐光祚的“图谋”看穿。 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武安侯郑英的去留,而在朝廷如果重新查阉割长子的凶手,压力就会汇聚到张昭这里。 王武这才认真起来,看向张昭。见张昭点头,赶紧下山去安排。 跟着张昭来勘探道观地址的道士崔志端穿着太极八卦的道袍过来,做个道揖,“无量天尊。张伯爷,贫道已经选好地址。可以下山了。” 张昭也不为难这老道,他只做监工。想要一座道观赚弘治皇帝二十万两白银那想都别想。其余专业问题,他是不过问的。点头道:“走吧。” 弘治皇帝想在大明门外建一座“延寿塔”。二月里刚被大臣们劝住。而在香山上建“长生观”,这事就显得很急迫。 下山后,张昭和林文宁坐同一辆马车回城北的新军营。 林文宁叹道:“大帅,天子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啊。”又尽心的为张昭筹划,士为知己者死啊,“郑宏之死,大帅要小心应对。最好是主动进宫和天子解释一二。” 张昭笑笑,道:“老林,这事我有点其他想法。不着急把它消灭掉。有些敌人非得是跳起来,我们才有机会不是? 前些时间大宁、兴州(今承德市)来报,鞑靼人在开春之后蠢蠢欲动,恐有掀桌子的迹象。大宁总兵、定西候蒋骥的军事水平我是信不过的。 一旦让鞑靼精骑突破大兴安岭防线杀到松嫩平原上,我们去年一年在东北就算白干。所以,大宁都司的军权,还是要交给吴臣。” 林文宁微微一愣,和张昭在马车里商量起来。 张昭也是只有一个大致的想法,还需要林文宁帮他查漏补缺。 … … 二月十九日的傍晚,武安侯府中哭声一片。 虽然有长辈建在,郑宏终归曾经是武安侯府的世子,有妻儿,因而在这天下午在府中的偏院里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供亲朋好友祭奠。 武安侯府虽然“没落”,门前冷落车马稀,但这等大事,各勋贵府上还是要派人来吊唁。 大明朝的武勋集团,内部早就相互通婚。想想看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错根盘节啊! 想要保住家族的权势,联姻是最没用的手段,但却是最常用的手段。 郑纲在前院里招待着英国公张懋的长子张锐,看着灵堂里的大嫂、侄儿,心里头忐忑不安。 “世兄,节哀。”张锐年纪大,四十多岁,轻轻的拍拍郑纲的肩膀。 郑纲气色不佳,点点头,沙哑着声音道:“谢张世兄。” 张锐颇为诧异的看郑纲一眼,看不出来他们兄弟感情不错,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世叔那里我就不去见了。请你代为转达。” “嗯。” 此刻,武安侯府的后院里,老封君正在上房里痛哭,时不时的锤着床板,“我的孙儿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武安侯府的女眷都在这里陪着老封君哭。 郑宏的死,在武安侯府中定义是“自杀”。至于到底怎么回事,反正当家人郑英是这么说的。 郑英跪在地上,木着脸,“母亲节哀。儿子这就去御前为宏儿讨一个公道。” 说着,磕了三个头,带着亲随,骑马进城,往西苑去找弘治皇帝“伸冤”。 第六百三十三章 发难(上) 弘治皇帝最近住在西苑万寿宫中疗养,消息稍微灵通点的大臣们都知道。 武安侯郑英在夜色中从宣武门进城直奔西苑而去。 到西苑的西安门外,跟随郑英多年的亲随服侍他下马,低声道:“老爷,世子的死很蹊跷。” 话说一半就不说。毕竟此事很敏感,他唯恐刺激到主人。 郑英知道长随的意思:如果在天子面前闹,万一天子派锦衣卫或者东厂去验尸呢?那不是自杀,而像是毒杀。 郑英拍拍自己的亲随,沙哑着喉咙道:“我知道。”将马缰丢给长随,走进西苑中。 长子的死怎么回事,他心知肚明。但他不想去贵州任总兵,因此将长子的死定义为自杀,这样他才好“操作”。 月色之中,西苑的园林、殿宇、水泥大道仿佛披着一层朦胧的光。郑英到万寿宫前,说明来意。稍后就见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出来。 “牟大人…”郑英奇怪的拱手一礼。他这个落魄的右军都督真不如锦衣卫指挥使。 牟斌一身飞鱼服,笑呵呵的回礼,道:“武安侯,你的来意天子已经知道。令你明日来万寿宫中和新秦伯质对。” 郑英默然不语,天子到底还是偏向张昭啊,从袖口里拿出数张百元纸钞悄悄的递给牟斌,“牟大人,天子可还有其他旨意?” 牟斌不动声色的收下,就在万寿宫的门口于月色下和郑英说话,“武安侯,你府里出这么大的事,我自然要报知天子。 我下午时就来万寿宫。正好有公公通传你求见,天子让我出来和你说一声。武安侯,天子有些累了。” “多谢。”郑英拱手一礼,离开西苑。他听懂了,天子不让他闹。但是,他不想离开京师。 … … 上午时分,张昭刚陪着娇妻婉儿吃过早饭就有太监张忠来传口谕。 张昭吩咐长随丁赞给张忠拿车马钱,随口问道:“天子还召了那些重臣?” 张忠是大太监陈宽的干儿子,他的立场和干爹并不完全一致,大势不可逆转啊,亲善的道:“伯爷,除武安侯外,三名阁老,刘兵部,英国公、成国公都在。” 张昭点点头,换上大明伯爵的绯袍,坐马车到西苑中。 万寿宫的偏殿中,张昭刚到,就被李东阳喊过去,“子尚,此事是否是你所为?” 几名文臣目光灼灼的看着张昭。 张昭断然否认道:“元辅,此事和我无关。我失心疯才会去杀人。” 李东阳蹙眉,捻着胡须。张昭这解释的态度比不解释强太多。 谢迁冷不丁的道:“张子尚,现在武安侯府给的说法是郑宏自杀。没有你的亲卫阉割他,他怎么会自杀?年前那个伤人的案子还是要查一查。” 谢阁老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昭对谢迁也没什么好脸,道:“谢阁老要查,为何不先让仵作查一查郑宏的死因呢?” 焦芳和稀泥,“张伯爷,你那个亲卫如果在京中让他出来自首好了。总要给武安侯一个交代。” 焦芳是走张昭的门路推荐给李东阳,然后被李东阳提名入阁。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向着张昭。但这就高估焦阁老的节操了。他是紧跟李首辅的步伐。 天子到现在还没露面,不外乎是让他们先谈。今天总归是要有一个交代的。李阁老作为首辅,需要把事情压下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东阳、焦芳对张昭并没有什么恶意。抛出一个亲卫平息事态而已。人家连亲儿子都弄死了。按照某些人的想法,这事可是“反攻倒算”的引子! 张昭不可能把自己的亲卫交出去,很光棍的道:“此人已经亡命天涯,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旁边站着的白发苍苍的刘大夏冷哼一声。 这时,偏殿后面弘治皇帝转出来,做为前导的太监尖着嗓子道:“陛下驾到。” 弘治皇帝待几名重臣行礼后,伸手示意,“众卿平身。”再问李东阳:“李先生,事情如何?” 锦衣卫向报告的清清楚楚的。人不是张昭杀的,也不是郑英杀的。是其府中“内斗”。现在的问题是把事情平息下去。 李东阳躬身道:“陛下,张昭说此事和他无关,他建议仵作查一查郑宏的死因。” 武安侯郑英抢出来,“噗通”跪下,哭道:“陛下,臣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心力憔悴,再让仵作作践臣儿子的身体,臣于心何忍?请陛下垂怜。” 谢迁看了郑英一眼。郑英没按“剧本”来。正常情况下,再装可怜之后应当立即“攻击”张昭才对。他们才好借力发难,彻查伤人案。 张昭无力吐槽。 这年代,尸检水平比不了后代,但大致上还是能判断死因的。但问题是尸检被认为是对死者的冒犯。郑英堂而皇之的拒绝,他能如何? 弘治皇帝见他哭的可怜,心中一软,道:“卿家中出了这等惨事,之前枢密院议定你去贵州任总兵就收回吧。英国公,你安排一个去处。” 皇帝亲自和稀泥,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英国公张懋道:“臣领旨。”他和郑英是世交,当即奏道:“陛下,漕运上有总兵缺额。可令郑英领兵听候漕运总督的调度。” 郑英肯定是要暂时离开京师的。这点面子他要给张昭。而地点自然要调一下,不能去南边蛮荒之地。管漕运的总兵就是挂名而已,具体事务都是漕运总督在做。很清闲。而运河沿线的城市都很繁华。郑英还可以不时的回京住一段时间。 弘治皇帝点点头。 郑英感激的哭泣道:“陛下天恩。臣铭感五内。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搞的弘治皇帝哭笑不得。 一场风波眼看着平息之时,刘大夏出列道:“陛下,设枢密院后,张昭欲废五军都督府之权,在军中一手遮天。所以郑英之子才会畏惧他而自杀。 臣奏请陛下在枢密院内,增加五军都督之权责,制衡枢密副使。以免将来有野心家谋反。” 第六百三十四章 发难(下) 偏殿中的大臣们,除弘治皇帝、张昭、郑英两个当事人外,其余的人都只能选择“相信”郑英的说法:他儿子是自杀的。 刘大夏以此来指责张昭揽权过度,要求分权,充分的展示出他的做官技术水平。 这是突然的一击。 而且说的非常在理。张昭不会造反,这是满朝文武所公认的。年前虽然满京师的舆论都在“攻讦”他,但怎么没人拿这个说事。不像日后的刘公公,直接被文官们联手张永栽赃他造反。 但张昭不会造反不代表之后继任的枢密副使没这个想法。所以,得在枢密院内搞一个制衡机制。 现在按照枢密院的制度,六部、科道对军事是没有发言权的。军方有自己的选拔、监察、后勤供应体系。 文官集团对军队的影响只有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每年的财政拨款。第二,内阁诸相、御前会议可以纠正朝廷的军事战略。就是打谁不打谁的问题。 但是呢,这一点,最终决定权终归是在皇帝手中。而具体到弘治朝,甚至是接下来的一朝,就是张昭说了算。 所以,这样的局面如何不令“文官”们担忧?最好的情况就是如两宋那般:让进士出身的文官担任枢密使,以大将充任副使。 弘治皇帝有点头疼,这问题太大了,偏偏还是他所倚重的刘大夏提出来的。无奈的道:“子尚,你以为如何?” 张昭态度强硬的道:“陛下,军权必须归于枢密院。否则当前军事改革将前功尽弃。太祖、太宗之时,大明兵锋何其之盛。至今百年而衰。臣推行的改革强军,但亦担心日后军势衰弱。必须要用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说着,再嘲讽刘大夏,“刘兵部总想着控制兵权,我倒是要问问,你会打仗吗?你会搞军队建设吗?” 两句堵的刘大夏想骂人。 但张昭确实是战绩彪炳,领兵至今未尝一败。他要把弘治朝十四年之前的军事问题全部推给文官,是文官掺和到军事中所导致的,那皇帝还真会听的。 谢迁皱眉道:“张昭,刘大人说的是你的权力过大,不是说要用文官分兵权。你不要在御前偷换概念。军中之事,由两个枢密副使在御前一言而决,不妥吧?” 张昭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对弘治皇帝奏道:“臣思考多日,还未和英国公商议,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奏于陛下听闻。 枢密副使之下,可再设四名枢密佥事和一名枢密主薄,协助枢密副使管理军中事务,并拥有列席御前会议之权。其分工由枢密副使确定,任期五年。 另外臣特别要强调: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自第二期始凡任此官职者需有领兵经验,且必须拿到大明皇家军事学院的毕业证。” 李东阳等文臣瞬间明白。 这说白了就是把五军都督府的五个都督给换一个名号。不过,张昭还是把持着枢密院的权力不肯让文官插手。 另外,张昭很明显不想让武勋的后代们通过“继承”进入枢密院。这对国家而言是好事。那些腐化的武勋子弟们恐怕连军事学院的毕业证都拿不到。 李东阳权衡了一下,道:“陛下,臣以为此方案可行。” 谢迁见张昭在他们的压力被迫让步,微笑着道:“臣附议。”有其一就有其二,慢慢来。 三辅焦芳自然跟着李首辅走,“臣附议。” 刘大夏嘴角带着冷笑。他看的清楚,张昭恐怕也是察觉到武勋集团内部即将进行反扑,不得不考虑退一步,拿出名额来用以安抚内部。此刻在压迫下将不成熟的方案抛出来。否则,以此人的性格,断然不会让步这么大。 “臣附议。”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道:“那就如此吧。回头枢密院把奏章报上来,内阁同意,明发天下。成国公可任一个枢密佥事。” 成国公朱辅没想到天子会当场指定他来担任此职务,心中感动难言,赶紧出列道:“臣谢陛下隆恩。” 到底是老牌勋贵啊。深得皇家信任。这是百年前靖难时血与火的交情。 弘治皇帝笑一笑,道:“就这样吧。张昭留一下。” … … 群臣离开万寿宫,弘治皇帝招呼张昭到殿后的一处精雅的暖阁中喝茶。 张昭一脸凝重,情绪不佳的模样。至于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弘治皇帝安抚道:“子尚,朕这个皇帝也有难处。军事上的事情,朕还是信任你的。你和英国公协商,把剩余的枢密佥事、枢密主薄的名单报上来。” 张昭赶紧“感激”的道:“臣为陛下肝脑涂地。” 见张昭没有闹情绪,弘治皇帝心情不错,笑道:“朕要你肝脑涂地做什么?咱们君臣要在历史上留下一段佳话的。呵,且不说这个,道观的地址确定了吗?” 弘治皇帝也有追求,他追求史书上的“名声”。 张昭道:“臣会同崔尚书已经定下来。不日即可动工。臣保证半年之内完工。定不负陛下所托。”又低声小心的问道:“不知陛下近日龙体如何?” 没错,道士崔志端被弘治皇帝封为礼部尚书,专门管谶纬妖书之事。当然,文官们是不认的。 弘治皇帝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他不仅在追求“延寿塔”、“长生观”,也开始如他父亲一般,任命道士等宫中近臣为官。 暖阁里,弘治皇帝身旁服侍的萧敬忍不住看张昭一眼,这是你个臣子应该问的吗? 弘治皇帝坦然的道:“近日按照子尚的说法,多加运动,按时休息,在西苑这里调养,身体略有起色。” 张昭心里松口气,发自内心的为眼前的中年人感到高兴。死亡面前无皇帝、贱民的区别啊。 什么休息、食疗、调养估计都是假的。谁不怕死呢?肯定会按照御医的建议去做啊。但食疗、运动肯定没有那么快起效果。关键在于禁欲。 弘治皇帝此时的身体情况,要是挨着张皇后那样性感、成熟的美妇,不断的被索取,肯定是越来越差。宫中是不缺药的。仁宗登基一年就大行,就是放纵过度。 张昭沉吟片刻道:“陛下,臣琢磨着一个运动有益身体,改日整理好献给陛下。” 弘治皇帝笑着道:“你可别说是足球。太医建议朕静养,不宜剧烈运动。” 张昭笑道:“不是。” 在弘治皇帝面前卖了一个关子,张昭出宫。 走在西苑绿树成荫的大道上,想着方才御前谢迁、刘大夏的笑容,张昭微微一笑。 第六百三十五章 影响 至弘治十七年,大明朝报业逐渐的兴盛起来。不仅是京师中报纸众多且有形成报业集团的趋势。在金陵、苏州、扬州等繁华的城市中一样有报纸发行。 而在所有的报纸上,被视作有朝廷正式公告效力的报纸有三家:邸报、真理报、论道报。 因为这三家拥有去午门外六科公房中抄录大臣们奏章的权利。 二月二十六日,大宁总兵、定西候蒋骥在《真理报》上看到最新的摘录奏章。枢密院副使张昭、英国公张懋联名表奏定西候蒋骥为新任的枢密佥事, 新军营千户、卫指挥吴臣连升数级就任大宁总兵,负责大宁都司的军务。防御鞑靼人进攻。 内阁票拟曰“可”,司礼监的批红同意。 “下官等恭喜老大人。” 真理报的样报走的是军中的邮递系统。这要快于朝廷的驿站、急递铺公文系统。真理报社按季度和经营此系统的后军都督府结算费用。 样报抵达大宁都司的驻地赤峰城后,随即开始印刷,天明时发行。大概晚于京师一天半的时间。 二十六日的中午,定西候蒋骥官署这里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踏破。他不断的接见来贺喜的下属们。 以当前张大帅主导的军事改革而言,枢密佥事这个职位权力将会非常大。比原先的五军都督府都督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高升回京。下属们纷纷来恭贺。 蒋骥做官难得糊涂,待下宽容,身具世家子弟气度,在军中颇得上下的拥戴。当然,军事技能很一般。 傍晚时,蒋骥带着疲倦和难言的喜悦回府。此刻,他府前的门厅中已是闹市一般。 接见一批客人后,至晚间八时许,前辽东总兵、现大宁都司预备役总兵郭令来访。他是蒋骥的老部下,被请到花厅中。 寒暄几句,郭令赔笑着道:“老大人此去京师需要小心啊。张昭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本来今日是老大人喜庆的时候,只是属下不提醒老大人,总觉得愧对老大人的恩情。” 郭令这个前辽东总兵是被张昭“搞掉”的。其人对张昭的恨意可想而知。 蒋骥嘴角有些抽搐。我对你什么恩情?郭令挑拨离间的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粗糙。这么些年没点长进。哈哈一笑,道:“郭大人有心了。” 郭令就笑起来,感觉蒋骥是听进去了,遂诚心诚意的拍马屁,“那下官预祝老大人此去京中步步高升。日后还要老大人多多提携。” 蒋骥微笑着点点头,看起来像应承下来,其实没给一句准话。 送走郭令之后,蒋骥到他的小书房中,失笑的摇摇头。 他看到报纸上的任命,除开他之外,还有枢密主薄林文宁的任命。此人是张大帅心腹中的心腹,简拔于小吏之中。很明显,他这个够资历的“反张派”是英国公张懋的提名。 但是,他真的反对张昭吗? 在辽东时他本来是想跟着张昭一起平叛的。想想看,弘治十六年的大战后多少武将得到提拔。宁远参将李搏涛都升到了辽东总兵啊。 但张昭劝说他来大宁任职,日后必有升迁,现在果然如此,张大帅兑现承诺!他一跃而成为国朝武勋集团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也不知道他怎么操作的,果然很高明啊! 不知道日后京师某些人知道他的确切立场会是什么表情? 哈哈! … … 赤峰城外的军营中。 吴臣率部在赤峰城驻守差不多有一年多。自弘治十六年二月在开平城休整完毕后,新军营的主力团就分别驻守在大宁都司的关键性节点中。 为的就是防止鞑靼人越过大兴安岭破坏张昭的整个东北战局。 大宁总兵府热闹时,吴臣这里同样热闹。 麾下的将校纷纷来向吴臣祝贺。 军营里的千户府中,赵辰笑道:“大人此次高升为大宁总兵,足可见大帅对大人的信任。此次又可谓是新军营中第一人啊。二团那帮人的怪话可以收一收。” “哈哈!”一帮百户们哄笑。 新军营一个千户(团)目前下辖12个百户(连)。9个主力连,外加其他辅助兵种。包括炮兵、医护兵、斥候、工兵等等。这是辽东之战后经过总结,重新确定的编制。 新军营整体的编制也从1.5万余人扩编至2万人。 吴臣皮黑黝黑,浓眉大眼,穿着灰布军装扎着皮带,二十六岁的年纪英姿勃发,心里虽然高兴,但平静的摆摆手,道:“要注意团结兄弟部队。” 他这是不自觉的模范张昭的做派。张昭对新军营的有些影响是在潜移默化之中的。 此次就任大宁总兵,他将统帅蓟镇军第一师,第三师计一万余人,新组建的大宁军三个师(火器军)共1.5万余人,新军营一团(驻赤峰)、二团(驻大宁)合计约三万人和鞑靼人作战。 新组建的守备军和预备役军队根本不顶用。这一年来也没有足够的军事资源往这些军队上倾斜。大宁都司这里才刚刚开始开发,走的是精兵路线,优先保证训练火器军。 随着春天的到来,鞑靼人的探马越发的活跃。战争恐怕就要来了。 有人抬赵辰的杠,“赵百户,林镇抚这次可是升任主薄。比咱们千户还要位高权重。” 吴臣升任大宁总兵,一团的千户将会是赵辰接任。这是全团上下都知道的事。但有的是人看不惯。 赵辰晒笑道:“武百户,林镇抚是军法官和后勤军官。他是文职军官。不存在比较的嘛。” 新军营军法官的升迁和军官升迁是两个体系。军法官们专管生活、纪律、思想。 武百户给一团的钱军法官看一眼,直接闭嘴。 吴臣笑笑,也不管底下人的争论,道:“今天正好大家都来了,我们商讨一下鞑靼人的春季攻势会怎么打。” … … 在大宁都司为京中的风云变幻所影响时,此事起因的武安侯府中反倒是略显喜庆。 武安侯郑英虽然被发配出京,但总归是有限度的。 侯府中,郑英在他的住处喝着茶,片刻之后,长随带着一名二十岁出头娇艳的妇人前来,道:“老爷,沈氏带来了。” 沈氏便是郑英长子郑宏的小妾,阳州先生的妹妹。 第六百三十六章 悔之莫及 “抬起头来。你就是沈氏?” 郑英打量着已故长子的小妾,确实肤光雪润、娇艳动人。难怪长子被阉割之后还专门点名要她照顾。 沈氏给四十多岁的武安侯看得不自觉的低下头,满脸绯红。这老混蛋想老牛吃嫩草?郑宏那王八蛋自受伤之后天天折磨她,让她遍体鳞伤。这一屋子混蛋。 郑英喝口茶,道:“宏儿怎么死的,你心中有数。老夫就不多说。这府里已经容不下你。你且收拾东西,准备出去吧。老夫已经安排人在角门处等着的。” 沈氏一阵错愕,随即乖巧的柔声道:“奴家知道。” 他八成是想金屋藏娇。 沈氏收拾了首饰、细软、衣服后,跟着武安侯府里的仆妇、内管家到角门边。 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已经等候多时,“嗳哟,贵府这速度真是令老身佩服。哟,这小娘子的容貌、身段真是出挑。就是年纪大了点。” 内管家不耐的道:“华妈妈,当初咱们谈好的。你现在要反悔吗?咱们侯府里惹不起张大帅,还惹不起你吗?你想好了再说话。” 华妈妈咯咯娇笑,捏捏沈氏的脸蛋,一挥手马车旁边的两名健妇过来接人。她则是从袖袋里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给内管家,“瞧您说的,我怎么得罪得起贵府。现如今的审美都被报纸带歪,花魁娘子的黄金年龄都到二十四五岁。这小娘子才二十一岁,正是当红的年纪。” 内管家接过钞票,转身就走。 这时沈氏才算是回过味来,哪里有什么“金屋藏娇”,她竟然被武安侯府卖给了青楼,“啊…” 惊慌失措的叫声还没发出来,就被人堵住口鼻,拉到马车中去带走。 … … 三日后。 美食镇中唯二的大青楼绿倚楼中,多方打听到妹妹消息的阳州先生总算在这京中闻名的销金窟中见到妹妹。 “呜呜…” 看着阁楼楼梯前穿着白色单衣,柔弱,头发凌乱,脸色不佳,正哭泣着的妹妹,四十出头的阳州先生几乎要老泪纵横,“小妹!” 他想要伸手去帮妹妹擦眼泪,但沈氏一巴掌抽在哥哥的脸上,“啪!” “沈修贤,你还有脸来见我?你当初怎么给我说的?毒死郑宏,将我从武安侯府带出来。” “让我重新嫁一个好人家,不再做别人的小妾,嫁一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现在呢?” “你说话啊!呜呜…” “啪!”“啪!”“啪!” 沈修贤被打的眼冒金星,但是不敢反抗,他确实对不起妹妹。毒药还是经他的手送给妹妹的,流泪道:“是唐宽逼我的啊,妹妹。郑宏被阉割之后,我已经不想和张伯爷作对。” 沈氏满脸泪痕的怒道:“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说些话?他逼你,你就逼我吗?滚,滚。我没你这个哥哥。” 沈修贤被妹妹推得一个踉跄,失魂落魄的往小院外走去。 当日,他在白马书院说等张昭入狱,其家眷入教坊司,他要一个个的去品尝。而如今,他这番龌蹉的心思没有机会实现,他自己的亲妹妹已经在青楼中,任人骑。 他现在才明白这锥心之疼是何等感受。不当人的事,做不得。可惜悔之晚矣。 院门口的大茶壶看着这兄妹俩闹腾,还爆出诸多猛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这沈氏的身契在绿倚楼中,她见她兄长又如何?不怕她逃走。 … … 张昭这几天和英国公张懋碰了碰,把枢密院佥事和枢密主薄的人选报上去。 本来在御前拟定的是四个枢密佥事,目前只上报了两个人选:蒋骥、成国公朱辅。其余的武勋都不合适。而张昭中意的下属目前资历又不够。 枢密主薄早确定是林文宁。 其余的时间,张昭都用来和大明基建一局的工匠、经理们在京师大学北面忙活高尔夫球场。 本就是风光秀丽之地,正值春天百草丰茂。改建一下,高尔夫球场就建成。 三月初二的上午,张昭邀请弘治皇帝到球场上打球。 一辆辆的马车从西苑直出,更新换代过后的御马监精锐并宫中禁卫护卫着。随行的还有大太监们:萧敬、东厂提督王岳、御马监李荣。弘治皇帝面前的“清客”:驸马都尉崔元、裴贯中等人。 张昭这边带着亲卫、幕僚赵师爷、崔坤,并已故的镇远侯顾溥之子顾士隆、长宁伯之孙周修、京师大学的校长孟睿等人早早的等候着。 “子尚这里布置的不错啊!” 弘治皇帝拿着木质的球杆,走上绿油油的草地。心情不错的眺望着美景。 这一片区域早被御马监封锁起来。有湖泊,草地,树林。蓝天中白云漂浮。 “陛下请。”张昭邀请弘治皇帝一起打几杆。 高尔夫和宫中盛行的捶丸还是有区别。首先是场地更加的开阔,有利于心情愉快,更加的休闲,配合着步行锻炼身体之效果。 其次是玩法,木杆、球都不相同。 驸马都尉崔元和顾士隆两人当做陪客上场,分别和弘治皇帝、张昭一组。 “卿是顾溥之子?”数杆打过小山坡之后,其余人等都留在原地,只有太监张忠跟着服侍弘治皇帝。弘治皇帝看着挥杆的顾士隆,想起刚刚张昭的介绍。 “臣正是。” 弘治皇帝感叹道:“顾溥平生清廉自守,有贤臣之称。如此良将,天不假年,实在可惜。” 顾士隆感激的流泪,跪下道:“臣父得陛下如此评价,死而无憾。” 弘治皇帝温和的道:“起来吧。不必如此拘礼。”说着,看向张昭。他对张昭还是很熟悉的。 张昭手里拿着木杆走过来,说道:“陛下,镇远侯去年去世,顾士隆如今还未袭爵。找到我这里。我正好想和陛下说一说武勋爵位继承的事。” “哦?”弘治皇帝笑一笑,将球杆递给“球童”张忠。 张昭笑道:“爵位继承是天子权柄,臣倒不觉得放在吏部有何不好。臣是觉得爵位继承要改革一下。” 弘治皇帝禁不住笑着点点张昭。他在张昭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改革”二字。 第六百三十七章 改革武勋集团 大明朝的爵位继承是由吏部的验封清吏司郎中主管。所以,想要顺顺当当的把祖宗留下来的爵位继承下来…得交钱。 大明朝文官集团相比于宦官集团、武勋集团更加的进步,但同样的是“死要钱”。 张昭对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因为他身上这个爵位是不能继承的。 而就算日后爵位能继承,他也不可能让儿子们指着这个爵位过活,要继承他在军中的政治遗产肯定是要进大明皇家军事学院读书、带兵的。 没有这一步,拿到他这个“新秦伯”的爵位也没什么用。 而对于改革来说,改革是要将少数人的超额利益分配给大多数人。爵位继承这个顶天就涉及两三百家勋贵,他犯不着搞事。他要说的是别的方向。 “陛下,大明的武勋集团之所以没落,本质上还是机制上的问题。朱子说,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朝廷在封爵之上可以大方一些。未必要都封伯爵起步。可以把历史中的子爵、男爵拿出来封赏给有功之臣。 甚至可以设定一个不发俸禄的荣誉爵位,卖给爱国的商人。譬如规定:每年都需要交纳赋税超过多少元才可以拥有购买资格,且购买爵位非一次性的,而是有两年或三年的期限。 犯罪即剥夺。 此荣誉爵位可以免除商税之外的所有赋税、徭役,拥有在服饰、房屋建制上的自由,可以见县官不拜等等。 而如此多的爵位必定会增加朝廷开支。这就势必要增设退出机制。仅靠犯罪夺爵肯定是不行的。当如汉武帝时的推恩令一般,将功臣爵位继承时,降爵位等级继承。 而且,朝廷日后的爵位,非大功不可以世袭。”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带着几人往前走,道:“朕方才倒是误解你。还以为你要把吏部的权限拿到枢密院中。你说的在道理,但关键部分很难实行。武勋们的祖上都是有大功于国,朕何忍心剥夺其子孙的爵位、名号?” 张昭心中摇头。人都想子孙后代拿铁饭碗,这是人之常情。譬如武将,为国家出生入死,不想要世袭爵位的是少数。 所以,这也是皇帝用来笼络人心的手段之一。毕竟,看起来掌握着“战争艺术”的都是少数人。家传绝学嘛! 秦汉、隋唐时不是有关西将,关东相的说法吗?两宋也是有西军将门。 但是,战争这门艺术,从来都不是靠什么名将的家族传承。诚然,基本的军事常识需要系统的培养、学习。这可以用军校代替。更重要的是,从战争中学习战争。 而且,自英国公张辅之后,大明的武勋集团之中哪里出过一个名将?戚少保、俞大遒都是卫所系统出来的。 所以,根本没有必要为笼络所谓的“将门”而让国家付出“世袭”的代价,恰恰是应该制定“降等袭爵”的规矩,让名将的子孙们把军中的位置让出来。 能者上,庸者下。 人戚少保那么大的功劳,堪称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张相公一死就让他靠边站!而英国公、魏国公、成国公这些上公,敢问崇祯皇帝死时,有几人尽心? 大明朝的武勋在明末时真是丑态百出啊! 张昭指着顾士隆道:“顾士隆愿签署自愿降等袭爵书,为天下表率。” 顾士隆赶紧躬身道:“臣愿意。” 他等这个爵位等的花儿都谢了,因而厚着脸皮来求张昭。被张昭拉来当“先锋”。他内心里其实不大愿意的,但是张昭一句话便打消他的想法。 “我与顾兄先父交好,与令弟交好。莫非顾兄以为我这艘船是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的吗?” 弘治皇帝忍不住笑起来,“感情子尚在这里等着的。”说着,微微沉吟几秒,道:“此事你去和英国公谈,再和马尚书议一议,形成章程,明示天下。” 张昭、顾士隆两人一起躬身道:“谢陛下。” 弘治皇帝看着这青山绿水,心情愉快的道:“子尚,别搞这些虚的。将近中午,这里就在你府邸隔壁,中午可有美食呈送给朕?” 张昭道:“这自然是有的。” 一旁的张忠看着张昭在天子面前谈笑风生,宛若子侄晚辈,心中就叹口气:话说干爹到底图什么?他们这些阉人在咱们面前服个软,有多大的事? 你看看这场面。 … … 午后时分,张昭送弘治皇帝在京师大学的门口送弘治皇帝离开。 顾士隆看着风格宏伟的北地园林,在这仲春时节中,心中萌发对新生活的希望,拱手道:“多谢伯爷成全。” 继承爵位之后,他会拿着张昭的推荐信去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学习。这不是一般的资格! 要知道,大明皇家军事学院除开在军中选拔的名额外,还面向全天下招生。勋贵子弟要进军校也是要考的。而那些考题…非常难。今年春刚公布语文、数学、体育、思想四门课程。 比如刊登在真理报上的数学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张昭道:“顾兄不必谢我。争取早日从军校毕业,把伯爵变成侯爵,方不负令尊!” 顾士隆向张昭行一礼,告辞离开。 张昭负手而立,他想要把镇远侯府、顾士隆打造成武勋集团的新样板。 跟在张昭身边的京师大学的校长孟睿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追问道:“伯爷,这用来打高尔夫的地方,日后还属于京师大学吗?” 孟睿,表字元仲。他是张昭通过真理报邀请来的人才。此公今年四十二岁,北直隶真定府人,秀才功名。他这个年纪早就放弃科举,专心研究杂学。时常在真理报上投稿。对张昭提出的数学、经济学都颇有兴趣、研究。 张昭为组建京师大学和河东派“打擂台”,特意的在真理报上搜罗了一批长期投稿涉及数学、经济学领域的作者,亲自写信邀请他们来京中任教、做研究。 周修对这位张昭从报纸上找来的京师大学校长有点无语。这话问得! 你这学校面积不够是怎么的?是天子高兴重要,还是你这破学校重要? 张昭却是笑笑,“元仲,球场这地方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两三年后京西的皇家园林修建后,球场还是要归你们京师大学。放心,我的承诺不变。” 孟睿略有些惭愧的拱手一礼,辩解道:“非是在下怀疑伯爷。如此便好。” 张昭微微一笑。 … … 顾士隆从京师大学这里回府,第二天就到吏部的验封清吏司提交“自愿书”。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同时,户部尚书侣钟在不断的上书,要求将试行的税务司正式化,暂时划归户部名下,并将商税的试点扩大至整个北地。 这立即又是引起京师舆论的关注。 平静一段时间后,京师又热闹起来。 第六百三十八章 达成一致 三月初四,上午时分,吏部验封清吏司郎中贺永元再一次的将来打听消息的一名勋贵给打发走。 连续三天,他实在遭不住这情况,想了想,出公房去吏部衙门里头找吏部尚书马文升。 马文升正在公房里喝茶。 贺永元将情况说了一遍,叫屈道:“老大人,下官真没有故意让人无法袭爵。听镇远伯顾士隆说,这是张使相在御前提的方案。与下官无关呐。” “使相”就是如今枢密副使的别称。贺永元知道张昭在马文升这里的印象很好。 马文升如今年纪渐长,时年七十九岁,有点耳背且精力不济,所以只管着吏部内的事,朝政基本不再管,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贺永元无奈的再高声复述一遍,“老大人,此事还请你定一个章程。”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侍郎只是理论上尚书的副手,实际上的情况通常是尚书直接管着底下几个郎中,独掌部权。所以,贺永元直接来找马天官来定夺。 马文升道:“此事既然是顾士隆自愿的,与吏部何干?你以吏部的名义给邸报、真理报、论道报分别去信一封,刊文把事情说清楚。 勋贵制度改革的事,张子尚前日已经亲自到本部府中送了草稿,约时间详谈。本部下午就要过去。” 贺永元心中诧异,应了一声。 京中勋贵们跑到吏部来打听消息,频率密集的差不多都算是“骚扰”的程度。马文升也没当回事,降等袭爵不是应该的吗?他心里看重的是“荣誉爵位”的设定。 当天下午在后军都督府里“商议”时,马文升就提出来,“子尚,名爵乃是朝廷重器,一旦开始售卖则必定是礼乐崩坏,乃是王朝末年气象。” 之所以将会议地点定在后军都督府,是因为林文宁这个新任的枢密主薄在此办公。 他领着约五百多人的杂职官、吏员的“文秘机要司”相当于是整个枢密院的筹备委员会。军中的大小事情目前都在此汇聚。 当然,文秘机要司里还设了一个副主薄,由英国公张懋的心腹担任,专门对接英国公。 枢密院内张昭和张懋目前的职权划分还是非常清楚的。主要是张昭管北边的事务,边军,卫所改革。张懋管京营、十二团营,南边的事务,以及和文官们对接。 因为张懋管的这摊子事务,人事权在兵部。。这也是兵部尚书刘大夏现在还没有被文官、御史们骂下课的原因。 兵权都被枢密院都拿走那还了得?文官集团早把张昭的名声搞臭。当然,如今这样的局面对文官集团而言也很严峻。 雅致、安静的小厅内,前面衙门院落里的喧闹被阻隔。张昭、英国公张懋、马文升三人围坐在一张椭圆形的桌子边。桌面上放着茶水,糕点。 桌后还有校书郎在记录。 马文升一代名臣,既然是和张昭在商议,当然不会上来就扣帽子,他说的是他的想法。 张昭对马天官还是很尊敬的,这是一个一心为公的老头,有古之名臣风范,解释道:“老大人,所以在下只是建议售卖荣誉爵位。像朝廷正儿八经的爵位绝计不能拿出来卖的。这种荣誉只能在战场上去争夺。 而这个荣誉爵位隔两三年就要重新审核。可以为朝廷带来大笔的收入。” 英国公张懋喝着茶,老神在在。他对这个条款倒没什么异议。但对“降等袭爵”有异议。 马文升听完张昭的解释,精神一振,虽然年老但多年的理政经验还是让他抓住关键点,“子尚,你的意思是这个荣誉爵位的售卖由吏部掌握?” 张昭道:“准确的说是由朝廷掌握。吏部掌握名单,税务司收钱。将来但凡是收钱的事情,最好都划归到税务司中,直接和国库对接。” 马文升就点点头,道:“此事可行是可行。就怕此例一开,将来的大明君臣会把真正的爵位和官职拿出来卖。” 张昭倒是看的开,劝道:“老大人,届时朝廷真缺钱到那一步,咱们现在什么设立什么制度都是白搭。” 这里不得不吐槽崇祯皇帝一句,话说满清乾隆时代就把官职拿出来卖。同知、道台明码标价。像红楼梦里,琏二爷就捐了个同知在身上。满清后面不也撑了一百多年? 朝廷缺钱搞什么“募捐”?把官职拿出来卖啊!总能苟延残喘一阵。国家都没有了,还要制度干什么? 马文升想一想,道:“这倒也是。” 张懋见马文升端起茶杯喝茶,缓缓的说起他的看法,“子尚,降等袭爵太不得人心。你知道我这里每日有多少人前来抱怨吗?都是祖宗在战场上拿命打下的基业,朝廷要收回去,谁会为朝廷卖命?” 张昭还没开口,马文升道:“英国公,本官看这一条是真正的为国家考虑。这个退出制度完全可行。大明的武勋这些年都干的叫什么事,京师上下谁不心知肚明?” 张懋一阵无语。但凡是个进士出身的官,只怕天然的就想把世袭的将门给弄死、弄残。没见他都学着看四书五经吗? 张昭还是很给英国公面子,解释道:“国公,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本朝武勋大部分都是太祖、太宗封的。传到如今,子孙后代占据高位,让军中奋勇杀敌的将士如何升迁? 如今大明国势正盛,如朝阳喷薄,正对外兵戈方起之时,不给将士们爵位怎么行? 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严格的控制爵位的封赏,更应该建立起退出机制。” 张昭顿了顿,道:“我说一句得罪人的话。国朝世袭的武勋,满打满算的,只有两百余家。这些人如果觉得寒心,不愿意为天子效力,那也就那么回事。大明朝还有千千万万的军人愿意为天子、为国家效死。他们是没有谈判筹码的。 当然,我并不建议强制推行,均采取自愿的原则。以大明当前的国力,每年支付这两百余家世袭武勋的俸禄不是大事。 不愿意融入这个新的体制,将来靠着一个世袭的爵位和俸禄,也就是个全家温饱的水平。国公应该是知道情况的。” 狗急还跳墙。张昭确实没打算强制推行,所以要顾士隆做个榜样。 而国朝的武勋,说句实话,仅仅是靠那几百户、几千户的食禄,也真就是个温饱水平。想成为豪门、世家,那得要搞别的产业或者拿到差事。 他现在指出一条新的路来:读军校,进军中升迁,大部分武勋最终肯定还是愿意跟着他走的。 当然,先反应过来的,得利会最大。后面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没真本事估计也就喝点汤水。 因为,张昭的军校招生制度看似公平,其实公平个屁啊。这年头能读书识字的,达到初中学历的,大明朝普通的百姓能有这财力?反观武勋们,他们的子弟读书、练武的钱总是有的吧? 所以,张昭会在招生之外,专门给军中一批名额。 实际上的政策还是有向武勋们倾斜的。他们起点高啊!但真等几十年后,义务教育普及,国民的生活水平逐渐上来,这些武勋们的优势就会被抹平。 现在就看各人的眼光。 张懋给张昭说的有点不痛快,盖因他也是世袭爵位的得益者,但仔细想张昭的话,确实如此。他们这些人真没有谈判筹码。不愿意效力?有的是人愿意争取一个不世袭的爵位啊! “问题就在于,大家现在就以为这是潜规则,不降等就无法袭爵。” 张昭摊手道:“这是吏部的锅。他们是不收钱,就不给办。顾士隆家境一般,所以拖了一年多。而不是非得降等。我只是拿他做个榜样。” 马文升咳嗽一声,他宦海多年对下面捞钱的门道非常清楚,道:“此事老夫会拿出一个章程来。验封清吏司那边没有特殊情况,一个月内需办理完袭爵的手续。” 一代名臣是要面皮的,这给张昭当面指出来,他总得把事情解决掉。 三人大致商议完,由校书郎把会议记录整理一下,列出条款,然后各自署名,以此上书给天子。 张昭笑着道:“在下在后军都督府这里设了一个小食堂,有几道小菜还算入口,难得老大人和国公今日来,晚上就在这里对付一口如何?” 谈完事情,搞清楚军校招生的门道,张懋心里也是一片轻松,很庆幸他的三子被免试送到皇家军事学院中读书,笑道:“我昨日进宫中,天子还夸子尚你搞吃喝很有一套,今日定要尝尝。” 马文升本来都准备离开,他这个年纪、地位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随心所欲即可,给张懋说的来兴趣,道:“哦?那老夫也留下来尝尝。” 文人士大夫嘛,对美景美食都是有需求的。孔夫子教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三人说笑着,往小厅外走,这时一名文书小官等在门口,上前道:“大帅,朝鲜国使者金善洪求见。” 第六百三十九章 我知道,为什么? 朝鲜国驻大明京师的使臣金善洪在第三天的晚上八点许才在新秦伯府中得到张昭的召见。 “跟着我来。” 金善洪跟着新秦伯府中的下人带领下行走在夜间华美的府邸里。心里琢磨着。 他等了这些天总算是等到京师确切的政治信号:曾于去年派兵越过鸭绿江的张大帅没有倒台,反而是更加牢牢的掌握着大明的军权,晋位“使相”。 自开春以来,大明渤海的渤海军不断的越境勘察地形,朝中上下一片慌乱,责令他在大明京师活动,消弭战争风险,为此特意调拨给他一批黄金。 他用一部分黄金在大明皇家银行兑换银元、纸币。现在三千元的纸币就在他的口袋中。 张昭刚和妻妾们一起吃过晚饭。正和婉儿、方晶、王小娘子她们一起说着准备刊登在真理报上的“数学十问”,陈夕凤对数字很敏感,但对数学题不大感兴趣,带着丫鬟们先去洗澡去了。 正好聊起真理报的事,王小娘子道:“昨日朝鲜王国的使臣,叫什么来着,要求给真理报赞助三千元,就为打一个‘朝鲜王国心向大明’的广告。汤玄策还和他见面聊了一盏茶的功夫。” 如今真理报社名下有数份报纸、期刊和众多分社。甚至在金陵、扬州、苏州都设立其分社,已经有报业集团的雏形。 王小娘子现在没有再管真理报其中的一个版面,而是负责着一份针砭时弊的周刊。 工作不算忙,但却很符合她的理想:她一贯喜欢议论政治,当然水平不高。 张昭很恶趣味的给她这份杂志取名:时代。 给美妾这么一提,张昭这才记起前天朝鲜使臣在后军都督府求见他的事。他当时见都懒得见。 他人虽然在京师,庞泰渤海军的动向他当然是清楚的。渤海军最大的任务就是为平定朝鲜。 不征之国,扯淡呢。 当然,朝鲜王国一直是大明的藩篱,算是最最忠心的小弟。其国王的服饰,都是大明公公们穿的,乃是明太祖赏赐。 直到满清兴起,把其国内的王公贵族清洗了一批,朝鲜王国才转而成为其仆从军。 但成为其仆从军之后,对大明干的事就非常的可恶。后世的棒子更是可恶至极。 所以,没有很好的理由,确实没法灭其国。但纵观历史却也不能太讲道义。今天讲道义,就是把隐患留给明天,留给子孙后代。要对历史负责。 张昭派小丫鬟出去问了一声,到前头登记簿上一查,此人正等候在门厅中,且连续来了三天。张昭想了想,吩咐见客。 … … “下官参见大帅。” 金善洪在一间精美的小厅中略等一会,见张昭从外面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断的给自己打气。 张昭在朝鲜王国的名声可不好。这倒并非他麾下的军队军纪不好。而是其吞并朝鲜王国之心,路人皆知。前年的报纸上都刊登得明明白白的啊! 张昭抬手示意,“不必拘礼。”走到主位上坐下。门外候着的仆人跟着上了茶水。 张昭这才打量着金善洪。此人约三十多岁,身材修长、消瘦,多胡须。穿着玉色长衫气质儒雅又显得精气神完足。剑眉隆鼻,姿容甚为英俊。 想想也正常,古代做官是要看相貌。如今大明朝的吏部每月的选官,一样要看相貌。 所以朝鲜王国常住大明京师的使臣必定是要“伟姿容”。 金善洪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中,道:“下官久慕大帅威仪,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张昭忍不住一笑,道:“不必在我面前拽文,想必你也知道我只是个秀才功名。圣人经义不一定有你读的熟。有事说事。” 金善洪在张昭府前的门厅里坐了三天,想了一肚子的话,结果被张昭这一句给堵回去。 大明的读书人见面先谈“圣人经义”这是常态。张昭拿话给堵了。而没有“圣人经义”中的理念支撑,他拿什么来说服张昭放弃吞并朝鲜王国呢? 金善洪想了几秒钟,只能开门见山的道:“大帅,下官来此,想问一问大帅对朝鲜王国的看法。朝鲜王国对大明忠心耿耿,奉为天朝上邦,此心天地可鉴。” 张昭点点头,“我知道。” 知道这年头朝鲜王国的全称是什么吗?有明朝鲜王国!但凡庄严、正式的场合都是这样的全称。正宗的藩属国。其国王都是要大明皇帝册封的。 这可不是草原上的什么“顺宁王”之类的。草原上那就是“兵强马壮者为之”。在朝鲜王国没有大明天子的册封,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当然,一般而言大明不会干涉朝鲜王国的内政。随他们折腾去,只要不叛明就行。 金善洪顿时又语塞。你知道,还要吞并我们? 张昭做个手势示意他喝茶,道:“金大人可知中国历史?” 金善洪恭敬的道:“天朝上国华章典范,下官多有仰慕,平日里有读过。” 张昭道:“知道历史就行。譬如秦汉时的江南、两广、云贵,都是深山老林,号称蛮荒。如今俱是中国之地。你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金善洪心里知道,但是不敢当着张昭的面说。大哥,你们搞同化、侵略啊。 张昭也没有让金善洪回答的意思,道:“原因有两条。其一,以中原之富庶,文化之鼎盛,天下之民当心向往之。上国之称不是我等后人粉饰。 吃饱穿暖,有文章传承、不朽,这是作为人最基本的需求。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其二,我们奉行的是: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中原富庶,蛮荒之民就会自发的来掠夺,那我们就要反击!最终是据有其民,尽据其地。 金大人以为是否如此?” 金善洪有点懵。张昭说的每个字他都听的懂,但是合起来的意思,他听不懂。 张昭笑笑,喝口茶。 他其实讲了两层意思。 第一,按照马斯洛需求理论,人的需求分为几个层次。首先是物质层次,再就是精神层次。 中原历来就是富庶之地,这不需要任何的假话,历史上我们就是比周边地区富裕。我们在汉唐盛世就是世界的中心! 所以,周边地区向往我们啊。这是作为人的最基本的需求!然后,我们的文化又是如此的璀璨,人杰辈出。譬如唐之李白,宋之苏轼,明之唐伯虎。这都是在周边地区影响非常大的文化人! 所以,这些人愿意成为中国之民。 就好像现代社会里,全世界的人们都很向往灯塔国,一窝蜂的往那里移民。全球的人才都为鹰酱所用。 所以,中国的地盘能够扩大啊。所谓,教化之功。 第二,翻遍中国的正史、也就是二十四史,我们总是在历史书里面挨打,总是被别人欺负。多灾多难!看得很气人。 但是呢,再去翻翻周边国家的历史书:中国都欺负老子一千多年了。一片的叫屈之声。 所以,真实情况是,因为中原王朝因为很富裕,所以经常挨抢。但是,我们并不是小白兔。等我们有实力的时候,我们动起手来是非常狠的! 正所谓: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通常结果就是“开疆拓土”。 当然,进入现代后想要捞一块土地回来非常难。兔子和鹰酱做过一场,再连续干翻白象、猴子,却没有拿到实地。这是世界上的思潮和国际格局决定的。 这要搁在大明朝这个时候,我打下来的地盘,那就是我的。不服咱们再来练练! 张昭放下茶杯,道:“金大人,本官不和你讲大道理,就问你一句话,朝鲜王国自立国起有没有犯大明边境之事?” 有没有? 当然是有的。建州女真在明初时的居住地可是在鸭绿江边,为何后来迁徙到明长城外?真当没人知道吗? 金善洪顿时额头有些冒汗。 第六百四十章 分崩离析 话说大明要翻旧账,朝鲜王国是不是无辜的?那肯定不是的。谁还不打个饥荒? 金善洪能代表朝鲜王国常驻大明京师,除了出身国内豪族,本事还是有的。他有心换个逻辑再和张昭聊聊,但终究是没敢。人家凭什么要听你的道理? 张昭讥讽的笑一声,话锋一转,“当然,朝鲜王国对大明很恭顺,我也不能上来就动刀子,否则四周藩属国会起异心。但是,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 大明之前不追究,不代表你们没有犯错。朝鲜王国不能再如此这样下去。 我的要求有三点:第一,大明要在汉城驻军。军费由朝鲜王国承担。第二,大明的国有企业如幽州商行、国泰商行等享有在朝鲜王国全境的通商权。 第三,把釜山割让给大明。那个港口,我看中了。 我回头会上书天子言明此事。你先给你们国君去信把我的要求说一下。如果不同意,后果你知道。” 被威胁,金善洪一脸的愤慨、无奈。割地赔款是基本操作,釜山其实很荒凉。但这驻军就非常难以接受。但他敢怒不敢言,拱手道:“下官告退。” 他绝不会让张昭得逞。 张昭挥挥手,回到府内去。王小娘子正等着的,听张昭说完,好奇的道:“夫君,那朝鲜国王要是不答应呢?” 张昭搂着明艳绝伦的大美人,笑道:“那不是正好?我早就在渤海安排好兵马。” … … 三月初七,京师中的各大报纸纷纷评论近期出现的一则新新闻:镇远侯世子顾士隆自愿降等袭爵一事。 原因是吏部在邸报、真理报、论道报上分别投稿,澄清“降等袭爵”纯凭勋贵们自愿,并非强制要求。 镇远侯世子顾士隆在吏部里递交自愿降等袭爵的声明书,本来就引得京师中武勋们极其的关注。而吏部这是把事情给公开了。 接着是吏部后面又发布一个补充说明:没有特殊原因,今后将在一个月内给武勋们完成袭爵的程序。 而恰恰是最近定国公去世,其袭爵人是世孙徐光祚,一个具体的案例就在眼前,报纸们自然是纷纷报道。其实就是挑动大家看热闹。 有热闹看,报纸才有销量啊。 连带着,户部尚书侣钟要求常态化设立税务司的争论都被转移焦点。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好事。当然,这也证明京师的“娱乐”生活异常的丰富。 真理报总编汤玄策和报纸的工作人员聊几句赞助的工作,上午那个朝鲜王国使臣送来稿件。虽然文章里有抨击张伯爷对朝鲜王国有图谋的意思,但他觉得可以刊登。 一切为了销量嘛。 离开真理报的大院,带着等候在外的长随,就着明媚的春光,顺着繁荣的街道,到望海楼中喝茶。 稍后,报社镇里的各大报纸总编纷纷到来,在二楼的雅间里谈天说地,交流最新的消息(八卦)。 报业协会每周星期三举办的茶话会风雨无阻。 一人道:“汤总编,你家伯爷最近在搞出偌大的动静,可有隐秘的消息分享?” 另有一人道:“张伯爷推动设枢密院,下一步肯定是整顿大明的武勋们。不是有内部消息说,凡枢密院的枢密佥事,五年的任期,第二届之后必须要有带兵的经历,且要从大明皇家军事学院毕业。这就是整顿啊! 如今再把继承爵位的权力一卡,整套体系齐活。” 说话的汪总编是最近几个月由江南的缙绅们财力支持并购数家中小型报纸,合并后命名为“明理报”的总编。其日销量近日维持在8千份左右,潜力十足。 汤玄策笑道:“汪总编说的比较到位。我这里能有什么新消息,倒是我们应当问问论道报的张总编什么消息。定国公府的世孙愿意降等袭爵吗?哈哈!” 这话就略有点得意。 只要稍微对京师政治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在这一轮的武勋架构洗牌中,最大的受损者便是武安侯郑英,定国公府。 成国公府好歹还是受天子信任,给天子亲口指定一个枢密佥事的职位。 定国公府原来影响力正在不断的扩大,但给张昭这么一整合,基本上就没什么前途可言。 而论道报的后台便是定国公府、成国公府。英国公府占据有10%的股份。 换言之,当前的形势下,长期以来真理报的对手论道报有可能崩盘。所以,汤玄策如何不高兴呢? 论道报的总编张名尹最近心情不好。因为来自定国公府的财力支持,人脉支持都在不断的削弱。这可以理解为最近定国公府在办丧事,所以没顾得上“论道报”。 但真实情况就是经过“设立枢密院”之事后,定国公府走的反对张昭的政治路线所获取的政治资本正在迅速的消失。 张名尹冷哼一声,道:“徐世孙肯定不会降等袭爵的。吏部不是明着说这事属于自愿。另外,在下近日在东楼里听到一个笑话。据采薇姑娘说,某大报总编实在不干人事,办事时喜欢走旱道。” “哈哈!” 这个劲爆的消息顿时让屋内充满着欢快的气氛。张名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是在说汤玄策。 汤玄策的隐私给当众揭露,把茶杯掷向张名尹,“老子操你大爷。”和张名尹扭打起来。 其余总编们纷纷出口劝架,但没人动手拉开两人。“欢声笑语”不断。 汪总编眼神闪烁。明理报壮大的机会不就这两家争执起来才可以吗? … … 处在京师舆论中心的定国公府正披麻戴孝给去世的老公爷徐永宁发丧。 前院一处小厅中,徐光祚正和好友朱凤相对小酌。 按照儒家的礼法,长辈去世是要守孝,要禁酒禁欲如何如何,但真正的现实生活中谁会遵守呢?不被曝光就行。 “朱兄弟,在下祝你此去军校中大展宏图。” 朱凤苦笑,“徐兄,这话说的。我进军校读书乃是家父安排的。走的是英国公的门路。其实,叫我说,你也可以去军校读书,拿一张毕业证。不然以后…” 张昭在弘治皇帝面前说的话已经流传开。就是非大明皇家军事学院的毕业生是不允许身具高位的。日后,不会再用爵位来作为晋升的依据。 徐光祚嘿的笑一声,喝杯酒,摇摇头。 他心中有愤恨之意。 真是没想到啊,本以为武安侯郑英被张昭踩一脚就算完,结果张昭一个不相干的武勋制度改革,却把他爷爷两代人的努力直接废掉。定国公府现在衰败之象太明显。 狗日的张昭啊! 连住在府中的金陵监生顾耀诚在前日都请辞,搬出去居住。 而阳州先生沈修贤因其妹妹被武安侯府卖到绿绮楼中当姑娘,到外地去游学。 现在朱凤也要走。他成了孤家寡人。 换言之,他一手搭建起来的“小圈子”至此全面的分崩离析。 朱凤看徐光祚的做派,敬他一杯酒,起身离开。 第六百四十一章 调动频繁 大明京师里纷纷扰扰,而作为当前这个时代地缘政治的中心城市,这些“纷扰”的消息则会传播、影响到周边地区。 三月初九,已经过“头七”的定国公府世孙徐光祚派人到吏部办理袭爵的事宜。 他拒绝签署“降等袭爵”的自愿书。 京中的舆论为之哗然。因为,在这几天的时间内各家报纸的分析文章对这个制度的表扬是非常多的。世袭的爵位,确实会堵住军中上升的渠道。 这是张昭在背后当推手。他倒没有要消灭“世袭”的想法。欧洲还不是有很多世袭的贵族。重点是:以后军中的职务不能让世袭的勋贵们世袭,而是要唯才是举。 当然,同时这些舆论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在。反正又不是我们家的爵位! 人性如此。 而徐光祚的选择,恰恰是从另外一面证实张昭说的“自愿”是真的。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且将形成定制。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改。 … … 锡林郭勒大草原。 正春季之时,茂密青绿的草原如同巨大的地毯。一座座的蒙古包立在蜿蜒的河边。 身量中等,满脸风霜的达延汗孛儿只斤-巴图孟克正在汗帐中召集鞑靼贵族们商议军情。 随着冬天的过去,远在北面放牧的喀尔喀、兀良哈两部都各自派来三千精骑。分别由大将统帅。 大帐中一个个的鞑靼贵族聚精会神的听着达延汗陈述战略。 “明人和我们互市,永谢布和鄂尔多斯两个万户得利巨大。我们如今虽然可以享受中原来的丝绸、调料、美酒,但互市绝不能再继续下去。 否则,这两个万户必定会起异心。所以,本汗决定十日后起兵,去明人的边墙内抢夺人口、财富。同时算是废止弘治十五年签署的互市协议。” 小王子的长子图鲁站起来,一脸惭愧的道:“父汗,是儿子无能。” 少师脱火赤帮忙辩解道:“也不能算是台吉的错。前年明军势大,他们主动提出来互市,我们能不答应吗?关键是明人太狡猾。将互市的城市分别设在榆林和宣府之外。 而且暗中售卖兵器给右翼两个万户。增强其实力。所以,诸位我们不能再等下去。必须要立即中止互市贸易。我们伟大的蒙古人,想要丝绸、美酒,去明人那里抢就是!” 大帐里顿时响起一阵大笑声。 满座贵族对大王子图鲁的不满心思消弭不少。弘治十四年他们在西北惨败,明廷派使者来要求互市,是个人都会答应的。往往是他们武力逼迫明人开互市的。 但正如少师大人所说,明人太狡猾,暗中资助对汗庭有二心的鄂尔多斯、永谢布万户。 敬陪末席的博尔哈看着大帐中的这一幕,低着头喝马奶酒。春季攻势是去年底就商量好的。 现在这一幕,不过是统一部落里各个贵人们的思想。第一,再不废除互市,他们察哈尔部,以及左翼三个万户就得被右翼超过。第二,想要好东西,继续去抢就是。 至于说能不能抢得到,现在没人会“心虚”的去想这个问题。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王子见大帐内气氛差不多,竖起右手,顿时整个汗帐中安静下来。他如今在部落里、草原晚上的威望还是非常高的。下达命令道:“ 三月二十日,左翼三个万户各出兵三千,随火筛并土默特万户诸首领合计大军三万,攻榆林城外的乱井儿城。本汗会同哈喇慎部率精骑五千,掠兴和城。 此战务必要满载而归,打出我们蒙古人的威风、士气。” “是,大汗。” 大帐之中的二十多名鞑靼贵族齐齐起身,大声领命。 … … 哒哒… 大兴安岭在三月暮春才只是桃红柳绿。一匹快马从山岭间的小路疾驰而回。 马上的骑士穿着灰色的军装,抱着马脖子,风声在耳边呼啸。 山间的小路非常崎岖,旁边就是十几米高的山崖。稍有不慎就是死亡的结局。 但他必须要尽快把情报传递回去。 两个时辰之后,身在赤峰城内已经上任的大宁总兵吴臣接到军中斥候带来的最新消息:鞑靼人动了。 “叫军中百户以上军官来议事。” 吴臣吩咐亲兵一身,拿起帽子戴在头上,往“作战室”而去。他就任以来的头等大事就防范鞑靼人越过大兴安岭抢掠东北四布政司。所以,挂着地图、设有沙盘的一处偏厅被设为作战室。 其实,以他麾下三万余人的主力部队,鞑靼骑兵就是十万人来战,他都可以将之击溃。 现在的问题是,他是防守的一方,不仅仅兵力被摊薄。而且,鞑靼骑兵来去如风。他没法逮住鞑靼人的。 大约半个时辰,赤峰城内新军营一团、大宁军第一师的军官们汇聚而来。气氛有着战前的凝重。 新任的一团千户赵辰、钱军法官、武百户等新军营将校跃跃欲试,感觉捞军功的时间到了。而新训练出来的第一师将校们则是有些忐忑。 训练是一回事,真正的上战场又是另外一回事。 吴臣看着乌压压的一屋子人,他的指挥风格便是要在战前集思广益,拿着木杆在沙盘上点着,说道:“斥候来报,鞑靼人大股精骑在往宣府方向移动。 但是也不排除他们突然越过大兴安岭向大宁都司进攻的可能。特别是和哈喇慎部接壤的兴州府。这里的山口太多,鞑靼人如果要强攻,还是有很多路线。 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待几名同僚谈过看法后,赵辰道:“鞑靼人向来是秋季才会大举入寇抢掠。但本朝以来不乏春季就来的。现在的根本问题是要搞清楚鞑靼人的作战目的。” 军议进行了一个多时辰。 结束之后,吴臣回到书房里,提笔给京中的张昭写了一封书信,汇报情况并将他的判断附上。 … … 三月中旬,大明宣府、大同一线的探马频报:鞑靼人有异动。消息随后就传到京师。 这不仅仅是军中将领在向枢密院汇报情况,坐镇边关的督抚纷纷送奏章到内阁中。 二十日下午,大明首辅李东阳拿着奏章,脚步匆匆的抵达西苑里的万寿宫,面见弘治皇帝。 第六百四十二章 应对 “李先生的意思是,鞑靼人有可能犯境?” 弘治皇帝微微斜倚在床榻上,神情略显焦躁。最近温度变化,他偶感风寒。 李东阳一身绯袍,老者模样,点头道:“从边关报上来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 弘治皇帝问道:“李先生和张昭沟通过吗?” 李东阳躬身道:“臣拿到奏章,和谢迁、焦芳商议后就来求见陛下。” 萧敬上前扶着弘治皇帝,对李东阳为何没有见张昭心知肚明。以李阁老的执政水平,边关有警又如何?不至于慌慌张张的来见天子。 更别说如今大明兵锋之盛,直追太祖之时。这两天朝鲜王国的使臣都在报纸上喊冤,生怕大明把他们给吞并。 大明现在哪里怕鞑靼人来寇边? 唯一的原因就是:当今天子正在生病期间,首辅和手握重兵的枢密副使见面,这很犯忌讳。哪怕天子不说,回头御史也会上书弹劾。 弘治皇帝喘着气,不假思索的道:“叫张昭来见朕。” 旁边的伺候的太监张忠连忙一溜烟的跑去。 半个时辰之后,张昭奉命到西苑万寿宫中,“臣叩见陛下。” 弘治皇帝已经平躺在床上,偏头,声音虚弱的道:“平身。”再问道:“子尚,枢密院有收到鞑靼人在调动的消息吗?” 张昭躬身道:“已经收到。因陛下圣体不适,臣未上报。请陛下勿忧,臣已经和参谋们拟定对策。” 弘治皇帝焦躁的心情顿去,道:“你和李先生在此议一议。朕先躺一会。”他实在有点顶不住。 李东阳和张昭两人齐身道:“臣遵旨。” 旁边候着的大小太监们目光都落在张昭身上。天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召见张昭,而张昭只一句保证天子就释然。可见天子在军事上对张昭的信任啊! 内廷这边确实要注意一下,不要因为奉承皇后娘娘就对张昭有些意见。这圣眷真不是说着玩的。 张昭拱手一礼,“元辅,边关的警报枢密院这里同样收到。但形势还未彻底的明朗。因而我并未通报元辅。” 李东阳知道情况,点点头,道:“子尚,那你现在的判断是什么?边境的总督、巡抚们纷纷上书,要求调拨粮草、物资,准备作战。” 张昭道:“元辅,目前大宁、宣府、大同、太原、榆林、固原、宁夏、甘肃诸镇俱在鞑靼人的骑兵威胁之下。若是要全面备战,花费太多。前线的将士们想要立功是好事,但大明目前的家底恐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李东阳赞赏的道:“不错。” 这也是内阁的意见。以大明九边当前的实力。可以说只有大同镇稍弱,有被击破的风险。西北四镇,还有大宁都司,这些兵将基本都是在求战。 张昭道:“因而,我们的应对策略应当是‘重点防御,伺机反击’。具体来说,就是重点防御宣府、榆林。前线送来的情报,鞑靼人有可能是冲着互市来的。 其次,再令李逍遥任总兵,率新军营九团并十二团营中的精锐一万人驰援大同,由他节制宣府、大同、榆林三镇兵力,伺机出塞反攻土默特部所在的归化城。” 李东阳琢磨了一下,道:“回头咱们再一起开个小会。把战争经费定下来。” 枢密院设立之后,明文规定着军队的后勤、武备、选官都是归其管辖。 而张昭麾下的军队本来也是户部直接拨款给后军都督府,他再行分配。现在基本如此。只是多了几个军镇需要协调而已。 张昭道:“好的。” 李东阳斟酌着道:“子尚让李逍遥领军我并没有意见。但他这个总兵如何节制三镇兵马?不委派文臣领军吗?” 一般而言,明朝的大军出战必定是有一个权力三角:武将、文臣、太监。 在明中期时,时而是武将权力最大,时而是文臣节制所有军队。这就看谁的水平高。 而到明后期时,自然是文臣节制所有军队。同时,还有一群武将舔太监。太监也能拥兵而据。譬如,害死卢象升的高起潜。 李东阳现在就是在问这个“技术问题”。第一,从京师出兵,只委派一个总兵?第二,一个二十岁的总兵能辖制三镇的督抚们?别搞出内斗,坏了大事。 李逍遥的战功再大,也没有当年张昭在西北那样惊艳。而且,张昭是在战后封新秦伯,这才得以统辖西北三镇兵马。李逍遥以“卫指挥”的品级,想要指挥文臣,用屁股想都知道结果是什么。 张昭道:“新军营的监军张雄张公公早就向我请战。他麾下有得用的太监,可以随军作为监军。 而‘伺机反击’比较考验战争指挥水平。同时还要出塞作战,最好保证令出一门。我的意见是不再专门委派文臣领军。” 张昭希望杜绝文臣督抚掺和军事这一现象。大明的文官确实有牛逼人物,领军作战可称军事家。譬如王阳明。但牛人总是少数的。像萨尔浒之战的杨镐,那才是普遍水平。 但是,监军他暂时是不会提议裁撤的。因为监军代表的是皇权。 李东阳沉吟了片刻,看向床榻中脸色苍白的弘治皇帝。 站立在一旁的萧敬摇摇头,轻声道:“还请阁老和张伯爷等等。皇爷这两天精力不济。” 李东阳理解的道:“陛下系天下之望,我们做臣子应当体谅。子尚,我们去外面等着吧。” 张昭跟着李东阳到万寿宫寝殿门口的走廊上等弘治皇帝醒来再汇报方略。暮春午后的阳光暖和,舒适。春天仿佛就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张昭知道弘治皇帝不会有事,心里倒是稳的很。李东阳作为首辅则是很有些担忧天子的身体,脸上带着忧思之色。估摸着在这里争论不会影响到弘治皇帝休息,径直挑明道:“ 子尚,以李逍遥领兵去大同这没问题。但他今年才二十岁,能否顺利的节制诸将?其次,诸镇都有督抚、中官,这恐怕非是他所能管辖的。 子尚,此时不是搞文武之争的时候。不要因此误了国家大事。” 第六百四十三章 总督制 (ps:上一章修改了一下。) 李首辅宦海多年,且是天下最顶尖的权谋人物,他几乎是一眼就看穿张昭的“打算”,径直点出来。 李东阳的性格和前任首辅刘健还是不同的。如果方才御前的是刘老大人,张昭估计要被当场喷口水。李东阳则是把张昭拉出来说。 当然,话里要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不能因为李阁老的语气缓和就轻视他的态度。 张昭和李东阳的私交其实还不错的,把话摊开说,拱手一礼道:“元辅,大宁那边传来消息,初步判断鞑靼人接下来的春季攻势可能会重点抢掠榆林、宣府外的两座互市城市。 李逍遥带着新军营一团,外加一万团营精锐,这些兵马就足以和鞑靼精骑决战。所谓的节制只是个名头,假设督抚、边将们不听,并不会影响战局。” 说着,张昭再行一礼,“元辅,国朝的军队想要恢复太祖、太宗时期的战斗力,必须要保持军队的纯粹性。军队只管打仗的事,而不要将政治掺和到其中。 我知道很多人担心军方实力过大将来会导致藩镇之祸。学生在这里向元辅透个底,大明军队的改革的目标,是要确保以一支支正规军的控制权在多人手中。而非一人说了算。而且,要定期保持轮换。” 和聪明人说话,张昭不需要把车轱辘话来回反复的说。 唐朝时期的藩镇之祸,根本原因就在于节度使权力太大,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所以,张昭老早就给李东阳说过:财权归朝廷。幽州商行他都要逐步的交出去。 这次即将爆发的战争必须要朝廷拨款才能打。只要进入火器时代,现代战争打的就是银子。想当“藩镇”,仅仅是靠军队是不行的,必须要财团支持。 宋朝继承之后,对藩镇之祸的纠正很多就是对的。比如:增加中央政府直辖的军队:禁军。当然这一条过头了。直辖,不是说把禁军关在京城里不打仗。 比如:用后勤控制军队。宋朝的武将们的后勤必定是掌握在文官们手中。其官名是:转运使。 张昭的“想法”对宋朝的制度是做了修改的。中央政府直辖军队这一点保留。后勤则由军方自己掌控。一切为了战争的胜利。 他这自然是照抄照搬现代的军队建设经验。在保证军队的忠诚这上面,他还是敢打包票的。不管是双首长制,还是参谋部制都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当然,这个忠诚是对皇帝、国家的。 另外,回过头来看唐朝的节度使制度,其实也不能说全是问题。我们要注意一个基本的事实:唐王朝是可以叫做唐帝国的! 想想看,大英帝国当年是不是在全球各地到处设总督管辖各殖民地的地盘?总督是不是当地的军政一把抓? 这是“国情”所决定的。地盘大,人口多,当地情况复杂啊!那年头的交通、通信又不发达。 宋、明想设“节度使”也得有地方安置啊!西域、漠北、中亚、东北、外东北这都不是两个王朝的地盘(明王朝的奴儿干都司并未真正的统治过)。 所以,以张昭的估计,明王朝有朝一日可以称为“明帝国”的时候,同样要设置总督来管理各地。而“节度使”这个名字八成没人敢再用的。 以史为鉴,唐王朝最终崩溃在“节度使”这个制度下。大英帝国的海外殖民地也纷纷失去。 (当然,英国这有当时世界思潮的原因。但确实很多总督都是推动者。譬如,南非。其第一任总统斯瓦特就是英国的南非总督。注1。) 因而,明帝国的总督制肯定也是要改一改的。我们与英帝国相比,有两个非常有利的条件。第一,我们自古以来都是一个“文明”型国家。 不像英帝国、美帝国,他们是要讲血统的,盎格鲁萨克逊人。我们的核心认同感是“礼”。 第二,地理接壤。这可不是海外殖民地。中央王朝的掌控力度要高得多。历史中就有一个例子:俄罗斯帝国。也是用总督去管理各地的吧? 最终,俄罗斯帝国其几经起伏、灭亡。而至今毛熊的基本盘都还在,对不对? … … 李东阳微微皱眉,同时略感无奈。他必须要承认张昭说的一定的道理。但他是进士出身,天然的希望大明的军队能在内阁、朝廷的掌握中。 张昭现在是只认皇帝,而且要将文臣逐步的排斥出军中。他心里能舒服? 但他同时知道,张昭如果下定决心,至少他在此时是拦不住的。没有那个皇帝是傻的!军方大将如此给力,皇帝会不要军权?所以,他感到无奈。 不过,李东阳的性格有点诙谐,半真半假的道:“子尚,假设老夫不同意呢?” 张昭给话搞得轻抚额头。他不知道李东阳说的是真是假。其实,他这么有底气,还在于英国公将会支持他在九边废除文臣督军的制度。 这是推荐成国公之子朱凤去皇家军事学院的利益交换。 换言之,日后的文臣总督、巡抚可以管多个地区,可以下辖军队。但不能再管辖正规军(火器军、常备军),其下辖的军队只能是地方上的守备团营。 正规军的调动权、指挥权、后勤全部在枢密院。 李东阳见张昭的模样,哈哈一笑。张昭心里一松,否则他会很难办的。 两人正要说话时,萧敬出来,里头弘治皇帝传召。两人进到暖阁中。 李东阳躬身行礼,道:“陛下,臣和张昭已经商议过。重点防御宣府、榆林。同时从京师中派新军营一团、十二团营精锐一万出大同,伺机出塞…” 弘治皇帝这时微微靠在床榻上,垫着枕头,一边听李东阳汇报一边问询几句,等听完后,道:“国事就托付给李先生。” 李东阳感激的躬身道:“臣定当竭诚而为。”大明是不设丞相、宰相的。“以国事累先生”,这是君王对宰相的交代。弘治皇帝如此交代,于他而言是一种荣耀。 弘治皇帝又叮嘱张昭道:“子尚,务必不要让鞑虏伤朕的百姓。” 张昭斩钉截铁的道:“请陛下保重龙体,静候佳音。此战大明必胜!” 弘治皇帝温和的笑一笑,道:“好。” 张昭和李东阳一起告辞出万寿宫。张昭道:“元辅,胡骑如此嚣张,不过是大明国库还未充实起来。说到底都是钱的问题。元辅,朝鲜问题不能再拖。” 李东阳一阵无奈,迈步往西华门走去,道:“子尚,你还有心思折腾东边。回头一起议一议吧。” 李首辅智谋归智谋,他同样是一个很务实的阁臣。对来钱的事,他同样很感兴趣。 张昭的想法、奏章,他作为首辅自然是看过的。控制朝鲜王国只是第一步,最终目的是东瀛岛上的白银。这是解决当前大明财政困难的捷径。 第六百四十四章 意图实现 军情急如火。三月二十一日的上午便由李东阳召集御前会议成员在养心殿中召开会议。 就张昭个人而言,他对军事行动要通报给“御前会议”并无抵触感。这其实是世界发展的潮流。 同时,可以消弭文臣们对枢密院独掌军权的不满。 因而张昭专门让掌机要文字的官员们写了一份军事行动报告,印刷出来分发给重臣们。他和李首辅沟通过此事,李首辅对此很赞成。 虽然弘治皇帝已经确定过他们的“方略”,具体来讲就是张昭的方略,再拿出来给重臣们“审议”一下并无多大的问题。 在李东阳的住持下,军事作战方略很快就通过,包括拨款一百万银元。 户部尚书侣钟自打那日和张昭私下里谈过后,不再闹辞职,而是力主推动税务司。对这额外多出来的战争经费,他大致心里有数,给予支持。 但是,很多大臣对张昭要求用“卫指挥”李逍遥节制诸军不满。 刘大夏道:“诸督抚于边关多年,说他们不懂军务说不过去吧?本官以为可用三边总督秦纮节制诸将。” 左都御史戴珊道:“大军征战涉及方方面面,李逍遥固然是名将种子。但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以秦纮任总督,正好可以协调诸镇的关系。” 吏部尚书马文升方才讨论时一言不发,这时看张昭一眼,道:“秦纮可以胜任。” 秦总督是文臣之中带兵出众的人,他曾在南方平定叛乱。现在大明的南边是王轼接他的班。 其能力、威望都是足够的。不得不说刘大夏还是很有水平,推出一个非常合适的总督人选。 张昭正拿着“铅笔”在稿纸上写写画画,并不应付诸多重臣的质疑。 英国公张懋轻轻的咳嗽一声,吸引堂中众人的注意,说道:“诸位,秦纮的资历、能力协调此事军事行动没有问题。但本公有一个疑问。 当初设枢密院时就明确下来,以此衙门来统率军事。而且,这份报告上张昭也明确的写明提议由李逍遥来节制诸将的缘由: 为恢复太祖、太宗时期军队的战斗力,保证军队的纯粹性,试行武将单独领兵。 秦纮若是愿意来枢密院担任佥事,转武阶,本公欢迎之至。问题是他愿意吗?” 谢迁,礼部尚书张升等人一脸的腻歪。所有人都知道两榜进士们是绝对不会转武职的。 最出名的例子就是威宁伯王越,他即便封爵,身上还要挂着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官职死活不交出去。而每次朝会都站在文臣的班列中。 所以,秦纮绝对不愿意改武职的。问都不用问。 刘大夏敲敲桌子,不满的道:“英国公此话是何意?难道非得要用武臣领兵吗?” 一句话直指英国公话里的漏洞。怎么,非得要用枢密院武臣领兵? 英国公张懋时年六十多岁,白胖胖的老者,执掌兵权几十年的他自然不可能给刘大夏吓着,眼皮子撩一下,道:“兵权乃是人主权柄,刘兵部是什么意思?” 刘大夏气得花白的胡子都要吹起来,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李东阳“同意”张昭建议的那个原因。只要大将给力,真以为皇帝不想收回兵权吗? 在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武勋集团的传承就算断掉。再无一个名将出现。徐达、常遇春那种级别想都不想,蓝玉这种级别是奢望,如张辅这种级别也不再出现。 所以,兵权逐渐的被文臣所垄断。但张昭横空出世,无一败绩,并逐步的借改革卫所,建立起制度、集团,文臣们还要强压那基本不可能。 而窗户纸就在英国公这一问中被捅破。 李东阳环视一圈道:“如无异议便定下来。接下来讨论朝鲜王国之事。大明当前的财政困境诸位都是知道的,税务司能收多少税上来还是未知数。而根据国泰商行的勘探,东瀛岛上有众多白银矿。欲取东瀛,必先去朝鲜半岛。” 刘大夏一口气憋着,没理会这茬。 左都御史戴珊道:“元辅,太祖皇帝钦定之语不必再提,关键是朝鲜并无过错,如何将之兼并?这叫周边国家如何看待大明?” 坐在椭圆形会议桌中段的礼部尚书张升嘿嘿一笑,道:“戴大人,你是不知道某人已经在朝鲜王国的使臣面前列出驻军、通商、割地三大条件。鸿胪寺那边的使臣只怕是早就传遍。” 张升把众人的胃口掉起来,然后说一遍,鄙视道:“礼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哄笑声。文人嘛,骂人比较隐晦。 张昭不为所动,将手里的铅笔搁下,道:“张尚书的道理都对。只是本官要问一句,朝鲜王国杀戮辽东边民时,你在何处? 张尚书对朝鲜王国讲仁义道德,对大明百姓流离失所、白骨暴于野为何却无动于衷?你做的是那国的官? 另外,报纸上报道去岁以来天下皆灾,今春以来山东沿线又是大旱,眼见着百姓要遭难,急需朝廷拨银赈济。张升,你眼睛是瞎了吗?我是禽兽,你是禽兽不如。” 第一次列席会议的林文宁目睹张昭的犀利,心里叫好。痛快! 张升暴怒,手指着张昭,“你…”他斗嘴一向比不过张昭。 养心殿暖阁布置的会议室中顿时安静下来。张昭的话确实占着道理。 朝廷财政非常吃紧。这又要支付100万银元对付鞑靼人,如何赈灾呢? 现明知道东瀛有银子不去拿? 而朝鲜王国明摆着是肥羊,用通商的手段去“捞钱”,总比直接要朝鲜王国赔款好看吧? 张昭说的是如幽州商行、国泰商行等国有企业。难道户部就不能组织一个商行去倾销货物吗? 三辅焦芳打圆场道:“两位不必争吵。朝鲜王国历来恭顺,其使臣在京中造势连我都有耳闻。军事手段不能用,这些政治手段我看是可以用的。另外,朝鲜王国的百姓服王化久矣,完全可以并入大明。” 这话说的就很有点无耻。焦阁老的人品历来就不怎么好。 但会议室的重臣们纷纷出口赞同。废话,不赞同难道能变出银子来赈灾吗? 李东阳点点头,“那便如此吧。下一个议题,吴学士告病,列席御前会议的名额空出一个,诸位以为谁合适?” 张昭低头写写画画,心中想着回家里去小酌一杯。文臣的事情,他就不搀和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制度、失意 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宽告病。他身上“列席御前会议”的位置就被许多人惦记着。 如今大明朝堂的“界限”非常分明。“重臣”是那些官员一目了然。这就不像以前比较模糊。 举个例子,譬如以前若朝廷发生大事,弘治皇帝需要在武英殿议事。那些够资格的大臣基本都会去武英殿。 这个“够资格”通常就是指的有廷议资格的大臣,在加上武臣中超品的勋贵。 而人一多,其实就没法区分朝臣中谁的地位比较重要。很多时候就看要“风评”、“人心”。 大明朝的重臣们,其地位有很大一部分要靠“名声”、“党羽”来实现。 而不是靠制度! 这是有非常大的弊端的。做事情哪能不得罪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最终结果就是大明不好! 另外一个弊端是:导致重臣们对下权威不足,对同僚倾轧加剧。 权威不足,表现在大明朝的刺头很多。特别是御史群体,随时都敢“咬人”。 倾轧加剧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嘉靖皇帝开启的内阁争斗。想要当首辅?很简单,干死排在你前面的那个人就行! 而万历皇帝为压制“权相”的出现,放任御史攻击宰辅、阁臣。最终形成明末时操蛋的格局,居然靠清议(舆论)来定国策、官职。东林党遂兴。 所以,大臣们权力、任期,都不能模糊,反而应该是明确起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集体如何来领导这个国家? 皇帝要保住皇权,压制相权,两宋时期和万历皇帝那种靠“御史”来骂宰相的路子明显是错的。当代的治理制度才是应该借鉴的。 张昭这个“御前会议”搞出来,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圈定“重臣”的范围。没有参加会议的资格,那就没有参与朝政决策的资格。而不像之前,谁都可以哔哔。 事不谋于众,这是老祖宗们早就总结出来的智慧。 经过这一年多的运行,御前会议已经算是渐渐的深入人心。毕竟与会者都是阁臣、九卿,列席者是都是翰苑清流、储相。 列席会议者虽然没有发言权,但是可以近观整个朝堂决议的过程,对日后的仕途影响可想而知。最起码是可以非常清楚的知道官场风向。 最终在此次会议中决定的人选是左副都御史刘宇。 … 会议结束,十几名文武大臣们三三两两的从养心殿中出来。经由乾清宫前的大道往东直行,然后再南下,过清宁宫、文渊阁,从金水桥跨过金水河。 至此处,阁臣们回内阁,大部分大臣是东出东华门。而左都御史戴珊、大理寺卿宋隆、刑部尚书闵珪三人则要横穿奉天门前的广场,从西华门出紫禁城。 三法司的衙门不在午门前。而是在宣武门里大街处。 三人边走边聊。 戴珊是弘治末年的能臣,跟着刘大夏一起很是办了一些实事。叹道:“元辅还是从晦庵公(刘健)的角度做了考虑啊。” 刑部尚书闵珪也是能臣,道:“非只如此。此例将打破翰林学士们对列席会议资格的垄断。” 其实要说翰林院的学士们列席会议的权力被打破还得说成国公朱辅、枢密主薄林文宁。但这是武臣,不在他们议论之列。 戴珊道:“以后这样的议事形势恐怕会多起来。”弘治皇帝身体不适,委托首辅李东阳来主持召开御前会议只怕将是常态。而这也将深刻的改变大明朝啊! 历史的改变,总在不经意的细节中。戴珊等人深处其中,恰恰认识到。 … … 御前议事会议定下来章程,大明中枢的衙门们开始运作起来。户部存在大明皇家银行帐上的银元往枢密院的账户上划拨。 国泰商行、幽州商行随即开始大批的采购,下订单,筹备各种物资。京师的百姓随即感受到战争即将到来的氛围。 枢密院的任命下发,城北的十二团营开始为出征的名额争吵的不可开交。这是英国公张懋要协调的事情。而李逍遥的九团,早就作好出征的准备。 在大明京师紧张备战的情况下,城东鸿胪寺下属位于城东的“客馆”中,也就是使馆,这座占地宽阔的“客馆”中居住着各国来的使臣。 三月二十四日,朝鲜王国的使臣金善洪颓然的在屋中饮酒。下属们均是不敢劝。 金善洪刚从礼部尚书张升处打听到明廷最新的决策:政治解决朝鲜王国,最终目的是东瀛的银矿。东瀛正在战乱中,没有使臣在京师中。只有他们独自承受这个消息。 张昭当着他的面提出的三大条件被明廷予以认可。他这些天在京师中的奔走、呼吁全部是白费。 “呼…”金善洪吐着酒气,看着庭院里的榕树,摇摇晃晃的撑着脑袋,“这叫我回去怎么向国君、百姓交代?” 想起那日去新秦伯府上见张昭的一幕幕,金善洪现在依然觉得悚然。 张昭此人非常可怕! 不仅仅是他的想法,更因为此人的行动力,影响力。明廷的决策明显被他影响。根据京师里他们这些使臣中流传的小道消息:大明对外的国策掌握在张昭手中。 他之前对此并不相信,而此时他却是深有体会。 “张昭不除,我国难安。” 朝鲜王国奉大明为宗主国不假。但其国内的豪族、利益集团也有自己的诉求。最基本的一条:国祚不能断。 一名正好进来给金善洪添酒的下属听到,手里的酒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 … 张昭没管十二团营到底是出哪个营,但人员选完之后他还是要见一见出征的将领们。 因枢密院的办公大楼还没有修建好,见面是在后军都督府中。 李逍遥、军法官赵文鸿,监军田兴,团营的都督们周豫、张安等人依次而坐。 张昭道:“你们此去大同,目标有两个。第一,驻守大同镇。第二,伺机反攻归化城。作战要点,职方司会发一份建议下来。我就不多讲。我重点讲一讲军纪… 我在此祝愿诸位得胜归来。” 见过诸将之后,张昭留李逍遥到他的公房中叮嘱,就让他忙去。明日就是出兵之日。 第二天,张昭和英国公张懋等人送走出征的将士,刚回到家中,就有小道士上门来,“张伯爷,我师父让我来请示长生观修建上的事宜。”其实就是没钱了。 张昭和小道士谈了几句,道:“现在不好说。这样吧,我明天去香山看看进度再定夺。” 他是监工。但最近在忙军务,没有时间管。这会叫他当场决定批不批银子,他哪里知道?得去问问专业的账房才知道。 第六百四十六章 突然的刺杀 一夜春雨来。 京师东城,金陵会馆中,金陵监生顾耀诚负手在小院的廊檐下看着深夜里的春雨。 他时年三十岁,身形清廋。年前里自金陵北上,至京师已是正月。先是住在定国公府中。后面搬出来住。 跟着顾耀诚来京师十五六岁的书童捧着一壶温酒从外面进来,嘴里抱怨道:“二爷,酒来了。这个时间去厨房里要酒还饶上我几分银子才拿到。” “路儿,这都到京师了,你还改不过在金陵对货币的称呼?”顾耀诚笑笑,到屋子里,坐下品酒。 书童左右看看,低声道:“二爷,定国公府里对咱们搬出来很有怨言呢。徐老爷不是袭爵了吗?” 顾耀诚微微一笑,他知道书童这是在会馆里住的不舒心,想要换地方。 金陵会馆在京师里的条件,比一般的客栈不知道好多少倍。但比定国公府里却还是不如。 “你不懂。徐公爷以后会感谢我搬出来的。” 他要做一件大事,若还住在徐光祚府中,出了事牵连到徐光祚,那怎么对得起人家殷勤的招待? 书童迷惑的眨眨眼睛,不知自家少爷说什么。 … … 长宁伯府。 因太皇太后在三月崩,府中上下都在戴孝。从礼法上说不过去,那有给姑妈戴孝的。但周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这份心肯定是要尽到的。 夜里的小雨中,周修神情疲倦的走进垂花门,他这些天为丧礼可累坏了。到妹妹周雨瑶的院子中,丫鬟燕燕通传了一声,妹妹从书房里出来。 周雨瑶身段高挑,鹅蛋脸儿,肌肤白皙。一身水绿色的对襟褂子,带着不施粉黛的慵懒、妩媚,奇怪的道:“大哥这么晚还来我这里做什么?你不怕我睡下了吗?” 周修道:“这才11点钟,你肯这么早睡?我听丫鬟们说你最近钻研真理报副刊上的数学题都入了迷,特意来看看你。” 周雨瑶无语的道:“就为这点子事?我还忙着呢。” 周修忙拦住要走的妹妹,“诶,大哥一片好心来看你啊。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天跟着我一起去香山散心。” 周雨瑶美眸闪一下,道:“不去。” 周修劝道:“我的好妹妹,你这整日里在家都要闷出病来了。张子尚晚上派人来通知我,明天去现场督察长生观的进度,讨论第二阶段拨付银子…” 周雨瑶讥讽道:“太皇太后都死了,你们还想着把我嫁给他做小妾吗?人家肯收我?” 周修尴尬的一笑。他妹妹挺聪明的。 俏丫鬟燕燕不乐意的插话道:“小姐,他凭什么啊?你这容貌、身段、性情哪一样不是顶尖出挑的?能嫁给他做妾室,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是逆反心理了。 周雨瑶就伸手拍自己丫鬟,嗔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周修见状,摇摇头,“我明天早上7点在西边的角门处等你。”说完,离开妹妹的住处。 … … 张昭清晨从府里出来,住在一里开外新军营家属区的王武、崔坤几人已经等候着。 随后,在香山脚下和周修的车队汇合一起上山。 张昭虽然挂着督造长生观的名头,但是他事务比较繁忙,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盯着。 这个人选便是幕僚崔坤。 而长宁伯府的长孙周修是道观的“石料”供应商。 不要小瞧这门生意。如今用火药炸山取石比前人凿山取石要便捷,但炸出来的石头可是不规则的。方方正正的条石,还是能卖出几分价钱。 另外,周家还经营着砖窑。这是如今大明朝最流行的建筑材料。砖砌墙,再拿水泥一抹,坚固牢靠。 再者,对于道观这个工程而言,石料用量很大。算下来,仅仅是石料钱就有一万多两银子。 当然,张昭钱会让周家赚,但质量要求那也是非常高的。 到了香山脚下,条石做的台阶蜿蜒而上。雨后的香山,在暮春的上午青色如染。 众人下车来步行。 山脚下营地里几十个挑夫正在将各种建筑材料、食物送到山顶。 张昭这还是第一次过来,吩咐崔坤道:“命人修一条上山的水泥道前往山顶。运输起来方便快捷。注意坡度。” 崔坤忙应了,“是,大帅。” 周修跟在张昭身边爬山,笑呵呵的道:“子尚兄,昨日大军出京,军容鼎盛,此去大同必定可以克敌制胜。” 跟在人群后面的周雨瑶、燕燕两人做男子装扮,跟着周家的下人们在一起,她听着前面传来的大哥的声音,微微撇嘴。大哥在讨好张昭。昔日那用如此? 张昭一身蓝色的直裰,头戴唐巾,微笑着道:“鞑靼人是垂死挣扎!” 他派李逍遥节制诸将,其实除开要军队纯粹化的想法之外,还要测试一下三镇之中到底那些人不听中枢号令。目前大明的九边之中还有一半的边镇没有革除卫所。 这一战打完之后,打出数年的安定,他就准备着手推动这一进程。 老丈人王承裕虽然就任辽东巡抚,但试行改革卫所司还在。精熟业务的官吏都还在(有一大半转在东北四布政司中任职,作为酬功之举)。 周修哈哈一笑,恭维道:“昔日小王子寇边,每次都闹得京师不得安宁。而此次有子尚兄坐镇,派遣手下一名将军出征即可,且京中人心安定。” 这马屁拍得。张昭无奈的摇摇头。他虽然没有把周修当做真正的朋友,但至少相处的还不错。如果周德祖还这般满口恭维之词,他以后办私事恐怕不会再叫他。 随意的闲聊着,到山腰间一处平坦的空地上坐下来休息、喝水。 拉长的几十人队伍慢慢的汇聚。 这时山路上下来十几个挑夫,都是短褂打扮,手里拿着扁担,簸箕,麻绳等。 两名亲卫在前面把山路拦住,拱手一礼,“几位稍等片刻,我们大帅在下面休息。” 另一人道:“给各位带来的不便很抱歉,我们稍后会有点心意奉送给各位。” “嗤…” 挑夫之中的一个中年汉子突然将手里扁担一抖,刺到亲卫的小腹中。 “啊…” 挑夫中有人四散逃散,但还有几人扑上来,更有一人弯下腰去从簸箕里摸出一把短铳,对着平地上的张昭处,就是一枪。 “砰!” 第六百四十七章 救治 在一瞬间,场面变得极其的混乱。尖叫声、大呼声在山腰休憩用的小空地上混合在一起。 突然其来见血的厮杀,特别是那一声火铳开火的声音让人胆战心惊。有的人往山下跑,有的人趴下。有的人在高呼,“保护大少爷。”,“保护小姐。” 周修脑子一片空白,随即给他的随从拉着趴下来。 张昭反应迅捷,就地卧倒。他在战场上见过的激烈、残酷的场面比这多得多。知道怎么作出正确的反应。 张昭随行的亲卫们留下两名护着他。其余人在亲卫首领王武的招呼下拔刀往上冲去,“杀!” 新军营是靠火器起家的,怎么对付火器清楚的很。何况只有十几米的距离。 “嗤。” 钢刀入骨,鲜血飙飞。场面沉闷、激烈、残酷。从山上扑下来刺杀张昭的约有七八人,手里的装备全是开平钢铁厂出产的最新制式雁翎刀,削铁如泥。 不仅是装备一点都不逊色于张昭的亲卫,这几人武艺都很不错,相互结成的阵势明显带着军中的色彩。 张昭身边随行的亲卫十几人扑上去。 “砰!” 躲在军阵之后的火铳手又开了一枪,直接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亲卫轰飞。鲜血洒了一路。此时,张昭本人已经暴露在火铳手的视线中。 就在这时,仗着武艺高强,从石阶道路外边绕过去王武,脚在石头上一蹬,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般飞扑两米多,在空中时腰刀一挥,那火铳手的头颅飞起来。 “噗嗤…” 鲜血冲天而起,溅在王武脸上,身上。他落地之后,转身就是一刀架住一把砍过来的钢刀,一脚撩起。靴子前尖尖的铁头刺穿那汉子的蛋。 “啊…” 凄厉的叫声打破这几人沉默,“大哥…”听口音像辽东一带的。 王武这时才算在台阶上站稳,沐浴着鲜血,整个人如同魔神,狰狞而张扬,“抓活的。” 火铳手解决,危机解除。 此时,前来刺杀的几人终于有点慌了。军阵被张昭的亲卫们破开。 “噗嗤…”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剩下的五人在瞬间被解决。最后共抓住三个活口,当场把手筋、脚筋给挑断。亲卫们恼恨同袍伤亡,下手不留情。 在茂密的山林中,隔着几百米,一名穿着短褂的精壮汉子在树枝上用望远镜看着这厮杀的一幕,心中懊恼难言,从树上滑下来。 让张昭逃过一劫。他们低估了张昭亲卫首领的武艺,此人是真正的技击高手! 要杀张昭,要先除掉此人。 … … 厮杀完,王武过来单膝跪下请罪,一脸惭愧的道:“让大帅受惊,属下死罪。” 以他和张昭的关系,不用做这样的虚文。但是,见张昭身上还带着土,还有死伤的弟兄,他心中非常的惭愧。 张昭也没什么后怕的情绪,十分冷静,道:“小二,不必自责。你做的不错。先安排救受伤的兄弟。审讯叫人去做。你去追查凶手,看看有没有同党。” “是,大帅。” 王武带着人手去办事。张昭的护卫力量标配是一个连。日常出行带一个排,也就是40人。此时上山,还有二十人在山脚下等着。 张昭这才有精神关注到身边的事。 周修还是一脸的茫然、懵逼状。身边是他的老仆、长随。旁边女扮男装的周雨瑶正跪在地上抱着她的丫鬟燕燕尖叫,“来人,来人…”鲜血染红着燕燕的长衫。 刚才第一枪的流弹打中她。 张昭将一旁焦虑得如同无头苍蝇的小厮给扒拉开,按在周雨瑶的肩头,沉声喝道:“别叫。”说着,单膝跪下来查看她怀里被火铳打懵的丫鬟的伤势。 张昭解开丫鬟染血的外衫,发现她是肩膀处被流弹击中,铅弹已经透体而去,血流不止,渗透的好像是胸口中枪。 “死不了。”张昭拿过亲卫的雁翎刀,将他身上的中衣下摆割破,将她的伤口包扎的紧紧的,用以止血。做完后站起来道:“让她坐着,有水给她喝水,等军医上来再做处理。” 周雨瑶含泪道:“嗯。张昭,谢谢。” 张昭点点头,往自己的亲卫们走去。 张昭的亲卫一共死两人,重伤一人,轻伤四人。重伤的就是先前拦路给戳破肠子的亲卫。张昭过来看他时正躺在地上虚弱的喘息着。身旁几名亲卫脸上带着泪痕。 “大帅,大黄怕是不行了。” “大帅…” 叫“大黄”的青年听到张昭过来,挣扎着要抬起头。张昭蹲下来,握着他的手,“别动。” 大黄努力去挤出一个笑容,断断续续的道:“大帅,疼…疼得慌。给俺一个痛快吧。俺家里还有个老娘,就烦大帅和诸位兄弟照顾一二。” 张昭眼睛发红,眼眶中噙着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张昭低声训斥道:“你瞎说什么?你老娘你自己养去。这是在京师,不是在战场上。以咱们医院的条件,难道还不是救你不回来?” 大黄惨笑。 张昭道:“咱们新军营的男儿有怕死的么?死都不怕,怕疼?你给劳资好好活着,听到没有?” 大黄给张昭训的有点讪讪的,肚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些。 “你们陪他说话,别让他睡着了。”张昭扭头吩咐道。 几名亲卫分明看到他眼泪流出来,各自抿抿嘴,齐声道:“是。” 军医在十分钟之后上到半山来。配置医护兵是张昭在奴儿干都司战役后推行的改革。 平地处忙碌起来。然后在医护兵的指挥下,一行人往山下而去。 此时,张昭遇刺的消息也传出去。 山顶上候着的道士、“礼部尚书”崔志端带着徒子徒孙快步赶下来,在山脚下见着要去新军营医院的张昭,连连作揖,“贫道死罪。贫道死罪。” 这不是开玩笑的。 张昭来长生观督查基本等同于昨天他派人去请的。他这边有走漏消息的可能。 弘治皇帝信佛道,还肯敬他这个“得道”之人。但张昭遇刺,如果查明和他下面的人相关,想想也知道后果是什么。 张昭依旧是冷着脸,看着十分冷静、平静,但谁都可以看出来他内心中酝酿的怒火。他深深的吸一口气,压着情绪,缓缓的道:“崔道长,等事情查出来再说吧。” 说完,一行人望新军营中的医院而去。 第六百四十八章 意外 京师如今有将近三百四十万人口,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事情发生。很多新生的事物就掩盖在这繁华的生活中。 譬如:由大明皇家银行和国泰商行联合创办的京师第一初级学堂。就是初中。 新军营中设有小学、初级学堂。新军营初级学堂主要是为军中输送人才:炮兵、参谋、军官、医生等。 而当从新军营小学毕业的学生和其家长不愿意从事上述职业时,可以选择去“一中”读书。这里主要培养的是“账房”、“会计”等人才。 当然,在后军都督府(枢密院)开始招聘杂官、吏员之后,一中的学生出路还包括这些,以及去顺天府警察局中任职。 譬如:新军营在新军集上新建的医院。这里不仅仅对内培养医生、护士,还对外接收各种病人。 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学堂里出来的学生需要大量的实践。而以京师的人口基数,自然有各种病例。 当然,新军营医院最擅长的还是外科、骨科。 三月二十六日的上午,来新军集就诊的病患看到六七辆马车抵达医院前,精锐的新军营护卫随行。 “是新军营的士卒。” “张伯爷受伤了吗?” 医院门口议论纷纷。在刺杀中受伤的新军营将士都被送进去治疗。重伤号大黄以及中度伤号燕燕都被数个大夫会诊。 医院后的手术室外,张昭在大厅里坐着,身边是逐渐回过神来的周修、道士崔志端陪着。 王武调兵去抓刺客去了。张昭打发长随丁赞回府里去通报一声,免得妻妾们担心。此时张昭被刺杀的消息已经在京师中流传,断断续续的有人过来看他。 张昭沉默的坐着,前来探望的人被幕僚赵子龙和崔坤带人接待,只有交好的亲朋好友才放到张昭面前来见一面。如方俨、顾新等人。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跟着进手术室的周雨瑶才疲倦的到大厅之中,周修上前扶着她,关心的道:“瑶瑶,你还好吧?” 周雨瑶妩媚、明丽的俏脸带着疲劳之色,仿佛行将枯萎的花朵,声音略有些干涩,“我还好。” 说着,走到张昭面前,盈盈的屈身福一礼,感激的道:“张伯爷,谢谢。若非伯爷帮忙,燕燕就要失血过多而亡。” 新军营医院这里还有女护士,这令手术后的护理就方便许多。 张昭表情有点木,点点头,“嗯。”他当时在边上,懂一点急救自然会帮她。 周修道:“子尚兄,我先舍妹回去休息再过来等刺客的消息。” 张昭摆摆手,道:“德祖,不用如此客气。我还要等亲卫的救治情况。还要时间。你今日也是受了我的牵连。近日真理报上的消息都关注了吧?朝鲜王国的生意长宁伯府的商号也可以去做。不过,户部定的商税是40%。去不去,你和长宁伯自己决定。” 周修一愣,随即大喜的躬身一礼,道:“多谢子尚兄。” 其实,在张昭势大的时候,长宁伯府一直想上张昭的船。表现出来的就是长宁伯周彧屡次提出来要把周雨瑶嫁给张昭做妾室。 中间有所反复。但张昭屹立不倒,反而成了使相,外加太皇太后去世,长宁伯眼看着衰落。长宁伯府是迫切的需要和张昭扯上关系。 他一直在努力,今天都把妹妹带出来。然而,却没有想到以这种方式达成“目的”。 当然,张昭“发财”带他们一把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上船”,但成为张昭的商业帝国的外围这已是非常值得欣喜的事情了。日后再慢慢经营关系啊。 … … 周修带着周雨瑶并长宁伯府的奴仆走后没多久,宫中的使者就来了。 弘治皇帝打发张忠过来询问张昭的情况,是否受伤。 内阁亦派了一个中书舍人来问情况。 张昭的安危,现在不仅仅是关系他自己,还关系到大明的朝局、战争胜负。比如,张昭如果身死,新军营将有谁接掌?皇帝信不信得过张昭手下的将领? 再比如,张昭身死,前线的战事如果实现变故,御前会议成员谁压得住阵脚?没有人的。 再比如,张昭身死,那大明的东进战略能否实现?谁来推动,谁有这个能力推动? 一场刺杀让张昭对于大明的重要性突然被重臣们意识到。一个个的信使被派来打听情况。 片刻之后,朱厚照带着刘瑾等人悄然过来看张昭。他刚进院里的大厅中,见张昭无事,欢喜的大声道:“张昭,你没有受伤实在太好了。到底是谁这么丧心病狂的来刺杀你?” 从朱厚照的角度来看,张昭作为大明第一名将,堪称国之栋梁,刺杀他不是让大明的军事倒退吗?这还有没有点大局观,这不叫丧心病狂吗? 张昭道:“这臣就不清楚,正在查。我找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要了一个百户过来彻查此事。”说着,扭头道:“钱宁,过来参见太子殿下。” 钱宁就是被张昭从牟斌处借来的百户。他很久没在张昭面前露过面。实在是因为张昭如今的地位,他这个锦衣卫百户着实有点巴结不上。 不过,张昭被刺杀未遂,立即将他调来,这还是将他当做“自己人”呐。将他引见给太子,更是对他的大力提携。 钱宁心里的天枰迅速的从锦衣卫指挥使牟冰那头偏向张昭,走过来时腿都有点发飘,跪地磕头道:“小的参见太子殿下。” 朱厚照经过张昭的“调教”,对跪地磕头这一套并不是很喜欢。张昭给他灌输的观点是:喜欢下跪的人能有什么骨气? 朱厚照对皮肤白皙,长相英俊的钱宁颇有眼缘,笑道:“起来吧。张昭被刺杀,你一定要好好的去查。” “谢殿下。小的知道。”钱宁恭敬的答道。起身时,正好遇到朱厚照身后的一双眼睛,仿佛要将他看穿。心里悚然一惊。 正是刘瑾。 原本的正德朝前后两个权臣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见面。两人却不知道冥冥中发生了什么。 张昭刚接到消息,大黄伤势过重,没有抢救回来,此时他心里没有“看历史”的兴趣,而是要借重钱宁的本事去找人。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将钱宁当做“自己人”这就只有天知道。 这里正寒暄时,王武从外面进来,风尘仆仆,一身血衣已经换下来,敬礼后惭愧的道:“大帅,我们只在树林里查到有人通过望远镜观看,但没有抓到此人。” 张昭拍拍王武的肩膀,对钱宁,以及前来听令的斥候王牌、“山中之狐”林同道:“你们接手去查。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 亲卫们专职的是保护,对追踪、排查未必擅长。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此事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第六百四十九章 追查幕后者 朱厚照抵达位于新军集的新军营医院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多。这寒暄一通就是将近下午一点。 刘瑾提醒道:“伯爷,小爷听到在宫里听到你遇刺的消息赶紧过来,连午饭都没吃。” 张昭心中有些感动,朱厚照确实是讲义气,拱手一礼道:“臣请殿下到我府里吃饭。” 朱厚照急冲冲的道:“那还等什么?走,走。我都馋你府里的美食许久了。” 张昭纵然心情不佳亦给他逗的一笑,说道:“殿下先去外面马车上稍等,臣吩咐下面几句话就跟上来。小赞你再快马去府里通知一声,做一顿丰盛的午餐。” “好的,少爷。”丁赞笑呵呵的应着,他不久前刚回新秦伯府给夫人、姨娘通报少爷这里的情况,刚刚过来。 朱厚照性子急躁,抬腿就走。刘瑾、张永几人赶紧跟上。 张昭对等候在此的道士崔志端道:“崔道长,你且回去吧。刺客的消息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长生观二期的建设费用我会督促国泰商行拨付。工程你继续盯着。” 修道观并不需要道士督造。他们管的是涉及到道教的部分。譬如三清雕像,风水布局等等。 崔志端这几个时辰跟在张昭身边,亲眼目睹着京师权贵,朝廷的重臣们一个个的派遣亲随、管家过来询问张昭的情况,对张昭的“权势”有更深的理解。 心里重视,但面子上还是维持着一个道教高人的形象,双掌合十道:“无量天尊。老道明白。请伯爷保重。” 张昭点点头,再交代身边的幕僚赵子龙、崔坤,低声道:“大黄交待过我后事,抚恤要办好。将他的家属接到京师来居住。” 赵子龙拱手道:“大帅放心。” 张昭这才带着随从、亲卫返回府邸中,招待皇太子朱厚照吃午饭。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水泥大道中。 从新军集到新秦伯府非常近,在这短暂的空隙之中,张昭才算有时间独处,静静的思考一下这场突如其来刺杀的幕后者。 要把他置于死地的人,不外乎那么几种。第一,敌人。他一路走到现在用过雷霆手段,这就会产生敌人。像遵化韩家那样最终释怀,化解仇恨的是少数。 譬如:腾骧四卫中数万人被他流放到辽东种地。其家属、亲戚不恨他入骨才怪。 第二,在他的改革中利益受损或者即将受损者。从来都是财帛动人心。有人为利益杀他,这很正常。 譬如定国公府。其他武勋还好,地方上因废除卫所而失利的豪门大族肯定都欲杀他而后快。 还有他提议征收很重的商税。将三十税一(3.3%)提升到十五税一(7%)。 第三,河东派。他是从来都不敢高估这帮儒生们的节操。党同伐异是他们的本能。现在的一切哲学、科学都要归在儒学的框架之下。 之所以排在第三,是因为他看不起这帮书生的动手能力。 那么幕后者到底是谁呢? 张昭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中的塌椅。 … … 锦衣卫百户钱宁和新军营百户林同两人从张昭面前领了任务出来,在新军营医院的侧门处交谈。 钱宁一身飞鱼服,身姿修长英俊,逢人就带三分笑,说道:“林大人,咱们两人是不是先定个时间、地方碰头,相互交换一下情报,增加抓捕效率。” 林同自前年弟子死在燕山山脉之中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幸而是他的孩子出世,这才没有让他彻底的变成石头。不过他的脾气依旧冷漠,看钱宁一眼,迅速的判断出他弄死这个小白脸只要一刀,道:“不用。” 钱宁一脸尴尬的看着转身就走的林同,手愣在空中,这都什么人呐? 好在林同的副手善于交际,上前来圆场:“钱百户勿怪。我们百户心感大帅被宵小刺杀很愤怒。我们双方查出结果直接报到大帅面前吧。由大帅统一安排。” 钱宁脸色这才好看些,拱手道:“既然如此,宁和诸位军中英雄就在此分别。”带着随从打马而走。锦衣卫有锦衣卫查案子的办法。 出了新军集,一名锦衣卫校尉不忿的道:“百户大人,这新军营的人未免太傲气了些。你也是得张伯爷看重的人。” 钱宁眉眼如画,容貌很精致的男人。这时,似笑非笑的道:“不可这么说。新军营乃是张伯爷的基本盘,他们这些人自我感觉良好很正常。但是查找凶手还是得看咱们锦衣卫的。 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 “大人,您瞧好勒。” 众校尉纷纷应声。 … … 下午时分,张昭遭人刺杀的消息就传到报社镇,闹的沸沸扬扬。而此时林同已经带人从香山中将线索追查到山脚下的大明基建一局工地中。 线索显示暗中窥测的那人就是逃到“工地”中。但等林同查到工地中时,猎犬只在某个帐篷找到一堆换下来的衣服。很明显,此人潜逃走。 锦衣卫钱宁处拿着缴获的“雁翎刀”去开平钢铁厂查询,很快就查出这批武器是从御马监下属的“腾骧四卫”中流出。腾骧四卫是御马监的核心权力。 事涉宫中的太监,钱宁权限不够。但随即东厂厂公王岳就派人联合调查、审讯。 在东厂和锦衣卫的审讯之下是很少有人能不开口的。很快,腾骧四卫中的一名卫指挥就被逮捕。据闻其交待的方向,隐隐直指宫中某大珰。 这条线东厂和锦衣卫都没去深挖。而是顺着购买“雁翎刀”的人去查。京师中一名从事盐业的商人随即进入视线。此人和张鹤龄有些关联。 就是他们这帮盐商唆使张鹤龄去找弘治皇帝免掉盐课的。而户部尚书侣钟业已成立税务司,正在追索盐课。据闻,张昭在御前会议上力挺侣钟。 而张昭和张鹤龄的恩怨那就不必说。不过,据王岳、牟斌的判断,张鹤龄没那胆子敢买凶杀人。 盐商随即被逮捕。 另一条线索也取得进展,“短铳”是由十二团营中流出去的。一般而言燧发枪管的是非常严格的。短铳基本都是配发给骑兵和军官的。 在英国公的配合之下,数名团营中的百户被锦衣卫逮捕。貌似这些人和定国公府有着一些关连。 虽然,幕后刺杀者扑朔迷离。但京师内已经发动起来,这张大网越收越紧。 这不仅仅是张昭的重要性带来的推力,而是这次刺杀所爆出来的东西把皇帝、权贵、重臣们给吓到。易地而处,他们能避开这样的刺杀吗? 堂堂大明京师之地,火铳、雁翎刀这等重器堂而皇之的用来刺杀,简直是岂有此理! 第六百五十章 抓捕 京师的氛围对有些人来说越来越紧,连边境传来的战报都无瑕关注。 鞑靼精骑已经试探性的和明军开始“接触”了。 傍晚时分,文学报的主编余籍余夫子在侄儿余冠的陪同下坐着马车前往白马书院。 余冠的身体有点颤抖。他在害怕。 反对张昭的人肯定是会有接触的。余冠被断了科举之路,但总归是在报业这个行当里混,他和京师里的某些盐商有些接触。而某盐商已经进了锦衣卫! 焉知某盐商没有供出他来。他平常可是说过要弄死张昭的话。锦衣卫的大狱是好进的? 余夫子拍拍自己侄儿的肩膀,“元甫,没事。事情不是你做的,他张昭敢屈打成招?” 余冠给叔父一个笑容,笑的比哭还难看。 余夫子摇摇头,闭目养神。 刺杀张昭,真是壮士也。他知道白马书院的唐宽在张昭身边有暗子,想去打听一下消息,看看是不是他们做的。他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思路。 “吁…” 正平稳行驶的马车忽而停下来。余夫子的思路被打断,隔着帘子不快的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的声音有点不对劲,“老…老爷,我们被人拦住了。” 这不是废话?余夫子眉头皱起来。 “哗。”马车的门帘被掀开,露出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来。这人生的白净,眉眼如画,蜂腰猿背。正是锦衣卫百户钱宁。 钱宁微微一笑,有种别样的邪魅感,温声道:“余主编,余小弟,你们涉嫌参入刺杀张大帅,跟本官走一趟吧!” 余夫子表情僵硬。脸上火辣辣的,同时心中惊骇难言。他刚才还在安慰侄儿,锦衣卫就找上门来,而且连他也要带走!他可是两榜进士。 “咚!” 余冠瘫软在马车中,小几上的茶杯打到地上,茶水将他的裤子打湿,不知道是尿了,还是茶水。 抓捕开始了。 … … 东城的金陵会馆之中,夜色再一次笼罩着京师。 监生顾耀诚在他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消瘦的身影倒映在纸糊的窗户上,中等身量,消瘦。 书童路儿打着哈欠,道:“少爷,你别转圈了。我都快被你转晕。” 顾耀诚三十岁的年纪,一袭青衫,轻声道:“路儿,你先去睡吧。我再想点事。” 路儿无奈的起身,满脸疲倦的道:“少爷,那我先去睡了。我就在厢房里,你有事就喊我。”他看得出来少爷有心思。 顾耀诚笑笑,“去吧。去吧。” 目送书童离开,顾耀诚到书桌边剪了一下灯花,屋里的光线明亮了些,听到背后的门“咯吱”打开,失笑的道:“路儿,不是说好去睡觉吗?” 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出现在他门口的并非是书童路儿,二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中年男子。 黑衣男子晒笑一声,取下头套露出真容,“顾先生的胆子就这么点?” 顾耀诚神情逐渐的变得愤怒,这个混蛋在此时竟然跑到他这里来,压着嗓子低声吼道:“你是谁?” 黑衣男子轻笑道:“呵呵,看来我是看走眼了。顾先生的胆子真非常人所能及。怎么,之前当面给我钞票的人不是你吗?我可是派兄弟们确定过你的身份。” 顾耀诚手撑着桌子,恶狠狠的盯着此人。从喉咙里蹦出字来,“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黑衣男子走前两步,顺手关上门,好整以暇的道:“在下过来向顾先生卖一个消息换点跑路的银钱。如今京师里追索太急,我准备去南边,还请顾先生不吝啬金银啊!” 顾耀诚忍着心里的厌恶,神情慢慢的缓和,道:“既然是来求财非害我性命。我这里还有一千两银子,还请壮士拿走。”说着,真从袖袋里痛快的拿出十张大明皇家银行发行的纸钞。 黑衣人上前将纸钞收进怀里,嘿嘿一笑,道:“顾先生放心,我已经布置好。将刺杀的线索引向朝鲜王国使臣金善洪。”说着,往外走去。 房间门打开,黑衣一动都不敢动,因为他面前的是两支火铳,黑洞洞的枪口真对着他的胸膛。 “啪啪啪!” 钱宁满脸笑容的拍着手掌从小院外进来,不管他长的多么像奶油小生,笑起来的时候总带着一股邪气,念道:“雀明,三十二岁,前蓟镇总兵阮兴的亲卫…” 黑衣中年人讥讽的笑道:“你们…” “砰!砰!” 他一句话没说完,堵在门口的两名锦衣卫高手就开枪了。黑衣人直接被打的飞起来,鲜血狂飙,生死不知。这两枪打在他的肩膀上。 从时间上来算,大致就是钱宁出场说话吸引这雀明的注意力,两名高手就扣动扳机。 “哈哈!”钱宁忍不住大笑。这傻逼还以为他要装逼,和其废话呢。 在钱宁张扬、兴奋的大笑声中,小院呼啦涌进来几十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瞬间把局面控制住。被打的鲜血直流的黑衣人抬下去医治。顾耀诚则是被绑起来。 书童路儿惊骇的被锦衣卫校尉抓捕出来,在院子里大喊,“少爷,少爷,救我!” 顾耀诚双手给背到身后绑着,努力的抬起头道:“钱大人,他对我的事不知情。” 钱宁笑着捏捏顾耀诚的脸,弯下腰来,看着他的眼睛,“顾耀诚,你看我像傻逼吗?” 顾耀诚默然。心中对那黑衣人充满着愤怒。若非这个混蛋深夜找他,他怎么会暴露出来? “哈哈!”钱宁站起来,意气风发的挥手道:“带走。” … … 顾耀诚被抓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整个京师。金陵会馆在京城里非常出名啊! 毕竟南京是南都啊。 根据小道消息,就是此人主导了三月二十六日上午对张昭的刺杀。这个消息令京师一片哗然。 真理报第二天的报纸就刊登一篇头条文章,道出众人的疑问:区区一个监生,和新秦伯张昭有和仇恨?他究竟受谁指使? 随着顾耀诚落网,关于刺杀的调查就告一段落。京中汹涌的巨浪缓缓散去。 此时京中的舆论才起,热热闹闹的。 四月初三,张昭带着随从、亲卫到锦衣卫衙门中“善后”。 第六百五十一章 刺杀的原因 “哈哈,伯爷,这边请!”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早等在锦衣卫衙门门前,迎着张昭进去。 国朝提起东厂、锦衣卫那真是谈者色变,闻者动容。这两个部门的存在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从大臣、百姓的角度,那真是恨不得把其废掉。这是典型的特务政治。 从法律层面讲,锦衣卫拿人要“驾贴”。但是这种规矩距离京城远了,锦衣卫真的会遵守?对普通人,锦衣卫会遵守? 不会的。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京中绑商人,敲诈勒索,然后放人。而他还算是历任锦衣卫指挥使中口碑比较好的。鱼肉百姓的大有人在。 但从皇权的角度,东厂、锦衣卫是维持其统治的“爪牙”,断然不能废的。废掉的皇帝都要被弄的非常惨!譬如,崇祯皇帝。 张昭走在白天依旧显得阴森的锦衣卫大堂中,心中微微浮起些感触。 他心中对锦衣卫没什么太大的畏惧。这到并非他和皇帝交情好,而是锦衣卫说到底也是个暴力机构。论暴力,他真没怕过什么人。 牟斌邀请张昭在内堂里坐下,上茶寒暄后,笑呵呵的道:“伯爷,下官这就将人犯提来。” 张昭的新秦伯是超品。锦衣卫指挥使是正三品。当然,牟斌作为皇帝的亲信,不可能随便在人面前自称“下官”,这是表明某种态度。 张昭点点头,道:“牟指挥客气。锦衣卫送来的口供我都看了。这次能侦破刺杀的案子,得亏你们锦衣卫帮忙。” 牟斌脸上顿时浮起笑容,笑道:“小钱办事能力还是很不错的。下官回头给他加加担子。” 要的就是这句话。张皇后对他的官位没有什么影响力,而张昭却是有的。张昭在天子面前的份量太重。 张昭笑笑。 锦衣卫这个机构很明显是要改的。没有人愿意走在大街上给锦衣卫绑走。但他没必要和牟斌谈。这事直接和皇帝谈就行。 片刻之后,金陵监生顾耀诚被带来。顾耀诚早已经不复往日的从容、文雅,身上的衣袍破破烂烂,蓬头垢面。 牟斌道:“顾监生,你要和张伯爷见面。伯爷现在来了,你有话就说吧。” 顾耀诚“办事”都能被人跟踪,要说他有多么高明的“特工”技巧那是胡诌。被抓捕之后,在三木之下他已经招供: 刺杀之事,由两淮盐商提供资金,由他负责全盘操控,包括借用定国公府的人脉拿到火铳,通过某太监的关系从腾骧四卫拿到八把雁翎刀。通过京师的盐商联系到前蓟镇总兵阮兴的亲卫。 这些人,张昭当初拿下阮兴之后,全部都勒令退出军籍,在蓟镇中变成民户种地。 刺杀张昭的原因,是因为张昭推动户部下设税务司,并试图向京师、两淮逃盐课的盐商征收重税。这涉及到京师盐引十七万,两淮旧盐引一百六十万引。 仅仅是盐课的金额高达约一百万两白银。更别说卖盐的利润! 顾耀诚沙哑着嗓子,对张昭拱手一礼,“张伯爷,在下想单独和你谈谈。” 牟斌身旁的一名千户就瞪着顾耀诚。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张昭道:“行啊,那就私下里谈谈。” 稍后,内堂之中就剩下张昭、王武、顾耀诚。张昭喝口茶,看着三米开外的顾耀诚,道:“你说吧。” 顾耀诚惨笑几声,道:“张伯爷,我在锦衣卫拷打下交出的口供,说是盐商想杀你,你信吗?” 张昭神情平静,“不信。”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没错。但是,别忘了这是哪里?这是大明朝!正处在皇权极其强盛的封建主义社会阶段。盐商敢派人来京中刺杀他这个枢密院副使? 民杀官,他们有这个胆子? 用后世的理论来说:太高估资产阶级的革命性了! 顾耀诚道:“张伯爷果然名不虚传。我在金陵国子监读书,受魏国公府资助,此次北上京师也是。张伯爷要改革天下卫所,这触动了他的核心利益!” 魏国公、定国公都是中山王徐达的子孙。只是在朱棣靖难时分了派系。但要知道朱棣的皇后姓徐!因而徐达的子孙安享富贵。 魏国公一系常期任南京守备,也就是南直隶的最高武官,只有少数时候这个官职落在别人手中。譬如成国公朱辅就担任过南京守备。 所以,魏国公府在军中的势力错根盘节。如果按照张昭的军事改革,兵权就要收归中央政府。魏国公日后也就和文官们混在一起,玩玩守备团营。 正规军的军权,包括退役士卒抚恤等军务,这想都别想。 顾耀诚再道:“我的口供有半真半假,锦衣卫肯定知道,但事涉魏国公府他们不想掺和…” 王武不爽的打断道:“你特么啰里啰嗦的。说重点。” 顾耀诚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张昭,认真的道:“张伯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种种迹象表明,你有心推动大明吞并朝鲜王国,但苦于没有好借口。 此次刺杀便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朝鲜王国的使臣金善洪本就有刺杀你的意图。种种线索也指向他。我愿意配合指证他。 只求张伯爷赐我一死。我家中父母、妻儿都在魏国公府的掌控之下。我落到锦衣卫手中,如果不死,家中老小只怕性命不保。” 王武神情微动。这书生组织刺杀大帅,害的他弟兄们死三伤四,他本来是揍他一顿。但听到这里,这书生为保阖家老小,多少令他感触有些复杂。 或许,这就是大帅常说的人性吧。 张昭看着顾耀诚,目光没有丝毫的回避,冷声道:“你顾着你的妻儿老小,那我的亲卫们呢?四条人命背后是四个家庭!我凭什么要可怜你? 谁来可怜他们?顾耀诚,有些东西,是不能拿来交换的!你等着去刑场吧。” 顾耀诚有点错愕,“张伯爷…,你这殊为不智。” “去你妈的。”王武骂道,心中为张昭的话感到暖和、振奋,将锦衣卫们喊进来。 “张伯爷,张伯爷…,求你,求你…” 顾耀诚给两个锦衣卫架着,拼命的挣扎,回头大喊。最终被拖下去。只余嘶喊声在回荡。 第六百五十二章 惊闻暗子 顾耀诚大喊大叫,搞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脸上有点不好看。他同意顾耀诚的请求,把话递到张昭面前,谁知道他刚才和张昭说了什么?道:“伯爷,余籍那里还见吗?” 顾耀诚的猜测是没有错的。牟斌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性格还是比较谨慎的。他捞钱都只肯绑没有背景的商人。所以,魏国公府这个庞然大物,他是绝对不想得罪的。 因而他将顾耀诚见面的请求递到张昭面前去。他不能拿张昭当“傻子”不是?盐商买凶杀人,这得多缺心眼才会信? 而为掩盖他这种意图,或者说让他这种“解释”的意图不那么明显。他把余籍也想要和张昭见面的请求加进去。毕竟,余夫子曾是张昭的老师。 张昭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他不可能对顾耀诚的妻儿有什么怜悯之心。圣母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他首先对他的人负责! 张昭坐下来喝口茶,道:“来都来了,还是见见吧。” 他对牟斌的“小心思”洞若观火,但并没有什么不快。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牟斌见张昭没有动怒,呵呵一笑,吩咐心腹千户去提人。 片刻后,余籍给两名校尉带来,白发苍苍。因为他是两榜进士,致仕的朝廷命官。且和京西白马书院的山长唐宽是同年,且是文学报的主编。锦衣卫没有对他用刑。 余籍看着高居于内堂上坐着没动的张昭,心中酝酿的愤怒瞬间消失,他意识到仅凭他教授过张昭学问这层身份,对张昭而言没什么意义。 余籍缓缓的开口道:“子尚,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牟斌一阵无语。 靠!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吧?竟然有这么多秘密,我们锦衣卫没审出来? 牟斌挥挥手,重新带着堂中的锦衣卫校尉们到外面去候着。 张昭抿抿嘴,做个手势。 话说自弘治十三年穿越以来,他就和余夫子打过交道。当时,他为化解和李东阳门生户部郎中徐贵恩怨,留了一个心眼,只是请余夫子转交一页纸。后面见到徐贵才将图标统计的方法教给他。 从这一连串的事情来看,他留的这个心眼非常有必要。大明朝的读书人千奇百怪,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磊落君子。余夫子此人肯定是算不上的。 他更是像一个食腐动物,老官僚,为利益所驱动的人。 余籍身上的直裰脏兮兮的,微微的欠身道:“子尚,我这里有一个秘密,事关你的安危。我想请你放过余冠。” 余籍常年在报社镇厮混,各种消息非常灵通。新秦伯张昭是什么人,京中自有公论。所谓:心思阴沉,睚眦必报。 他的侄儿余冠是老余家唯一一个有点出息的后辈,但在弘治十四年院试时因被张鹤龄蛊惑,出面举报张昭作弊,结果被弘治皇帝亲断张昭无罪,余冠则是被剥夺功名贬为庶民。 那么,现在余冠落在张昭手中,以张昭的个性只怕是性命不保。他想要保住侄儿的命。 进了锦衣卫的监狱,你和他们讲你没有参与刺杀,这有用吗?屁用都没有。报一个“瘐毙”,谁会说锦衣卫有错? 张昭没和余籍废话,径直道:“那就流放到榆林。”本来是准备杖毙的。 “多谢!”余籍感激的再行一礼,说出他要交换的秘密,“白马书院的山长唐宽在你身边有暗子。他对你一些动向似乎很了解。” “什么?”王武大吃一惊,追问道:“是谁?”他负责张昭的安保工作。 余籍道:“这要你去查。” 张昭有点呲牙,这还真是意外的“收获”,想了想,“具体来说呢?你是通过那件事判断出来的?” 余籍一脸“坦然”的道:“基本上都是你在京中舆论热点问题上的态度,唐宽似乎知道的要早于真理报。” 张昭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 … 从锦衣卫衙门里出来,王武跟着坐上马车,他还有点“神经过敏”,低声道:“大帅,要说谁最有可能被唐宽那老匹夫拉拢,我看就是张泰平那小黑胖子。” 张昭手指敲敲桌几,“小二,你安排人和外出游历的阳州先生接触一下。把他叫回京师来。他妹妹在绿绮楼当名妓,可以承诺帮他赎出来。” 王武眼睛一亮,振奋的道:“哈哈,大帅这主意好。咱们也埋一颗钉子到唐宽身边下去。” 张昭失笑着摇头,道:“这在我老家叫无间道。这件事你先烂在肚子里,不要去查,以免打草惊蛇。我另有安排。” 王武道:“大帅,你放心。话说余籍这老家伙真是脸厚心黑啊,出卖起同年来毫无负担。这次真是便宜他。” 刚出锦衣卫衙门时,大帅已经吩咐释放余籍。余冠则是要等待判决。 张昭笑笑,意味深长的道:“留着他用处更大。”说着,对外面驾车的亲卫道:“先不回家了,去西苑。” 反间、暗子,这都是小事。在调查这场刺杀中所呈现出来的军中的一些问题,触目惊心。这才是张昭作为枢密副使,军事改革的实际推动者所关心的! 而张昭拒绝顾耀诚,实际上也是对怎么结束“刺杀案”定了基调。 … … 弘治皇帝的病情只是比半个月前只是略微好了一点。中药的特点就是这样,病去如抽丝。 张昭到西苑求见,弘治皇帝还是抱病见他。只是萧敬在带他进去时提醒道:“张伯爷,皇爷精神不济,你尽量快一点。” 张昭看着萧敬,萧敬目光坦然。 张昭见他确实没有其他的意思,这才道:“多谢萧公公提醒。” 御马监兵器怎么流出去的?指向的是御马监太监李荣。之前改革腾骧四卫时,他和李荣李公公闹得非常不愉快。在他强硬的态度之下,把四万人的腾骧四卫直接改编成7千人。其余的油子、痞子全部被扔到辽东去种地。 弘治皇帝躺在床上,侧着头,虚弱的对叩首大礼参拜的张昭道:“子尚,平身。你近前来说话。案子查清楚了吗?” 第六百五十三章 结案 张昭刚进西苑,消息就传到内阁中。 按照大明朝的政治规矩,其实所有的朝政都可以靠公文体系来运转。虽然此时并没有考成法,官吏都非常懒。 但是,在实际的朝廷运作之中,内阁这里还是有官吏来办事的。阁老们日常会接见官员,谈事情。 此时,内阁里正在开小会。 三名阁臣:李东阳、谢迁、焦芳,外加礼部尚书张升,户部尚书侣钟、吏部侍郎王鏊,国子监祭酒董恢正在一起讨论“国子监”改革的方案。 这是李东阳早就答应张昭的事。但国子监要按照张昭的建议改,他这个首辅一样很难强制推行。需要多次协商。 这时张昭进西苑的消息传来。 李东阳将中书舍人递进来的纸条压着手边,也没有瞒着同僚们,道:“张子尚到西苑见天子,应该是对十天前的刺杀案要有一个定论了。” 这是目前京中群臣最为关注的事。关注度都盖过了边关的战事。 当然,战事如何内阁这里是不会讨论的。权限全部在枢密院手中。正要讨论也是在御前会议。 礼部尚书张升和张昭已经可以算的上是“政敌”,但他对国子监改革方案是支持的,因为这是增加礼部的权限。在座的都是人精,虽然是李首辅提出来的,但谁不知道初稿是张昭搞的? 此时,张尚书立即道:“元辅,要禁止张昭搞扩大化。这几日东厂、锦衣卫在京中抓人搞出多大的动静?人心惶惶!连美食镇那边的人流都减少。” 谢迁表态道:“应当如此。就事论事。不可搞株连。宾之,我们三人立刻去见天子。” 去年底,骂张昭的人多如牛毛,有没有人说要弄死他的话?八成是有的。在报纸上是用笔名,没人会认为东厂和锦衣卫查不出来。 而如果张昭借着“被刺杀”的由头在京中大肆清洗,这将是非常恐怖的。 要知道,当前鞑靼人正在边境寇边。作为大明军方的定海神针张昭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这一点从之前他被刺杀,满朝文武都派人去探望就可以得知。 所以,弘治皇帝有一定的概率会同意张昭“清洗”某些人。 张昭搞出枢密院,是实质上重新“挑起”大明朝文武之间的矛盾。焉知天子没有推武勋集团的想法? 所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很多。最少是有两层。 谢阁老是天下最顶尖的聪明人。一瞬间就想到关键问题所在。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 李东阳沉吟片刻,道:“那今日便讨论到这里。于乔、孟阳随我一起去西苑中见天子。” 谢迁和焦芳两人应声:“是,元辅。” … … 万寿宫正殿暖阁中,床头的帷幕拉开。卧床的弘治皇帝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从他的角度来说:刺杀张昭,是绝对不可容忍的行为。 不仅仅是因为这次刺杀动用了火器,管制兵器,更因为张昭所代表的新武将集团是大明皇权的基石。 所以,弘治皇帝当日派太监去询问张昭的情况,更下令让东厂、锦衣卫全力侦缉。 现在更是抱病见张昭。 张昭道:“陛下,锦衣卫那边已经查明,针对臣的刺杀是由金陵一个监生组织的。资金由两淮盐商提供。相关人犯都已经在锦衣卫的大狱中,可以结案。 这次刺杀中军队上暴露出很多问题,特别是对武器的管理存在着极大的漏洞。 臣请提督十二团营,且以枢密院管理御马监下属的腾骧四卫。彻查军中流失兵器的问题,以绝后患。 另外,臣奏请清查京师、两淮盐商,改革盐法。” 这里涉及到一点大明兵器制造的现状。 当初,张昭制造出燧发枪之后,在李东阳、马文升的支持下,已经将兵部的火器工匠全部调拨到新军营。 换言之,大明朝的武备,在火器这一块,只有新军营兵工厂能制造。 (张昭曾在弘治十四年将燧发枪技术扩散给西北王家,但随着对鞑靼人战争态势的变化,朝廷下发诏令,王家兵工厂的燧发枪只能供应西北四镇。) 其次,使用新炼钢技术铸造的雁翎刀,只有开平钢铁厂掌握着其制造工艺。 目前,新式雁翎刀装备只给大明的正规军。 腾骧四卫、十二团营都在此前的换装的序列中。其中,腾骧四卫涉及到军事改革,是张昭亲自监督着李荣改的。 十二团营,张昭只是供应武器给英国公,具体怎么换装他没管。 换言之,张昭正在借刺杀案向弘治皇帝提出,把腾骧四卫、十二团营拿过来。 弘治皇帝大致明白张昭的想法,道:“准。” 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但身体太过于虚弱,没法一一叮嘱张昭。只能选择相信张昭。 张昭看着弘治皇帝虚弱的神情,心中微微有些酸,道:“请陛下保重龙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臣告退。” … … 张昭从万寿宫中退出来时,正好在大殿门口遇到前来的三名阁臣。 “元辅!两位阁老!” 张昭拱手一礼。 李东阳笑眯眯的点头。焦芳也给了一个笑脸,点头致意。 谢迁则是冷着脸。 他们几人打照面,萧敬进去汇报,阁老们是来求见弘治皇帝阻拦张昭搞扩大化的。片刻之后,出来道:“陛下口谕,刺杀案按照张昭的意见来处理。” “这…” 李东阳正在和张昭谈刺杀案的处理,谢迁和焦芳都是旁听着。谁都没想到弘治皇帝都不见他们三个。 萧敬见状,为弘治皇帝解释道:“李阁老,皇爷龙体不佳,刚见过张伯爷,精力实在不济。” 李东阳赶紧道:“萧公公言重。”他做臣子的,难道还能因为皇帝不见他而感到怨言吗? 谢迁的脸色有点青。 焦芳看他一眼。方才开小会,谢迁强硬的提议要来拦着张昭搞扩大化,结果呢? 张昭只是要兵权,和查盐商,整顿盐法。这和谢迁预计的差远了。 谢阁老这是“枉做小人”。关键是这话很多人都听到,这脸丢得有点大啊。 张昭没管谢迁,对李东阳道:“元辅,刺杀案就此结案。十二团营和腾骧四卫的管控,下官和英国公商议,回头通报都堂。盐法、盐商之事,下官思索后上奏章给内阁。” 三言两语将事情定下来。 第六百五十四章 余波 刺杀案结案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京师:幕后主使者是京师、两淮盐商。 当然,伴随着的还有谢阁老被打脸的消息。 另外据消息人士称,新秦伯张昭即将清查京师、两淮盐商的消息。 四月十日,兵部尚书刘大夏在养心殿参加完御前议事会议回来,愤然的兵部郎官们道:“大明又出了一个新权臣。” 在最新的御前会议上,十二团营和腾骧四卫都划给张昭管。 十二团营之前是英国公在管,其人事权在兵部。但划给张昭之后,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但偏偏刘大夏这次闹不得。因为十二团营的火器流出去,用于刺杀枢密院副使,这是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必须要加强管理的。而事实证明,兵部管不好! 御马监太监李荣在确切的消息传来之后,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按照萧敬的说法,张昭已经手下留情。否则,按照锦衣卫、东厂查出来的线索,轻轻松松就能把李荣弄死。腾骧四卫流出八把雁翎刀,这还不严重么? 御马监丧失对腾骧四卫的控制权,那又能怎么样呢?皇爷明显非常信任张伯爷。 英国公府。 新近袭爵的定国公徐光祚到府中来拜访张懋。最近京中的一些传闻令他非常的不安,只能求助于勋贵之首的英国公。 书房里,张懋招待徐光祚喝着清茶。茶香袅袅。灯火通明。 客套几句,徐光祚先开口,叫屈道:“世叔,小侄虽然和张昭不对付,但何曾指使人去刺杀他?” 张懋六十多岁,坐在官帽椅中,呵呵笑一声,“光祚,这话你和我说有什么用?你应该和张昭说去!” 徐光祚顿时面红耳赤。这话训的有点重。 张懋把这小年轻教训了一句,喝两口茶,晾他片刻,这才语重心长的道:“光祚,手铳是从定国公府相关的百户手中流出去的。组织刺杀的顾耀诚在你府中住了数月,和你相交多年,你说的清楚吗?” 徐光祚欲言又止。但终究是不敢再说什么。此时此刻,他有种他是砧板上的肉,任张昭宰割的感觉。 张懋看着他,这才满意的点头,拎得清就好,道:“张子尚这次没有追究到底,主要是他很清醒。你要明白,你根本就没有和张昭争的资本。以后好好办论道报吧!” 军校,张昭肯定是不会让徐光祚进去的。而不读军校就意味着日后无缘枢密院的位置。 至于说皇帝亲自点将,那得当今太子的儿子登基再说。那时,经过两朝的经营,张昭的根基不比定国公府更稳固? 徐光祚耸拉着脑袋道:“世叔,那论道报…” 张懋挥手道:“你该骂张昭继续骂。不然你府里几百口人吃什么?但是,以后像挑唆、刺杀这类事,你最好离远点。有事情,提前给我通个气。” 徐光祚一听就知道朱凤把他给卖了,他挑唆武安侯府、白马书院和张昭斗的事情给张懋知道。这他么的叫什么事!他身边因反对张昭“聚拢”的一批人至此全部流散。 此刻,他心气全无,低声应承道:“是,世叔。” 有些事情,结束了。他不再是张昭的对手,因为他不配。 … … 白马书院。 山长唐宽置酒,邀请余籍、明理报总编汪允贤并京中的几名儒生一起小聚。 为余籍安然脱身而庆贺,为议论近日京中的时事。 余籍六十七岁,满头白发,穿着直裰,回青龙镇中养了几天才算是恢复过来。锦衣卫的大牢里什么条件可想而知。他的侄儿余冠也将会被定罪。 结局是他那天在锦衣卫衙门里和张昭谈好的。 雅致的敞轩中,初夏时节的微风徐徐。余籍喝了几杯酒,骂道:“那日张昭还到锦衣卫衙门里审老夫。莫须有的罪名怎么审?骂他几句也算错?” “哈哈!” 众人抚掌而笑。 国子监博士匡景捻须道:“此人仗着君父宠信,连老师都敢抓,那还有什么道德可言?” 余籍微醉的道:“正是。老夫和他私下里谈时,将他骂了一顿。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老夫好歹教授他数年的学问。他不得不将老夫放了。只是可怜老夫那侄儿…” “文昌兄,案子三法司还没有最终定下来,还有机会。”众人纷纷安慰。 唐宽嘴里安慰着余籍,心里有了定论。余籍怕是有些问题,“表演”得太过。将其调到明理报的事就此做罢,日后还得防着他一些。一些重要的事情不能让其参与。 此次刺杀和白马书院没有关系。那边根本没有消息给他。据说,张昭被杀手在山中埋伏,和长生观那帮道士有点小牵连。有人给前蓟镇总兵阮兴的亲卫用银子收买了。 …. … 中午时分,李幽等到从后军都督府回来的张昭。 张昭接手十二团营、腾骧四卫,最近在忙这一块的事,同时还在关注边境的交战。 宣府外的互市城市兴和城被鞑靼骑兵切断了交通,基本办不下去。而前线传来的消息,鞑靼主力往河套那边去了。 打得怎么样,目前还不得而知。西北距离太远。 府里的小厅中,张昭招待着李幽喝酒,陪同的还有林文宁、心腹幕僚赵子龙。 李幽笑着道:“子尚兄,我昨日去李阁老府中见着阁老。将你的盐法想法告知。李阁老觉得可行。” 李东阳在张昭回京之后,就定下规矩,不想和张昭私下里联系,本来是想将李幽安排一个好去处的。但李幽听从张昭的建议,去了国子监。 前几日国子监改革的措施出来。没有实现张昭的想法。只有两条:第一,监生们可以自由出入,不用坐监读书。第二,国子监增设博士、教谕的人数。广邀天下名儒任职。 李幽之前出入国子监要贿赂一下官吏,现在则不用。 而李东阳赫然发现,他还是得用李幽,来保持和张昭的沟通。因为,张昭现在是武臣之首!而不是他原来预计中的“下官”。 张昭笑道:“那就好。子龙,你回头把奏章递上去。” 第六百五十五章 军方第一人 赵子龙穿着一身褐色的长衫,颌下三缕长须,恭敬的道:“是,大帅。” 张昭的盐法改革方案主要是三条。第一,将位于天津卫附近的长芦盐场、两淮盐场的生产、销售交给新成立的盐务公司运营。 都转盐运司整体并入到其中。 增加官吏,增加考核指标。 盐务公司将缴纳40%的利税给户部。其人事权掌握在户部。日后用“招考”的形势来招募官吏,不用进士官。 第二,历年来累积发出去的盐引,将由盐务公司登记之后,在三十年内分批兑付。 第三,废除盐引。盐务公司的产销悉数遵循市场原则,按产量征税。不再有正盐、余盐之分。 在此过程中,则必然有人损公肥私。这需要税务司介入,在提高盐务公司盐丁、吏员、杂职官、盐运使、同知等人的收入外,对贪腐进行严惩。 不仅仅罢官去职,而是要追回财政上的损失。 李幽哈哈一笑,和张昭吃着酒,恭贺道:“子尚兄此次遭受刺杀,按理说我是不该恭喜。但幸而子尚兄无事。且借此次刺杀案扩大在朝中的影响力。可喜可贺,当饮一杯。” 张昭笑着饮一杯酒。 林文宁马脸上带着笑容,不断的捻须,道:“主要是大帅目标明确。把精力放在军队上。那帮进士还以为大帅要借机搞扩大化。谢阁老此次威望跌落,在内阁之中恐怕无法再和李阁老相抗衡。” 张昭夹着菜,微笑道:“迟早的事情。首辅毕竟是首辅。”这是制度所决定的。 明朝的首辅权力非常大的。首选,阁臣的人选,由他来推荐。除非是皇帝亲点某人入阁。但一般情况不会发生,除非皇帝和内阁出现分歧。 其次,票拟权是牢牢的掌握在首辅手中的。他愿意分给次辅、三辅就分,不愿意那就是大权独揽。 李幽眉飞色舞的道:“金陵监生顾耀诚真是神助攻,他懂什么刺杀?连正经的战阵都没见过。经此事之后,国朝精锐尽在子尚兄的鼓掌之中。” 大明朝的精锐军队在张昭崛起之前,就是十二团营、九边。京营和地方卫所早就烂透。 南边的军队也就镇压一下土司叛乱。 一贯沉稳的赵子龙的听到这话眉头也带着些许的喜色。可不是吗?大帅现在就是切实的大明军方第一人。不管是从实力、资历,还是从圣眷来看! 军中的资历当然是战功!这一点英国公张懋都比不了。怪不得英国公愿意将十二团营交出来。 这可不就是在辽北回京前大帅说的目标吗? 他当时担心大帅将军中洗成清一色招到各方忌讳,但现在的局面倒是意外的好。 张昭放松的靠在木椅中,说道:“是好事,也是坏事。还是那句老话:树大招风。针对我的明枪暗箭,将来少不了。且等边关和鞑靼人的战事结束,我就南下扬州正式清理盐务。” 李幽慨然的道:“既然把帽子扣在盐商的脑壳上,那他们的家产就准备要捐出来。不杀几个人,怎么震慑得了后来者。” 李子远,才智之士。刺杀案对外的主谋是“盐商”,但他很笃定绝对不是。 张昭仰头一笑,和李幽碰一杯。 确实,他准备是抄几家扬州盐商的家。所得经费,将全部用于水师建设。借助着“东进”朝鲜王国、东瀛的机会,大明的海洋战略是时候开启了。 郑和宝船的图纸、水文资料,他早几年在刘大夏到兵部前,就找皇帝要来放在新军营中。 林文宁道:“逍遥在大同。即便小王子把火筛派到河套地区去,问题也不大。咱们在京中坐等胜利就是。” 三边总督秦纮算是“名将”。这些年三边地区的防务就没有停止过。大大小小的碉堡林立。 再加上李逍遥带着新军营一个团在大同。基本上两个最容易突破的口都被堵住。除非是鞑靼人打河套、大同不顺,转而攻打宣府。那是最好。 京师离宣府多近?新军营主力就在京城,揍不死你! 张昭笑着点头。 … … 国子监改革的事,只能算推动一小半。但能有这个成果也算不错。张昭让李幽转达了一声“感谢”。 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只要让国子监生们能自由出入,接触大明京师日新月异的变化,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 想想看,枢密院、下属的各部门统统都是“招考”的方式,外加户部所属国企,顺天府警察局也是招考。试问,监生们真的愿意老老实实的读四书五经混一个会试资格吗? 扯淡! 大明朝的官场,监生是通常都是在行人司混,连一个杂职官都难以混到,最底层的存在。现在有机会进入官场体制中,真以为他们不动心吗? 清高的只是少数人。 所以,他们学习的内容一定会倾向于“数学”,“地理”等知识。 整顿十二团营,清查空额,整训,改编,退伍,定额,招募新兵,这些事情张昭麾下的团队都是做熟的。交给于参谋等人处理就行。 一大批的军官被丢进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同时,从新军营、大明皇家军事学院中抽调军官进去任职。 至于腾骧四卫,之前已经整训过。其战斗力还是不错的,但是太监领兵,监管太松。张昭叫给林文宁,将军法官体系建立起来。 在十二团营,腾骧四卫中涉及到刺杀案的,自然是勒令退役。安排到北直隶永平府种地去。 而跟着李逍遥出战的周豫、张安这两个营,早早的派信使过去通知,保留其各一万五千人的编制。等回京之中再做补充、整编。 四月十二日,张昭在东宫中和朱厚照讨论边境战事,到傍晚时才出来。 “大同有战报过来吗?” 张昭问一声王武,翻身上马,往城北而去。 王武道:“大帅,还没有。” 张昭点点头,“走,我们去新军集的医院看看受伤的兄弟们。”今天“刺杀案”已经判决,所有的事都算完。 第六百五十六章 医院探视 弘治十七年的四月中旬,京师已有些酷热。金黄色的夕阳铺陈在笔直的水泥大道上。 京城之外的道路布局,大致遵循着方格网这种形状。 城北的新军集中沐浴在夕阳中,人流如潮。这座小镇中生活着六七万人。 镇中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便是新军营医院。前来这里求医问药的京中百姓不计其数。 在医院后面的住院区中,男女病人是单独分开,更是有一批女护士的存在。 这算是开风气之先。少不得要被理学家们在报纸上骂。但在如今纺织厂中大量使用女工的时代背景之下,这种辱骂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 真正二门不迈大门不出的小娘子,那至少得是中产家庭。贫苦人家谁不出来干活? 小媳妇、小娘子日常出门在大明是常有的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谁特么会守着一个“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更何况京中如今有大量的“就业”机会,且愿意使用女工。这是更进一步的促使这种社会风气形成。 所以,理学中的河东派,如今大明儒学流派中执牛耳者,他们敌视张昭是理所当然,而且还得称赞他们是“有识之士”。 因为,这确确实实就是在毁儒学的根基。 在弘治十六年冬,张昭在辽东布政司沈阳城中开设四所专科职业技术学院,招收女子就读,并且男女同校。这曾引起京中舆论的猛烈批评。 如今各大报纸上还时时对女子的社会地位、出门工作等等有论战。在报业发达的今天,儒学的社会影响在大幅的消退。 正所谓,大明地界,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一些风气,正在潜移默化中改变。 女病人的院区,一名穿着灰色军装的俊朗青年手捧着鲜花,递给一名女护士,道:“孟姑娘,劳烦你了。” 女护士笑孜孜的接过来,瞟他一眼,竟有点幽怨之色,道:“种百户,你天天给人家送花,人家未必领情呢。” 种百户一脸痴情的温声道:“我只是想让燕燕姑娘知道我的心意。人海相逢即是缘分。” 孟护士幽幽叹口气,拿着鲜花进去。 院落连绵的病区之中,燕燕属于外科,雅致、单独的病房之中,时年十八岁的她,穿着蓝白色的宽松病服,长发简单的挽起来,青春娇艳,美丽动人,正在叽叽喳喳的和来探望的小姐周雨瑶说话。 “小姐,我在这里都快要闷死,偏偏大夫还不让我出院,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知道啊,但回府里去养不是一样的吗?” 周雨瑶穿着雅致、鲜艳的对襟褂子,优雅的挽着袖口,将贴身丫鬟给按住坐着,道:“哪里一样?在这里你是病人,回府里谁会惯着你。你要端起你小姐的谱来,指不定闲话就出来了。” 燕燕翻个白眼,辩驳道:“哎呀,我几时端过小姐的谱,不都是我侍候你吃茶的吗?” 周雨瑶噗嗤一笑,妩媚无端,摸着她的头,“傻丫头。”言语间带着宠溺,似又心事重重。 她和燕燕名为主仆,实际如同姐妹般。 燕燕漆黑的美眸滴流一转,附耳在她耳边道:“小姐,你又在愁婚事吧?包在我身上。” “切…”周雨瑶给了一个鄙视的长音调,表示不信。豪门贵女、大家闺秀在私下里也是普通人。 两人正说笑着,穿着白衣的孟护士拿着一束鲜花送进来,见礼后,笑呵呵的道:“燕燕姑娘,这是种百户送给你的鲜花。要不要带个口信给他?” 燕燕皱起眉头,勉强的笑了一下,“谢谢。不用。” “燕燕,怎么回事?”周雨瑶神情有点严肃,她隔三差五就要来医院看看燕燕,直到今日才发现这个问题。 她身份不同,板起脸来发作,孟护士有点讪讪的。她做的事情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违规的。 燕燕也没怪孟护士,她的性子热情开朗,也体贴他人。帮着传话是人之常情,解释道:“小姐,前些天不是天气正好吗?我央求孟护士带我出病去转转。 在后花园里遇到一个新军营的百户。他在医院里养伤。见过一面后,他就天天给我送花,央求孟护士带进来。我都让孟护士给他说清楚了。他就是不听。” 周雨瑶看看神情忸怩的燕燕,眉头一挑,道:“还有呢?” “他给我写了一封信。” 周雨瑶顿时脸若寒霜,起身,娇声怒道:“岂有此理!” 这说的好听点叫纠缠燕燕,说的不好听点,不就是看她一个丫鬟无权无势吗?她如何能忍? 就在这时,外头一名大夫进来,通知道:“燕燕姑娘,我们大帅来医院里探望伤员。听说你恢复的不错,请你去见一见,问一问你医院里的生活。” 燕燕应道:“好的,我换身衣服就去。” 周雨瑶和燕燕两人一路出了病区院落,到前面诊治的大堂里。这里已经站满穿着灰色军装的亲卫。一脸络腮胡子的王武上前,看到周雨瑶微微一愣。 他倒不是惊讶于周雨瑶的美貌,早就照过面的。而是奇怪怎么碰巧她在这里?微笑着道:“周姑娘,燕燕姑娘,请!” 张昭正在小厅里喝茶,新军营医院的院正,三名副院正正在陪着他,介绍着医院的情况。 新军营医院自开设以来,就是在亏损运营,需要拨款。正好大帅来这里,那还不逮着他哭穷啊! 新军营医院的经营,根本的宗旨是救死扶伤。除开承担救治军中伤员的任务外,还对外接诊。和这个时代的大夫们相比,哪有不亏损的?其拨款走的是国泰商行的帐。 张昭是个俗人,可没想着补贴医院。名声归皇帝、朝廷。 张昭看到周雨瑶也有点奇怪,做个手势,道:“两位请坐。燕燕姑娘,在医院里住的可还习惯?” 他刚看完亲卫们,想起这姑娘。毕竟是他亲手急救回来的。问了一句,临时起意把她叫来做一个“用户体验调查”。也不能光听几个院正说,是吧? 燕燕还没开口,周雨瑶愤然的道:“张伯爷,我家燕燕住的如何能够习惯。你手下里新军营百户天天给她送花,被拒绝还要送。” 张昭眉头皱起来,“小二…” 第六百五十七章 处罚 “大帅,我去问一下。”王武言语一声,往小厅外走去。 太医院一正三副四个院正则是有点坐立不安。很明显,这暴露出了医院的某些漏洞。 男女病区是分开的。这花是怎么送进去的? 而且,这种事传出去会演变变成什么样的流言?医院的名声还要不要?日后,谁会再放心女病人来住院? 元院正欲言又止的道:“大帅…,我…” 张昭摆摆手,道:“等结果出来再说。”说着,对周雨瑶、燕燕两人道:“你们先坐,稍等一下。” 其实,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追女生,纠缠一下不算大事。多少痴男怨女?不算违法的。 但是,从大明朝此时的世情来看,这种“纠缠”是够的上“耍流氓”的罪名。大明朝的小娘子们出门归出门,但绝不会和陌生男子搭讪。社会习俗如此。 而男子若是缠着女子说话,那多半就会被认定为“调戏”良家。更别说缠着送花。 张昭推动的社会改革,还只是推动女子出门务工、读书等关乎社会地位的事。还远远没到要推行“恋爱自由”这个程度。 而且,新军营的百户在医院里“骚扰”女病人,这对医院的名声非常不好。 医学是儒学之外的又一个学科。算是“儒学”无法覆盖的地方。他是非常重视的。这将是他改革社会、废弃儒学的一大助力。 同时,对新军营的名声亦是不利。新军营内部的学堂早就是男女同窗,这要闹出“恋爱”的事故来,势必又是一轮口诛笔伐。 张昭无所谓,但是送孩子去读书的父母们呢?新军营的生源可不是只是军中的家属。科学的种子,是很早就播下去,只是还没发芽而已。 同时,对大明军人的形象是一次损害。本来大明的军队在民间评价和土匪差不多。张昭苦心推动改革,总算是让新军营成为模板,成为百姓羡慕的对象。 这是让募兵制得以大范围的实施啊! 卫所改革的红利总有吃光之时。未来军队的“活水”要从哪里来?还不是这天下的百姓! 搞成宋朝那种“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社会氛围,那大明朝的军队还有个屁的战斗力! 张昭一瞬间想了很多。而随着他的沉默,小厅中的气氛变得极其的压抑。 枢密院副使,国朝军方第一人的份量岂是儿戏? 周雨瑶刚才借着愤怒“质问”张昭,这会反倒有点心虚、后怕。事情闹到张昭面前,她兜不住的。长宁伯府也兜不住。 燕燕低着头,用手捏着衣角。她虽然被“骚扰”的很烦,但其实并没有受到伤害。她性情善良,并不愿意其他人因此事被张昭处罚。 片刻之后,王武带着一名青年军官进来,脸上带着些气恼之色,道:“大帅,查清楚了,就是这个货干的。陈伯宁七团的百户,种兴安,三月份调防回京,来医院看同袍,遇着燕燕姑娘就开始纠缠。” 种百户给这几句燥得满脸通红。他也没想到这事会闹到大帅面前来。 新军营的编制之中,百户之上就是千户。外放出去都是火器军的千户,正儿八经的大明朝正五品武将。 张昭坐在椅中,眼神锐利的盯着种百户。 种百户顿时就双腿有点软,勉强的站着,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报告大帅,属下知错。” 张昭缓缓的道:“你先征得燕燕姑娘的原谅再说。” 其实,从他的角度而言,促成这桩婚姻才是最合适的。估计还会传为一时佳话。 但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他出面促成此事,长宁伯府的这个小侍女是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么干,事情的影响力是消除了,但是对这位燕燕姑娘不大公平。那有什么“一见钟情”,都他么的是荷尔蒙。天知道,日后婚姻会如何? 种百户对张昭敬礼,再转向燕燕,道:“燕燕姑娘,这些天打扰到你。我深表歉意。请你原谅我的鲁莽。” 新军营上上下下都是要读书的。种百户遣词用句还是不错的。 燕燕身量比周雨瑶稍矮,生的青春娇艳,美丽动人。这会儿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挺能的吗?还给我写情书。这会不也乖乖的老实下来。 “呵,我哪里敢要你种百户向我道歉?只求你日后别来烦我就好。我以后要跟着我们小姐一起出嫁。才不会给你当小妾。” 这话说的有点怨气,表明态度。但总体上来说还是原谅的意思。 但是…. 种百户却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姐,你这是坑我啊! 当小妾?张昭听得心里头冒火,拍着椅子扶手骂道:“混账东西!” 男未婚女未嫁,追求一下,以张昭的三观来说,他是真没打算重罚的!只要燕燕原谅这货,这事还是能压下来。他给处分就算完事。但是,你他娘的都成亲,还缠着别人做你的妾室,这能说得通? 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吧?大明朝是允许纳妾。如果郎有情,妾有意。他管个屁哦。几百年后大把的人当“如夫人”。关键是燕燕都已经拒绝,还要纠缠,这是什么性质? 种百户单膝跪下,羞愧的道:“大帅,属下给新军营抹黑了。” 王武本来挺看不中种百户。但见他还知道新军营的荣誉,主动开口骂道:“你他娘的还知道错了…管不住裤裆…”骂一句,发现还有姑娘在场,只能掐断。 张昭一眼就知道王武的心思,基于和王武同样的理由,心里的火气小了点,说道:“交给伯宁处置,打三十棍。通报全军,严肃军纪。” 种百户知道这是逃过一劫,至少没被撸,单膝跪地抱拳道:“谢大帅。” 同时,心里犯愁。这要是通报全军,他回头怎么给他娘子解释?至于说打军棍,他倒不怕这个。 王武将种百户带出去,交到七团的军法官那边去处置。 张昭对几名院正吩咐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们内部的流程要管控一下。不要让女性病人在这里受到骚扰。新军营医院将来还是分成两所。一所对军中服务,一所对外服务。” “是,大帅。” 张昭点头,歉然的道:“周姑娘,燕燕姑娘,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作为新军营的提督,非常抱歉。这样吧,我请你们在知行酒楼吃顿饭表示歉意。小二,把周德祖(周修)喊来。” 他这其实是从轻处罚的,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安抚、弥补一下。 第六百五十八章 饮酒 张昭一行人从新军营医院里出来,元院正等人笑容满面又满腹心事的送行。 笑容满面是因为张大帅都是说要开两家医院,这经费问题不就是解决了吗? 满腹心事,当然是要严格内部的管理。他们有点发愁。摸不准张大帅的态度。 张昭和王武骑着马带着亲卫前行。去通知周修自然不用王武亲自去。派个人去就行。 而马车让给周雨瑶和燕燕两人。 王武和张昭关系亲近,直接的说道:“大帅,我刚才都以为你会把种百户那货开革出新军营发配到辽东去种地。” 张昭在心腹面前也没有隐瞒,直抒胸臆,“小二,这种事发生一定是要制止的。如果重罚一个百户能够维护新军营的军规,我肯定是会干的。 不过,他能干到百户,也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来的。我总归先要试试能不能压下来。幸好长宁伯府的小姑娘没有追究的意思。 所以我也就从轻处罚。 当然,我并不赞成他这种行为。所以通报全军,严肃军纪。他娘的,这办的叫什么混账事?如果是娶妻,纠缠一下可以理解,好歹是要明媒正娶的。 娶妾,被拒绝之后还敢纠缠,简直是胆大包天!这传出去就是咱们新军营鱼肉百姓! 其实,燕燕姑娘原谅他。按照我本来的想法,还是要重罚的。因为此事将来推而广之,吃了亏的姑娘不原谅还能如何?但总归这小子还知道上进,我怜惜他是西北的老兵,跟着我尸山血海走出来。 这才担这个责任。 你回头给老林说一声,把这个案例登到《新军日报》上,把我的意思说透。当然,后面我怜惜他那段不用登。” 新军最大的特点,除了是火器军队之外,还要识字。新军日报是新近由枢密院主办,面向全军发行,用来统一思想和建设军队的报纸。 张昭要全面打断儒学对军队的影响。 王武嘿嘿一笑,“这我省得。大帅,我说句老实话,想纳良家为妾,那真的得纠缠,用手段。否则,谁肯啊!” 张昭笑笑,点点头。 这话他不安全同意,但是想起前世里的一些新闻。正室和偏房见面,大概率是修罗场啊。 … … 被张昭亲卫簇拥的马车之中,周雨瑶和燕燕两人说说笑笑。此时,雨过天晴嘛。 燕燕娇俏的道:“小姐,刚才在医院里可吓死我了。” 周雨瑶穿着对襟褂子,坐在塌椅中,笑道:“那你还敢说?” 燕燕笑吟吟的道:“再敢说也没小姐你胆子大啊。直接把事情捅到张大帅面前去。看他那沉默的样子,你说他会不会如传闻中的杀人?” 周雨瑶没好气的翻个白眼,“你也知道是传闻啊!你的命都是他救的。” 燕燕嘻嘻笑道:“小姐,你急什么啊!我知道包扎的那布片你收着呢。我在心里感激他啊!所以,我决定把我家小姐卖给他当小老婆。” 周雨瑶掐她,大发娇嗔,“我叫你胡说…” “别。痒…” … … 位于美食镇美食街中的知行酒楼是京师里知名的酒楼。其味道之鲜,冠绝京师。 而且,张昭还很鸡贼的搞饥饿营销,整个京师就两家知行酒楼。一家在美食镇。一家在南城的崇文门大街旁。这是京师两个最重要的商业区。 因此,两家酒楼日进斗金。更是将分店开到天津卫、开平城等地。 知行酒楼的二楼、三楼设有女士专用的楼梯,可以从侧门进。 周雨瑶、燕燕两人上到三楼。虽然傍晚时酒楼最繁忙的时刻,包厢已经准备好。 燕燕暗暗的咋舌,又觉得理所当然。在典雅、奢华包厢中查看着字画、古玩等陈设。 张昭在暖阁中喝茶,和王武、丁赞闲聊,顺便处理点事情。 “子尚兄!” 周修一身白衫,春风满面的从三楼包厢外进来,拱手执礼道:“来的迟了。勿怪,勿怪。” 他最近忙着家里的生意,忙的脚不沾地。一个是给道观供应木材,一个是在户部登记商号,组织货物、船只准备去朝鲜王国贩卖。 现在就等朝鲜王国把正式的条约送到京师来,据说这是限期执行。 张昭道:“来的正好。德祖,请!” 进到包厢里,又是一番见礼。周雨瑶有哥哥在,略微自如了一些。这是她第一次在张昭面前穿女装。 “上菜吧!”劝住不想入席的燕燕,张昭吩咐下去。 片刻之后,酒菜如流水般送上来。六荤两素一冷盘一汤,共十个菜。 张昭站起来,举杯邀请众人共饮,歉然的道:“今日这顿饭其实是向燕燕姑娘赔罪的。也感谢你和周姑娘的理解。请!” “请!” “伯爷言重了!” 周修三人跟着张昭一起将温软的黄酒饮尽。 虽然高度白酒开始蚕食市场,并且得到底层百姓的欢迎。但大明的权贵府中还是以饮黄酒为主。 张昭见周雨瑶和燕燕都还能喝黄酒,便招呼她们吃菜。明亮的烛光之下,两人脸色酡红,很醉人。 一顿饭吃完,便是水果,消食茶的时间。这是知行酒楼的特色。 还别说,吃一顿油水十足的“大餐”再吃点清淡的水果很对胃口。因而这种形式很快在京中酒楼里风靡起来。 正喝茶,张昭和周修闲聊着商队的事,燕燕忽而道:“伯爷,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周修一头雾水。 周雨瑶知道她要说什么,却是劝阻道:“燕燕…” 燕燕轻轻的抿抿嘴唇,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张昭。 张昭有些奇怪,但还是同意道:“行啊。我们到阳台上去说。” 他其实一直比较欣赏人格独立的女孩子。就像金凤那种。所以燕燕这看起来很出格的要求,他并没觉得有什么。 知行酒楼一共三层。有的雅间设有一个小阳台,可以供食客小憩,并俯瞰美食镇的美景。 初夏的晚风徐徐的吹着燕燕耳边的秀发,她白皙如玉的俏脸因酒后在月色中仿佛披着一层朦胧的轻纱。 燕燕微微仰望着张昭,轻声道:“伯爷,我们小姐都被你耽搁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一个邀请、战报 什么鬼?张昭还以为燕燕这小姑娘要向他表示感激“急救”之恩。不曾想是要说这个。 张昭两世为人,二九年华的燕燕,在他眼中确实是个小姑娘。 燕燕继续道:“伯爷,十四年时老爷有意将小姐嫁给你,还请你去家中吃酒。其实,当日小姐就在后面看你。小姐偷偷看过你后,是愿意嫁的。可惜伯爷你有婚约在身。 这些年老爷一直想将她嫁给你为妾室。拒绝了所有京中所有来提亲的人。小姐也从十六岁变成十九岁的老姑娘。 伯爷,你知道吗?你给我包扎的那片棉布,小姐洗干净留着的。说是日后还给你。只是她那个性子,只怕到死都不会说出口。 伯爷,我们小姐有几样别人不知道的好…” 张昭一脸的古怪。 他曾经看过一本叫做《奋斗在红楼》的精品网文。记得里头有说:红楼原书中,莺儿如此夸宝钗。他还暗搓搓的想:宝钗究竟是什么“好”? 是身轻体柔易…还是别的? 结果,他现在竟然亲耳听到。 “咳…”张昭轻咳一声,打断燕燕的“推荐”。这青春娇艳的小姑娘的话他自是听懂了,目光不禁看向雅间内的周雨瑶。 周雨瑶明显正关注着阳台这里的情形,燕燕肯定什么都和他说了,这时正好和张昭四目相对。看着那俊逸温秀脸庞上温润的星眸,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俏脸如发烧一般滚烫、绯红,羞答答的低下头。 张昭看得真切,心中有一股无法言述的情绪升起来,飘荡荡的。 他来大明快要四年,慢慢的适应当前的身份,环境。对自我的认知把握的还算比较准。 前世里常看神豪文,据说颜值九十分以上的男生,谓之行走的x药。 他这个身体,颜值大概能有个九十五分。 只是他平时并没有怎么在意。他也没什么偶像包袱。在军营之中要的是以身作则,率先垂范。而不是小鲜肉演战争片里的那种形象。 周大美人这“表现”,倒是令他想起“颜值”这种事来。这算不算认识“自我”? 当然,应该也有燕燕讲的:周雨瑶对他芳心暗许。 总归一眼看得大美人娇羞脸红,这是件让男人暗爽的事。他也没能免俗。 张昭收回目光,落在眼前这身高约一米七零,正微微仰着头看他的小姑娘洁白无瑕的俏脸上,道:“燕燕姑娘,等几日边境战事结束,我请你们去香山重游。有时间吗?” 燕燕乌黑的大眼睛一闪,展颜而笑,自由一股青春娇艳的风情,雀跃的道:“当然有时间。” 张昭心里有点汗颜,暗爽的情绪减退。他这个邀请好像有点过头!方才饭前和小二聊天,他这做派能完整的套到“渣男”的模板里去啊。 张昭自嘲的一笑,说都说了,做个手势,“那进去吧。”带着燕燕进来。 周修和周雨瑶两人都站起来。周雨瑶再看张昭时,俏脸还带着热,目光躲闪。 张昭道:“德祖,今日就到此吧。” 周修哈哈一笑,“多谢子尚兄款待。”发生什么事他多少看得出来,但乐见其成!长宁伯府本来就想把他妹妹嫁给张昭的。 周雨瑶鼓气勇气飞快的看张昭一眼,强调道:“伯爷,燕燕都是胡说,你别听她的。” 张昭温和的点点头,“嗯。”带着众人出了酒楼,道别而去。 … … 周修带着妹妹、丫鬟在夜里八点许一起回府。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问清楚。 听到有新军营的军官追求燕燕为妾室被处罚,这才搞明白今天这顿饭的缘故,看着妹妹,笑呵呵的、意味深长的道:“瑶瑶,张昭对你挺不错的。” 周雨瑶和燕燕能聊一点私密的话题,给哥哥这样打趣,羞恼的道:“大哥…” 周修仰头大笑,“你啊!还真是只管自己的数学题,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要知道,朝堂上都没几个高官敢冲着张昭发火啊!他可是和你讲道理、道歉。” 周雨瑶反应过来,张昭对她挺容忍的,小声嘀咕道:“那说明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哩。” 说完,如美玉般的俏脸红扑扑的。这理由她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回到府里,周修自去找祖父嘀咕。这并非是他多嘴。他妹妹的心思他还能不了解? 瑶瑶脾气有点倔,他之前还担心这个死局。这下好了。 而从长宁伯府的利益角度,总归要推动一把。 周雨瑶回到香闺中,燕燕将一帮来恭喜她出院的小丫鬟们打发走,在周雨瑶耳边道:“小姐,张伯爷说等边境战事结束,就邀请我们去香山游玩。” 周雨瑶扭头和趴在她肩膀的燕燕说话,“你答应了?” “那肯定啊!小姐,你只说你去不去?” “哼。” … … 三月二十日,鞑靼小王子号令诸部发起对大明边境的入侵。 三月二十五日,新军营卫指挥、千户李逍遥奉命率部往大同支援,并节制诸将。 稍后,关于战况的消息如流水般的送往京师。只是张昭于二十六日遭到刺杀,吸引着京师所有人的关注,这些小规模的战况并没有被重视。 在三月二十二日,鞑靼小王子亲率精骑五千,将宣府边墙外的互市城市兴和城给围起来。 双方互市断绝。同时,交通阻隔,战场被遮掩。 大批的鞑靼精骑前往土默特部的归化城,即将由火筛指挥,再会齐鄂尔多斯部准备攻打榆林镇外的互市城市乱井儿城。 鞑靼右翼永谢布万户诸部因互市被断绝,影响利益,一些部落在太师亦不刺的带领和小王子翻脸。 双方在宣府外的草原上互相攻杀,各有损伤。 及至四月十日,李逍遥率部抵达大同。此刻榆林镇的消息送来,关于鞑靼人的最新动态逐步清晰。 鞑靼人的名将火筛率精骑三万在河套地区“放牧”。乱井儿城被破。但在榆林镇攻势受挫。榆林城从来都是硬骨头。而大明三边的长城已经和其部有交手。 四月十五日,大同。 李逍遥综合各方情报,给京城的张昭写了一封信,告知前线详情。目前,花马池再次被破。鞑靼精骑入侵固原镇。只是在三边总督秦纮的“堡垒战术”前受挫,战果不大。 他已经派出精骑自出塞侦查情况,并继续囤积物资。在当前的情况下,他认为要等。不宜盲目出塞。 第六百六十章 双管齐下 固原镇,红城堡。 按照大明朝的军事规定,但凡“秋防”的时刻,在固原镇的三边总督要从固原城出来,到红城堡坐镇。总兵至花马池。 三边总督秦纮从红城堡外的军营中回来,到厅中便问幕僚,“李总兵那边回信没有,他怎么说?” 李总兵就是李逍遥。 榆林镇过去就是大同镇。 根据明军内部的通报,李逍遥所部两个师,一个团就在大同右卫。准备伺机出关,和增援大同镇各部。 幕僚赶紧道:“大帅,李总兵回信说时机未到,暂时不往三边增援。” 秦纮时年七十九岁,白发苍苍。自弘治十四年接任三边总督以来,成绩斐然。连张昭都对西北防线很放心。但他身体不佳,自弘治十五年稳定防线后就屡次上表请辞。 按照原来的历史,他会在弘治十七年回京接任户部尚书。稍后致仕。弘治十八年九月在家中病逝。 但因为户部尚书侣钟现在有张昭支持盐法,并没有辞职。六部堂官没有空缺。而弘治皇帝、庙堂诸公亦不想这文臣中的名将、能臣就此致仕。 所以,此公以七十九岁的高龄还在西北总督三边,承担国之重任。 秦纮一听,大为光火,破口大骂道:“黄口小儿!混账!战后,老夫定要参他一本。再去信去催。给朝廷发奏章,督促他出兵。” 三边现在的压力非常大。 三万鞑靼精骑在火筛的带领之下,虽然没有以前那种一日几百里肆意的,狂飙突进。但是连破花马池、小盐池三城。沿线的堡寨全部都丢失。 鞑靼人距离他这里都不过百里。 现在固原镇这里和宁夏镇的联络都被切断。最后来的一则消息是经济重镇:灵州城被围。 灵州城里有纺织厂、棉花厂等工厂,这还是张昭当年打下的基础。 幕僚躬身道:“是,大帅。” 秦纮的老仆赶紧上前扶着秦纮,“老爷,制怒。” 秦纮道:“制怒什么?老夫都要被气死。”又叫住要出去的幕僚,“德邻,去叫杨应宁来见我。” 杨一清,表字应宁。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任陕西巡抚,并督理陕西马政。 这个职位,这个资历,五十一岁的杨一清是实际上的三边地区文官中的二把手。 他本来在西安城中治理秦地。随着战争的到来,秦纮前移,他的驻地自然也往前移,至固原城中主持大局。 昨天他刚押送粮草来红城堡中。 秦纮传见,正在城上巡查的杨一清很快就到城中的临时总督府中。 正在气头上的秦纮吩咐人上茶,道:“应宁,李逍遥依旧拒绝来援。你帮我想个法子。” 杨一清稳重的道:“大帅,李逍遥回信怎么说?” 秦纮气咻咻的道:“还能怎么说?还是推辞时机未至。这个黄口小儿!老夫已经去信七八封请他入陕,他还拿捏上了。 真以为朝廷令他节制诸将,他就是大爷吗?鞑靼主力在此,他为何不来?他这是那三边军民的性命去赌他的军功。” 能把一代名臣秦弘气的开始用市井俚语骂人,李逍遥也算是独一份。 以新军营的战力,一个团(12个连)就足以抗衡鞑靼三万精骑。更别说还带着一万团营精锐。 如此情况,秦纮怎么能不气? 杨一清自动过滤秦纮的“抱怨”,说道:“大帅,若想要李逍遥出兵。可以双管齐下。第一,大帅当去信给枢密院,言明情况,督促枢密院施压。 第二,可以把李逍遥‘见死不救’的事在咱们三边的报纸上捅出来。不过,这事还要老大人给王介庵公(王恕)言语一声。” 西北的报业目前控制在王家手中。第一,有张昭的设备、技术支持。第二,王恕、王承裕父子俩是关中三原学派的代表人物,本来就掌握着舆论话语权。 杨一清是此时大明最顶尖的一批智谋之士。瞬间就给秦纮出了一个可行的主意。 秦纮冷哼一声道:“王介庵公一生英名,多半要毁在他的孙女婿身上。枢密院那边,我已经派德邻去奏章。我修书一封,还请应宁往三原一行。” 杨一清拱手道:“在下敢不从命?” … … 且说三边总督秦纮的军报,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势送往京师。四月十九日的下午,就出现在张昭的案头。 秦纮当然不会那么“老实”,能臣其实都是“老官油子”。否则连大明官场的门道都不知道,还怎么做事? 他给大同府那边抄送了一份,把大同巡抚、大同总兵给愁得。他在奏章中明言:李逍遥不出兵救三边,后果全由其承担。大同镇这边一样跑不了连带责任。 同时,秦纮给京中的奏章,不仅仅是给枢密院,还给内阁送了一份。 而按照大明的奏章流程,奏章送到内阁,基本就等于在京师中公开。瞬间京中官场上的舆论一片哗然。 以大明文官们的军事素养来看,既然鞑靼主力都在固原镇一线,且逼近红城堡,李逍遥为何还要等待时机?等什么时机? 这不就是秦纮老大人说的:李逍遥要牺牲三边军民,换取他出塞的时机,以此求军功。其心可诛! 十九日的傍晚,张昭在后军都督府中召开军事会议。 枢密副使英国公张懋,枢密佥事成国公朱辅、定西候蒋骥,枢密主薄林文宁与会。还有一批军中的高级将领。 参谋们将绘制的精密军事地图铺开。 林文宁先通报情况,然后极其不满的道:“秦总督的奏章明发至朝廷,将李逍遥部的位置暴露出来,若鞑靼间谍得知,极有可能令他战败。这种蠢事一定要追究责任,全军引以为为戒。” 定西候蒋骥忍不住道:“林大人,现在追究责任有何用?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是否要督促李逍遥出兵。” 张昭摆摆手,“指挥作战,最忌讳后方干预前方。特别是现在连电报都没有。我的意见很明确,由李逍遥自行决定是否救援。枢密院,都堂都不要去干扰前方指挥官的判断。今天这个会议,就是要统一这个思想。” 成国公朱辅翻个白眼,那你还叫我们来?认认真真走形式给百官看吗? 张昭要知道成国公怎么想,肯定会点头,答案就是:正是! 第六百六十一章 论兵 张昭召开枢密院会议,讨论秦纮的奏章,本质上就是在认认真真走形式。应对舆论用的。 他是肯定不会让后方干预前线指挥的。 十九日傍晚的军事会议一直开到宵禁时(晚上九点)。散会之后,张昭连夜进宫向弘治皇帝汇报。各人回去向下传达。枢密主薄林文宁以枢密院的名义上书内阁,给出解释。 成国公朱辅和英国公张懋两人一起顺着西江米巷同行。 朱辅道:“英国公,张子尚指责秦纮明发奏章至朝廷泄露军事机密。文臣那边肯定不服。 张子尚以此为由,想要实现将文臣督抚逐步排斥出军中的意图。但八成难以如愿。” 此次出兵,张昭令李逍遥为总兵,只配监军,没有文官随行。本质上就是一次“试验”。他当日在御前会议上是听到如何交锋的。 但从他的角度来看,张昭这时借题发挥,殊为不智。 英国公张懋笑笑,道:“成国公,兵事上头,我们还是听张子尚的。这方面满朝没人比他更厉害。” 朱辅笑呵呵的道:“那是。” 把心底那点小心事收敛下去。 就任枢密佥事以来,他的分工还只是配合英国公与文臣交涉。新军相关的权柄全在张昭手中。 … … 张昭在京中抗住如洪流般的压力,决计不肯用枢密院的名义下令李逍遥出兵救援三边。 张昭和朱厚照讨论军情时说:“支援与否,不能只看会死多少百姓,而是要看是否能实现战略目标。 如今整个河套地区都被鞑靼人的精骑遮掩,敌情不明。李逍遥怎么去支援? 在敌人预设的战场决战,这是得多傻才会去干? 火器军对鞑靼人确实有优势,但是并非无解的。我是很想奉劝某些人认真的回忆一下火筛自崛起之后,这十几年在大明打了多少胜仗?不要把他当做是纸糊的。” 朱厚照已经十四岁,微微沉思着,“张昭,这和父皇、诸位先生,甚至是你给我说的逻辑不一样。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明的军队不就是为保护大明的百姓吗?” 张昭欣慰的道:“殿下能想到这一层难能可贵。所以,满朝骂我的大臣并也没错。只是双方的出发点不同。我的出发点是要打赢这场战场。 如果李逍遥所部在西北战败,那接下来会有多少百姓遭到战火?我再从京中率军赶过去,根本就来不及。鞑靼人早撤回到草原上。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文臣不适合介入到军事指挥中。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但是战争的过程中,首先要保证战争的胜利。” 朱厚照点点头。 一旁的刘瑾见朱厚照已被张昭说服,插话道:“小爷,三边这些年,特别是固原镇,每年投入多少银子?若是连三万鞑靼精骑的攻势都扛不住,叫苦连天。那固原镇的军队很有问题。” 这话其实算是张昭的心里话。秦纮叫个鬼啊! 你被火筛揍的嗷嗷叫,难道过错在我吗?你这个三边总督平常是怎么抓军事的?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但是张昭不适合去说。他指责一下秦纮“明发”奏章,朝堂上都有一堆人对他有意见。 刘瑾是什么人?绝对是天下最顶尖的人精。所以他把这番话在朱厚照面前说出来,其实也是变相的向张昭示好。 眼见着张昭深得两代君王的信任,连御马监的兵权都给收了,威权日重。他日后想要当司礼监掌印,还是要和张昭缓和一下关系。他这是适时的调整策略。 朱厚照道:“老刘说的是。”将地图拿过来,不满的道:“秦纮也是有数的知兵文臣,怎么打成这?张昭,你觉得西北战况会如何?” 他聪明归聪明,但还是会受身边人观点的影响。这一点,90%的人都无法免俗。 张昭宽慰道:“殿下,还是要相信秦老大人的能力。” 在原本的历史中,秦纮就抗住鞑靼人的入侵,力保三边的稳定。现在相比于明史之中,火筛手中的军队有所增加,但三边地区的明军同样得到增强啊。 张昭历史是个半吊子水,他作出相信秦纮的判断,还是基于秦纮过往的战绩。秦纮现在是守城的一方,完全是在打呆仗。这要是能给火筛攻破城池,抢掠百姓,那秦纮还混什么? 朱厚照还是相信张昭的判断。但这样的话,秦纮上奏章把形势说的非常严峻又如何解释?这相互矛盾啊。他皱着眉头,陷入到战争焦虑症之中去。 … … 张昭修书一封,给李逍遥回信。书信八百里加急送至大同右卫。时间是二十三日中午。 张昭在书信中的意思:还是相信李逍遥作为前线指挥官的判断,令他自己决定,伺机而动。 出塞攻击归化城,削弱鞑靼人战争潜力的战略目标依旧不变。 后堂之中,李逍遥将张昭的书信给心腹参谋和将官们传阅。 “太好了。大帅英明。” “嗨,秦纮那老家伙在报纸上捣鼓出消息来,现在秦地报纸上全是骂我们的话。” “谁在乎哪个?总算是可以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去。继续等待战机就是。” 李逍遥坐在主位上,摆摆手:“诸位,战机已经出现了。我决意下午就拔营出战。” “将军,不可!” “不可。” 麾下的将官和参谋们听的大吃一惊,纷纷劝解。大帅的来信明着说不用去增援三边,不用急的。 周豫和张安两个沙场宿将都给李逍遥搞的有点懵。其实就他们在大同接收到信息,综合判断而言,火筛所部很有可能在“围点打援”。等着他们一头踏进陷阱中。 所以,几次军事会议的结论都是:先让三边地区的明军和鞑靼人交锋,令其师疲无功,他们作为精锐再投入到战场中,结束这场战役。 秦纮也是带兵的人,岂能看不出来?所以他在奏章里指责李逍遥等待时机,以求军功。 李逍遥做个向下压的手势,“诸位,战场形势已经发生变化。京师的动态,鞑靼人不可能第一时间就收到。但固原镇、秦地的消息他们肯定知道。 秦老大人闹出这么大的声势,鞑靼人怎么知道张大帅能抗得住满朝诸公的压力? 火筛就能肯定他没有“诱敌”成功? 我拟用团营两部佯装主力增援三边。我亲率新军营九团直扑归化城。” 声东击西。 第六百六十二章 好消息 火筛确实布置着“口袋”,等着明军精锐从大同西进而来。 经历过弘治十六年冬的惨败之后,鞑靼上上下下的军事贵族们基本都有一个共识:不能和新军营正面决战。 新军营精锐,战力天下无双,但本质上还是步兵。 要知道,在辽阔的土地之上,骑兵永远占据着战略上的主动。而中国的北面,恰恰基本都是任骑兵纵横的地形。当年宋金之争。金人出兵,横扫整个北地。 他们应当汲取当年祖先们纵横天下所使用的骑兵战术中的精华部分:如草原上的狼群一般狩猎新军营。 具体来说:就是以优势骑兵遮掩战场,然后骚扰、疲惫新军营,直到其弹尽粮绝时再进攻,吃掉他们。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鞑靼人做的非常出色。 四月二十四日,李逍遥令麾下精锐出兵,执行声东击西的战略。 明军侦骑频频的出现在草原之上,土默特诸部当然也是有警觉的。但是,火筛所率领的三万精骑,土默特诸部只抽调一万余骑,他们还有足够的兵力在归化城一带。 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之中,明军还没有攻到归化城的先例。 所以,要说土默特诸部有多么紧张,那真不至于。 更关键是的是土默特诸部一直和鄂尔多斯万户诸部、火筛都保持着联络。如果明军由大同北出,火筛完全可以杀一个回马枪,七八百里路对骑兵而言真不算什么。 骑兵不惜马力奔跑,一日两三百里是可以做到的。 李逍遥抽调十二团营中所有的骑兵,外加大同镇中的战马,合计四千五百余人做好准备。 先给秦纮回信,表示即日动身西进三边地区增援。请榆林、固原镇准备粮草、弹药接应。 再令团营都督周豫、张安两个宿将各率麾下的步兵、神机营合计7千,佯作主力大张旗鼓的西进。各路军镇顿时都动起来。攻破花马池进入固原镇的鞑靼骑兵自然感受到。 李逍遥估算时间,三日后亲率精锐,出塞直奔归化城而去。 … … 五月初四。京师。 夜幕之中,张昭从后军都督府中回到家中,在餐厅里陪着妻妾们用餐。 他刚回来时看到门庭若市。但自有心腹幕僚赵子龙、崔坤处理访客。偶尔虎子还会出面。他不必费心思。 古典风格的中式餐厅之中,烛光明亮,映照典雅的餐厅,还有用餐的美人们。 婉儿头戴金钗,微微担忧的道:“二哥,你最近回府里越来越晚。没事吧?” 她这种不关心时事的人都知道最近京城里的舆论开始扩散,基本都在骂她二哥。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评语。她前两天看真理报都看得生闷气。 张昭笑着给她夹一筷子牛肉,“能有什么事?安心。” 方晶娇声道:“相公,真理报不是咱们家的吗?怎么上面还刊登骂你的文章?要我说,得把汤玄策叫过来训斥一顿。吃咱们家的饭,砸咱们家的锅。” 张昭就笑起来,道:“汤玄策最近确实有点飘。是要敲打一下。可以考虑把辽东分社的赵统调回来。絮雪,帮我记一下。我明天带出去交给子龙去办。” 王絮雪清廋明艳,点头道:“嗯。夫君,前面战事究竟怎么样?我感觉京师里的声音越来越强,好像快要压不住。前几日家里来信,把报纸的事解释一番,说是杨巡抚亲自登门拜访祖父,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除非军情八百里加急,正常渠道,消息传递很缓慢。王絮雪还只停留在前些时日的消息上。 张昭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我也在等消息!” 正说话间,一名小丫鬟进来,在门口给萍儿汇报。少顷,她走过来,老爷,外头有话传进来:请老爷快出去,西北的捷报到京中了。” “啊…” 正在吃饭的众女喧闹起来。她们都不大关心时政、军事。但是和张昭相关的事她们自然要关注着。可以说前线赢,张昭就稳。前线输,张昭麻烦就大了。 张昭微微一愣,笑道:“好小子。”起身对妻妾丫鬟们道:“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去外面看看详情。” … … 张昭到外书房中,赵子龙等人已经等在这里,喜气洋洋的道:“恭喜大帅。” “逍遥打赢了?具体情况呢?” 张昭接过崔坤递来的捷报。四月二十九日,李逍遥声东击西,率部奇袭归化城得手,击溃鞑靼土默特诸部,缴获无数。 随后又以归化城的俘虏、牛羊为诱饵,斩获鞑靼骑兵近万人。垒京观,这才将俘虏、牛羊从容的押送回长城以内。 出塞两战打出名将的风采。 堪称大捷。 张昭忍不住喜上眉梢,道:“子龙,给老林、小二传信。通报枢密院和京中诸将。通报都堂成员。我这就去西苑求见。” 当天夜里,大明总兵李逍遥率部四千五百余人打出归化城大捷的消息就传遍整个京师。 京中所有的报社都得知枢密院组织的“新闻发布会”通报的消息。印刷机在夜色之中开足马力。 第二天,整个京师的官吏、百姓全部都得知最新消息。 京中抑郁的气氛一扫而过,而正抨击张昭罔顾百姓的舆论迅疾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大明新军的称赞,还有对近年来张昭推动军事改革的肯定。 鞭炮声不断。 整个京师仿佛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之中。 京西白马书院中,唐宽和明理报的总编汪允贤相对一叹。 而在遥远的西北,被李逍遥“战术欺骗”的秦纮自然是怒骂。新仇旧恨一起算。这黄口小儿把他当猴耍呢!他真的筹备了粮草、弹药准备接应的。 但总归是鞑靼人退去,花马池重新收复。他也就是骂骂,并没有上奏章弹劾 … … 夏季的雨敲击在瓦片上,咚咚咚的响着。 周雨瑶坐在书桌前,透过玻璃窗,看着府中美丽的雨景,右手托着香腮。 燕燕笑吟吟的从外面进来,“小姐,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第六百六十三章 道观成 午后的雨带着夏日的枯寂。 周雨瑶一米七二的身高,一张动人至极的鹅蛋脸不施粉黛,光洁如玉。就这么坐着,长发披肩,慵懒中带着清浅的妩媚。这时,头也不回的道:“什么好消息啊?” 燕燕笑孜孜的走过来,站在自家小姐身后,扶着她的肩膀道,“小姐,你没看真理报吗?鞑靼人入侵被击败了。战争结束了。” 周雨瑶扭头,嗔怪的道:“然后呢?”有他在,鞑靼人还能打的进来不成? 燕燕干脆的趴在周雨瑶肩膀上,低声笑道:“我的小姐哟,刚才大少爷转交给我一封张伯爷写的书信,你看不看?” 周雨瑶声音清脆的道:“不看。” 燕燕咯咯娇笑,从袖子里将书信拿出来放在书桌上,“张伯爷邀请小姐和我明日去香山游玩。” 周雨瑶诧异的道:“我大哥肯帮他传这样的东西?” 正常的操作应该是,张昭把她大哥叫去吩咐一声,然后她和燕燕跟着大哥出门,在香山脚下偶遇。 现在这样大模大样的用书信邀请是怎么回事? 燕燕笑盈盈的趴在书桌上,扭头回来看自家小姐,娇俏的道:“这才我要说的好消息呀。小姐,你和张伯爷的婚事应该是谈的差不多了。” 周雨瑶忍不住拍了一下燕燕,俏脸绯红,嗔道:“就你做怪。” … … 张昭这几天把归化城大捷的收尾工作处理的七七八八。操控舆论、通报枢密院、都堂、天子、太子,剩下的就是等前线的请功奏章过来。 他现在已经令林文宁筹备银元和物资,准备犒赏。至于官爵他会去找弘治皇帝请示。 五月初十,事情忙的差不多。正好香山上的长生观落成,派小道士请他去“验收”。 他给周雨瑶写了一封书信,邀请她和燕燕一起“旧地重游”。之前,他答应过燕燕,等战事结束,便请她们重游香山。 十一日上午,在香山脚下汇合。 张昭带着王武等亲卫,周修带着周雨瑶、燕燕以及长随,一行人再顺着崎岖的台阶前往山顶。 香山并不算高,海波只有五百多米。但对于女眷们而言,这路途还是很远的。 “休息一下吧。” 到上次遇刺的平台处,张昭放目看去,整个山脉中全是一片葱郁之色。松、柏、槐树、银杏成片。这倒是令他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来,香山的枫叶在秋天时火红一片,非常出名。 周雨瑶和燕燕两人在小丫鬟们的服侍之下,坐在石凳上喝水,休憩。 众目睽睽之下,张昭即便有心和她们随意的闲聊几句,总得顾忌她们的想法。明朝的小娘子可不是后世时。让长随丁赞送了西瓜过去,和王武、周修、崔坤在山腰处闲扯。 “这个地方建个亭子,供游人小憩。香山如此美景,可惜未曾开发啊。” 张昭隐约记得日后的香山公园眼前所见的“山野”之趣漂亮的多。 说起京师里的典故周修最熟,笑道:“子尚兄,你有所不知。香山脚下全是早夭的皇子、公主还有先帝们妃嫔们的墓地,这还如何开发呐?” 事涉皇家就得慎重。 张昭恍然,“难怪!不过随着京城越来越繁华。这里作为墓地恐怕不再合适。规模可能得控制下来。” 闲聊两句,一行人再次启程。不过,这次顾及到周雨瑶和燕燕的体力,直接拐上水泥大道,乘坐马车前行。 上次张昭来提过一句,香山这里直接修水泥路绕山而上。通往各个“景点”。 香山虽然清代才开发成为京西的“三山五园”之二,一山一园,但在明代如此独秀之地,自然也是有开发的。明正统六年,司礼太监范宏出资七十余万,重修甘露寺。 命工重建,殿堂、楼阁、廊庑、像设,焕然一新,规制宏丽,蔚为巨刹。事闻,乃赐额永安禅寺。 明成化四年,太监郑同建洪光寺。 弘治皇帝要修建“长生观”,自不会跑去和这些人抢山头。而是由道士崔志端在香山南麓重择一处风水、景色绝佳之地修建。 按地理位置算,就是在香山南麓,低于永安寺的地方修建。“盘山路”可以直接抵达“长生观”前。 时值盛夏,千章绿荫,禽声上下。美景入微。 马车中,燕燕透过单向玻璃看着美景,小声嘀咕,“这般游山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们自己来。” 周雨瑶就笑起来,“那你想怎么样?凑在他身边去说话啊?羞不羞?” 燕燕咯咯娇笑,道:“小姐,我几时这样想了。” 张昭一行人马车抵达“长生观”时,崔志端已经率领着他的徒子徒孙在道观门前等候着,“无量天尊,小道见过伯爷。” 张昭笑一笑,做个手势回应,仰头看着华美宏伟的道观,牌匾处还是空的,这要等他验收合格再去请弘治皇帝题字,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崔道长,带我走四处走走吧。” 崔志端微笑着伸手示意,“伯爷,请!” 一行人进到道观中。王武早安排亲卫接管保卫工作。张昭现在直接进就是。 其余的随从各有安排,到偏殿中休息,喝茶。 张昭,王武,周修,崔坤,周雨瑶,燕燕一起跟着崔老道在道观“转悠”,查看情况。 负责修建的大匠等在殿外,随时准备提供咨询。 在后面小殿中,崔志端让小道童奉茶,几人就坐在庭院里的枣树下喝茶闲谈。 张昭开门见山的道:“我看着还不错,工程质量有季珪把控,崔道长,总计花费几何?” 崔坤,表字季珪。 崔志端六十多岁的年纪,看着仙风道骨,被张昭如此直白的询问也没脸红,还绷的住,笑呵呵的道:“伯爷,总计花费十四万元。规模、规格比永安寺不差。” 永安寺当年可是花费七十万两白银。他当年在弘治皇帝面前报价二十万元。 张昭就笑,“这说明你们这行里的门道太多、浪费很严重。另外就是眼界的问题。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山上营建寺院、道观,不修路怎么行?那成本当然高。” 崔志端笑而不语。 从张伯爷的话来看,就知道此人不信鬼神。他忽悠弘治皇帝那一套多半无效。而对手握重兵的国朝第一名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伏低做小才好。 旁边的燕燕掩住嘴。她都差点笑出声来。每次和张昭接触,总会看到他不同的一面。 张昭环顾四周的殿堂、楼阁、回廊,道:“既然都建好。崔道长明日和我一起进宫面圣,提前陛下赐字。” 仗打的好是一方面,帮弘治皇帝修建道观也要重视。二月份时弘治皇帝想要修建长寿塔,被大臣们叫停。弘治皇帝心里还会非常希望“长生观”给他带来寿命。 崔志端连忙道:“贫道听伯爷的。已是午后,贫道请伯爷用餐。” 张昭点头,“嗯。” 第六百六十四章 畅论 长生观里的粮油、米面、蔬菜自然都是从山下买来的。水源倒还好说。长生观中就有两口活泉,可供饮用。 下午一两点在偏殿里吃过素斋,张昭邀请周雨瑶、燕燕到旁边的小楼中闲聊,消消食。 “好。” 山风习习,吹到楼阁之中异常的舒服。 张昭看着两米开外的周小娘子,十九岁的大美人悄然的别过脸去,随意的扯一个话题,“周姑娘平日里在家都喜欢看些什么书?” 周雨瑶穿着青色的长裙,盘着发髻,配着她高挑、曼妙的身材有一股高雅的贵女风情。俏脸上还带着微微的酡红色,单独和张昭闲聊,即便有贴身丫鬟陪着,她还是有点紧张,道:“四书五经粗略的看一看,再读《女诫》等。” 张昭听的一笑。这是很标准的答案。明代的贵女基本都是识字。明朝的启蒙读物肯定都读过。四书五经肯定要通读的。一般是不求达到科举的地步,日常生活能正确的引用即可。 他的美妾王絮雪那手八股文章有秀才中佼佼者的水准,那才是例外。 而这些书本之外,还有女四书,然后诸如《西厢记》、《牡丹亭》这都是会看的。都市言情小说是大类啊! 当然,《牡丹亭》现在还没出来。一代文豪汤显祖还没出生。这本书确实是传世精品啊! 譬如: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 譬如: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譬如: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张昭自己还写小说给婉儿、方晶她们看。现在还会偶尔给她们讲讲武侠、志怪故事。 所以,周小娘子这话只是标准答案。而不是真心话。以他的观察,这小娘子其实有点“彪”的,哪里像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呀? 燕燕噗嗤一笑,道:“张伯爷,你别听我们姑娘瞎说。她平日里最爱看真理报副刊上的数学题。真理报前些时日不是搞什么‘数学十问’,我们小姐都能解出来。” “燕燕…”周雨瑶有点恼。 燕燕咯咯娇笑,不再说话。 张昭惊讶的道:“这倒是看不出来。那周姑娘的水平足可到京师大学里进修。” 周雨瑶撇撇嘴,意思是不稀罕。 张昭就笑,“周姑娘家里应该是有全套的古代数学著作吧?”这玩意自他掌权之后就大量的刊印、发行。中国古代的数学名著,其实就那么几本。如:九章算术、数书九章等等。 现在的情况是,不仅仅是京师,整个北地的书店里都有卖的。 周雨瑶微微颔首,微风吹拂着她的留海,典雅动人,“嗯。” 张昭道:“那周姑娘应该读过我在真理报上写的头条文章:论普及数学的重要性。数学是一切学科的基石。只有夯实数学基础才有可能在物理、化学、生物等基础学科上取得突破,只有发展数学,才能在工业领域实现技术突破。 真理报上的数学十问,大概是高中数学的水平。你既然有这样的天赋就应当在这门学科上做出成就来。” 要实现工业化,必须要具备三大基本要素:人力、资本、技术。 人力,他和户部尚书侣钟有共识,要逐步取消大明朝的“人头税”。所有的税种合一。张昭就是想搞日后太岳相公的“一条鞭”法。当然,要把里面的人头税给废除掉。 资本,他统一货币,四处征战,就是为大明朝捞取金银,积累工业化的资本啊。 纺织厂不就开起来了吗? 技术,这才是最难的。 张昭可以把全天下的工匠召集起来,集思广益,进行科研攻关。但是他没办法搞“跨代”操作啊。 第一次工业革命虽然是从织布机开始的,但是其标志性的东西却是“蒸汽机”。 没有足够的技术积累。想要发明蒸汽机这根本就不可能。这是技术代差。 而张昭本人是没法在这上头提供任何帮助的。他只能提供蒸汽动力、燃煤这个概念,如何把它制造出来,且能安全的使用,这他哪里知道? 必须要技术积累。 而数学就是重中之重。一切基础学科的基础,这不是白叫的。 周雨瑶美丽的眼眸看着张昭,好奇、专注的道:“高中数学?” 张昭点头,道:“京中现在有小学、初中,你大概是知道的。小学数学,加减乘除,鸡兔同笼问题是这个阶段最难的。初中数学,就是九章算术的水平。二元一次方程,方程组,开平方,勾股定理,圆周率。 在这两个阶段之外,还有更高级的数学。新军营中有炮兵。初中毕业生毕业之后,有得会去炮兵营中。这叫要学会三角函数,几何、函数等内容。 目前还没有专门整理出来的教材。只有零星的一些方法。几何原本,我已经派人去海外收购。 周姑娘能无师自通,这算是非常有天赋的。将来中国数学史上未必就不能留下你的名字。” 张昭常年搞演说,说话时神态、动作配合起来,还是颇有感染力的。 周雨瑶没想到张昭真懂数学,嫌两米隔的太远,走近前来和他讨论问题,“几何原本又是什么?” 张昭给她解释着。 两人正说话,外头乌云密布,瞬间就是狂风大作,倾盆大雨。 燕燕叫两个小道士过来帮忙,关掉楼阁中门窗。 周雨瑶也没有留意,聚精会神的听张昭从数学扯到地理上,欧几里得的古希腊数学体系和中国的完全不同嘛。中间还隔着一个阿拉伯数学体系。 然后,再从地理扯到历史、人文上。 “给你说的倒是想去希腊、爱琴海看一看。你不要笑我。”周雨瑶轻挽着耳边的秀发。 张昭道:“这笑你什么?等以后蒸汽机出来,铁轨铺开。你这个愿望未必不能实现。到时候我陪你去。” 这话搁在现代社会,就是水。放在明代,那就是一种承诺。什么人可以在日后陪着一起去旅行?这不问自明。 周雨瑶顿时感觉脸红得滚烫,仿佛又回到一个月前在知行酒楼中那时的状态。 这青涩、妩媚、动人的风情,也让张昭想起那个傍晚,他当时都看得心中一荡,此刻大美人就在他眼前羞答答的低下头。 张昭扶着她的细腰,低头温柔的吻她。 第六百六十五章 换你三封信 周雨瑶一米七二的身高,身段修长曼妙,曲线起伏。 纵然心中有情,早在朦胧间芳心暗许,给张昭如此这般,依然是娇羞不胜,却又难以抗拒。 “轰!” 暴雨不停歇,响雷阵阵。 在旁边无聊的燕燕都傻眼,这太突兀了吧?搞的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张伯爷真是色胆包天呐。外面还一堆人呢。 张昭搂着身姿曼妙、神情羞涩妩媚的周雨瑶,好闻的清香在鼻尖萦绕着,在她耳边轻声道:“等会下山我就派人去你府里提亲。今晚就将你接过来。” 周雨瑶羞愤的瞪着张昭,声音清脆的道:“不行。” 张昭禁不住一笑,道:“那我等会还是派人去你们府上提亲,但给你三天的时间和过去的生活道别,好吗?” 周雨瑶蚊子般的轻声道:“嗯。” 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一件事确定,她却忽而茫然起来,心中忐忑难安。不知道她答应这桩婚事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是人之常情。她性格中有着倔强,反叛的因子,但终究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事到临头,还是会多想。 … … 雨过天晴。 张昭一行人从长生观中下来,天色已是夜间。 在山脚下道别,张昭冲着马车里的周雨瑶挥挥手,带着亲卫们骑马先走。回味着她娇羞、妩媚的动人韵味,心情大好的纵马前行。 “走吧!” 送走张昭,周修翻身上马下令,周府的马车缓缓而行。 周雨瑶坐在精美的马车中,手里拿着一块美玉,在案几前思绪飘飞。这是张昭方才在道观里给她的。 算是定情信物。 雨后皎洁的月光从单向玻璃透进来,照落在一身青色长如同雕塑般安静、美丽的周雨瑶身上。她俏脸上带着一抹不自觉的清浅笑容。 燕燕穿着粉裙,青春娇艳,偷偷笑着,见自家小姐陷入情网之中,逗她道:“小姐,你打算怎么写那三封书信啊?张伯爷可是明说不准你用套话的。” 方才她就在旁边。听得真切。 周雨瑶摸着脸颊,目光没有从那块白玉龙纹佩挪开,声音轻柔的道:“我哪里知道?” 张昭赠她玉佩,言明换她三封“情书”。不许她用书信套话,用白话文写就行。接下来每日会派长随来府里找燕燕来取。 她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好像,也确实有很多话可以写。 越和他接触,每次都会发现他不同。比如今日,谁料到他如此大胆、强势?而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仿佛给他一张网兜头照下来,她便陷进去。 只是,她内心里似乎并不想反抗。这种感觉美好。她羞涩、心悸,无法抗拒。 主仆俩说着,马车回到周府之中。生活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 … 五月十日之后,火筛退兵的消息已经如雪片般飞往京师来。 李逍遥率部抄了火筛的老巢,归化城可是土默特诸部的中心城市,几十年来未遭遇任何战火,他不退兵还能如何? 京师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之中时,张昭反而清闲下来。和婉儿说一声,将纳妾的事情定下来。 五月十二日上午,张昭和道士崔志端到万寿宫见弘治皇帝,请弘治皇帝给长生观题字赐名。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弘治皇帝终于病体痊愈,只是还有些虚弱。正和张皇后在万寿宫后的六楼高台中欣赏夏日美景。 弘治皇帝要建“观景台”,当然不是张昭在他府里的那种“小家子”做派。直接命人在太液池边修建几十米高、宏伟的高台。 张昭和崔志端两人顺着白玉台阶爬上去。四周分别有大汉锦衣卫将军侍立。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爱卿平身。” 张皇后手里拿着冰镇绿豆汤,停止给弘治皇帝喂食。她穿着轻薄的浅蓝色宫装纱裙。白腻如玉的肌肤仿佛要透出,暗香盈盈。端庄曼妙的成熟美妇。 弘治皇帝笑着伸手示意,“来人,给子尚、崔道长送两碗冰镇的绿豆汤来。” 在弘治皇帝看来,他大病痊愈。第一,得益于边境大胜,令他心情极佳。 自他登基以来就给小王子涮,心情抑郁啊!现在是扬眉吐气。 第二,长生观落成。时间点刚刚好。岂不是上天有意昭示于他? 张昭在弘治皇帝面前很自如,眼角掠过风情动人、仪态万千的张皇后,弘治皇帝独宠她、短命不是没有原因的啊。说道:“臣要多加点糖。” 弘治皇帝哈哈一笑,“你啊…,行。” 贴身服侍的太监张忠一路小跑下高台去吩咐。 张昭和崔志端喝着绿豆汤,将来意说明,弘治皇帝道:“名字就不用改。就用长生观。皇后,帮朕磨墨。”就在书案前,写下“长生观”三个大字。 崔志端赶紧上前谢恩,收好。弘治皇帝和崔志端聊一会道法,在张皇后的眼神示意下,道:“子尚,盐法是怎么回事?” 弘治皇帝在病中时,对张昭汇报“刺杀案”的结论就一个字“可”。而盐商作为“幕后主使”自然是要倒霉的。 现如今朝廷推出新盐法。内阁首辅李东阳和张昭达成协议。现在,正拿京师、两淮盐商做试点。两淮盐商离的远还无所谓,京师盐商不仅仅是被抓捕数人,而且经销权全部被剥夺。 更要命的事,之前京师盐商鼓动张鹤龄要弘治皇帝免除盐课,现在已经正式设立的税务司在追缴“盐课”。 一帮盐商被整的玉仙玉死。 他们一窝蜂的涌向寿龄侯府找张鹤龄。张鹤龄是个草包,但是涉及到钱的事都非常吝啬,当即又来皇宫求张皇后。 张皇后前些时日和张昭闹翻了。但她还是很清楚,整盐商的人就是张昭。因为,刺杀张昭是盐商们干的。而接手盐商、都转盐运司衙门的盐务公司实际为张昭麾下的国泰商行筹办。 正好现在当面,她哪还不催弘治皇帝问问? 张昭什么人,脑筋一转就知道弘治皇帝的用意,故意偏离话题道:“陛下,盐法改革,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钱字。而臣的想法就是千年以来的办法:盐铁专卖。 既然盐商都是一群靠权力寻租吃饭的货色,那要他们何用?这些收入为何不直接给国家? 盐务公司运营的好,将给国家增加一大笔税收。同时提供大量的就业。 臣正要给陛下请示,过些时候去扬州整顿盐务。” 弘治皇帝“配合”的道:“你写奏章上来,朕委派你为钦差整顿盐法。” 他心里对张鹤龄兄弟早就烦透。这会也不是糊弄张皇后。他手底下的锦衣卫、东厂又不是吃干饭的。税务司根本没有找张鹤龄“追缴”盐课。而是找盐商。 这种事,难道还要他这个皇帝出面? 第六百六十六章 聊什么话题 奏对完,张昭和崔志端一起告辞出来。 里头张皇后怎么在弘治皇帝面前“闹”,或者是用其他手段,张昭就不知道了。 崔志端还管着太常寺。没错,弘治皇帝就干这么扯淡的事,用道士崔志端管正三品的太常寺。 太常寺:掌礼乐、郊庙、社稷、坛壝、陵寝之事。 而且还是高配。崔志端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衔。 所以圣君真的只能存在书上,谁还没个缺点呢?像张昭战功赫赫,国朝第一名将,还不是被称为“好色之徒”? 崔志端在万寿宫门外和张昭道别,“伯爷,贫道就此别过。” “嗯,再见。” 崔志端看着“春风满面”离开的张昭,笑着摇摇头。转身往东面走去。 他是在搞不懂张昭怎么想的?以张昭的能力会看不出天子问盐法,实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虽说张昭手握兵权有底气,但天子难道不受“枕头风”影响吗?圣天子对皇后有多宠啊!而且,皇后终究有变太后的一天。太子和皇后娘娘关系和睦。 这两条因素加起来,话说张昭得罪皇后娘娘,究竟图可什么?明显不是智者所为。 他实在想不明白。 … … 张昭春风满面、心情好和“当面得罪”张皇后没关系。而是和周雨瑶有关系。 给一个大美人倾心,这怎么都是一件很舒爽的事情。昨天在道观中的相处,令人回味。 如果可以,他其实挺想和张皇后搞好关系的。但是张皇后对弟弟张鹤龄太过于宠爱。 至于说崔志端担心的问题,张昭并不担心。 其一,弘治皇帝寿命不长。其二,正德皇帝登基后和张皇后关系不佳。 张鹤龄的因素肯定有一点。朱厚照对张鹤龄兄弟的不满由来已久。据闻是朱厚照亲眼看到张鹤龄带弘治皇帝的金冠,内心中埋下种子。 只怕还是有其他原因。他今天见过张皇后,倒是有些明悟。 张皇后今年不超过三十三岁,保养的肤若凝脂,体态曼妙。正值一个女人绽放芳华的年纪,却突然变成寡妇。他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母子失和的原因只怕和宫闱秘事有关。 这似乎也能解释为何张皇后日后对正德皇帝没有半点约束力。正德皇帝喜欢胡闹,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皇后在这上头不去管正德皇帝? 正常的母亲都会管的好吧?没见后世催婚催生的老人那么多?而正德皇帝死时三十一岁,没有一个子嗣。 张昭脑子里瞎想着,一路回到家中。 丁赞一早送礼物去长宁伯府,顺路将周雨瑶的“书信”带回来。 夏日连绵,日头高照,妻妾们各有事,家中寂静。张昭到后花园里找一个小轩,坐着读周雨瑶写给他的“书信”。 “提起笔不知道该写什么。张伯爷,且允许我如此称呼你。回忆相识的往事,总会想起弘治十四年你来我家里做客时,那时我爷爷想把我嫁给你为妻,却被你拒绝。恍惚间时间已经过去三年。我也变成十九岁的老姑娘…” 看到这里,张昭微微一笑。些许的幽怨啊!夏日上午11点许的阳光照落在小轩的窗台前。 他和周雨瑶的交集,认真算起来,其实很早就开始。渊源颇深。就像远在辽东的韵儿一样,人生仿佛藤蔓和大树一般纠缠在一起。 张昭读完“书信”,他说的是要周雨瑶给他写三封情书,这书信真的就只是书信,在后园里差使一个小丫鬟去拿来纸笔,给她回了一封信。 第二天上午,张昭再一次读到周雨瑶的书信。 “来信知悉,不甚感念。妾常思君为何等人物?每思之,愈觉迷茫。每念之,愈觉朦胧。妾与君相见数面,亦屡感不同,若有千面。妾敢问之,孰为君? 于报纸而言,或曰:好色之徒也。或曰:国之名将。或曰:阴沉狡诈之辈。或曰:商道奇才。或曰:儒教大敌… 于妾所闻,有拒妾之坚决,有救燕燕之沉稳,有见亲卫之死潸然泪下,有医院中大帅之威,有道观轻薄妾之大胆…” 张昭读着书信,就是一笑。连言辞都换做古文了。感觉这小娘子的心扉向他敞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投射出她的心绪。 想着,提笔给她回信,“瑶瑶,人是复杂的,如此种种方才组成‘我’。从心理学上讲,人应当分为:本我、自我、超我。我喜欢你是本我,求娶你是自我,而和你精神的交融是超我…” 张昭那半吊子的水平,也是拿弗洛伊德的理论扯大旗,瞎解释,本质上还是和周雨瑶谈情。 第三天的上午,张昭再一次收到周雨瑶的回信。 “昨天晚上睡不着,反反复复的想着张郎的信中语。总觉得你在胡扯,但我却愿意去相信你说的话。我喜欢你鼓励我的话,在数学史上做一番成绩。只希望张郎不要觉得我做习题的时间太多。 突然想到你提起的那遥远的国度,那繁华、热闹的地中海。我很想你陪着我去看看。我十九年来未曾出过京师。 思绪很乱,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想随自己的心意去写。郎君必定不会怪我。我在想,晚上见面你掀起贱妾的红盖头,我们该聊什么话题呢?” 张昭忍不住笑起来。 … … 张昭纳周雨瑶做妾的仪式在五月十四日傍晚时,一顶红轿送到他府中。 长宁伯府没有大肆操办,只摆了几桌酒请亲朋好友。张昭这边也没有张扬。 但不做表面功夫不代表不重视。张昭将美食镇的股份给了1%作为聘礼。 这不仅仅是价值一万多元的股份,更是代表张昭对长宁伯府的照顾、重视。 诸事完毕后,张昭就着月光到精美、舒适楼阁相连的小院中。张昭反手关上门,燕燕带着两个小丫鬟盈盈的屈身行礼,笑盈盈的道:“老爷。” 张昭笑着摆摆手,“燕燕留下。你们都出去。”走到端坐在拔步床前的周雨瑶面前。将她头上的红盖头掀起来,露出她高雅、妩媚、美丽的娇颜。 四目相对。看着张昭有点微醺且热切的目光,周雨瑶咬着嘴唇,娇羞不胜的低下头。 她突然有点明白她第三封信里纯粹瞎写。现在应该聊什么话题呢?好像脑子一片空白。 倒是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第六百六十七章 夏季的夜 “瑶瑶,别动。”张昭扶着周雨瑶的肩膀,帮她把头上沉重的凤冠取下来,见美人低着头,俏脸绯红、滚烫,已是娇羞至极,握着她的小手,温柔的道:“瑶瑶,我们先喝交杯酒。 在聊话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我早上读你的信时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是担心我们因书信交流,把该聊的话题聊完,还是担心我们见面生疏,不知道聊什么?” 周雨瑶给张昭牵着,心中的忐忑、紧张感稍微减退,走到卧室正中的八仙桌边,抬起头看张昭,眼波流转,红唇轻启,轻声道:“写的时候是担心我们没有话题可聊,等进张郎府中却是担心不知道和你聊什么。” “怕打破书信中的那份美好?” 张昭微笑着倒酒,燕燕过来帮忙。 他不否认他馋瑶瑶的身子。人,骗自己是最没意思的事。但心中对她亦是有好感、情意。 一个月前在知行酒楼中,见她被他看一眼就娇羞不胜的美态,心中一荡,亦有燕燕的话对他的触动,他耽搁了她三年,让她从一个人人都想求娶的小娘子变成老姑娘。 十九岁未嫁的小娘子在大明朝相当于剩女。 所以,不管是从馋的角度,还是有一点愧疚、补偿,他有点想和她交往。 只是中间被兵事耽搁一个月。在香山的“长生观”中,他和她闲聊,扯到数学,地理,历史,方才知道她的内涵。在数学上有天赋的小娘子让他挺好奇的,让他亲近。 所以,在雷阵雨中,在幽寂的道观楼阁中,他抱着她亲。那一幕幕令他回味。小娘子娇羞的美态,婉转相从的可人。 他定下婚事,却不想以“牛嚼牡丹”的方式将她纳入房中,留在身边。 所以赠她龙纹玉佩定情,换她三封情书,增加相互的了解,打开她的心扉。 所以,在此时他不想打破一个小娘子对爱情、婚姻美好的憧憬,直接就灭灯休息。那太流氓。而是和她聊天,进行婚姻的仪式,消除她的紧张,呵护着她。 “嗯。”周雨瑶点头,看着烛光之下带着发自内心为她高兴名为丫鬟实为妹妹的燕燕,心中再踏实几分,接过张昭递给她的酒杯,将手臂弯过张昭的臂弯,饮下美酒。 滋味甘甜。 仪式成。周雨瑶感觉自己内心中仿佛有某种东西升起来,她现在才在羞涩、紧张之余切实的感受到,这是她的新婚时刻。而她的夫君让她倾慕。 张昭也没顾忌燕燕在旁,将一身红衣明艳动人的周雨瑶搂着,温香软玉的大美人娇柔的依偎着,他微笑道:“瑶瑶,那么你是想听我聊正经的话题,还是想听我聊不正经的话题。” 周雨瑶抿嘴一笑,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但又感受到他的体贴。给张昭这么问,没觉得尴尬,只是觉得颇有意趣。 但她终究只是还是少女,在张昭怀里摇摇头,不肯回答。她出阁前母亲教她很多知识。所谓不正经的话题,她想也想得到是什么。 燕燕开朗、活泼,这时觉得自己有义务“助攻”,道:“老爷,正经的话题是什么?不正经的话题又是什么呢?” 张昭笑着捏捏燕燕白皙娇美的脸蛋,青春娇美的燕燕娇羞的低头,这会才意识到她是通房丫鬟。 张昭道:“正经的话题是,我准备过两天去两淮查盐商,新婚燕尔,我不想分离,想带你们两个陪我去江南。你们去不去?” 周雨瑶清声道:“我去。” 张昭笑道:“不正经的话题是,燕燕,当日在香山急救,事急从权,但是我打算对你负责。你是愿意,还是愿意呢?” 周雨瑶抿嘴轻笑,“张郎,你连说两个愿意,是不是少了一个‘不’字呢?” 燕燕白张昭一眼,大发娇嗔的道:“老爷,你色死了。” 张昭哈哈一笑,将周雨瑶抱起来。“啊…”周雨瑶惊叫一声。张昭吩咐道:“燕燕,别吹灯。” … … 夏季的夜里有些热,到清晨时才变得凉爽。后院里栀子花的清香随着清风从纱窗处飘进来。 张昭看着蚊帐里的两朵娇花、可人儿,小心翼翼的起床,他不想惊醒她们,到庭院里附带的卫生间里洗漱。 他府里的各处小院都是改造过,和现代生活差不多,都挺便利的。否则,按照大明的习俗,他还得叫小丫鬟们送来青盐和柳枝,水。 牙刷和牙膏,国泰商行也有卖的,但技术不怎么成熟。张昭在明朝生活这么几年,对柳枝和青盐刷牙反倒是习惯了。 待他回来,周雨瑶和燕燕两人已经在穿衣起床。闲话几句,聊着天气、栀子花、往事。情意绵绵。聊什么其实不重要的。 张昭带着周雨瑶到正房大院里的给婉儿倒茶,与其她美妾见面,相互赠送礼物。时间流逝的飞快。约定晚上一起吃饭,周雨瑶和燕燕先回去休息。 张昭到外面,将心腹幕僚赵子龙叫来。 赵子龙笑呵呵的拱手一礼,“恭喜大帅。”昨晚的喜宴他就住在新秦伯府中,自然也是参加了的。 张昭满面春风的点头,道:“子龙,以我的名义写一封奏章。京师这里的盐务公司不会有什么障碍。两淮那边还没动静。我去两淮查一下刺杀案。” 张皇后告状失败,那些盐商就等于是砧板上的肉。相信以户部尚书侣钟对这些人的痛恨,还有作为“财相”的职业素养,肯定会把盐务公司控制住。 赵子龙是文案好手,精于此道,捻须道:“大帅放心。另外还有一事要大帅定夺。李逍遥取得归化城大捷,大帅组建的枢密院算是彻底的掌握权柄。如今天下归望。反应出来,就是大帅府邸这里门庭若市。我和崔季珪两人接待不过来。还请大帅再调拨几人来帮忙。” 张昭道:“大明官场的陋习啊。我在京城的人情往来也没多少,其余的人怕都是来走门道的。” “是的。” 张昭道:“国家选材,靠的是考试。想要出仕,认真的研读枢密院等衙门的章程就是。我回头给小二说一声,派一组亲卫来维持秩序。都弄走。我也不需要这些人来帮我维持名声。” 他和李东阳走的是不同的路线。他并不需要通过门客、士林这种传统的网络来维持名声、口碑。或者选拔一些人才。 他靠的是学校、报纸这一套。用学校来选拔自己人,用报纸来维持对舆论的影响。 赵子龙觉得这样不好,被拒绝上门的那些人必定是怀恨在心啊,但他终究不是劝谏的人,道:“好的,大帅。” … … 弘治十七年五月十六日,张昭上奏章自请前往两淮清查盐商,组建盐务公司。天下瞩目。 这意味着朝廷要再一次的、动真格的调整盐法。而盐法牵扯着多么大的利益啊!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大明的盐业要完 五月中旬,京师里酷暑难耐。目前京师里炙手可热的权贵人物新秦伯张昭府前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当然,这并非是张伯爷突然被皇帝所厌弃,要倒台了。而是张昭派出亲卫,主动将拜访的访客给清理了。 他搞了一个“登记式”拜访。来拜访的人,登记姓名、目的、联系地址就可以走了。不能再等在他家的门厅中。 江南来的盐商封炎连着在新秦伯府门厅中等了三天,连张昭幕僚的面都没见上。然后登记了一下,就给清理走。 他被清理走之后,如今便在学院镇中落脚。坐在茶馆里,和“同病相怜”的人闲聊、吹牛。 京城最核心的位置是四九城。从安定门出两里是小安镇,再行八里就是城北的京营、十二团营驻地。 顺着驻地往西行数里,便是新军营的驻地。而近年来随着新军营的扩充,新军营营地面积急剧的扩充。 新军营外的家属区往南行两里地,就是如今在京师中大名鼎鼎的“新军集”。 这里的繁华、出名不仅仅承担供应新军营中数万人生活物资、消费的职责,更因为有“新军营医院”的存在。新军营医院对外收治病患,赢得无数好评。 它不像太医院只对天子和权贵们服务。 而新军营最西边的地界几乎就是挨着张昭的新秦伯府。大约五百米远。 但是,之前到张昭府上拜访的人群,如果是从京城里出发的自没话说,大概率要在新军集落脚。而如果不是,则会转往学院镇中休憩片刻。 张昭修建新秦伯府后,将燕园划出去建了一个京师大学。而京师大学的师生们自不会往新军集去消费,距离有四五里路呢,京师大学大门出来往南一里地汇聚成了一个小镇。名为:书院镇。 这里不仅仅是有“京师大学”,还有“京师第一初级学堂”,以及一所由真理报社赞助的小学。 去张昭府上的人宁愿是沾一点“文气”,也不愿意沾一点“晦气”。现在医院是被认为不吉利的。 书院镇中偏清静一些。朗朗的读书声偶尔传来。茶馆中,和封炎早上一起在新秦伯府门口登记的中年文士,手里拿着一份真理报,道:“今日偶遇封员外也是缘分,只是在下对盐法有些不明白,还请封员外不吝赐教。” 张昭的奏章一递交给内阁,消息就传出来。真理报立即发表评论文章,给予造势。这个手笔来自于刚刚自辽东返回京师就任真理报社副总编的赵统。 封炎四十一岁的年纪,白胖胖的,笑道:“沈兄客气。要说国朝对盐法变迁最熟悉的,恐怕还不是朝廷,我们盐商对其中的变迁更了解。像真理报上的这篇文章其实是有一些错漏之处的。 弘治五年,时任的户部尚书叶淇奏请天子改开中法为折色法。徽商由此在两淮大兴。这两个盐法沈兄可知道?” 姓沈的文士点头,“沈某知道。” 大明朝大名鼎鼎的“开中法”,这怎么没几个读书人不知道!其法的概要是:即商人向边地输送粮食,然后换取盐引获得利润。 户部尚书叶淇为弥补弘治年间的财政亏空,改为商人只要向朝廷缴纳银子就可以获得盐引,从事贩卖食盐的活动。 而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即中央财政的收入虽然增加了,但是边地的粮饷却越发的困难。 要知道大明的九边军镇,大部分地方都算是苦寒之地,种地是没有多少粮食产量的。那么边军需要吃饭,这就得拿银子去买。买的就是高价粮食。 这导致九边的开销日益增大。 所以,折色法,相当于是把利润转移了一下,饮鸩止渴。中央财政在好转没多久之后,立即就被九边的军费拖得疲惫不堪。弘治十四年,刘大夏就任兵部尚书时给弘治皇帝上书就说起军中开支过大,请求休养生息。 真理报上的观点,就是在批评叶淇鼠目寸光,只注重短期利益,不注重长期利益。 由此而阐发论点,想要将盐业的利润补充到国库中,那就要跳过盐商这个销售群体,把经销商的利润压下去! 所以,封盐商说真理报有错漏之处。站在盐商们的角度而言,折色法其实是非常好的。 他们根本不用再辛苦的往九边运送粮食,只需要进行“资本运作”就可以获得盐引。相比于盐业的超额利润,交给朝廷的那点银子算什么? 现在张昭是要把盐商们的饭碗给砸掉。其核心的观点是盐业分为生产、销售两个环节。对于朝廷而言,完全没有必要让盐商垄断销售环节。朝廷自己来销售不好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张伯爷怕是傻的,不知道有“官盐”这个东西吗? 官盐价格卖的高,且掺了杂质。老百姓基本都是买盐商们的私盐吃。所以,朝廷明明知道盐业有巨大的利润,但始终抓不到自己手中。只能靠那一年几百万的盐课收入吊着。 在盐商们看来,真正破坏盐法的,其实不是他们盐商,而是皇帝、朝廷。 明朝历代皇帝都喜欢滥发盐引,赏赐给权贵们。早就是寅支卯粮的状态。 其次,朝廷的各衙门在盐业中上下其手。搞得整个行业“商不聊生”。所以,他们只能去卖不缴税,不登记在案的私盐。而且,两淮最大的私盐贩子基本都和金陵城中的达官贵人们脱不开关系。 所以,综上所述,砸掉盐商的饭碗,盐业就能好起来?扯淡! 封盐商把能说的,都给这位沈兄说了,感叹道:“我受两淮盐业的同行们委托,过来求见张大帅,不想连一面都见不到。大明的盐业要完啊。动荡很快就来临。” 沈文士眉头锁起来,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还有点事,先告辞。改日有缘再会。”说着,忧心忡忡的离开。 … … 五月十八日,张昭的奏章送到弘治皇帝案前。弘治皇帝前几日就给张昭说过,给他一个“钦差”的头衔去江南“报仇”。 是以,身体逐渐恢复的弘治皇帝在十九日的下午将张昭召到西苑中询问盐法的事情。 三名阁臣,户部尚书侣钟,兵部尚书刘大夏都在此。 第六百六十九章 如何整顿 午后的阳光静静的照落在含元殿外的露台中,湖波浩渺,风景宜人。 弘治皇帝温和的笑着,他最近心情不错,看着小厅中的群臣,温声道:“盐法关乎国计民生。如今京中报纸上也是议论纷纷。 北直隶这里的盐法改革一个月以来,暂时看来还算可以的。朕打算委派张昭去江南整顿盐法,召集诸卿来议一议。查漏补缺。” 刘大夏当仁不让的道:“陛下,江南江北风俗不同。在北直隶执行的不错的盐法到江南地区未必能行。张昭去江南查几个盐商可以,改盐法,臣以为当慎重。” 刘大夏虽然总是被张昭搞的七窍生烟,但张昭一年到头在京师中上朝的日子有几回?张昭常年在外征战。他是如今实际上的外朝第一重臣、能臣。 张昭的重兵在京师,辐射整个北直隶,外加税务司正盯着的,谁敢违背新盐法。到江南地区那可未必。强行推行只怕会搞的江南大乱。而江南是大明的赋税重地。 户部尚书侣钟最近春风得意,税务司的成立令他大展手脚,正追着北直隶的盐商们穷追猛打。而他正“野心勃勃”的想要推行“一条鞭”法,正在游说各方。 侣钟不满的道:“刘大人,盐法改革利在当代,功在社稷。岂能因为有阻力、困难就不去做?慎重自然是应该慎重,但还是要慢慢推行下去。” 焦芳笑眯眯的。户部尚书侣钟如今和张昭走的很近啊。这令张昭在某些事情上的话语权大增。 谢迁道:“侣大人,就事论事。张昭,新盐法的构想是你提出来的。你府里的真理报也在报纸上狂吹。你来说说,你去江南准备怎么改盐法?” 张昭拱手一礼,道:“谢阁老,下官近来也是思索过。改盐法,动的是盐商们的利益。而盐商们往往会和当地的权贵连接成一体。所以,动盐商的利益,就是在动当地权贵的利益。 京师这里,圣天子明照万里,霄小无所遁形。但到了金陵,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发出来,蒙蔽圣听,并且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给朝廷施压。 这是新盐法指定长芦盐场、两淮盐场执行后,两淮至今毫无动静的原因所在。” 焦芳捧了一句,“所以,张大人打算如何破解这个局面呢?” 张昭道:“这要分两步。第一,盐业利益最根本的东西是什么?盐场。掌握盐场就掌握着主动权、谈判筹码。 第二,改革盐法,当地的利益集团肯定不会愿意。在朝廷占着大义名分的情况,他们最可能用的手段就是鼓动百姓、士子闹事。 那么,要维持地方上的稳定必然是要出动军队的。要重新分饼,靠言语是说不动的,得用刀子。” 刘大夏冷哼一声。说的轻巧,你用军队杀一个士子试试?或者杀几个百姓试试?届时天子都保不住你。 李东阳摇头,“此法不可行。” 张昭道:“元辅,江南是大明的江南,而不是某些人的江南。朝廷还是要下定决心打破那边的利益集团,否则将来恐怕会兴起一支政治力量,左右朝局。” 东林党的兴起,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有万历皇帝纵容言路攻击宰辅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江南缙绅集团在谋求政治上的地位、利益。 万历年间,在江南就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啊。 想想看,西方近代史上的资本家们是怎么一步步夺权的?用金钱控制报纸,掌握舆论。 东林党是不是就是干这个的? 李东阳微微沉吟,并没有往心上去。地方上的利益集团,哪个朝代没有呢?削不掉的! 谢迁说话就直白的多,他是不介意言语打击张昭的,道:“张昭,你多读点书。两汉有豪强,唐有世家,藩镇,宋有士绅集团,我大明同样有缙绅。人家没有违反大明律,你打算怎么整治?” 张昭当然知道地方利益集团是不可能消除的。鹰酱称霸全球,他自己家里的州,不是一样不卖联邦政府的帐?包括德国,地方上还有政府拥有很大的自主权。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 地方利益集团当然可以存在的。但是其权利必须要受到限制。鹰酱的联邦政府是不是有税收、货币、军事等权利?德国的也一样。 而大明朝的江南缙绅集团呢? 看看明末东林党干的那些烂事!他们不仅仅是搞对抗,收税收不上去,搞一个“五人墓碑记”。其实就是抗税啊!然后,居然能影响内阁首辅人选。再党同伐异。 这能想象? 必须得整死啊! 张昭道:“谢阁老,地方上的利益集团确实没有办法消除,但是必须要给他们划线,那些权力是属于中央政府,属于朝廷的,那些才是他们的。 按照我们历朝历代的传统,盐铁、赋税、军队、教育、舆论、律法等,这些统统都是中央政府的权力。但是阁老且看江南缙绅集团侵占了多少?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明中期的大臣们,那都还是要脸的,心怀天下。等到东林党上台,那真正的是颠倒黑白。只关注自己利益集团的利益,而将大明朝的利益抛弃。 一座利税几十万两的茶山到东林党手中,一年利税几两银子。这白纸黑字的记录在案。吃相太难看了。 张昭这个“划线”的论调,让三名阁臣,侣钟、刘大夏都是认同。当然,刘大夏不会点头表示认可。 按照张昭的说法,江南的缙绅集团确实有很多过线了。别的不说,就矿山这一条,新的矿山法颁布之后,北方这一块就执行的非常好。江南那边就很差劲。 李东阳道:“子尚,按照你的推论,盐法一改,士子和百姓必然闹腾,但以兵镇压实在不妥。读书人是大明的根基所在。” 根基个屁啊!他们就是大明的掘墓人。张昭拱手道:“元辅,这方面手段可以缓和一下,只诛首恶。毕竟他们也是被鼓动的。但幕后者必须要清理掉。还请元辅支持。” 李东阳点点头,向弘治皇帝奏请道:“陛下,老臣以为当如张昭所言。” 弘治皇帝一直在听张昭说,这时笑道:“以张昭为钦差,赐旗牌、尚方宝剑,调新军营一个团听命,往江南整顿盐法。” 第六百七十章 事情还得人去做 弘治皇帝下旨任命张昭为钦差,在大明朝最高层关于盐法就达成共识。 群臣三三两两的往西苑外走去。 刘大夏也没回兵部衙门,而是直接回到他位于小时雍坊的府中。 跟着刘大夏多年的老仆对自己老爷还是了解的,见他板着脸,但脚下生风,就知道他心情其实不错。 “老爷,你不是给天子叫到宫中议论盐法,张昭也在,怎么这么高兴?” 刘大夏道:“嘿,张昭又怎么样?我看他最近飘的很。归化城大捷把他内心搞的很膨胀。盐法他都想插一手。” 老仆道:“官方公布刺杀案的结果是盐商主谋。他要查案,谁拦得住。” 刘大夏道:“是这个道理。查盐商简单,改革盐法岂会那么轻松。他已经得了圣旨,准备下江南推动盐法改革。 嘿,仅仅只是动卫所的利益,魏国公都敢派人组织刺杀。这次去江南动盐法,那帮人岂能不拼命?” 张昭走了一步昏棋。 老仆笑着点头。 刘大夏走进院落里,“去把我前些时日留的那坛五粮液取出来,我晚上小酌几杯。” “是,老爷。” … … 张昭回到家中就准备前往江南的事宜。 正房的院落里,婉儿一边帮张昭“打包”着衣服,一边叮嘱注意事项。 她不是在叮嘱张昭。而是叮嘱要跟着张昭去江南的王絮雪、周雨瑶。 王絮雪一米六八的身高,身段窈窕,花容玉貌,明艳娴静,又带着百年世族浸润出华贵气质,“姐姐放心,我和周妹妹定会照顾好夫君。” 瑶琴、秋月两个身材高挑的俏丫鬟在旁边点头。她们也会跟着去。其实,论照顾人正儿八经的还是靠她们两个。 周雨瑶身高一米七二,盘着发髻,身姿高挑、曼妙。气质高雅的贵女。刚嫁给张昭,正如胶似漆之时,眉眼间带着一股妩媚、知性的风情。 周雨瑶听着婉儿叮嘱,娇柔的道:“姐姐,我省的。” 燕燕在旁端着茶碗。 方晶帮婉儿整理张昭的衣服,眼睛红红的,她刚哭过。 “这哭什么?去一趟江南而已。要不是公差,我都想把婉儿和你带去。你是不是许久没回老家看过了?” 张昭将方晶抱在怀里温声安慰。 这时,慕容雪从外头进来,道:“老爷,林枢密过来了。” “好,我出去见见他们。” 张昭从正房大院里出来,到外书房里去见来送行林文宁。 王武、赵子龙、崔坤、陈康都在。 林文宁一张马脸上布满着忧愁,他算是张昭的“谋主”,道:“大帅,你不该主动请缨去推动盐法的。江南那边利益错根盘节,一个不慎就有粉身碎骨的风险。” 王武摩挲着自己的络腮胡子,道:“老林,别扯淡。顶天就是个魏国公做梗。大帅调陈伯宁率部随行,魏国公翻的起花来?” 王武和林文宁是一起跟着张昭的老人。所以,即便林文宁已经贵为枢密主薄,在军方中排名第三。王武的语气依旧和旧时一样。 赵子龙一阵无语。王小二是不知者无畏。但他不是“谏臣”。在张昭的小团体中一贯是听命办事,这时没有附和出声。 林文宁不客气的道:“小二,这不是武力的事。你不懂,别乱说。” 说着,对张昭郑重的拱手一礼,“大帅,只要把盐运司合并至盐务公司,控制产盐区。江南那些权贵,则必然会鼓动士子和百姓闹事。请大帅一定不要杀人。” 这事,他之前和张昭讨论过。江南那边的权贵难弄,无非就是掌握这个“核武器”。 中国不比“自由的国度”,首先是读书人群体是有特权的,轻易不能动武。 其次是百姓。百姓如果作乱,领头闹事的肯定死,这不用想。但是当地的官吏一样会被罢免。 张昭笑一笑,喝着茶,道:“老林,咱们是商量过的。情况你都知道。我且问你,我把改革盐法的事情推给李阁老安排,两淮那里能不能改革的下去?” 林文宁叹口气:“不能。” 张昭道:“你看,所以事情还得人去做。*********,岂因祸福趋避之?” 林文宁、赵子龙、崔坤三个读书顿时动容,心情激荡,齐齐起身,躬身向张昭行礼,“大帅…” 张昭道:“还有一件事。魏国公派个监生来组织刺杀我。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盐法改革,我会亲自主持。报仇嘛,自己动手来得痛快。” “属下等誓死追随大帅。” … … 五月二十日,圣旨明发,令张昭为钦差大臣,清查盐法。 这件事其实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哪有以枢相为钦差的道理? 搁在大宋朝,那是武将为钦差,文官集团骂不死你。 搁在大明朝,“枢相”级别太高,但凡内阁辅臣为钦差,那都得是大事。 譬如,不久前天子打发次辅谢迁去山东祭祀孔子。顺路查看各地的灾害,流民情况。 但是,弘治皇帝都下圣旨,朝野的反弹声音其实并不大。 原本的历史中正德皇帝还把钱宁、江彬当宠臣。一个锦衣卫,一个边将,大明朝的文官们不是一样忍下来? 二十一日,张昭点齐兵马,一行人出京师顺着官道往江南而去。 张昭并没有随军而行。他身边带着女眷的。他自己定的规矩不能破。 陈康率新军营七团,总计1680人往扬州城而去。 张昭带着女眷:王絮雪、周雨瑶、俏丫鬟们,并随行的下属:王武、赵子龙、崔坤、于参谋、钱宁,汤玄策等人,和亲卫连沿运河徐徐而行。 十日之后,一行人抵挡运河上的重镇济宁。 迎来送往的应酬之后,晚上在驿站中休息时,赵子龙在院子门口汇报道:“大帅,漕运总兵、武安侯郑英派人送了瓜果、吃食、帖子过来。要不要见他?” 张昭摆摆手:“见他干什么?”郑英真要能屈能伸,现在就应该到他门前求见。 这段小插曲之后,六月下旬,张昭一行徐徐抵达扬州。两淮都转盐运司所在地、江南重镇、两淮盐商的老巢。 第六百七十一章 先稳着 扬州城内。随着张昭的抵达,整个城内的盐商们精神都变得高度紧张。 张昭作为钦差抵达扬州。整个扬州官面上的头面人物都前往城外迎接。 这种官场礼节必不可少。 反倒是张昭若作为枢密院副使前来扬州公干,未必有这个迎接阵容。 城外的官道上,张昭骑马而来。 淮扬道分守道、淮扬道分巡道、巡盐御史、两淮都转盐运使、扬州知府、江都县知县等正堂官带着佐贰官数十人在城外迎着。 “下官等见过钦差大人。” “诸位客气。免礼。” 张昭这一路走来,各地的迎来送往都少不了。于官场礼节倒是熟悉起来。 在城外和本地的父母官们客套一番,张昭率这亲卫们到城中的驿站休息。 按照明朝的制度,钦差大臣可以就近征用官衙作为驻地,他没有这打算,直接住在驿站中。 先期抵达的新军营七团驻扎在扬州城外的军营中。这是张昭安全的保障,具备相当大的威慑力。 晚上,淮扬分守道李承安率麾下的官员在城外大盐商陆奇文的私家园林中宴请张昭,为张昭接风洗尘。 大明朝的行政区划比较特别,有南北直隶。扬州就属于南直隶。在扬州知府之上,还有分守道。其寄衔在浙江布政司。一般全称是:浙江布政司左参政,分守淮扬道。 而淮扬分巡道是地方监察体系,寄衔在浙江提刑按察司。 两淮都转盐运使、巡盐御史是盐运体系。 “张使相,请!” 酒过三巡之后,李大参再一次的举杯,向张昭敬酒,饮尽后,笑道:“不知道张使相整顿盐法打算从何入手,我等也好早做准备。” 精美园林的厅堂中,官吏们都看向主位上年轻的青年。显然众人都在张昭一个表态。 张昭穿着伯爵的绯袍,捏着酒杯,道:“之前圣旨明发天下,报纸上也有报道,想必诸位应该是清楚的。所以,本伯这次来扬州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清查盐商,看看那些人参与对本伯的刺杀。这需要李道台配合。 第二,本伯来扬州推动新盐法的试点。目前长芦盐场、北直隶那边推动的非常顺利。两淮这边也要抓紧。” 场面顿时有点安静。 新秦伯这话有点吓人。基本上是大家所预想的最坏的情况。这两件事哪一样都要命。 张昭环视着在场四五十名官员,还有扬州城内的缙绅们,笑道:“当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新盐法的事情还得要和两淮父老们取得共识之后才能推行。” “呼…” 不少官员都暗暗的松口气。 这场接风宴中,并没有盐商们在座。在大明朝商人的地位还是非常低的。这种正式场合盐商们再有钱都没有座位。 所以,只要张伯爷不着急的推行盐法,具体到某个盐商的死活,他们是不想管的。 根据之前各方面传来的资料。金陵监生顾耀诚组织对张昭的刺杀,其背后确实是有盐商的赞助。 不管盐商们是不是有刺杀张昭的冲动。总之,顾耀诚北上京师盐商们是资助过他的。譬如,此间的主人,大盐商陆奇文就资助过顾耀诚一万两白银。 结束酒宴,张昭带着王武、赵子龙等亲随回驿站中。 众人在张昭居住院落的前厅里落座,喝茶醒酒。崔坤道:“大帅,你是打算先稳住他们?” 张昭微微依靠在座椅中,他今天喝的不少,笑道:“我这次来江南推动盐法,归根结底的目标还是给国家增加财税。我也要从扬州盐商这里捞取一大笔银子,用来建设水军。 所以,事情不着急去办。慢慢来。” 正说话,外头的一名亲卫来报,“大帅,盐商陆奇文派儿子来送礼,想见大帅一面。这是礼单。” 赵子龙接过礼单一扫,他常年干着文案、迎来送往的事情,对市面上各种珍品的价格非常清楚,说道:“大帅,最少价值五千两。大手笔啊!” 王武呵呵笑道:“看看。” 张昭道:“礼收下,人就不见。钱宁和汤玄策留一下。我安排任务。今天就这样吧,你们都早点休息。” “是,大帅。” … … 当天晚上,张昭在接风宴上讲的话就流传出去。第二天上午,一大帮盐商齐聚在大盐商陆奇文的府邸中,商议对策。 扬州盐商富甲天下。比晋商、陕商等都富裕。而扬州盐商中,根据乡党、姻亲也分多个小团体。 明朝的盐法,早期是开中法。所以,靠近九边地区的商人就最先发财。因而,当时大盐商基本都是晋商。弘治五年开始实现折色法,如今两淮盐商中,徽商占着最大的市场份额。 陆奇文就是徽商。 盐商们根据各自的财力,渠道,也分为大中小盐商。六月二十四日汇聚在陆家的盐商二三十家,最终被请到陆奇文书房里的也就那么七八人。 其中就有从京师赶回来的盐商封炎。 陆奇文五十多岁,穿着一身锦袍,中等身量,沉稳的坐着喝着茶。气度不凡。 他的长子陆德业对四周的盐商们做个团揖,道:“诸位叔伯,小子昨晚去张使相那里求见。他把礼收了,但是没有见我。” “嚯--,他还讲不讲规矩?陆家侄儿,你送了多少见面礼?” “五千两。” “这人太贪了。五千两银子还见不得一面吗?魏国公府都不敢这么黑。” “就是。” 群情汹涌。 陆奇文轻轻的咳嗽一声,“让封兄讲一讲京师的见闻。” 封炎拍着椅子扶手感叹道:“嗨,在下受诸位委托去京中办事,同样是没见着张伯爷的面。我们之前购买过战争债券,算是有一份香火情。 但是我见着皇家银行的掌柜,哦,他们京师现在叫总经理,卢奉。我说明来意,他根本就肯为我引荐。 所以,诸位,我的看法是张伯爷怕是要动真格的。顾耀诚刺杀,让他受了一场惊吓不说,还死了四个亲卫。他是肯定要报复的。唉…” 一名盐商激愤的道:“老封,刺杀关我们何事?谁不知道顾监生是受魏国公府控制的。” “是啊。” 封炎道:“谁叫我们比魏国公府弱呢?” 这话说的一帮盐商顿时偃旗息鼓。 陆奇文道:“诸位,我们还是做好准备吧。只有盐业乱起来,张伯爷才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第六百七十二章 魏国公府 盐商们三三两两的散去,总体的情绪都非常悲观。大盐商们都做出悲观的判断。 对张伯爷网开一面不报有希望。而一些资助过顾耀诚的盐商,更是胆战心惊。深怕不知道何时,新军营的士卒突然上门来拿人。 “爹,他们都走了。” 陆德业从门外进来,忧心忡忡。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他当然知道:罢市。让盐价暴涨,百姓吃不起盐。再让读书人组织起来冲击钦差驻地。 但自古民不与官斗,走到这一步,能有几个好下场。 陆奇文微微的点点头,道:“你今天晚上再辛苦一趟,去一趟钦差驻地,这一次送50万两白银去。” “爹…”陆德业吓了一跳。首先这个数目巨大。其次,还去给张伯爷送银子,他爹这是要把所有的盐商都卖掉吗? 陆奇文眼神严厉,“不必多言。你下去准备,用钞票送。” 大明皇家银行在金陵有分店。 陆德业道:“是,爹。”不知怎么的,方才心里慌乱的心情得到缓解。 陆奇文打发走儿子,换了一身衣服,带着老仆出门,到瘦西湖上的一间画舫听曲。 唱曲的是扬州城中当红的名妓,竹嫣姑娘。 她约是二九年华,穿着精美的湖蓝色长裙,头戴珠钗,身段纤美,透着雅致、娇柔。唱着时令小曲,一句句婉转、悠扬。 竹嫣唱完小曲,额前微微冒汗,毕竟是盛夏时节,走到陆奇文身前,温声细语的道:“老爷似乎有疑难的事?”言语中带着体贴、关心。她这条命都是老爷救的。 陆奇文轻轻的搂着她的细腰,叹道:“嫣儿,如今这扬州城里的局势你不是不知道。张伯爷来者不善呐。我这正忧愁着。” 竹嫣细声细语的道:“奴家在报纸上看到了分析文章。老爷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陆奇文笑着摇头,道:“不想那么远的事。我打算给你赎身,你愿意吗?” 听闻张昭极其好色。他手里需要一张底牌。 竹嫣“啊”了一声,满脸绯红,然后低着头,“奴家愿意与老爷祸福与共。” 陆奇文长叹一口气,“你啊…”派老仆去找此间画舫的妈妈来,给竹嫣办了赎身手续,将她带离。 … … 从扬州城沿长江直下是镇江。再往长江上游走,便是大明朝的南都:金陵。 张昭在扬州当众表态,第二天的傍晚,消息就传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金陵城中如京师一样,报业发达。到处都是报馆、报亭。 而最近整个南直隶的大事,就是钦差大臣张昭抵达扬州。他的表态自然会被第一时间送到金陵来。 金陵城中,魏国公府。 魏国公徐俌时年五十五岁,他自弘治十三年就卸任南京守备,加太子太傅在家中静养。但任谁都知道,江南地区除致仕或者正在内阁中当值的阁老们外,武勋之首便是魏国公府。 其势力庞大,通过姻亲,错根盘节。而魏国公府一向交好士子,在士林中风评还算可以。在这江南地区,立足甚稳。 徐俌白日里和清客们闲谈,又和亲戚们在园子里听了几曲戏,晚间时和老妻一起吃过饭,儿子徐奎璧就带着孙子徐鹏举进来到求见,“大人,外头都传遍了。张昭还是要对盐商动手。” 徐俌的老妻、国公夫人不满的赶人,“要谈事情去别的屋子谈。老身整日不得清净。” 徐奎璧、徐鹏举父子俩连忙赔笑,“母亲(祖母),我们这就出去。” 祖孙三人到正房大院100米开外的三间瓦屋中说话。这里是徐俌晚间消磨时光的地方。 徐奎璧道:“大人,张昭虽然说要达成共识再推新盐法,但是他没对刺杀案松口啊。届时拿刺杀案把盐商们震慑住,自然就能把新盐法推行下去。” 徐俌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然后呢?” “然后,咱们家每年近八十万私盐利润就没了。” “呵呵。”徐俌笑一声,指着自己的佳孙徐鹏举道:“鹏举,你来说。” 徐鹏举长身玉立,拱手行礼,道:“祖父,不管张昭怎么改,我们家的私盐生意都不会受影响。” 徐俌道:“听到了?” 徐奎璧一脸的无语,整个魏国公府中就他一个人是清醒的,你们这些人怕是不知道张昭的本事!但摄于父亲的威压不敢再多说。带着儿子告辞离开。 徐俌独自喝了几口茶,把老仆叫进来,吩咐道:“去叫雨伯来见我。” 老仆应声下去,很快就徐俌最疼爱的义子徐雨伯叫来。金陵城中有传言,徐雨伯是徐俌的私生子。反正魏国公府中都叫他“三爷”。 徐雨伯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武将装束,布袍腰带,长的很有福相。双目狭长,鼻梁高耸,嘴唇如朱。相貌堂堂。 “儿子见过父亲。”徐雨伯跪地一个头磕下去。 徐俌微微笑着,“起来,起来。”说着,沉吟道:“张昭到扬州的消息,你知道吧?” “嗯。” 徐俌颔首,说道:“你去一趟扬州。见见盐商们。务必保证我们家里的私盐生意不要受影响。” 他儿子都知道新秦伯张昭的厉害,他能不知道?所以,在儿子、孙子扯淡之后,立即叫来义子吩咐。 徐雨伯道:“是,父亲。” … … 扬州城。 城西的驿站,这里如今是钦差驻地。而张昭一个连的亲卫们都住在隔壁的两栋大宅院中。 这是扬州府的产业,现在自然被征用。 傍晚饭后,张昭正和周雨瑶在屋子里下棋,时不时的占她便宜,惹来高雅的贵女一通白眼,但娇羞的应承着。 外头燕燕进来道:“老爷,赵师爷求见。” 张昭起身,捏捏周雨瑶的脸蛋,道:“明天我们去游瘦西湖。你给你王姐姐说一声。”说着,到前面庭院里来。 赵子龙正等在书房里等着,“大帅,盐商陆奇文又把儿子打发来了。这次奉上50万元的见面礼,求见大帅。这手笔…” 张昭愕然,随即笑道:“那叫他进来吧。” 第六百七十三章 葫芦里卖什么药 陆德业被叫进在他看来很狭窄的驿站中。 扬州城富庶,且地处要道,经常需要迎来送往。城西的驿站在大明朝属于一流的水准。 但是在盐商的眼中,五进院落的驿站简直是个逼仄的地方。 在一名亲卫的带领下陆德业见到张昭,此刻他额头已经冒汗。主要是那亲卫的眼神看他如同看牛羊。 亲卫许杰道:“大帅,人带到了。” 武安侯郑英都被调出京师,呆在新军营中苦练武艺的许杰自然是有被放出来。跟在张昭身边办事。这是用实际行动证明过自己忠诚的亲卫。 张昭点点头,打量着陆德业。这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服侍精美、华丽 按照太祖高皇帝的规定,士庶的服饰是有严格的规定。所以能穿得鲜艳亮丽的必定是官员。 但是,明太祖文治武功非常牛逼,在这一点上却是犯错了。他管天管地管穿衣服,这管的住? 到明中后期士子、庶民的服饰禁令就不那么严格了。特别是对于富商们而言,谁不想穿绫罗绸缎?非得穿个麻布衣衫在外面? 而陆德业此时敢在张昭面前穿着明显超过禁令的规定,则是因为他在身上捐了一个“太平绅士”的荣誉爵位。这个爵位享受大约如秀才相公的政治待遇。 但每年都需要交钱。且有纳税额的规定。 “草民参见大帅!”陆德业跪拜道。 张昭伸手示意,看向他胸口别着的“太平绅士”勋章,道:“起来说话。作为太平绅士要维护其地位、尊严。五十万元,大手笔啊。你们家想要做什么?” 陆德业下午去筹集资金,临来之前又见过父亲一面,道:“草民想求大帅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家父资助顾耀诚去京师,并不知道他要刺杀大帅。 另外,家父说愿意配合大帅任何关于盐商、盐法的要求。” 张昭笑起来,道:“行啊。听其言观其行。我明日要带妾室去瘦西湖游玩。后天扬州城内的盐商找个地方聚一聚,我听一听大家关于刺杀案的看法。 之前,京师盐商通过寿龄侯张鹤龄逃了十七万盐引的盐课。两淮盐商也在援引此旧例,逃了多少盐课?不下一百多万引。这是你们刺杀我的动机。 我要听一听诸位的解释,以及解决方案。” 陆德业躬身行礼道:“草民明白,一定转达。” 张昭笑着道:“你怎么说是你的事。我明天会以钦差的名义行文整个两淮盐业系统,召集盐商议事。去吧。” “是,大帅。” 陆德业走出城西驿站,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全身都湿透。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这张大帅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确实虎威啊! “大少爷…”长随见自家少爷大汗淋漓,虽然是酷暑时节,但依旧不大对路子。 陆德业摆摆手,“走,回家。” 回到家中,到书房里拜见父亲陆奇文,将经过说了一遍,“爹,事情妥了。” 卖掉其他盐商的利益,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陆奇文嘉奖道:“办的不错。” 将儿子打发走,陆奇文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以他多年的经商经验来看,这事恐怕还有变故。他得多做一手准备。 … … 六月二十五日,张昭带着王小娘子、周雨瑶并三个俏丫鬟们游览扬州的瘦西湖美景。 租了一艘画舫,其实是大盐商陆奇文安排的。在名闻天下的瘦西湖上飘荡着。欣赏着湖景、已经沿岸的园林美景。 扬州是一座水做的城市。水路发达。 而与此同时,在张昭游玩时,真理报总编汤玄策已经抵达金陵的真理报社,开始接管报社的所有事宜。 二十五日的下午,汤玄策代表真理报参加金陵城内的报业协会茶话会,金陵的同僚们才知道名震天下的报业人汤玄策抵达金陵。 当即,纷纷起身行礼,“见过汤总编。” 金陵人文荟萃,而且是太祖时的国都,这里的文士们还是很傲气的。但是面对着全国第一大报纸的总编,这种傲气还是要收一收。 很多规矩都是学的人家。甚至包括这个报业协会,定期的茶话会都是真理报倡议的。 汤玄策笑呵呵的回忆道:“诸位客气。在下此次来金陵,是奉张大帅之命,宣传新盐法,探讨新旧盐法的利弊,明日就有社论文章发出。希望诸位同道多多支持。” 茶话会在一团和气中结束。 等汤玄策离开,一名报纸的总编忽而道:“听闻这位汤总编办事喜欢走旱道,在京中传为笑柄。” “哈哈!” 四周一片哄笑声。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知。同行们的真实态度不友好啊! … … 扬州城外十里,一座精美的园林中。几名盐商聚集在一起。这些全部是晋商。 和陆奇文主导的徽商籍盐商是两路人。 居中而坐的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名叫宫和正。此刻,他手中各种消息已经汇总而来。 “宫世伯,张伯爷召集盐商议事,对刺杀案要一个说法、交代,咱们该怎么办?刺杀案,咱们肯定没沾边,但是援引京师之例,偷逃盐课的事咱们肯定都干过。” “是啊。宫前辈,这要你拿个主意。” 宫和正道:“诸位,稍安勿躁。张伯爷要说法是假的,看中咱们盐商的财力才是真的。 陆奇文那小子夜里派他儿子去钦差驿馆里,还当我们不知道。 我们现在做两件事,第一,把陆奇文要卖掉大家利益的消息在盐商中传播。 第二,明日张大帅有任何提议,咱们还是先应着。决不可顶撞。 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吧。真理报总编汤玄策在金陵露面,谁知道张大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扬州城里没有新鲜事。陆奇文派他儿子去钦差驿馆的消息,他很快就知道。 “唉…” 一帮盐商纷纷叹气,各自怀着心事离开。 … … 六月二十六日,张昭在扬州城内的“太白楼”宴请扬州二百六十三名盐商。 上午十点许,所有人都到齐了。但张昭还没有到。 第六百七十四章 局面僵持 扬州城内的酒店,有些老字号是学的金陵里太祖高皇帝钦定的酒楼名。 但其实没半毛钱的关系。 如今大明的建筑艺术正走向钢筋混泥土和中式风格相结合的路线。但在江南这里而言,这种技术还没有推广开。 太白楼是两层的木质结构。 大大小小的盐商们各自扎堆,在酒楼里翘首以盼,内心忐忑的等着张昭到来。 今日张大帅召集他们的目的,私下里早就传遍。要追究逃盐课、刺杀案的事。 据闻,张大帅是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 一帮盐商们正等着,门口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来了。”顿时纷纷站起来。 片刻后,就见张昭走进来。身后跟着亲随,还有荷枪实弹、穿着灰色军装的亲卫。 “张大帅…” “张伯爷…” 一众盐商纷纷躬身行礼,称呼杂乱。 王武皱着眉头,眼神犀利的带着亲卫护送张昭到楼上。张昭被刺杀一次,他现在有点敏感。 张昭到二楼中坐下,“叫他们上来吧。” 于参谋,他本名叫“于岳”,但大家更喜欢叫他的职务。他走到楼梯口,气沉丹田,高声道:“念到名字的大盐商上来和大帅说话。陆奇文、宫和正、封炎…” 十五名大盐商在众人的期待之中到二楼,再一次的拜见张昭,各自小心翼翼的站立着。 张昭环视一眼,道:“本伯请诸位前来,用意想必都是清楚的。现在诸位要给本伯一个交代。” 十五名大盐商面面相觑,这也太直白了吧?一个个都没说话。 张昭也不急,慢慢的喝着茶。 陆奇文有点受不住压力,昨晚儿子带回来的话是什么样的?张大帅说:听其言、观其行。他得带头表态啊! 他躬身道:“伯爷,我们两淮盐商确实有援引京中之例,偷逃盐课的。我等愿意补齐盐课。” 于参谋冷哼一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陆爵士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好。逃税被查出来,就只是补齐就完事。税务司的法律明发天下,诸位莫非没读过?” 一帮盐商们倒吸一口凉气。 就是因为税务司关于恶意逃税漏税的处罚太严,陆员外才不敢应承的吧? 这并不是罚三倍盐课就完事,而是有惩罚性罚款,按照偷逃税款货物总价值的十倍。 一万盐引(300万斤)的盐课是五千两。价值约4万两白银(每万斤盐价格约为125-150元)。罚款将是40万两白银。 那么,两淮盐商们在这段时间内,一共偷逃了多少盐?一百六十万引。罚款金额将是6400万两。 真按这个数目来,两淮盐商历年来积攒的家底要被掏空。当然,这是总数。 有些人偷逃的少。有些人肯定是倾家荡产都交不起罚款。 陆奇文声音干涩的道:“在下愿意向税务司缴纳罚款。”这话一出,顿时感觉背后一道道冷冷的目光射过来。 有人看向宫和正。果然,陆奇文要将大家的利益卖掉。 张昭微微点头,扫向其余的人,“你们呢?” 宫和正等人道:“敢不尊大帅之命。”心里却全是打定拖延,或者少交的想法。 偷逃盐课,具体的盐引数额这谁查的出来? 张昭道:“行吧。罚款交到我这里来。我回头返京时给税务司。我这里只收大明皇家银行的纸钞。你们自己去银行里兑。 接下来,我们说刺杀案的事。诸位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嘛!” 这话说的陆奇文、宫和正等十五个大盐商顿时都跪下来,“草民等不敢。” “敢不敢总不是嘴巴里说的。这段时间,我会传讯把诸位的亲属、心腹。还请诸位配合一下,” … … 张昭和大盐商们聊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 等在太白楼一楼的其余盐商听到转述之后,立即如同炸了窝一般。 “按照税务司的法律罚十倍的货值,这谁交得起?想钱想疯了。” “嘘,小声点。张大帅还要查刺杀案呢。你不交这银子,恐怕麻烦大着。” “走走,回去说。” 盐商们迅速的散掉,然后按照远近亲疏在城内外一处处府邸、园林中商议对策。 消息随即传遍整个扬州官场。并立即向金陵等地传播。 张昭回到城西的驿站之中。 盛夏之时天气炎热,整个人都非常慵懒。坐在清爽的堂屋中和王絮雪一起说话,等着吃午饭。 “雨瑶呢?” “周妹妹见你出去,又在屋子里去做数学题去了。” “哦。” 王小娘子虽然喜欢旅游,且身在美景如画的扬州,但也知道最近局势颇紧,并没有央求张昭带她出去游玩。手里拿着一份文稿给张昭看,笑吟吟的道:“夫君,请帮我斧正一二。” 这是她近日里写的关于盐法的分析文章,准备发在真理报上。金陵的真理报社最近一直在鼓吹新盐法。她出来旅游,负责的《时代周刊》自然都丢给副总编辑。 张昭接过文章,笑道:“你的文笔比我好多了。我也就给你提提观点上的意见。我看看。” 这话说的王小娘子笑颜逐开。趴在张昭手臂上,一起看着她的文章,时而解释几句。聊着,问起今天和盐商们见面的事,“夫君,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张昭微笑着道:“我也就给他们下一个通牒。”将上午在太白楼的事情说一遍。 王小娘子的性格,极其喜欢政治,她出身于三原王家。但因为受制于自身的水平,常常摸不到门路。但此时她也看出来盐商们的敷衍,“ 夫君,就算你拿刺杀案威胁他们。他们肯定也不会老实啊!瞒报、少报是必然的。涉及到这么庞大的利益。再说,两淮盐运司未必肯配合你去查盐商们。” 张昭笑着点头,“这我知道。在意料之中。破局的关键点本就不在这里。” 王小娘子一双美眸看着张昭,充满着求知欲。 张昭只是笑着摇头,“絮雪,现在还不能说。” … … 接下来,扬州的局面僵持着。 张昭的要求虽然提给盐商们,但是到钦差衙门中登记补缴盐课和罚款的盐商非常少。 张昭这边排亲卫去请人来审讯,由两淮盐运司的盐运使,淮扬分巡道的人在场,客客气气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魏国公徐俌的义子徐雨伯在私下里活动开。 第六百七十五章 欺诈 徐雨伯早几天就来到扬州,但他没有现身和盐商们接触。 这天下毕竟还是朱明王朝,张昭做为钦差来到扬州,天然就占据着大义名分。 然而,在张昭“勒令”盐商们缴纳盐课和惩罚性罚款时,他变意识到“串联”盐商们的机会来了。 六月三十日晚,徐雨伯和大盐商宫和正见面之后,在深夜里去找陆奇文。 只要再说服陆奇文,届时罢市可成。 … … 陆奇文这几天的日子非常难过。压力不是来自于钦差大臣张昭。而是来自于同行。 他当着张昭的面承诺补齐税款,这几天正在调集银两。 作为盐商中有数的大佬,他合计共需要交纳将近800万两银子的盐课和罚款才能“过关”。 扬州城内,陆府。 书房里,长子陆德业跪在地上,劝阻道:“爹,交不得!这是我们家几代人的积蓄,全部交出去,我们一家子老小喝西北风啊!” 之前,一直赞同向张昭靠拢,获取张昭谅解的陆德业此时已经改变他的立场。 陆奇文坐在书桌之后,叹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银子不交,咱们家可就要被卷入刺杀案中。别看张大帅他现在很守规矩,一旦翻脸咱们家肯定保不住。 宫和正那些人想着拖延,瞒报。这有什么用?他们忘了城外的驻扎着新军营一个团吗?只要张大帅想,他随时就可以掀翻桌子。” 陆德业道:“爹,话是如此说。但是盐业同道两百多家,大盐商十五家,张昭难道能一个个都杀掉?他还要不要官声?自古以来酷吏有几个有好下场? 瞒报,糊弄总归还是有一线生机。一旦把银子交出去,咱们家就全完了。按照张大帅公布的新盐法,日后根本不需要我们这些盐商当‘中间商’。朝廷自己卖盐。” 陆奇文沉默不语。所以,他现在也还在犹豫啊! 陆德业再劝道:“爹,你怕是不知道,最近关于我们家的风评急转直下。很多同乡都在背后骂我们。咱们家的黑材料…”说到这里,声音低下来。 陆家能做到徽商中的第一,违法的事情没少干。而同行、同乡们必定是掌握着蛛丝马迹。 以张大帅翻脸无情的个性,只要有人去举报只怕会按照黑材料去治陆家的罪。 陆奇文跺跺脚,“唉….,这出头鸟真是不好当。早知道当日便不该去和张大帅接洽。谁想到他要钱要的这么狠呢!” “谁说不是?他是把我们盐商的钱视为囊中之物。根本不留一点余地。” 陆德业语气颇有些怨恨。陆家对待张昭难道姿态还不低吗?什么要求都没提就送50万两白银。这银子都够把司礼监掌印太监给收买了吧? 而且陆家还表示愿意配合。 结果呢? 张昭怎么做的?提出的方案,那是人干的事吗?把他们陆家往死里逼啊!他爹这辈子快结束,享尽荣华富贵。他还年轻,没有银子,他日后怎么生活? 陆奇文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半响之后,咬牙道:“德业,你找一顶小轿把竹嫣送给张昭。” 陆德业惊讶的道:“爹…” 他母亲已经亡故。竹嫣是他爹的宠妾,先是在画舫上养了好些年,不久前才赎回来。每日宠的不行。府里上下几乎都将她当做“主母”对待的。 另外,这个时候送女人给张昭有什么用? 陆奇文瞪眼道:“叫你去,你就去。我要测试一下张昭对陆家的态度。” 他一生沉浮,该决断的时候非常果决。 陆德业一愣。 陆奇文解释道:“如果张昭收下竹嫣,那证明他决意要把我们陆家置于死地。如果不收,此事还有一线转机。” 陆德业心中涌起敬佩之情,道:“是,父亲。” 陆德业刚走没多久,陆奇文接到老仆的禀报,“老爷,魏国公府的三爷来了。想要见见你。” 在魏国公府中负责私盐事务的徐雨伯来了。 陆奇文沉吟了半响,道:“你去叫他进来。” … … 城西驿站,如今的钦差衙门。 张昭在深夜里被叫起来。 王絮雪迷糊的道:“夫君…” 外头暴雨阵阵。电闪雷鸣。 “你们先睡着。”张昭又亲了下同样迷迷糊糊的周雨瑶。披衣到前面的庭院里见陆德业。 陆德业躬身行礼道:“大帅,我爹想着大帅身边或许还差人服侍,令我送一名侍女来。还请大帅笑纳,然后宽限我们府里几日,要筹集几百万银两需要时间。” 张昭就笑,“你深夜里来访就为这事?行了,我知道我名声不好。但是不至于要你们送侍女过来。带回去吧。” 陆德业想着父亲的判断,心中大定,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犹豫着道:“大帅…” 张昭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问道:“你们陆家一共偷逃了多少盐课?” 陆德业一脸汗颜的神情,“按照大帅说的,大概合计要缴纳300万白银。” 张昭道:“行,我再宽限你们家五日。” 陆德业感激的道:“谢大帅。” … … 陆德业回到府里,来拜访的徐雨伯已经离开。 第二天上午,昨晚尚在犹豫中的陆奇文给了徐雨伯一个明确的答复:徐家暂时不参与罢市。以及为金陵的报纸提供资金。 “啪!” 徐雨伯将陆家的人打发走,拍着桌子骂道:“鼠目寸光!” 他在魏国公面前自然恭敬,长的也很有福相,但是他本身的性情并非如此。 他身上带着江湖习气。否则也压不住那些私盐贩子。 本来已经联络好的晋商们不得不停止。没有陆奇文带着徽商们参与罢市根本就没有用。虽然此人现在声望下跌,但只要他转变立场,依旧拥有着一等一的号召力。 宫和正晚上和徐雨伯碰头时,冷笑道:“陆奇文此人太过于精明,反倒是难以决断。我看他是傻了,还想着和张昭妥协。哼,张昭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三爷,舆论要跟上。银子,我们晋商会出。” 徐雨伯露出笑容,“放心。除开金陵的报纸上在批评张昭的政策之外,扬州知府、两淮盐运系统的官员都已经上书朝廷,参张昭一本。以他的地位和圣眷,肯定是伤不到他的皮毛,但是能迫使他让步就是好的。” 宫和正点点头,“嗯。” … … 七月初二,张昭最后一次见陆德业的两日后,锦衣卫百户钱宁脚步匆匆的来见张昭。 第六百七十六章 如何解决 七月是早秋,江南地区的上午秋高气爽。驿站外的枣树树叶逐次枯黄。 “大帅,下官已经将大盐商们贩卖私盐的事情查清楚。” 钱宁一身便服进来,躬身行礼,眉眼间带着得意。 张昭这些天一直动作迟缓,即便是找盐商的亲属、账房们谈话,也只是很平和。 这就搞的扬州城内的局面很僵持。 盐商们没有一个肯听话的把偷逃的盐课和罚款补齐。 但是,张昭并非是傻子。拖时间自然是有目的的。他早就安排钱宁去查找私盐。把汤玄策派到金陵城去打口水仗,本就是为钱宁做掩护。 他之前给王小娘子说,破局点不在刺杀案上头。原因就在这里。 用刺杀案,没法对盐商们进行大面积的打压。就像陆德业所想的,他能杀几个人? 但是,用私盐来掀起大案,这就不同。这不是他个人的报复,而是在维持国法! 太祖高皇帝时,就严苛的刑罚来惩治私盐。只是进入明中期以后法纪松弛。 张昭嘉许道:“办的不错。”钱宁日后能够成为正德朝的权臣,手段、能力那不必说的。果然不负他所托。 “小二,去把赵师爷他们叫来。” 片刻后,赵子龙、崔坤、于参谋都过来。 钱宁介绍情况。两淮盐商一共有十五个大盐商。每家都每年都持有数十万盐引不等。他和麾下的锦衣卫一共查出7家盐商走私私盐的证据。 张昭部署各处的安排,下令道:“派人通知陈伯宁。今天晚上一起动手。务必一网打尽。” “是,大帅。” … … 下午五时许,张昭出门,亲自带队行动。 他今天晚上约了两淮盐运使权伟才,以及其属官在城中的教坊司中吃酒。 两淮盐运司是天下有数的富庶衙门。每年给朝廷缴纳赋税约两三百万两,占天下赋税中的六分之一。 这里历来是重中之中。 所以,张昭主动宴请两淮盐运使权伟才吃酒看上去并不怎么突兀。在当前僵持的局面,他要盐运司出面帮忙协调、施压很正常。 “张使相…” “权运使,倾!” 教坊司的一间大堂中,张伸手示意,昭邀请权运使等教坊司的官员落座。 管弦呕哑之声立即响起。 穿着轻薄的歌姬们进来献舞。 酒水、菜肴流水般的送上来。 权伟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做到从三品的都盐运使。虽然在大明朝算不得什么正经的重臣,但也算是仕途通畅。 前文说过,大明朝的官场不能仅仅只是看品级。首先要看清流、浊流。再看朝官、外官。又再分正印官和佐贰官。 权运使这是明显的地方官,而且头上的婆婆还不少。 权伟才先带着属下们给轮番张昭敬酒,然后乐呵呵的和张昭谈风月,“使相有所不知,扬州名妓最出名者有四人。俱是有本地大盐商相捧…, 比如,瘦西湖上的竹嫣姑娘。她就是陆奇文捧的。最近陆奇文还将她赎回家,还想续弦。” 张昭微微好奇,道:“还可以这样?”这恐怕不被允许吧? 权伟才微笑着道:“朝廷和官府肯定不认的。但是在他府里,他想如何那不是他说了算?陆家的园林确实漂亮…” “正事”他只字不提。 他在等张昭主动向他开口。主要是张昭对陆家的态度传遍整个扬州。陆家主动投靠,结果还是被张昭一视同仁。 所以,权伟才并不想主动像张昭靠拢,万一张昭翻脸呢? 而所谓的“正事”,在整个扬州的官场看来,张昭请盐运司的官员们吃酒,不就是想要盐运司出面吗? 天下闻名的张大帅又如何?在扬州这里,还不是吃瘪? 张昭和权伟才、盐运司的同知、副使聊着。底下的判官、经历、知事们附和着。 话题从风月转到盐运司改革组建新的盐务公司上。 张昭道:“盐务公司,说到底是个国企。所以,改革的方向是把进士出身的官员调离到其他职位上。改为使用考试招聘。这样惩处、监管起来要方便的多。” 权伟才拿起酒杯,面带笑容,颇为关心的问道:“使相,这怎么调?朝廷里没有足够的官位。而且,不是说下官啊,各地盐运使未必愿意走?” 张昭笑道:“这个问题问的好…” 于参谋从大堂外进来,抬手敬礼,“大帅,时间到了。” 张昭看看怀表,晚上7点整,从案几前站起来。 见状,大堂里的盐运司官员们赶紧站起来。 张昭环视全场,道:“本伯请诸位吃了一顿酒算是先礼后兵。现在还请诸位配合本伯,交代一下历年来两淮盐商贩运私盐的情况。” 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从权伟才开始,所有盐运司的官员都懵掉。这是什么鬼话? 一名判官道:“张…使相,我等都是朝廷命官,你无权擅自扣押、审讯我们。” 张昭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哦?我有王命旗牌,尚方宝剑,真的不行吗?” 那判官:“...” 权伟才震惊的说话声音都有点打颤,“使相,下官…等并未参与贩运私盐。” 张昭晒笑一声,“那当然的。不过你们收钱了。私盐怎么来的,如何泛滥的,你们都是清清楚楚。带走吧。盐运司衙门,本伯要征用一下。” 张昭一挥手。如狼似虎的亲卫们涌进来,将盐运司的大小官员一网打尽。 王武站在张昭身边,并没有动手。心里好笑。刚才那个问题:怎么让“进士官”们挪位置? 很简单啊,把他们全部抓了不就行?真以为有盐运使是干净的吗? … … 在张昭这边动手时,夜幕之中,扬州城内外一队队的士卒在调动。在锦衣卫的带领下,破开一座座的府邸、园林,抓捕盐商。 城外陆府园林中。 陆奇文再一次的徐雨伯见面,商谈罢市的事宜。 小轩之中,晚间的凉风习习。蜡烛如炬,苦艾驱散着蚊虫。 陆奇文捏着酒杯,态度笃定的道:“三爷,请恕我不参与。就算权运使也上了奏章,也不可能撼动张昭的。” 徐雨伯恨其不争,脸上倒没表现出来,抿着酒,淡淡的道:“陆员外指的那方面?圣眷、地位当然没法动用,但是真的不能施压吗?” 陆奇文指指自己的眼睛,“三爷,老朽这双眼睛看过不少人。施压对张昭没有。我直说吧,张昭或许要我的钱,未必想要我的命。所以,要命的事我不想做。” 徐雨伯就想告辞。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时,一名老仆连滚带爬的冲进小轩,“老爷,大事不好。新军营的士卒冲进来了。” 徐雨伯勃然变色,随即哈哈大笑,“哈哈,陆奇文,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告辞!”拱手一礼,飞快的消失在夜色中。他武艺非常好。 陆奇文一阵阵的茫然,然后就看到小轩外,新军营士兵冲进来。 第六百七十七章 只论盐商、盐法 徐雨伯带着麾下的几名黑衣人飞速的离开。 新军营虽然精锐,但前来抓捕的人数并不多,不可能将占地千亩的园林给封锁的严严实实。 徐雨伯带着人出了陆家的园林,回头看着夜色中的火龙,禁不住摇头,“陆奇文鼠目寸光啊!” “三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雨伯脸上露出狠厉之色,道:“罢市肯定不行了。张昭下手太狠。先把消息送回去,我们在扬州城内再等等。” 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 … 扬州城内外的抓捕持续约一个时辰。 晚间七点统一开始行动。九点许,被钱宁拿到走私私盐证据的7家大盐商全部被逮捕,验明正身,和子孙、心腹们一起被押送到城中的盐运司衙门中。 这里,被张昭征用了。 城西驿站那边太小。 夜里这么大的行动,扬州城内的大小官员都被惊动,纷纷来盐运司衙门求见张昭,想要问清楚情况。 张昭先安排人审讯,再出去见扬州的官员们。 这也是封建主义的霸道之处!他这个钦差大臣,在扬州拥有近乎无限的权力。根本无需经过“三司”(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就可以审案并判决。 淮扬分守道李承安、分巡道、扬州知府、巡盐御史四人被叫到盐运司的二堂中见张昭。 大明朝的所有官衙,格局基本都是差不多的。大同小异。盐运司衙门同样有大堂、内堂(二堂)。 夜间灯火通明,隐隐的还有审讯、拷打的声音隐约传来。 李巡道放下茶杯,拱手一礼,问道:“使相今晚这是?” 张昭坦诚相告,平静的喝着茶,“我已经拿到七家大盐商走私私盐的证据,派人将他们抓来审讯。盐运司上下人等深涉其中。” 李巡道四人面面相觑。其一,是惊诧张昭的果决。在盐商们表现出不配合的局面下,立即从私盐的角度破局。其二,贩卖私盐的罪名非常大! 抓住基本就是个死。 换言之,温情脉脉的面纱已经被张昭掀开。大案将起。 而盐商们基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盐运司基本沦陷。 “唉…”李巡道想要劝说张昭高抬贵手,不要扩大化,搞的人心惶惶。这是他坐镇扬州的责任。但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起来,扬州官场上不少官员都在跟风上奏章“弹劾”张昭在扬州采取的“政策”。 张昭要求盐商补齐盐课,并按照税务司的规定罚款十倍。这引起强烈的不满。 这股风首先是金陵城内的报纸上辩论吹起来,继而扬州这边的官员们纷纷响应。 这其实还算不上“反对”,只能说发表意见。大明朝一向是言论自由。首辅都压不下反对声音。但,扬州官场中向张昭施压的意图还是很明显的。 譬如,现在在座的阳州知府,他就上了奏章,反对以偷逃盐课唯由重惩盐商。 现在估计全部都吓住,要噤声。 要说私盐泛滥,这上上下下都有责任。现在就看张使相怎么给扬州上上下下的官员们定性。 张昭笑了笑,吹着茶杯里的茶叶,饮一口,道:“我此次来扬州,只为盐商、盐法,不问其他。外面的官员就劳烦李巡道帮我转达一下我的意思。” 李巡道几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各自心里有数,“请使相放心。” … … 张昭并没有露面,等候在大堂中的扬州官员们一个个都有些焦灼。 这时,李巡道四人从内堂里出来。 见扬州知府的神情都还算镇定,不少人心里纷纷松口气。这位可是上奏章和张使相“唱反调”的。他都没事,其他人就好办。和盐商们有牵扯的,不紧紧是盐运司衙门! “李老大人…” 李巡道对围上来的官员道:“张使相明言,他来扬州为盐商、盐法而来。该如何做,诸位心里清楚。散了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株连,不扩大。就算盐商们招供,他们被张使相处罚的概率也不大。 围在盐运司衙门的官员三两成群的散去。 李巡道也没和其余同僚交流,带着幕僚、长随坐到小船中。扬州水运发达,在城里的交通,坐船反而比马车、轿子更方便。 “东翁,张使相居然肯只惩处盐商,这真是…”幕僚孙师爷摇头晃脑,颇为感慨。 李巡道笑着捻须,“不然呢?把扬州官场清查一空,那又能如何?使功不如使过。有这个把柄在,接下来盐务公司的组建何人敢阳奉阴违?必定都是老老实实的。 此事,张使相已经做成。两淮盐运司组建新的盐务公司,大势已定。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不愧是国朝第一名将。突破口找的非常准。” 孙师爷点点头,“其实从私盐入手,掀起大案,把盐商清洗,这并不难想到。关键是要有执行力。换做本朝其他阁老、部院来,都没这个军事指挥能力。 一个时辰之间就将盐商们全部抓捕。看似简单,但非新军营这种百战精锐不能做到!” 李巡道“嗯”一声,感慨的道:“报纸上那词叫什么?演技。张使相这番演技真是可以。多少人都以为他是要以刺杀案来逼迫盐商们就范的。 嘿,本官是听闻金陵权贵派人到扬州城来搞事情。现在只能是无功而返。” 孙师爷笑呵呵的从跟着的长随手里接过温酒,和李巡道一起举杯,就着月光对酌,“也不全是张使相的演技了得。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真有上岸的希望,谁还想造反不成?陆奇文被骗的惨啊!” 说起来,这帮官僚在扬州城内的信息一点都不闭塞。他们看起来很昏庸,在扬州城内两淮盐商是大爷,但谁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这不,风暴来临,真正上岸的是那些人? 李巡道完全是稳坐钓鱼台。从头到尾就没急过。 李巡道唏嘘的点头,“是啊!其实京师的刺杀案传来,新盐法颁布,两淮盐商就应该主动跟上朝廷的思路,方可免去今日之祸。现在…嗨…,有些咎由自取!” “东翁,财帛动人心啊!有几个人能真正的看的长远呢?” 两人交谈着,小船消失在夜幕之中,只有小河中水波粼粼。月影荡漾着。 第六百七十八章 安民告示 扬州城内僵持的局势,在七月初二晚上张昭精心组织的雷霆一击之下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破掉。 形势立即发生逆转。 张昭手里“拿捏”着扬州官员们的把柄,但他并不准备追究。这更是扫清组建“两淮盐务公司”的障碍。 其实,张昭来扬州之前和林文宁等人讨论过,做了一些计划。其中就包括如果时机不对,就让渡一部分盐务的利润给地方利益集团。 现在好了,全部吃下。 七月初三,张昭以钦差大臣的名义登报发表文章,安抚扬州城内外人心。同时这篇文章还刊登在金陵城中的《真理报》上。 安抚人心的主要措施有三点。 第一,组建两淮盐务公司。并将于七月十六日在扬州城内举办考试,招募公司职员。 考试内容、方法参看京师中举行的考试。 所需各种职位,待遇,考试范围详见明日的真理报。 (张昭不忘给自家的报纸打广告。在江南,真理报并非是最大的报纸。由文官们把控的明理报才是。) 第二,废除盐丁制度。给两淮所有的盐丁办理民籍,恢复“民户”的身份。默认为盐务公司职员,工资待遇参照市场人工价格。但若违反公司制度,即会被开除,并追究罚款。 第三,盐务公司将确保盐价和私盐价格持平。 扬州这里就是产业区。私盐泛滥。百姓全部都是买质优价廉的私盐吃。 至于张昭昨晚在盐运司衙门里承诺的,只论“盐商”、“盐法”,这种话肯定是不能堂而皇之的刊登在报纸上。 扬州城外,十里小秦淮。 河道两岸都是精美的园林。江南园林闻名天下,和北地的皇家园林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大盐商封炎的园林就在此间。他昨晚没有回城中的府邸去住,正好留在城外,亲眼目睹了新军营的抓捕行动。 陆府园林中不是没有人反抗。但是在新军营的精锐士卒之下,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 “老爷,今日的报纸来了。” 封炎拿起报纸翻看,头版头条全部都是新秦伯张昭的署名文章,“大势已去啊!这安民告示一出,白纸黑字的写着。把读书人,盐丁,百姓都给安抚住。 老高,扬州其他大盐商现在什么情况?” 长随道:“被张大帅抓进去七家。其余的七家,有五家跑到金陵去避难。还剩两家和老爷一样没有走。” 封炎微微颔首,负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叹道:“跑得了和尚跑不庙。我们这些人家业就在扬州,跑到金陵去算什么?真以为魏国公府会把我们这些人当回事?” “那…” 封炎道:“你给下面的人说一声,和徐三爷联系一下。” 长随惊愕的道:“老爷…” 封炎摆摆手,不做解释,“去吧。” 张昭现在是稳赢的局面,但他并不认为盐务公司能解决大明百姓吃不起盐的问题。反倒是现在扬州的格局才是最好的。官府有一定的税收,百姓都吃私盐。这才是最好的利益分配格局。 他不希望这一切被张昭打破。 … … 张昭处理公务向来是喜欢放权。这一方面是他对自己水平有深刻的认识。 另一方面则是他喜欢“偷懒”。 当然,外界对于他这种做派的正面评价是“虚怀若谷”,“用人识人”。 七月初三上午发布“安民”的文章之后,组建盐务公司的事务就繁忙起来。 两淮盐运司的下辖的盐池并不仅仅只是在扬州府,而是数府之地。即整个淮扬道。 张昭把组建盐务公司,招考的事宜分配下去,由赵师爷、崔坤等人在扬州总领此事,于参谋带着盐运司的小吏们在淮扬数府之地操劳着。 七月初七的清晨,张昭带着美妾、丫鬟们在扬州城内品尝美食。江南风气比之北地要开放的多。小娘子带着丫鬟出门,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三丁包子,扬州酱菜,翡翠烧麦,清炖蟹粉狮子头、嘶马拉豆腐… 在城中主干道的一家酒楼大堂里,张昭和王小娘子、周雨瑶并三个丫鬟们占了一桌,吃着可口的早餐。 亲卫们占了两桌。 张昭惬意的吃着嘶马拉豆腐,然后听着王小娘子一边优雅的小口咬着包子,一边翻看着报纸,偶尔点评几句。 她嫁给张昭这么些年。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算是彻底打破。特别是独处时,王絮雪也没讲世家女的风范,都随性而为。 譬如此刻吃早饭时。她看报纸评论,充满着吐槽的想法,便边饭边和张昭说起来。 周雨瑶拿着汤勺舀着清炖蟹粉狮子头,慢悠悠的品尝着,一截皓腕,比瓷器还精致、白皙,听着自家相公和王姐姐的对话并不插话,时而一笑,步摇轻晃动,贵女范儿十足。 漂亮的美眸微微眯着,张昭一看就知道她十分享受这顿早餐。老字号的早餐和驿站里随便弄的,终究不同。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她这状态。反正就知道。 她虽然喜欢数学,但美食她也喜欢啊。 “夫君,你看明理报上这话说的?简直气死人呢。组建盐务公司这不好,那不好,难道盐法不变就是好的吗?” 张昭正在吃“嘶马拉豆腐”。 这道菜是扬州的名小吃。嘶马是一个小镇名,拉豆腐则是这道菜。相传岳武穆抗金时过长江在此勒马嘶鸣,得了一个地名。 这道菜的主料是晶莹细嫩的盐卤豆腐,拿青花瓷碗盛的豆腐,洁白如玉。其上覆盖着一层如琥珀色的素油,再点缀着竹笋、香菇、菠菜。 调料有豆油、麻油、白糖、酱油、姜末、湿淀粉、胡椒粉、盐等。 入口有豆腐的高爽,有香菇的油腻、竹笋的清脆、菠菜的酸鲜、蒜叶的香醇,如同脂羹般,美不胜收。 张昭一边吃着豆腐,一边笑道:“那不然呢?明理报是文官集团们的报纸。而大明的文官集团,开国是江西人多,现在文萃尽在东南。明理报当然要为他们的利益说话。 组建盐务公司,完全是将盐业的利润收归朝廷。江南这里的大小缙绅们可是一文钱都捞不到。他们不急才怪。没骂我,那还是因为我带着兵来江南的。哈哈!” 王絮雪微微皱眉,她没张昭这样的“好脾气”,道:“夫君,那也不管管他们吗?任由他们在报纸上瞎说?这不是反而不利于你的盐法改革。” “最好是不管。人心如此。这样,我演示给你看。小二,将你们掌柜的叫过来陪我说几句话。” 第六百七十九章 大局已定? 来凤楼的万掌柜心里有点想骂娘。正忙碌的早饭点,却给人叫去陪着说话,影响他生意! 但那青年衣衫华贵,身边带着两个美妾外加三个俏丫鬟,还有家丁相随。如果不是权贵子弟,他把这双招子给挖出来。 “客官,你找小老儿?” 张昭和气的笑一笑,道:“正好有点事情想问问掌柜的。秋月,给掌柜一块银元。” “哦。”秋月身段高挑,肌肤白皙,笑着应声,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元递给桌旁的万掌柜。 万掌柜笑的脸都皱起来,他的月薪也就四五块钱而已,不愧是权贵子弟,出手真大方,道:“这位老爷,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昭含笑点头,“我从京师而来。到扬州城中发现报纸上、茶馆、画舫里都在谈论盐务公司的事情。大部分人都在骂张伯爷,这是为何?他改革盐法不是好事吗?” 万掌柜搓搓手,见张昭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银元,便道:“改革盐法好不好我们这些小百姓不知道。但是他把陆老爷、宫老爷等盐商都抓起来,这不对。 这些年,盐商老爷给扬州城办了多少实事。铺桥修路,救济孤寡。现在抓进去一半,跑一批。我们小百姓怎么高兴的起来? 扬州城内私盐的问题,谁不知道大官小官们肯定参与。结果,还不是盐商老爷们倒霉。这世道哇…官官相护。” 王小娘子算是听明白了,盐商在扬州城的口碑其实还算不错的,而只处罚盐商、盐运司,下面百姓觉得不公平。 张昭微笑道:“百姓喜欢看什么,报纸就写什么。这是正常的。我见掌柜还有未尽之意。” 万掌柜索性敞开了说,道:“这位老爷有所不知,官府虽然在报纸上发告示说,保持盐价不变。但是扬州府市面上的盐价已经在涨了。我们店里今天去买盐都多花十几块银元。” 王小娘子欲言又止。 张昭笑着点点头,“多谢。秋月,再给这位掌柜一块银元。” 待万掌柜离去,张昭看向王絮雪,含笑道:“如何?” 王小娘子郁闷的道:“夫君你改革盐法完全是为百姓着想,他们还不领情呢。” 她跟着张昭这么久,分析问题从利益的角度去看,已经学会。 张昭笑着握住美妾的手,“这就是长期利益和短期利益的区别。再说,我的盐法改革带给扬州百姓的好处还不如盐商们在城里做的慈善。” 王小娘子有些泄气,“哦。”她不似张昭这么好的心态。 张昭笑一笑,说道:“事情还是要人去做的。作为执政者,能让更多的人吃到蛋糕、分享利益就是有功的。范文正公不就说过: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把握住哪些阶层是大明的基本盘就行。 吃完了吗?我们步行消消食。” “好。” … … 扬州城内的封府。 徐雨伯,这私盐大枭摆脱锦衣卫的追踪,进到徽州人、大盐商封炎的府邸中。 身边跟着两个随从。 “三爷,这帮朝廷鹰犬鼻子真是灵。” “嗯,今天差点着了道。张昭将盐商清理掉,目前的重心在清理私盐上。咱们是不是去城外更好?” 徐雨伯的脸庞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镇定自若的道:“自古就有灯下黑的说法。我们住在城里反倒是最安全的。走吧!” 带着两个属下从封府的后院小门里进入。黑色的水靠带着水,滴落在青石板上。 早有一名中年管家等在门后。 作为扬州城内的大盐商其府邸自然占地辽阔,共三百亩。楼台水榭如云。 徐雨伯三人被领到一间小院中休息,用餐。 稍晚的时分,封炎在管家的陪同下,冒着早秋的小雨前来。姜茶送来。灯影照着封炎和徐雨伯两人。 封炎道:“徐三爷,盐价上涨已经被遏制住了。张使相令人在每个县中设立直营店,按照原市面上私盐的价格售盐。扬州城内的百姓对他的不满正在消失。” 徐雨伯抿着嘴,神情显得坚毅。小口喝着热茶,低声说着他这边的情况,道:“私盐这边也抓的紧。锦衣卫正在追查我们。他们直接调整训后的卫所兵。” 张昭来扬州办事,带了一团新军营士卒,但是淮扬道数府之地,这一团士兵洒下去算个什么? 而他也不会呆板的不知道变通。他以枢密院副使的身份,下令改革淮扬境内的卫所,将卫所兵全部变为民籍,并且分配土地。自然得到五千新军。 这些新军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陈康的训练中。上战阵还差点意思,但用来剿灭私盐盐丁绰绰有余。 打仗是一个技术活,不是光靠悍勇、不要命就可以的。而这恰恰是新军营的强项! 封炎轻叹一口气,“唉…” 今天是七月十二日。距离抓捕已经过去十天。而被抓的七家大盐商全部是证据确凿。淮扬道这里的行政体系已经动起来,该查封的查封。该抓的抓。 而有些事情不是秘密。 张昭能如此快的获得这些大盐商们贩卖私盐的证据,除开他们行事不谨慎以外,那就是张昭麾下有锦衣卫来的能人。 徐雨伯沉声道:“盐价既稳,盐商大都被震慑。罢市,乃至发动百姓冲击钦差衙门都不行。为今之计,只有发动士子闹事。” 张昭占着朝廷大义名分,手里又握着刀把子,还有淮扬数府的官府配合,暗中还有锦衣卫效力,且经过其雷霆一击,目前的局势可以说大局已定。 但是,他肩负着义父交给他的重担。每年八十万私盐的利润如果都没了,他怎么有脸回金陵? 他不得不继续寻找“破局”的办法。 封炎道:“也难。张使相要招考盐务公司的官吏,单单两淮盐务公司就有近百个职位,虽然只是杂职官、小吏,但也是一条正经的出路。按照发布的考试大纲,只要是读书人,大概率都能考中。 而且,本朝不禁官吏再入科场。这其中的吸引力非常惊人。我听于相公说,扬州士林基本无人想要闹事。” 徐雨伯道:“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为今之计还需要封员外出些银钱。” 他来找封炎,一则是沟通各自的消息,躲避今晚的锦衣卫追查。这位是真正的支持者。 二则是有商讨对策。他内心中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此刻渐渐成型。 虽然魏国公府家大业大,且义父允许他任意调动资源,但他其实手中并没有多少银子可用。 有些事情,他很清楚。 为人义子,能给魏国公府带来什么,如何保持地位,他心里有数。这次银钱,他最好不要花销超过一万两。 封炎慨然的道:“只要能阻止张使相变更盐法,在下这里没有问题。” 第六百八十章 谣言和冲击 徐雨伯的办法其实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造谣。 枢密副使张昭手腕强硬,行事如兵法一般犀利,且一击必中,扭转僵持的局面。但是他这段时间在扬州发现一个新的漏洞:张昭没有管控报纸! 而要煽动书生们闹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报纸上“造谣”。 当然,这需要成本。报纸造谣,需要要“恰烂钱”才肯配合的。至于说如何造谣而不被查封,这属于报纸行业内“技术”范畴的活儿,他不必关注。 在封盐商的资金到位之后(纸币交接非常方便,且无安全隐患。),徐雨伯立即开始安排。 七月十四日上午,扬州六家销售量超过三千份的报纸同时刊登出各种各样的流言。 大致分为三条。 第一,新秦伯张昭要求盐商们缴纳的盐课罚款,最终并非是到户部,而是会落入他的私人腰包。 第二,大盐商陆奇文家中的女眷被骚扰。据闻某些人在给新秦伯张昭物色美女。 第三,盐务公司的组建将依靠盐商吃饭的几十万人饭碗给砸掉,这部分人却没有安排去处、工作。所以,新盐法的改革也就是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只是把一些人的饭给另外一部分人吃而已。 这三条流言分别从“内幕”、“绯闻”、“焦虑”三个方向出手,一个上午就在扬州城内外传遍。 扬州城在大明朝是有数的大城,人口约有一百余万。当然,受限于义务教育的推广,南直隶这一带的识字人口一直都比不上北直隶。这从报纸的日销售量上就可以看的出来。 中午时分,扬州城中的“来凤楼”里,食客如云。 一楼的大堂中,扬州府学中的“学霸”于茂和五名同学吃酒,话题便是围绕着报纸上的内容。 “彦林兄,你出身于本地大族,报纸上的消息是否可信?” 于茂,表字彦林。他这个“学霸”和后世的“学霸”意思不一样。这不是指的学习好,而就是字面意思:学校里的霸王。 于茂时年二十九岁,穿着青色直裰,手里拿着酒杯堪堪而谈,“报纸上的内容,不可尽信,不可不信。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 就比如说,有报纸说张使相下面的人再给他物色美女,这纯属臆测。张使相来江南,身边带着家眷的。 但是,说对盐商的罚款了进了他的腰包。这我是信的。据我所知,税务司在京师对盐商追缴盐课,还从来没有严格执行十倍货值罚款的。都是酌情减免一部分。” 一人道:“这话说的是。不过在下对如何物色美女更感兴趣。” “哈哈。” 一帮人立时哄笑起来,酒兴更涨。 大堂之中临窗处的两名汉子喝着酒,目光掠过于茂。其中一人微微摇头。 … … 报纸上的舆论在扬州发酵,但并不算激烈。或许,因为张昭就在扬州城中的缘故。报纸上用词和私下里读书人的议论都有所收敛,但数百里之外的情况截然不同。 作为整个江南的文萃之地,金陵城中的舆论正在逐步的形成。 汤玄策从住处出来,真理报社在金陵有资产,其中就包括数间院落。金陵物价同样贵,这是报社用来保值的投资。 汤玄策作为总编辑来金陵“出差公干”,且是跟着张伯爷而来的,自然是享受最好的待遇。 住在一间三进的院落中,距离城中的秦淮河河不远就几步路。这个秦淮河并非值得的“十里秦淮”而是城中的河流。 汤玄策早上起来,出院子走进步就到一条街上,在街头的店铺里吃着本地特色的早餐。 正吃得痛快,耳边听着店铺里的议论声。他选的这家早餐店铺,穿长衫的文士居多。价格也略贵些。 “久闻张使相之名,如今看来名过其实。他严惩盐商,不过是换个名目捞银子罢了。枉我以前还以为他是国家栋梁。呸!” “我看抢夺盐商女眷之事未必没有。他在京中风评就不好。看守的都是他麾下的兵马,出点事谁知道?” “这确实啊!” “报纸上一直有争论,明理报说新盐法之恶,真理报说新盐法之善。现在盐商都被张使相打掉,咱们金陵的盐价是涨还是跌?” “跌个屁哦。就在下所知,苏州府那边盐价已经开始飙涨。盐价真正稳定的是淮扬地区。” 这时,有人拍着桌子道:“真理报睁着眼睛说瞎话。到底不是咱们南人,屁股就先坐歪了。饭后咱们去真理报社要个说法。” “同去,同去。” 眼见一帮文人义愤填膺,汤玄策飞速的将早餐吃完,他怕被人认出来挨揍,坐船到报社之中。 刚坐到办公室中,就见真理报金陵分社的社长乌文康进来。 “乌兄,来,请坐。” 乌文康拱手一礼,开门见山的道:“汤总编,在下是来辞职的。近日来扬州发生的事情想必总编有所耳闻。真理报到现在还在昧着良心帮张使相鼓吹,请恕在下实在干不下去。” 汤玄策一愣,先关上门,和乌文康摆事实讲道理挽留他,奈何乌文康心意已定,一个时辰之后,只能无奈的同意他辞职,“山高水长,希望我们还有再合作之时。这个月的月薪你去账房里支走。” “唉…,汤总编,告辞!” 汤玄策还没来得及收拾心情,在报社门口送走乌文康之后,报社大院外忽而传来一阵阵的喧嚣声。 但见一群读书人约有几百人汹涌的从巷子外进来,不断的喊着口号:“打倒黑心报社….” “换我们一个朗朗乾坤。” 汤玄策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他预感今天可能会有点不妙。 “把大门关起来。” 片刻之后,一名编辑匆忙的过来汇报:“汤总编,是金陵国子监的监生和城里的文人。不排除其他报社的人在暗中支持。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么的!” 汤玄策爆了一句粗口。他早就听闻前段时间报业内关于他的传闻。那边报纸总编在他面前很客气,转过头去就造他的谣。 他话音刚落。就见紧闭的报社大门不知道怎么被打开,那些书生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第六百八十一章 敌人是谁 七月十五日上午真理报社遭到冲击的情况在第二天传遍整个南直隶。 盖因被冲击的真理报社根本没法在七月十六日发行新一期的报纸,随即就被订阅和购买真理报的用户所得知。 扬州城,封府。 徐雨伯再一次的在夜间来访。 封炎在府邸中置酒招待。 “三爷果然是棋高一着啊!请!”封炎心情不错的举杯邀饮。 他今天上午就收到消息,金陵城中的真理报社被监生和生员们冲击的停工。人员有伤亡,印刷机和工厂被捣毁。 徐雨伯笑着道:“也称不上。计划是慢慢完善的。还是封员外的资金起了关键性作用。” 他本来只是打算在舆论上撕开一个口子。但是金陵城里舆论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 他遂鼓动一批人将真理报社砸掉。 意图是非常明显的。张昭没有管报纸上的言论,而其在江南发声的渠道只有真理报。把真理报逼停,则舆论上会形成一面倒的趋势,再搞事情就容易得多。 庙堂决胜,他一个私盐盐枭哪里懂?也干不过张昭。但是,这些江湖手段可以用一用。 张昭的“局”虽然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但终究还是将盐商的利润拿给朝廷。这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封炎摇头,感慨的道:“尽一点绵薄之力罢。现在总算看到一点曙光。满朝公卿大臣总不能无视南直隶这里的意见、局面吧?” 徐雨伯道:“嗯。把真理报解决掉,接下来就好办的多。不管是士林抨击,还是缙绅们上书朝廷,还有京中配合,总可闹出声势来。不过,这次争斗时间应该会拖得很长。只要朝廷把张昭召回去,我们就算胜利。” 张昭抵达扬州已经一个多月,最多还能待两个月。一国之枢密副使总不能久镇地方吧? 封炎点点头,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小轩外的夜色,低声道:“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啊!” 如果说之前他出于大盐商们兔死狐悲的义愤、自己的理想,他想要盐商存在,现在大部分的动力反而是利益。 此次风波之后,最大的盐商必然是他。 … … 张昭接到真理报社被“冲击”的消息时,正值午后时分,他正陪着美妾王絮雪在扬州城外的景点大明寺中游玩。 作为名城,扬州的名胜古迹还是非常多的。王絮雪恰恰非常爱旅游。 周雨瑶这两天身体不适,在驿馆中休息。 早秋之际,扬州城外已见秋色。张昭带着王小娘子还有两个俏丫鬟在蜀冈中观赏着山中风景,远眺湖光山色。 这时,亲卫许杰小跑着过来,敬礼道:“大帅,城中急报。金陵真理报社遭到冲击。” 张昭忍不住皱眉,“具体情况呢?” 许杰道:“还未收到。金陵那边只送来这么个消息。” 王小娘子俏脸微沉,清声斥道:“夫君,这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呢!” 本来按照报纸行业的规则有“约法三章”的规定。这些天江南的报纸上传她夫君的桃色新闻,这本就已经打破默契。现在这些人更是狂妄,竟然直接冲击真理报。 她这段时间跟在张昭身边,对当前的敌人是谁还是了解的。 别看阻拦盐法在表面上都是盐商,这关心到其切身利益。但报纸上的那些杂音是怎么出来的? 在暗中还有一个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多半都是和私盐利益有关的。 还有一批“反对者”加入在其中。譬如,因卫所改革要损失利益的卫指挥使们。譬如,因她夫君主张征收高额商税,反对此事的一些缙绅们。 这个“缙绅”的意思,有当地的大族,有士林中思想相近的读书人,有致仕的高官。 这些“敌人”乍一看,全是面目模糊,不知道是那些人在暗中捣鬼。他们家大业大,也就是上上奏章,在报纸上发发文章,总不能不让人说话吧? 冲在最前面的是盐商,和私盐盐枭。 但是,这也只是粗略的看。锦衣卫最近报上来的消息,这次牵头的是魏国公府。 因为,主导在京中刺杀她夫君的就是魏国公府。他们不得不走在最前面。 现在,靠盐商和私盐盐枭,在金陵城中是不可能搞出这大的事情来,必定有人在背后配合。 张昭轻轻的吸口气,道:“我们回去吧。” 带着王小娘子和两个俏丫鬟下山,回到城中时已经是傍晚。 将她们送到驿馆之中,张昭到盐运司衙门中。此时,赵子龙、王武、崔坤、于参谋、钱宁、陈康都已经等候着。 赵师爷迎上前,拱手道:“大帅…”声音带着焦虑。金陵城里的某些人太嚣张。 张昭摆摆手,环视一圈,问道:“都吃晚饭了吗?” 陈康嘿嘿一笑,说道:“少爷,我们都还没吃。” 张昭道:“那我们先吃饭。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吩咐亲卫去搞点酒菜来。 这个姿态让众人心中的焦虑瞬间消失大半。 片刻后,亲卫们将酒菜送到内堂后的偏厅中来,几人围坐在八仙桌边吃饭。 饭后,八仙桌撤掉。张昭和幕僚、下属们坐下来议事。晚间的月光幽寂的散落在庭院里。 张昭喝口茶,先问赵师爷,“汤玄策有没有事?金陵真理报社的人员伤亡情况如何?多久才能恢复印刷?” 赵师爷苦笑一声,“大帅,这些都不清楚。” 张昭道:“子龙,你先去催一下,让金陵那边把情况尽快报上来。我们这边才好做决断。” 赵师爷起身去了。 张昭再问道:“钱宁,金陵那边组织人手冲击真理报社,你事先有没有消息?” 钱宁被“敲打”,心里蛋疼,起身道:“大帅,属下一直在扬州这边追查私盐盐枭徐雨伯,金陵那边疏于防范,还请大帅恕罪。” 张昭看着他,半响,徐徐的道:“扬州这边你别再出差错。” 钱宁能在正德朝混的风生水起,成为大权臣,本事确实是有的。这次抓捕大盐商就有赖于他的情报。 但是,钱宁在正德朝后期被边将江彬分权,说明此人在大局上还是有些缺陷。 这不,还是给人找到纰漏。 张昭确实有点敲打他的意思,奸臣么,待之如心腹,结之以恩义,不如赏罚分明,时时鞭策! 这是他对钱宁和赵子龙不同的地方。 “是,大帅!”钱宁躬身行礼,心里却是发了狠。对扬州这边的一些“跳梁小丑”要狠狠整治。 “小于,你来说下当前的情况。” 第六八八十二章 先下手为强 于参谋穿着军装,坐姿笔挺。站起来先向张昭敬礼,然后朗声道:“大帅,目前的局势,对手的想法昭然若揭,就是要断掉我们在南直隶地区的发声渠道。 我们面临的问题有两点。第一,既然是有预谋的行动,真理报社里面的印刷机大概率会损坏。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恢复印刷。我们将面临着‘失声’的问题。 第二,初步的消息是金陵监生和生员们动的手。这些人,天然有着道义上的优势,我们无法惩罚他们。” 他算是历练出来。 张昭微微颔首。 崔坤禁不住叹口气,“照这么说,这个亏吃定了?关键是没有真理报配合,我们接下来的任何改革措施都有可能被污名化。得不到理解和支持。” 陈康不以为意的嗤笑一声,道:“那只是金陵那帮人的想法。我们凭什么要吃这个哑巴亏?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打砸真理报社就不负责任?法不责众,那领头的总得付出代价吧?” 赵子龙刚外出吩咐让下面的吏员盯着金陵来的消息,这时进来,说道:“伯宁,你这想当然了。就算报官,金陵府尹、六部尚书肯定不会积极。都是士林一脉,不会吓重手的。” 他久在官场,对此类事情是最懂的。外面就算知道这些堂官们在拖延,也不会说他们什么。这几乎是官场的潜规则。 陈康笑笑,没有去反驳赵师爷。赵师爷是少爷的心腹幕僚,该有的尊重他还是有的。 王武则是不然,摩挲着下巴道:“老赵,你这话说的暮气沉沉。咱们办事,非得经过金陵的那帮官僚吗?别忘了,大帅可是钦差大臣。抓两个士子又如何?” 赵子龙一脸的无语。他对王小二这种粗鲁的军汉实在没话可说。 张昭仿佛没看到两人的争论,对陈康道:“所以说‘考成法’得尽快推出来。不然办事效率太低。江南这边歪风邪气也是很多,喜欢聚众闹事!” 顿一顿,张昭道:“不能任由局势发展下去。失去舆论话语权,整个情况会非常危险。我打算将扬州这边的几家报纸全部收归公有,直接接管。 另外,我金陵那边也要派人去告官。不管那些人最终怎么处理。我们先要把大义占着。呵呵,我的东西是那么好砸的? 把汤玄策召回扬州来主持报社大局。届时,以真理报的名义继续向南直隶各府发送报纸。 扬州这边谣言的源头要查一查,现在不能姑息了。金陵那边既然动了,这里肯定会配合。我们先下手为强!” 赵师爷不大同意采取强硬的措施,但他终究不是劝谏的人,和大家一起站起来,朗声道:“是,大帅!” … … 安排下去,张昭坐马车返回到城西的驿馆。 内院里,几点灯火。 张昭从门外进来,王小娘子带着两个俏丫鬟瑶琴、秋月两人正等着他。 三女各自在屋里翻着书,偶尔交谈几句。王小娘子看的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时事,这是瑶琴给她做的剪报。瑶琴穿着白色的素衣在看佛经。 秋月则是在看账目。这一路来的花销都是她在汇总、打理。前些天吃早饭打赏都是她给的呢。 “夫君…” “少爷…” 张昭本来有些阴郁的心情见到她们倒是缓和不少,分别搂了三人一下,道“我先去看下瑶瑶。等会我们一起说话。” 周雨瑶已经睡下。张昭在暖阁里小声问过燕燕她的病情后,叮嘱好生照顾她,这才回到卧室里。 王小娘子清艳消瘦,手托着香腮,看着自己的两个侍女服侍张昭洗漱,问道:“夫君,情况如何了?” 张昭泡着热水脚,微微沉声道:“就那样吧。我已经决定先下手为强。已经安排下去。不过,这事恐怕我还是要去一趟金陵才能彻底解决。” 江南的缙绅集团,一时半会他现在确实没办法。甚至连这次冲击真理报社,抵制新盐法的幕后者都找不到。 但是,事情总要一步步的做。魏国公府既然跳到前台来,那就先把他解决。 “嗯。” 说着话,灯火渐渐的灭了。 … … 七月十七日上午,在张昭受到真理报社的详细损失情况时,扬州城这边发动起来。 新军营千户陈康,指挥着麾下的军队在一夜直接接管了扬州城内所有的报社。 报社的运营主要有三个方面:编辑、印刷机、熟练工人。 而陈康主要就是控制扬州所有报纸的印刷机。当然,包括印刷用的墨、纸等物。 与此同时,钱宁带着锦衣卫开始抓人。 这段时间扬州城内谣言四起,源头就在报社中。锦衣卫的专业就是干这个的。 而“恰烂钱”的报社总编们被锦衣卫请去“喝茶”,对后面的金主自然不会保密,有什么说什么。 钱宁既然决定动手,下手便不容情。锦衣卫的刑法,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住。 当天下午便拿到口供、线索。 随即开始抓人。 扬州府学中的学霸于茂在府学之中当场被锦衣卫带走。锦衣卫所展现出来的态度极其的强横。 李巡道在傍晚时就接到请托,不得不去找张昭说情。于家是扬州府内的大族。 但是,他连张昭的面都没见到。 城内,大盐商封炎府邸。 书房中,中年管家跪在地上,哭泣道:“老爷,你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报社那些文人肯定不会讲什么道义。徐三爷已经跑路。呜呜…” 封炎沉默的坐在书桌后。他也没想到扬州的形势在突然间急转直下。 前日刚传来金陵那边得手的消息,今天上午锦衣卫就开始动手。不仅仅是报馆被查封、接管,安排在士林中的人手都被带走。锦衣卫态度非常强硬。根本不管功名之类的事情。 现在,更是在短时间内一步步的摸到他这边来。 “唉,徐三爷是私盐贩子,他说跑路就跑的了。我这怎么跑?跑到金陵去又算什么?罢了…” 一声叹息刚落,就见书房们被推开。一个英俊的男子走进来,腰跨绣春刀,他正在鼓掌。 “啪啪啪!” “封员外正是识时务啊!那就还请你配合下我们,把徐三爷、魏国公府犯的事都交代一下。” 第六百八十三章 抓捕、论盐 出面抓封炎这个幕后金主的是锦衣卫百户钱宁。 他被张昭批评两句,心里发了狠。对抓捕来的报馆总编、编辑,还有士子丝毫不容情,该拷打就拷打,该上刑就上刑,短时间内就拿到证据和线索。 私盐盐枭徐雨伯的抓捕则是由王武带着张昭的亲卫们执行。在单纯的武力上而言,锦衣卫还是要差点。 早秋的傍晚,江水已经颇具寒气。寒风吹拂着江中小船的风帆。 徐雨伯带着两名心腹手下在小船中,一边操控着小船驶离扬州城,一边回头看去。 在苍茫的暮色之中,千古名城扬州耸立着。 徐雨伯禁不住叹口气,“唉…” 心腹手下穿着黑色的水靠,他们是从城中的小河中游了一段距离,躲过官府的追捕,出城后赶紧驾船离开。 “三爷,没事的。咱们的兄弟虽然折损不少,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啊。” 徐雨伯沮丧的摇摇头,“你们不懂。这不是是否能东山再起的问题!” 这次在扬州城的失败,他有一些很深的体会。 作为私盐盐枭,他执掌着魏国公府暗中的一些生意。在南直隶这一带混的不知道多么的风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快意恩仇!人人尊称一句“三爷”。连义父平日里都对他颇多仰仗。 但是,这一切在枢密副使、新秦伯张昭翻脸之后算什么呢? 他们这些私盐贩子在大明的正规军面前简直就是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根本不存在什么“对手”的说法。他们太弱了。 他以前是坐井观天。 在大明朝的正规军面前,他们就是个屁。 这次恐怕是连金陵都回不去了。 “三爷…” 两名手下还想劝“大哥”振作起来。 就在这时,河道两旁的道路上响起马蹄声,如同疾风一般的卷来。 哒哒。 一名黑衣人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咱们是往淮安府去的。怎么会有人追上来?” 徐雨伯几人往岸边看去。 此时天地间只有清冷的月光。但见河道旁的黄土大道上,约三五骑疾驰而来。面容模糊的看不清。俱是穿着灰色的军装,上衣下裤。带着圆檐大帽。腰间扎着腰带更显得英武。 这身服饰一看就知道新军精锐。 “嗖!” 为首的骑士在奔驰的骏马之上,张弓搭箭。 “啊!” 正在滑船的一名黑衣人惨叫一声,仰面栽倒。失去控制的小船顿时在河道中打转。 任谁都想不到来者如此之强。隔着将近三十米一箭杀人。 “徐雨伯,还不束手就擒?” 追来的几骑翻身下马在岸边喝道。 “去你妈的!”徐雨伯手下的汉子低声怒骂,贩卖私盐干的就是杀头买卖,岂会投降?“三爷,他们再强,也是北人、旱鸭子。我掩护你先走。”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巨响。 砰! 他便感觉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了。低头一看,就见胸口血如泉涌,一个碗口大的洞漏出来。他眼神茫然的去看自己的大哥,充满着不解。这…是什么火铳? 新军营的新式狙击步枪可以压制鞑靼人的射雕者,射程早就超过百步。在月夜中射杀几十米河流中小船上的人有什么难度? “徐雨伯,你还不投降?”王武再喝道,手中硬弓,一箭射在他的脚边。 这一箭是什么意思,徐雨伯还是知道的!能活谁想死呢?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口气,“罢了!”将手里的刀丢在船板上,跪在船头,低下头颅。 … … 张昭夜里并没有在城西的驿馆之中休息,而是在盐运司衙门中坐镇。 稍后,一个个的消息传来。 “大帅,汤总编不肯回扬州。而是派人送来明日的样报。还附带有他一封书信。” 张昭拆开汤玄策的信读起来。 汤玄策在里面表了决心,不把真理报金陵分社恢复起来就绝不回扬州。看起来也是发了狠。 张昭心里倒是有点欣慰。这才像跟着他一路走过来的老部下、当年在京城中敢于第一个出来做事的国子监生。 读着书信,略微有些感慨,再拒绝见前来说情的李巡道。 下午的抓捕中很多扬州城内的读书人被抓。李巡道此时前来必定是为此事。但他现在还不想去处理这件事。读书人处理起来不像盐枭,是杀是放都在一念之间,而是要讲究政治影响。 张昭在盐运司衙门内的内堂中汇总各路消息,眼见夜色越来越深。这时,于参谋进来道:“大帅,封盐商被抓来了…” 方才大帅吩咐,抓到封盐商后把他请过来。 “带进来吧。” 片刻之后,形象略显狼狈的封炎被带进来。他在家里基本是束手就擒。钱宁也就抽了他几耳光,并非动刑。 内堂里灯火通明。张昭一身青衫直裰,在来回踱步,见封炎被带进来,转过身来。 “罪民封炎参见使相。” 封炎跪地行礼。 张昭看着他,数秒之后徐徐的道:“封员外,何至于此?” 封炎曾于弘治十五年去京中购买后军都督府发行的战争债券。面值数百万两。 当时,他因要建新府邸还让金凤卖掉他手中持有的一批债券给封炎。算是有一点香火情。 封炎知道张昭问的是什么,苦笑道:“使相不给盐商们留活路,我们终归是要拼一把。不求动摇使相在朝廷中的地位,但求使相能先回京便是胜利。” 张昭沉默的道:“于茂不是这么说的。” 封炎惨笑道:“使相,我是真认为你的新研发会让大明的盐业完蛋,进而引发剧烈的动荡。所以资助徐雨伯他们这些人搞事。” 张昭看他一眼,坐回到椅子中,“新盐法对盐商不友好。对整个盐业有何影响?” 封炎叹口气,“使相,我夏天时便在京中,但始终未能见到使相当面陈说利害。如今再说有何益?” 张昭淡淡的道:“不管盐法成败,我都会让你看到那一天的。现在说说也无妨。” 封炎心中黯然。张昭这话是把事情挑明白:盐商是要死的!索性此时也把心一横,道:“伯爷只知盐商在盐业中攫取到大量的利润,却不知道盐商的苦处。 伯爷想要靠官府来卖盐,莫非没看到‘官盐’销售的种种弊端吗?真正败坏盐法的绝非盐商。而是大明历代天子和京中权贵。敢问伯爷没收过天子赏赐的盐引吗?” 第六百八十四章 落幕 张昭坦然的点点头,“我确实收过天子赏赐的盐引。你不相信问题能得到改善、解决?” 封炎抬起头,斩钉截铁的道:“是的!” 张昭失笑一声,道:“封员外,这证明你根本没有好好研读我发布出来的新盐法,以及对朝堂政治的不了解。” 封炎不服气的保持着沉默。 张昭喝口茶,在内堂大厅里缓缓踱步。于参谋把要进来的信使挡住。烛光照落在堂中。 张昭侃侃而谈,“第一,官盐的问题。必须要承认官盐的腐--败问题。盐商支盐周期非常长,手续多。甚至有人十几年都支取不到盐。所以,这是我组建盐务公司的原因。” 大明朝的官盐,正常流程如下:第一步,想要从事盐业的商人,可以贩运一批粮食到九边。拿到边军给的粮食输送证明去盐运司兑换盐引。 这是“开中法”时期的操作。 如今是“折色法”,盐商只需要向朝廷缴纳银两就可以去盐运司兑换盐引。 第二步,拿着盐引到盐场去“支盐”。 从大明朝的规定上,只要有一定的资金实力就可以从事盐业。但是,但是,所有的问题就卡在“支盐”上面。 首先一个,盐引滥发。远超各地盐场的实际产量。带头搞事的就是皇帝! 所以,拿着盐引不一定能支取到盐。 其次,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要靠关系、门路。权贵们就容易支盐。无权无势的人就拿不到盐。 制度再一次被破坏。 最后,生产食盐的灶户、盐丁们卖给官方的食盐非常便宜。所以,他们宁愿多生产食盐,私下里卖给“其他人”。这就是私盐的来源。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私盐屡禁不止。 第三步,拿到盐之后,缴纳盐课,到制定地点去售卖。 “组建盐务公司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减少生产和销售的中间环节。至此不再有官盐、私盐、正盐、余盐等等名目。直接将生产出来的食盐铺到州、府里去。 提高盐丁、灶户的收入,将食盐生产变成一个工作岗位,而非世袭职业。如果有盐丁、灶户还想铤而走险,擅自销售私盐,那就直接开除。 我不用进士出身的官员,而是采用招考制度的官吏,原因也在于此。方便日后开除,下狱、问罪。 所以国企和衙门,这是两个概念。一个是国有的商业公司,一个是行政体系。监管难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试行改革卫所司至今累计共开除、惩处近千人。 你见闹出问题来了吗? 封员外,你根本没有好好的理解。” 封炎愣了愣,这事他根本就不知道。在他的理解之中,官吏等闲不会轻易开除。出了事,上下打点一二也就过去。梗着脖子道:“那皇帝呢?” 张昭晒笑,说道:“以大明全国的食盐产量,每年给天子二十万盐引用作赏赐,这都拿不出来吗?只是小事一桩!我回京之后就会向天子建议。 封员外,大明百姓吃不起盐。虽有孝子贤孙,少求薄卤以奉其亲,不能得也。其根本原因还是在盐法制度上。 不管是开中法、折色法、票盐制等等,都解决不了问题。必须得落实到生产、销售上。 要想让所有的大明百姓吃得起盐,盐商一定是要取缔的! 去吧。” 张昭挥挥手,让神情变得讪讪的封炎离开。 … … 内堂内变得安静下来。 张昭大费口舌给封炎解释一番,其实也是看到此人一副颇有理想的样子。 这种人,他还是很尊重的。 当然,还有“就业”问题他没和封员外细说。盐商们壮大,所养的一批人都是他府里的奴仆、私丁。哪里能和国有企业为百姓提供工作岗位相比? 他很早就想整顿盐法。大明的盐法实在太腐--败。以明朝中后期的经济繁荣程度,这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必须要改啊! 而他这次改革盐法也算是顺势而为。把盐商这个中间商的利益盘子砸的稀烂。 盐商们历年来的积蓄、家产,他确实不会全部交给税务司,而是会拿去投到海军的建设中。 经过前期以国泰商行为主的商船、近海贸易的探索。海军的发展已经初步具备基础。 当然,这还不足以到江南海面上去缉私。还需要借助于征服高丽、东瀛来不断的给海军补血、训练。 于参谋略等了一会,见张昭似乎从沉思中恢复过来,这才进来汇报最新的情况,“大帅,私盐盐枭徐雨伯被王统领抓住了。扬州这里大局已定。金陵哪里现在就是吵翻天,两淮盐运司这里都不可能再更改。” 这个消息让张昭轻轻的舒一口气,道:“现在就剩下收尾。李巡道走了吗?” “还没有。还在大堂那边等着。” 张昭琢磨了一下,道:“你让赵师爷去传个话,过两日我再和李巡道见面商谈被抓捕的士子如何处置。” 于参谋领命而去。 张昭走到窗户边看着月夜,手里拿着茶杯,小口抿着。 从武力的角度而言,私盐盐枭、为利益集团发声的江南读书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掀翻桌子后要整治这两拨人轻而易举。 善后的难题在政治上! 譬如,他的想法是要把这些有功名的读书人都剥夺功名、流放,以儆效尤!免得日后再出一个东林党。整天组织生员聚众闹事。先定一个规矩下来! 但是,江南这边的缙绅们会愿意吗?答案不问可知。 … … 金陵城,魏国公府。 徐雨伯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从扬州传过来。 虽然徐雨伯行踪隐蔽,但他和金陵有联络,一个夜晚都不出现,金陵这边立即就知道他出事了。 魏国公徐俌在住处不远的屋舍中喝着茶,心烦意乱。 少顷,被下人通知的儿子徐奎璧和孙儿徐鹏举在早秋的午后而来。 “见过父亲(祖父)。” 徐俌摆摆手,道:“雨伯在扬州被张昭抓了。” 徐奎璧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道:“爹,我当初就不认同冲击真理报社。现在好了,张昭翻脸把徐雨伯给抓了。” 徐俌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几上,失态的道:“你懂个屁!” 徐奎璧缩了缩头。 徐鹏举也低下头,不敢触祖父的霉头。 徐俌缓了半响,道:“你去一趟扬州,和张昭谈一谈。” 第六百八十五章 彻底完成整合 七月十九日的下午,徐奎璧带着三四名亲随、家丁,乘坐着一艘小船抵达扬州。 到扬州城后,立即派人往盐运司衙门递帖子求见枢密副使、新秦伯张昭。 在别院里休息了两个时辰之后,徐奎璧在夜色中坐轿子来到城西的驿站。 张昭住在这里。 现在大局已定,张昭也没有必要天天在盐运司盯着。晚上基本就回到住处,和美妾们吃饭,共度夜间的时光。 夜里秋意凛凛。徐奎璧给冷风吹一下还打了个哆嗦,迈步走进驿站后三进院落的前厅里。 亲卫道:“你在这里等着。” 徐奎璧拱手道:“多谢。” 片刻后,张昭从厅后进来,和徐奎璧见礼,吩咐亲卫们上茶。 徐奎璧喝着茶,见张昭一声不吭就知道魏国公府在人家心中没什么份量,只得率先开口:“张大帅,家父委派在下过来向你致歉。愿意配合大帅在两淮试行新盐法。” 张昭嘴角掠过一抹讥讽的笑意,不紧不慢的道:“魏国公府对刺杀我一事,就是一句道歉就揭过?” 徐奎璧脸色一变,当即就想否认,刺杀枢密副使,这个罪名担不得!但看着张昭似笑非笑的神情,便知道否认也没用,得拿出诚意来,否则日后有的是小鞋给魏国公府穿。夺爵不至于,但像定国公府那样混的一年比一年惨绝对是可能的! 徐奎璧微微欠身,说道:“大帅,家父是真心想和大帅和解。我们愿赔偿大帅损失二十万两。” 这是把真理报金陵分社被砸的损失给算进去了。 张昭呵呵一笑,道:“徐世子是觉得我比较缺银子吗?” 徐奎璧顿时神情狼狈,起身,恭敬的道:“还请大帅明示。”他是真的有诚意。因为,听说徐雨伯那个假子被张昭逮捕了。若是以他做人证指控魏国公府,那乐子可就大了。 张昭道:“很简单。第一,魏国公奏请朝廷,请求试行改革卫所司南下改革南边的卫所。兵部不得干预。第二,二十万两银子照陪。把冲击真理报金陵分社的名单交给我。” 徐奎璧并非纯粹的纨绔子弟,虽然大明朝的勋贵都已经废掉。但他一听张昭开出的条件就知道这是政治上的条件。银钱什么的,反而都是小事。 他不敢同意啊! 枢密院和兵部争权的事情,他焉能不知?张昭手中已经握有国朝最强大的军队。再把南边的卫所一改,兵部手里的权力基本都废掉。魏国公府出这个头,文官们会让他家里好过? 第二条更是不能啊!只要交出冲击真理报金陵分社的名单,那就是自绝于江南士林。魏国公府在江南就立不住。 徐奎璧懦懦的不敢说话。 张昭也不急,就这么慢慢的喝着茶,看着他。 徐奎璧额头上都冒出点汗来,最终咬牙道:“大帅,第一条在下可以代家父答应下来。第二条,在下愿意赔偿五十万两白银。但是交出名单,请恕在下实在做不到。” 张昭轻轻的哼一声,让徐奎璧心都提到嗓子眼,但听得张昭说道:“不交名单也行。那帮我办点私事。魏国公府帮我拉存款1000万元到大明皇家银行金陵分行中,这没问题吧?” 徐奎璧又是一阵犯愁。1000万元的存款数目实在太大。魏国公府恐怕的铆足劲才拉得到。而谁愿意把银元存在银行里啊,放在自己家里不好吗? 但是,他刚才已经拒绝张昭一次,实在没有胆子再拒绝第二次。发狠的道:“在下答应下来。还望大帅信守承诺。” 传闻张昭一诺千金,但是张昭把大盐商陆奇文给“骗”的很惨。他不得不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张昭淡淡的道:“这是自然。徐雨伯我会按照私盐盐枭上报朝廷处死,以儆效尤。但是贵府若不兑现承诺继续贩卖私盐,那就别怪我翻脸。” 徐奎璧躬身行礼,“不敢。” … … 张昭和徐奎璧谈妥,新盐法的事情就算彻底的定下来。中间偶有插曲也无法动摇大局。 两淮盐场之中,有灶户不肯编入盐务公司,反而要死守着他世代“制盐”的饭碗。 这种人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被抓捕起来,流放辽东。 张昭肯定该不会允许盐业的制造环节还掌握在私人手中,一定是要掌握在“盐务公司”的手中。 至于说如何防范盐务公司内部倒腾私盐,这是另外的监管问题。 七月二十一日,魏国公徐俌在真理报、明理报两份大报上发表署名文章:请求朝廷尽快改革江南卫所,解放数千万军户世代之苦。并攻讦兵部尸位素餐,要求将兵权进一步归给枢密院。 此非人臣所能奢望之事。刘兵部违背祖制,意欲何为? 与此同时,徐俌的奏章明发,上书朝廷。路过扬州时,给张昭麾下的心腹幕僚赵师爷亲眼看过,确认无误。 徐俌的这篇文章一发顿时在江南引起剧烈的震荡。报纸上是“硝烟四起”,各种嘈杂的声音都冒出来。 最准确的分析是:魏国公府因改革卫所会损害其核心利益,长期对张昭不满。处处和张昭作对。而如今这篇公开的文章就是说明,魏国公府在和张昭的博弈中失败。已经彻底的低头认输! 一旦江南的卫所、兵制改革。南京守备这个职务的含金量将会大幅度下降。基本确定连才“常备军”都无权管辖。火器军更不消说。估计也就管管“地方守备团营”。 而张使相的新规,勋贵非军校出身,绝无等高位的可能。 这对魏国公府的权势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这其实标志着张使相对大明武勋集团的整合已经结束!自此,再无可抗衡者。 … … 二十二日,金陵城,金川门内的集贤楼中,金陵报业协会的下午茶话会照常举行。 而连着一周没参加例会的汤玄策露面。 他刚走到集贤楼二楼的雅间中,几名报社的总编就已经站起来迎接。今时不同往日啊! “汤兄…,恭喜真理报社重新开张!” “恭喜汤兄。” 第六百八十六章 纷争再起 作为大明的南都,曾经的京城,金陵城内人口两百余万,且高官巨贾众多。 因此,自报业大兴以来,金陵城中也是报纸众多。日销售份数达到3000份以上的报纸有11家。 这11家报社都是金陵报业协会的成员。例行的下午茶会自然也是这11家的总编来参加。 此时,集贤楼二楼的雅间中热情的迎着汤玄策的便是这样些人。 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并非是指的魏国公向张昭服软。这事和他们这些文人关系不大。双方是两条线上的。顶多魏国公府算一份报纸的金主。 而是指的扬州发生的事。张伯爷派兵直接接管了扬州城内的六家报纸。 这事对他们的震动非常大。正当报业协会里的“约法三章”他们不知道?不过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且江南士风开放,所以报纸肆无忌惮。但张昭现在就在扬州坐镇,这样的狠人,他们还是非常忌惮的。 更别说,有一些人心中有鬼。 真理报、明理报目前是金陵城中的两大报纸。自然是有人见不得同行好。七月十五日真理报被打砸时,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售价一万元的印刷机,说砸就砸了。 真理报昨日重新恢复开工,还是从扬州城内调来的三台印刷机。 汤玄策看着一众编辑,冷淡的拱拱手。他的分社社长乌文康离职以及停刊这一周以来,大部分的编辑离开,背后少不了这些人在蛊惑、运作。 明理报的主编回一礼,笑呵呵的看着汤玄策在雅间的主位上坐下,道:“汤兄,不知道你对于魏国公徐俌的奏章怎么看?” 明理报才是真正的江南第一大报。据闻其报刊名都是如今的南京吏部尚书王轼写的。 王老大人是大明江南半壁江山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文臣中的第一人。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王轼没有这个高度。一般来说致仕的“宰相”声望会更高。 奈何成化朝、弘治朝的阁臣们都非常稳定。君不见,李东阳这样小时候都被皇帝接见的神童硬生生的在翰林院坐了十八年的冷板凳? 成化朝前期的阁臣如李贤、商辂,这都是名臣。至弘治末年,他们早就去世。之后的阁臣如万安、刘吉、彭时等名声狼藉。 而本朝的阁老,徐溥、邱濬都已经去世。自然而然,江南文臣第一人是文能安民,武能安邦的能臣王轼! 汤玄策坐在主位上看一众编辑,有一种看小丑般的心态,反正就是非常畅快,出一口恶气啊!这时,姿态狂傲的道:“我今日来此,并非要谈什么魏国公的文章。而是要提醒诸位,尊重报业内的约法三章。诸位若是不守,此乃取祸之道!” 明理报主编感到蛋疼。 一帮编辑更是有一种如同吃了屎一般的感觉。 小小一个监生口气太狂!但他们无可奈何。还得老老实实的听着。因为张昭已经在扬州做了一个示范,不听的报社是什么结果。 汤玄策再道:“我还有一个建议,金陵报业协会可以把名字改一改,改为江南报业协会。” 刚刚还在吹捧汤玄策的一帮总编被恶心到了,他这个提议说出来,应者寥寥。 改不改都是那么回事。江南这一带,除了扬州、苏州、杭州能有报纸可以和他们抗衡之外,其余的地方基本都“沦陷”,都受金陵报社的影响。 冷场了,汤玄策也不介意,继续道:“我还要通知诸位一声,按照大明律,无故侵犯他人财产,需要赔偿,杖责。真理报将在明天的报纸上谴责、声讨打砸者。不仅仅是要求这些人投案自首,还要求他们赔偿。” 说着,环顾众人一眼,转身离去。 集贤楼里,一帮编辑纷纷抱怨,“太狂了。此子太狂!” “就是!满招损,谦受益。此人如此做派,好日子长不了。” 明理报主编道:“诸位,魏国公本人咱们还是别乱议论。确实取祸之道。白纸黑字的写着,将来以此为由来查,咱们跑不掉。” “不知道刘兄对汤玄策所说的追究打砸者责任一事如何看?据我所知,真理报早就报案,只是应天府府衙一直拖着。但随着魏国公服软,再在报纸上造势。恐怕会引起士林动荡。我们的报道要谨慎。” 刘主编摇摇头,道:“明日的报纸,恐怕就是我们的表态。绝对会被张使相盯着。所以,我是建议跟着真理报一起报道的。私下里怎么做再说。” “也是。” 一众编辑纷纷应声下来。 … … 金陵城,王府。 王轼,字用敬,湖广人。天顺八年进士,时年六十六岁。弘治十七年秋,他的身体已经非常差。屡屡上书请求致仕,希望能返回老家颐养天年,归于故里。 但弘治皇帝和朝廷屡屡不批准。盖因,他于大明而言太重要。就像三边总督秦纮屡屡请求致仕,一概不批。 大明朝就有这样的特色,但凡是能臣,一般都是往死里用。特别是知兵的能臣。王阳明因去平叛,平定后死在归乡途中,不得不说是他的遗憾。 一名文士在王轼幼子的带领下,抵达卧室,面见王轼。 文士躬身行礼,然后毕恭毕敬的道:“老大人,魏国公被张使相拿住把柄,公开支持江南卫所改革,并言兵部管辖军队有违祖制。学生敢问老大人何意?” 王轼平卧着,让儿子将他扶起来,缓缓的道:“此事是大势所趋,老夫有何话可说?但我辈圣人子弟,便带不得兵么?” 文士欣喜的道:“有老大人这一句话,胜过十万句。” 王轼知道此人误解了他的话。他并不反对张昭对大明军队的改革。他是知兵的人,深刻的知道大明南边的一些叛乱,在九边而言算个什么? 鞑靼人才是大敌。而张昭能把鞑靼人打得哭爹喊娘,指派一个“跟班”出去就能打出斩首万余的大捷,这本事能差得了? 他是希望日后要给文人带兵的机会,而不是由武臣垄断。 但是,他如今病入膏肓,不得不让此人“误解”。他毕竟是要站在文臣的角度,去支持兵部掌控一部分军队。他还有门生、子弟将来要在大明官场上混。 第六百八十七章 要流血的 七月二十三日,金陵大小报纸上的头条新闻全部都是谴责、声讨打砸真理报的文章。 真理报上的用词要严厉的多。 “我朝官僚处处讲祖制。然而,以兵部令军事是祖制吗?太祖高皇帝明文规定:生员不得言国事。敢问金陵监生、秀才冲进真理报社打砸又是何道理? 按照祖制,当剥夺这些读书人的功名,流放三千里。并要求其赔偿损失。” 明理报等报纸的文章就要温和的多。笔墨主要集中在“损坏财物要赔偿上”。 这是一个放之天下皆准的道理。 金陵城,秦淮河畔。 汤玄策清晨出门,在街头的店铺吃着金陵本地的特色早餐。 一碗小混沌,一份鸡蛋灌饼。 连汤带混沌,一口一个吞下去。辣椒油的香气和猪肉馅的鲜味在嘴里融合。非常够味。 配着咬一口金黄色、外酥里韧的鸡蛋灌饼。甜面酱和辣油的酱料进口,美味无端。细品,青菜的水嫩和面皮的柔软结合的恰到好处。 汤玄策昨天刚在同行们面前装过逼,心情正好。手里的报纸也印证着他的看法。 一边吃早饭,这间价格不菲的早餐店铺里食客们的各种议论传到耳朵里。 “真理报简直是异想天开,还想要赔钱,要惩罚国子监的监生们。” “生员是他们一家报社能惩治得了的吗?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们南直隶有多少生员?” “就是。新秦伯张昭改革盐法搞得天怒人怨,还不许我们这些读书人说句公道话吗?” “别提了。看报纸上的论调都是一致,估计是给张昭威胁了。你们看,连报道魏国公的文章都少了些。据闻,王老大人昨日曾说过,我辈圣人子弟便带不得兵么?” “王老大人目光如炬!赳赳武夫懂个什么?东华门外唱名者才是好男儿!国朝的兵事必须得兵部管着才行。” “正是。” “吴兄此言大善!” 汤玄策听的想拍桌子骂娘,这都是写什么傻逼论调。连最基本的事实都不顾吗? 方才的好心情被搞的极其糟糕。汤玄策会了账,气咻咻的坐船去报社上班。 金陵这边的风气很不正常,他要以笔为剑,改变这种观念。 … … 金陵城中针对书生们的谴责、施压,并没有起多大作用。话题始终是高度围绕着魏国公的奏章上。 文武之争,有时候就是那么的无聊。但其实可以看做是两个“利益集团”之间的碰撞。 明中期时文官集团的力量早就急剧的膨胀。这时候,有人想要动生员们的“权利”,自然不会得到支持。 对于武臣们来说,唯一的利好大概是张昭业已“一统江湖”,军方上下只有一个声音。不像文臣还有一堆山头。 金陵城中的纷争如此。而在扬州城中则是另外一番场景。 扬州城本地的缙绅大族于家的头面人物致仕的湖广左参政,两榜进士于伟诚在午后时分,邀请李巡道至府中小酌。 清秋时节,风吹过就是一地黄叶。精美的江南园林之中,小桥流水、怪石嶙峋。 于伟诚将近六十岁,一身布袍,头戴璞头,颌下一缕长须。显得清廋矍铄。 “李大人,还请你在张使相面前美言几句啊!我那侄孙也是受人蛊惑呐。” 寒暄之后,于伟诚径直提出要求。 张昭明天见李巡道,意思已经传达。于家这里自然也是知道。 李巡道心里一阵苦笑,这是我美言就能办成的吗?读书人闹事是什么性质?看看真理报最近的“批判”文章!张使相八成是要下重手的。 若非他先下手为强,扬州这边的局势恐怕一发不可收拾。读书人闹起事来,只要死一个,张使相的麻烦就大了。 李巡道拱手道:“于前辈,非是晚生推脱,真理报上的风声想必于前辈也知道。晚生只能说尽力一试,并没有把握劝说张使相轻恕那些读书人。” 于伟诚点点头,叹口气道:“多谢李大人!” 别看在江南地区秀才仿佛不值钱:秀才满地走。但其实只是表象。任何一个传承几十年的大家族必须要保证后辈读书人不断,才能延续辉煌。 而家族里的后辈力量、根基便是“生员”。于家虽然为扬州大族,当地缙绅,但损失一个秀才也是非常心疼的。 … … “江南园林确实天下一绝,鬼斧神工啊。” 张昭接见李巡道是在扬州城外的大盐商陆奇文的园子中。早秋季节,另有一种荒芜的美景。 他今天是带着妻妾们来这里游玩,局势已经稳定,自然要带她们出来多转转。 顺便和李巡道见一见。 李巡道穿着便服,跟着张昭走进一处精美的楼阁中。但见前门石榴树排开,后面湖泊波光粼粼。残荷铺陈。白鹭戏水,闻人声而飞还。 亲卫许杰带着人,将酒菜送来,铺在一楼的大堂中。 张昭举杯,“李大人,请!” 李巡道默默的饮一杯,想要说情真是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感觉张昭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但两人今日见面又实实在在的是要谈一谈这事。 或许,这就是张使相的高明之处吧!一言未发,他便已经处在逆境之中。 其实,李巡道并未犯什么错,不存在像扬州知府那样被张昭拿捏着把柄。但即便是中立的立场,心中对张昭还是非常忌惮、尊重。 “使相”这个别称,通常是指的阁臣出镇地方为总督,总览全局,相当于唐时的节度使。 张昭是枢密副使,大明官场默认的这是当朝相公之一。一如宋时旧制。 由此别称,可见其地位。 李巡道终究还是开口,“下官斗胆,敢问使相如何处置在扬州被抓捕的盐商、士子等人。” 张昭给李巡道斟酒,“李大人以为呢?呵呵…,盐法改革,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的!扬州的士子也一样。既然有聚众闹事、散步流言的举动,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生员功名在礼部管着,我或许剥夺不了。但流放我肯定是要做到的!” 李巡道默然的叹口气,“唉…” 张使相这个决定又会在大明掀起怎么样的浪潮呢?这或许就是历史风流人物吧! 第六百八十八章 标准套餐 魏国公徐俌二十万白银的赔偿很快就到位。拉来的大批存款也抵达大明皇家银行金陵分行中。 皇家银行在国内的大城市都有设点。但由于并非强制性的使用银元、纸币,所以有些地方的银行发展的不快。 这年头,地主老财们宁愿把银子埋在地下也不会愿意存在银行中吃利息。 这并非什么短视。实际情况是,在银行业的初期确确实实是经常发生各种原因导致银行倒闭的情形出现。 银行业不经历百年发展,淘汰一批银行,把有限的资源集中到数家大银行手中,确保其生存,对于普通百姓、中产而言,将银子存到银行中风险确实非常高。 鉴于魏国公履行承诺到位,张昭于七月二十五日上书朝廷,了解“私盐案”。 奏章是明发往京师。 且张昭授权真理报,全文刊登奏章内容,避免被人断章取义。整本奏章对各个群体的处置如下: 第一,参与走私私盐的盐商,按照盐法处以极刑。家眷流放东北四布政司。 七大盐商,其直系子弟,外加其心腹、管家,牵连得家眷流放的人数不下万人。 陆奇文、陆德业、宫和正等人都是极刑。 私盐盐枭徐雨伯及其下属问斩。 第二,公开诽谤、阻挠新盐法试行的商人,如封炎这样的盐商,还有扬州城内六大报纸的总编,分别要判处抄没家产,与家眷流放东北四布政司。 扬州城内的所有盐商,只要有逃避盐课的,要由税务司追究其逃税的责任,并追缴税款、罚款。 这些人基本都是要罚的倾家荡产。 第三,扬州城内串联、试图组织冲击盐运司衙门的生员,童生等读书人,以案发论处。剥夺其功名,与其家眷流放东北四布政司。 … … 这本奏章明发在真理报上,引得金陵城中一片“沸腾”,街头巷尾都在声讨张昭。 太嚣张了! 诚然,这些处罚都彰显出朝廷的权威,律法的严峻、威严。但是却为何没有对读书人的优待? 难道仅仅是“莫须有”的罪名,就要剥夺功名吗?以后生员们谁敢议论国事? 哈,大明的读书人就是这么尿性。明太祖明文规定:生员不得言事。但江南地区读书人不谈论政治简直是连士林都混不开。读书人忧国忧民嘛! 但是,一涉及到开海禁这种事,那觉得是祖制,不允许皇帝碰的。 魏国公府。 徐俌在正房大院隔壁不远的三间瓦房中,慢慢的写着毛笔字。 虽然是武勋出身,但可以看到书桌上的大字写的非常不错,很见功底。 徐奎璧、徐鹏举两个被叫来后,就一直看着徐俌写字。 半响,徐俌一首短歌行写完,将毛笔搁上。 徐鹏举大着胆子问道:“爷爷,金陵城里都吵翻了天。很多人都在骂张昭。王老大人也支持他们。要不要孙儿外出和他们接触一下。真理报社不是才开张吗?他知道谁干的。总得为我们府里出口气。” 徐俌看着自己的孙儿,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他一向是非常喜欢这个长孙。但此刻怎么突然有点感觉他是个草包呢? “哼!” 这声冷哼让徐鹏举脸色顿时变得讪讪的。 徐俌指着儿子徐奎璧,“你来告诉他为什么?” 徐奎璧被殃及鱼池,摇摇头,道:“鹏举,张昭还是信守承诺的。府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才平息他的怒气,此刻再砸真理报,仅仅只为出口气,得不偿失。” 徐鹏举辩解道:“孩儿的意思是和金陵城内的读书人们站在一起。” 徐奎璧语重心长的道:“鹏举,你要记住。我们家在读书人眼中始终是勋贵。如果我们有实力,他们才会依附、吹捧甚至是骂我们府里。如果我们被陛下所厌弃,那他们就会扑上来,将我们府里的生意都吃掉。骨头渣子都不剩!” 徐鹏举一愣,心悦臣服的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短视了。” 徐俌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两个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怒声道:“都滚蛋!府里所有人,这段时间不许和城里的人结交。” 徐奎璧、徐鹏举两个不知道徐俌为何这么大的火气,应声下来,赶紧离开。 将儿子、孙子赶出去之后,徐俌怒气未消。他一世英名,怎么会有这样的两个继承人? 徐奎璧守户之犬耳!而魏国公府在他手中壮大的家业,这个守户之犬恐怕还守不住! 看事情太肤浅了。 做事先做人。想要混官场、仕途,不是说会两三下利益交换就可以的。魏国公府天然是金陵这边武勋之首啊!这就需要树立起自己的招牌。 招牌是什么?政治信誉啊!他和张昭达成交换,公开上书后,就不能再更改立场。朝三暮四,下面的人谁跟你混?盟友如何信任你?朝廷又怎么看你?只怕早就被抛弃。 一个魏国公,连这都认识不到,还在那里沾沾自喜,而他的孙儿更蠢,这叫他情何以堪? (在原本的历史中,徐鹏举非常的草包。) … … 金陵城内吵翻了天,报纸上是多方交锋的阵地。甚至于日销8000千份的真理报因为鼎力支持张昭的决议,导致日销跌到6000份左右。 这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民意。 然而,即便是金陵城内沸沸扬扬,如同烧开的开水一般在翻滚,但无人再敢冲击真理报社。 “炮灰”们被扬州那边严厉的惩罚给吓到。一个生员背后可不是一个人,往往是一族! 在张昭明发奏章,宣示对抗朝廷、对抗律法的后果之后,很多人还是清醒过来。打打嘴仗可以,真要他们冲锋,没特别的好处谁敢干啊? 阖家流放至东北四布政司啊!这都快成张昭处罚的标准套餐了。 原因自然是因为报纸上所说的,那边缺人。但对于安土重迁的明人来说,而且是从南边到北地,那和要命没区别。 张昭没管金陵城内的动向,督促着盐务公司的工作,带着王小娘子、周雨瑶在扬州府附近游玩、采购,他即将回京了。 十日后,朝廷的第一道回复下来:盐商等人当街处斩,以儆效尤! 第六百八十九章 竹嫣 轰,轰。 晚间秋雨急。空中电闪雷鸣。 张昭和妻妾们已经自淮安府返回扬州。朝廷批示的公文刚到。张昭在前院的花厅里召集心腹们,安排处置盐商,以及返程的事宜。 重中之重有两处。 其一,两淮盐运司的官吏被一锅端。改为大明盐务公司两淮分公司。这些天虽然通过第一批招考,充实大批人手,但必须要留一可靠人手在此主持大局。 其二,真理报金陵分社在金陵的舆论浪潮之中摇摇欲坠,同样需要一个忠心、得力的人手在此维持大局。 纵是凛冬三九寒,终有花开春来时。 江南的士林风气、舆论引导,他不急于一时。但需要有人在这里坚持传播“火种”。 正商议着,幕僚崔坤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大帅,大盐商陆奇文要被处斩的消息传到陆家,陆家上下人心不稳。在下刚才去过一趟陆府。其有主母之实的竹嫣姑娘想要见大帅一面。在下已经将她带到驿馆中。” 这话其实有点怪。 大盐商陆奇文被逮捕,其府中上下人等全部都被扣留在他城中的府邸中。 园林那边早空下来。张昭前些时日还带着妻妾们去游玩了。并在那里接见了李巡道。 陆府里的门禁并不算严。所有有消息流传进去不稀奇。张昭不会让下属把仅仅只是“查封”层次的处罚搞出人命大案来。 万年年间,张居正死后给小皇帝抄家。钦差还未到,地方官先自作主张将张府封住,结果将张居正的家属活生生的饿死十几人,还有几十个即将饿死。 其长子张敬修临死前诅咒道:“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张凤盘,今张家事已完结,愿他辅佐圣明天子于亿万年也。” 张昭肯定不会让下面搞出这样的事情来。只要只要人不走脱、财物不转移,传递消息之类的事情也不禁绝。 但是,陆府不稳,怎么就将其府中的“主母”竹嫣姑娘到驿馆中来呢? 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王武、赵子龙、于参谋、钱宁,陈康几人纷纷看着崔坤。 崔坤老练微红,也不辩解,只是对张昭拱手一礼。 张昭沉吟片刻,道:“那我就见一见吧。你们先商议着。”他总要给崔坤这排名第二的幕僚一些面子。 崔坤长长的松口气,汗流浃背。他虽然在张昭面前“固执”,但其中的压力只有他自知。张昭现在是“使相”啊!何况,他还是有私心。 … … 张昭在前院的厢房中见竹嫣姑娘。崔坤陪着。外面电闪雷鸣,屋内烛光明亮。 竹嫣穿着薄薄的棉袄,头发微微的打湿,肩头带着雨迹,俏脸冻的微微发白。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崔坤让驿馆的役夫送了一个炭盆进来,屋里暖和起来。 张昭仿佛没看到崔坤的殷勤一般,做个手势,道:“竹嫣姑娘,请坐。” “奴家不敢。”竹嫣细声说道,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哀求,“奴家夜里来见伯爷,不为陆府的事,实则是为自己的私事。奴家想请伯爷恩准奴家去狱里见我家老爷一面。” 张昭喝着茶,点点头,示意竹嫣继续。 他之前听两淮盐运使权伟才说起“小秦淮”上的风月故事。据闻这位竹嫣姑娘就是大盐商陆奇文捧的。乃是扬州城中有数的名妓,声名远播。 而一个月前,陆奇文将其赎回府中,据闻是有意续弦。所以,刚才崔坤说竹嫣无主母之名,有陆府主母之实。 竹嫣娓娓的道:“我家老爷触犯朝廷律法,要被处斩。奴家绝不怨伯爷、朝廷、只是想在他临刑前和他说说话。奴家不会让伯爷难做,明日必和他一起赴死。” 张昭一愣。这姑娘看着很年轻,虽然要被流放到东北四布政司中,但距离死还远的很吧?开口道:“竹嫣姑娘,这是为何?” 竹嫣眼睛泛红的道:“伯爷,陆老爷曾救奴家于水火之中,又为奴家扬名城中,更为奴家赎身。此生心已属他。他既死,奴家也不想独活于世间。” 张昭看着她,轻轻的叹口气,想劝但终究是没说出口,道:“身上有银子吗?季珪,给她拿点银元。你花点银子去酒楼里叫份酒菜,再梳洗一番再去监狱里吧。我准许你一直待到陆奇文明日行刑时。去吧!” 竹嫣微怔,她没有想到传说中蛮横、狡诈、残暴的“张使相”会答应她的要求,而且还做这样的安排。跪下来,叩首道:“民女谢伯爷开恩。” 张昭点点头,受她一礼。 崔坤将泪流满面的竹嫣送出去,半响之后才返回到厢房中,向张昭请罪:“学生有罪。请大帅处罚。” 张昭在喝着茶,他本来就是等崔坤回来解释,摆摆手,“君子成人之美。这没什么的。我也没想到里头有这样一段故事。嗨。季珪,你可是看上人家了?” 崔坤脸上有点红,咬牙道:“大帅,我…我只是怜惜竹嫣姑娘一片真情。大帅,陆奇文一定要杀吗?他其实一直都很配合我们,并未有任何失礼的地方啊!” 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这事,实在是有些残酷。幕后的人明明是魏国公府。 要说这些盐商一直反抗,如宫和正、封炎这样的,该杀杀,该流放流放。陆奇文真的是一直在配合。徐雨伯被抓之后都交代了,其根本没有掺和“抵抗”的事。 竹嫣的故事太感人。他其实想救下这姑娘。 张昭一阵无语,摇摇头,末了终究还是给了一句解释,“季珪,我杀他是因为他贩卖私盐。新盐法要推动起来,让大明百姓人人吃得起盐,岂能因一人而废?因一份凄美的爱情就废止?” 说着,起身离开。 崔坤愣在当地。 … … 竹嫣梳洗一番,提着美酒佳肴到盐运司官衙的监狱中。 漆黑的监狱中异常的潮湿。而且,人人麻木。当狱卒带着一个女人且非常漂亮的女人进来时,各种声音响起。有污言秽语,有求饶喊冤的。 陆奇文、陆德业和心腹掌柜、账房等人关在一起,一共七人。牢房不足。 这时,见到烛光下的俏脸,整个人都呆滞住,“嫣儿?” 第六百九十章 故事 秋雨不长,第二天就停止。陆奇文、宫和正等人也在扬州城中的闹市被处斩。 竹嫣当场自戕,死在陆奇文之前。 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于第二天见诸于扬州的报端。随即,在金陵城中报道,再流传到整个江南地区。 扬州,城西驿馆中。 王小娘子在椅中读着报纸,抹着眼泪,“夫君,这故事也太感人了。竹嫣姑娘十二岁时被陆员外所救,至此一直被他保护着,并最终成为名传小秦淮的美人。这一次竹嫣姑娘殉情而死。实在是…” 清廋、明艳的王小娘子哭得声音都有点哽咽,拿着秋月给她的手帕擦拭着眼泪。 喜欢佛经,身世坎坷,性格感性的瑶琴在一旁也是哭的稀里哗啦。 周雨瑶和燕燕主仆两也是压着感情,眼睛红红的。 张昭无奈的叹口气,搂着王小娘子,擦拭着她精致俏脸上的泪珠,“都二十岁的人了,还哭成这样?我都心疼你。出于宣传的需要,很多东西没有点明,但是你看新闻要认真啊!” “啊…” 王小娘子泪眼婆娑的仰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心中甜蜜又疑惑,“这还有什么反转不成?” 张昭拍拍身边的长凳,让哭得难受的瑶琴靠在他肩膀上,让秋月在八仙桌前铺开报纸。 周雨瑶和燕燕两个也坐过来。 周雨瑶上袄下襦裙,身段丰盈修长,气质高雅,又有着新婚美少妇的水润、妩媚,轻声道:“老爷,这事真有别的隐情吗?” 张昭叹口气,道:“首先,没有我的同意,扬州的报纸怎么可能敢发这样的文章。所以,你们看这些报纸最后的段落,是不是警示世人要遵纪守法? 陆奇文本身也算是个狠人,白手起家,挣出偌大的一份家业来。我处斩他的罪名是贩卖私盐。 单纯的说教,那有这种爱情故事动人心魄?我要大明的百姓明白贩卖私盐是死罪,这个故事就是极好的手段。 当然,可能我会成为反派。你们是没看这几天金陵的报纸,借着这股风头,暗中把我骂的狗血淋头。” 燕燕青春娇艳,活泼热情,天真烂漫的道:“怪不得我总觉得怪怪的。原来老爷当了反派。” 这话说的几人哭笑不得,倒是把王小娘子和瑶琴两个的哭泣给制止住。 周雨瑶护着燕燕,嗔道:“燕燕…”这妮子还像她未出嫁时一样口无遮拦。 张昭笑着摆摆手,“瑶瑶,没事。”再道:“你们看这三流的小说情节,没觉得经不起推敲吗?哪个男人喜欢一个女孩,会最终把培养成名妓? 脑子有病,还是有绿帽情结?他陆奇文虽然是大盐商,真要有致仕的老大人路过扬州,点名要竹嫣去作陪,他护得住?你们怕是不知道,当日他就想把竹嫣送给我,以求平息我的怒火。” “啊…” 张昭披露的这个内情,是实实在在的把几女给震惊到。陆奇文不是人啊! 人家竹嫣姑娘一片深情,他竟然想把竹嫣送给… 燕燕掩嘴偷笑,盈盈的眼波从张昭脸上扫过去。哦,哦,咱们张伯爷又当了反派。 周雨瑶也笑起来,只是她轻轻的握着张昭的手,情感流露。她其实挺聪明,又挺敏感的。张昭对燕燕的纵容其实是对她的宠爱。爱屋及乌。 穿着道袍,高挑清雅的瑶琴含泪道:“少爷,也许是陆员外的正室不愿意竹嫣姑娘被赎身、进门啊。这等嫉妒的夫人也挺多的啊!陆员外也是迫不得已。” 秋月好笑的拍拍她的肩膀,“傻!你以为陆奇文是什么人啊?他连他夫人都瞒不过还当什么大盐商?” 她一直都看得很认真,没被这故事感动,反倒是看得“毛骨悚然”。因为她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 王小娘子很信任张昭的,一听陆奇文竟然要把竹嫣送给她夫君,顿时就从情绪中跳出来。 张昭笑着捏捏瑶琴清雅的脸蛋,“你啊,脑补能力太强。我再告诉你一件秘闻。竹嫣十二岁时在画舫里差点给人糟蹋,正巧被陆奇文所救不假。 但还有内幕你们却不知道。她父亲和陆奇文是同乡,罪名是贩卖私盐被抓,妻女被贬为贱籍。知道是谁告发的吗?陆奇文找人干的。其父是被当做徽商们的替罪羊给抛出来的。 所以啊,这只是一个看起来很凄美的爱情故事。 当然,竹嫣姑娘可敬,可怜,可惜。她的名字不应该就这样湮灭在历史中。所以,我让人报道她的事迹。” “唉…” 众女都是一声长叹,心绪复杂难言。 王小娘子清声道:“夫君,你为什么不告诉竹嫣姑娘事情的真相呢。或许这样她就不会自杀殉情。” 张昭摇摇头,搂着清艳的小娘子,道:“我是事后才去看的锦衣卫审讯的宗卷的。另外,她有可能是知道事情真相的。当然,也有可能不知道。” 具体谁知道呢?但对这殉情的小姑娘,他其实挺惋惜、同情的。所以才有这被美化的故事。 王小娘子一怔,悠悠的一声长叹。不管怎么样,竹嫣姑娘的故事依旧让她动容! … … 张昭安抚好美妾们,同时也准备出发返回京师。最终决定让于参谋留下来主持盐务公司的大局。汤玄策留在金陵维持真理报的局面。 不过,于参谋私下里找张昭聊过,将来还是想回新军营做军事参谋。 张昭已经决定让高一典来江南主持盐务公司。这小子自回京之后,就跟着老林干活,十分得力。但是想要进仕途登高位,还是得一步步的走。 两淮盐务,这个职位很适合高一典“升官”。他的能力,张昭是不担心的。他是当过布政司的人。 扬州城西,张昭幕僚们的住处。 崔坤在自己的房间中铺开纸笔,给京中写信。 书桌上有一壶酒。 他写两个字,又停下笔来,灌一口酒,再看看最新的报纸上写的竹嫣姑娘的故事。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张大帅当初要是不杀陆奇文该多好啊! 锦衣卫的宗卷,他当然是看过的。但殉情是竹嫣姑娘的选择,可见她还是认可那份感情的。只能说“红颜薄命”。 … … 七月二十八日,兵部尚书刘大夏忽而上书弹劾新秦伯张昭,要求天子罢免其枢密副使的职位。 第六百九十一章 御批 紫禁城中,午门外的六科朝房。 弘治皇帝跟前应承、服侍、跑腿的太监张忠带着四名小太监抬着两个铁箱子进来,等在此处抄录奏章的四家报社书手眼睛顿时都亮起来。 按照大明朝的奏章流程,刘兵部公开上书后,由内阁票拟送到宫中给天子过目。 当然,如今天子龙体欠佳,多半是由司礼监的大珰来执笔批红。 批红的奏章再由司礼监下发到六科存档,归类,下发。当然,该封驳的奏章要封驳。 现在就是“宫中”对刘兵部奏章的态度的“开盅”之时。这如何不让人...兴奋呢? 如今有四家报社拥有在六科朝房中摘录奏章的权力。分别是:真理报,论道报,明理报,邸报。 后起之秀的明理报有江南士绅的支持,很顺畅的拿到这个权力。要知道谢阁老谢余姚就是江南绍兴府人。 小太监们将铁箱子放下。将奏章取出来给给事中。书手们早等着的,虎视眈眈。 张忠在门口负手而立,面露微笑,每次这会他都有一种看“猴戏”的感觉。 兵科都给事中徐承业拿起奏章,一本本的派发给下属们,随后拿到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奏章。 作为大明“科道”的头面人物之一。十三道掌道御史和六科都给事中都有“廷议”的资格。典型的位卑权重。 所以,他自然是知道刘兵部奏章的内容以及来龙去脉。 刘兵部在弹劾张昭的奏章中列出他的三大罪状。曰:损公以肥私。曰:祸乱百姓。曰:打击士林敢言之风。 具体来说就是。第一,张昭打着查私盐的旗号,要税务司罚款。但实际上他抄了盐商们的家。税务司拿不到多少银子的!这些银子最终落到哪里去了? 第二,张昭在扬州把大小盐商干的稀里哗啦。杀7名大盐商,流放3名,跳到金陵的大盐商5名被通缉。 大盐商都这么惨,何况小盐商。 换言之,整个两淮的盐业秩序被张昭砸的稀巴烂。这背后就有一个问题,靠着盐商们吃饭的几十万人,现在怎么活? 这是不是祸乱百姓? 盐价短时间上涨这种抨击的论调,太过于小白,也就江南的报纸上发一发,刘兵部混迹江湖几十年,肯定不会用这种借口。 第三,张昭派兵接管扬州报纸,控制言路,这个手法引起传统士大夫们极度的不满。 如今言路早就不同以往:在朝野百官,在学校,在士林。现在言路就是专门指的报纸! 谁掌握着报纸,谁就拥有发声的渠道,谁就能更多的争取人心。 另外,张昭杀气腾腾,竟然以一介武臣要剥夺士子功名。还要追究金陵国子监生、生员们的责任。这如何能容忍? 由此,有以上三条。 徐承业早知道内阁票拟的内容。李首辅票拟之后,还需要中书舍人把奏章拿出去啊,回到还要到司礼监中。大把的消息渠道能把内容传出来。 李首辅综合各方意见,在这份奏章上票拟的意见是:建议下旨申饬张昭,令其自辩。 在官场之上,往往是不能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的。内阁对张昭的处罚看似是非常轻的。但其实倾向性非常明显,就是要给张昭一定的压力。 那么,张昭受到压力之后,自然会放弃对扬州、金陵两地士子的处罚、打压。 至于自辩,那就是辩解银子和就业安排。但最核心的还是前面那个问题。 而且,如果天子批示同意。可以预见,朝野百官都会立即跟风弹劾张昭。 届时可就不只是刘兵部这一杆大旗立在前面,瞬间就会形成汹涌之势。 徐承业目光落在奏本上贴着的纸条上,上面一个鲜艳的红“x”。 如今随着“招考”制度的逐步完善,“√”、“x”这种符号已经通行起来。 很明显,这是天子御笔。司礼太监们肯定不敢用“x”来否决内阁的票拟。太过于轻慢阁臣。 在弘治一朝,阁臣们的地位是高于太监们的。内廷大珰们不会干这种自讨没趣的事。 徐承业默然片刻,吩咐道:“存档。” 四家报纸的书手们立即扑上去。随即,全是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张忠在门口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嘿嘿一笑。 天子御批时,他可就是在旁边。 有些人简直不知所谓。完全不了解张伯爷在皇爷心中的地位。要知道今天四五月时,鞑靼人入侵,刚好是大胜之后,皇爷病好。皇爷对张伯爷信任,如今都带一点玄学色彩。 摆明是大明的定海神针。这些年,大明不缺贤相、名臣,却缺真正的名将! 所以,刘大夏想要天子罢免张伯爷的枢密副使,这怎么可能? 他当时看的清清楚楚,皇爷脸上带着一些怒气。 … … 奏章派完,张忠拱拱手就回宫里去了。 此时,六科朝房这边的书手们早就议论开。 “这…” “唉…” “应当是天子御批。内廷不至于如此。” “嘿,诸位,大新闻啊!” “是啊。估计未来十天的新闻都是这个。” 徐承业不爽的训斥道:“汝等就不思国家艰难,就只关注大新闻吗?” 堂官开口训斥,一时间七八名书手鸦雀无声。但一个个的眼神都藏着嗅到大新闻的欣喜。 … … 消息稍后就传出去。这引得一些大臣们极度的不满,比如礼部尚书张升。 一篇篇文章出炉,投到报纸中。 第二天清晨,京城各大报纸同时刊登这则消息,消息如同龙卷风一样席卷整个京师、北直隶。 城西,白马书院。 山长唐宽因为年事已高,很少离开书院到外面去。而他这个年纪,需要走动的人情、交际都非常少。 八月秋来,桂花将开。 唐宽在花园里置酒,招待师侄沈修贤(阳州先生)、明理报总编汪允贤、国子监博士匡景。 文学报主编余籍被排斥在这个小圈子之外。唐山长上次发现余夫子出狱后有点表演过头,对他不再信任。 唐宽举杯道:“如今的形势诸位都已经知道。一片大好。士林同道同仇敌忾。” 沈修贤感慨的叹口气,“师叔,非是我涨他人威风。去年年底时京中舆论也是这般,结果张昭一回京,就土崩瓦解。报纸是骂不死人的。得有点实际的东西。” 国子监博士匡景点点头。 唐宽哈哈一笑,意兴飞扬,道:“刘兵部敢上这样的奏章,自然是准备的。相关的证据,刘兵部已经掌握。现在就等着张昭跳进这个坑里。” 沈修贤点点头。 第六百九十二章 等待决战 刘大夏从来都是名臣做派,不结党、不营私。只不过,谁都知道,他和当今首辅李东阳私交甚笃。 八月初,在京师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张昭三宗罪”时,刘大夏来到不远处的李府,和李东阳见面小酌。 正常情况下,大明朝的重臣们是相互不窜门的。这是政治规矩。正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 当然,私下里肯定是保持着沟通渠道的畅通。 但是,凡是都有例外。譬如,文臣之间相互唱和,谁家小妾过生日,等等。 正常的人情往来总还是要的。这谁也说不出错处来。如果雅事,譬如赏雪、送别、饮酒等等,通常还是被传诵的。这叫有古时大臣之风。 刘大夏来李府的理由其实很扯淡,但足够的雅致。 “余得青梅酒数坛,独饮不如众乐,请宾之兄尝尝。” 临近花园的小轩之中,秋高气爽,云淡天高。今天正是休沐之日。 李东阳笑呵呵的让儿子和老仆送上小吃,和刘大夏在小轩里一边赏秋景,一边小酌。 如今的锦衣卫不存在如太祖高皇帝之时,大臣们在家里大宴宾客,说什么话,第二天皇帝就知道。 几杯酒下肚,刘大夏也放的比较开,道:“宾之兄,如今京师舆论对张昭不满,一则是同情、维护扬州、金陵的士子们。二则是对天子的态度不满。因而攻讦加倍。在下想要问一问宾之兄对张昭所作所为的看法。” 外面“路边社”的吃瓜群众要是听到刘大夏这话估计要震惊。 这番话说的非常明白。刘大夏上书天子,要求罢免张昭的枢密副使是一个阳谋。 明摆着天子不会同意。 但,这会更进一步的激怒文臣们。如礼部尚书张升直接就在论道报上发表署名文章,点评抨击张昭“越界”。 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功名,正经的就是归礼部管着。礼部尚书张升当然不可能同意张昭的要求:革除扬州生员于茂等人的功名,还要追究南京国子监生的责任。 他在报纸上发出狠话:只要我在礼部一日,此事便绝无可能。 刘大夏早就是和张昭撕破脸,这次扛旗,发起“致命一击”,一个是张昭通过魏国公徐俌要求改革江南卫所,彻底触动了他作为兵部尚书的利益。 改革一旦完成,兵部将会沦为实质上的空壳子。 要知道,英国公张懋就和张昭合作,把十二团营整训,管辖权力交给张昭了。但据闻,在十二团营的人事上,张昭颇为尊重英国公的意见。 他那还不知道被耍了? 另一个,河东派和他联络了,给了他一大把张昭“违法乱纪”的材料。他等着在朝会上用。一击必杀。 李东阳知道这是要他表态,笑呵呵的喝着青梅酒,酸涩的很,但确实口中生津,道:“东山兄,国朝养士百年,此事当然不允许张子尚去破坏。” 刘大夏,表字时雍,号东山。刘东山之名,大明朝皆闻,海外咸知。 刘大夏什么人?他就算智商没有李东阳的水平,但宦海多年,早就是老油条,摇摇头,“你啊!宾之兄,张昭带兵固然是一时之选,但此人留不得。否则,他将来肯定会掘儒学之墓。” 李东阳悠然的饮酒,并不为所动。做到宰辅的人,哪会轻易被人说动。道:“将来的事,且等到将来再说。不过,具体到弹劾之上,我还是支持你的。” 作为首辅,一代名臣,以李东阳的水平当然不可能自毁长城,把张昭从枢密副使的位置上赶下去。天子也不会同意。 但是,李东阳还是部分同意刘大夏的观点,那就是,要限制一下张昭膨胀的权势。 张昭一下江南,就压的魏国公徐俌低头,彻底的整合完武勋集团。继而开始动文臣们的“根基”。 生员们的某种特权,或者直白的说,就是司法豁免权,是文臣们的根基。 谁不是从生员过来的?谁没有几个秀才子侄、门生、晚辈? 这不压一下,将来难制啊! 这点眼光,李首辅还是有的。 这个态度,刘大夏不是很满意,但还算满意,举杯敬道:“国事还赖宾之兄维持。请!” “请!” 刘大夏得了李东阳的“承诺”,于下午时分返回府中,等待着“决战”的来临。 … … 八月初,张昭才将将坐船离开淮安府。没办法,带着女眷就慢。更何况是回程,没有时间、任务的限制。心态更加的放松。 张昭租了数艘大船,载着家眷、亲卫们徐徐北返。其中,陈康的七团被留在扬州。负责整训新兵,同时维持盐运公司、卫所改革的大局。 “叮咚叮咚”的琴声在船舱中响起。 张昭听着王小娘子弹琴,她的水平虽然达不到“技艺”的程度,但自家人一起自娱自乐还是足够的。 其余几女都在旁边听着,或看书。此时,众女已经从“竹嫣姑娘”的故事中脱离出来。 这时,门外响起王武的声音,略急,“大帅,京中有急件来。” 张昭微微诧异。京师里的舆论风暴,他当然是知道的。但是,还是那句话,有谁被报纸骂死的?何况,他还是经历过后世互联网洗礼的人,根本无惧。 王小娘子停下弹奏,关心的看向张昭。 张昭摆手,示意她们安心,走到船舱外。跟着王武到设在前厅的“机要室”中。 王武让亲卫们把四周都守住,这才低声道:“大帅,沈修贤来密信,白马书院的山长唐宽亲口说兵部尚书刘大夏手中掌握着一批证据。唐宽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刘大夏知道咱们在江南的动态。 换言之,大帅,咱们身边有间谍!而且,地位不低。” 张昭给王武的判断搞的浑身一惊,看着王武。 王武肯定的点点头,“错不了。” 张昭有一个优点,就是他不懂的领域,他绝对是不搞微操的,绝对的信任专业人士的判断。 就像每次指挥作战,他只保证身临前线,激励士气,绝对不会插手麾下将领们的指挥。 此时,他相信他的亲卫首领王武的判断。眉头皱起来,“小二,有没有头绪?” 第六百九十三章 只能打明牌 关于间谍的事情,张昭在京城时和王武有过一次对话。当时余籍余夫子说白马书院的山长,如今理学河东派的头面人物唐宽在他身边有间谍。 所以,便有这次对话。 阳州先生,也就是沈修贤,后来被叫回京师,就是王武暗中操作的。 张昭当时还笑说要玩“无间道”。搞一个“我中有敌,敌中有我”的局面。 没想到还真发挥作用了。 张昭没有料到唐宽在他身边的间谍,位置如此之高,竟然能掌握他在扬州的动态。 须知,京师和扬州相隔千里,不管什么消息传递都会失真。而能让刘大夏这种“名臣”对他出手,传回去的资料,九成九是真实的。 反向推论,其人必定是亲自参与了他在扬州的各个行动、制定计划、事后善后。 而唐宽肯定也没有料到他的师侄、根正苗红且和他们有仇恨的沈修贤被他们策反。 王武摇摇头,“大帅,说不准。只有一个范围。能掌握我们在扬州所有隐秘之事的不外乎那么几个人:我、陈伯宁、于参谋、赵子龙、崔坤、钱宁、汤玄策。” 张昭当即道:“你、伯宁、小于排除。老汤也可以排除掉。他在扬州没呆几天,一直在金陵主持真理报社的事。” 新军营出身的人,他是绝对信任的。从利益的角度剖析有点伤感情。他更愿意从思想的角度去分析。他们都是拥有着共同的理想的一群人:为大明之崛起而努力。 这要是还有人出卖他,他都不信! 王武表情冷峻,也没谢张昭信任他。因为这是废话一句。他负责的是大帅的安全,他要是叛变大帅,根本不用玩这么复杂的手段:掀起朝争,一拳头就能了事。 “赵师爷,崔师爷,钱百户!” 王武之前听过张昭对钱宁的评价,奸臣的料子,他首先是怀疑钱宁。其次是老赵。 因为老赵太符合一个潜伏的间谍的特征。经常是悄无声息的。从不对大帅提反对意见。而且,他执掌文书,什么事不清楚? 最后才是最近因竹嫣姑娘之死有点反常的崔坤。 他们亲卫里私下里聊天还笑话过崔坤:别人的妾室你也惦记着,当真是读书人会玩。 “大帅,我偷偷的查一查。” 张昭紧锁着眉头,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闻言,转身说道:“这怎么查?不要搞的人心惶惶!我的应对策略得改一改。你去把赵师爷叫来。” 因为,间谍的存在,他现在只能打明牌。 “是,大帅。” … … 片刻之后,时年五十岁的赵师爷被叫客厅中来。他正在自己的船舱中帮张昭写奏章。 没办法,大明朝的奏章,以张昭的文化水平,真的不会写。他秀才功名都是作弊得来的。 而这些年忙于军务,一点老底子早就丢光。四书五经,他现在只能背的名言名句。生僻一点的早就忘干净。 就像张昭刚刚安慰妻妾们的,他对京城报纸上汹涌的舆论没当回事。 所有的舆论,只要他回京,面圣一次,基本都会消失。到他这个位置,决定他去留的绝不是所谓的民意,或者说大臣们的想法,而是弘治皇帝的想法。 这一点上,他基本立于不败之地。 而他是打算上密折,给弘治皇帝解释一下情况,以宽帝心。但是听闻京师传来的消息,这一招明显是不行的。 如果刘大夏手里握着“杀手锏”,他不闻不问,仍由其铺垫、引导舆论,最终麻烦就大了。 他的去留归皇帝管不假,但是如果声势大到弘治皇帝觉得他犯的错太大,须知三人成虎,那说不得他就会被弘治皇帝“暂时”雪藏一下。这不利于他正在大明推动的各项改革。 张昭在扬州之行,当然不可能全部合法的。有权宜之策。比如,他令新军营整编卫所,得兵五千,这是没有报备的。 真以枢密副使就可以随意增加兵力?真要鸡蛋里挑骨头,还是能挑出错来的。 比如,他收了盐商陆奇文的银子,这银子去哪里了?还有抄家的银子?肯定不是进税务司啊!而是回头要挂在国泰商行的账上,再投到海军建设中。 比如:他收了魏国公二十万银子,这是进他私人腰包。且让魏国公帮着给大明皇家银行拉存款。这算起来也是“以公谋私”。 他回头找弘治皇帝把这些事报备一下,弘治皇帝多半是一笑而过。千古仁君,真不是说的。 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 弘治皇帝真的是非常宽厚。 但是,但是… 这些事要先给刘大夏在报纸上,在朝堂上捅出来,闹大了,那弘治皇帝也不好不惩罚他。 “大帅,你找我?” 张昭道:“子龙,先把密折停了,不要往京中发。对当前的局势,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赵子龙错愕的看着张昭,但是他一贯就不是劝谏的性格,无奈的道:“好。” 写奏章也是很累人的好不?特别是帮张昭代笔,那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扣。唯恐被张昭的政敌们抓住“口实”,进而攻讦。 张昭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半是整理思路、半是商量的道:“子龙,舆论阵地就在那里,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目前京中妖风吹的呼呼响。我们不能一言不发。” 赵子龙一身灰袍,常年案牍劳累,身体微微佝偻,清廋中带着文气,道:“大帅,关键是我们说什么,京师舆论未必肯听啊。” 张昭道:“所以,我们得把水搅浑,等我回到京师面圣,一切自然消弭。你把竹嫣姑娘的故事,以我的名义,发到京师真理报上。” 在扬州传播竹嫣姑娘的故事,第一是教育意义:私盐卖不得。第二,张昭挺同情她的,帮她扬名,不至于让其人湮灭在历史之中。 现在这样搞,多少有点“消费”亡者的因素,但也是情非得已。当然,多少能帮她扬名。 王武一乐,笑道:“嘿嘿,大帅,这是个好办法。” 竹嫣姑娘的爱情故事,在江南流传的何其之广?足见其热度,百姓喜闻乐见。 所以,此文一出,则必然引领京师舆论场。鬼才管刘大夏在干什么。 赵师爷一愣,随即也笑起来,“大帅高见。” 张昭摆摆手,“回去最快最快还得十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大家集思广益,再想想办法。” 有间谍在,他根本没法单独脱离大队,急速往京师。只能把现在的船队稍稍提速。 … … 八月五日,京师真理报刊登张昭署名文章。舆论轰动。 第六百九十四章 第一回合 朝阳穿透薄雾,报社镇中一片繁华的景象。早点铺子人满为患,报童带着露珠,背着书包沿街吆喝。 文学报主编李梦阳慢悠悠的从家里出来,走到报社镇中,来到望海楼一楼大堂吃早点。 大堂之中人声鼎沸。这通常就是京师舆论场正在经历风暴的外在体现。 人人都可以在口头上指点江山,纵横天下嘛。 一碗豆浆下去,身上的秋意被驱散。舒坦。 李梦阳翻开路上刚买的三份报纸。刚刚他只浏览了一下头条标题。翻阅完真理报、论道报、明理报的头条文章,他看到的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作为一个从事报纸行业多年的人,他立即意识到不对。 再联想到最近京中的舆论风暴,他瞬间就明白张昭的打算:转移视线。 “但是,确实高明啊!正确的抓住读者的心理。这种凄美的爱情故事绝对比什么政论文章更收欢迎。民众都是看八卦、猎奇的心理的。张昭确实厉害,不愧是首创真理报的人。” 读着,李梦阳嘴角掠过一抹笑容。 刘大夏和朝中的某些人要跳脚了。他在这场所谓的“文武之争”中完全是充当看客。 自从明理报组建之后,他坚持用文言写作的文学报就此越发的落魄。他和余籍勉力支撑,但已经渐渐的力不从心。表现出来的就是他现在还有时间在望江楼这里喝茶。 其他的报社,只怕现在要忙的跳脚。 … … 京师的舆论场仿佛在一夜之间被点爆,大街小巷中都谈论“竹嫣爱情故事”。 张昭在文章末尾加了一个编者按:一代名伶,不该就此湮灭于历史的云烟中。我将这个故事发表出来,一是要警示世人,私盐卖不得,勿做违法乱纪的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二是怜悯此人此情。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以此文悼之。 有人痛骂陆奇文不是男人,有人腹诽张昭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别杀陆员外不就没事?有人哀叹红颜薄命,有人惋惜一代名妓身世坎坷、痴情。 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所造成的唯一结果是:兵部尚书刘大夏对张昭“高举高打”的攻讦在突然之间失去市场,热度急剧下降。 傍晚,刘大夏脸色铁青的刚返回府中,他住在朝廷给他发的府邸中,就位于小时雍坊,老仆便来汇报,“老爷,张宗伯派儿子过来拜访。” “请进来吧!” 张升的儿子、湖广右参政张元锡来京公干,顺便探望老父,如今公事办完,就在京中小憩几日,帮父亲跑腿。进到府中,见刘司马神情不渝,心里就是一磕碜。 刘大夏在张昭手里吃瘪数次,但其人真正的是宦海老手,弘治年间的名臣,自有一股气度。像张元锡这些官员见到他,还是有些敬畏的。 刘大夏坐在客厅的椅子中,问道:“张柏崖有何事?” 张元锡连被热茶都没混上,心里苦笑,恭敬的躬身一礼,道:“老大人,家父派晚生来,想问老大人是否有杀手锏,若有,赶紧用,局势要失控。” 张昭看得出来的问题,聪明得能在成化五年考中状元的张升岂能看不出来? 刘大夏刚对张昭主动发起攻击,必然有原因。而这个原因,恐怕就是杀手锏。 刘大夏板着脸,直白的回答道:“此时用了也无用。任何事情都有热度,这名妓的爱情故事,再传几天就会冷下来。” 张元锡知道是这个道理,他父亲有点“杯弓蛇影”,张昭一出手立即将往深了去想,道:“晚生定会将老大人此语转告家父。” 刘大夏就点点头,吩咐老仆:“送客!” 张元锡苦笑着离开。 … … 一篇“扬州爱情故事”给张昭争取了数天的时间。 当然,也不仅仅是争取时间,也可以看做是第一回合的交手。 此时,张昭的船才至京杭大运河上的重镇,济宁。这是紧赶慢赶的结果。 夜幕时分,船停泊在码头。采购人员下去采购、补给物资。 张昭在楼船的顶层客厅里召集“心腹”们议事。距离京师越近,消息传来的就越多。 京师的舆论风暴根本就封锁不住,开始影响到张昭身边的人。所以,这个会议,看似是商议对策,其实是安抚人心。 王武、赵子龙、崔坤、钱宁四人陪着张昭,就着清风、明月,边吃边聊。 钱宁在扬州经手大案,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慨然的道:“大帅,下官带着人手买一叶轻舟,五日之内可至京师。大帅书信几封,弹指间‘灭掉’刘大夏造谣。” 钱百户此次回京,按照张昭有功必赏的行事风格,必定会是副千户。他干劲十足,底气十足。盖因,张大帅的圣眷在本朝而言,就是第二个“李广”。 京师报纸骂得再凶有个屁用,最终还是要在朝堂上见真章。而圣眷就是一锤定音的东西。 王武略诧异的看钱宁一眼。他还惦记着间谍的事。这番话意味着钱宁并不知道京中的“内幕”。当然也可能是钱宁在演戏。 张昭沉吟片刻,“也行。季安跑这一趟也好。京中闹腾起来于我不利。” 季安是张昭给钱宁取的表字。本来,张昭哪里肯接这个茬?回头钱宁失败,八成会有人以此事牵连他。给人取表字,要么是师长,要么是上司啊。 但钱宁多会钻营的人?他在扬州给张昭办事,事后成功,不求赏赐财物,只有张大帅赐一个表字,以此表忠心。 张昭也拿他没办法。 表字通常有几种取法,要么是进一步解释“名”的含义,譬如:贾环,字子玉。要么就是补全“名”中的不足,长辈寄予期望。譬如:韩愈,字退之。 “宁”有平安、安定的意思。因钱宁是钱能的义子,排行在第二。故而表字:季安。 赵子龙提议道:“大帅,仅仅是天子理解,这还不够的。我们还得引导一下舆论。” 张昭干脆的道:“我再发篇文章骂刘大夏。此事还要子龙和季珪协助我。” “是,大帅。” 一场稳定人心的会议开完,张昭和王武两个到船中的偏厅“密谋”。极受信任的亲卫许杰在门外守着。 偏厅中,光线幽暗。王武低声道:“大帅,假设钱宁有嫌疑…你让他带信件去京师,那就完蛋。” 张昭沉稳的笑一笑,道:“小二,无妨的。这点语言功底我还是有的。” 其实,给弘治皇帝“解释”的信件,张昭在往真理报发表文章时就安排人秘密送到京中。同时,还有密信给枢密主薄林文宁。这是张昭的谋主。 网,早就安排好。 现在么,往京中写几封“自辩”,请求帮忙的书信,其实也就是那样。文官集团不会帮他的。他也没做这个打算。他和李阁老之间,已经隐现裂痕。 王武点点头。 第六百九十五章 风潮再起 京师,夜。 枢密主薄林文宁一身疲倦的返回家中。他最近在京西督造枢密院大厦。同时还要负责主持枢密院的日常工作。 英国公张懋那不是坐堂的人,而且对新军营的体系也不熟悉。而成国公朱辅,基本就是要架空的。 面对国朝顶尖的公爵世家,他一个小吏出身的人压力还是非常大的。 不是没有人私下里来劝过他,登临枢密主薄这样的高位,自然是大批的人来投:“将来如何?” 他懒得回答这种问题。他从一介小吏干到如今军方第三人,执掌大权,他能回报张伯爷的是什么?他的根基又是什么? 有些人连眼前的局面都不知道,还妄和他谈以后、将来,简直是可笑至极。 “老爷怎么又是如此劳累?” 刚进内宅,方姨娘早带着丫鬟们等在花厅中,迎上来。絮絮叨叨的说道。 林文宁也是学张昭,搞登记式预约拜访,他在城北距离新军营不远的府邸同样是没什么人在门厅候着。所以,他回来就直接到后宅。 林文宁马脸上浮起一抹笑容,接过小妾递来的热毛巾擦脸,将沾着黄土的外袍脱下来,道:“哪天不累?张大帅不在京中,事情比较多。” 对方姨娘他还是很满意的。到他这个年纪,更重感情因素在里面。所以他即便身居高位后也没有再纳妾。当然,方贯这个千户,对他也是一大支持。 谁也没有料到当年的小衙役,能成长的到如今的地步啊! 他们都是跟着张大帅这只鲲鹏,扶摇之上九万里。 简单的洗过脸,林文宁吃过晚饭,到书房中稍稍歇息,他的长子林裕过来请安,“见过大人。” 林文宁时年四十六岁,长子林裕都已经二十四岁,业已成亲。他成为枢密主薄后将其从老家河间府接过来,带在身边办事、调教。 他点点头,“今天有什么事情?” 林裕道:“报纸上关于竹嫣姑娘的报道开始逐渐减少热度,这才只是第四天。” 他还是不大适应京师的“氛围”。与他昔日在乡中读书时完全不同。他是童生功名。奈何北直隶的士子人数太多,且个个强悍。他始终未能成为生员。 这是他毕生的奋斗目标,也寄托着父亲的希望。当然,这是在来京师之前。此时,他已经在学习“杂学”,准备通过招考进入仕途。 林文宁捻须道:“多看,多听,多学,少说。” 有些事,他没法告诉儿子。 “扬州爱情故事”之后,还有新会有的安排来占据京中的舆论。他遵照大帅的书信,已经安排好。 “是,大人。” “去吧。” 林文宁将儿子打发走,在书房中微微沉思着当前的局势。战斗早就打响,只是这云橘波诡的局势会最终走向何方? … … 八月十日,在京中舆论场关于“扬州爱情故事”而减弱时。一则新的消息重新激起舆论场的兴趣、高-潮。 遵化县令汪伟毅在论道报上投稿,点名怒骂张昭唆使魏国公徐俌上书改革江南卫所,实则为架空兵部,实乃国之蠹虫,理当万人唾骂,以正官场风气。 实话说,官员指名道姓的骂新秦伯张昭,这在京师的舆论场实在很难有任何的作用。 大明朝的御史们早就在这么干。他们不是在报纸上骂,而是直接上书弹劾。 大明的御史就是这么尿性。谁当红就骂谁?日后的万历张相公执政时,一样有御史骂他! 这不能仅仅用御史们有业绩压力来解释,更多的是一种“叛逆”的文人精神。 说的好听点叫做“不盲从”,“有独立的思考能力、精神”,说的不好听点就是“文人相轻,眼红,博名声”。 这件事的“爆点”在哪里?在于遵化县令汪正堂在北直隶官场,公认的是张昭的人! 弘治十五年,张昭整合蓟镇军,连带着把遵化县的韩家给里清理。汪知县就是那时和张昭认识,因祸得福,反而因办事能力不错,得到张昭的欣赏。 早就有传闻,汪大令可能会在任期满之后,前往辽东任职。也就是张昭的岳父王承裕手下干活。这种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员,在张昭这个体系内其实很受重视的,要靠他们“卡位”啊!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是“背叛”张昭,这难道不应该让人感兴趣吗? 京师的报纸迅速的动起来。刊登各种文章,挖掘各种内幕。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很轻松的又把“热度”接过去。 初十的下午,刘大夏刚进宫面圣,向弘治皇帝汇报前段处理灾民的结果。 弘治皇帝和刘大夏都很默契的没有去谈论张昭这个话题,只是正常的君臣交流。弘治皇帝要倚重刘大夏办理政务。而刘大夏也知道天子会偏袒张昭。 他刚回兵部,手下的郎官,左膀右臂之一,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进来进言,“老大人,如今舆论态势又起变化。但变中有机,可以往枢密院和兵部职权重叠的方向引导,为兵部争权啊!” 刘大夏虽说是名臣做派,不搞结党营私那一套,但是总有几个“体己人”。 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进此时已经向刘大夏靠拢,成为其信任的郎官。他和张昭认识的那点交情自然是丢掉。 刘大夏琢磨了一下,道:“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伍庸道:“老大人,枢密院在收权,如今把江南卫所改革,兵部职权基本丧失,难道我兵部同仁不该问一问:要兵部何用?值此之时,庙堂、士林之中有识之士正对张昭反感,八成还有机会。” “有识之士”对张昭有恶感,原因自然是因为张昭准备动“生员”的特权,这岂能不让读书人中的精英反感他? 刘大夏微微点头,指示道:“此事你去办。” 兵部的职权,不能在他手上没有。虽然军事他是不管的,但他终究是要争一争。 伍庸领命而去。 第二天,就有兵部员外郎在报纸上发文,要求朝廷厘清兵部的职权。一点权力都不给,那要兵部做什么? 用词非常犀利,大有哀兵之势。 舆论风潮再略微改变。在这种情况下,连续奔驰五日的钱宁快马入京。 第六百九十六章 风声不对,担忧 钱宁带着麾下的四名锦衣卫好手,在济宁城向张昭辞别,带着张昭的书信、奏章至京师。 船到通州,他们便换马直趋京城。四十里路,快马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当然,如今京师东面越发的繁华,官道上行人众多,不存在把马速飙起来跑,那很容易出现交通事故。 上午十一点许,眼看着就是中午,钱宁一行三人才堪堪抵达城外十里的美食镇。 “去镇中歇歇脚,饱餐一顿,再进京。” 钱宁常年在京师厮混,对京师中的节奏、风气很清楚。他晚一个时辰送到,问题不大。报纸的样稿现在还没定,只要有大新闻,他们还会改。 “谢大人。” 属下的锦衣卫们一阵欢呼,放低马速,进了美食镇美食街中,找了一家酒楼吃喝起来。 如今京城、北直隶都实行的警察管理的制度。锦衣卫当街横行、敲诈勒索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而街面上的青皮、无赖、乞丐也早就清空。被流放到奴儿干都司。 京师这里早是风气清正。 但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依旧是可以在大街上横着走的存在。 “官爷,请!” 店小二几乎想要捏着鼻子,钱宁几人身上都快要馊掉。反正在运河上飘了五天,就算秋季这味道也不好闻。 钱宁几人哪里管得了这店小二,要了酒菜,大快朵颐。霸王餐倒不至于,钱宁手里有些银子。张昭给他指点过赚钱的路子。 正吃着饭,酒楼大堂里的各种议论声也逐渐的传到耳朵中来。 弘治年间,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执掌卫事以来,他干的最多的事是敲诈富商。这十几年下来,年轻人们已经忘记锦衣卫还兼职干着密探的活儿。 即便是钱宁几人身穿飞鱼服,这些百姓也不过是把声音压低几分,该聊什么还是聊什么。 “依在下之见,兵部之权被枢密院侵夺,确实没有存在的必要。” “呵呵,你还是个读了书的人,前宋旧制也不知道吗?谁说枢密院和兵部无法并存?说白了就是那些官儿想揽权罢了。大明的胜仗可都是张大帅打的。” “兵头势大,将来恐有不忍言之事。没见汪大令都改弦易辙,主动叛逃张伯爷的阵营吗?” “刘司马乃是国朝名臣,听他的没错。” 一名校尉压低声音道:“百户大人,京师的风声似乎不对劲啊!怎么赞同刘大夏的百姓居多?” “什么百姓,都是一群闲人罢了。路边社,江湖吏部。” 钱宁道:“嗯,先吃饭。”忧心忡忡。 … … 钱宁做人多乖巧、圆滑?他回城后先去洗澡,派人给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报信:张昭写来的书信,包括一封奏章,其中一份抄录给真理报。 张昭将会委托国子监中的好友李幽帮他送信。送信的名单是:首辅李东阳,三辅焦芳,储相、翰林院掌院学士王华。 牟斌得知消息,心里有数,自是不会为难钱宁说要看一看书信的内容。他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张伯爷一想不会惯着牛逼的人。寿龄侯那么牛逼的人,在张伯爷面前不是一样吃瘪,还被敲诈三万两赔偿。 他知道书信的去向就行,再看书信内容就是“找死”。 国子监生李幽在午后时分,正在教发司胡同里喝酒,这个叫做体验生活,在民间采风。 钱宁先去东华门投了张昭的奏章,再去真理报报社办事。同时,派人找到李幽。稍后他将张昭的三封书信一股脑儿的给李幽,由其去各处投递。 锦衣卫在文臣家里去,基本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还得读书人和读书人打交道。 李幽依次投书,先给王华,再给焦芳,最后在李府中等着。 李东阳回府之后,听继子李兆蕃说同族、国子监生李幽等着的,将他叫到书房中,笑呵呵的道:“子远来找老夫所为何事?”说着话,烤着火。 他为人诙谐,喜欢开玩笑。在私下里反而并不喜欢摆什么宰辅架子。现在便是如此。 中秋将近,书房外的桂花飘香。 李幽心里有事,他对当今的局面有点担忧,躬身道:“元辅,子尚兄自运河上发来书信,委托学生转交给元辅。”从怀里拿出书信,呈给李东阳。 李东阳可以随和,但他不能不把首辅当回事。狷狂如他,此时是守着规矩。 “嗯。我看看。” 李东阳缓缓的拆开书信,读起张昭的来信。可能张昭“文化水平”不够高的缘故,书信用的是白话文,而且抬头的一些客套话都写错,好在意思表达的非常明确。 张昭来的书信大致是两层意思。 第一,向他解释严惩扬州、金陵士子的用意。第二,大概是希望他理解,给予支持。 “子远,你看看。”李东阳没有避讳,直接将张昭的书信给李幽,他则是在书房中缓缓的踱步。 其实,张昭在离京前,和他们三名阁臣在御前有过一番对话,其中就有考虑若是生员们闹事怎么处理。 实话说,张昭在扬州干的非常不错。生生的把最大的隐患都压住。 张昭当日说要限制江南缙绅的“权限”,他在御前也是同意的。张昭要惩处扬州、金陵的读书人就是这一思路的延续。江南缙绅的根基不就是读书人吗? 但是如今的形势,不是说他想支持张昭就支持的。这是政治,不是分对错。 他作为大明首辅,有他的考虑、想法。 “子远,你如何看待子尚的这份信?” 李幽,才智之士,其实李东阳问他这个问题,他大致就知道李东阳想要听什么样的回答,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从心,他现在不比当年啊!有家有口有业。 “子尚兄态度很诚恳,但元辅有元辅的难处。如今士林风潮已经形成,这难以扭转。” 李东阳轻轻的叹口气。 … … 从位于小时雍坊的李府出来,李幽坐到轿子中。他这个人跟着张昭学,比较注重享受生活。 这秋天的深夜寒风冻的人直打哆嗦,他当然不会骑马或者步行回家。 坐轿子是必然的。 轿子慢慢的离开喧闹的李府,李幽摇头。李首辅不支持张昭的根本原因,恐怕不是士林清议,而是本身就动了打压张昭的念头。 张使相啊! 这还不压一压吗? 想着,李幽心中的忧虑更胜。如果李首辅不支持张昭,那么张昭在和刘大夏的博弈中恐怕就已经落在下风。 唉… 第六百九十七章 转机 深夜,报社镇中,真理报占地将近百亩的大院中,灯火通明。 自前任总编汤玄策跟着张昭去江南,真理报社由副总编赵统接管,上上下下的风气为之一肃。 赵统出身自新军营。他经过在辽东分社的历练,能力得到充分的锻炼。行事风格非常强硬。 此次回京后,铁腕整肃真理报社的纪律,揪出一批损公肥私的蛀虫,直接由宛平县衙判流放。 他强调真理报社并非“兼收并蓄”的风格,那是京师大学!真理报要充分的为百姓发声,敢于坚持办报思路。 当然,真理报社的编辑对此理解是:坚定的跟着张大帅的旗帜走,真理报上不许有反对的声音。 一改之前总编汤玄策的思路。之前,汤玄策总体上是将真理报当做生意,有活儿就可以接。包括骂张昭的文章! 没有所谓的对错,只有张昭的用人思路。 当他还弱小时,真理报社需要“泯然众人”,摆出一副“混”、“赚钱”的姿态。 而此时,张昭和某些利益集团的“战斗”越发的激烈,他的力量也足以保住一家报社。真理报就必须要坚定立场,充分发挥其大报的功能。 “赵总编,样稿请你签字!” 夜色里,负责明日报纸发行的责编将编辑部定下来的样稿送到赵统的办公室里。 赵统时年十九岁,穿着新式长衫,将正在吃的汤圆放在书桌上,接过样稿,“等我一会儿。” 他这个年纪,要是搁在后世称为一个大报的总编,恐怕要惊世骇俗。但在大明而言,其实震撼没有那么大。 大明朝的男子只要束发就算成年,可以结婚生子。而这个束发的年纪通常是十四五岁。 所谓新式长衫,就是军装便服款。 新军营的灰色军装,腰间系皮带,头戴铁质大帽,手持火铳。这个造型正在大明非常风靡。 说来听扯淡的。风行的理由是新军营的士卒待遇都比较高。且是百战精锐,退役后福利也好。这就导致新军营士卒自然而然的受到世人的尊重。 当然,和秀才相公比不了。儒学是真正的根植于文化基因、血脉中。当年北宋劝学诗中一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流传千古啊! 后续改革的新军,待遇也高于大明种地的百姓。单单凭一条,从军免除全家的徭役,这就足以激发百姓们的羡慕。 所以,这灰色军装非常流行。但军装不是谁都能搞到的。便有京师商家仿照军装推出各种颜色的便服款售卖。 上衣、下裤的样式其实有悖于大明的传统服饰,但却风靡起来。 张昭对大明的改变正在潜移默化中。 “好的。” 赵统看得非常认真,二十分钟之后,从口袋里拿出铅笔,在样报上刷刷签名,“给。” 那编辑接过,临行前,忍不住问道:“赵总编,报社会没事吧?” 报业的编辑常常是处在消息、舆论的中心,就像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一般,他感觉京中的氛围不对劲。 这不是之前那种骂骂的毛毛雨,而是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张伯爷的“嫡系”都倒戈啊! 而真理报社是张伯爷的私产。一旦张伯爷倒下,报社则必然完蛋。他岂能不担忧?事关他的饭碗和事业。 赵统沉默片刻,道:“吴编辑,一切行动听指挥!” 他对朝争其实理解不深刻。而且,也是身在局中的一个“螺丝钉”,难窥全貌。但是,自小读书受的教育就是告诉他:听指挥! 在战场上危险的时候多了去,难道士兵们能个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吗? 泰山崩于前,只要军鼓、号令没有来,就得站着!这是新军营的铁律! 昔日战场上的局面比这危机的多。譬如在西北韦州,大帅率部身陷重围,不是一样打出大捷? 他保持着“定力”。 吴编辑点点头,抱拳一礼,拿着样报去了。 … … 李幽好酒,昨夜从小时雍坊的李府回来小酌了两杯,有助于睡眠,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这要是换做未改革之前的国子监,那他就惨了。大概率要给国子监的绳愆厅的官员吊起来打。 现在嘛,国子监监生不必坐监,上课点名什么的,其实没几个人看中。 能走通科举之路的,谁会来做监生? 既然如今有“招考”做官、当吏员的路子,谁又肯下功夫去读什么“四书五经”? 扯淡呢。 都在私下里自学数学、自然、地理、思想品德等课程。等着招考。 国子监监生,正统的路子进来的,都是有秀才功名。语文自然不在话下。屡次招考监生过线率非常高的。 有这条出路在,谁还愿意苦熬“经学”,然后去行人司混?脑子抽了才干。 所以说,张昭高明啊!只用一个简单的废除“坐监”的改革,就把国子监传承千年的体系冲击的七零八落。 老仆进来道:“老爷,族里的太爷请你中午过去吃酒。” 太爷就是李幽的恩师,李教谕。 李幽道:“嗯。把今天的报纸来来,我吃早饭的时候看。” 洗漱完毕,李幽拿着报纸到后面去妻子、女儿打个招呼,在小厅里坐着喝粥,一边看报纸,一边听妻子细声软语的说着不到一岁的女儿的日常。 他的婚事是由李教谕“包办”的,是顺天府一名举人之女,知书达理。于弘治十六年成亲,今年得了一个女儿。 他这个人虽然浪荡,经常去找美人喝酒,但妾是不会娶的。和夫人感情很好。 正吃着早点,真理报上醒目的头条文章映入眼帘,顿时激动的拍桌子,“好!” 女儿哇哇的哭。乳母赶紧哄,妻子嗔怒道:“老爷吓着小囡了。” 李幽讪讪一笑,“一时间情难自禁。我出去了。” 出了门,到恩师李教谕府中,正好李教谕在府中。李幽心情激荡的抖抖报纸,道:“先生,事情的转机来了。” 李教谕最近告假,连府学都没去,坐在书房的书桌之后,道:“什么转机?” 报纸他也看了,怎么没发现?不就是真理报刊登了一篇张昭署名骂兵部尚书刘大夏的文章吗? 第六百九十八章 我真不是卧底 枢密副使张昭和兵部尚书刘大夏不和,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何况于李教谕? 张昭还是他的学生,在院试时座师这一栏,张昭就是写的他的名字。 门生、座师这在大明是非常亲近、受到社会承认的关系。天地君亲师啊。 李教谕不懂的问道:“子远,什么转机?” 李幽将报纸打开,放在书桌上,指着真理报的头条文章道:先生,你看。子尚在报纸上开始造势:他和刘大夏有矛盾。” 李教谕迷惑的捻须,沉吟半响,说道:“老夫还是不明白。” 李幽自是知道自己老师什么水平,一辈子都在教书育人,对这种事不敏感,嘿嘿一笑,道:“先生,先有遵化汪县令背叛子尚。 接着,就是兵部挑起和枢密院的争论,引导着京中的舆论。在这种情况下,子尚发文大骂刘大夏,这是人之常情,合乎逻辑。” “然后呢?” 李幽喝着仆人送来的香茗,驱散着八月中旬上午的寒意,笑道:“然后刘兵部不管搞出什么证据来指责子尚,天然的就要减弱三分威力。京师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会是:政争。” 李教谕还是不懂,“就这?” 李幽隔着书桌给老师分析道:“先生,刘兵部和子尚交手不是一次两次。子尚都在御前骂他尸位素餐,不通兵事。 刘兵部敢于竖大旗,突然在京中发难,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子尚上奏章说要严惩扬州、金陵的士子所引起的。他必定是掌握着什么切实的证据!” 李幽,天下智谋之士也。 刘大夏手里掌握着“东西”,他通过蛛丝马迹一样推断出来。 李教谕这时才算听明白,“所以,你说转机来了。” 李幽点头,神采飞扬的道:“既然是政争,刘大夏就算是拿出子尚造反的证据,别人都会先怀疑真假。只有有疑虑,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 李教谕感叹道:“子尚这篇骂刘兵部的文章来的刚刚好啊!唉…”说着,长长的出一口气。 李幽嘿然一笑,道:“先生,这未必是正好卡时间。大概率是计算好的。遵化汪县令很可能是奉子尚的命令发出骂他的文章。” 李教谕愣住,直白的道:“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 … 不管李教谕怎么想的,不管李幽如何推断,在八月十三日上午的报纸刊登出来之后,京中的各处都在议论这件事。 皇宫大内,官衙,权贵府邸,小国使节的住处,国子监、府学、书院、京师城外各个小镇中的“闲人”…等等。 因为只有真理报刊登了张昭的骂人文章,真理报在今天销量大增,日销量直抵2.3万份。再一次的巩固着自己报业领头羊的位置。 如今京师的报业不比以前,现在还有几分晚报、周刊在发行。无法“发帖”讨论的京师民众、百官将雪花般的稿件投往晚报之中。 真理报社下就一家晚报,按照副总编赵统的布置,统一的舆论口径,再一次的强化了京师大部分人的观点:张大帅和刘兵部为兵权斗起来了。 而在这件事上,稍微有点常识或者不用由屁股底下的位置决定脑袋的人都站在张昭这边。 这是张昭历次大胜打出来声威。 而一代名臣刘大夏恰恰有个缺点,这位仁兄不会打仗。仅仅算是接触过军事。属于票友级别的。 要是换做秦纮、王轼这样领兵取得过大胜的文臣,绝非是这样被吊打的局面。 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在晚间时悄然的来到兵部尚书刘大夏府中,神情沮丧。 他今天一天极其的坐蜡。 因为,他建议刘兵部“引导”舆论,让兵部以“哀兵”的姿态指责枢密院夺权,很顺利的把由汪县令点起的舆论继续引爆。但完全给张昭做了嫁衣啊! 张昭今天骂刘兵部的文章一出,时间点精准,这搞的像他是“卧底”一样。把刘兵部往坑里带。 “跟着我来吧。” 老仆带着伍郎中一路到刘大夏见客的小花厅中。 名震天下的刘东山正在剥豆子吃,一壶清冽的二锅头。油灯如豆。他的日子过的比较清贫。 伍庸还未开口,刘大夏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他,笃定的道:“不必说,我知道你不是。” 伍庸当即眼睛就有点红,郑重的躬身行礼,微微哽咽的道:“谢老大人的信任。下官…下官…” 刘大夏倒杯酒,直言不讳的道:“老夫心里烦躁,伍大人陪我喝一杯。” 任谁把坑都挖好了,就等着“大敌”往里跳,结果却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都不会好受。 刘大夏世事洞明,环海沉浮,即将至“随心所欲不逾规”的年纪,但一样受不了。 伍庸感激的上前,举杯向刘大夏示意,仰头一口干了。清冽的酒液入喉,然后腹部如烧。 “好酒。” 刘大夏笑着摇摇头,吃着水煮的青豆。 伍庸再饮两杯,借着酒意道:“老大人,下官愿意出面检举张伯爷。” 刘大夏叹口气,“伍大人,再检举他意义不大。天子和百官心中存疑,再过几日张昭就回京了,局势会更难。就此罢手吧!” 伍庸坚持道:“老大人,此时非是讲君子风度之时,我辈读书人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扬州、金陵的士子受罚吗?老大人可知东北四布政司都在讨论是否要给士子在税收上的优待。张伯爷早有党争之意,此时断不可退缩。” 官场上说话,很少有明着说的。 刘大夏懂伍庸的意思,就是私下里“搞串联”,伍庸愿意去做这件事。 以士林的“看法”而言,大部分朝廷重臣都是不赞同张昭的做派。只要有人私下里串联,指不定搞出个“百官叩门”劝谏都是有可能的。 当此之时,毕竟是文官集团力量站着上风。 而当今天子乃是有数的仁君,向来倚重文臣治理国家,未必就一定会支持张昭的看法。 “唉,好吧。老夫把材料给你。” … … 八月十四日,时间仅仅过去一天。就在张昭摆明车马和刘大夏“朝争”时,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上奏章弹劾张昭,列出三大罪,有着翔实的数据。 当晚,伍庸在东厂、锦衣卫密探的眼皮子底下,在京城中开始搞“串联”。 局势再起变化。 第六百九十九章 萧敬教太子 伍庸伍郎中的奏章在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中秋节时出现在京中各大报纸上。 这是京中惯有的流程。 大臣们的奏章只有出现在六科才会被报社的书手们抄传。这需要一点时间。 但如果大臣们想要引起舆论轰动,那可以直接把文章投稿给报社。基本都是投给“三大报社”。曰:真理报、论道报、明理报。 得益于当年报业初创时定下来的规矩,朝堂大臣们的文章一概是无条件刊登。 当然,把文章放在什么版面,那是各家报社的自由。 所以,非是紧要的事情,大臣们也不会公开“投稿”。若是给报纸放在垃圾版面或者只刊登一段节选,再或者被人嘲讽,也是非常丢脸的一件事。 伍庸便是在上奏章的同时给报社投了搞。他在奏章中列举了不久前刘大夏弹劾张昭的三大罪状。同时,列出兵部尚书刘大夏交给他的“材料”。 其一,损公以肥私。 张昭查抄盐商府邸的证据确凿。税务司派到扬州的官吏只喝到汤汤水水。“主菜”都给张昭私下里吃掉了。 譬如:扬州爱情故事中的陆员外,他数百万的家资全部便宜了张昭。金银宝器被搜刮一空。 这如何不让人愤怒?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其二,祸乱百姓。 跟着盐商吃饭的几十万人目前全部在失业中。虽然没有抢砸米市的行为。但江南缙绅有按着血手印的万言书来京中,若非他们收容人口,两淮数府早就乱了。 其三,打击士林敢言之风。 京师这里的消息已经传到江南。扬州、金陵两地的学子均是噤声,惶惶不可终日。 长此以往,士林之中还会有谁敢说话?张使相真是好大的官威!大明阁臣亦不敢如此。 这篇文章一出,要求严查张昭的声音立即高涨起来。毕竟,这三大方面,各有各的反对者。 最朴素的一个道理,你把最大的蛋糕给吃掉,别人就吃不到,凭什么不闹? 八月中秋节,明月如盘。 弘治皇帝身体略感不错,和张皇后、朱厚照一起在西苑万寿宫中赏月,共度佳节。 内廷自有各种节目呈上,龙颜大悦。 但东宫太子、时年十四岁的朱厚照在弘治皇帝面前的学问考核再次不过关,惹得弘治皇帝大怒。他虽然资质不行,但在儿子这个年纪四书五经总归是背的下来的。 幸得张皇后在旁边缓颊,风情动人的成熟美妇先温柔的缓和弘治皇帝的怒气,再道:“陛下,非是臣妾多嘴。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治国也不靠这些儒学典籍。 张子尚不是大力提倡数学和经济学吗?太子学这些有何用?当学一学帝王之术。” 按照,后世的观点,这就是一个溺爱儿子的母亲在扯淡。这就和后世里有人说:“学数学有什么用?难道我买个菜,还要用函数算一算?” 买菜当然用不着高等数学的知识。但这个诡辩的逻辑缺陷在于:学高等数学是为了买菜吗? 回到此时亦是一样。在少年时期学习儒学未必就是为“治国”。更多的是一种文化和思维模式的熏陶。 但朱厚照明显不喜欢所谓的“君子之风”。 弘治皇帝当然知道妻子在“诡辩”,他当十几年的皇帝,这点水平还是有的。但终究是放过去。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宠妻”皇帝。 不过,第二天上午朱厚照被弘治皇帝派萧敬拎到奉先殿东新建的便殿中学***王之术”。 萧敬三朝元老,时年六十七岁,为人正派,宫中上下敬服,非常得弘治皇帝的敬重。 当然,他最近有点被弘治皇帝冷落,一个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弘治皇帝体贴他,没让他干跑腿的事。基本都是新近上位的太监张忠在办事。 第二则是萧敬喜欢“直言不讳”。弘治皇帝如今有点不想听他劝谏。 像张昭从来就不劝弘治皇帝别“信佛道”,放弃去寺庙打醮,清理宫中的“传奉官”等等。 弘治皇帝近来养病,懈怠国事。又要少近女色。时间都用来干什么呢?不就是如驸马都尉崔元、道士崔志端等人在眼前奉承着?画画,听曲,看报,谈佛道。 张昭的心腹枢密主薄林文宁用京师当前的“政局”来调教儿子,像萧敬这样历经三朝的司礼太监,教授太子帝王之术,自然也是用当前这个例子。 上午时分,便殿中带着清秋的凉爽。萧敬带着几个小太监过来。朱厚照躬身行礼。 萧敬回礼,肃容道:“殿下,老奴奉皇爷之命而来,教授殿下如何治国。此时京中正是局势激荡之时,殿下可有耳闻?” 朱厚照兴奋的道:“萧大伴,我自然是听过。你给我讲讲,老刘昨天还说刘大夏站着茅坑不拉屎,站着位置不干活。” 萧敬眼神淡淡的扫刘瑾一眼。很不满。这是一个太子嘴里应该蹦出来的词吗?你们这些人平时怎么侍奉太子的? 刘瑾给萧敬一眼扫的讪讪笑着,低下头,不敢吭声。心里暗骂:死梆子,等咱家掌权,有你好看的。 弘治皇帝身体不好,在内廷里不是什么秘密。没见昨天张皇后都在劝皇帝教一教太子帝王之术?心里还是有些准备的。 这要是正常的三十多岁的皇帝,听到这话估计要翻脸。譬如唐玄宗之类的皇帝,到老都不肯放权。 朱厚照虽然只有十四岁,却是个伶俐人,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坐在书桌之后。 萧敬挥手,让小太监把这大半个月以来的报纸都拿上来,厚厚的一叠简报。 给朱厚照讲起来龙去脉。 首先是张昭在扬州清查盐业,因扬州士子串联,金陵士子打砸真理报,所以上书请朝廷治罪。朝廷的答复,只是先把盐商斩了。如何处罚两地士子其实还拖着。 随后,刘大夏弹劾张昭三大罪,朝野呼应声势愈大。 继而有张昭的反击:扬州爱情故事,用来转移视线。 四天之后,当爱情故事的势头稍弱之后,遵化县令汪伟毅“背叛”张昭,点名怒骂张昭要架空兵部。局势开始往“文武之争”的方向转。 这时,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等人借机以兵部的名义发声,要求重新界定“枢密院”和“兵部”的各自权限。若不然,把兵部裁撤吧? 前两天,张昭派信使,此次随他下江南的信使锦衣卫百户钱宁进京,真理报刊登他的文章,大骂刘大夏,“政争之势”呈现。 再有昨日,伍庸挑头,抛出张昭在扬州的黑材料,引得舆论大哗。且此人最近在京中各大臣的府中“串联”。 萧敬讲的口干舌燥,喝口茶,“殿下以为此事是何缘故,最终会走向何方?” 第七百章 局势将往何方? 萧敬的政治水平,眼光,不是朱厚照身边目前的“草台班子”可以比拟的。 正德年间八虎,单纯的论“治政”水平,不是“立皇帝”刘瑾水平最高,而是名声不显的高凤。 此人在弘治十七年时六十五岁,只比萧敬略小,在司礼监中任职,为司礼监秉笔,加官至“太监”,兼管东宫典玺局等事。 这个“司礼监太监”类似于外朝六部尚书之类的加衔,并非真正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不过,其人在内廷中的地位可见一般!基本属于第二梯队中最高的一批人。 正德年间刘瑾的改革,多半是出自此人的手笔。 此刻高凤虽然属于东宫,但并没有进入朱厚照身边最核心圈子。 刘瑾、谷大用、马永成、张永这些人看问题的水平,以及提取信息的能力和萧敬差得太远。 … …. 萧敬一番话讲下来,以朱厚照的聪明大致就明白萧敬的意思,总结道:“萧大伴的意思是,此次朝争的焦点,其实根本不是枢密院和兵部争权的问题,而是对扬州、金陵两地士子的处理?” 萧敬忍不住笑起来,躬身行礼道:“殿下聪慧,有明君之像。” 朱厚照得到赞扬,顿时就喜不自胜,抓耳挠腮倒不至于,但有点手舞足蹈的迹象,从书椅后站起来,在便殿中来回走动,道:“ 所以,萧大伴,遵化县令汪伟毅有可能是故意背叛的?张昭很顺利将舆论引导至文武之争上。但他为何要这么做?他向来还是顾全大局的。” 萧敬点点头。这话他是赞同的。 第一,遵化县令汪伟毅八成是故意的。否则,那有那么巧的事?总不至于和张昭只有数次交集的伍庸会背叛吧? 第二,张昭顾全大局,这他还是赞同的,否则以张昭的圣眷,那基本可以和前些年的宠臣李广那样横行无忌, “殿下,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奏章上所列举的证据,应该是真的。” 朱厚照以及旁听的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人瞬间就领悟过来。这话真是拨云见日! 继而对萧敬产生敬仰之情。 内廷大珰的政治水平,当真是名不虚传。 朱厚照思索着道:“伍庸在搞串联,想必反对张昭的人会非常多。那么这件事父皇会如何决断呢?” 他内心中有一定的倾向性。 萧敬心里就叹口气,江湖谣传张昭深得大明两代帝王的信任,这真不是假话。 张昭抄盐商的家最少弄到一千万两的银元。把现银和物品折算起来肯定有。 靠着两淮盐业吃饭的几十万人基本失业。 这些事情在太子心中既然一点波痕都没有产生。他关心的是张昭会不会被赶下枢密副使的位置。 唉… 萧敬收敛情绪,给出答案,“殿下,这件事老奴猜测有三个结果。第一,以百官叩阙,皇爷令张昭退让而结束。 第二,不了了之。或者会有新的大事发生,转移朝野视线。张昭不追究扬州、金陵士子的责任,满朝大臣也不追究张昭的贪污、扰民的罪责。 第三,张昭还有手段,把局面翻过来。 三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依次而下。” 朱厚照“哦”了一声,有点失望,跟着萧敬学习一上午之后,送走萧敬,在偏殿里用午餐时,浑身有点不得劲,却摸不着头绪,“老刘,你说呢?” 刘瑾心里不爽萧敬,又敬服此人的水平,这时呵呵笑道:“小爷,按照萧公公的说法,这件事是扬州、金陵两地的读书人不对在先。 怎么着,张伯爷清查盐商,那些盐商贩卖私盐、偷税漏税,这不该收拾吗? 这帮读书人却要为盐商出头,还要立个牌坊,说是‘敢于直言’。恶人先告状,说张伯爷打压他们! 现在无非是事情闹大,外廷那些文官儿抓到张伯爷的把柄。想要搞事情。 张伯爷固然是有手腕,把把柄的威胁程度降低,但真的假不了。他还是陷在麻烦中。 那伍庸不是在串联吗?无非就是想要逼迫张伯爷让步,甚至是搞得他灰头灰脸,让出枢密院的某些权力。” 不同的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是不同的看法。而刘瑾刘公公对读书人肯定是没有好感。 朱厚照一拍巴掌,豁然开朗,心里那股不得劲的情绪释放出来,道:“老刘,有你的。我就说呢,明明是那帮读书人不对。” 吃着饭,殿中的诸人都有点沉默。说是这么说,但是萧敬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 如果文官们串联起来,百官叩阙,天子都要让步,以平息百官的愤怒。 那么,局势最终将走向何方呢? … … 局面在京师反复变化时,三四天的时间转瞬过去,张昭的船队距离大明京师更近。 八月十七日的中午,张昭率部抵达京杭大运河上的重镇沧州。这里属于河间府,已经进入北直隶境内,再往北就是天津卫,通州、京师。 京中的信使再一次的带来最新消息。 张昭召集幕僚、心腹们在船头小客厅中议事。 王武,赵子龙,崔坤三人表情都有点凝重。 林文宁发来的消息,兵部尚书刘大夏指使武选司郎中伍庸在京中串联,务必要用那些“证据”将张昭扳到。 这是锦衣卫百户钱宁送来的消息,确凿无疑。 张昭这边的算盘还是很清晰的:只要扯到“朝争”上面,满朝大臣终归是会有疑虑,那么可操作的余地就很多,至少不会不给“辩解”的机会。 但是,谁有能料到刘大夏如此果断呢? 搞串联,下一步必然是叩阙,到这一步双方的斗争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张昭微微抿着嘴,手指敲着桌面。 闻着崔坤身上的酒味,王武不满的道:“崔师爷,局势严峻,你还天天喝酒?” 崔坤汗颜,支支吾吾的道:“在下…在下…” 赵子龙帮自己的副手,兼同窗好友、扬州人崔坤说句话,“王首领,季珪心中有情伤,非是怠慢大帅交代的事情。” 张昭摆摆手,“小二,不要着急。串联也不是那么好串联的,大义名分不就是我要打压生员吗?我发篇文章把此事解释一下。你叫许杰进来。叫他快马送到京中。” 赵子龙、崔坤两人莫名的惊讶,大帅什么时候写的,他们两个怎么不知道? 旋即,心情各不相同。 第七百零一章 文章如何 许杰很快就打马离去。沧州距离京师大约五百里,快马加鞭的话,他大概能在今天晚上抵达京师。顺便能赶上明天的真理报版面。 张昭这边的会议很快就散掉,他回到书房之中,几名参谋正在这里商议军务。 他们的任务是测算试行改革卫所司改革江南卫所的方式、成本几何。 “大帅…” 几名参谋纷纷起身,将空间让给他和跟着后面进来的王武。 张昭微笑着点点头,坐回到书桌边,慢慢的喝口茶,道:“小二,不要急躁。” 王武一脸的络腮胡子。他最近烦躁间谍的事没有刮胡子,摸摸脑袋,惭愧的道:“大帅,我这性子…” 他的性格有点急,当年指挥军队作战失败就是这个原因。 王武走近前两步,道:“大帅,钱宁的嫌疑怕是可以洗脱了。”钱宁要是内奸,现在喝斥大帅的圣旨早下来了。京中局势哪里有可能还反复呢? “我看崔坤的嫌疑很大。我竟然忽略他是扬州府人。” 张昭不置可否的笑笑,问道:“小二,你说当父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王姨娘可能有身孕。” “啥?” 王武有点懵,话题怎么扯到这上头。不是说间谍的吗?只能顺着张昭的话题聊。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紧绷的弦却是突然放松下来。 或许,这就是大帅的本事吧。 … … 赵师爷和崔坤两人从船舱里出来。秋天的江风呼啸,微微的寒意从运河面上升起。 赵师爷心境萧索,吟诵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他作为张大帅的核心幕僚,掌机要文字。结果竟然连张大帅何时写的“榜文”都不知道,他内心之中如何能不难受? 他已经有辞职离去的想法。 崔坤叹口气,“子龙兄,如此重要的文章,大帅竟然都不和我们商量。唉…,应该是白话文写的!” 他久在张昭幕府之中,对这位大帅的水准还是清楚的。引经据典,九成九是不会。他自己写的文章,只能是白话文。 当然,张大帅的白话文水平很高。逻辑清晰,分析透彻,层层递进,得出结论。 赵师爷摆摆手,“也不一定。季珪,你莫要忘了大帅内室里的王姨娘。” 王姨娘出身名门,父祖皆是大儒。且其人还活跃在报纸上,笔名:女校书。更兼着《时代周刊》的主编,乃是京中一等一的奇女子,名声很大。 而他是读过王姨娘在报纸上发表的文字,且不说观点如何如何,但行文确实非常流畅,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很见儒学功底。 崔坤一想也是,点点头,沉默着的看午后的运河,河面上船只众多,千帆而过。 赵师爷也不知道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在想什么,安慰道:“季珪,最近要少饮点酒,竹嫣姑娘毕竟过去。现在大帅局面不佳,王小二脾气很急。” 崔坤点点头。 这时,码头上的亲卫来报,河间府的新军卫指挥、游击将军前来拜见“张使相”。赵师爷被叫去陪客。 崔坤目送好友离开,回到自己的客舍中,关上门。用力的揉着脸,眼神清明、痛苦,并无醉醺醺的模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自弘治十五年经好友赵子龙引荐,来到张昭幕府中做事,这两年来基本都是跟在张昭身边。这谁会没点“宾主”之情?张昭给他们这些幕僚的待遇都是很好的。 再者,他真的希望看到张昭“落败”吗?这些年他身在新军营中,早就接受新军营的理念。儒家,无法带着大明跳出“历史治乱”的循环! 但是,另一边却是授业恩师,还有他这么多年对圣人之言的学习、热爱。 他又真的能忍受张昭把圣人之学踩在脚下,丢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吗? 所谓的为竹嫣姑娘情伤而酗酒、买醉只是个幌子。他心中真正的痛苦是这种剧烈的冲突落在他身上。 现在,这莫非是天意? 一切结果,最终都交给张大帅自己的“榜文”去决定。他不再有任何的决定权、影响力。 那么,那篇文章是什么样的? … … 八月十八日下午。京中,白马书院。 最近一段时间,山长唐宽针对枢密副使、新秦伯张昭的言论越来越激烈。 而白马书院中的教谕和讲郎们基本赞同他的观点。 顺带这白马书院的学生们也同样在“痛批”张昭:祸国殃民,此獠当斩之以谢天下。 下午的明伦堂中,山长唐宽讲课,书院里的一百多名生员都过来听课。 弘治十七年是乡试年。今秋有秋闱。北直隶这边的秋闱已经开始。留在书院的这些生员全是没有参加乡试资格的。 话说,大明朝的科举,乡试可以视为读书人的生死大关。秀才、进士的难度都没有这么高。 搁在穷乡僻壤,提学大宗师也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生员的水平很可能只是能写一篇通顺的八股文。 举人的难度,特别是南北直隶,江南等地,其难度远超后世的高考。概率非常低。 被生员们簇拥着,唐山长穿着灰色的道袍,儒生做派,朗声道:“今日与诸生会于此论道,不论制艺,不论经学,单论如今之局势。 我理学宗师,横渠先生有言: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今便到诸生继往圣之绝学时。今有国贼张昭,兴科学,抑儒学。更要严惩扬州、金陵敢言国事之生员,诸生以为此风可涨否?” “不可!” “不可!” 明伦堂中一个个生员齐声高呼,声浪震动得明伦堂上的瓦片发出微微的响动。 京中报纸早就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去重新回顾,只需要提起来,学生们都知道。 来自永平府的生员葛宇就在呼喊的人群当中。 生员除开免徭役,免除一定的税收,发禀米之外,还有舆论上的特权,就是所谓的“士林清议”。 而张昭张使相正在破坏这种“特权”,他们当然从内心中发自反感。 唐宽捻须而笑,提高声音道:“幸而朝廷诸公并未坐视。刘东山公正在召集有识之士,准备伏阙劝谏圣天子,力证扬州、金陵诸生无罪,责罚张昭。 如今已经征集到数十名大臣的同意。诸位贤生,当此风起云涌之时,我辈读书人当勇于发声,为万世开太平。” “是。” “山长言之有理。” 书院的学生们纷纷开口,气氛极其的热烈。 唐宽坐在蒲团中,浑身都充满着力量。这就是他的学生,这就是儒学! 就在这时,阳州先生脚步匆忙的冲进明伦堂中,“师叔,大事不好!” 正热烈的气氛陡然间停下来。 第七百零二章 雄文(上) 京中名士、书法大家阳州先生沈修贤手里拿着一页纸快步冲进来,“师叔…” 唐宽当即就沉下脸,呵斥道:“何事如此惊惶?你的养气功夫呢?” 沈修贤顾不得被训斥,急促的道:“师叔,都什么时候了。你看看。”说着,将手里的纸张递过去。 嘴里解释道:“这是从下午京师报业协会中流传出来的稿件摘录。张昭自沧州派人送到真理报社的一篇文章。真理报社副总编赵统代他投往京师所有的报纸。 按照报业协会的规定,这篇文章明天早上必须要刊登。而且,以张昭的地位,隐性权力,各大报纸都无法将他的文章搁在其他版面,或者摘录。 更何况是副总编赵统亲自协调。大部分的报业同行们要卖他这个面子。” 当然,明理报、论道报很可能不给张昭这个面子。 唐宽当着一众学生的面把稿件摘录接过来,翻阅起来,刚读几行,脸上的神情就变得很不好看。 张昭文章的题目叫做《论大明生员的权力和责任》。 唐宽刚刚给诸生讲学,谈张昭的过错,论据、论点都是放在大明生员的权力上。 整个京师大臣们能“串联”的大义,也绝非什么“文武之争”,而是满朝大臣们对生员们的同情。 自太祖高皇帝起,国家养士百余年,岂能因张昭一人而毁? 这是大义的名分! 但是,张昭的这篇文章就是在“驳斥”这两种观点,指出其中的谬误。相当于是把房子的地基给抽掉! 唐宽又如何能保持镇定呢? 距离唐宽较近,成绩比较好的生员迷惑的道:“山长,可否将此文给我等一观!” 唐宽就叹口气,将文章递给学生们,转身出了明伦堂。 大儒们通常都有这样的“习惯”或者叫“认知”,叫做事无不可对人言,以示心中坦荡。不管他们杀人、诛心,或者干曲笔抹黑的事,这一点都还是守着的。 唐宽也是如此。 方才群情激奋的士子们传阅着文章,然后逐渐的变得安静。但凡有点良知、判断力的生员都看得出来,他们的山长被张昭打脸了! 山长讲的南辕北辙,根本不是张昭本来的意思。而按照张昭这篇文章的解释,他们是在无理取闹。关键是,你还得认可他这个逻辑。 阳州先生沈修贤悠悠的叹口气,追着师叔唐宽的背影而去,谁都没有看到他眼底流露出的快意和兴奋。 … … 京师报业协会的惯例是下午时,在报社镇望海楼开茶话会,一帮报纸的总编们吃些点心,喝杯茶,交换一下各自的看法。 八月十八日的这个下午,注定与众不同。 相比于白马书院那边拿到的摘录版,文学报主编李梦阳拿到手的就是张昭文章的完整版。 回到文学报报社,李梦阳吩咐下面的编辑一声,“把明天的头版留出来,我有新的消息要发。” “好的,老大人。” 报社编辑应了一声,转头去通知。 李梦阳如今还挂着户部郎中的职位。而且在文坛上有着极大的名声。报社中的编辑基本都是尊称他为“老大人”。 李梦阳回到自己的主编房间中,长随送来一壶刚沏好的龙井茶,坐下来品读张昭的“雄文”:《论大明生员的权力和责任》。 “近日来,听闻京中、江南对我要求惩罚扬州、金陵的士子有很多异议,进而产生很多奇奇怪怪的论调。我于是写下这篇文章,给大家说一说我的理由,以及揭示反对者们的荒谬。” “首先,在谈论大明生员有哪些权利和责任之前,我们先来说一说事情的起因。 扬州士子和金陵士子所犯的两种不同的罪状。扬州士子于茂等人拿着贩卖私盐盐商的银子,准备组织扬州府学、县学的生员冲击盐运司衙门。 生员不是不可以向主政者表达观点。但是有两个错误。第一,拿私盐贩子的银子。我不知道士林中为这样的人辩论,究竟是何种心态、理由。 这符合圣人的教诲吗? 第二,他们准备冲击我当时所在,且关押人犯的盐运司衙门。我想要强调的是,他们“犯罪未遂”,而不是“不准备犯罪”。 我怎么判断出来的?其一,他们串联的时候,锦衣卫全程盯着这些“学霸”,当地缙绅们在士林中的代言人。其二,盐商们招供的证词,他们自己的证词。 听其言,观其行,我想是不难得出结论的。 至于说,阴谋论者们,他们看任何事情都是带着阴谋的。而这世间的万物终究大多数是在阳光下。太阳底下有什么新鲜事?真的假不了。 这些扬州为首的士子难道不应该惩处吗? 金陵士子分别包括金陵国子监监生、府学、县学学生,还包括金陵各大报纸联络的一批经常为他们撰稿的读书人。 这些人冲击、打砸真理报社。损害金陵真理报社的财物,高达七八万元。 我额外说明一点,一台印刷机售价是一万元。 他们的罪名是损害私人财物。显然,比扬州被抓捕的士子惩罚要轻。这些人难道不应该赔偿损失?带头冲击真理报社的士子,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 如果不惩罚领头者,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以后在大明境内,只要有任何不符合某些人利益的政策,都可以通过组织士子打砸来解决?这种事是否应该允许成为一种常规的政治斗争手段? 扬州和金陵两地士子的惩罚,不应当混为一谈。意图混为一谈者,有着很明显的别有用心的想法。” 李梦阳轻轻的吸一口茶。当真是小白文啊,是个人都看懂,但逻辑性确实非常的强,层层递进。 读完之后有一种豁然明朗的感觉。 只要读完此文,中立态度的读书人立即就会有倾向性。 “咚咚…” 敲门声响。 “进来。” 李梦阳见进来的是余籍,估摸着是问头版的事,将手里已经看完的第一页文稿递给他,“文昌兄,你先看看。” … … 在李梦阳看张昭的文章时,新近崛起的报社,由江南缙绅集团财力支撑的明理报总编汪允贤也在读。 明理报虽然是江南缙绅集团支持的,且发行量在南直隶等地区占着第一的份额。 但是,报社的总部却不得不设在大明京师,想要获取舆论的话语权必须要在大明政治中心立起招牌! 第七百零三章 雄文(下) 汪允贤刚把张昭的文章读了个开篇,手下的一个主编到他办公室里来,“总编大人,论道报那边已经在安排头版的版面。” 这种事情根本不难打听。如今大明的报社,不管是谁家的,基本都是和筛子一样,消息进了报社根本就没法保密。 而现在已经是将近下午五点许,想要赶上明天的印刷,样报基本得定下来。 所以,论道报那边作出改变头版的决定,明理报报社这边很快就知道。 汪允贤失笑的摇摇头,“定国公徐光祚到底还是武勋啊。我知道了,你去吧。” 将主编打发走,汪允贤继续读张昭的文章。 “事情的起因说清楚,这就要涉及一个核心的问题。即大明的生员需要承担何种权力和义务。 自弘治十四年报业开始兴起,经过三年的宣传,我想:有一个理念应当是深入人心的。即权力和义务是对等。 这体现在什么地方? 比如,大明天子受天下万民的供奉,每年有金花银100万两,有内帑,有至高无上的皇权。这是天子的权力,那天子的义务呢?要让天下的百姓有饭吃,有衣服穿。 比如,大明的百姓,种地要缴纳皇粮国税,要服徭役。苛捐杂税。这是他们的义务。他们获得什么权力?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存权!谁要是让百姓活不下去。那就该杀! 诸如此类。 如果权力和义务是不对等,则必然存在着不合理之处。 具体到大明生员,其权力有:免除徭役,免税粮,县学禀生发放补贴。还有很多隐性权力。诸位都是见过秀才相公,不必我去详细的多说。 而其义务呢?我尝试着来列举一下。 第一,生员们的首要任务依旧是读书。国家选拔人才的制度是科举。庞大的生员群体是举人、进士的候补。现在虽然有招考制度作为补充,但依然不可否认,科举产生的进士是整个国家的基石。 第二,生员们因为识字、有学问。如今报业大兴,他们天然的拥有一定的舆论权。可以引导地方舆论。 那么,生员们的义务是为自己家族的利益发声,还是为朝廷、百姓的利益发声? 要不要自觉的拥护大明的统治?对抗朝廷的政策、钦差,这是拥护大明的统治吗? 这几个问题,我想每个读书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不能吃大明的饭,砸大明的锅! 第三,必须要承认,先贤们虽然提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具体到大明,有些人是享受司法豁免权的。譬如我,只要不犯谋逆的大罪,应当不会被处死。 因而,我们要承认生员享有一定的司法豁免权。那么大明所有的读书人都应当有一个应尽的义务,在取得一定的豁免权之后遵守大明的律法。 而不是以个人的喜好,随意的抨击、雄辩某个案子。律法,当为治世之共识。” 汪允贤默默的读着,喝口茶,蹙着眉。 张昭不愧是大明的名将啊!这篇文章,将问题剖析的非常透彻,将最本质的问题说的清清楚楚。 大明的生员,吃着大明的饭,就不能砸大明的锅。享受了权力,就有义务遵守“规则”。 而从这个角度而言,扬州、金陵的生员确实应该受到处罚。他们正在“肆无忌惮”的破坏大明的根基。 进一步的从这个逻辑上讲,满朝诸公还能继续支持这些士子吗? 顶多从处罚超标的情况去驳斥。但到这一步就是个技术问题。绝对不会有“百官叩阙”的戏码。 兵部尚书刘大夏白搞的“串联”戏码算是白费功夫。 从这个结果来看,这真的是一篇雄文! 而从他的角度而言,明理报到底要不要在头版刊登呢?他是要立场,还是要报纸的销量、口碑? 这是个难题啊。 … … 汪总编犯愁时,时间悄然的走过。 张昭的文章到京中,首先去的地方是报社。而非朝堂。首辅李东阳等人反而是后来才得知的消息:有雄文北来。 夜间时分,李东阳坐着马车回府中。随即便叫儿子李兆蕃送来张昭的文章。 索要文章,对于大明首辅而言,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稍后便有真理报社复印的文章送来。 标准的字体,标准的纸张,印刷出来的。 书房之中,李东阳没有急着读文章,反而是有点出神。 他身为文坛宗师,大明首辅,对“印刷术”的改进当然是看得很深刻。 换言之,印刷术的改进,是如今文风正在转为白话文的最根本的原因。 诸子百家难道不想把他们的思想更准确的记述,流传下来吗?因为当时是用竹子做书简,用锦帛来书写,成本非常的高,必须要用最少的文字传达最准确的意思。 汉以来,不就是经学、赋兴盛吗?再到如今的大明,世情小说等读物更胜于诗词。原因不就在于此吗? 大明的文风自李梦阳等人掀起复古运动之后,又要开始改变了!而且,随着小学的推进,识字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改变将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李东阳微微感慨一番,这才开始读张昭的文章。 “律法,当为治世之共识。 若是律法无法解决当前的问题,不能合乎法理人情,不能治理地方,当修改律法。而不是简单否定律法,用人治来替代。 如今大明圣天子当朝,文治以《大明会典》为最主要的成果。会典之中就有详细的律法规定。 非只如此。南北两京之中均藏有《永乐大典》,其中亦不乏律法著作。我们都将从汲取古人治理国家的智慧和知识。 大明京中各衙门也都在制定各自的典籍、规章制度,作为传承。以及大明文治的痕迹,提供给后世瞻仰、学习。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亦是我所想要表达、呼吁的,大明应当此案为契机,逐步推动以律法治国,改变千年以来的人治。 经济发展必然带来社会的多远化。这是客观规律。而如何让多元化的社会凝聚共识,如何规范个人的行为?仅仅靠道德是不够的。还要有律法来托底。” 李东阳是站着读完的,并非是他看得入迷,而是读着读着,就以此来表示对文字的尊重。 读完,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果然是一篇雄文啊!” 这并非是说张昭的“白话文”写的多么好。那是扯淡!强行贴金。但是,这篇文章所展露出来的思想,以及所带来的影响,绝对是非常深远的。 不会逊色于一般的诗词名篇! 朝堂的局势,将会因此文而改变。 他作为大明的首辅,政治领袖,已经觉察到。 第七百零四章 一夜激荡 张昭的雄文到京中,夜里不少重臣都听说,各自派人到真理报社索取。 真理报社自然是来者不拒,给出早就印刷好的印刷版。赵统早就有所准备。他本来是先散发给报业同行们的。现在只是加印个几百份即可。 《论大明生员的权力和责任》这篇文章随即在夜间,在京中官员们中扩散。 辅臣谢迁、焦芳看到,重臣如吏部天官马文升、户部尚书侣钟,兵部尚书刘大夏、礼部尚书张升等人看到,储相王鏊、杨廷和、梁储、王华、刘宇看到。 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等人看到。 内廷之中的陈宽、李荣、王岳、萧敬、高凤等人看到。 消息逐步传开之后,中层官员们亦各自派家人到真理报社索取完整版的文章。 深夜里,兵部武选司郎中伍庸在家中看到仆人取回来的文章,禁不住仰头一声长叹,以手掩面,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半响无声! 大势已去。 他得到大司马(兵部尚书的别称)允许,这几日搞的串联在事实上已经失败。 谁又能料到张昭会写得出这样的的文章?事实清晰,剖析透彻,逻辑缜密,立意高远。 一篇雄文胜抵百万兵。 … 与此同时,礼部尚书张升府中。 后院客厅之中,张升唉声叹气,却不肯多说一句。 张升的儿子、湖广右参政张元锡此刻还未离京。大明朝请假通常是按月算,交通不便。 看着父亲一筹莫展,灰心丧气的样子,张元锡劝道:“爹,张昭这篇雄文一出,朝中人心立即就会变化。且再继续保扬州、金陵的士子会丧失大义名分。” 生员们的功名归各自的提学大宗师直接管,而主管的部门就是礼部。 张升摇摇头,“抑之,为父话已经放出去,焉能还有退步的余地。” “这…” 张升叹口气道:“为父已决意辞官。” 张元锡吃惊的看着老父。他父亲有多么喜欢做官,他焉能不知道?礼部尚书差不多算是大明文人的巅峰。若非李阁老这样难得一出的人物,礼部尚书是公认的文坛领袖。 这么显赫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 张升不满的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为父岂是恋栈不去的人?” 想了想,既然是自己儿子不妨把话说的更透彻些,道:“如今天下格局风云激荡,而作为整个天下的中心:庙堂之上更是暗流汹涌。 为父没有刘晦庵公那等圣眷。若不借此机会归乡,只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张升是成化年间的状元,虽然性格上有缺陷,办事能力不强,种种毛病,但基本的政治能力还是有的。不然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张元锡这才明白老父的打算,琢磨了一下,“那儿子明日就准备离京回湖广。” 张升惆怅的点点头。 … … 京中的这个深夜里注定无眠。兵部尚书刘大夏在书房中阅读着张昭的文章。 几次站起来,在书房里徘徊,几次又坐下来继续读。 从张昭的“政敌”的角度来说,他很不赞同张昭的某些话。 张昭这篇文章堪称雄文,可以逻辑自洽。但是,那仅仅是按照张昭看问题的角度而言。 从他的角度去看,并非如张昭所说的。 譬如说:金陵士子打砸闹事,这在江南算什么事?小的很。哪里就严重到要治罪的地步? 如此朝廷真治罪,金陵的缙绅只怕会离心离德!治国,不是张昭看得那么简单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当今大明最为繁华的都市:苏州。吴中向来富庶。太祖皇帝开国时恼其助张士诚,因而吴中的税赋定的比大明其他地方高。 而吴中的赋税年年有拖欠。历年来高达数百万两白银。这里的缙绅未必就真心向大明。 再在金陵、扬州来这么一回,大明的精华之地有几人心向朝廷?一旦国家有事,又有几人肯出力? 再譬如说:看似只是惩治士子,但会对士林敢言之风气造成重挫。日后还要不要“广开言路”这一条? 刘大夏几次想要提笔写文章反驳,几次又压下来。因为,他能成为一代名臣,又必须要赞同张昭的某些话。 譬如,很通俗的:不能吃大明的饭,砸大明的锅。 权力和义务要对等。 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员是大明的精英、根基。 “唉…” 思忖良久,刘大夏颓然的叹口气。不管他多么的想反驳张昭,但他很清楚,朝堂上大部官员都会认同张昭的观点。他再写文章有何意义? 只有等金陵、扬州两地的缙绅离心离德、士林风气压抑之后,这些人才会知道今日之错误。 而他得考虑当今局势之下,他该何去何从了。 … … 一夜北风,晨曦出现在天际边。 住在皇宫中的朱厚照清晨起来,惯例逃课、天气寒冷,他派人去前面告病一声,杨师傅,王师傅总不进宫来查看吧?也不会为这点事去烦他父皇。 朱厚照的“小聪明”都用在这上面。他很轻易的就发现如今弘治皇帝养病期间的逃课新办法。 带着刘瑾等人到便殿中,朱厚照开始看报纸,关注最新的动态。 送到朱厚照这里的报纸,除发行量最大的几份报纸,还包括京师大学发行的《数学》、《经济学》,真理报社发行的人物月刊:《时代》。还包括军中的报纸:新军日报。 古代的休闲娱乐活动肯定没有后世丰富。朱厚照是个爱玩的性子,但如今上有弘治皇帝、张皇后,他有些想法也无法实施。消磨时光主要还是靠报纸。 今天京中所有的报纸都刊登了张昭的文章。除开邸报、明理报,全部都是头版头条。连一向不肯妥协用白话文写作由文学大家李梦阳主编的《文学报》都刊登。 很显然,李梦阳作出和首辅李东阳一样的判断,这片文章影响深远。必须要刊登。 朱厚照读着报纸,关心的问道:“老刘,张昭的情况如何?前两天不是听萧大伴说刘大夏还在搞串联吗?” 大明朝的办事节奏通常比较缓。事情在十天半个月内发生变化才是正常的。除非特殊情况,两三天内基本不会有大的变化。 刘瑾谄笑道:“小爷,昨日老奴回去后听到司礼监那边说,张伯爷写了一篇雄文,朝局很快就要逆转。想必就是真理报上的这篇,只是如何会改变,老奴还未想的明白。” 真正告诉他的就是司礼监秉笔高凤。 刘瑾不是没想到,论权术、争斗他可是一流的人物。他是要把爽点“留给”朱厚照啊! “哦?” 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趣,先读报,然后听刘瑾转述高凤的话,把来龙去脉搞清楚,大笑道:“哈哈,老刘,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不就是张昭在报纸上说清楚他的想法,只处罚金陵、扬州士子中的小部分,又搬出权力和义务,重新占据着大义名分。” 搞清楚张昭一篇文章扭转大局,把萧敬列出的三种“结局”中最不可能的一种做出来,朱厚照心情极佳,挥手道:“老刘,去搞点酒来,咱们庆祝一下。呵,刘大夏白费功夫。本宫看他这个兵部尚书不称职的很。去催问一下张昭何时回京,到时候本宫去找他玩。” 刘瑾、谷大用、马永成几人连声应着。便殿之中喜气洋洋。 第七百零五章 等待回京 张昭什么时候回京师,这是在八月十九日,京中各大报纸转载他的“雄文”之后,很多人关注的问题。 对于吃瓜群众、路边社、民间组织部而言,张昭的雄文一出就是大局已定。 没见京中的舆论氛围迅速的为之转变吗? 之前,声讨张昭有罪的奏章几乎都消失不见。谁都知道哪些小事动摇不了张昭的根基。 而报纸上现在还会讨论什么“新秦伯张昭三宗罪”?讨论什么“枢密院和兵部权力之争”? 然而,对于政治人物们而言,只有张昭回京才能真正的落下胜利的最后一只靴子,才能展开后续的动作:给士子定罪,清算此次斗争中的失败者,改革江南卫所等。 而此时张昭在何处呢? … … 张昭刻意的在沧州停留了两天。 其一,他的妾室王絮雪身体不适,他还以为是措施没做好,让她怀孕了。经过在沧州延请名医诊治,发现她是在急促回京的行程之中生病。 其二,他在等待他的文章发酵。任何舆论都是需要发酵之后才会有最大的效果。 不存在当天发文当天就把整个京师、北直隶的议论氛围调动起来。有微博的时代想要上头条都需要时间啊。 一剂药吃下去,待絮雪缓了两天。八月二十一日的中午,在凛冽的秋风中,张昭这才带着美妾、丫鬟们、幕僚、亲卫一起从沧州出发顺着运河返回京师。 船抵通州,又歇息一晚。此时,京中的消息已经传来。林文宁打发张昭的亲卫许杰过来送信,将京中的情况一一告知。 京中现在针对张昭的风波已经消停,舆论基本都在讨论“权力和义务”对等的事。 譬如:有人在报纸上提出张使相列出天子、百姓、生员的责任和义务,那么官吏呢?新一轮的争论随即开始。各家报纸销量大增。 京中各方现在都在等着张昭回京。 钱宁稍后也从京中带着消息过来。 是夜,张昭安顿好妾室王絮雪,让瑶琴和秋月两人好好照顾她,到驿馆的前院里宴请幕僚、亲卫、下属们。 京杭大运河,除非是御用之物,货物、人到通州就是整个运河的北端终点。张昭等人在通州就已经弃船登岸。 通州是运河的终点,驿站设置的非常大。驿丞眉眼通透,虽然归兵部管,还是给张昭这位枢密副使腾出一间三进的院落。 前院之中,灯火通明。 酒过三巡,从京师来的钱宁道:“大帅,京师各处如今就盼着你早日回京,了结江南的案子。然后开始新的争斗。” 张昭微微带着沉思,他还在担心王絮雪的病情,“哦?” 王武也微微有些奇怪,喝着酒,受到京中的反馈,他自然是心情大好,问道:“这怎么说?” 钱宁嘿嘿笑道:“王统领,京中有传闻,礼部尚书张升执意求去。大概是为攻讦大帅之事负责。空出一部尚书,自然是要争斗一番。就说那些储相们未必就不眼热。还有人则是等着大帅回京,再商议一下对士子们的处罚。” 王武不爽的道:“刘大夏率先竖起大旗攻讦大帅,他没事?” 钱宁经历过江南之事,手段、能力、性格都展露出来,但是呢,他在政治上还是非常稚嫩的,一时间有些沉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怎么说? 按照常理,刘大夏是要负责。但是,刘大夏顶多是一个“失察”的罪过,而且本身很过硬,没有小辫子可以抓。且当今天子倚重他办事,未必会因这事罢免他。 赵师爷饮一口酒,半带着劝说道:“小二,有一个礼部尚书为此负责,还能如何?刘东山海内名臣,此次顶多损失他一些名望罢了。当然,武选司郎中可以换人。” 说着,赵师爷起身对张昭道:“大帅,此次回京,在下的建议时不要管京中的风云,只做以下三件事就行。第一,推动改革江南卫所,把兵权归一。 第二,确保两淮盐务公司的顺利运转,并把盐价降下来。盐法改革之事迫在眉睫。大帅,当和首辅老大人商量一下此事。应当能得到和解。 第三,按照计划,将盐商们的家产拿来筹建海军。此事需要大帅当面奏明天子。” 赵师爷此时当然是怨气尽去。他之前给张昭“伤”着了。但赵师爷此人的个性并不算特别强,张昭除开那边文章,依旧待他如心腹,令他出面接见沿途来拜见的新军将领们。此事非心腹幕僚不足以担此重任。 至于说,这不是张昭察觉到他的怨气而做出的安排,这只有张昭自己知道。 而等张昭的“雄文”一出,他心底的那点怨气也就释然。实在是这篇文章远超他的水平。是否拿给他和崔坤看、润色,根本不重要。 白话文的水平,张昭还是非常高的。 张昭点点头,“嗯。”心中有数。其实,他压根就没想过回京之后掺和其他的事。 他才开了地图炮,强势的“完成”对扬州、金陵士子的惩罚,现在需要低调一点,不要再去刺激文官集团的神经。 夜色之中,酒宴的气氛越发的热烈起来。回京在即啊。 但是有一个人心绪不佳。 … … 张昭抵达通州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京师。京师里已经在翘首以盼,等待着他回京。 在收尾之时,各方的得失,和张昭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毕竟,他是“被动”反击的一方。 西苑。 弘治皇帝近来都在西苑万寿宫中调养,实在是紫禁城中规矩多。而在西苑之中,因为是别院,一切都要随意些。 “张子尚还未回京?” 上午时分,弘治皇帝喝着参茶,和崔道士等人谈论着养生之道,忽而问道。 旁边的萧敬躬身道:“皇爷,锦衣卫那边传来消息,张伯爷昨夜已经抵达通州。今天正午时应当来西苑面圣。” 弘治皇帝白胖胖的,看着有点虚,张昭不在京师这几个月,他和张皇后在一起的次数有点多。此时就笑道:“那也未必。说不定他又会先回家去。 这样,萧伴伴,你派人去找子尚传朕的口谕,叫他直接来西苑见朕。” 萧敬道:“是,皇爷。” 弘治皇帝微微出神。 此次朝廷上的风波,他以养病为借口,根本没有露面。有什么奏章,基本都是“留中不发”。 盖因张昭很早就派人送信来,将刘大夏弹劾他的几大罪状都做了坦诚的解释。 抄盐商的家是有的。这钱会走国泰商行的帐,最终拿去建设水军。 和魏国公私下里勾兑,这也是有的。魏国公府就是最大的私盐贩子。张昭为此赚了二十万两银子。这点银子,他难道还会和张昭计较不成? 但是… 他并不想看到张昭回京之后搅乱朝堂。他有些倦怠了,不想搞什么政治风波。 刘大夏能不离开朝堂就不要离开吧。还有很多事情仰仗他去办。 所以,他需要在张昭回京的第一时间知道张昭的想法。 第七百零六章 宫中(上) 张昭确实如弘治皇帝所料,确实是打算先回自己府中。他身边跟着生病的王絮雪,以古代的医疗条件他焉敢大意? 但他的车队到美食镇,距离京城还有十里路时,给太监张忠带着弘治皇帝的口谕等着,只能令等在此处的金凤护送王絮雪回府里。 宽敞的马车中,张昭也没避讳直接上来,“絮雪?” 瑶琴和秋月两个丫鬟轮流在马车里服侍。此刻正轮到瑶琴。 王絮雪眼睛微微眯着,半昏半醒,虚弱的道:“夫君…”她身体难受的紧。 张昭摸摸她的头,还好没发烧,握着她的手道:“絮雪,我们到美食镇了。金凤带人在这里等着的。天子召我进宫。你跟着你金凤妹妹先回府中。” “嗯。” 交代完毕,张昭带着王武等十几名亲卫打马往宫中而去。其余人缓缓前行。 弘治皇帝都把太监派到这里来等着,他得做个姿态出来啊!其实,他大致知道弘治皇帝在担心什么。 … … 张昭快马至京后,直接往西苑而去。稍后,消息就传遍京城各衙门。 后世网络上有个段子:某日,据说某大客户不忿银行柜台员工嘲讽其额度提高至1个亿,遂将存款转走。 重点在评论。 评论说:根据银行业的潜规则,基本上支行的员工们都会认得行里大客户的车、车牌号。只要车到银行门口,基本上行里都知道他来了。 具体到张昭这里。他带着亲卫们从朝阳门进京城。门口的官吏谁会不认识他这张脸? 消息自然是迅速的传开。 到西苑里,不用通报,直接由候在此处的太监王岳领着见弘治皇帝。由此可见弘治皇帝之“期盼”。 此时,在弘治皇帝面前“奉承”的崔志端等道士已经离开。 弘治皇帝知道张昭不会“劝谏”他,但还是想在自己的心腹爱将面前保持一个圣君的形象。 “臣张昭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弘治皇帝坐在偏殿里正中的座位处,打量着站起来的张昭。身姿挺拔,容颜俊逸。自张昭五月二十一日去两淮,两三个月的时间过去,张昭倒是变化不大。 年轻真好啊! 弘治皇帝内心中感叹着岁月的无情,羡慕着朝气蓬勃的张昭。 张昭在弘治皇帝面前一向比较随意,眼角余光偷偷的瞄了几下。时隔数月未见,弘治皇帝又略显憔悴了一些。依旧是虚胖,穿着蓝色的便服龙袍,白白净净的模样。带着温和的笑容。 张昭心中感慨难言,他似乎看到弘治皇帝正在走向他生命的终点,雄图霸业、圣君仁君终究是避不过这一劫啊! 心中有急迫感,又有些悲伤。弘治皇帝对他可谓是很不错的。 张昭躬身行礼,朗声道:“陛下,臣自两淮整顿盐法归来,特来向陛下复命。” 弘治皇帝微笑着点点头,温声道:“你的奏章朕都看过。两淮的差事办的不错。子尚对如今的朝局有何看法?” 旁边侍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李荣、萧敬、王岳等人都紧张的看着张昭。 京中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张昭回京。而此时此刻一切都将见分晓。 张昭仿佛没有察觉,从容不迫的道:“臣有三件事奏于陛下。” “讲。” “第一,臣请陛下准许在江南地区改革卫所制度。第二,臣请陛下准许臣在天津卫、辽东诸港口打造大明海军。第三,臣请陛下允许惩处扬州、金陵的士子。” “呼…” 见张昭根本没有提刘大夏的意思,偏殿中忽而紧张起来的气氛瞬间松弛开。 弘治皇帝心里一松,张昭果然谨守本份没有参与朝政的意愿,笑呵呵的道:“来人,给子尚上杯茶。” 萧敬应声而去。 弘治皇帝再道:“卫所制度的废除,弊端和好处如今上下都看的清清楚楚。既然魏国公已经上书朝廷,此事不应有异议。当令试行改革卫所司执行。” 说着,吩咐道:“去将三位先生请来。再召英国公、户部尚书侣钟前来觐见。” “遵旨。” 王岳领旨意而去。 弘治皇帝没有明说,但张昭知道怎么回事。建造海军之事必然要和阁臣以及户部尚书侣钟商议。 海军的发展所需经费巨大,不可能全部由国泰商行一家长期独自承担。开局可以用盐商的银子顶着,后续则必须要朝廷投入。 这是大明的海军,又不是弘治皇帝一个人或者张昭的海军。 至于说惩罚扬州、金陵的士子,大势在他。但文官集团必定会要和他讲讲条件,而且以弘治皇帝之宽厚,只怕多半要“减刑”的。 … … 片刻之后,李东阳、谢迁、焦芳三名阁臣先行抵达。俱是一身绯袍,宰辅气度。 文渊阁就在紫禁城中,步行过来西苑也不过二十分钟左右。 再等一会,英国公张懋、户部尚书侣钟抵达。 弘治皇帝道:“子尚,你来说说。” 张昭再将两淮盐业、以及刚才的“三个要求”说一遍,道:“百年海军。大明有郑和公公遗留下来的造船术,水文资料,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 但工匠的培养却是需要时间。此刻若再不奋起直追,恐怕将落后于其他国家。 想必元辅,两位阁老,侣尚书已经得知去岁便有名为葡萄牙国的夷人来到我大明的海岸。 敢问大明的海船可能去到泰西诸国?这便是航海技术上的差距。下官以为大明必须要开始建造海军了。” 这话看似在理,其实在扯淡。张昭故意在恐吓“诸公”。 至少在明末时,大明的海战技术是不落后于世界主流的。明末时纵横在东南海域的大海盗郑芝龙在海上可是称霸一方。真正落后的是在满清乾隆时期。 当时,英国正在进行第一次工业革命! 户部尚书侣钟断然的道:“不行。大明财政才刚刚好转,盐税另有用途,你要建造海军国库里哪有银子?军费开销已经够大了。” 别看张昭和侣尚书“合作”几次还算比较愉快。张昭都在支持他搞一条鞭法,侣尚书也在捣鼓废除“人头税”。但侣钟身为财相,天然的比较叩门。 海军建造的经费,他能从哪里省得出来?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 张昭道:“老大人,海外多产金银之地,可取之为建造经费。远的不说,便是东瀛岛中就有大量的银矿。若无海军,仅靠商船何年何月才能大量运回大明?” 侣钟还要再争,首辅李东阳一锤定音,开口道:“建造海军之事可行。” 又道:“子尚,但对扬州、金陵士子惩处不宜过重。你在报纸上的文章,讲得有理:要给予惩罚。但读书人是国家的根本,剥夺功名似太过。” 意料之中的讲条件。 侣钟忍了忍,没有打断李东阳的话。从他的角度而言,当然是更看重财务情况。管扬州、金陵的士子做甚?但从李首辅的角度来看,是那海军之事要“安抚”张昭。 谢迁瞥侣钟一眼,侣尚书大局观还不够啊。再看向张昭。他会作何回答? 第七百零七章 宫中(下) 陈宽、萧敬、李荣、王岳几个内廷大珰都看着张昭,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场“朝争”的起因,可以说根源就在对扬州、金陵士子的处罚上。 大明开国以来,还没有成批的、一次性去剥夺二十多名生员的功名。张昭的这个“举措”彻底的激怒文官们。 所以,刘大夏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扳倒张昭的机会。在拿到白马书院山长唐宽交给他的“证据”之后,他举起大旗弹劾张昭。 过程一波三折,堪比一场大戏。 而最终张昭公开登报表态,他无意动摇文官集团的根基,只是要惩处士林中的一小部分人。这才将整个事态平息下来。 在有“闹事”传统的江南缙绅们看来,扬州、金陵士子的所作所为不叫事。 像苏州,大明在江南的巨城、经济最为活跃之地,史书记载就是:民好诉讼。 这其实经济发达之后,产生大量市民阶层后的一种外在表现。某些人喜欢跪舔“洋大人”,说洋大人们具备契约精神,不像我们这里的某些人。 这就“呵呵”了。随着中华的崛起,多少合同被“洋大人”们毁掉?契约精神?一切都只是利益而已。古代的中国人做生意,谁不是一诺千金? 要正确的认识经济发展带来的社会变化。这是一种客观规律。不要整天缺钙。你想当狗,人家不见得会给你骨头吃! 言归正传。 江南缙绅觉得是“小事”,但张昭公开登报发文,天下的读书人并不这样认为:权力和责任应该对等。难道以后不如意就让生员们去闹、打砸? 但是,大势在张昭手上,串联是搞不起来,可该和张昭讲条件,庙堂诸公还是要争取的。 双方如果谈崩,问题就大了。 … … 张昭心里就叹口气。他当然想一步到位,将大明生员的特权全部“消减”掉。 不管张昭怎么说,像文官中的顶尖人物如李东阳、刘大夏等人都清楚:剥夺闹事的读书人的功名会动摇文官们的根基。 这就和文官集团要拿张昭的新军营士卒开刀一样。 张昭肯定是不会让步的。士卒们就算犯罪,交由军事法庭审判,怎么可能交给行政司法去审理? 张昭拱手一礼,言简意赅的道:“律法不可改。但,恩自上出。” 终究还得慢慢来啊! 弘治皇帝本身是非常亲近读书人的。当年,他的太子之位能稳固,就是靠的文臣们以“大义”为他发声。嫡长子继承制度,这是最正的道理。 这一战他已经拿到足够的利益。分寸感,他还是有的。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除了真正打杂的小太监,谁不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张昭这话谁都听的明白。 大明律法的尊严该维护就要维护。但只有天子才有“特赦”的权力。恩自上出,内阁不能“越俎代庖”。 便殿之中的氛围顿时再次为之一松。 弘治皇帝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即便是看张昭非常不顺眼的谢迁也是微微点头。他始终是大明的辅臣。 真正搞的“文武之争”表面化,肯定会让大明伤筋动骨,打断好不容易上升的国运。 英国公张懋笑呵呵的,继续一言不发。心中对张昭的决定很认同。江南的卫所一改革,大明所有的兵权就实质上落到枢密院。两淮之行,仅仅是这便足可满足。 更何况如今还拿下海军的建造权。 李东阳点点头,转身向弘治皇帝躬身行礼,“陛下,臣请陛下开恩。免除扬州生员于茂等人剥夺功名之惩罚。改为流三千里,往军前效力。免除金陵生员十三人剥夺功名之惩罚,罚金三倍赔偿真理报社。” 李东阳作为首辅,当然不可能把球踢给弘治皇帝,然后什么都不管。他得帮弘治皇帝把“锅”背起来。将来士林对这个结果不满,骂得也是他。 弘治皇帝心情愉快的道:“准奏。” 议事结束,弘治皇帝心情大好的赐汤饮,留阁臣们、张昭、英国公张懋、侣钟说一会话,这才令他们告退。 … … 群臣们三三两两的散去。 在弘治皇帝身边的诸位内廷大珰也向弘治皇帝辞别。他们这些太监在宫中来去自由。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给小太监扶着,当先一步,慢悠悠的离开万寿宫。 李荣抬头看一眼天色,八月下旬秋高气爽,感慨的道:“张伯爷这圣眷之浓,本朝无出其右者!偏偏还如此知进退。在本朝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感慨中有点憋屈。他和张昭因为御马监下属的兵权:腾骧四卫闹的有点不愉快。 王岳性子比较直,尖着嗓子道:“他哪里退了?法外开恩的是皇爷。判决还不是按照律法判的。这事登到报纸上,肯定没有人会说张昭退让。 再说,张昭此次拿到的好处大了去。改革江南卫所,天下兵权归一。他这个枢密副使权力大增。再增海军,更是如虎添翼。 这是公事上。他私下里捞得好处呢?数不胜数。你们不会以为刘大夏派人抖出来的证据是假的。” “嘶…” 跟着几位大珰的小太监们轻轻的吸一口冷气。最近比较流行这个。张伯爷在两淮捞钱啊! 外界谣传是一千万元。 这真是叫人眼热。 陈宽插话道:“真要数他落的好处,恐怕还是圣眷。皇爷想要朝局稳定,张昭跟着配合。他这圣眷只怕要更重。” “是极。” “陈公公言之有理。” 陈宽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小酌几杯。” … … 张昭出西苑时,和首辅李东阳约定过两天去内阁拜访他,谈一谈盐运公司的事情。 在这次风波之中,李东阳和张昭的关系出现某种裂痕。这是一个修补的意思。李东阳很欣然的接受。 有些事情,太监们都看得出来,李阁老岂能看不出来? 三名阁臣从西华门入紫禁城,顺着广场往内阁办公地点文渊阁而去。 谢迁微微叹口气,道:“宾之兄,你觉得东瀛的白银能否运得回来?上次不还说东瀛四岛正在生乱吗?大小诸侯打出狗脑子来。” 焦芳没说话。这是废话。以大明新军之利,东征东瀛焉能有不胜的? 李东阳微微点头。 其实,他们三个辅臣都已经感受到,大明的整体战略即将往东:东据朝鲜王国,东瀛。 张昭那一套早就发在报纸上。即便今年把鞑靼人痛揍了一番,但依旧不是灭国之时。需要继续给大明补充血液。 但是,令他们颇感无奈的事,大明的国策制定者其实是张昭啊!这令他们情何以堪? 第七百零八章 李梦阳读报 张昭进宫的消息京中上下瞩目。御前的奏对情况很快就传出来。 改革江南卫所,兴建海军,惩罚生员再由天子法外开恩,这一条条意料之中的消息依旧急剧的冲击着京中大臣、权贵们的神经。 礼部尚书张升请求致仕的奏章第二天就摆在弘治皇帝的案头。他已经决定辞职。 同时这也是为攻讦张昭失败负责。内阁票拟的意见是“可”。 当然,以张升的政治地位,如果他一上奏章弘治皇帝就批准他辞职,那反倒是像他有罪。 总得要往返多次才行。 八月下旬是清秋时节,清晨时分薄雾渐散。一个个的报童在街道中卖着报纸。 “卖报,卖报。今日真理报头条:鞑靼不足虑,大明的未来在海洋。” “卖报,卖报。今日明理报头条:法理与帝王。” “卖报,卖报。今日论道报头条:江南卫所改革浅析,枢密院需要改革。” 李梦阳慢悠悠的走在报社镇的街道中,喊住一个背着斜跨帆布书包的报童,“小朋友,分别给我四份报纸。” 所谓四份报纸指的是:真理报,明理报,论道报,邸报。 现在京中的一般人读报只读前三种,但是他每次都会买一份邸报来对照着看。因为邸报的形式虽然枯燥,但是却会把昨日的奏章基本都节选刊登出来。 这就是朝廷大事的脉络! 他久历官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门道。真正能影响朝廷决策的,绝不是三大报纸,而是邸报上刊登的那些“奏章”啊! “好的,老先生!” 报童约十一二岁的样子,蹲在路边,麻利的将四份报纸递给李梦阳。 李梦阳给了小报童一角钱的硬币,“不用找了。” 随着报业的兴盛,各家报纸的价格不仅没有增长反而下降。现在每家报纸的价格都是两分钱。 如今京中的货币早就被大明皇家银行发行的硬币慢慢的替代。市面上通行的是分、角、元。再往上的计量单位就是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 之前的计量单位:分、钱、两被取代。 当然,大明历代发行的通宝和宝钞还在民间使用。但正在逐渐的退出支付场景。大明皇家银行的网点对外回收、兑换通宝和宝钞。 他内心里总有一股隐忧,大明皇家银行如果滥发货币会引起何种后果? 但他终归是一介文士,对经济学不擅长。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听闻京师大学里的一些老师、学生就是在研究这个问题的。 “谢谢老先生。”报童收了两分钱的“打赏”意外的高兴,连连道谢。 李梦阳呵呵一笑,走进望海楼中。 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还有热气。完全不同于外面街道上的寒冷。 店里的伙计忙迎上来,“老大人,还是老样子?” “照旧!” 李梦阳拿着报纸,在大堂里找个空位置坐下来。吃着可口的早餐,开始读报。 前几日张昭回京对整个朝堂、政局的冲击还在。反应出来就是在报纸上的争论。 江南卫所即将裁撤,兵权归一,全部由枢密院管理。兵部如今也就管管汤汤水水的事务。比如:驿站系统。 对此,论道报上的“攻讦”文章一直不绝,鼓吹枢密院要改革,不可将兵权集中给张昭一人。这种论调还是非常有市场的。 李梦阳对此是嗤之以鼻。只要张昭没打败仗,把兵权放在他手中,不仅是皇帝安心,内阁诸公恐怕也会非常安心。都是从弘治年间过来的大臣,谁不知道鞑靼人入寇时的损失? 这种分兵权的文章现在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有等到大明真正的虎视四方,精兵良将无数,庙堂诸公和皇帝才有可能分割张昭手中的兵权。 真理报上依旧在鼓吹海权。这几天是一篇文章接一篇文章的发。核心论点是强调“日后的财富将会来自于海洋”。所有的大城市都会出现在沿海地区。 反正他是很难接受这种论调。但作为户部的郎中,他非常清楚朝廷的战略确实在向东移动,稳步的推进海军的建设。 他很怀疑,张昭有可能还会不断的遭遇到刺杀! 但凡大明的官员,谁不知道海贸的利润?弘治年间早就有开海的声音。但开海的利润被江南缙绅们吃得干干净净。天子始终未作出决断。 张昭整顿两淮盐业,惩治士子,早就把江南地区的缙绅得罪。此时呼吁海权,虽然未明确涉及到“海禁”之事,但只怕江南缙绅们已经将其认定为敌人。 他对此事依旧懒得关心,他的副手余籍可能会比较敢兴趣。他敢兴趣的是明理报上的文章。 在经过几天的文章铺垫之后,终于抛出这个重要的命题:皇权和法律谁优先? 儒家经典的命题是:法先王,法后王。白话文的意思是:是尊从先王的规章、制度、法律来治理国家,还是根据现实的情况来制定? 韩非子很明确的提出: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明确反对“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 这也是历代改革者必须要阐释清楚的问题。 当年北宋王安石变法,说出:祖宗不足法。这就是“法后王”的思想。 而今,大明朝时常讲的是“祖制”,这其实是“法先王”的思想。 张昭是一个怪胎,他根本没有先从思想层面去辩论、统一。而是直接开始变革,以经济利益驱动。所以,进行的很顺利。 然而,时至今日,他已经成为张使相。这个问题终于还是被明理报摆出来。 明理报的文章逻辑是:皇帝有没有立法权?那么历代先帝的诏令算不算法律?出现矛盾该怎么办?法先王,还是法后王? 有人希望以此命题来“限制”张昭。这也是张昭的雄文《论大明生员的权力和责任》所带来的影响。扯大旗谁不会? 李梦阳喝着豆浆,吃着油条,一边读报,一边思考,一边感慨。他有种感觉:他正在见证某个历史!而他的日记、文章,很有可能会成为后世宝贵的研究资料。 … … 清晨的雾气渐渐的散去。明理报总编汪允贤坐马车到京西的白马书院去探望同门唐宽后返回。 马车在京中的大道上,京师繁华更胜往昔。街道林立,人口稠密。然而,汪允贤心中抑郁难言。 唐夫子因此次“斗争”失败,极度的沮丧,已然病重。 他将接过儒学河东派的大旗! 第七百零九章 百感交集 中午时分,秋高气爽。京城里桂花真逐渐的凋零。 京中名士、阳州先生沈修贤抵达带着老仆、一辆马车抵达美食镇中绿倚楼的后院。 在他的授意之下,老仆拿着纸钞和一张纸条进去找华妈妈,将他的妹妹沈氏赎出来。 少顷,一名娇艳的妇人拎着一个包裹从院子里出来。粗布裙衫,用头绳挽着头发。 “小妹!” 沈修贤心情激动的喊道,随即就是老泪纵横,踉跄着走上前去想要抱住他妹妹。 他“卧底”这几个月为的不就是纠正之前的错误从青楼里救出妹妹吗?他听从师叔、白马书院山长唐宽的唆使,让妹妹下毒杀死武安侯世子郑宏。结果妹妹不仅没有得到自由,反而被武安侯郑英卖到青楼中接客。 沈氏看清楚来人,怒从心中起,抬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啪!”“啪!” “畜生!沈修贤,你还有脸来见我?” 沈修贤被打的一个趔趄,但依旧用力的抱着妹妹,哭道:“小妹,都过去了,过去了。” 沈氏挣扎一会,然后在沈修贤怀里痛哭。 噩梦,终于过去了。 … … 沈修贤带着妹妹回府中,兄妹俩呆了一个下午叙说详情,情绪这才算是缓过来。 沈修贤在傍晚时分接到白马书院的弟子送来的口信:唐宽找他过去一趟。 “小妹,你在家里好生歇着。将来的生活,过段时间再想。大哥会给你安排好。” 沈修贤叮嘱妻子好好照顾妹妹,带着老仆,坐马车前往白马书院。 他跟新军营接上头以后,家里的用度倒是渐渐宽裕起来。 这并非是新军营给了经费给他。而是指点了一下他在京中搞投资。国泰商行下属的一个蜡烛工厂在大明股票交易所上市,他听从建议买了大量的股票。 稍后慢慢的抛售,平均下来获利十倍。这让他手中一下子宽裕起来。家资万元。再在京中置办一些房产、商铺出租出去。如今生活上改观非常大。 这也更让他在内心中更相信张昭的那一套。 马车徐徐的抵达京西的白马书院。随着京城里的人口越来越多。京西白马书院这里也不在清静,逐渐的聚集成一个小镇。一般叫做:白马镇。 他从府里过来这时已经是饭点。小镇中灯火点点,炊烟袅袅。行人们依旧往来、热闹。 沈修贤内心里的郁结、苦闷在这美好的生活化的一幕面前徐徐的消散,渐渐的平静下来。继而思考起白马书院、河东派的前途起来。 张伯爷是个“大才子”啊!不是指的吟诗作对,而是指他在这万里江山上做画。如今京城里的变化,人口稠密,经济繁荣,这可不是天大的才华吗? 经邦济世之才! 而河东派、圣人学说,他一生所信奉的行事准则,正在面临着极大的冲击、挑战,甚至有可能会就此没落下去。 沈修贤怀着如此心情,抵达白马书院。在同行的生员葛宇陪同下,到书院后院的住处见师叔唐宽。 唐宽的老仆神情哀伤,“沈老爷,老爷等着的,你进去吧。” 沈修贤把妹妹接回来,心里对唐宽的怨恨倒少了些,问道:“徐伯,师叔的病情如何?” “太医院的大夫来看过。说是急火攻心,邪寒入体。留了药方,叫老爷少思少虑,静养一番,到明年开春再论。” 沈修贤心里磕碜一下。大夫说话都是比较委婉,这意思就是他师叔撑不过去这个冬天。 推开门,走进去。 卧室里充满着草药的味道,数支明亮的蜡烛照的躺在床上的唐宽的脸色更显苍白。 “子车来了?” “师叔。” 沈修贤躬身行礼,看着枯瘦的师叔、老头,心中感慨难言。这才几天的功夫? 唐宽知道自己这个师侄心里想什么,硬气的道:“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子车何必哀哀做妇人状?老夫叫你前来,是有事情吩咐你去做。” 沈修贤道:“师叔请讲。” 唐宽看着床帐,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低声吟诵道:“我辈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子车,你的性子一向软弱,却脾气大。做学问,到不了最精深的程度,只得一个举人功名。做事情,心志不坚,任性而为,难当重任。 但老夫死时,却只有你可以托以心腹。这岂不是你的优点所在?圣人云:为人谋而不忠乎?为朋友交而信乎?传不习乎? 此老夫之所以失也。” 沈修贤给说的眼泪都差点下来,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忠于他师叔。若非他的提醒,他师叔这次“偷袭”张昭就成了。当此之时,他的心非常乱。 可以说唐师叔将他看到骨子里。他性情软弱,意气用事。 他被唐师叔强压着令妹妹沦落风尘,他岂能不恨?所以,成了卧底。但唐师叔要对他托以后事,他又岂能不悲伤,不惭愧?他真没想害死唐师叔啊! 他当日故意把张昭的文章当众拿到书院来,确实存着出一口恶气的心思。谁知道“攻讦”张昭不成,对唐师叔的打击如此之大? 唐宽笑一笑,道:“子车,白马书院我打算交给国子监博士匡景。你帮我去劝服他。国子监如今有多少人在研习圣人学问?全部都在一门心思考试。 最后,我有一事要说与你听。” 沈修贤眼泪流下来,哽咽的道:“师叔,你说。” 唐宽喘口气,缓缓的道:“当今之世,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变局。张昭在京师大学提倡数学、经济学,每期的报刊其实我都有研究过。这确实是我们的弱点所在。 然而,圣人之学并非是一尘不变的。亚圣朱子在数学方面就很弱。家师予以补全。老夫大限已至。接下来的补全就靠你们了。望你牢记于心。 子车,一个人这辈子总要有所坚持的!不要两头摇摆。” 沈修贤背后汗毛顿时都竖起来,腿发软的差点跪下去,“师…叔…” 唐宽温声道:“你去吧。” 沈修贤走出白马书院的后院,秋风吹来,身体寒冷。再看着幽暗的园林,寂寥的星空,一时间是百感交集。 大明弘治十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夜,儒家程朱理学河东派大儒唐宽病死于白马书院。 第七百一十章 沟通、落幕 秋风飒爽,庭院里的枇杷树亭亭如盖。 张昭是在和婉儿她们一起吃早餐时得知到河东派大儒唐宽病死的消息。 各大报纸上都刊登了唐宽的讣告。这是阳州先生沈修贤的操作。他对这些新式事务接受的比较快。 论道报上更是在头版头条报道唐宽的事迹,比明理报更尊重这位大儒。 张昭喝着香甜的大米粥,微微有些沉默。 美妾陈夕凤丹凤眼里水盈盈的看着张昭,欲语先笑。妩媚的风情不可匹敌。双十年华的金凤,美艳绝伦。小口抿着豆腐脑,问道:“老爷,怎么明理报反而不是头版的讣告?” 她久在京中,天天接触着京中商业人物,对报纸行业还是非常熟悉的。 张昭回过神,温和的笑着道:“儒学也是门派的。如今最大的门派是理学。理学之下最大门派是薛瑄开创的河东派。但是,江南的理学并非河东派。所以,河东派的大儒去世,明理报只是在第三版报道,并未尊崇。唐宽的学术成就还差得远。” 陈夕凤“哦”了一声。 张昭笑道:“絮雪没在。她祖父、父亲的学说叫三原学派,也不属于河东派。反正这里头的门道复杂着。论道报放在头版头条,多半是收钱了。徐光祚的路倒是走宽了。” 王絮雪自江南返回,还在病中。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另一名美妾周雨瑶喜欢熬夜研究数学题,早餐这会根本起不来。 是以,此时就婉儿、方晶、金凤和俏丫鬟们在。 说过这个话题,张昭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小声问道:“婉儿,回京头天晚上和你说的事处理没有?” 内奸的事,还没有查出来。 张昭让婉儿将张泰平的母亲朱大娘调离他的内宅。他和张泰平的关系不会再恢复。有些事情,心知肚明。 婉儿时年十九岁,穿着浅粉色的长裙,头戴珠钗,瓜子脸儿,发髻盘起来,容颜明丽、妩媚,有着颠倒众生的魅力。小脑袋瓜轻轻的点头,“嗯。” 这件事具体经办是方晶办的。二十岁的小娘子凶大腰细,娴静、俏皮,娇滴滴的大美人儿,轻声道:“相公,我和姐姐商议,将朱大娘调回南口村管理奴仆。” 随着张昭的崛起,南口村那边的人口、土地也开始膨胀起来。整个青龙乡都算是张昭的“乡党”。 老管家吴春时要管的事太多。还有一个知行白酒商行在南口村中。内宅的事反倒管得少。正好派一个得力的人手过去。这从“外界”看来,府里的夫人们还是很信任朱大娘的。 张昭点点头,帮她夹了一个包子。 方晶微微一笑,咬着汤汁满满的肉包子,心中甜甜的。 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中照到餐厅里来,温暖的气息漂浮着。 回京面圣之后,紧张的局面已经缓和。现在是他去两淮的各种余波,局面是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他这会儿心情也趋于放松。 早饭后,张昭又吩咐婉儿关注一下王絮雪的病情,这才出门去内阁中见李东阳。 … … 马车徐徐的前行,从安定门进城,再抵达东安门外。 张昭下马车,步行进宫,王武等亲卫留在门外等候着。少顷,便在文渊阁的大堂中见到首辅李东阳。 大明朝的政治规矩,凡是大佬见面,必定是要在公众场合,绝不允许暗室协商。 且不说张昭去一趟两淮,变成名符其实的“使相”,便是他去两淮之前,身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和李东阳见面也是要在这大堂之中。 “下官参见元辅。” 张昭躬身行礼。这是早就约好的一次“拜访”。他需要和李首辅谈一谈盐运公司的事。 “免礼。” 李东阳让中书舍人倒茶,在大堂之中招呼张昭落座,捻须而笑。 他和张昭之间有点裂痕。他兴起打压张昭之意。之前好友刘大夏来见他,他给出的就是这个答案。而张昭很顺利的摆平京中的风波,那自然是一切不再提。 以李东阳的性情,他不会如前首辅刘健那样主动的去打压张昭。圣眷在张昭啊。他只会在暗中推波助澜。要知道,在刘瑾当权时,他还是一样的在干首辅。 此时则是双方修复关系的一次契机。 张昭有求于他,他亦希望借重张昭的影响力,让正在“动荡”、“改革”中的大明官僚体系运转的更流畅一些。 如今是枢密院在“收权”,方方面面都会和朝廷各部门交叉。张昭的作用不小。 李东阳道:“两淮盐务公司,我会盯着。盐法改革的事,侣尚书也很上心。基本上会按照当初在御前讨论的几条来行事。不会改变。当然,给天子一年二十万盐引的额度,还需要你去和天子说。” 张昭拱手道:“如此多谢元辅。”又道:“元辅,此事和金花银一样,应当公开讨论,无须遮遮掩掩。这本就是大明天子的应得的利益。” 李东阳微微点头,似乎不因张昭没答应而生气,笑一笑,道:“礼部尚书张升求去,朝中近日纷争不断。子尚可有看法?” 张昭道:“元辅,六部尚书的人事提案,我作为御前会议成员可以耳闻,但不好具体发表意见。届时,我会支持元辅的意见。” 这话说的非常明白。把枢密院副使的权力界限都给划出来。李东阳哈哈一笑,不再试探,做个手势示意张昭喝茶。 这就是张昭让他“舒服”的地方,对他这个辅臣非常尊重。而且,知进退,懂分寸。相比于当年要他提携的“小老乡”,张昭进步真是非常巨大啊! 李东阳抿口清茶,道:“接下来,子尚的目标是建造海军,东征朝鲜王国、东瀛?” 作为大明的首辅,李阁老这话的非常直白,很务实。 什么太祖钦定的“不征之国”,想什么呢!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当日张昭拟出三大条款:驻军、通商、割地,朝鲜王国已经全部答应。而且,汉城之中现在就有大明的驻军。 张昭道:“是的。” 李东阳捻须道:“我全力支持。” (第七卷完) 第七百一十一章 秋日 八月底剩下的时间很快过去。晚秋降临在大明的北地。 小时雍坊的相府在晨曦中缓缓的苏醒过来,一个个仆人从相府中进出。煤炭、水、米面、蔬菜、瓜果、肉类从外面一车车的运进来。产生的废弃物、垃圾一车车的运送出去。 这一幕在清晨中充满着尘世的生活气息。 自张昭回京之后,弘治皇帝接受他的建议,罢每日常朝。改为由每月初一举行早朝。 其余时间,由各部门堂官仿照御前会议的形式,召集本部门官员议事,谓之“早会”。 是以,李东阳李阁老可以在家中高卧,只要在早上7点中抵达内阁即可。 李东阳清晨起来,梳洗完毕后,在妾室的服侍下吃完早餐,坐马车前往西华门而去,由此入宫中。 古代时因为没有电灯,煤油灯、蜡烛又损耗眼睛。基本上还是保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规律。当然,这一条对于权贵,重臣们是无效的。 李首辅自己府上通宵达旦的有客人,都是士林、文坛中人,不是诗会,就是文会。 但是,还有一条古语: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文人士大夫们正常情况下基本都不会睡懒觉。 然而这相比于之前凌晨三四点起来去敢早朝还是舒服太多。 李东阳坐在马车中,透过单向玻璃窗,还可以看到薄雾中早起的百姓,各行各业的都有,还有报童在为生活奔走,他心中微微感慨,又微微沉吟。 大明如今在蒸蒸日上,这种势头身在中枢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譬如:随着对鞑靼人的不断胜利,以及互市的开启,草原上的马匹大量的输入,京中现在就非常流行坐马车。而不是坐轿子。 那些轿夫去干点别的活儿,一天都比候着抬轿子强。按照报纸上的说法:劳动力很宝贵的。大明现在到处缺人,特别是东北四布政司的地方。 而沉吟,则是在思考朝政。他前些日子“试探”张昭对礼部尚书位置的看法,现在礼部尚书张升已经被批准致仕,给车乘回乡。他内心里其实有一个腹案。 那就是调刘大夏为礼部尚书,调三边总督秦纮回京为兵部尚书,升他的同门师兄弟、陕西巡抚杨一清为三边总督。 现在边军都在推行“去巡抚”、“去总督”,还是那个指导思想,文臣不领兵。想领兵的可以转为武臣。 在如此情况下,他想要推杨一清上位,少不了张昭的配合。那他这个腹案就不合适。 因为刘大夏在兵事上的平庸,由其任兵部尚书是张昭所希望的。换做有军功的秦纮来,他真未必愿意。当然秦纮的身体不大好,也干不了几年。 正思考着,马车抵达西华门。老仆在车门外轻喊一声,“老爷…” 李东阳整理了一下绯袍,下了马车,通过宫禁,横穿空荡荡的广场,抵达内阁中。 几名中书舍人早就候着的,“老大人,都准备好了。” “那开始吧!” 李东阳捻须笑道。 随后,在大堂之中主持着内阁的“早会”。继而开始一天的办公。 当天下午就有消息传出来:内阁欲调三边总督秦纮回京任礼部尚书。 至此,京中为此争吵的各方力量渐渐的平静下来。要论资历、业绩,谁争的过秦老大人。 … … 张昭身边的内奸一事,在其幕僚崔坤前往悼念河东派大儒唐宽之后,水落石出。 赵师爷惶然的向张昭请罪。因为崔坤是他推荐的。 张昭并没有处死崔坤,而是念在他昔日追随左右的功劳,令其在京中“监视居住”满十年方可离京。其日常是在新军营小学、初级学堂中教书。 因为崔坤掌握着太多新军营的秘密。这样的一个人随便放走,实在是一个大隐患。 九月初,秋意渐浓。张昭接朱厚照出宫到京师大学游玩,赏景。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等人随行。 京师大学中的秋景极美。银杏,梧桐,松柏一排排成林,极具北地宏伟气势的园林便是在这山水之中。 八月份秋闱之前,京师大学刚刚完成招生。目前共有三届学生,共计一百二十余人。其中经济系84人,数学系48人。数学毕竟还是非常难的。 一个个身穿着“校服”长衫的学生在校园里读书,游荡,交谈,争论。氛围生机勃勃。 朱厚照对此非常喜欢。他就喜欢这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和张昭在风景最好的半山亭中铺开席面,边吃边聊。 “唉,方才看到那些士子在踢足球,我都差点想去试试。诶,张昭,你在辽东不都招收女子入学吗?怎么京师大学反而…退步了?” 朱厚照十四岁的年纪,正处在变声期,有点像公鸭嗓,长脸,很稚嫩的模样。 张昭一身白衫,容颜俊朗,面若美玉,气度非凡。坐在随从们端来的木椅中,微笑着举杯,和朱厚照吃了一杯温热的黄酒,解释道:“殿下,辽东那边不比京师,天高皇帝远。真要在京师这里招收女大学生,道学家要把我骂死。再等等。” 理学发展到明代,有一个专用术语开始出现,叫做“道”。这不是后世网文玄幻小说中常说的“道”,也不是道家的“道”,而是儒家哲学体系中的“道”。 所以,道学家便是这么来的。 朱厚照嘎嘎大笑,不在意的道:“我是觉得你这个想法极好的。” 张昭笑笑,说道:“殿下,以此事而论,我倒是有个观点要和殿下讨论一番。” 朱厚照非常有兴趣,捏着酒杯,吃着牛肉,“哦?” 张昭道:“读书人常说,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说的更透彻一些,就是前宋宰相文渊博公开说的话: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 大明如今的情况,叫做皇权不下乡。乡下都是地方自治,由缙绅、大族来管理。因此,我想请殿下思考一番,国家大权究竟是掌握在谁手中呢? 天子,还是士大夫集团?怎么样才最合适?” 旁边站着的刘瑾眼睛顿时一亮,竖起耳朵。他比较喜欢听张昭讲这样的一些东西:阶层,利益集团,政体。 第七百一十二章 未雨绸缪 朱厚照非常的聪明。张昭这个问题也不算是超纲。处在朱厚照这个位置,这些所谓的“帝王之术”一定会有所接触。 靠儒家的半部论语可治不了国。相信这句话的人,大半都是属于“被治理”的对象。 朱厚照微微皱眉深思着。 半响,坐在半山亭中的朱厚照隔着案几看向张昭,尝试着道:“应该是天子和士大夫共有权力吧?” 按照他内心里最深处的想法,天下大权当然应该由皇帝来掌握。这是他朱家的天下。但是,从他接受的是正统的儒家教育,以及长期以来所观察到的事实都告诉他,并非如此。 以他父皇来举例子,他父皇是依靠诸位阁臣治国,善于纳谏。这是将手里的权利分出去。 其实,外面的大臣们、报纸不说。他倒是很清楚,张昭给他讲过,他父皇早期登基时也曾想不依靠阁臣,而是想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当时是做官技术一流的刘吉刘棉花、他父皇的老师徐溥依次为首辅。不存在任何的施政阻碍。 结果如何? 终究还是重臣的意见治理国家是对的啊!早期弘治朝的盛世靠的王恕、马文升。一个吏部天官,一个兵部尚书,撑起大明的风气上的改革。刷新自成化朝以来郁郁、懒散的风气。 他父皇由此领悟,“以国事累先生”,否则国家会出乱子。一个皇帝能否执政,也是看人的。不是谁都有太祖高皇帝,太宗皇帝那样的水平。 … 朱厚照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好,但仔细的读史书,会发现他只是喜欢胡闹而已,不想履行皇帝的责任,完全像是个叛逆期的熊孩子。还真没说要砍了那个大臣。 这比之后面的嘉靖皇帝有人味的多。 所以他在思考张昭这个问题时到没觉得被冒犯或者不快。他本质上并非秦皇汉武那样的强势皇帝。 所以他能认识到,大明的皇权实际上已经处在和士大夫共治的阶段。早非太祖高皇帝能把“丞相”按在地上摩擦时。 朱厚照说完,将手里的酒杯放下,拱手一礼,诚心的请教道:“张昭,你以为这样的权力架构合适吗?” 张昭就笑,抿一口酒,斩钉截铁的道:“当然不合理!” 朱厚照心情顿时一振,他就觉得外朝的文官们对皇帝限制太多。要求这、要求那。 刘瑾听的耳朵微动,主动的给张昭添了一杯酒。按照老刘的禀性,这倒不意味着他把张昭当“大哥”。那怎么可能?但,这举动说明张昭讲的东西,他非常感兴趣。且愿意听张昭的高论。 张昭观览着晚秋时节京师大学里的美景,一树黄叶,一泓清水,远山沧黄,大地将寂,“殿下,在我们中国的语境之中,通常是喜欢把皇权和相权对立起来。 譬如:春秋、战国之时,帝王以国事托付给丞相。譬如:两汉时宰相权重一时,可与皇权相抗衡。隋唐开科举,至两宋时,文官集团成形。 对皇权的限制就不仅仅是相权,而是整个官僚行政体系、以及地方上的士绅。 在大明而言,太祖高皇帝废除丞相制度,但随后的大明天子并不能如太祖那般才华以一人治一国。因而阁臣顺势而生。 所以,纵观历史就会得出一个结论,皇帝想要一个人治理天下非雄主不可为。正常情况都是要依靠一个团队来治理国家。 那么,这就有一个问题:若读书人和天子不是一条心,为何要让他们加入这个团队来分享国家权力呢? 殿下可还记得我的论述,天子有天子的权力和责任,大臣有大臣的权力和责任。不能让一些吃着大明的饭却砸大明的锅的人来分享国家权力。” 朱厚照听的五分懂,但深以为然,“嗯。” 刘瑾则是听的眉飞色舞,大受启发。按照张昭这个说法,那就是必须要建立起和自己一心的“小团体”,继而把控各个权力部门,继而执掌天下。 等他为司礼监掌印之后可以试试。 要不是受制于身份,他现在都想开口和张昭探讨一番。 张昭哪里知道刘瑾把他的意思给理解偏了?完全是学歪了。继续“调教”朱厚照,说道:“当今御前会议成员便是大明的执政团体。若有损着大明利益的心的人,是绝不允许进入的。” 朱厚照深以为然,道:“这是肯定的。” 张昭继续深入的道:“历朝历代,选拔官员都是难题。春秋战国有贵族,有士,这些人往往充任官员。继而秦、两汉有举荐制,从而造就豪强、世家。 所以,科举应运而生。两宋、大明都是科举取士,以此选拔人才。这是先进的。但时至今日,这种制度正在逐渐的丧失活力,是要逐渐的改一改了。 推行义务教育,统一实行招考制度,令大明行政权力如秦汉之时直达最基层。这才是我所要讲的治国之方。” 讲到此处,张昭这才是“图穷匕见”。文官集团的根基就是“科举制度”。把科举慢慢的淘汰掉,改为“公务员考试”制度,则必然可以淘汰掉他们。 李梦阳都能猜测到张昭鼓吹海权,很有可能会和大明江南士绅集团发声最尖锐的冲突,日后可能还要招到刺杀,张昭能猜不到? 他在未雨绸缪。 至于说儒学和科学的争端,任何学问都是要经世致用的,只要把考试内容都改了,且随着工业化的兴起,儒学自然的会慢慢的没落,变成一种哲学理论,而非是指导实践的科学。 经济学、数学、医学、物理学、化学,这都不是儒家经典可以解释的东西! 当然,等张昭和利益集团发声最尖锐的冲突之时,外在的表现必然是儒学和科学之争!凡事,都是要高举大旗的! 匹夫之争,拔剑而起。朝臣之争,云谲波诡。国家之争,厉兵秣马。决定几百年走向的大势之争,则必然是思想! 朱厚照细细的琢磨着张昭的话,他大概有点体会了。 … … 吃过酒,兴尽而散。朱厚照回宫玩耍。张昭知道如今随着弘治皇帝的身体不佳,还有张皇后对儿子的溺爱,“八虎”正在进献一些新奇的玩意给朱厚照。 但他并没有劝谏朱厚照。 第二日,边关一则新的情报引起张昭和朝堂的注意:鞑靼小王子派遣使团前来“求和”。 第七百一十三章 枢密会议 棋盘街后的后军都督府是临时的枢密院办公地点。新枢密院大楼正在京西修建。地理位置紧挨着“夏宫”。 所谓“夏宫”就是京师大学往西、往北的一大片区域,这里早被张昭以国泰商行的名义圈下来。且修建的皇家园林工程已经在动工。京中的人力搞的很紧张。 周边大量的人口因此而涌进京师之中。据初略的估算,至弘治十七年六月,京师人口可能达到400万。 配套的户籍改革制度正在推动之中。这是户部的权限。随着京城东板块的崛起,纺织厂的出现,筒子楼等等,都喻示一个全新的阶层正在诞生:工人阶级。 在紧抓户籍改革、盐务公司、税务司、一条鞭法、废除人头税等事务之后,户部尚书侣钟在报纸上已经有“计相”的称号。这位老财务的事业正焕发出第二春。 不仅仅是京师大学的“经济学系”在鼓吹专业的财务人物干专业的事,报纸上也在潜移默化、长年累月的报道。 换言之,户部尚书正在逐步的变成一个技术官职。而非什么人都能升迁此官。 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效果,自然还是因为有历史传承。 汉张苍善算,以列侯居相府,领郡国上计,谓之计相。 唐朝时的第五琦、刘晏都是官任户部侍郎,管理度支、铸钱和盐铁等事务,这就是执掌国家财政大权。 两宋时的三司使,别称就是“计相”。 大明朝的官员们都有一个“毛病”,好像什么事情都能插嘴说两句。譬如吏部侍郎王鏊会上书言边事。御史们更是怼天怼地怼皇帝,牛逼的不行。号称“言路通畅”。 但是自报业兴起,弘治十五年《大明会典》修撰成功之后,借此机会,张昭建议弘治皇帝令各部门修订各自的部门条例,明确各自的职权范围。 至今,京师百官、六部衙门之间算是逐步的在划分出各自的界限。各管各的一块。 张昭和刘大夏数次激烈的交锋,以及枢密院“收兵权”,更是令大明中枢、京师百官、天下都正在逐渐形成一个共识:专业的事情需要专业的人才去做。 现在不是读了四书五经,就是自诩“通才”的年代了。 … 张昭得到鞑靼小王子派遣“使团”意欲求和的消息,上午时就抵达后军都督府,主持召开“军事会议”。 枢密副使英国公张懋、枢密主薄林文宁、枢密佥事成国公朱辅、定西候蒋骥参会。 会议室中,椭圆形的会议桌边,掌握着大明军事力量的枢密们分别而坐。 在京中的“卫指挥”这个军衔以上的将官列席。 京营除外。 目前,大明京中的军事力量分别是:皇宫禁卫,御马监,新军营,十二团营,京营。 在张昭变革之前的军事力量中,卫所已经全部废除,只保留了锦衣卫、旗手卫、府军前卫等卫所称号。这基本不存在世袭,全部靠招募、选拔。 锦衣卫除开密探之外,还有大汉将军这个编制,就是仪仗队。与旗手卫、府军前卫统一编为“皇宫禁卫”,共计8300人。 皇宫禁卫,其实就是皇室的保镖、内保局。不能算正经的作战单位。这部分力量同样在枢密院的管辖之下。当然,只是名义上的管辖。人事是皇帝说了算。 十二团营被张昭接手,正在整训、改编。十二团营原本的编制是每营一万五千人。团营都督之下设三个指挥使。然后是自己的一套军官体系。 张昭哪里见得这个?改编之后,全部纳入新军的体系。把军衔、官职、军队数量全部标准化。 目前十二团营的编制是一个营五千余人,一个纯火器师的编制。每个营缩编三分之一。 领兵的军官军衔是“卫指挥”,官职是“游击将军”。官阶是“正四品”。之前官居一品的都督们全部降职。 当然,跟着李逍遥前往大同作战,取得归化城大捷的周豫、张安这两个都督是先降后升。因功升“都指挥”、“参将”。权限是可以指挥三个团营。 他们今天就在座。 当然,他们不能比此次大战的功臣、总指挥李逍遥的军衔还高。李逍遥出征之前是“卫指挥”的军衔,这次因功升“都指挥”,还是担任新军营九团的“千户”。 注意,如今的大明军中的新潜规则,新军营的军官出来,默认是要高一级。 换言之,李逍遥这个“都指挥”放出来领兵,那就是“总兵”。他确确实实已经可以算方面大将。 算上辅助兵种,十二团营的满额将会是四个军,纯火器部队,下辖十二个师,即对应的十二团营,合计八万人。这将会是一支强大的、位于中枢的军事力量。 算上新军营的两万人,有点北宋禁军的意思。 这样一只强大的力量,张昭肯定是不会允许它脱离掌控的。在整编的过程中,十二团营的军官基本都被清洗。大量的新军营军官、皇家军校生进入到其中。 新军营千户方贯便进入到十二团营中任游击将军,带一师官兵。 此时,列席的十二个游击将军(周豫、张安在内),共有八人是张昭的嫡系。 这次会议要求列席人员是“卫指挥”军衔及以上,新军营各团的千户都有资格。只不过,新军营如今在军中的部队并不多。只有四个团在京。 李逍遥、刘二狗、郝骏等人赫然在座。还有各军的军法官。将星济济一堂。 京营除外的缘故,就是因为二十万京营目前还未整编,归英国公张懋和兵部共同管理。京营里的“都督”,未必比主力部队的一个千户值钱。 参加这样的会议当然是没有资格。 林文宁坐在会议桌边,介绍着情况,“鞑靼使团在兴和城、宣府叩关求见,意欲求和。宣府裘总兵派人来京中问中枢的意见。奏章、信使先到枢密院。我昨日便将奏章、信使转给内阁。” 张昭点点头,“老林做的对。今日天子应该已经知道消息。是战,还是和。我们枢密院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第七百一十四章 战、和之论 张昭的话音一落,列席的将军们就有点想参与讨论。 是战,是和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鞑靼人是被“归化城大捷”打得痛了,这才知道来“求和”。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 张昭手底下这帮军官们很有讨论的玉望,在张昭手下干的军官们都知道,张大帅喜欢令军中搞大讨论,谈及作战目标,以至于往往大战刚开始,下面的士卒都知道大概要怎么打。这导致军队的主观能动性非常强。 但是,坐在会议桌前的几人却是连说话的玉望都没有。枢密院什么章程?还不是张昭怎么说就怎么做?张昭这是叫“认认真真走形式”。 现在京中上上下下,只要稍微关注政局的人都知道,张昭要“东征”朝鲜王国和东瀛诸岛。 据说鸿胪寺的“使馆区”里,那些小国的使臣天天找鸿胪寺卿柳渊“关说”,打听情况,外加“抱怨”。 现在真理报天天在鼓吹“海权”啊!甚至抛出未来的财富来自于海洋的论调。 还别说,如今大明大部分人是不信张昭这个“论断”的。但是真正知道内情的人,却是非常相信。有些人坐井观天,不知道海贸多么的繁华啊! 当然,张昭为此事将江南从事海贸的缙绅给得罪了个遍。能把生意做大的,谁是傻子?等张大帅把海军建设好,该缴的税,一分都别想跑! 不过,现在张昭只在北方折腾,而且,压根就不提“开海禁”的事,双方的矛盾还未激化。 所以,这个时候和鞑靼人打什么?给张昭长时间的通过报纸教育,大半的文武重臣都明白:打赢和鞑靼人的战役、战争都不难,但难以灭国。 所以,现在有必要耗费“钱粮”和鞑靼人死磕吗?等日后一击必杀不好?大概这也是鞑靼人敢来“求和”的原因之一。 场面有点冷,林文宁给自己的大佬捧场,“大帅,鞑靼人求和的原因,我以为最主要的还是冬季将至,草原上的雪灾要来了。他们现在是想要来抢东西又打不过大明,只能出此下策。” 定西候蒋骥喝着茶,一副反对者的模样,他实际什么立场只有他本人知道,说道:“不管怎么样,若枢密院同意求和,反而在报纸上不好交代。” 成国公朱辅故意扯张昭的后腿,“张使相,按照你的说法,如今大明和鞑靼之前的态势真处在战略相持中的积极进取阶段。依本官的看法,不若趁机把漠南蒙古给横扫掉。” 张昭没理会“起哄”的朱辅,喝着茶,没说话。 英国公张懋劝道:“子尚,大明的军事重心在北方,你搞东征,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 他是真心不想看张昭发展什么海军。这倒不是他在海贸中有利益。而是他深切的知道,“开海禁”三个字在大明是连说都不能说的。利益集团非常庞大。 张昭发展海军,最后想干什么,谁不知道?他不想张昭就此倒下。这对武勋集团而言会是一个悲剧。好不容易占点上风啊! 想当年,朝中但凡有大事,大明天子通常的口谕是“着英国公会审”。现在呢?“会审”的字眼都不见了。 张昭沉默一会,道:“国公,大明的家底还是太薄啊。东征是为了掠夺白银,攒点家底。” 说着,看向列席的诸将,“大家的意见呢?” 这话问出口,本该应该是主战的诸将,几乎全部都是异口同声的道:“下官听大帅的。” 张懋、朱辅、蒋骥三人一阵无语。 什么叫做“一言九鼎”,这就是! … … 枢密院的会议开到下午一点结束。张昭也没留诸将吃酒,令他们各自回去传达。明日的“新军日报”上会有文章发出来,统一全军的思想。 当前,大明应该是“练内功”,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受外部的干扰,既定的战略目标不能变。 同时,张昭令林文宁以枢密院的名义行文内阁,告知枢密院的决定。他则是前往西苑求见弘治皇帝,汇报情况。不能让弘治皇帝久等啊。 在张昭进宫之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锡林郭勒大草原上,达延汗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大明称之为“小王子”,他正在大帐中召集部众商议着。 从数百里之外兴和城外传来的消息,大明宣府总兵并没有让使团入长城,而是接受“国书”,往京中汇报。 消息传回来,达延汗有点焦躁。冬天就要来了啊! 长子图鲁、次子乌鲁斯,心腹大将少师脱火赤、合答海,土默特部的火筛,哈喇慎的博尔哈。以及左翼兀良哈、喀尔喀两个万户的军事贵族们都在大帐中。 博尔哈扮演着小王子的忠实牧犬,实则也是充当智囊,说道:“大汗不必担忧,明廷必定会同意的。明人好名,咱们在国书中称臣,他们焉能不放开互市呢?” 火筛有心反驳,他所了解的明廷军事统帅张昭不是看重“口头承诺”的人。但是他不久前打了败仗,导致鄂尔多斯、土默特两个万户的贵族损失极其的惨重,他的威望大跌。 归化城一战,精锐士卒倒没有损失太多,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是作为后勤的两个万户的部落中的老弱、牛羊却是被掠去大半。 而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啊! 前年冬天朵颜三卫战败,辎重丢失,其结局还活生生的摆在面前啊! 达延汗负手来回踱步,“我知道。但是,我这心里担忧啊!” 贵族们在汗帐中一边喝酒,一边商议,等待着明廷的决定。 … … 随着小王子率部众往锡林郭勒大草原的西南向移动,原本在宣府长城外放牧的永谢布部开始往南回缩,贴着明军的燕山防线。这里隶属于大宁都司。 山脉连绵,呈现着苍黄之色。 永谢布部的太师亦不刺早午后时分驻马不语。手里的弓箭也放下来。他本来是出来打猎散心的。只是想起心事,兴致全无。 跟在亦不刺身边的沙拉夫让簇拥着的随从、侍卫散开,安慰道:“父亲,即便明人答应大汗求和,于我们而言也没什么损失啊!” 亦不刺摇摇头,“沙拉夫,如果是那样,那说明我们只是明廷随时可以放弃的一个棋子。张大帅既然能和巴图孟克议和,焉知有朝一日不会把我们卖掉?我们一部的实力,终究是没法抵抗察哈尔中央万户的精骑。我得为我们部落的未来考虑出路啊!” 第七百一十五章 怎么谈 大明,西苑,万寿宫。 入秋以来,弘治皇帝又将西苑这里整修了一遍,胜景新增数处,以便于他“颐养天年”。 三十多岁的弘治皇帝随着身体状况的恶化,他都有点悲观。三月份那场病让他思考了很多。 西苑的枫林成片,晚秋时火红的树叶堪比二月之花。午后的秋风吹过,林中飒飒声响。 张昭从西安门进来,给太监张忠带着,一路抵达“秋葵馆”。 这一个室内的场馆,外观造型像秋葵,弘治皇帝正在其中绕圈慢跑。见张昭过来,擦擦汗,就准备停下来。 张昭行礼后,道:“陛下,若想要达到锻炼的效果,不可减少运动量。臣在旁边等着即可。” 站在一旁的张忠心想:“张伯爷,最近是不是有点飘了?这么和皇爷说话?皇爷停止锻炼,不是因为重视你的到来吗?别不识好心。”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张忠的意料之外。 弘治皇帝将手里的毛巾递给太监王岳,笑呵呵的道:“那行。朕再跑一会。” 说着,继续绕着场馆慢跑起来。 生命在于运动。而这种程度的慢跑对他身体有没有效果,他自己感受最深。并非御医所要求的“静养”二字可以一言蔽之。他自己的感触是:心思要静,少思少虑,少情绪;身体要动,慢跑快走,出身汗。 张昭笑笑,站在场边等着。 张忠心里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他这纯粹是傻了。真正飘的是他自己啊。他最近在皇爷身边得用,有些“目无余子”。 看看皇爷和张伯爷相处,完全是子侄辈的感觉。而且,张伯爷话里虽然是劝谏,但和文官们能一样吗?这是真的为皇爷的身体着想啊! 他还得学习。 … … 弘治皇帝又慢跑了一刻钟,简单的沐浴后,换身衣服出来,再喝着御医开的保养的汤药,在秋葵馆二楼的休息区“召见”张昭。 休息区很宽敞。巨大的落地玻璃让太液池秀丽的湖景扑面而来。 “子尚,春华秋实,又是一年过去了啊!”弘治皇帝将手里的碗放在太监手里的托盘上,感慨的说道。 张昭坐在椅中。如今大明虽然物资种类逐渐的丰富,但是沙发还真没有搞出来,当然,弘治皇帝坐着铺着坐褥的宫廷御椅和沙发舒适度相差无几。 张昭看着精神头好很多的弘治皇帝,道:“陛下春秋鼎盛,保重龙体,可得永年。”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这话他爱听,换过茶,道:“子尚来见朕,是为鞑靼遣使求和的事情而来?” 弘治皇帝如今虽然倦怠政务,但军国大事他还是会了解的,这是深入到他骨子里的习惯,不是“死亡”的威胁能够改变的。他内心之中,始终想要当一个合格的帝王! 最近的大事,那就只有这事。 张昭坐姿很正,挺拔如松,答道:“是的,陛下。臣以为当和鞑靼人议和。” 弘治皇帝就笑起来,“哦?” 他这个心腹爱将就是个对鞑靼强硬分子,竟然想要议和? 这和他的“敲打”有关? 他引张昭为心腹,中间有敲打过张昭两次。一次为国子监的事。如今张昭恪守本份,对朝堂中用人一概不问,不越权。当然,他还是那么还提一些建议。 一次是张昭回京,他有交待后事的意图时。他不希望张昭日后鼓动太子北征,免得重蹈“土木堡之变”的覆辙。 所以,张昭这是听进去了? 张昭也笑起来,慢慢的解释道:“陛下,臣是说的最终结果。而从过程上来说,不是鞑靼人想求和就给他们和平的。 当初纵马踹掉互市的是他们,现在请求互市的还是他们。拿大明当什么了?家里的下人奴仆么?呼来喝去! 这种恶劣的行为,不是鞑靼人在国书称臣就可以算了的。鞑虏有何廉耻之心?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 因此,臣以为谈还是要谈。但是怎么谈,主动权在大明。首先,鞑靼人要当着天下诸国的面,承认挑起战争,入寇大明的错误。此事要用文字,加盖印玺,传给诸国。用作后世当史料研究。 其次,战争罪犯臣估计他们是不会交出来的,小王子就是头子。但是,赔款不能少。哪有那么轻易签订合约的道理?譬如当年辽宋的合约,没有女子、财帛,签什么?” 弘治皇帝就笑,这才是他所熟悉的张昭啊,笑呵呵的道:“你觉得鞑靼人肯赔多少银子?” 张昭道:“这就要鸿胪寺去谈。”说着,站起来,躬身一礼,“陛下,臣请陛下升格鸿胪寺品级,使其专职外交之事。” 大明的外交职权比较混乱。 首先,涉外的权限,礼部肯定是的,外使见天子如何行礼,全是礼部在教。然后鸿胪寺里有专门的翻译人才,招待外国使团也是他们在干。 最后,对外的谈判,通常是天子指定信任的人选去谈,而非部门主官。 这其实不利于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延续。还是,那句话应当让专业的人才做专业的事。把朝堂各部门的职权固定下来,明示天下。 治理的本质靠的是人。所谓做事先得人。但要尽量的去减少人治的因素,依靠“法治”才是未来的道路。 大明能如此的“任性”,其实本质上还是人才太多导致的。真要是小国寡民,那你不得好好的培养官员啊?大明完全是散养,然后还不断的有牛人冒出来。 弘治皇帝沉吟道:“礼部必然会有意见。即将上任的秦纮功绩卓著。” 张昭直白的道:“陛下,那就让礼部这次参与其中。如果签署的条约出卖大明的利益,就在报纸上捅出来,责令其专职礼仪和教育事务。” 这是“钓鱼”,明显的阳谋。 弘治皇帝没好气的瞪张昭一眼,他是执政十七年的天子,根本无须用这种手段,道:“传朕口谕,令鸿胪寺主持和鞑靼人的谈判。” 想要将一个制度固定下来,不是靠嘴巴说,而是要靠实际去做。他只需要每次都指定鸿胪寺负责,外交权限则自然的转移到鸿胪寺。 张昭由衷的道:“陛下高明!” 弘治皇帝忍不住笑起来,“这个马屁太拙劣。去吧。朕要休息一会。” 第二天,京中的信使往宣府而去。 稍后,鸿胪寺寺卿柳渊率队启程离京前往宣府,准备和鞑靼人谈判。 第七百一十六章 和谈开始 鞑靼人遣使求和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明京师内外。 按照张昭的规定,军事消息、奏章不能随便在报纸上发表、任由书手在六科传抄。需要经过审核。 而负责把关的是六科给事中中的兵科。六科的办公地点就在午门外。 当然,相应的军事消息在军报“新军日报”上是会发表的。这是要令全军将士知道最新的情况。 宣府总兵裘奇的奏章由枢密院转呈内阁。张昭面圣之后,以枢密院的名义起草了奏章送内阁。内阁据此票拟,再送往宫中。批红下发到六科。 兵科给事中熊伟在奏章抵达六科的第一时间就批准书手传抄。消息在九月初六传遍京师。 在京中大小报纸纷纷刊登各路人马的分析文章之时,鸿胪寺寺卿柳渊奉命出京前往宣府谈判。 初八的午后下了一场小雨。秋意渐渐的浓郁起来,天地间肃杀的寒意凛冽。 京师大学里的教师宿舍中,说是宿舍其实是一栋独门独户的三进小院。 赵统、姜承业、宋兴启、谢浚等最初一批从新军营初级学堂毕业的学生汇聚在此,坐着吃酒、闲谈。 原本在京师职业技术学院教书的姜承业已经成为京师大学数学系的讲师。他的数学水平非常不错。在筹建时被抽调而来。 而时年十九岁的他业已成亲。妻子和雇佣的妇人正在准备晚餐。 一向是做随军记者的宋兴启此时正在京中休息,几个月前他刚刚随着报道过归化城大捷,他喝着小酒,道:“ 将谈判地点放在宣府,由此可见大帅强硬的态度。前些日子发出消息说要‘和谈’,一帮人骂大帅软弱。现在看清楚了吧? 呵呵。 和谈是真的、要确保向东的战略不受到干扰。以大明当前的家底,能打几次大的战役?弘治十五年秋,大帅亲自领兵剿灭朵颜三卫,也不过是动用两万人左右。 弘治十六年灭原奴儿干都司诸部,早期动用的兵力更是只有一万人左右。这次援助大同,应对火筛入寇,同样只有一万两千人余人。 按照大明的财政情况,十万大军出塞,别刚走几天庙堂诸公就要催着结束战争。那还打什么? 大明的家底根本就不够厚!打不起灭国之战。所以东征是必须的、首要的。 但是,和鞑靼人怎么谈,条件是什么。主动权在我。偏偏有些人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到处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宋兴启现在是新军日报的副总编。 真理报副总编赵统笑道:“那些人别有用心,未必是真不懂。不过,就我所知,从普通百姓的角度看,真的是觉得大帅和谈,有失大明的威风。 当然,现在把和谈的条件开出来:赔款、发国书认罪,这会是无人再这样觉得。” 姜承业举杯和众人干了一杯,笑呵呵的道:“鞑靼那帮权贵也是搞笑,以为‘称臣’就能糊弄大帅,嗨!大明早就非以前那帮腐儒当家卖国之时。” “哈哈!” 有人问道:“老谢,在国泰商行里做事的羽宜没在京中?” 炮兵营的副千户谢浚和羽宜关系不错。他们同期毕业的十六人,男女人数对半,但关系上的远近亲疏还是有的。这次聚会来了十人。其余人都不在京中。 谢浚道:“他现在不在国泰商行,而是在幽州商行做事。朝鲜王国不是对大明通商吗?现在大大小小的商行都在往朝鲜王国运货、倾销商品。幽州商行正在逐步的收归国有,划拨给户部管理,他此时正在朝鲜王国中卖货。” “哦。” 老同学聚会,时间过的飞快,算起来,他们已经毕业三年啊! … … 张昭的“和谈”结论一出,舆论哗然。然而他强硬的谈判姿态,很快就扭转舆论上的看法。这才是大明无敌的军事统帅啊! 宣府。 鸿胪寺寺卿柳渊抵达之后,和宣府总兵裘奇见过面。宣府作为九边重镇被列为朝中的试点。宣府巡抚早就裁撤。原巡抚调回朝中任六部侍郎。“三巨头”还剩下镇守中官。 见过面后,柳渊当天下午就开始干活,召见鞑靼使者布和。他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张使相在御前提议将鸿胪寺升一级,为正三品。那他这次差事得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官衙二堂中,寒暄之后,柳渊开门见山的道:“互市不是你们鞑靼人想开就开的。你们要做到以下两点:第一,认罪!以国书的形势发给天下诸国。我这里有一个名单,我回头给你。 第二,战争赔款。你们的达延汗,也是我们大明所称呼的小王子,发起战争,既然打了败仗想要求和,就要赔偿这场战争给大明带来的损失。 经过我们鸿胪寺的估算,合计800万银元。我们不接受讨价还价。没有银子可以拿马匹、牛羊来抵押。” 布和是察哈尔部的千户,是小王子的心腹,武力值一般但脑子好使,做生意很精明,因而被派来当“求和”的使者。但是,纵然以他的城府,此刻都忍不住火冒三丈,“如果明廷不想要和平,不想互市,那我们在冬季到来之前会自己来抢。” “呵呵…” 参与谈判的三名鸿胪寺官员连“冷笑”的表情都没有,基本是“哄笑”。 战争威胁,我好怕哦! 柳渊轻蔑的看他一眼,扬眉吐气的道:“行啊,大明欢迎你们来试试。送客!” ... … 柳渊代表大明开出的条件,在当天下午就传递到锡林郭勒大草原的汗庭。 小王子在大帐中召集心腹们商议。 帐中烧着松木,温暖如春。噼里啪啦的作响。更显得大帐中的寂静。 火筛和小王子关系亲密,又是姻亲,硬着头皮道:“大汗,这仗不能打。” 再打,草原上的汗位就要换人了。这数年以来,蒙古左翼三个万户的实力损失太大。而归化城一战,他被明军“偷家”,土默特部已经离心离德。 草原上还有一个永谢布部。其部太师亦不刺如毒蛇一般盘着。鄂尔多斯万户的领主阿固勒呼并不服气。 小王子愤然的冷哼一声。他主导的对大明的进攻战略已经失败。这对他的威望都有损失。若非是他的妻子满都海皇后生前打下的牢固的基础,此刻他的统治都要不稳。 博尔哈跪地道:“大汗,议和吧!不然这个冬天很多部落熬不过去。我愿意去和明人谈判,尽量消减赔款。” 小王子无奈的叹口气,“好。” 第七百一十七章 变故起 九月十七日,大明和鞑靼人达成停战、重开互市的协议传回京师。鸿胪寺寺卿柳渊带着协议文本和鞑靼使臣博尔哈重返京师。 根据最新的协议,第一,鞑靼人的“认罪”文书,加盖小王子的印鉴,由大明向周边诸国分发。 第二,鞑靼向大明赔偿战争经费400万元。分四年支付,每年支付大明100万元。 只有补偿到位之后,大明才会重开榆林城外乱井儿城、宣府城外的兴和城这两座互市城市。 同时,有一个补充说明:若鞑靼人再犯互市城市,大明将视之为开战。 指挥战争的权力在枢密院手中。由张昭牢牢把控着。但是发起战争、结束战争与和谈,这个权力是归内阁的。 当然,大明的皇帝是可以干预任何一项决策的。 鞑靼使臣来京,张昭根本就没有露面。仅仅是在弘治皇帝缺席,由首辅李东阳主持召开的御前会议上随大流赞同这个协议。 他不可能一个人包办所有的事务,总得让大明的精英们就练手的机会。 这次会议中,礼部尚书秦纮到任,参与会议。陕西巡抚杨一清在不久前接替他的位置,就任“三边总督”。 按照张昭和首辅李东阳的默契,三边总督继续保存,而宁夏镇、固原镇、榆林镇的巡抚将会逐渐裁撤。 在大明朝的官场上而言,“督抚”两个官职,终究是总督更大一些。李东阳要帮师弟杨一清刷一下“官位”。巡抚回朝堂未必能出任六部尚书。而总督一定是。 九月二十五日的上午,秋风吹动着满园的菊花,在和熙的阳光中,香气阵阵。 张昭牵着久病初愈的王小娘子的手在花园里漫步。两个俏丫鬟秋月、瑶琴带着七八个小丫鬟们跟着。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 张昭扶着久病一场越发清廋的王絮雪,怜爱的说道。 王絮雪心中甜蜜,微笑道:“哪里就那样脆弱了呢。”依偎在丈夫怀里。 张昭叹道:“絮雪,你是之前喜欢踏青,有运动,身体底子还不错。而且正年轻。不然我可要担心死。现在的医疗条件啊还是太差。” 王小娘子缠绵病榻两三月,要说他不担心那是假的。病的时间太长啊! “我还说日后带你回陕西,修好铁路数天便可以到。现在啊,我心里可悬着你敢这样。” 王絮雪轻笑,如花似玉,明艳绝伦,道:“夫君,不能因噎废食呀。我还想到处看看呢。听你说海外诸国,风情迥异,我亦很有兴趣去看看。” 张昭笑着摇头,捏捏她的琼鼻,“先恢复身体吧。好好锻炼一下。” 说着,回头招手让秋月、瑶琴两个俏丫鬟过来,两人身高一米七五,身段曼妙,各具特色,分别抱了抱两人,“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俩照顾絮雪。” 两人俏脸微红,“这是婢子应该做的。” 跟在后面的小丫鬟们一个个就当没看见这一幕。 “走吧,我们去前面的园子看看。” 张昭的这座新府邸,占地面积辽阔,后花园中有不少成片的树林,花草。 像菊园这里就是一处。还有枫林、月季花园等等。 … … 陪过王絮雪,张昭送她回屋里休息,午后时分到“桃花馆”中探望慕容雪。 “见过老爷!” 配备在此的丫鬟们齐齐的躬身行礼。张昭虽然提倡使用雇佣制度,但真具体到后宅里,其实全部都是信得过的人手。 慕容雪的好友徐可儿也在这里陪她,“奴家见过伯爷!”她穿着粉白色对襟褂子,梳着发髻。整个人有种端庄的气度,但偏偏她身段高挑,曼妙丰腴,火辣、明艳的尤物。 张昭对她点点头,脑子里过一圈,道:“可儿姑娘,你到我府里多久了?” 他竟然有点忘了的感觉。好像很遥远。武安侯郑英的事,在此次互派“间谍”后,就彻底完结。反正他那个漕运总兵,不要想着领兵,也别想着进枢密院。 慕容雪正坐在铺着坐褥的椅子中,刚刚怀孕,她身材也没变形,只是要她不要提重物,禁冷水等等。 慕容雪拉着张昭的手,笑着道:“老爷,可儿妹妹都来了十个月。她现在是我很重要的助手。新军营学堂里的课多亏她呢。” 张昭就笑,“雪儿,你想哪里去了?可儿姑娘住多久我都没意见。现在这年头虽然提倡妇女也顶半边天,但是社会对独居的女子可不算友好。” 慕容雪娇软的笑着,拉着张昭的手贴着她柔腻的脸蛋,娇艳无端。怀孕之后,她有些依恋他。 可儿道谢,然后顺着张昭和慕容雪的话题聊,生男孩好,还是女孩好,“要我说,还是女儿好。” 张昭摆摆手,“你啊,想得太多。男孩、女孩我都喜欢。至于说嫡子、庶子都是我的儿子。终归有一份家业给他,不会叫他饿着。当然,想要出人头地,还是自己努力。我这个爵位又不是世袭的。” 慕容雪咯咯的笑。 正随意的闲扯着,外头一个小丫鬟拿着纸条进来,“老爷,赵师爷派人送条子进来。” 张昭接过来一看,脸色顿时严肃起来,站起身来,先温声安抚慕容雪,“你好好养着。” 又让可儿帮忙照顾她,陪着说话解闷。 交待清楚之后,张昭这才出来。 幽州商行在朝鲜王国出事了。 … … 自弘治十七年初张昭遭遇刺杀,朝鲜王国使臣金善洪牵涉其中,因而大明朝按照张昭的意见,开出三个条件:驻军、通商、割地。 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北地大大小小的商行开始前往朝鲜王国经商。 说是经商,其实是倾销商品。在差价之下,朝鲜民众被“盘剥”的很惨。大大小小的权贵、地主损失惨重。 幽州商行的主事羽宜率队深入到朝鲜王国的平壤府,在收购人参、粮食时,被愤怒的民众打死。 因为朝鲜王国的都城之内有驻军,朝鲜王国没有叛乱,地方上倒是先乱起来。 消息随即往大明京中传递。 第七百一十八章 京中轰动 大明朝的使馆区位于京师东城内。具体来说,就是鸿胪寺下属的几间院落中。 在原本的制度之下,都是大明朝廷来管这些“使团”人员的吃喝拉撒。但是自前段时间《真理报》率先批评之后,改为各国使团自理。 此事报纸上不乏争论,有违待客之道嘛!不符合士大夫的精神。 但是有人拿数学来明确的算一笔账:大明最少还有百年国运吧?如今京师的消费日益高涨,这些人的吃喝总共要多少钱?还待客之道,亏空你负责? 大明百姓辛辛苦苦的种地,缴纳皇粮两税,是为了养这些人的? 几个问题砸下去,归结到民生之上,反对派顿时哑火。 现如今,鸿胪寺挺多就是提供便宜点的租金,其余的全部都改为收费项目。 据闻柳渊正在和大明基建公司洽谈,准备搞一个仿古建筑,将使馆区建设成唐朝时的“回”字型结构。而非如今的“前堂后院”结构。 朝鲜王国发生的“大事”传到京师,因为是“商业”消息,整个京城的报纸都在报道,态度极其的强硬! 消息传开,整个使馆区顿时都沸腾起来。如今常驻大明京师的使团有:朝鲜、安南、暹罗、哈密、土鲁番、撒马儿罕、琉球。 几间毗邻的院落早就打通。前堂间距待客、饭堂的功能。九月底的秋意中,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屋檐、砖墙上。 各国的使臣全部都汇聚在前堂中。土鲁番的使臣环顾一圈,幸灾乐祸的道:“金大人呢?” 大明对所有的来使均授予“官职”。这是儒家最爱的“天朝上国”气派。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帮使臣全部都是同僚。 此金大人非彼金大人。原来的朝鲜使臣金善洪早被调回汉城去。现在的使臣是金灿烈。 有人道:“他已经去城西求见张使相去了。” “嗨!朝鲜的燕山君大概是国王当到头了。真是生猛啊!竟然敢让人杀大明的商队。” “他未必知情!下面的豪族擅自妄为吧。” “不管如何,此举定然是灭国之祸。大明近年来对外极其的强硬,民众自认为煌煌上国,直追当年太祖高皇帝之时。报纸上爆出来,绝对不会轻易罢休。” “所以说金大人去求见张使相是白搭,倒是应该去求求寿龄侯,让皇后娘娘帮忙说句话。如今圣天子还是很仁慈的,未必想要灭国,断其国祚。” “此言极是。” … … 一帮外国使臣们都预感到朝鲜王国即将大难临头,更别说朝鲜王国的使臣金灿烈。 他一得知消息就去张昭的新秦伯府求见,但照例是“登机来访”制度。他连门都没进去,一杯茶都没混到。更别说见到张昭的面。 而在京城报业人来看,这件事的性质又不一样。 报业镇,望海楼中。 今日例行的“茶话会”继续进行。代表真理报前来的是副总编赵统。文学报总编李梦阳、明理报总编汪允贤、论道报总编张名尹、邸报总编通政司右参政蒋滔等人俱是在座。 如今大明朝的报纸,要论影响力首推真理报、明理报。一南一北,各领风骚。 全国各地的日销售量加起来均是超过五万份。 曾经的第二大报纸论道报在张昭“一统”大明朝的武勋集团之后,正逐渐的丧失自己的地位。如今论道报依旧是属于“反对”张昭的报纸,但其属性越发的偏向商业性。 这一点,从阳州先生沈修贤为河东派大儒唐宽办理丧事发布头版头条的讣告可以看出来。只要给钱,论道报的头条就可以上!他们基本没有任何政治立场。 但如此一来,论道报反而是坐稳京师、北直隶第二大报纸的宝座。 邸报依旧是“僵尸报”。除却那些官府衙门的官吏们会研究上面的奏章之外,基本无人订阅。 文学报总编李梦阳还在坚持用古文写作,文学报的销量稳固在日销三千份左右。依旧属于在座11家报纸中垫底的存在。日薄西山。只要报业协会的门槛再提高,或者再来一轮新的竞争,就会被踢出“报业协会”。 二楼的包厢中,张名尹喝着茶,率先开口道:“张使相年年对外大胜,大明兵锋无人可及。如今大明的百姓心气非常高,就喜欢看扬眉吐气的新闻。咱们报纸想要卖的好,就得迎合这种心理。而这势必就让京师的舆论对外变得极其的强硬。” 一名总编插话道:“柔不可守,刚不可久。太强硬未必是好事。譬如这次,朝鲜王国的权贵们肯定是心向大明的。理应保留他们。而不是一味的喊打喊杀。” “平壤府那边都叛乱了。难道动用大明的军队帮他们平叛吗?这不乱弹琴?” “只要朝鲜王国给军费就行。有何不可?” 赵统对这种论调极其的不喜欢,驳斥道:“堂堂大明军人岂能沦为雇佣军?我们维护的是大明的利益,而不是给谁当打手!有钱就可以驱使大明的军队吗?这是要看政治需要的!” 赵统出身新军营,作风比汤玄策要硬朗的多,而且其人年少,多少有点年轻气盛,比三十多岁的汤玄策更加难以应对。被批评的总编表情讪讪的。 这时,有人打圆场,“赵总编不要生气。言者无罪嘛。咱们也是在相互交换看法。其实,朝廷最终采取何种策略,还是要看张使相的意见。” “确实!” “以张使相对外之强硬,恐怕会将朝鲜王国吞并吧!之前驻军、通商、割地三条就是他提出来的。” “看成本吧。” … … 九月二十五日抵达京师的消息,二十六日的午后,张昭才进宫见弘治皇帝。 相比于市面上的各种流言,张昭手头的情报就要全面得多。军中一直就设有对外的情报机构。用于收集各种信息。负责人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 羽宜等人是被平壤府的豪族柳氏挑唆百姓打死。目前朝鲜王国的小朝廷没法交出凶手。连杀人的是谁都弄不清楚。 而其君臣还未下定决心对柳氏翻脸。平壤府那边的群情汹涌,各种声音抵制大明的商队,近乎于叛乱。 深秋的午后,阳光不解寒。张昭神情平静,一步一步的登上西苑中的高台。 弘治皇帝在此召见大臣。 第七百一十九章 如何掠夺 自张昭将国泰商行发展起来后,每年都会进献大批银两给弘治皇帝。因而,弘治皇帝多次修缮西苑。 又因为动用的是弘治皇帝的内帑、私库,并且对前来做工的工人下发工资,按照报纸上的说法是促进经济发展,这些工程在文官们的反对声音中陆续的完成。 在弘治十六年的修缮之中,在西苑太液池西侧万寿宫后修建“观景台”。 台高约三十米,方圆数里。台上有殿阁,以白玉为阶,廊柱华表雕龙刻凤。彰显皇家建筑的风范。 张昭此时便是一步步拾阶而上。 弘治皇帝已经在观景台的殿宇中,四面都是玻璃窗,可以很好的俯瞰整个皇宫、京师的美景。 远远的可以看到城东繁华的高楼(筒子楼)林立。又能看见京西成片的园林。 以张昭的新秦伯府为起点,往西去陆续的有京师大学、夏宫等风景秀丽之地。间中有一些京中权贵的“别院”。 大明京中的权贵是何其的机敏?张昭刚刚开建“夏宫”,大批的权贵往京西去圈地。搞的张昭刚刚只是把“颐和园”的区域圈占一半。昆明池都没有圈起来。 “子尚,你先坐。等李先生他们来了再谈。” 弘治皇帝一身红色的龙袍,在观景台上赏景,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比之在香山上看风景更惬意、自在。毕竟是在西苑内,这算是他的家里。 身边萧敬等太监们服侍。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李荣、王岳都在。朝鲜王国内发生的是大事,天子召集重臣小范围的议事。他们这些内廷大珰自然是要在场的。否则如何去处理朝中的奏章? “臣遵旨。” 张昭躬身行礼,就在旁边的高几前坐下来。并没有急着和弘治皇帝沟通。而是整理起自己的思路。 发生在朝鲜王国平壤府的“叛乱”并不能仅仅的从军事角度去理解。单纯的从军事角度而言,朝鲜王国都不够大明一个手指头的份量!仅是渤海布政司的军事力量就足以摧毁其所有的抵抗力量。 这件事是一个政治事件。要从政治的角度去解决。 而这关于他的计划,大明的未来。即:大明是否需要灭掉周边小国?以何种方式将其地、其民吞并下来? 这两个问题才是今天议事的核心问题。 … … 片刻之后,够资格参与御前议事的都堂成员陆续抵达。 都堂,这个词在唐朝时指的是尚书省左右仆射的办公场所。宋、金沿用。 大明如今可没有尚书省的设置。因而这个名词在大明朝原本指代的都察院的都御史、副都御史等大佬。别称“都堂”。 但是,现在又改回来了。 唐朝的官制,以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宰相)统领六部。现在大明朝的“御前会议”,同样是统领六部等衙门。 其成员是:内阁三辅臣,枢密院的枢密们,七卿,储相。 御前会议的开会地点,通常是乾清宫西边新建的“养心殿”。 所以,报纸上有人喊出“都堂”的名号之后,立即就得到普遍的认同。 李东阳扫一眼之后,总共就十几个人,到位没到看一眼就知道,向弘治皇帝禀告道:“陛下,可以开会了。” 观景台的大厅中,弘治皇帝高居在御座之上,都堂成员们各自坐在椅中。 弘治皇帝道:“子尚,你来说说情况。” 这件事和幽州商行相关,情报是由锦衣卫报回来的。所以张昭是理所当然的“第一负责人”。 张昭站起来,行礼后,面向大明的重臣们,道:“此事的情况,诸位想必都已经知道。在下重点说一说缘由。 此事的根本原因在‘通商’。这是一种高级的经济模式对一种低级经济模式的掠夺。” 谢迁皱眉,这种古怪的词语总是从张昭的嘴里冒出来,道:“说详细点。” 张昭道:“目前,从已知的世界诸国而言,全部都处在手工业时代。而从我们大明周边来说,除开鞑靼、瓦剌的游牧文明,全部都是农耕文明。 而农耕文明之中,以大明的手工业体系最为发达。所以,这就决定了我们大明的产品物美价廉,同时又有各种奢侈品如丝绸、瓷器、茶叶、白酒,能够行销海外。 如今朝鲜王国被我们拿到通商权,大明的商品迅速的涌入到朝鲜王国中。所以在几个月的时间之内,其迅速的沦为我们的经济殖民地。 大量的财富被我们所掠夺,所以这就激起了其国内豪族的不满。所以就发生百姓被鼓动残杀大明商人的事情。” 观景台中,一大半人的大明重臣都听懵,无法完全的理清其中的逻辑关系。 像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辅还稍微好点,至少他们人在大明京师,天天读书看报。至少受到熏陶。 京师大学主办的《经济学》杂志,半月刊,时常会发表一些文章出来。继而有人阅读之后往报纸投稿,其中也有真理报主动的宣传。至少在京师而言,氛围很足。 像刚刚从固原镇回京不久的礼部尚书秦纮完全就是懵逼状态。以他的才智,能准确的把握到张昭说的“掠夺财富”这个词,但是经济殖民地等等,完全不知所云。 李东阳沉吟的问道:“子尚,这是如何掠夺财富的?开门做生意,有赚有赔,不是很正常。通商权并非强制买卖。” 户部尚书侣钟作为理财老手,他倒是听懂了。这和大明对鞑靼的互市策略是相通的。只是李首辅问的是张昭,他也不好插话。 都堂成员们都看过来。 张昭解释道:“元辅,手工业时代就意味着大部分都是制造业。这需要先期投入资金、人力、原材料等成本,只有将成品销售出去之后才能获利。 而大明的商品进入,使得原来朝鲜王国的手工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这对于种地的百姓和地主而言,没什么大的影响。但是对从事手工业的人,还有投资这些生意的当地豪族而言,就是毁灭性的。 掠夺财富,本质上就是我们大明的商品销售出去之后获得超额的利润。有银子就拿到银子,没有银子就可以用来购买其他商品、原材料,运回到国内制造。 至此,就完成财富的循环、转移。这是隐性的、自愿的。和我当初提出来对鞑靼的互市是一个道理。只是主体不同。” 这就解释清楚了。 不少重臣都点点头。 马文升道:“所以,朝鲜目前对大明不满的是地方上的豪族,非是其百姓。那么,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 第七百二十章 重大的转变 姜还是老的辣。马天官常年干的是“实务”,即便以他的高龄对张昭的新思维理解不透彻,但是听懂这次朝鲜王国平壤府“叛乱”的缘由。 很简单,就是大明商人触碰了当地豪族的利益。 所以处理方法也是很明显的:清理掉地方豪族即可。关键在于要不要借题发挥。 兵部尚书刘大夏道:“如今京中舆论氛围颇为狂躁,叫嚣着要灭国。以张昭名下的真理报尤甚。然而,朝鲜王国并无大的过错,本官以为不当绝人国祚。” 司礼监掌印陈宽笑眯眯看着这一幕。来了。这就是报纸上近几日的争论。 按照儒家的学说,不应当灭人国祚。这不符合儒家的伦理、学说。 《论语-尧曰》: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 《公羊传-僖公十七年》:桓公尝有继绝存亡之功,故君子为之讳也。 左都御史戴珊支持道:“此事就事论事即可。不宜扩大到灭掉朝鲜王国。” 戴珊和刘大夏交好,而随着张昭的崛起,戴珊明显的觉察到都察院的权限正在被限制。 特别是御前会议的诞生,导致御史群体极其的不满。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御史们已经丧失对大明国策的影响。 现如今御史只要开喷,报纸上还有大把的“喷子”等着喷御史。当初报业协会的约定,是指得不能“辱骂”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正七品的御史可没有这待遇。 御史已经无法把控、影响舆论了!最具大明朝政治特色的言官群体正在逐渐的式微。 所以,作为都察院的都御史,言官们的“总扛把子”,戴珊对张昭还是有些微词。特备是言官们的权限被压制,竟然是一步步的,在不知不觉中完成。 很恐怖的政治手段啊! 户部尚书侣钟最近春风得意,“计相”之名闻名天下,驳斥道:“不然。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太祖高皇帝时,朝鲜王国何其恭顺?连国名都是太祖钦定。 及至太宗时,朝鲜王国就开始懈怠我大明君王。选送秀女给太宗皇帝,个个丑陋。全然不顾太宗皇帝对朝鲜王国优待之心。撮尔小国,能有女子服侍我大明太宗皇帝,难道不是其国之荣耀? 敷衍至此! 此事亦有前车之鉴,譬如朵颜三卫。太宗皇帝时何其恭顺?及至本朝就为祸多时! 是以,应当借此机会灭掉朝鲜王国,而非令其苟且偷生。等到大明颓势之时,这些人又要做乱!我们要对历史、后人负责。” 弘治皇帝轻轻的点头。他算是比较仁厚的帝王。但这些年经常听张昭的一些观点,他亦有些想法。说句实话,宣宗皇帝为大明定下的全面收缩的战略已经被事实证明是错误的! 如今他手里握有大将、强兵,理当进取!如太宗皇帝那般,为子孙后代奠定至少百年的基业! 礼部尚书秦纮相比较于庙堂诸公杀气比较重一点,掷地有声的道:“大明商队死伤二十多人,焉能没个交代?正该以雷霆之势灭其国。眼下的局面是豪族作乱,但百姓还不是听豪族的?” 关于是否灭国这件事上,礼部尚书还是有足够的发言权。这是属于“礼”的范畴。 焦芳支持道:“陛下,杀鸡儆猴!” 大明的这些重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主。真正是“道德君子”的那真没几个。 像户部尚书侣钟,他儿子在老家横行霸道,还有一子侣瑞收受贿赂。锦衣卫、东厂早就侦查到。 张昭更不消说,国朝名将,擅长的就是“糊弄”、“欺诈”。弘治十六年原奴儿干都司那帮胡酋给他骗的那一个叫惨咯!有人说他:性情狡诈多变,心思阴沉诡谲。 李东阳,谥号“文正”,算是文臣最高的荣誉。但是,他在刘瑾当政时为首辅,这是“道德君子”肯干的事?他还是很知道变通的。 搞不好还真就刘大夏、谢迁的道德水平算比较高一点的。反正谢迁死后谥号“文正”,争议没有李东阳那么大。 当然,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讲道德,本身就是最大的“不道德”! … … 眼见灭国之议就要定下来,谢迁径直质问张昭,“若是能以商业手段掠夺朝鲜王国的财富,动用大军将其并入大明的版图之中是不是得不偿失?安南就是一例!” 观景台上一帮重臣们间的“温度”稍微降了一点。 弘治皇帝刚刚点头,不少大臣可是都看到了。中立派基本都被影响,赞同灭掉朝鲜王国。 而这份灭国之功落到决策的“诸公”头上,青史上怕是可以记几笔的。谁不心热呢? 这会谢阁老提起安南,众人倒是有些“清醒”。这又是大明的“黑历史”。太宗皇帝时,安南屡次叛乱,英国公张辅五征安南,耗费钱粮、人力巨大。 及至宣宗皇帝时,便将安南放弃,大军撤回。从此大明倒是不再靡费钱粮,但是太宗皇帝打下的土地却是丢失掉。 这事要是在弘治初年的舆论环境下,没有人认为有问题。大明比开国时丢失的国土多了去。时间长就习惯了。 但是,放在如今的“语境”之下,那就是大问题。丢失国土,难道不是“崽卖爷田不心疼”的不孝子孙吗? 现在,朝鲜王国是否也会出现安南这样的情况? 张昭断然的道:“下官绝不会允许安南旧事重演!实际上,太宗时大明在平定安南的策略是问题的! 诸位阁老执政多年,都明白一个道理,百姓只要有饭吃就不会造反。造反的都是失去利益的阶层。 当年既然平定安南,为何还要立国王?当划分郡县,派遣官吏,统一文字、语言、度量衡。推广教育。不出两代人就能长治久安,让安南成为大明的一个新粮仓! 或者,还有更狠的策略,如大明如今辽东四布政司办理即可!编户齐民,将中间的既得利益阶层杀光就是。” 谢迁板着脸,没说话。这还说什么?原奴儿干都司的样板活生生的摆在眼前的!辽东四布政司有人反叛吗?反叛个屁哦!有那心思的全部在挖矿、修城。 戴珊心里又叹一口气。看看,又来了!又是有样板在,诸公如何反驳? 张昭这个人,真的是心思诡谲。看得很远。他之前布局的一些东西,现在开始体现出威力来。 大明,正在按照他的想法,往前奔跑! 李东阳起身奏道:“陛下,臣以为张子尚之议可行。应借此机会,将朝鲜王国收回大明!自古以来,这就是我汉家故土。” 看,这就是首辅的水平!自古以来…, 这真不是扯淡,秦朝时有“箕子朝鲜”。明太祖朱元璋赐国名,就是沿用这个典故。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个的大臣起身,向弘治皇帝表态,声音回荡在这“观景台”上。这标志着大明对外政策的一个极其重大的转变! 弘治皇帝抬起右手,“准!以枢密副使张昭领此事,并朝鲜王国。” 第七百二十一章 软禁 下午时分,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大明朝的京城。千年古都在金红色的阳光中,悄然、安静。 但生活在城中高达400余万的人口,喻示着这座古都内中蕴含的活力。 西苑的西安门外是京中人流汇聚的西市,各座酒铺、茶馆之中汇聚着不少“闲人”。 这些闲人是专门来打听消息的。还有就是达官贵人们的随从在此歇脚。今天大明天子召见“都堂”成员议论朝鲜王国平壤府杀大明商人二十多人之事。京中各处非常关注。 这些人中就有如今在大明京师的朝鲜王国使臣金灿烈。 金灿烈坐在酒楼二楼的包厢中,看着街口,心急如焚。事情发生之后,他在京中四处奔走。 然而最关键的是,他并没有见到可以“主导”大明对外策略的“张使相”。 昨天在使馆中,有人建议他去走寿龄侯张鹤龄的门路,求大明的皇后娘娘说句话,务必要保住“朝鲜王国”。 大明的报纸上现在全是一片强硬之声。交出凶手,这种条件算什么?一大半报纸都在喊要灭了朝鲜王国。 他是战战兢兢啊! 就在金灿烈喝着茶忧心忡忡之时,街口一阵骚动,就见一个小厮跑过来,“出来了。出来了。” 少顷,金惨烈远远的看到数辆马车从街口出来。最前面的一辆马车由一队骑士护送着。 只看那些骑士的装束:灰布军装,系着腰带,上衣下裤,头戴大铁帽,就知道是马车里是位高权重的大明枢密副使张昭。 金灿烈微微咬着牙。他很清楚,大明朝对外最强硬的便是此人。即便是不久前他主张和鞑靼人“和谈”。 看看鞑靼人的“下场”啊!第一,大失颜面。第二,赔款大伤元气。 片刻,被他安排在下面探听消息的随员快步上来,躬身行礼,“大人,都堂会议已经散了。具体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几家报纸的记者堵在西华门门口采访,被张使相当场叫来锦衣卫拘捕。” 金灿烈和包厢中的随员顿时大吃一惊,“这是为何?” 随员道:“大人,张使相说:都堂成员议政、治理天下,这是给你们堵在这里当猴戏看得吗?当做赚钱的消息源的吗?成何体统!还有没有一点政治规矩? 日后都堂会议的结果、消息发布自有统一发布的通稿。如有记者采访的必要,自会有渠道安排。 估计那些记者和报社编辑、东家全部都有可能被下狱。张使相雷霆之威啊。日后恐怕很难拿到第一手的消息。” 金灿烈悠悠的叹口气,“完蛋了。” 张昭如此气盛,可谓是“飞扬跋扈”,可见他的意见肯定在“都堂”之中占了上风。 真理报上的文章,他不是没有看过。 “走吧,我们回使馆大院。本官要给国内写奏章。” 金灿烈带着随从回到东城鸿胪寺的“使馆区”,刚回到院子里,已经有两名锦衣卫等候着的。 “我等奉都堂之命,看押朝鲜王国使团。” 金灿烈几人一愣,他们这是被软禁了? 大祸临头啊! … … 张昭傍晚时出了西苑,先发火把擅自拦路采访的“记者”用锦衣卫抓捕,有些报纸搞的太不像话!舆论不能没有限制的自由。那就泛滥了。现在京中的报纸就有这种趋势,记者竟然敢在西苑门口堵“都堂”成员为的所谓第一手的消息。 接着,派锦衣卫把朝鲜王国的使团软禁在使馆区中。 这两件事对张昭而言,就是两句话的事。这是他所拥有的“权柄”。他已经得到弘治皇帝和都堂的授权,全面主持“兼并”朝鲜王国的事宜。 回到府中,张昭立即将核心幕僚赵子龙找来,准备行文辽东、渤海两个布政司,火器军(常备军),准备东进朝鲜王国。 前院的书房里,灯火通明。赵子龙将公文写好,禁不住问道:“大帅,朝鲜王国有我们的驻军,庞泰就在汉城。这个问题应该是一个政治问题啊。为何要动用两个布政司的人力、物力、军力。” 张昭刚吃过后宅里送来的晚餐,拿毛巾擦着嘴,笑着道:“子龙,解决朝鲜王国当然是政治问题。但是平壤府叛乱之势已成。这是必要动用军事手段解决的。 而且,只有用军事手段配合,政治解决朝鲜王国才能拿到最大的收益啊!” 赵子龙想了想,点点头,“这倒也是。” 政治解决朝鲜王国,会有多种方案。最好的方案是:把所谓的朝鲜国王的嫡系血脉、权贵、豪族“清理”的干干净净。所有的府县、官吏、财政、司法权全部纳入大明的体系中。 当然,这个方案要实现的难度很大。按照幕府中他们私下里讨论的说法,朝鲜王国是大明忠心耿耿的小弟,吃相不能太难看。容易惹起非议。不利于日后吞并周边其他的国家。 折中的方案是在此基础上作出一定程度的妥协,具体如何折中就看怎么操作。 最差的结果:就是安南模板往好的方向偏一点。扶持一批亲近大明的官吏,没有叛乱,但私下里暗流汹涌,朝廷的政令到不了下面的府县之中。 正说话话,张昭的长随丁赞在门口冒头,“老爷,林枢密来了。” “请他进来。” 片刻后,林文宁走进来,行礼之后,道:“大帅,这次处理朝鲜王国的事宜,你是要去汉城坐镇的吧?” 张昭点头,“嗯。”有些事情,只有他这个后世人去做,才能没有隐患。 要知道朝鲜王国的地理位置,他是不可能仍由其日后如同“列强时代”的殖民地一般分列出去的。 要花费百年之功,将这块土地彻底的占领下来,变成华夏固有的领土。 所以一些条款、协议,需要他亲自把关。他会去汉城“微操”。 林文宁担忧的道:“大帅,你离开京中。枢密院正在搞的一些改革,做的事情,很可能会受到英国公他们的干扰啊!” 目前,枢密院的格局,基本就算张昭、他、英国公张懋在管事。成国公朱辅、定西候蒋骥手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权限。 张昭坐镇京中,那自然不消说。一旦张昭离京,他压不住对面那三位的。 之前,张昭下江南,枢密院刚刚组建,职权很清晰,而且各种工作还只是刚刚开始。 现在就不同了,比如十二团营的整编工作、邮政系统的建设,江南卫所改革。任何一项给对面三人插手,将来要花费巨大的代价去纠正过来。 张昭一愣,这是个问题啊。他给疏忽掉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 安排妥当 张昭沉吟时,赵子龙斟酌着道:“老林,此事亦非不可解决吧?大帅往朝鲜王国汉城而去,从天津卫出港,以宝船的航海能力,最多一个月便可有来回。有事请示即可。” 林文宁摇头,苦笑道:“子龙兄,大帅回京后向天子建议罢每日常朝。改为每月初一举行早朝。其余时间,由各部门堂官仿照御前会议的形式,召集本部门官员议事,谓之‘早会’。 大帅去朝鲜,主持枢密院工作的就是英国公张懋。他每日早会上零敲碎打,我总不能事事都顶撞他吧?何况成国公朱辅、定西候蒋骥必定会帮腔。 此事还需要大帅拿一个主意。” 张昭点点头,认可林文宁的担忧,询问道:“老林,你既然想到这里,可有什么主意?” 林文宁是他的首席智囊。 林文宁道:“大帅,我只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这需要你和英国公谈谈。让渡一部分枢密院的权力给他。关键是,让渡给他,他也干不好。 团营整训,新军营研究院、皇家军事学院、卫所改革、邮政系统、枢密大楼,火器军、常备军的物资调拨,训练计划批准,退役、预备役的管理,都司、府、县三级征兵制度建设,水师,这些事务英国公的人进来都干不好。” 老林是很看不上大明那些旧式勋贵。基本上做事都不会附和新军营的风格。 赵子龙愁眉不展,跟着叹道:“就怕一锅老鼠屎坏掉一锅粥啊!” 张昭琢磨了一下,道:“我明白了。” 负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窗外北风阵阵。已是秋末冬初啊! 张昭在玻璃窗前,看着庭院中在呼号的寒风中摇晃的枯树,道:“老林、子龙,其实大明的哪项改革是如我们的心意呢?基本没有彻彻底底的改革。 全部都是在退让和妥协中前行。像国子监改革,我都没拿到其他条件,只争取到监生不用坐监读书。可以自由行动。终究是依靠着大势将国子监的体系冲击的七零八落。 所以啊,分权给英国公是必然的。他也不会仅仅满足于十二团营中两个师的兵权。成国公朱辅和定西候蒋骥既然为枢密佥事,也是要管事的。 在政治斗争中,只有先退一步,让对方露出弱点,才能更进一步。 我准备让英国公负责江南卫所的改革,这一块的利益就足够他消化的。让朱辅负责邮政系统的建设,让蒋骥负责全国都司的管理。” 林文宁没吱声,推敲着。 赵子龙则是有点诧异。英国公就不说了,枢密副使之位,深得弘治皇帝的信任。这是如今老朱家世代信赖的武勋世家。大帅多分一点很正常。但看起来,蒋骥比朱辅更得大帅信任啊! 林文宁沉声道:“大帅,定西候蒋骥可信吗?”他开了几次会,感觉蒋骥的立场有点模糊。 全国的都司、府、县是非常重要的一块。管理着征兵、退伍士卒,和地方上的行政体系沟通等事宜。定西候蒋骥要是乱搞,影响会很大。 张昭笑道:“我和他有点默契。当然,他现在是枢密佥事,有些事应该会有自己的想法。熙熙融融皆为名利二字啊。这个人是可以争取的。 都司这块,会牵扯非常大的精力,总是要有人去管的。咱们主抓军队的战斗力,后勤保障,技术装备。” 林文宁想了想,轻轻的点头,还是担忧的道:“大帅,给英国公的权力太大。江南卫所改革,整编后绝对会有不下二十万常备军。而且,这支军队会可能受到江南士绅利益集团的影响。将来恐怕会是战乱之源。” 张昭负手而立,摇摇头,“老林,不会的。在灭掉鞑靼人之前,我们还要往南边打。安南是一定要收回来的。届时我会南下亲自率军南征,绝对不允许军权落入江南缙绅手中。” 张昭笑一笑,道:“老林,既然退让了一步,我得给你找个帮手啊!我打算将吴臣调回京中,担任枢密佥事,负责十二团营的整编。” 新军营有几个练兵好手。吴臣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当年新军营去御前试射新火铳张昭就是调的吴臣的小旗。 林文宁道:“那大宁都司那边?” 张昭道:“把李逍遥调过去,任大宁总兵。” “好。” … … 事情谈妥,张昭在第二天去见了枢密副使、英国公张懋一面,接着在下午时召开枢密院的会议,将新的分工分下去。 之后,便给弘治皇帝上了个奏章,提请调大宁总兵吴臣回京担任枢密佥事。 同时,张昭还夹带了一点私货,奏请弘治皇帝废除大明的路引制度、人头税。 内阁对此略有争议。 路引制度确实可以废除。因为,在京中、北直隶执行的警察局、户籍、身份证制度比路引好用的多。要促进人口的流动啊! 但对于人头税,争议颇多。毕竟这是一笔财政收入。但是在户部尚书侣钟的支持下,这一个意见也被通过。 只要财政没问题就行。这是增加人口的财政调解手段。而且,这给大明的百姓“减负”,算是政绩工程! 弘治皇帝直接批复。 在简短的三天时间内,朝中为这两件事略起波折。而张昭业已经做好出征的准备。 十月初一,张昭率新军营刘二狗所部四团,并亲卫营,再加上随军的幕僚、参谋合计两千一百余人,经由京师往天津卫而去。 天津卫目前是北方最为繁华、最大的港口。第二大港口在开平(唐山)。第三大港口为金州卫(大连)。 … … 朝鲜王国,汉城。 张昭率部出征根本瞒不过人。而这几天之内,根据都堂会议的官方通稿,京中各国的使节都已经知道大明的官方决策:问罪于朝鲜王国。 大明的重臣们对张昭出重手整治“报业”的记者乱象颇为赞同。真拿都堂成员们议政当猴戏看呐? 继而,都接受张昭的意见:每次会议之后对外发布通稿。当然,这种稿件对议事的内容肯定是会有所保留的! 这个消息,在十月初传回到汉城中。 距离景福宫不远的一处奢华府邸中,数人聚拢在一起协商。前任的朝鲜王国使臣金善洪赫然在列。 为首的老者道:“大明的张使相将至,诸位,国事艰难啊!” 一名中年男子道:“燕山君误国。” “正是。我们必须要给大明一个交代。据闻张使相颇为强硬,恐怕他有吞并我国之意。必须在他下手之前,我们拿出一个策略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开平见闻 大明弘治十七年,大明朝和朝鲜王国、东瀛的商贸往来已经相当的频繁。 即便朝鲜王国正是“暴君”燕山君当位。即便东瀛四岛现在已经步入其所谓的“战国时代”。 他们管村长带小弟“打群架”叫“战国”。这找谁说理去?还没有大山鸡霸气。 是以,张昭率部于十月初出征中外瞩目,而其路线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 先出京到天津卫。再乘船出海,径直前往汉城登陆即可。大概十日左右能到。 这也是目前两地之间来往最便捷的路线。 但是,张昭的路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先率部前往开平。 开平城目前是新军营的大本营,大批的家眷都安置在这里。而开平的煤、铁更是让这座没有修建城墙的城市仿佛充满着钢铁般的力量! 而其将近100万的人口,更是令这座城市充满着勃勃生机。 在如今陆地运输不够发达的年代,想要养活一百万余的人口,开平府靠的不是陆地运输,而是海洋! 开平港目前是大明北方第二大港口。若是左都御史戴珊知道开平的这一幕肯定是要惊呼张昭又在布局! 因为,开平这座城市的发展将完美的验证,且强有力的支撑张昭的理论:财富来自于海洋! 同时,开平城的繁华,更是让张昭一系列的“执政”理念、思路得以践行。差不多算“经济特区”吧! 张昭和首辅李东阳,和朝堂诸公是有协议的,将辽东都司、大宁都司等地都是要设布政司的。幽州商行也在逐步交给户部管。但是,开平城这里还是“军管”! 归由张昭直辖。 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张昭难得往这里来一趟,岂能不来视察? 十月初四,视察过开平钢铁厂、开平纺织厂、新军营兵工厂、研究院,又去看了看开平城的职业技术学院、初级学堂、小学。然后,张昭一行来到繁忙的开平港。 海风徐徐,港口之上,千帆竞发。一艘艘平常河面上见不到的海船布满着港口。 海船和内水里的船只建造不同。 开平城知府卫孚带着一帮官吏在码头簇拥着张昭,人人手头都拿着望远镜,他介绍道:“大帅,开平港目前每天货物的吞吐量都在五六千吨左右。 由南方运来的各种物资:大米、丝绸,药材、瓷器、各种矿石等等。我们出口的有:铁器、布匹、纸张、蜡烛等等。还有从朝鲜王国,东瀛的贸易往来。” 张昭穿着一身棉衣,带着钢质的圆顶大帽,身姿挺拔,身前身后都是人,笑着点点头,询问道:“德瑜兄,在贸易交易中用的银元结算,还是用的钞票?” 卫孚介绍道:“大帅,银元因为携带便捷,容易分辨真伪,很受商人们的欢迎。但是,大明皇家银行印制的钞票却难以推广下去。 大明的商人还要好一点。朝鲜王国,东瀛,琉球等地的商人都在离开开平之钱,一定会去开平发展银行兑换出银元来。” 王武很不爽的道:“如今纸钞早在大明境内流通。报纸上屡次强调、推荐使用纸币。这帮商人还是不听!可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朝鲜王国和东瀛确实要兼并掉” 这话说的张昭身边的人都笑起来,“哈哈!” 赵子龙摇头,对他的新助手丁正初道:“王统领对外是真强硬。和大帅一脉相承。” 张昭也笑起来,吩咐道:“德瑜兄,叫一个东瀛商人过来,我问问他。” 港口的入口前,张昭这一行人的到来早就引起各船商人的注意。但开平城内穿着军装制服的人实在太多,所以没人会联想到是大明的使相在此。 少顷,一名矮肥圆的商人被打过来,跪下来磕头道:“小人拜见老大人。” 用的是官话。但口音有点怪异。 如今大明朝的音标、字典和官话的推广活动早就开始。遍布北直隶的小学就是在干这个的。 教育体系是掌握在礼部手中,说的明白点,是掌握在儒家手中。社学是科举体系的有力补充。 但是,时至今日,大明朝各地的社学其实早就开始逐渐的荒废、没落。很多私塾在兴起。 而遍布北直隶的“小学”就是以私塾的名义办起来的。财务走的是国泰商行的账目。 张昭对左右笑道:“看来我此行准备的翻译是白费功夫。” 众人恭维道:“藩国商人仰慕大明风华,能说官话,此乃大帅之功。” 张昭笑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身边拍马屁的声音倒是多起来,问那东瀛商人道:“你叫什么名字,从东瀛哪里来的?贩运什么货物?” 那商人道:“小人名叫足利次郎,来自京都。贩运的是银矿。来大明购买出口清单上的武器,还有报纸、书籍。” 随军记者宋兴启道:“大帅,京都足利家是如今东瀛的幕府大将军。” 张昭点点头。 如今大明对外出口,北方这里的利器是布匹、军火、铁器。南方还是丝绸、瓷器、茶叶。 所以,北方这边有一个统一的出口清单。像最新的雁翎刀、燧发枪,这是绝对禁止出口的。但是,之前大明生产出来的一些武器,那当然是可以卖的。 京中、还有九边各部淘汰的那些“废铜烂铁”,“鸟铳”。先是卖了一批给鞑靼的永谢布部和鄂尔多斯部一部分,大头都是卖给原奴儿干都司诸部。 但是,张昭在弘治十六年将原奴儿干都司诸部灭的干干净净。那些“冷兵器”又给回收。而且,之前的鸟铳各类武器都没准许卖。 现在,随着和东瀛航线的畅通,这些武器正不断的倾销过去。 而且,开平钢铁厂的产能,不仅仅能满足国内的用钢量,一些炼废的钢铁都交给周边的小作坊,打造武器,卖给东瀛人。钢铁厂也是要恰饭的。 张昭对卫孚道:“科技类的书籍不准备卖。儒家经典可以多卖。打折卖。这一点要列上清单。要让开平城的报纸刊登。真理报、新军日报也要刊登。 当年唐太宗傻乎乎的于吐蕃和亲,带去大量的工匠,书籍,帮敌国提高手工业水平,至有后面大唐的劲敌。我们这些人要以此为鉴。要对历史负责。” 足利次郎跪在地上,有些傻眼。我说错什么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 物价和货币 足利次郎当然没说错什么,但是遇到的是张昭!一个深知其民族禀性的穿越者。 科技肯定是不在外售的范围内。这是张昭早就强调的事情,这一次他是干脆连书籍都禁掉。 相当于后世里,《自然》、《科学》等顶刊不再对外发售。 这个政策,骤然看之,说不上好坏。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如今技术还比较粗糙,甚至是只需要略作点拨就可以突破的时代,管控当然要严点。 而等待技术进化成为一个复合型的工程,到了就算“我把结论”公布,但你就是造不出来的阶段,那自然是要把顶级科学刊物放开,对外出售。 这是“攫取”全球的智力为我所用! 里面的门道其实很简单:掌握着顶刊,你就掌握着研究课题的制定权! 地球之中,每个国家所面临的科研难题可不是相同。智力的投入肯定有先后顺序。 而顶刊的话语权可以保证,本国的科研题目优先,这是不是“攫取”全球的智力? 张昭吩咐完,再问刚才谈起的话题,“平日里使用纸钞多吗?为何商人要在离开开平城时将纸钞兑换为银元?” 足利次郎低着头,战战兢兢的道:“回老大人的话,平日里用不上纸钞。只有在大宗贸易时才用的上。大明的纸钞只在大明通行,不像银元受到更广泛的认同。” 张昭微微有些错愕,他大致上听明白了。用稍微现代一点句子是:纸钞的使用场景非常少! 而究其原因,恐怕还是面额太大的原因。 张昭扭头问道:“德瑜兄,目前市面上流通的纸钞都有哪些面值的?” 卫孚管理着一个百万级人口的城市,对这些琐事同样不清楚,叫来他的一个幕僚来回答。 “回大帅的话,大明皇家银行最早发现的纸币是一百元和五十元,后来开始发行十元、二十元。这样的纸钞在日常的使用中,很难找零。因而,只有大宗商品贸易才会使用。” 张昭懂了,追问道:“目前开平的物价是什么样的?” 幕僚道:“大帅,开平城的米价为一石米1.4元,略低于京师。京师是1.5元一石。这是因为开平大量使用海运采购的原因。但因为年年往南方大量采购稻米,且大明去年湖广等产粮区受灾严重,大明的米价上涨。” 张昭感慨的道:“同时还有一点通货膨胀的原因啊!以及大明朝从事农业生产的人正在减少的缘故。你继续。” 周边的众人各自所有若思。 幕僚道:“一匹布的价格是0.8元。京师纺织厂和开平纺织厂并立,布匹价格在急剧的下降。 各种肉类的价格在几角钱左右。比弘治十五年时反而有所下降。这是因为和草原互市的缘故。也有辽东四布政司被大帅打下来的缘故…” 张昭轻轻的点头,“嗯。你的工作做的很扎实,数据都记得清楚。不错。” 幕僚克制着喜悦,躬身行礼,“谢大帅夸奖。”张大帅这一句话就决定了他前途无量。 张昭沉吟着对身边的众官吏道:“情况我是听明白了。第一,相比于大宗贸易,日常生活中的小额消费,实际上用到纸钞的情况很少。这说明我们大明的银元购买里很强啊!” 他看过一些网文,现在依稀有点印象。好像当年大英帝国的鼎盛时期,其英镑的购买力也是非常强的。大明朝的银元,现在就是这样的。 他整天接触的人都是大明最顶级的一批重臣、权贵,来往金额动辄就是数千元。 但实际上在大明朝日常的普通人生活中,一块银元都是非常值钱的。 所以,纸钞是走了点弯路。 他有些细节记不清,情有可原。 张昭接着道:“通知一下大明皇家银行,发行一元、五元、十元的纸币。推动纸币进一步的进入流通流域。 第二,纸钞在大明之外流通不行。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军队还够强大!周边有些人,还不认可大明!大明这些年,太温文尔雅了。” “哗…” 张昭身边忽而一阵掌声响起来。 张昭此行前往朝鲜王国,公开的消息是要问罪朝鲜王国,但是军中都指挥以上的军官都知道,就是灭掉“朝鲜王国”,同时伺机吞并东瀛。 虽然,周边的士卒们并不知道张昭的真实目的。但刚刚张昭这番话,结合着朝鲜王国杀大明商人二十多人的背景,这是非常提振士气、国民自豪感的! 而他们,都相信张大帅言出必行! 足利次郎跪在地上,在震耳欲聋、如同汹涌的海潮的掌声之中,汗流浃背。 他对被众多明人簇拥着的军官行礼,用的是大明通称的“老大人”,但此时他知道这位看起来极其英俊,气度不凡的青年军官是谁?名震天下诸国的张昭! 他说话是不是太不谨慎了啊! 足利次郎想哭。 … … 视察完,拒绝有人提议的“收取兑换手续费”的提议,张昭带着众人离开港口。 现在是纸币逐步替代“金属货币”的发展时期,收取兑换的手续费反而是阻碍纸币的推行。 卫孚等人簇拥着张昭到开平港口外大道上的马车停靠地点。卫孚实在忍不住,问道:“大帅,你为何要力推纸币?大明现在是…贸易顺差,大量的白银流入。” 京师大学的报刊,他也是阅读的。对贸易问题理解比一般的读书人要深刻。 至少贸易顺差、逆差这个词,河东派那些学者、士子基本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何作用。 张昭没急着登上马车,笑道:“德瑜兄,纸币是无本买卖啊!而且,大明的纸币在全球流通,这象征着金融霸权,可以视为大明登顶必须要带上的皇冠!” 卫孚一脸懵圈的表情。他没听懂。 张昭也不解释,看着初冬的开平港,开阔的天地之间,港口和天地交融,他悠然的说道:“这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他们的麻烦!” … … 十月五日,张昭率部众两千余人,悄然的在开平港登上“宝船”,前往金州卫。 第七百二十五章 再改行程 张昭的行程属于保密事务,但总归还是有蛛丝马迹。 留守在天津卫的一些密探在几日后陡然发现“张使相”迟迟不从开平城来天津卫,大半的人都明白:张使相从开平港出海了。 须知开平港是如今大明北方的第二大港口。而且,从开平启程的保密性更好。如果有人想要在海上狙击张使相也找不到机会啊。 新军营在陆地无敌,被誉为天下第一精锐。张昭每次离京必然是带着一个团的新军营在身边。以这种程度的防护,即便是鞑靼精骑五万人都打不下来。 但是,新军营在海上未必就是无敌的。 但现在某种“设想”在张昭改变行程的情况下落空了。 … … 开平港距离金州港直线距离大约四百里。张昭率部三天后抵达。 此时,金州卫参将、老将杨升早率部等候多时。 事实上,接送张昭和部下的“宝船”便是由他下属的水师。 “末将参见大帅!” 港口码头上,一队队士卒列队欢迎。老将杨升抬手敬礼,心中充满着激动。 弘治十六年,原奴儿干都司诸部被彻底平定。如今有战事的是新奴儿干都司。领兵的是参将孙启栋。 在战后的那一波调整之中,原本是辽东都司八大参将之一的他由锦义右参将调任金州参将,在海边孤零零的吹风。当时,多少人以为他被“流放”? 在弘治十六年的博弈、较量之中,他确实没有旗帜鲜明的支持张大帅。被调整不是很正常? 但是,真正的情况是… 随着“海洋时代”在真理报上被鼓吹,以及不断的有工匠来到金州卫建造郑和宝船,大量的资金涌入,他这个金州卫参将很可能会第一任大明海军总兵。 他现在是炙手可热。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张大帅兑现了他在弘治十六年给他的承诺。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时间会是这么的短!他以为最少要三五年呢。 张昭回了一礼,气色不佳,他有点晕船,道:“杨将军,先去城里休息。多调配一些马车来。” 他在运河上不晕,但河面和海面那是两回事。这海军确实需要专门的训练啊。属于技术性兵种,门槛非常高。且不说海军的军舰建造技术,航海技术,单单是海员、工匠的培养就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百年海军,真不是说说。 “是,大帅。” 老将杨升赶紧安排。 张昭这还算好的。像王武连运河上坐船都晕的人,现在更是晕的七荤八素。 而刚一上岸,新军营上下大半的士卒都吐的稀里哗啦。中国自古以来都是北方的骑兵,南方的水师。新军营的主力基本都是北方人。 在码头的迎接场面因为晕船的事情搞的很稀烂。不过,总算没有人员伤亡。 张昭在金州城中缓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召集金州卫上下的将官谈话,了解情况。 金州卫实际上是大明在海面上面对朝鲜王国的第一个点。这里同样是朝廷现在仅有的海洋水师。 南方海面上那些商船,大明的朝廷没有丝毫的控制力。他们行商,搞贸易,朝廷收不了税。他们化身海盗的话,朝廷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官衙之中,自杨升以下的金州卫将校端坐在木椅中。初冬的阳光照落在大堂的庭院里。 张昭坐在最上首,喝着热茶,说着开场白:“金州是个好地方啊!不冻港。这里是大明海军的第一个基地。大明的海军将从这里走向世界。杨将军,你搞的不错。” 得了夸奖,杨升满脸笑容,“大帅,末将只是做了本职工作。”全然没有弘治十六年时的那种不配合的态度。 “说说朝鲜王国那边的情况吧。” 杨升汇报道:“大帅,从庞将军传来的情报看,朝鲜王国目前非常复杂,各种声音都冒出来。 由于大明公开说要问罪于朝鲜王国,其国内的局势现在就如同火药桶一般,只要一丁点的火星就会爆炸。 从其国王燕山君的王位去看,可以把这些人分为保王党和新王党。 在汉城之中,有的大臣和将领主张由燕山君来为‘大明商人被杀’的事件负责。废除其王位,将其交给大明处置。另立新君。 这一派以朝鲜左相权贞焕为首的一批官员。他希望借助于朝鲜王国慈顺大妃的名义,另立晋城大君为新君。 保王党则是燕山君的心腹外戚慎守勤和任士洪为主。 这是汉城内的情况。 但是朝鲜王国内部还分为地方豪族和中央政权。因为大明公开说问罪,朝鲜王国的政治精英们私下里对大明的意图自有判断。 大帅当年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都被人搜寻出来。很有一批人认为大帅此行朝鲜可能要为大明吞并朝鲜王国。 所以,地方上的豪族们都希望废除李氏,在平定平壤府豪族柳氏的叛乱之后,主动的融入到大明的体系之中。这些人和汉城内的权贵亦有勾结。 以吏曹判书柳顺汀为首。他这个职位对应的是大明的吏部尚书。” 杨升说完之后,略微有些感慨。朝鲜王国真不缺聪明人,从张大帅过往的言论、行动大致就推断出事实的真相啊!他这个参将,军衔是“都指挥”,属于被传达的范围内。他知道张大帅往朝鲜王国的真实意图。 赵子龙叹道:“大帅名震天下诸国,一言一行现在都被人拿来研究啊!” 这话也就赵师爷敢说。丁正初,方俨,于参谋,宋兴启几人心里感慨。 很明显,“战略”欺诈根本不好使啊! 张昭微微一笑,“行,情况我明白了。那也由不得他们。杨将军,给王参议送信,我过两日北上,在凤凰城和他见面。另外,传我军令,调渤海军攻进朝鲜王国,打通前往平壤府平叛的通道。” 朝鲜王国的一些人想和他谈条件,先打了再说! 张昭再一次的更改行程。他不准备直接到汉城了。他先北上和王圣人见面,然后,调集大军先把朝鲜王国的平壤府给打下来再说。 “是,大帅。” 第七百二十六章 凤凰台见圣人 张昭口里的“王参议”就是王守仁。 弘治十六年,由辽东巡抚王承裕举荐其为辽东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正五品)分巡建州道,领守备营。 其驻地就是凤凰城。 这一年来,王守仁镇守、治理地方有功,又正值用人之际,被辽东巡抚王承裕表奏为辽东布政司右参议(从四品),分守建州道,领守备营。 在大明的官场术语中,从四品的“参议”别称“小参”。王阳明在辽东继续干下去,迟早要晋升为“参政”。也就是俗称的“大参”。 盖因建州道的位置太过于重要。只是因为目前人口稀少,以参议管着就行。 十月十四日,张昭率部分军队在严冬的寒风中抵达四百里外的凤凰城。 足足花费六天的时间。由此可见走海路其实比陆路更便捷。 凤凰城(今丹东市下属的凤城市)是原辽东都司定辽右卫的驻地。距离鸭绿江不足一百里。 张昭抵达之后,和王阳明在这边地小城中见面。这里人口贫瘠,完全是依托于女真人的山寨建起来的。 按照张昭的规划,日后大明的城市都不需要“城墙”。但是在这崇山峻岭之中的边地小城,还有什么比城墙更令人安心的呢? 下午柔和的阳光中,王阳明率领着麾下的官吏出城十里来迎接。 “下官见过大帅…” 王阳明按照官场规矩,拱手一礼。其实以大明朝文武官员的“尿性”,正常情况下是武将见文官执下官礼节。再过若干年,武将就需要跪拜了。 但是,到张昭这里自然不同。 首先,枢密院收权。军队系统不再和文官系统有什么交集。后勤都是军官自己负责。文官领兵也撤掉。只有都司、卫所体系负责的业务和行政体系有关系。 像王阳明领的地方守备营就是文官体系和都司体系双重领导。 在这种情况下,指望武将向文官们下跪,那怎么可能? 其次,张昭是“都堂”成员,号称“使相”。文官们向他行礼乃是正常礼节。 张昭回一礼,“王参议客气。请!” 一行人进城。 把官面文章做完,文武官员们都散掉。等着晚上的接风宴。在分守道衙门的二堂中,张昭和王阳明私下里喝茶、叙话。 “伯安兄,别来无恙?”张昭笑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这里令尊托我带来的家书。” 王守仁时年三十三岁,中等身量,面容看起来依旧清瘦,此时已经换过便服,穿着直裰,接过书信,谢道:“多谢子尚。” 这年头家书值万金。 更何况是辽东布政司这样的凶相僻壤之地。 张昭就笑起来,一身灰布军装,喝着茶,“我把伯安兄举荐到这边地小城来,由京中带一份家书是应该的。不若伯安兄先读家书,你我稍后详谈。” 王守仁摇头,正色道:“子尚,先公后私吧。” 张昭点头。王圣人的操守是毋庸置疑的,他现在就是怕没有贵州四年的“龙场悟道”,以及现如今各种思潮的剧烈冲击,心学是否还会出现? “我在金州卫已经了解朝鲜王国的情况,比较复杂。各种势力交织在一起。诉求各不相同。但是,我的意见很简单,一力降十会。我拟调动大军,直接平定平壤府的叛乱。” 王守仁喝着茶,没说话。不出他所料。按照张昭的习惯,可不会惯着那些朝鲜王国的地方豪族。敢跳起来的,就是一刀下去,杀的人头滚滚。 张昭继续道:“军中名将庞泰正率部在汉城坐镇。因而,我希望伯安兄统帅辽东布政司建州道守备军和渤海军,全权主持此次的军事行动,以最小的代价,清除掉从凤凰城前往汉城路上的所有豪族!” 王守仁固然猜出张昭的打算,但此刻见张昭亲口承认还是很惊讶,“子尚的意思是要直接把朝鲜王国并到大明的版图中?” 张昭道:“是的。不管我去汉城谈的怎么样,先要拿下最基本的好处。伯安打下多少土地,那这些全部都是大明的!” 坐在一旁参与会谈的赵子龙心道:“大帅这话豪迈。” 王守仁略作沉吟,道:“好。” 张昭道:“那战事就拜托伯安兄。我会任命伯安兄为参将,全权负责此事。下辖:新军营一个团,渤海军,建州道守备营。所需要的一应军需物资由辽东布政司全力供应。渤海那边毕竟贫瘠了一些。另外,还有一件事。” “子尚请说。” “朝鲜王国即将并入大明。边境不会再在鸭绿江。京城的报纸想必伯安兄亦有所耳闻。日后财富来自于海洋。凤凰城这里交通闭塞,不适合做为驻地。应当将新城建在江口、海边。伯安兄治理地方,可借助此次战争的机会,修建辽东的副中心城市。” 王守仁点点头,“好。” 财富来自于海洋,他并不认可。但把新城建在海边,他还是愿意的。很明显运送各种物资更方便! 谈完之后,张昭回去午休,准备出席晚上的接风宴。 王武跟在张昭身边,道:“大帅,你真的要将军中的精锐交给一名文官来指挥?” 大帅不是向来最反对文人领兵的吗?这次是不仅以“国事”相托付,还特意的打破“常规”,委任一名进士文官为“将军”。这对王小参是何等的重视啊! 但是,他又知道,大帅向来不会因为私人的交情耽搁大事。 像他,只因为在战场上犯过错,他从此就再没有机会领兵。 张昭笑笑,“小二,我们将见证一个军事天才横空出世!拭目以待就好。” 王圣人不仅仅是“心学”的集大成者,还是军事家啊! 他身边有这样的大才不用,难道还要自己带兵微操吗? 王武愣了愣,跟着张昭出分守道衙门,去城里的驿馆休息。 … … 朝鲜王国,汉城。 景福宫中,燕山君正在和宠妃张绿水一起饮酒。 但见此女约二十多岁,穿着华美的长裙,一头青丝佩戴着精巧的首饰,与姣好的容颜相得益彰。盛装的长裙修身,凸显出她玲珑凸凹的曼妙身段,充满着成熟美人的风韵。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她在卖弄风骚。 张绿水声音糯糯的道:“大王,为何不杀了左相权贞焕等人?他们可是要拿大王的人头给大明卖好。” 第七百二十七章 建城、初露锋芒 张绿水在朝鲜王国的历史中,张禧嫔、郑兰贞一起,号称“三大妖女”。 大抵和褒姒、赵飞燕、杨贵妃等“祸国殃民”的美女差不多的意思。 由此可见其人的美貌和受宠的程度。 燕山君斜倚在塌席中,喝着酒,小眼睛里闪着凶光,沉声道:“你以为寡人不想杀掉他们吗?现在根本就不能动。必须要等到张使相前来方可发动。” 燕山君把朝鲜王国的大臣、子民整的苦不堪言,执政期间,发生两次“士祸”。分别是弘治十一年(1498年)的戊午士祸,以及弘治十七年(1504年)四月发生的“甲子士祸”。 这两次“士祸”杀的人头滚落。但此人其实非常年轻。不过二十九岁。然而性情酷烈、凶残。 张绿水扭着身子,撒娇道:“大王,这是为什么?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燕山君将杯中的酒饮尽,“爱妃,此时杀人已经于事无补。反而丢掉能给张使相一个交代的筹码。等张使相来汉城,下达指示之后才可以杀人。” 张绿水眨眨眼睛,有点懂了,朝鲜君臣的生死,包括她的生死都不是相互决定的,而是要由大明的“张使相”来决定。 他们内斗的再凶,张使相只要不认,一切都是白搭。 燕山君将宠妃搂在怀里,安抚道:“别怕。寡人一定不会输!” 他是正统的国王,有着比臣子更多的筹码。 … … 十四日晚的接风宴之后,整个辽东都司就彻底的忙碌起来。 张昭的信使前往沈阳城,要征调物资、人力往最前线的“丹东”城进发。 这座即将在海边、江边落成的城市,命名寓意很简单:红色的东方城市。 大明尚红。 张昭留在凤凰城中协调各种事务。同时,在十月十二日,渤海军两个师合计约1.2万人已经遵从他的将令,自渤海布政司越过边境攻进朝鲜王国,所向披靡。 在正常情况下,冬季是非常不利于行军作战的。但如今随着大明纺织业的兴起,又因为开发辽东四布政司,棉衣等饱暖衣物得到普及。 冬季少雨,道路比春季更好。但是天寒地冻的,民夫和马匹很难受。后勤运输速度并不算快。但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大明新军在冬季的攻势异常凶猛! 王守仁于十六日等到辽东巡抚王承裕正式的行文抵达之后,就带着地方守备部队一个师(5600人)和张昭带来的部分精锐(500余人)出发,直趋400里外的平壤。 同时,他将担任此次东征的前线指挥官,被张昭任命为都指挥、东征军参将。兼顾指挥渤海军两个师。 这些军队的后勤物资,将会由金州卫的海军护送,从开平港运到丹东港来。 张昭在二十日,就带着凤凰城大半的官吏移驻刚刚有个雏形的丹东城。 随后,源源不断的物资和移民涌入丹东城。 战争经费,在都堂上议定的是由辽东承担。但是从沈阳城、春城调拨物资过来路途遥远,损耗过大。因而,张昭采取的办法很简单:转移支付。 辽东四布政司出钱,由国泰商行发布采购意向,在丹东港接收由开平港、天津港、南方而来的各种物资。这是后期的物资供应。前期当然是由当地来提供。 这也是张昭要在鸭绿江的入海口建城的原因。这么大量的物资汇聚,必定是要依据着港口催生出一个人口几十万的中型城市啊。 而移民来自于山东布政司。弘治十六年大明近乎全境受灾,百姓流离失所。弘治十七年春,次辅谢迁奉命前往曲阜祭祀孔庙。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因而,在此时十月份时,移民的船队一出现,大量的人口开始外流,由登州、蓬莱等港口登船,前往丹东港讨生活。 这其中当然是有阻力的,权贵缙绅们怎么可能容忍大量的人口流失?那还有谁来给他们种地?给他们盘剥? 但试行改革卫所司已经借夏天的两淮盐案开始南下,废除卫所。释放出大量的卫所人口。并且,山东布政司在有明一代,并不富裕。时常是闹马匪的。 社会矛盾很尖锐。 当地的缙绅对移民大潮,办法不是很多。 … … 王守仁于十月十六日率部出征。远在东北方向800余里目前才打到“咸镜道”的渤海军还指望不上。 他率部六千人,越过鸭绿江之后,一面大张旗鼓的竖起张昭的旗号。“大明第一名将”的名号在朝鲜王国的平安道东道、西道止小儿夜啼完全没有问题。 弘治十六年,当时的宁远军将领丁之阳就率部打过鸭绿江。大明兵锋之盛,横扫女真各部。 对朝鲜王国平安道的豪族们而言,张使相声威赫赫,这可比他们的使臣在京师里恭维的天下名臣“刘东山”有震慑力的多。 在杀鸡儆猴之后,沿途基本是望风而降。而与此同时,王守仁派新军营一部,由大将刘二狗率领,合计一千余精锐,伪装成朝鲜王国败退的军队,骑马直奔平壤城而去。 十月二十八日,刚刚将丹东城归整出一个大概来的张昭就接到王阳明的捷报:平壤府叛乱的豪族柳氏被阖族尽斩。至此,在短短的半个多月的时间内,大明已经将朝鲜王国最北的三个道的土地全部收入囊中。 而前往汉城的通道,至此也可以说是打开。朝鲜王国境内已是风声鹤唳。大量的“求饶”文书涌向丹东城。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张昭在这里。 张昭将主持建城的重任交给军中的后勤人员,也是他的“内兄”,方储。率领着陆续从金州卫赶来的新军营和亲卫一部并幕僚、参谋们立即启程。 于十一月初十,在平壤城中见到初露峥嵘的王守仁。 平壤城是平安道的首府,乃是朝鲜王国的两西重镇。时人称赞其地形优越:负山阻水,控制西北,俯瞰长江,远临旷野。又称“西京”。 但是再好的地形,在装备着火器的精锐部队面前那都是纸糊的。更别说王圣人用兵“狡诈”,突然的兵临城下。两天之内就将平壤城攻破,尽灭柳氏。 寒风萧萧,细雨菲菲。 张昭和王守仁在城头的楼阁里饮酒,观赏着山河美景,顺便谈论着当前的形势。 第七百二十八章 抵达汉城 “请!” 张昭伸手示意,邀请此次军事行动的“功臣”王守仁共饮一杯。心中然后忍不住再次感慨。 圣人就是圣人。根本就不需要“练级”,一步到位!张昭可以非常确定,这是王阳明第一次统帅5千人级别的军队。 虽说有他在后面亲自坐镇,调度物资供应,虽说有武器和战术对朝鲜王国军队的代差,但打赢了就打赢了!真心牛逼! 他还记得弘治十四年他在韦州城被围时,那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中,惊心动魄啊! 而战争在王圣人手中,就和玩具一样。当然,他用兵的风格果然还是和历史书记载的一模一样:诡诈! 王守仁里面穿着棉衣,外面依旧是青衫文士直裰,很潇洒的士林风范,三十三岁的年纪,虽然看起来清廋,但半个月的领兵生涯,让他如同藏锋的宝剑展露出锋芒,笑着举杯道:“子尚,请!” 正儿八经算起来,王守仁现在算是张昭的下属,而且王守仁来辽东也是张昭的举荐。否则,他可能要等到弘治十七年起用为兵部武选司主事。 但是,这并不会影响两人的交情。 第一,王守仁领兵其实算是权宜之计。他本人无意转为武将。临时工而已。而且还取得大胜。 第二,王守仁很早就和阁臣李东阳在交往,他父亲也是成化年间的状元,翰苑清流。他不可能因为张昭的地位就进退失据。那怎么可能呢? 陪客的建州道守备营游击将军东门和赶紧给两人添酒。 王守仁指着东门和。引荐道:“子尚,东门将军领兵勤恳,不畏艰难。此次行动顺利,第一功是新军营千户刘二狗。其次便是他。” 张昭道:“伯安兄是此次东征军的主将,对前线军务最了解。这评价很高啊。东门将军,这次东征结束后,就去皇家军事学院学习一段时间吧。” 东门和本能的就想单膝跪地行礼,继而想起来军中礼节早就改了,也就他们这些守备营的军官在文官的管辖之下,还在行跪拜礼,单手抬起来,“谢大帅!” 张昭笑笑,说道:“我和伯安兄都是为国举才。不必谢我们。你将来对手下的将校也要如此就行。” 东门和抬头挺胸,朗声道:“大帅的教诲,末将定然牢记不忘。” 张昭哈哈一笑,和王守仁道:“我去凤凰城时给伯安兄带来京中的报刊、杂志,不知道伯安兄都读完没有?” 他还期待着“心学”问世呢。 王守仁端着酒杯抿一口,沉稳的说道:“子尚,还没有仔细研读。倒是有一个观点,我要向你请教。 我看真理报的论述之中,对朝鲜问题有一个治理成本的问题。子尚此去汉城是要将朝鲜王国吞并,但这样做的成本应该高于将朝鲜王国驯服吧?” 张昭点头,按着酒杯在城楼上走动,眺望着远处的大江、大山,神情坚定的道:“伯安兄,直接将朝鲜王国并入大明,其治理成本当然是非常高的。 如果只论治理成本,只需要让朝鲜王国沦为大明的经济殖民地即可。通过李氏来名正言顺的统治朝鲜王国,岂不是更好? 但是,这只顾眼前的利益。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谁知道整个世界之后的思潮会走向何方?将来闹事,这里可是火药桶。 所以,朝鲜王国、东瀛必须要整体并入到大明王朝中,这样才能长治久安,对历史负责。乃是真正的万世之计。” 张昭其实说的比较简略。但王守仁一听就懂,微微颔首,道:“所以,子尚此去汉城将会彻底扫清兼并朝鲜王国的障碍?那帮君臣恐怕要失望了。” 张昭哈哈一笑,轻拍着栏杆,“伯安兄文武全才,第一任朝鲜总督非你莫属。还请伯安兄为国劳累数年,坐镇此地。” 王守仁禁不住失笑,然后轻轻的点头。 … … 按照朝鲜王国地图,张昭身在平壤城中,南下穿过黄海道,即可抵达京畿道汉城府。 行程400余里。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张昭率部启程,带着完整编制的亲卫营五百余人在寒冬腊月横穿山区,在沿途府县官员捏着鼻子的“欢迎”中于二十一日抵达汉城。 汉城城外。 朝鲜国王燕山君下令摆出盛大的欢迎仪式,准备迎接大明枢密副使张昭到来。 近十万军民在城外等候着,旌旗招展。燕山君在一处围起来的小亭中等候着。 其心腹外戚慎守勤和任士洪两人忙前忙后,稍后,带着张使相的使者宋兴启前来汇报,“大王,张使相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将抵达。他和先期迎接的渤海军参将庞泰将军汇合,正在了解情况。特派遣宋大人前来告知。” 大明在汉城有驻军一个师,由渤海军参将庞泰亲自率领其麾下的第一师在此。 城内城外都有驻军。 张昭仅仅只率领亲卫营(三个连,520人)前来,庞泰自然是要派兵去迎接的。 太危险。 燕山君一叠声的道:“来人,上座,上座。”说着,从亭中出来,恳切的道:“还请宋大人在张使相面前替小王美言几句。平壤府叛乱乃是柳氏所为。小王一向是心向大明,绝无二意。” 宋兴启乃是新军日报的主编,此次作为随军记者前来,就是要记录、报道这一历史时刻。他非常的年轻,只有十九岁。在朝鲜王国的十万军民之中,泰然自若,喝着茶,拒绝道:“ 还请大王不要复言,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个使者,怎么可能影响到大帅的决策。” 燕山君连连点头,尴尬的笑道:“是,是。” 慎守勤赶紧化解这局面,奏道:“大王,既然张使相即将抵达,还请大王做好准备,一刻钟后前迎张使相。” 燕山君“嗯”一声,吩咐下去。 … … 距离汉城外20里的一处险要关隘中,大明渤海军参将、天下公认的名将庞泰见到张昭一行。 “末将参见大帅!” 庞泰年轻的脸上带着笑容,斗志昂扬的抬手敬礼。 张昭抬手回礼,做个手势道:“都坐吧。我先了解一下情况。”朝鲜国王燕山君摆出迎接的架势,他根本没当回事。 给渤海军迎接着,赵子龙浑身上下都送口气,感慨的道:“小泰,到你这里我才放心下来。真怕某些人铤而走险。这一路上十天我提心吊胆。” 庞泰不擅长交际,对张昭解释道:“大帅,军中也有声音说我应该提兵去迎接。但我以为第一师盯在汉城之中,其实就是对大帅安全最大的保障。” 张昭一身灰布军装,身姿挺拔,赞许的道:“小泰,你做的对。” 庞泰挠头一笑,叫过一名军事参谋,向张昭汇报汉城附近的兵力情况。 第七百二十九章 不干涉 “大帅,朝鲜王国的军事制度和大明之前的制度类似。以文人领兵,兵将分离。目前在汉城的兵马主要有:五卫都摠府、五军营、内三厅、扈从厅等等。 兵马号称十万。但吃空饷的比较多。最主要的战斗力是五卫都摠府、五军营。内三厅归朝鲜国王燕山君直辖,由其心腹、外戚慎守勤率领。 五卫都摠府、五军营分为勋旧派、士林两派。与大明的文武集团很类似。 其中最有战斗力的是左相权贞焕一系的龙骧卫,带甲五千余人,指挥官是金善洪。” 张昭微微一怔,环顾左右,笑道:“金善洪回到朝鲜来反倒是发达了?” 赵师爷惊讶的道:“还别说,这真算是升官了。金善洪此人在京师时还曾谋划刺杀大帅,为此朝鲜王国赔罪,割地、通商、驻军。久闻朝鲜王国燕山君荒银暴虐,怎么还能容得下此人。从这个角度推断,这人很有点本事。” 王武摩挲着自己的络腮胡子,不屑的道:“管那老小子有没有本事,小泰的第一师出一个团就能镇压之。” 庞泰当仁不让的点头。他有这个底气。朝鲜王国的精锐,在他眼中只是土鸡瓦狗尔。五千精锐,他一个团的兵力就足以灭之。要是新军营,一个营(540人)就够。 张昭微微一笑,道:“行,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走吧!咱们去见见这个燕山君。” … … 二十里的要塞,骑马奔驰,瞬间即至。 出现在张昭眼前的是一个极其壮观的场面。近十万军民等候在城外,排成阵型,打着旗帜,迎接着他的到来。 燕山君穿着朝鲜国王的服饰,头戴王冠,在朝鲜王国的大臣、军、民面前跪拜在张昭马前,恭敬的高呼道:“小王参见张使相。” 随着燕山君跪拜,他身后的慎守勤、任士洪等人,还有太监随从立即跪拜在地上。 左相权贞焕等大臣稍微犹豫了一下,继而跟着跪拜下来。 张昭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伸手示意,“起来吧。本官奉皇命而来,问罪于尔等。大明二十四名商人被平壤府柳氏所害,虽然本官已经平定平壤叛乱,但此事终须有个交代。” 燕山君二十九岁的年纪,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道:“小王…明白。” 慎守勤的女儿慎氏是正妃,他算起来还是“国丈”,见大明的张使相当众问责,心种不断的打鼓。见燕山君跪伏在地上只回了一句话,半天都起不来,他这不起来,跪下来的军民都不能起来啊! 当即,慎守勤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使相,大明天威,我朝鲜王国君臣不胜惶恐,还请使相大人允许下臣扶起大王。” 张昭点头。 赵子龙骑着马,就在张昭身边,不禁摇头。这一幕,当真是痛快!堪称大帅的人生巅峰之一啊。但是传回到京师里去,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攻讦? 王武带着亲卫,其实已经有点不耐烦。这个燕山君真是拉稀。不是说很暴虐的一个国王吗?杀大臣什么的,毫不心慈手软。而且,用刑花样百出。 这边,慎守勤和宫中的大太监一起上前扶起燕山君,口中高呼,“谢使相大人。” 随后,奏乐,一行人迎着张昭往城中而去。接下来,是张昭在景福宫中宣读大明皇帝的圣旨。然后,晚上是接风宴。 跟在队伍中的左相权贞焕等士林巨头,脸沉如水。朝鲜王国虽然奉大明为上国,但是从来都不是大明的附庸,而是有自己的国格、理念。今天大明的枢密副使张昭如此做派让他们感到“被羞辱”。 一路抵达朝鲜王国的政治中心景福宫。张昭的亲卫和驻守在这里的渤海军第一师二团顺势接管沿途的宫门控制。 这座宫殿的政治意义有点类似于大明的乾清宫。其国王登基都是在这里。 而在朝鲜王国一百多年的历史中,这座宫殿第一次迎来需要其国王跪拜行礼的大明使者! 燕山君向拿出圣旨的张昭跪拜。张昭没拿圣旨他都得跪着。 朝鲜的文武大臣分列两边,跟着跪下。 张昭把出自翰林之手的骈体圣旨读出来,大致意思就是:问责、申饬。 读完之后,张昭道:“燕山君,接旨吧!” 燕山君双手高举,接过圣旨,“小王领旨。” 张昭点点头,环视了一圈朝鲜王国的君臣,之前一直听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些朝鲜王国的“精英”们。 别看朝鲜王国的政局就如同一个火药桶,错综复杂。但目前而言,他需要理会的一个主要矛盾:新王派和保王派。 在张昭的目光扫视之下,一个个的朝鲜大臣都低下头,拱手行礼。不管他们曾经在这片土地多么的显赫,但是在大明朝的枢密副使面前算什么? 张昭笑一笑,朗声道:“大明不会干涉朝鲜王国的内政。你们需要内部拿出一个方案来,对此事负责。我等着。今天就这样吧。” 说着,带着王武等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亲卫离开。他的住处是城中渤海军的驻地,就在景福宫外两百米的军营之中。 景福宫的禁制随即解开。 … … 景福宫的偏殿中。 燕山君召集心腹慎守勤和任士洪商议“大事”。 燕山君一身华服,脸色阴沉的来回踱步,全然没有方才在张昭面前的恭敬、惶恐、软弱。 他那个情形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张使相明言大明不干涉,而且等待着我们给出交代。这已是发出信号。慎守勤,我们需要立即发动起来。内三厅的兵马准备好了吗?” 慎守勤坐在蒲团上,赶紧道:“微臣已经准备好。请大王即刻下令。微臣一定将晋城大君、权贞焕的人头提来。” 任士洪劝道:“大王,此事不能着急。不是他在殿上怎么说,我们就相信。不管我们是否占据先机,此事终究是要张使相首肯的。他说如何处理就的如何处理。所以,当务之急是去见张使相,要一个准话。臣请大王献上美人给张使相,当面要一个承诺。” 第七百三十章 点燃 燕山君神情微变,坐回到主位中,看着跪坐在他面前的两个心腹,踌躇着。 任士洪这话有些道理啊! 换一个角度想,确实如此。他即便先下手为强,但是若张昭不认怎么办?真的得找他要一个准话才行。方才在景福宫大殿中的话冠冕堂皇,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张昭本来就是以性情狡诈多变,心思阴沉诡谲而著称。 但是,送美人能行吗? “寡人倒不是舍不得张爱妃,但此事真的可行吗?前些时日在大明京中的使臣不是传来一些情报吗?张昭好色之事未必是真的。大明两淮的盐商吃了大亏。” 慎守勤沉默着。 任士洪低着头,咬着牙,拱手一礼道:“大王,这事不管真假,总归要试一试。臣请正妃娘娘连同淑容张妃一起前去侍奉张昭几日。” 淑容张妃就是朝鲜王朝满朝皆知的宠妃:张绿水。 燕山君神情复杂。他是真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这狗日的任士洪真是奸臣啊! 慎守勤听的当即瞪圆眼睛,怒喝道:“任大人!”正妃慎氏是他的女儿。焉能作出此事?历史书上记一笔,他慎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任士洪脸色不变,坚持道:“大王,这是权宜之计。现在是何等严峻的时刻!臣和大王在此讨论之时,左相权贞焕可能已经发动。大王不可迟疑啊!” 这是真话。 朝鲜王国的斗争是非常残酷的。仅仅是燕山君在位这些年,就杀的人头滚落。什么勋旧重臣,什么士林领袖,无人不可杀! 相当于是,今天嫩模会所,明天抄家杀头。 燕山君被说动,“好。任士洪,你代表寡人去军营中见张昭。无论何种条件,只要答应杀光晋城大君、权贞焕这一派即可。” 目前朝中有各种各样的论调,其中最主流的有两种。第一,废掉他,作为给大明的交代,改立新君。 这个新君,就是他的弟弟晋城大君。王太后慈顺大妃的儿子。 这是这些年来,朝中大臣对他执政不满的发泄,想要借势改天换日。 第二,废除李氏王爵,直接由大明来治理。这是地方上的豪族的想法。他们把持地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地方豪族,他现在自是无可奈何。最迫切的威胁,反而是晋城大君这一派。 任士洪叩首道:“是,大王。”起身离开。他非常清楚,一旦燕山君被废,他就是死路一条。 慎守勤看着任士洪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他能说什么呢? 形势严峻啊! 燕山君道:“慎守勤,你去内三厅等候着,只要我的命令以来,就立即发动。” “是,大王。” … … 汉城,以景福宫为中心、中轴线。距离景福宫数百米的地方是大明渤海军第一师第一团(计有1600余人)的驻地。 而在景福宫南面一千米处,有一座五卫都摠府的军营。目前,驻守在这里是五卫都摠府中战斗力最强的龙骧卫。 其正二品的都摠管便是前朝鲜王国驻大明的使臣金善洪。 就在燕山君召集心腹在景福宫中商议时,此处军营中亦在召开简短的秘密会议。 主持会议的就是左相权贞焕。 军营里都摠管的官衙二堂中,十几名朝鲜文武大臣汇聚在此。这里是此刻对他们而言汉城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不久前,临近中午时大明枢密副使张昭在景福宫中宣布他不干涉朝鲜王国的内政,这就意味着汉城中的火药已经被点燃。双方现在就等着调兵遣将火拼。 战斗随时都会爆发。 “左相大人,有一些官员表态不参与此事。他们到吏曹判书柳顺汀府中去了。” 左相权贞焕时年五十岁许。算是比较年轻的。在今年的“甲子士祸”中,大批的士林巨头被杀,他得以接掌朝政。而他本人对燕山君是非常不满的。 权氏的头面人物权达手便是死在“甲子士祸”中。 权贞焕冷哼一声,“不理他们,等我们赢得这场战争再来处置这些人。金将军,龙骧卫准备好出战了吗?” 金善洪三十二岁,身材修长、消瘦,脸上胡须浓密。穿着盔甲,剑眉隆鼻,姿容甚为英俊。起身,躬身道:“请左相大人吩咐。” 权贞焕点点头,道:“张使相说不干涉朝鲜王国的内政,这肯定不是真话。但是,我们读书,还需明白一个道理:生米煮成熟饭。只要杀掉燕山君,他便只能依靠晋城大君来维系对地方的治理。只要地方上的豪族还存在,就一定需要王室来制衡。 所以,出兵吧!围攻景福宫,造成事实!” “左相大人高见!” “是,大人!” 金善洪行礼,转身出门去发兵,穿在身上的盔甲哗哗作响。 一刻钟后,早就待命的龙骧卫前锋五百人出发,高呼着往景福宫杀去。 “大王无道,我等杀之。” “大王无道,我等杀之。” 汉城的局势在这一刻,点燃了! … … 距离景福宫两百米的军营之中,渤海军第一师第一团将士们全副武装的待命。 同时,还有张昭带来的一个营的亲卫。 在城中喊杀声传来时,任士洪刚刚得到通传,快步到军营里的大堂中面见张昭。 任士洪快步进来,噗通跪地,高呼道:“使相大人,我家大王愿意奉大明一切命令,正妃慎氏和淑容张妃两位贵人随下臣到来,服侍使相。” “嚯…” 汇聚在大堂里参谋、幕僚、军官们瞬间炸锅。这位朝鲜国王还真是舍得啊。老婆、小妾都不要了。要送给大帅享用数日。 张昭正在地图面前,听庞泰、于参谋分析汉城的城防图。这玩意早被庞泰拿到手。 这时,气的笑起来。男人不管是不是真好色,但不会希望别人以为他是色中饿鬼。 张昭制止了口吐芬芳的王武,小二正在质疑所谓的“贵人”有没有资格陪他睡觉。问题不是这个好吧? 似笑非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燕山君宠臣,道:“本官在尔等眼中和禽兽没两样吗?夺人妻妾?荒唐!” 文明人的操作是“籍没教坊司”! 张昭拂袖而去,一群人跟着他到军营里的瞭望哨所,可以看到龙骧卫已经杀过来。尘烟滚滚。由于龙骧卫突然发动进攻,进展的非常顺利! 张昭表情严肃。 第七百三十一章 战场上的买卖 瞭望哨所是依托军营墙壁建造的石制水泥建筑。高约六米。以这个建造强度,在敌军没有火炮的情况下,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庞泰低声吩咐身边的参谋:“轮班休息。随时保持一个营的战斗力。” 那年轻的参谋脚步匆匆的去传令。 于参谋发表意见道:“大帅,看来对面军中有高人啊。” 宋兴启好奇的道:“这话怎么说?” 王武插话道:“是因为对方很果断吗?”按照他们刚才初步的推测,其实燕山君和左相权贞焕双方应该会各自派使者前来见大帅,开出各种条件。 结果,现在… 赵子龙捻须道:“嗨,本来咱们算是待价而沽,现在好了,只有燕山君派人来。左相权贞焕那边根本没来。不过,燕山君的条件似乎也不错。” 张昭无语的道:“诸位,勿以恶小而为之。条件归条件,没必要干收人妻妾的丑事。左相权贞焕的政治水平不错,这是想造成既成事实。逼迫我支持他。 敬文,你作为我的使者去一趟吏曹判书柳顺汀的府邸中,问他对当前汉城的政局是何种态度。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新军日报的副总编宋兴启,表字敬文。闻言微微错愕,他刚才参加了军议,知道张昭是想保燕山君的。暴君肯定比贤君好控制。但这话的意思怎么听着像鼓励地方豪族的代表柳顺汀带人杀进宫中呢? 宋兴启拱手领命道:“是,大帅。”转身昂然的离开。根本没把城中的乱兵放在眼中。 因为,他是大明的人! … … 从瞭望哨所所在,用望远镜可以清晰的看到身穿黑红色军服的龙骧卫正在追杀蓝色军服的内三厅(内禁卫、兼司仆、羽林卫)军队。势如破竹。 烽烟滚滚。 跟着过来的任士洪都有些呆滞,内心的惶恐正在逐步的积累中。他是真没想到左相权贞焕如此的果断。 显然,权贞焕赌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劝大王来征求张昭的意见啊,直接出兵,肯定会更糟取得优势。 现在该怎么办? 任士洪求助的看向远处的张昭。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在张昭两三米之内。 张昭根本没管任士洪,看着战局,询问庞泰,“小泰,你觉得情况如何?没想到这个金善洪回汉城反倒涨本事,上半年我在京中见他,还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尸山血海张昭见得多了去。目前汉城里正在发生的激烈巷战,在张昭眼里不算什么?几千的军队摆明车马的较量,但实际接触面积只有街巷口那么大。能多吓人? 但是,他“微操”不行。他没法从细节中判断出到底谁会最终“巷战”胜利。 庞泰一直在拿着望远镜看着,干脆的道:“大帅,慎守勤守不住景福宫外的防线。但守住景福宫几个时辰问题不大。” 张昭点点头,沉吟着。 新来的幕僚丁正初趁机请教道:“敢问庞将军,这是什么缘故?目前看来,内三厅的军队已经被打的溃不成军。” 庞泰道:“用大明新军的标准,内三厅这1.2万人的军队大半不合格,良莠不齐。但这些人是燕山君的老底子,又是由慎守勤用丰厚的饷银养着,忠心还是够的。 只要退守到景福宫,所需要防守的面积就变小。面对龙骧卫的猛攻,可以用人数撑着。” 丁正初信服的点头,不愧是大明新一代的名将啊! 这边说话时,张昭心中有了决断,道:“把任士洪带过来。” 亲卫首领王武将心忧战局的任士洪带过来。任士洪噗通跪在地上,磕头哭泣道:“还请使相发兵,维护李氏正统。下臣愿肝脑涂地、追随左右。” 张昭没功夫和他扯淡。舔都不会舔,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我要你追随左右干什么? 简洁明了的道:“起来。你们大王的妻妾,我就不收了。拿一百万两银子过来。我卖给你一千把制式装备雁翎刀。” 任士洪猛的抬起头,眼睛中带着希望,“使相此言当真?”新式的雁翎刀削铁如泥,乃是大明新出产的宝刀。其锋利可与倭刀中的精品持平。 享誉周边诸国。但是大明管控的非常严格。走私都那不到这样的武器。 如果装备出一千精锐,绝对可以扭转战局。 张昭点头,给了一个明确的答复。 任士洪叩首道:“下臣谢使相大恩。下臣这就去拿银子来。”说完,急匆匆的离开。 张昭负手而立。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策略。他公开承诺,不干涉朝鲜王国的内政。那就不能出兵。 赵子龙还是提出心中的担忧,“大帅,制式武器雁翎刀一出,朝鲜王国各方都会知道大帅出手了。这…” 张昭笑道:“其他方也可以来找我买嘛!” 战场上做军火生意,不知道利润多高。他这算是独一份吧。 … … 任士洪带着侍卫,一路小跑回景福宫中。而正妃和张绿水被他以安全为由,留在明军的军营中。 燕山君正在几名太监的陪同喝酒。他有些慌神。前线战况不利。 “大王…” 任士洪小跑着进到殿中,顺序的将情况说了一遍。 燕山君有点迟疑,坐在矮几边,道:“这样可行吗?要不要把国丈召回来问问?” 善财难舍。 哪里有一百万两白银买一千把雁翎刀的道理?单价一千两一把的雁翎刀?弘治十六年,张昭平定原奴儿干都司诸部时,可没有这样的价格。 任士洪催促道:“大王,这不仅仅是武器,对将士们来说更是信心啊!说明大明在支持我们。还请大王不要迟疑。如果命都没了,还要钱做什么?” 燕山君郁闷的灌一口酒,“好!” 朝鲜王国立国一百多年,燕山君本人也是挥霍无度,据闻今年四月发生的“甲子士祸”就是因为他想抄家捞钱导致的。凑齐一百万两银子要把王宫里的珍藏拿出去抵价。 半个时辰之后,任士洪在慎守勤派兵掩护之下,将银两、贵重物品押送到明军的军营之中。 金善洪率领的龙骧卫直扑景福宫。最终采取的四面围攻的策略。但明军的军营这个方向,他们始终不敢靠近,这才给任士洪留下出入的空间。 “大帅,我把银子带来了。”再次见到张昭,焦灼无比的任士洪跪下说道。 第七百三十二章 激战正酣 朝鲜王国的都城汉城的建筑布局与大明类似,以景福宫为核心,四周是宫城。居住着朝鲜国王、妃子、内侍等人,驻扎有内三厅的重兵防御。 而宫城之外两三里开外就是城墙。 以汉城的人口、财力自然不可能修建出如大明朝的宫城、内城、外城的格局。更别说如今张昭所提倡的不修建城墙如同摊大饼似的城市建设模式。 此刻,大明弘治十七年十一月十一日的下午,保王党和新王党双方的爆发的激烈战斗便是在城中展开。 由金善洪所率领的龙骧卫自南向北攻进城中,继而城中烽烟四起。大明朝的新式燧发枪、火炮管控的非常严,但这并不意味着朝鲜王国的军队没有装备火器。 事实上是有的。 一些老式的鸟铳、火枪,还有各种青铜大炮等武器都装备给朝鲜王国的各支军队,并且运用在战场之中。 在城中这样的局面下,张昭的使者宋兴启横穿整个交战的区域,抵达位于宫城不远处的地方豪族派代表吏曹判书柳顺汀的府邸中。打着大明的旗帜,宋兴启只带着两个随从,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 不管是正在进攻的左相权贞焕、金善洪的人马,还是防御的保王党慎守勤所率领的内三厅人马,都非常清楚,别看汉城现在打成一锅乱粥,但拥有决定胜负的军事力量,就在距离朝鲜王国权力中心:景福宫两百米的明军军营中。 那里有大明渤海军一个团,外加张使相张昭所率领的亲卫营。合计两千余人。 同样是在烽烟之中,城中酣战正激烈之时,燕山君的心腹任士洪押送着数车白银和珍宝进入到明军军营之中。 事实上,龙骧卫的战斗力确实如渤海军的参谋所说的,冠绝朝鲜王国诸军。在一个时辰之内,他们基本将景福宫合围。但鉴于明军的威慑力,实际上军营这里的几条街道还是空着的。 任士洪战战兢兢的跟在马车边,头戴铁制的大帽,心里祈祷着,“别过来,别过来。” 这位在燕山君执政时期的宠臣,在今天、在张昭点燃朝鲜王国在汉城的炸药桶之后,表现的非常没水准。他引以为傲的“智计”,在今日完全就是个笑话。 他算计不过老谋深算的左相权贞焕,在张昭的绝对力量他更是只有跪舔的份。 “大人。”跟随着任士洪的扶着他,就着马车的掩护,听着城中轰鸣的枪炮声,箭矢发射声,喊杀声,艰难的前行。不失的有流弹、箭矢过来。与升到天空的黑烟提醒着他们:正在战场中。 与此同时,张昭正率领着幕僚、参谋们在瞭望所上看着城中的一幕幕。 这所有的一切都入画卷般展开在他们眼前。双方的政见,在张昭的有意放纵下,正在以最激烈的方式爆发出来。张昭等人都是见惯战争血腥、残酷的人,没有人会觉得不适应。 而城内战斗的局势也确实印证着庞泰的话。黑红色军服的龙骧卫在杀到宫城附近就造到顽强的抵抗。身穿蓝色军服的内禁卫、兼司仆、羽林卫拼死保护着宫城。 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了。 … … “大帅,燕山君的宠臣任士洪带着二十万两白银和一车古玩珍宝抵达。” 一名参谋上到瞭望所来,抬手敬礼汇报道。 张昭一身灰色的军装,带着铁质的大帽,抬手回礼,征询道:“小泰,目前这个局势你认为一千把雁翎刀能否扭转局面?”战场之上,局势千变万化,再好的计划也会需要临时调整。他自然是要问专业人士的意见。 庞泰年轻的脸庞上露出沉思的神情,给出判断,“大帅,若是巷战出其不意,还是有可能的。若是攻防战,怕是很难有效果。” “轰轰!” 就在庞泰说话的时候,景福宫宫城的城头火炮开始轰鸣。对着进攻的龙骧卫轰炸。眼见一枚炮弹砸进黑红色军服的龙骧卫中,宫墙之上一阵阵的欢呼。 王武插话道:“要是能夜战,这些雁翎刀就有用处。可惜,朝鲜王国的军队,即便是精锐恐怕也不能适应夜战。否则的话,这是奇兵。” 张昭斟酌了一下,道:“不用叫任士洪过来了,把我们携带的一千把雁翎刀给他。怎么用是他们的事!” “是,大帅。” 军中的参谋走后,下午五点许的阳光斜斜的照射下来,浸染着天边的云朵。 幕僚赵子龙忍不住道:“大帅,假设景福宫给龙骧卫攻破了怎么办?” 他听刚才的讨论,似乎“军售”效果不大。而大帅之前的承诺又捆住明军的手脚。他可是深知,大帅最终是想要燕山君在位的。 张昭嘿嘿一笑,道:“那就制造一个借口。比如我们被炮弹击中,士卒受伤等等。” 赵子龙无语的一笑,合着他白担心了。 … … 且不提任士洪如何安抚遗留在明军军营中的正妃慎氏、张绿水以及五六名宫女时,如何将重重的雁翎刀借着夕阳,运送到景福宫中。在龙骧卫进展顺利之时,左相权贞焕等人在城外龙骧卫的营地中,登高远眺,查看着战局。 一名将领从前线匆匆打马回来,满脸灰尘、血污,在朝堂的重臣们面前翻身下马,朝鲜王国依旧是和大明学的,以文制武,用朝鲜语道:“老大人,金将军派下官回来告知,进攻景福宫受阻。恳请老大人速做决断,发五卫都摠府其余四卫兵马蚁赴攻城。” 左相权贞焕身边的几名绯袍文官纷纷色变。进攻受阻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权贞焕却并不着急,依旧从容,叮嘱道:“回去告诉金将军,不要着急。保存兵力。入夜之后宫中会有人打开城门。届时突入宫中,一举完成大事!”说着,双手握拳,用力一握。 因为,在夜间消息传递困难。若是夜间攻破景福宫,固然是有可能抓不到燕山君,但同样也可以免去明军的干扰。在宫中有眼线的情况下,他宁可选择夜间突袭。 “是,老大人。”那将军赶紧行礼,翻身上马,往城中而去。 权贞焕再扭头吩咐道:“孙世钟大人,刚才前线的将士们回报,景福宫和明军联系不断。本相要你去明军军营中质问,探一个虚实。” 一名器宇轩昂的中年官员站出来,拱手道:“下官这就去。临行前,还请老大人赠酒一杯,以壮此行!” “好。” 第七百三十四章 杀!杀!杀! 在夕阳徐徐落下之时,汉城之中激战正酣的场面忽而沉寂下来。但这并没有让人放松,反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决战前短暂的宁静。 微微暗淡的夕阳光芒中,汉城中火光四起,在宋兴启代表大明和吏曹判书柳顺汀谈判时,张昭在明军军营之中亦接见前来的文官集团使者孙世钟。 大堂上,孙世钟身穿朝鲜文官服饰,面对张昭和大明的军官们昂然的道:“下官乃是有明朝鲜王国户曹参判,敢问使相大人在上午景福宫中当众宣布不插手我国内政的话是否还算数?” 户曹参判,类似于大明户部侍郎。 张昭一身灰色的军装,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俊逸,坐在大堂正中的位置上,打量着这位四十多岁、器宇轩昂的朝鲜王国大臣,正色道:“当然作数。” 孙世钟朗声道:“既然算数,为何使相大人和景福宫中联络不断?我等朝鲜王国大臣们登高而望看得一清二楚。敢问使相大人谈的是何事?” 在张昭左侧的于参谋呵斥道:“放肆!大帅行事需要向尔等交代吗?” 这话倒颇有点像气急败坏的感觉。 事实上于参谋是很有点不爽。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知道是“有明朝鲜王国”? 这让他的那种感觉非常强烈。那就是朝鲜王国的政治精英们其实并不是真心的把大明当做宗主国。有什么事情都是优先于他们自己国内的利益。 还时不时的顶着一个小弟的名头来让占大明的便宜。这种“小弟”再多,要着有何用?朝鲜王国当灭之!以儆效尤。 张昭摆摆手,制止于参谋,嗤笑一声,道:“阁下一身正气,大义凛然。本官倒是有个问题请教:以下犯上,当治何罪?” 东亚地区,全部都是儒家文化圈。所以,以臣犯君,怎么样都是不占道理的。 孙世钟慨然的拱手一礼,“我等是清君侧。” 张昭点点头,一副恍然的模样,道:“那何以见得本官和景福宫中联系就是干涉尔等的政局呢?朝鲜国王忧虑城中之乱,委托心腹官员任士洪将王后、张淑容送到我这里安置。这不行吗?” 大家都是玩政治的。你跟我说,你道德,我不道德,凭什么? 你特么搞清楚,谁是老大? 孙世钟当即就顿住,没法再维持着慨然的神情。 … … 张昭斥退朝鲜户曹参判(类比大明户部侍郎)孙世钟,继续“旁观”着整个朝鲜王国的政局,下属们已经担心着“军售”的效果。井高令军营的明军做好出击的准备。不管如何,天色也渐渐的黑下来。 大明历弘治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的傍晚时光匆匆流走,而影响整个朝鲜王国政局的时刻终于来临! 整个朝鲜王国此刻有三股势力在汉城这方圆两三里的城池之中,合计有近十万军民,分别是保王党、新王党、地方系。 夜间七点许,以柳顺汀为首的地方系所掌控的军队还在自保、观望时,新王党所掌控的军队在漆黑的只有宫城城头几点灯火的夜幕之中率先发起攻击。 先是金善洪率领五千人的龙骧卫合围景福宫。但如同渤海军参将庞泰所预料的,保王党的嫡系军队内禁卫、兼司仆、羽林卫在退守宫城之后激发出最后的血勇,和精锐的龙骧卫僵持不下。 由此,金善洪委派副将姜恩哲告知派系的领袖左相权贞焕,请求发动大军做殊死一博。然而姜恩哲带回的消息是:暂且休战,晚间会有人打开宫门。 金善洪派人盯紧四门,晚间7点许,宫门果然打开。 “杀!” “杀!” 喊杀声在瞬间爆发。金善洪在正南的宫门光华门外一处充作指挥所的府邸中接到消息,立即传令,派大军围攻。同时,披甲,带上头盔,带着亲卫直扑景福宫中。 砰砰砰。 各种火器声,惨叫声,不断的充斥在耳边。而金善洪穿着铁甲,手握腰刀,带着精锐的两百名卫士前行。周遭的声音传来,他视若不见。心中心潮起伏。 他是今年上半年被罢免回国的。而刚回来时正值残酷的“甲子士祸”。 残暴的国王燕山君因为挥霍奢侈转而将黑手伸向腰缠万贯的勋旧派大臣。由外戚任士洪举发燕山君生母尹氏被废的真相,继而引发大规模的杀戮。 大批的勋旧、士林两派大臣被杀,血流成河,家家缟素。他的朋友、亲戚多人死伤在这场杀戮之中。 国人皆曰:“淑容张绿水乃是要妖妃,慎守勤,任士洪蛊惑国君。”这踏马的都是狗屁。祸国殃民者,燕山君李?!他今晚便要亲手斩杀此獠。 为死去的亲朋故友们报仇,为国家的前途修正方向。自古弑君者不得善终,但他何惜此身? 金善洪文武双全,武艺高强。带着亲卫们当先而行,如同一个锋矢,刺破整个景福宫的防御体系。 景福宫内最后一处险要的宫门前,负责指挥作战的外戚慎守勤率领着最后的三百亲兵退守在此处。 “大人,守不住了。宫里的太监把宫门给打开。兄弟们拼了命,也挡不住背后一刀。现在外面全部被割裂成一块块的区域。”一名亲兵满脸血污的跪在慎守勤面前,气喘吁吁的说道。 朝鲜王宫之中,目前的大妃,也就是“太后”,慈顺大妃是先王成宗的王后,晋城大君的生母。所以宫里的太监们心向“叛军”,这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慎守勤坐在宫门城头的一把椅子上,浑身疲倦,手里拿着宝剑,杵在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沙哑着声音问道:“大王呢?” “叛军已经杀入宫中。大王和任士洪带着贴身的宫人们逃走,目前不知所踪。” 愚蠢!慎守勤摇摇头。这种时候,不来找掌握着兵权的他,跟着任士洪能有什么出路?无非是想着白龙鱼服,想着逃到明军的军营中,金善洪此人堪称人杰,他会想不到? “走吧!我要为慎氏家族作出最后一搏,你们愿意跟着我的就来,不愿意的,自己逃命去吧!夜间逃命的几率很大,大家各安生死,来世再见。” 亲卫们纷纷叩首,齐呼道:“大人!” 慎守勤悲凉的起身,下了宫门城楼。 … … 如慎守勤所料,燕山君、任士洪虽然化妆逃跑,且在途中不断的将心腹太监们打发走,以避免被告发和宫中埋下的暗子。但,依旧是给金善洪在某处不知名的一段宫墙庭院中截住。 庭院深深,树影、雕栏在火把的映照下,隐隐约约。 “大王!” 金善洪声音洪亮,又带着某种压抑,手里拿着腰刀,百炼成钢的雁翎刀,神情冷冽的从士卒们中间走出来。 任士洪裤子一下子湿透,双腿发软,跪在地上,磕头道:“金大人,饶命,饶命…” 有些人就是这样。他掀起大案时非常的凶悍,杀的血流成河而目不改色。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卑劣的小人。等死亡落到他头上时,他表现的非常差劲。 “噗嗤…” 金善洪右手一挥,任士洪的人头飞起,大片的血喷洒出来。他根本就难得和这个王八蛋废话。 燕山君战战兢兢的坐到在地上,但依旧不肯甘心,双腿拼命的瞪着往后退,哆哆嗦嗦的道:“金爱卿,你要干什么?我封你为朝鲜王国的左相,统领军政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四周一百多名士卒们将庭院里围住,火把之下一些士兵神情各异。 金善洪则是脸色依旧冷峻,心中复仇的情绪达到顶峰,“说完了吗?” 燕山君坐在地上,衣衫狼狈,仰头道:“什么?”他没听懂。 下一刻,金善洪抽刀一送。 噗。 燕山君难以置信的看着凶口的长刀,剧烈的痛苦传来,血染地面,倒下去。 第七百三十四章 脱离剧本 “报…” 信使打马飞驰,从战火纷飞的景福宫中抵达两三百米外、戒备森严的明军军营中。 明军在军营之中常备着一个精锐团(计有1600余人),张昭今天进汉城还带来一个营(500余人)的亲卫。两千出头的明军火器军,是足以决定整个汉城,乃至整个朝鲜王国政局的军事力量。 只是,政治问题最好是要用政治手段解决,在没到最后的时刻,最好不要用军事手段。 说的透彻一点就是:能当老银币就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大明的士卒去冒险。 张昭夜里被惊醒过来,他本来也是和衣躺着的。给王武叫起来,到大堂中,庞泰等人也被通知到大堂中。 稍后信使被带上来,他跪地道:“使相大人,我国国王燕山君已死。末将乃是龙骧卫属下,奉我家将军令,前来通报情况。” 明亮、简陋的大堂之中,大明的将帅们顿时神情各异。 幕僚赵子龙摇头叹气。这真是被他不幸言中。出现了最坏的情况。不仅仅是景福宫被攻破,连国王燕山君都被“叛军”杀了。这非常影响大帅后续的计划。 清理朝鲜王国的乱局,或者说以“问罪”为名兼并朝鲜王国,最好是由燕山君把这些活都给干完。 王武顿时皱眉,很直白的感慨道:“这搞什么?你们龙骧卫可以的,连国王都敢杀。”他作为张昭的亲卫,常年跟在张昭身边,对张昭讲的泰西诸国,有约定成俗的规矩:国王不可杀。 于参谋脑子比王小二想得多,愤然的站起来,拱手道:“大帅,龙骧卫胆敢向大明示威,下官请大帅出兵,灭杀此獠!” 给金善洪派来的龙骧卫信使都傻眼。我去,你这脑子是怎么想的?我们有示威吗? “我知道了。”张昭挥挥手让信使退下去,对幕僚、将校们道:“小于这个理由找的不错。但是没有必要。且先等等。等天明局势明朗再说。局势既然已经变到最坏,真要动手的话,我懒得给任何理由!” 赵子龙欲言又止,他就不是劝谏的性格。 张昭摆摆手,“子龙,不必多言。国家的信誉,不是一件事两件事就可以建立的起来,也不是一件事两件事就可以毁掉的!很多腐儒以为一件事不守信,就会毁掉所有的信誉。那得看实力、舆论话语权!天下大势在大明!不必做小儿之态。” 灯塔国搞违背信义的事情少了吗?还不是一样是世界第一强国?根本原因就在于舆论话语权!而舆论话语权的掌握,根基是国家实力! 这番话顿时让大堂的诸人恢复士气。 “小泰留下来,你们都先去睡吧。” 等众人都离开,王武守在大堂外时,张昭一巴掌拍在大堂木椅的扶手上,尽显他的不快。 剧本完全跑偏了啊!他只能动用最后的军事手段,这如何能让他甘心呢? “大帅...”庞泰略有些担忧。 张昭摆手,“我没事。小泰,说说天明之后的战术。我要打下景福宫。” “是,大帅!” ... ... 时间徐徐的流逝,在金善洪将燕山君的首级各处传递时,景福宫中的抵抗渐渐的平息下来。火光慢慢的熄灭。 燕山君作为一代残暴的君王,并不得人心。但是他还是有忠于他的军队。但现在他都已经死掉,保王党军队的抵抗意志迅速的消失。 特别是在统帅保王党军队的慎守勤失去踪迹后。蛇无头不行嘛。 景福宫的正殿之中,金善洪正在丹陛下等候着。他已经派人去通知派系的领袖左相权贞焕等人前来。也派信使去通知了景福宫外的的大明使相张昭。同时在宫中肃清之后,派出太监去后宫中慈顺大妃、晋城大君前来宫中。 为避免惊扰后宫,他派重兵前往。而是分兵扼守宫中的要道。这一决断在目前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大殿中,将回报的信使打发走,金善洪对明将的反应嗤之以鼻。 副将姜恩哲提醒道:“大人,大明的那位参谋有此论,想要出兵灭掉我们。恐怕天明之后于我军不利,还是要早做打算。” 金善洪道:“不然。以明军的战力,汉城十万大军加起来都不是对手。我们提防不提防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现在的问题在于,燕山君既死,明军想要平定国内的局势,必须要依靠我们。晋城大君即位后,我们再和大明谈条件。终归要保住国祚。不可能令朝鲜王国在我们手中灭亡。” 姜恩哲点点头。现如今报纸发达。大明京师之中早就论调:枢密院副使张昭前来朝鲜王国问罪,其实就是要兼并掉朝鲜王国。 报纸上还刊登出大明首辅李东阳的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这时,一名小校进来,跪地汇报道:“大人,宫中都搜捕遍,未曾发现慎守勤的踪迹。” 金善洪想了想,判断道:“应该是借着夜色躲在宫中某处。我们的兵力只有三千多人还是太少。要论对景福宫的熟悉,慎守勤比我们更熟悉。传令下去,只守宫中的要道,特别是后宫来大殿中的要道,分批休息。待天明再做搜捕。” “是,大人。”小校得令而去。 ... ... 就金善洪传令之时,慎守勤带着近一百名亲卫潜藏在宫中某处隐蔽的小殿中。 三百名亲卫,最终只有三分之一愿意跟着慎守勤赴死,尽忠。 所以说,人性是经不住考验啊。 “啾啾。” 短促,剧烈的鸟鸣声在夜空之中,显得非常的刺耳。 正在小殿中休息的慎守勤和亲卫立即行动起来,“都跟我来,我慎氏的未来,成败在此一举。” 有亲卫在夜色中回道:“大人,我等世受恩惠,愿随大人赴死。” “愿随大人赴死。” 慎守勤早早的安排武艺高超的亲卫监控着后宫和景福宫正殿间的通道。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晋城大君作为朝鲜王国上下公认的合适的继承人,他想要即位,必须要去景福宫正殿,召集百官,行君臣之礼,才算是即位! 深夜里一点多,混乱许久的景福宫稍稍平静下来。 稍后,晋城大君和慈顺大妃母子俩,在稍做收拾之后,由一帮太监、宫女和亲信禁卫护送着前往景福宫正殿。他们将在那里等待天明,等待百官的到来,然后即位。 从后宫出来,要穿过数座宫殿和庭院,方可抵达正殿。走在宫殿中的回廊之中,慈顺大妃脸色的喜色,怎么都收不住,叮嘱着儿子,“为君之道...“ 就在这时,喊杀声骤然而起。 “杀!” 慎守勤率领亲卫从宫殿之中凿穿防护的兵力杀来。 “大人,晋城大君。” 晋城大君都还没来得及回答母亲的话,他对如何做一个好的朝鲜国王还是有点想法的,只是沉淀在心中,没法多说。突然间,他整个人都懵掉。四周全是明晃晃的刀、剑。 “哈哈!”慎守勤满脸血污的从分开的亲卫阵中走出来,眼看着火把之下,他早就认识的晋城大君的脸庞,忍不住放声长笑。 而对四周庭院外不断传来的惨叫声置若罔闻。很显然,金善洪在遭遇到突袭之后,立即调兵开始反扑。这毕竟是朝鲜王国都城里最精锐善战的军队。 慈顺大妃久经风雨,还算沉得住气,扶着宫女,声音微微发颤的质问道:“慎大人,哀家昔日待你慎氏不薄。王后在宫中,哀家多有照顾。如今燕山君已故,你何故要来杀王国储君?” 慎守勤的形象是很狼狈的,但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大妃,如今这天下的形势已经变了。朝鲜王国的政局不可能再由我们自己决定。而是取决于大明。金善洪此人却是我朝鲜王国的人杰,但大势当前。我得为慎氏捞点政治资本。” 慈顺大妃不解。她没听懂。 慎守勤的亲卫催促道:“大人!” 慎守勤没解释。不管大明将要采取何种策略,这需要燕山君的配合。然而燕山君死了。那么,一个年长的国王绝对不是景福宫外的张使相的第一选择。明军的第一选择应该是“幼主”。所以,这就是他的机会所在! 为何晋城大君会被朝鲜王国上下公认为下一代国王?因为燕山君残暴,已经把自己的两个亲弟弟给杀了。晋城大君现在是先王成宗国王的唯一血脉。 慎守勤拉过晋城大君,一刀捅进去。 “啊...” 第七百三十五章 慎守勤之死 在晋城大君被杀之时,左相权贞焕带着一群文官早就抵达景福宫的正殿。不可能让晋城大君等大臣嘛! 同时,信使被派到吏曹判书柳顺汀为首的地方派府邸中。通知他们前来参加晋城大君的即位仪式。 而一群有着“从龙之功”的文臣们正在大殿中说笑,虽然疲惫但是振奋,国家的前途重新恢复光明,他们的个人前途也会更进一步,这如何能不高兴呢? 就在这时,突兀的喊杀声爆发。 “怎么回事?” “金大人,难道你还没有肃清宫中吗?” 大殿中的三十多名文臣顿时一片哗然。有人出声质问金善洪。这很明显是他的失职。 金善洪没和这帮文臣去掰扯,对左相权贞焕道:“大人,末将去看看。” 权贞焕还沉得住气,捻须道:“嗯。尽快搞清楚情况,护送晋城大君和慈顺大妃母子前来。” “末将领命!”金善洪甲胄在身,躬身一礼,带着几名亲卫快速的出了大殿。 稍后,最新的消息传回到大殿之中,令此间所有的文臣都傻眼:外戚慎守勤率部袭杀晋城大君,目前正挟持慈顺大妃,要求他们护送其去明军军营。 权贞焕作为沉浮政坛的老狐狸,瞬间就反应过来,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忍不住骂道:“混蛋!” 在晋城大君被杀之后,朝鲜国王的拥立,不仅仅是群臣拥有话语权,拥有最大权利的恐怕是慈顺大妃,也就是“王太后”,而慈顺大妃不能死。因为燕山君的王后慎氏此刻就在明军的军营之中。 这就是个太后死了,皇后顺序上位的逻辑。 “金善洪是如何办事的?” “权相,不可放过慎守勤。此人不死,无须将来,明日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 “是极。是极。” 权贞焕摆摆手,制止大臣们的喧哗,对身旁负责守卫大殿的副将姜恩哲道:“姜将军,你带这里的兵马去支援金将军。务必要将慈顺大妃救出来。” 姜恩哲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道:“是,权相。”带着人马离去。 大殿这里的群臣们焦急的等着外面的消息。 ... ... 金善洪带着部下们亲临战场。等他抵达时,精锐的龙骧卫已经将慎守勤等人围得水泄不通。而慎守勤的刀已经架在慈顺大妃的脖子上。 慈顺大妃衰老的面孔上全是眼泪。她的儿子死了,她的两名贴身宫女也被当场杀死。尸体就在她脚下。她的心神在大喜大悲之下,已经崩溃。 冰冷的寒夜之中,寒风吹动着火把。 金善洪从士卒们之中走出来,头戴盔甲,平静的说道:“慎大人,你当真是好算计。” 慎守勤满脸血污,发髻打散,疲倦且狼狈,但忍不住自己的得意,故意谦虚的道:“一般一般。” 算计是很显然的。慎守勤不仅仅通过挟持慈顺大妃保命,同时还筛选出了一批精锐的侍卫,这将是慎氏巨大的财富。 估计那些之前弃他而逃的侍卫们都没想到吧? 金善洪嘿的一笑,面甲之后的神情看不到,“慎大人,我刚刚已经派信使去宫外的明军军营,将你杀死晋城大君的信息告知张使相。想必,他对你平安抵达肯定很期待。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我数十下,你要么杀了慈顺大妃,要么被我杀死。” 金善洪伸手,从亲卫手中拿过一把弓箭。他文武双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射杀慎守勤根本不在话下。 “大人...”前来支援的副将姜恩哲都懵圈。权相给的命令是务必要保证慈顺大妃的安全,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金善洪徐徐的弯弓搭箭,朗声道:“姜将军,局势已经变了。晋城大君已经死亡。李朝王室只剩下写远支和幼童。于我们这些希望更换国王,使得国家继续强大的人来说,梦想已经破灭了。 我们新王党的分化,只在旦夕之间。不可能抵御的了地方派,和宫外明军的压力。现在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姜恩哲叹口气,退开两步。 金善洪弯弓搭箭,箭指着慎守勤,开始倒计时:“十、九、八...” 慎守勤脸色阴晴不定。他身边剩下的十几名亲兵各自感受到场中紧迫、焦灼的气氛,等待着主家的决断。 慎守勤是怎么都没想到金善洪竟然会如此的果断。而且,他说的一点没错。随着晋城大君的死亡,新王党分崩离析就在眼前。 须知朝鲜王国的朝堂之中,本来就派系林立。大的派系如勋旧派、士林。小的诸如屡出“左相”、“右相”的几大家族。 在丢失掉晋城大君这面旗帜之后,立谁为新的国王,绝对不会有一个统一的意见。从这个角度来说,“道具”慈顺大妃的生死,根本没有什么大用。最终都抗不过明军或者地方派的压力。 而他慎守勤反而和金善洪有大仇,属于必须得杀的人。甲子士祸,他和任士洪是主要的执行人。 就在慎守勤略微有点愣神时,金善洪一箭射出。 “噗!” 一代“奸臣”、朝鲜王国中近年来呼风唤雨的外戚慎守勤捂着喉咙倒下,血如泉涌。 他在智力和武力上被金善洪击败。 同时倒下的还有慈顺大妃,她没有受伤,纯粹是吓的,双腿发软。 “杀!” 金善洪拔出腰刀,率领着亲卫扑向剩下的十几名慎氏亲卫。 战斗很快就结束。这些亲卫没有人是金善洪的对手。 ... ... 大殿之中,消息传回来。权贞焕顿时松口气,道:“既然慈顺大妃已经旧出来,诸位,我们得在天明前商议出新的国王人选,并在明军反应过来之前,完成即位仪式。” “权相说的是。” “理当如此。” 金善洪的说辞是没有错的。保王党至此,已经被他全部消灭。新王党因为利益冲突,迟早要分崩离析。但是,至少在今天晚上,在外部巨大的压力之下,左相权贞焕的个人威望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所以,救回慈顺大妃并非没有意义。退一步说,拿到这个“政治工具”,和张昭谈判时不也多个筹码? ... ... 就在这些文臣们在景福宫大殿中商议时,信使再次抵达宫外的明军军营中。 第七百三十六章 决意出兵 “什么?你说慎守勤杀了晋城大君?” 张昭问清楚情况,将金善洪派来的信使打发走,重新召集幕僚、亲信们来军营里简陋的大堂中议事。此时距离上次议事过去才一个多时辰。 庞泰一代名将,指定的作战计划非常清晰,给张昭说个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张昭心里就明白、有底,放手让庞泰去准备,当即去休息。 这会只得又把众人集合起来。 灯火通明的简易大堂中,张昭来回走动着,对麾下的众亲信道:“晋城大君被杀,慎守勤挟持慈顺大妃准备投靠过来。他立了一个大功啊!” 一个多时辰之前,燕山君被杀,他感觉他设定的兼并朝鲜王国的剧本跑偏。 现在的感觉是剧本又回来。 当然,还得适当的调整一下。 赵子龙笑呵呵的道:“大帅,慈顺大妃被带过来,那朝鲜王国的局势就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庞泰在汉城驻扎了有一段时间,道:“这个慎守勤在朝鲜王国中口碑不佳,竟然在今晚表现的如此出色。这倒真没看出来。” 张昭笑着点点头,“天明之后,借助于慈顺大妃的合法地位,确认一个年幼的朝鲜国王。然后,平定乱局,消除地方势力,继而向东,准备征服东瀛。我打算明年开春就能看到大明的军队登上琉球、东瀛诸岛。” 王武插话道:“大帅,那今年春节咱们得在汉城这里过?” 这话让整个大堂内的气氛为之一松。 目前整个朝鲜王国的局势,是大明起辽东布政司,渤海布政司的兵马攻进朝鲜王国北境,地方上不臣服的势力被清扫一空。平壤府被打下,正由王阳明坐镇。 所以,张昭如果顺利的平定汉城这里的叛乱,春节其实是可以回京城去过的。这里的军队,统一调拨给王圣人指挥就行。 当然,这有点损张昭的声誉。没有野战部队还在作战任务中,主帅先回京享受的。这不合适。 众人正兴致高涨的讨论着后续事宜时,又一个信使被打进来,“使相大人,我家将军派我前来通报:慎守勤被杀,慈顺大妃被救下。” 卧槽。 张昭等人的热情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这个变故是始料未及的。 张昭问道:“怎么回事?”要知道,在后世里,有人质在手,很多时候都可以脱身的。何况是没有狙击步枪的景福宫中? 龙骧卫的信使不敢隐瞒,将情况讲了一遍。 把信使打发走,气氛略有点沉闷。赵子龙禁不住叹道:“大帅,朝鲜王国亦有人杰啊!金善洪此人有点最后的疯狂的意思。” 于参谋不快的道:“赵师爷,别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我看金善洪是在京中被大帅整治过之后,心里有股子愤恨,所以他今晚看似给大帅通报军情,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嘲弄呢?” 这就是把话说透了。 大堂之中纷纷应和。 “就是。” “我说怎么觉得不对劲,原来是咱们被这姓金的给涮了。” 于参谋走出来,拱手道:“大帅,金善洪此人绝不可留。下官认为,慈顺大妃已经死在慎守勤的刀下。权贞焕、金善洪等人不过是虚张声势。下官建议,我大明军队在天明之后出兵平叛。继而,由燕山君的王后慎氏来指定宗室血脉继承王位。” 我去。 小于,你现在越来越腹黑了。不过,我喜欢。 于参谋的建议提出一个新的解决问题的思路。赵子龙还是文官思维,第一时间觉得不妥。张昭径直问道:“小泰,算好时间,突然发起攻击,能否将这些人都堵在景福宫中?” 之所以不再天黑的时候攻击,就是因为黑夜里太容易躲藏。景福宫还是很大的。明军这2千人洒进去,就如同水滴到小溪之中。 庞泰琢磨了一下,道:“天将明时发起攻击,问题不大。” 张昭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手掌中,断然的道:“那就以平叛的名义出兵!小泰,你全权指挥。我跟着你的指挥部走。” 既然政治手段拿不到大明所需要的利益,局势,那就用军事手段吧! 而金善洪,胆子挺大的,敢涮他。他想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 ... 天明时分,约早上五点多,淡淡的晨曦从天际边撕开黑暗而来。 景福宫中的新王党领袖权贞焕和地方派的领袖吏曹判书柳顺汀达成协议,准备立先王成宗的庶子,时年13岁的杨原君李憘为新的朝鲜国王。 燕山君为人残暴,给朝鲜王国上下造成极大的损失,故而不上庙号,不以王礼葬之。 其心腹慎守勤,任士洪等人亡故,但二人的家族还在。连晋城大君的正妃都是慎氏。不久前,慎守勤直接杀女婿,这也是个狠人! 其罪抄家没族! 其实,新王党和地方派的纲领、主张,不同点在于:在大明大军压境,且是对外态度极其强硬的张使相前来问罪,朝鲜王国是否还需要一位国王? 更进一步的涵义就是:朝鲜王国是否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新王党的大臣将领们认为,还可以向大明争取一下,但朝鲜国王先得把自己的内部理顺,至少不能再出现地方豪族因为经济利益受损,打死大明商人二十多人的情况。 那么,解决办法很简单,就是把燕山君推出去,平息大明的怒火。换上新君,再向大明臣服,讲讲条件。天朝上国,历来是要讲究师出有名的。讲究一个吃相的。 他们总能对得起先人,延续朝鲜王国李氏王朝的国祚,也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 而地方派的大臣和将领认为,在当前的情况下,朝鲜王国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而应该是顺势并入到大明中。届时,大明要治理地方,还是要用他们这些官员的。荣华富贵是没了,但家族、在当地的权势还是可以保留的。以待将来啊! 大明朝百年以来人杰辈出,但自太祖、太宗皇帝之后,真正能威压四海的,天下诸国噤若寒蝉的也就一个“张昭”! 他终究是会死去的。 左相权贞焕拱手一礼,道:“柳大人,请!”他说服柳顺汀的过程不算太复杂,核心的一条就是:让我们试试!万一成了呢? 吏曹判书柳顺汀笑着回礼,道:“权相,请!” 两人在相互谦让,准备去景福宫正殿后的小殿里,请慈顺大妃、杨原君李憘一起出来,举行继位典礼。 就在这时,火炮轰鸣起来! 轰轰轰! 仿佛是惊雷,仿佛是巨龙在怒吼。 朝鲜王国,自古以来就是我汉家故土,岂能任由其漂泊在外?哪朝皇帝待中原强盛之后,不收复汉唐故土的? 今日亦然! 第七百三十七章 最后的余晖 景福宫正殿附近汇聚着大量的朝鲜王国的士民。昨晚的“政变”早就传遍整个汉城的权贵阶层。平民百姓当然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 而今日早上就要举办登基仪式,这些大臣,士林巨头们自然是一一的顶着寒风往这里汇聚。 关于新国王的人选问题,自然是争辩不休。每每正殿之中有消息传出来,正殿附近的屋舍里的“士民”们便要争论起来。 然后,此时,景福宫外的火炮轰鸣声,让朝鲜王国大臣、士林巨头们意识到:决定朝鲜国王王位的人在宫外! 他们完全搞错了重心、方向。 “怎么办?” “怎么回事?” 在外面的官员、士林巨头们产生茫然、反思的情绪之时,正殿里的权力人物们都惊呆,急得如同热窝上的蚂蚁。 为何明军会突然发起攻击? 火炮轰城,景福宫根本就挡不住的!换言之,最多半个时辰,明军就能推进到这里。 一个个的信使疯狂的打马前来,汇报前线的消息,希望大人物们尽快做出决定。 权贞焕、柳顺汀两人额前都冒着冷汗,齐齐的看向龙骧卫的统帅金善洪。这是当前朝鲜王国最出色的大将。这是在昨天的“政变”之后,所有人的共识。 金善洪依旧平静,倒不是他成竹在胸,或者装逼,而是他太清楚张昭这个人了。他毕竟是在大明京师当过很多年的朝鲜王国使臣的! 他非常清楚,如果朝鲜王国的政局脱离张昭的设想,则必然招致其军事干涉。 “两位大人,是战是降,你们决定。龙骧卫昨日苦战一夜,战力还未恢复,根本无法抵挡精锐的明军火器军,更别说里面还有精锐的张昭的亲卫。” 他之所以敢派信使嘲弄张昭,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战之后,他肯定会死。 战亦死,而投降,他亦会自杀!以朝鲜王国的国力,他就算带着龙骧卫逃离汉城,去地方上造反,终究还是会败亡。且会牵扯到很多人。这又是何必呢?他宁可自杀。 权贞焕、柳顺汀两人均是仰天长叹。打又打不过,降又不愿意,他们能怎么办? 整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就在这个十字路口,交到他们两人手中。 ... ... 在大明军队火炮的轰击之下,号称“固若金汤”的景福宫城门被轰开一个大口子,精锐的明军野战部队渤海军第一师第一团将士们冲杀进去。 朝鲜王国在汉城最精锐军队,估计也是全国最精锐的军队龙骧卫连迟滞片刻都做不到,被杀的溃不成军。 稍后,正殿中传来命令,龙骧卫就地放下武器投降。一帮将士如蒙大赦,纷纷放下刀枪、旗帜,跪地投降。 权贞焕、柳顺汀两人率领着朝鲜王国此刻汇聚在景福宫正殿附近的文武百官前来迎接张昭。加上士林巨头,约两三百人。 一起在景福宫正殿前的大广场上,迎着步行而来的张昭。 张昭被王武,赵子龙,于参谋,宋兴启,丁正初等人簇拥着,庞泰正在后面指挥。而此刻明军已经控制整个大殿前的区域。 宽敞的广场之前,朝鲜王国的左相权贞焕上前两步,跪地行礼,声音颤抖的道:“下官万死,敢问使相将如何处置我朝鲜王国君臣。” 这个时候,质问张昭,“你苟日的不是说不插手朝鲜王国的政局吗?昨日之言,言犹在耳,你现在在干吗?”然而,这时说这种话有何意义? 张昭来都来了,而且,还是带着大军直接攻破宫门而入,这是讲道理的态度吗? 随着权贞焕跪拜,随行的朝鲜王国百官们纷纷下跪。 一时间,广场之上,寂静无声。 大明张使相之威,如斯之盛! 张昭一身青色儒衫,腰悬玉佩,身姿挺拔,回答道:“本官接到信使汇报,昨夜燕山君身死,外戚慎守勤杀晋城大君、慈顺大妃。尔等却假称慈顺大妃未死,在此立新王。本官此来是挥军平叛,主持朝鲜王国大局。” 这话纯粹就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但张昭说慈顺大妃死了,那她就是死了。活着的,也是假的! 柳顺汀等人眼中藏着愤怒,但低着头,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时,一阵大笑声从跪地的朝鲜百官中传来,“哈哈,哈哈,哈哈。”但见,一名器宇轩昂的武将站起来。 正是龙骧卫的统帅,在昨日的政变中,被公认为朝鲜王国第一大将的金善洪。 金善洪在众人瞩目之中走出来,无视正在给他打眼神的权贞焕、柳顺汀、姜恩哲,在此时此刻,不管朝鲜王国那个派系,其实都希望金善洪能活下来。这是朝鲜王国的人杰,最后的余晖、菁华。 金善洪直面张昭,讥笑道:“张大帅一贯于喜欢颠倒黑白,口齿伶俐,来到汉城,依旧不例外。但是,你手里握着强大的军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是,在下却有一句话要提醒你:国虽大,好战必亡!” 王武横在张昭面前,早就听闻此人文武双全,他可不想大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金善洪摊开手,表示他没有带武器,同时鄙视的看张昭一眼。 张昭笑笑,丝毫不以为耻。安全问题,怎么重视都不为过。这和胆气无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已经过了需要展示胆气的阶段。 像唐太宗敢在渭水河畔展示胆气,和突厥可汗签署盟约,那是他没实力啊!有实力谁干这个,弄不死你。 张昭徐徐的开口,“金大人这话是没错的。但是,那也得分时候。大明的国势,如朝阳般升起。本官身为大明的使相,当用尽一切手段为大明谋取利益。而不是被几句话所困扰。那是下一代人要思考的问题!” 国虽大,好战必亡。这句话充满着哲学思维。但是却并不适应于所有的时候。 譬如,横跨全球的日不落大英帝国。干了多少坏事,打了多少仗?虽然最终这个老大的帝国衰败了,基本等于亡掉。其衰败,确实来自于战争。第二次布尔战争公认为是大英帝国衰败的开始。但是,人毕竟曾经统治过全球一两百的时间。 所以说,哲学术语,放在历史长河中看,肯定是对的。这就是其牛逼之处。但具体到过程,那真未必! 在一个国家的国运正在上升时,讲什么“好战必亡”,那是自己给自己带枷锁。 这是一个开疆拓土的时期,就是要敢当敢拼!等守成时,再来将这些“警世之言”吧。 金善洪点点头,表示他认可张昭的话,道:“大明的国势却是正在上升。所以我命令龙骧卫投降,我也站在此地,并没有出逃。但是,张大帅,你终究是会死的。” 张昭身旁的下属们顿时不满,“你...” 张昭倒是很豁达,摆摆手,“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我也不例外。不过,那是将来的事。金大人,你现在就得死了。” 张昭说的很平静,但意思很明确。金善洪表现的越出色,他就要干掉此人。 金善洪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多谢大帅对我的认可。”张昭要杀他,就是说明他的价值所在!在这样的历史大潮滚滚而来时,小喽啰,谁稀罕理会你? 说着,面对着朝鲜王国的文武大臣们,“诸位大人,今日我等投降并不可耻。大势难违!但只要诸位大人心中还存着复国之念,还存着将火种传递下去的念想,朝鲜王国终究会复国。在下今日就先走一步!” “金大人...” 有些感性的朝鲜王国的大臣已经忍不住哭泣起来。 金善洪再转过身面向张昭,眼神依旧是讽刺,桀骜不驯,“张大帅,今日在此,我以我的鲜血让人民记住这一刻。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朝鲜王国再复立时,我终究会被人们记起。”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刃,插到自己胸口。 血流下来。 第七百三十八章 结束 金善洪歪歪斜斜的到在血泊之中。 景福宫正殿前的广场之上,弥漫着一股悲凉的气氛。仿佛有某种火种、情绪在酝酿。 但是... 在张昭面前谈复国,那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历史,是要讲历史唯物主义的! 张昭看了看金善洪的尸体,吩咐道:“厚葬他。” 于参谋满脸的不痛快。这孙贼临死前还在鼓动人心,试图反抗大明呢。正准备进言。张昭轻轻的摆摆手。 这是一种必要的尊重。 金善洪是朝鲜王国的英雄,但却是他的敌人。正所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在一个国家在快要灭亡之时,总会有一批人杰会站出来。像北宋末年出了韩世忠,岳武穆,李刚等人。南宋末年有不通军事,但正气耀千古的文天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 比如,明末之时,涌现出一个个宛若开了挂一样居然懂军事的文官,孙承宗,袁崇焕,卢象升,孙传庭等等。一个个捐躯赴国难。 张昭作为大明的统帅,对英雄要尊重。这是对历史负责!也是对历史的尊重! 当然,该做的事要做。 他根本不怕金善洪的威胁。一个国家的灭亡,不是金善洪这样区区几个人杰可以改变的!两宋灭了,大明最后也灭了。这里面所蕴含的是深刻的历史唯物主义的道理。 所谓天下大势,最本质的就是军事、政治、科技等国力的直接体现。所以,放长时间来看,决定历史走势的就是人民群众!因为从事制造、生产等工作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会决定一个国家的国力。 那么,以大明此时的国力,会畏惧区区朝鲜王国的复国力量?扯淡吧! 当然,历史唯物主义里面还有一个论断。历史的走势,也会由历史人物来决定。说的更直白点,伟人可以改变历史! 譬如拿破仑之于法兰西,譬如斯大林之于苏联,譬如主席。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朝鲜王国的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伟人。日后抵抗倭寇入侵,靠的是大明名将李如松。还有戚家军最后的辉煌。 所以,金善洪说什么朝鲜王国终究会复国,这真的是想多了。大明吃到肚子里的肥肉怎么可能还会吐出来? 如何吞并,种种手段,他会不知道?做梦去吧你! … … 金善洪既死,朝鲜王国的文官武将们无人再出声。 张昭带着兵马进入到景福宫正殿中,开始接手处理朝鲜王国的政局。 首先是废除杨原君李憘继承朝鲜国王的提议。并命龙骧卫副将,新任的都管姜恩哲入后宫杀掉“冒牌”的慈顺大妃。 其次,张昭拟任命朝鲜国先王成宗,也就是燕山君的爹,李娎尚存年龄最长的儿子、时年二十五岁的完原君李??为朝鲜国王。 这其中的道理是非常光明正大的:王位继承法,遵循的是儒家的排序。首先是嫡长子,嫡子,继而是庶长子,再按年龄排。 晋城大君之所以被朝鲜王国的大臣视为王位的继承人,因为他是嫡子啊!他是慈顺大妃的儿子。 新王党和地方派立时年13岁的杨原君李憘为王,打的是“立贤”的旗号。 这在张昭的这个理由面前自然是不堪一击。这两派联合起来立幼主本也没安什么好心。 张昭的这个决定令朝鲜王国上下非常的诧异。同时也有些异样的钦佩感。 但其实暗地的逻辑很简单:假设身体本就不好的完君李??拒绝配合大明,那就不好意思,你可以病死了。后面还有一堆王位继承人等着的呢! 最后,张昭宣布不灭朝鲜王国李氏国祚。他将奏明大明天子,将朝鲜王国李氏的封国迁移至爪哇岛。 距离大明更近的吕宋岛,这就别想了。这种资源岛屿本来就应该给大明占下来,为“自古以来”的疆域。 张昭其实更倾向于把这帮人丢到“袋鼠岛”去。但是地理位置太远,他怕这帮人不认账。以为是“流放”而不是“改封”。 这一条举动直接封死什么“复国”之念。新王党内部在十一月二十二日登基仪式结束后的当天就分裂。 新王党的核心政治诉求就是要保住朝鲜王国的国祚,更重要的是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现在的分歧在于,是留下来当大明的官,还是追随着新王去爪哇岛。 地方派本来就是有屈从于大明之威的想法,复国之念是留待将来。现在根本国家未灭,只是迁移封地。这种事在华夏春秋战国时多得是。他们面临着选择:是走,还是留? 当然,他们这些文武大臣、世家豪族都还不知道张昭的想法:他们和其家族成员、仆从全部都会被丢到爪哇岛去。 至于说在故土上造反,当然有些人想,将来也会有人造反。但都是将来的事,且不成气候。 在完原君李??登基后的一个月后,此时弘治皇帝改封其在爪哇岛圣旨已到。由其下令,宣布朝鲜王国故土正式并入大明。 整个大明周边的小国全部都沸腾起来。 而张昭在朝鲜王国的事情也算是了结。此时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五日。 … … 腊月二十五日,也没几天就要过年。张昭停留在汉城中。攻入朝鲜王国各地的明军就地驻扎。 按照弘治皇帝和内阁的命令,将原朝鲜王国的土地一分为三,靠近丹东城的数府,划归给辽东布政司。靠北的土地划给渤海布政司。 自平壤府起,到汉城,再至釜山,这些剩下的土地归为朝鲜布政司。 他准备开春之后,对原朝鲜王国的军队、百姓、豪族进行整编。而具体这些事务,他当然是不管的。表奏王阳明负责此事,官任朝鲜总督。 朝廷会不会同意,这就不得而知。毕竟王华目前在中枢为储相。儿子在外总督,这其实挺犯忌讳的。 但张昭不管这事。这是王圣人应该头疼的烦恼。 寒风呼啸,张昭正在汉城的府邸里,和赵子龙,王小二弄个羊肉火锅小酌两杯。 亲卫来报:“大帅,朝鲜国王和慎氏来访。” 第七百三十九章 招考制度 朝鲜王国此时的国王便是新继位的完原君李??,跟着他来的是锦城府院君、领议政慎守真。 “府院君”是朝鲜王国授予勋臣和外戚的爵位。品级是正一品。“锦城”就是封号。 在一个月前政变中表现突出的外戚慎守勤,其封号便是“益昌府院君”。 朝鲜王国的最高行政机关叫做“议政府”。领议政就是其官僚长官。品级为正一品。通常称为“领相”。慎守勤便是在燕山君时期担任这个职位。 其下是左议政、右议政。分别为“左相”、“右相”。左相权贞焕的职位就是左议政。 … … 李??和慎守真两人算是此刻朝鲜王国职位最高的两人,在张昭亲卫的引领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穿过庭院到花厅之中。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此刻,大明使相张昭就是朝鲜王国的太上皇!真正的权力人物。 花厅里陈设奢华,内敛,带着大明的风格。进门来,便闻道一股鲜美、浓郁的羊肉味道。 张昭和亲卫首领王武,还有心腹幕僚赵子龙两人坐在八仙桌边。面前各有一个小碟的调料。铜制的羊肉火锅里沸水翻滚,将桌中切好的羊肉在开水里涮一涮,沾着酱料入口。 羊肉温补,酱料入味。在寒冬腊月里吃一顿羊肉火锅,喝点白酒或者黄酒,实在是极好享受。 张昭也算是老饕,根本就没把这两位“权倾朝野”的朝鲜王国君臣当回事,极其的惬意和王武,赵子龙继续涮羊肉、喝酒。 完原君李??和慎守真对视一眼,一起跪下来,大礼参拜,“小王(下官)参见使相大人。” 这个礼节,完全体现出双方的地位差距。 王武和赵子龙两人赶紧起身避开。张大帅受这一礼完全应当。他们俩还不行。 张昭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拿着筷子,夹着薄薄的羊肉,很随意的问道:“什么事情?” 目光看完原君李??一眼。 完原君李??看起来有点衰老,形容枯槁。他的身体一向不大好,这是朝野共知的事情。这一个月以来,骤然尝到大权在握的滋味,他有些放纵。 其实所谓的“大权在握”那只是相对的。大明朝廷还未批复王守仁任朝鲜总督。但是北直隶、辽东等地已经开始大规模的举办考试,同时抽调部分进士官员进入朝鲜王国北部,充任各地的主官。 在弘治十六年,京城中就已经开始采取考试的办法录取吏员、杂官。无论任何学历、籍贯,只要身家清白就可以参加考试,通过之后,就可以做官。 正七品的正堂官,还是要由通过科举产生的进士们来担任。 但是,这个方案只实现一两年,大明士林中很多有识之士就感觉问题很大。 因为,秀才乃是科举体系的根基。而“乡试”常常是科举路上的“大关卡”,更难于“会试”。 所以基于这种情况,大明开国百年,开科取士,实际上累积了大量的秀才,童生。 这个群体的利益,科举制度的既得利益者们是通过“监生”、“社学”来疏导。但效果不佳。大明的社会之中依旧有“穷秀才”的说法。这乃是公认的社会事实。 因而,在“招考”制度之下,这些监生、秀才、童生们顿时是纷纷加入,踊跃报考,学习语文、数学、政治三门课程,继而被录取为杂职官(从不入流的典史,到从七品的判官,这个等级都算),或者为吏员,充实到官僚体系之中。 这相当于挖了科举体系的墙角啊!和张昭依赖于国泰商行体系建立的小学,相互配合,相得益彰。 … … 当然,这些都是大明内部的矛盾,甚至是很尖锐的矛盾。朝鲜王国这里是感受不到的。 这次,张昭顺利的兼并朝鲜王国,以李东阳为首的内阁立即在京中,在辽东布政司的所在地沈阳城,在山东布政司的济南,陕西布政司的太原,南直隶的金陵设立考点,招考大量的低级官员、吏员。准备在开春之后填充到朝鲜王国各地之中。 当然,这个“顺利”是要打引号的。目前很顺利,身在汉城的朝鲜王国君臣很配合。但依旧有些杂音时不时的冒出来,地方上更是有些豪族在串联。 潜藏在水面下的局势,波涛汹涌。等待着爆发的时机。反正寒冬腊月,大家造反的积极性都不高。 所以,朝鲜国王的权力现在其实是非常有限的。上有张昭压着,下有府县改革的变动。他的权利大概就是比橡皮图章强点。 这还是张昭要维护朝鲜国王的权威,给完原君李??一些面子,批准起一些政令。否则,他的政令出不出得了汉城都两说。 慎守真的地位,则是因为慎氏在这次“政变”中表现的非常好,张昭给予的“奖励”。慎守勤当众把女婿晋城大君都杀了,他再不奖励是说不过去的。 完原君李??恭敬的道:“新年将至,小王见使相身边没有人服侍,特意搜罗国中美人,献给使相。” 慎守真跟着道:“使相英姿俊逸,容貌不凡。更兼之天下之名将,横扫诸国。我国中女子仰慕至极,还请使相大人垂怜,择一二纳之,以安国人之心。” 王武对这种半文半白的话听不太懂,便看向赵子龙。 赵师爷无奈的摇头,小声道:“他们想给大帅送女人。” 此次兼并朝鲜成功,论功行赏,至此时自然是已经完成。那些犯官女眷都被充入教坊司,有些则是被赏赐给有功的将士。 犯官从何而来?张昭入宫的理由是“平叛”,那谁是叛徒?金善洪已经自杀,张昭予以厚葬,考虑到龙骧卫的稳定,金善洪的家族没有动。 但还是要有人承担责任的。真以为投降就是把手举起,事情就完了? 朝堂之中,凡是反对完原君李??继位的大臣都遭到清洗。还有之前抵触大明商队来朝的官员也被清洗。总而言之,党同伐异,权力大洗牌,增加朝鲜王国君臣对大明的向心力,增加朝鲜国王的权威,。 王武无语的看慎守真一眼,心道:“小老弟,可以的啊,你的路走宽了。” 张昭擦擦嘴,道:“行,带进来我看看吧。” 第七百四十章 美人 张昭的这栋府邸位于汉城城外,原是勋旧大臣的度假别院,直接被张昭征用。 注意这个用词。是征用,不是强占。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强呢? 庭院深深的府邸里,张昭起身到花厅东侧院落的一间小厅中。 稍后便有四名女人娇怯的走进来。俱是穿着大明衣衫,上衣下裳,头梳发髻。颜色不一,风情各异。 其余的人都在外面等候。 站着正中的女子年约三十岁许,妆容略重。头戴金钗,容貌端庄,姿色中等偏上,有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丰凶细腰,腰下的曲线曼妙,低眉顺眼的道:“贱妾慎氏等参见使相。”说着,带着身旁三个年轻的美人屈身行礼。 张昭打量着她们,神情平静的道:“免礼。”他家里娇妻美妾俏丫鬟不少,不至于被四个朝鲜美人晃花眼。 “谢大人。” 见四女都是低着头,张昭走上前两步,一一挑起四个美人的下巴,感受着手指传来的滑腻,心中甚爽。这个举动很轻佻。但确实很能满足男人的征服感啊! 这是征服朝鲜王国带来的福利。 他在征战时向来是以身作则。大明新军有明确的军法:不可掠夺财物和女子。这是为保证军队的战斗力。时至今日已经是休整的阶段,倒没什么顾忌。 四个美人被挑起下巴,反应各不相同。中间的成熟美妇娇怯的抬着头,风情妩媚的看着张昭。她旁边的美人比她略显年轻,芙蓉脸面,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姿容出众。有一股娇娇柔柔、柔媚如水的美少妇的风情。 左侧的美人约十七八岁,略显圆润的瓜子脸,身段略显娇小,曲线玲珑,俏脸微红,含羞带俏,偷偷的看着张昭,目光触碰后又立即挪开。 右侧的美人则是身姿修长,高挑。大约有一米七零。眼神清澈,很清纯的脸蛋,满脸都是胶原蛋白,娇嫩得仿佛要出水,满脸绯红,羞涩忸怩的闭上眼睛。 张昭温柔的帮中间的美妇整整衣服领子,好奇的问道:“慎守勤是你什么人?” “他是贱妾的哥哥。贱妾的丈夫是已故的燕山君。” 原来是燕山君的王后。张昭感觉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一个月前的政变,燕山君的宠臣任士洪将王后、宠妃张绿水都送到明军的军营中。张昭连这两女的面都没见。正在作战期间,他心里装的都是大事。 后面,张昭主持的政变其实算是延续燕山君以来的政局。因而,燕山君虽然残暴,被朝鲜军民所厌弃,差不多算众叛亲离。当晚死掉后,被朝鲜王国的新王党、地方派商议不尊庙号,不入宗庙。 但在张昭的“拨乱反正”之下,尊其庙号中宗,恢复其政治待遇。这就是燕山君跟着大明走的“结果”。 他当然是要保的! 所以,其王后慎氏、朝鲜王国历史上的妖妃张绿水都由朝鲜王国赡养,享受的是已故先王遗孀的待遇,住在景福宫外的另外一处宫殿中。此刻被完原君李??和慎守真献来服侍他,却是在情理之中。 张昭之前没有见过慎王后和张绿水的面,现在看看慎王后旁柔媚、水润的漂亮少妇就知道,此女是大名鼎鼎的妖妃张绿水,时年二十五岁。 张绿水并没有那种妖媚的狐狸精勾人气质,反而是一种很娇弱如水的模样,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柔声道:“贱妾薄柳之姿,愿使相垂怜。” 张昭轻轻的点头,再看左侧娇小玲珑的美人。时年17岁。她娇羞的道:“贱妾是已故晋城大君的王妃。能侍奉使相是贱妾之福。” 张昭心里有数,再看右侧修长的美人,小姑娘如同受惊的小鹿,小声道:“奴家是柳氏之女。”她还未出阁,下面的话说不出口,满脸娇羞绯红。 问完身份,张昭再看着这四个美人,禁不住好笑的摇头。 燕山君亡故,他的王后,如今朝鲜王国的大妃(太后)慎氏,身份很能让人有征服感。而张绿水更是大名鼎鼎的妖妃,差不多算此时朝鲜王国第一美人。 所以这两人会被献到他面前来。而慎氏掌权,其家族肯定还会献一女来,也就是已故晋城大君的正妃。正好和慎王后是妯娌。还是姑姑和侄女。 这帮朝鲜王国的君臣真他娘的会玩啊! 在燕山君面前得宠的任士洪,自然是人死茶凉。在这一个月中,左相权贞焕的新王党屡屡遭到清洗,元气大伤。所以地方派的领袖吏曹判书柳顺汀家族的女儿得以在此间。 政治无处不在。 张昭轻轻的拍拍中年美妇慎王后的囤儿,道:“你先回去吧。”真论身份,他这个大明使相的身份比朝鲜王国大妃的身份高得多。到底谁占谁便宜还不好说。 慎王后眼眸里闪过一丝黯然,行礼道:“是,使相大人。”轻扭着腰肢,走出小厅。 张昭看看剩下的三个美人,感觉今天府邸的地龙烧的有点暖和,令人火气有点大。先一一的抱着亲几口,三女神态各异,风情各异。再吩咐道:“且陪我更衣。” ... ... 正月十八过后,大明关于朝鲜王国的各种调整政策陆续出台。年前招考的官员、吏员们陆续的到任。 最新的真理报也被海船带到汉城来:王华被外放南京户部尚书,其长子王守仁则就地升任朝鲜总督,挂的官职是都察院佥都御史(正四品)。 这是大明的老规矩。以都察院的官衔给文官们作为巡抚、总督的本官。再往上就是六部侍郎、尚书兼任。将来还有大学士兼任的时候。那时大明将亡。 在回暖的天气之中,辽东巡抚、下辖辽东四布政司行政的一方州牧,张昭的便宜岳父、名满天下的三原学派大儒王承裕在地方守备营的护送下,抵达正在建设的丹东城:红色的东方之城。 这里将是辽东重要的港口,渤海布政司重要的物资进出通道。关系着地方上的发展。 第七百四十一章 阳明悟道 辽东巡抚王承裕由沈阳前往丹东,其主要目的并非是巡视领地。而是基于当前行政区划的改变。 朝鲜王国的平安道目前划归辽东布政司,平壤府在其中(和之前的方案有调整)。咸镜道划归渤海布政司。 剩下的朝鲜布政司还剩六个道。之后全部要改为府、县制度。 王承裕前来丹东,亦是要和即将动身,启程前往汉城任职的朝鲜总督王阳明见面。 … … 平壤府是朝鲜王国的重镇。王守仁自去年十月底攻下这座重镇就一直呆在这里。 至此差不多有四个月的时间。 他这段时间非常清闲,也就是处理下平壤城的政务,剩余时间都在读书。 十一月份时是等张昭在汉城出结果。等完成兼并朝鲜王国,他被张昭表奏为朝鲜总督,又需要等朝廷决策。政务,他其实管得不多。都是交给下属。 此时,朝鲜王国的官员们都还在位,还在干活。而到开春之后,大明的官吏则是纷纷抵达。他更有空闲时间。 丹东城的建设,目前都是新军营的后勤官员方储在负责协调,兴建起辽东自金州之外的另一座港口城市。 城内,官衙之后的庭院里,王阳明在竹林前徐徐的踱步。他早年曾经有学习程朱理学格物致知,对着竹子格的故事。因而,他在平壤城中住这几个月,对这片竹林特别喜欢。 这些天,他一直在读书。倒不是读四书五经。他是响当当的两榜进士,而且名次在二甲前列。若非是父亲在翰林院任职,他也不会进六部当“观政进士”,而是会直接进翰林院当翰林。 或许,这样他的人生又是另外一条路。当然,他其实并不在乎未来是否能当宰辅,位极人臣。他的兴趣在“经学”,在军事。 他这些天读的书,都是张昭在凤凰城见他时,给他带来的京中各种报纸、杂志。上面的文章基本就是大明最新的学术动态。 譬如:张昭所创办的京师大学。其名下就有两本杂志,一个月一期,在各县城的邮局接受天下士民的订阅。分别叫做:《经济》、《数学》。 这基本就是对着儒学,特别是程朱理学的缺点穷追猛打。 儒学有一个很核心的思想,叫做“重农抑商”。历代王朝都是这么干的。先秦时期的法学集大成者韩非子更是点名“商人”为五蠹之一,危害社会,危害国家。 但是,京师大学的一些学者提出了新的理论。如果只是运输商人、二道贩子,这确实是不必提倡的,要课以重税。比如:当下最赚钱的生意:海贸。但是制造业却可以增加社会商品,带来就业,税收,造福百姓。 这些学者以纺织、钢铁产业、酒业来举例,得到一批人的拥护。 而如今大明在张昭的影响之下,确确实实正在走这条路。叫做: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正在大力的发展手工业,并提出要以机器来代替人力,提高社会生产率,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这一整套的理论严重的冲击着自两汉以来奠定霸主地位的儒学体系。 满朝诸公因为国家的财政问题都很务实的选择支持手工业、商业的发展,征收商税,来弥补亏空,同时逐步的减轻农民的负担。这里没有用百姓。 因为百姓现在被细分为很多种:手工业者,工人,农民,小商人等等。现在讲“与民争利”,大部分读报纸的人都会想一想,这个“民”到底指的那些人! 如果说《经济》的理论,是非常务实的,且极大的冲击着儒学的体系,促使士林大儒们深思,想要为圣人补全这一块理论。 那么《数学》则是把程朱理学冲击的七零八落,其影响力更甚。 经济学,比较是一个理论性的学说,谁都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并没有一定之标准。验证起来比较困难。 但数学就不同。对就对,错就是错。而且君子六艺,数学本来就是包含在其中的。只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没有想到,数学发展到高深的阶段,会如此的艰涩,又如此的严谨,完全是一个新的天地! 程朱理学的核心观点,万物皆有理。从而衍生出理、气、数、道等观点。 那么,数学,就是完全的、直白的,把这个“理”揭示在所有人的面前。对就对,错就错,完全不容狡辩。 这个把理学给坑惨了。但凡读书人,心里都有点数,亚圣他老人家的数学估计是一团糟。 大明的河东派为何如此兴盛?远超其他学派。比如陕西的三原学派等等。其核心原因就是:大儒薛瑄在努力的“修正”理学的缺陷:理只在气中,决不分先后;天下无无气之理,亦无无理之气。 其中就包括补齐在数学上的短板。 但《数学》一出,河东派几乎被人反对者冠以“空谈”之学。无论是理、气,都被归纳为数学公式,无须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直接可以表达出来,写的明明白白! 这无疑是一种进步。因而,吸引了很多大明的读书人。 额外说一句,看各种笼统的历史资料,总说“明清”是儒学的黄昏,压抑人性,巴拉巴拉一堆。这是大错特错的!请把“明”从这些个话中摘除掉! 大明的读书人压抑个屁哦!能不能理解“诲淫诲盗”这个词?大明读书人最喜欢干这个。特别是明末时,商品经济的发达,其风气之张扬、开放,说一句“城会玩”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真正压抑的是满清,和大明有个毛线的关系。 大明的儒学,前有薛瑄断然的“修正”朱熹的理论。后有王阳明提出的“心学”,跳出理学的框架。一个个都是敢于挑战学术权威,“我注六经”的人物。 所以,归纳起来就是一句话,儒学在大明并没有固化,还是有人在不断“修正”其理论。用现在术语,就叫“xxx主义的中国化”。对比起来,就叫做:孔子学说的大明化。 《数学》对河东派的冲击很大,但同样的有人在汲取其中的营养,来丰富自己的学说。 如今大明流传着一句话,据说是张昭在某次去京师大学视察时说的“哲学是一切科学的科学,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 王阳明在竹林处来回走着。他也在思考他的理论。 他读书多年,两榜进士,自身的知识体系还是在儒学框架之内。但是:孔子之教,间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缺漏无归;依违往返,且信且疑。 所以,他和赞同程朱理学的观点:万物皆有理。但是如何去获得、认知“理”,现如今的“科学”、“数学”,都是通过“格物”的方式,但是他认为应当是通过自己来获得。 何解? 致良知。知行合一。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在竹林处转悠累了,坐下来思考了一夜的王阳明忽而大笑,“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 … “守仁早岁业举,溺志词章之习,既乃稍知从事正学,而苦于众说之纷扰疲苶,茫无可入,因求诸老、释,欣然有会于心,以为圣人之学在此矣! 然其辞官、复起、镇守、用兵,于圣人之教,且信且疑。 十七年春,守仁得(张)昭书,闲居于平壤,苦读四月余,恍若有悟,体验探求,证诸五经、四子,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也。然后叹圣人之道坦如大路!” ——《新明书》,王守仁传 第七百四十二章 事了,出发 “余苦思四月余,方有所得。曰:心外无理,心外无物。 譬如:山中花树自开自落,与我心有何关?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心外。” 张昭受到王阳明自平壤府发来的书信,顿时大喜。阳明心学一出,势必是要和河东理学相抗衡!这会大大的减轻他在大明搞科学的压力。 阳明心学,如果是放在近现代的哲学语境之中,其实是一个很典型的“唯心主义”学派。 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其本质的区别就是要回答哲学的基本问题:是意识决定物质,还是物质决定意识。总而言之,这两大流派各有各的拥护者。 现在是弘治十八年(1505年),比历史上的龙场悟道早了两三年的时间。 好啊! … … 在张昭收到王阳明的书信时,王阳明主动自平壤城北上见王承裕。这是个官场礼节问题。 王阳明于弘治十八年二月二十日抵达,洗浴更衣后,就前往巡抚驻地的府邸中拜见,“下官见过老大人。” 王承裕笑着道,“不必拘礼,喝茶!伯安一战而下平壤,平定地方豪族柳氏的叛乱。天下闻名啊!我之前倒未知伯安的军事才能如此出众。” 张昭表奏王阳明复起,他便是王承裕手下的官员,两人关系处的还是比较融洽。 王阳明谦虚两句,汇报道:“朝鲜王国北部被分割给辽东布政司、渤海布政司。下辖的兵员,未知老大人如何分配?” 王承裕沉吟道:“伯安想要带兵南下汉城?” 王阳明道:“是的。子尚来信,待我至汉城之后,他便要启程前往釜山,准备东攻东瀛之事。预备的作战方案是此时入朝的新军营守后路,再调辽东金州水师,整编后的十二团营登陆作战。渤海军留在朝鲜王国内弹压地方。但这点兵力不够。” 王承裕叹口气道:“他啊,还是太心急。此次兼并朝鲜王国,朝廷里就没有多少物资和饷银拨付下来。致使调动的火器军兵力不足万人。我将辽东布政司5千守备营调给你,再和子尚协商,调辽东常备军五千,用以镇守汉城,可够?” 王阳明起身道:“谢老大人。”这理所当然是要道谢的。 王承裕就笑,“军饷可是要你自己负责筹措的。” 王阳明自信的道:“下官定不负朝廷重托。”他对张昭的观点比较赞同。今后的财富来自于海上。汉城那边有港口,光是收商税就足以养活这些兵马。 手里握有大明的军队,在编练辅兵、警察队伍,这样才好治理朝鲜王国。 ... ... 弘治十八年三月,经过多方的协调,弘治皇帝明旨下发,将于一年之后,将朝鲜王国的王室李氏并忠心的文臣、武将、豪族迁移至哇爪岛。 出发点就是汉城。 这一年的时间,就是让这些人把家眷、财产、奴仆都接到汉城的时间。至于说,那些人要去,这就看前线的军事指挥官张昭和朝鲜总督王阳明的协商,会有一个名单。 不管大明在明面上的理由是什么。核心的“选拔标准”就是:第一,忠于朝鲜王国,第二在当地有巨大的影响力。 就是仿照前汉迁移地方豪族到长安定居的做法。 随着这些人口的涌入,汉城这段时间越发的繁华。 下午时分,张昭带着身边的三个美人到城外的寺庙上香,同时踏青。 精美、华丽的马车在闹市中徐徐的行走着,随处可见的行人,令这座城市发生着巨大的改变。 宽敞的马车中,十八岁的美人慎如珍跪在床榻上,手里拿着托盘,手指葱葱如玉,殷勤的喂张昭吃水果。她一米六四的身高,跪着身体前倾,愈发显得身段前凸后翘,明媚无端。 在三个月的时间,张昭已经和三个大美人逐步的熟悉起来,深悉她们的深浅。在慎如珍十八岁生日时,张昭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碗长寿面,把她感动的不要不要。平日里服侍越发的用心。 柔媚如水的张绿水一身绿裙依偎在张昭怀里,像美人蛇一般的柔软。和她熟悉之后,才知道此女果然是一代妖妃。不仅仅是外表那样的柔弱如水,还有内媚之身,并且风情万种。她盘着发髻,娇声道:“老爷,外头似乎和以往不同了。” 张昭搂着柔媚的尤物,询问道:“要不要下去看看?汉城的人口从十几万,现在增长到二三十万,当然大不相同。城区都扩建。你以为我这几个月都没干活,专门吃你们?” 张绿水掩嘴娇笑,“贱妾可没说老爷的不是。” 说说笑笑,抵达寺庙中。 香客略有点多。张昭的亲卫将人都清场,瞬间寂静下来。 张昭这才带着三个美人下马车,到寺庙里上香。 十六岁的柳智妍一身白裙,身段修长,容颜清纯,跟在张昭身边,在跪拜佛像之后,拉拉张昭的衣角,小声道:“老爷,我想求根签。” 张昭点点头,“行啊。” 柳智妍求签后,又让老和尚解签,一路上愁眉不展。 寺庙里风景很好。张昭带着三人在寺庙闲逛,到一栋楼阁中,见柳智妍还是愁眉苦脸的模样,在窗栏初招手让她过来,问道:“智妍,你家里可以留在汉城。” “老爷,真的?” 张昭就笑着捏她清纯的脸蛋,“老爷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还有得假?说吧,怎么谢我?” 柳智妍心里就是这件事,结果被张昭解决,这会含羞带俏的低下头,主动的依偎在张昭怀里,小脑袋轻轻的蹭了蹭,不胜羞涩的道:“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妍儿都听老爷的。” 张昭哈哈一笑,搂着她怜惜一番。她外表清纯得和小鹿一般,偏偏身段火辣,张昭当然知道她的身材有多么的好。 其实留下一个“豪族”作为造反派的领袖,钓鱼执法,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事情。当然,这种内情没必要详细的告诉她。 在午后的明媚的早春阳光中,小楼窗前的清纯小美人双手扶着窗栏,回头看一眼身后英俊的男人,俏脸红的要滴水一般,嫣然花开。 ... ... 王阳明抵达汉城之前,就不断的发布政令。他现在的首要问题是要将朝鲜王国的道、府行政制度,改为大明朝的布政司、府、县制度。 而且,按照张昭的实践,还要往下继续“编户齐民”,设立乡、里、村的制度。打破皇权不下乡的束缚。 三月十五日,王阳明抵达汉城。 稍后,参加朝鲜王国君臣给他设立的接风宴。第二天,他到张昭的府邸中拜访。 三月中旬,北地这里依旧有些冷,小花厅里烧着炭盆。 王阳明喝着茶,张昭稍后进来,热情的道:“伯安兄,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王阳明放下茶杯,起身,拱手一礼,笑道:“子尚这话未必是真啊。国泰商行那边的物资都还没准备好。我来的早,子尚也没办法登陆东瀛诸岛啊。再者,听闻子尚在汉城新纳三房小妾,日子逍遥的很。” 张昭仰头一笑,伸手邀请王阳明落座,“国事为先。我要是贪图享乐,这趟就不必亲自来朝鲜王国了。经费确实是大问题啊。所以,我都施展不开手脚。否则,以大明新军此时的战力,早就横扫大漠。这一两年,要给大明积攒足够的财富。向东,向南作战。” 王阳明叹口气,“子尚,我觉得你有点着急。这次兼并朝鲜王国完成的很漂亮,何必又急忙忙去打东瀛呢?按照我了解的情况,军费严重不足。十二团营都是火器军,按照你制定的标准,预估只有约三千人能投入战场中。” 张昭笑笑,“这就够了。”说着感慨的道:“伯安兄,不着急不行啊!” 他没告诉王阳明为什么。 弘治皇帝的寿命临近尾声。弘治十八年啊!虽然有他的改变,但他并不知道弘治皇帝具体能延寿多长时间。按照历史大势来看,可能不会很久吧! 他希望至少在弘治皇帝驾崩之前,把东瀛四岛打下来,拿到一个大的白银产地,用铸币税弥补国库的亏空。 张昭和王阳明在汉城畅谈了五天,充分的交换了意见,在临别前,张昭还问王阳明有没有学术上的思想突破,打破当前理学的统治地位。 尔后,张昭带着新军营汇聚到汉城的兵马出发,前往半岛最东端的釜山港,和东瀛诸岛隔海相望。 第七百四十三章 前路漫漫 釜山。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新建的简陋的港口码头上正在忙碌的劳工们早不见踪影。 码头建设早就外包给幽州商行。幽州商行管理还是很人性化的。不会任由来源复杂的各路劳工(主要朝鲜王国叛乱的豪族们)损耗掉。还有大把的基建工程等着他们完成。 即便大明的医学水平开始慢慢的发展,各种各样的医学小册子早流传开。但是感冒发烧依旧是有非常高的致死率。 距离码头二十里外的釜山城中,楼阁屋舍林立,俱是大明的风韵,因为张昭率军到来,城中略显繁华。 城外一座幽静的府邸中,张昭正在正屋里高卧,睡的迷迷糊糊。 三月二十五日,张昭抵达釜山之后,就在等待金州水师将开赴天津卫的十二团营一部运到釜山来。准备稍后的登陆东瀛作战。而在这段时期之内,张昭基本没事。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张昭在朦胧的青光中慢慢醒来。陈设简陋的正屋里自然不会有美丽的侍女服侍。但凡是率军出征,张昭都会谨守他自己定下来的规矩。 另外,他也需要休息休息。在汉城待了四个月,由张绿水、慎如珍、柳智妍三个美人陪着他,一个内媚的妖妃,两个年轻娇嫩的大美人,他的金库损耗的比较多。 嘀嗒,嘀嗒。 雨水顺着黑瓦滴落在台阶上。张昭躺在床榻上,隔着蚊帐、窗户能想象着这初夏里少有的意趣。好像在不知不觉中,生命就已经流逝走。他这段时间在釜山也没管军务,都是由亲军营的王武在管。 按照王守仁的估计,朝廷提供的粮饷只够三千火器军的用度。他从汉城出发时,带着他的亲卫营。其余攻入朝鲜王国境内的渤海军由庞泰率领,和朝鲜总督王守仁一起弹压地方豪族,推动朝鲜王国的改制进行。 而十二团营经过整编之后,由“守备军”改为“火器军”,此次东征东瀛四岛,调拨而来的是两个师(约一万人)的兵力。剩余的粮饷都得张昭自己想办法。 张昭做了一些处置。第一,让国内的老林抓紧时间筹备粮食、弹药、药品。第二,让大明皇家银行帮助发行300万元的战争债券。第三,和东瀛四岛的地方实权派联系,售卖军火。 这段时间,他都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阅读邸报、真理报、明理报、论道报、新军报、京师大学发的学术期刊。审阅新军营的启蒙、小学、中学教材。 张昭的思绪漂浮着。 在迷糊中听到门口亲卫许杰的声音,“李将军,大帅还未起床。还请稍后。” “好的,好的。” 张昭听得真切,应该是率部前来的李逍遥的声音。费力的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张打着补丁的蚊帐。这并非张昭节俭,他在个人享乐上从来都不肯亏待自己的。而是釜山这里物资匮乏。此时,李逍遥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 张昭起床,听到动静的许杰在堂屋门口看一眼,麻利的去外面打了盆洗脸水来,“大帅,方才李将军来求见。” 张昭穿好直裰,拢起头发,道:“我等会再见他吧。现在是几点?”大明的十二时辰早就改为二十四小时。这是由工作效率所需要的。首先在军中推广开,民间还有些地区未改。 “回大帅,现在是9点15分。” “呵,我这一觉睡的足啊。”张昭拧干毛巾,擦把脸,头脑慢慢的清醒过来,“你去通知下李逍遥,晚上我设宴给他接风洗尘。再弄点吃得来。” 许杰应一声出去。 大军在外,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随意的吃过馒头和稀饭后,张昭在书桌前落坐,思考着当前的局势。 所谓局势,当分为国内、国外两部分。 国内有两件事。第一,此时是弘治十八年的四月初,距离弘治皇帝驾崩不远啊!弘治皇帝虽然耳朵根子软,偶尔会敲打他。帝王心术嘛。他可是领兵的重臣。 但总体而言,对他是非常不错的。他希望在弘治皇帝驾崩前征服东瀛四岛,改善大明的财政状况。 开疆拓土,他已经帮弘治皇帝做到!击败强敌,他同样做到,自弘治十四年后,他就在不断的痛击鞑靼人,令其无力再威胁大明的九边。而今,真正能领弘治皇帝挂怀的,大约就是大明的财政盈余。他希望给儿子留下一个仓禀充足的国家。 第二,他在北方搞的各种改革与江南士绅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更透彻点说,就是双方的资本在利益争夺上的矛盾。而这个矛盾,最可能的爆发点,很可能就是“开海”! 对于资本而言,大明国内市场上最大的利益,绝非是占有南北的土地。而是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海贸。 国外的局势。其实,他所策划的大战略基本都是公开的。这在真理报上都能找得到。大明的敌人始终是北方的游牧民族。 以明军此时的精锐程度,足以将漠南地区收复。但想要灭掉鞑虏,如唐朝的鼎盛时期设立安北都护府,那还差的远。所以,大明无意在此时发起战争。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要讲究目标、收益的。 制约明军出战的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军队的作战意志不够坚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财力、后勤运输能力。以及弘治皇帝本人的意愿。征讨漠北,是举国之战,必须要慎重。 而放眼全球,此时还处在地理大发现的尾声阶段。接下来的世界霸主叫做西班牙日不落帝国。其在1580年达到帝国的巅峰。之后,才是由开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英国缔造殖民主义的新时代。由此,西方列强横霸全球500年。 这是原时空的时间线。现在自然不会。现在是“明帝国”的崛起!接下来的世界史不会有西班牙、约翰牛什么事。 张昭现在的面临的问题,不在于他能否率兵攻灭、征服地球上大明所能到达的所有的王国。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陆军、海军,大明现在都在这个时代的最前沿。 他的问题在三个方面。第一,世界太大。如果每个方向都要他率兵出征,有生之年恐怕都难以看到明帝国的崛起啊!他得培养人才。 第二,制约明军脚步的,是财政,是后勤。他对给大明找到更大规模的输血、造血的途径,建造出一个完整的经济循环体系。保证大明的税收。 还要推动科技的进步。 第三,明军打下来的地方如何才能长治久安的治理?而不是让这个帝国,如果古代的那些帝国般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最极端的情况:亚历山大大帝死后,帝国分崩离析。查理曼大帝死后,他的欧洲帝国立即分家。 次一级的情况:秦帝国在始皇帝死后,被天下的百姓、贵族给灭了。汉帝国,同样亡于内部的问题。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四方来朝,称天可汗的大唐亡于藩镇。 最好的情况:世界帝国英国,他们的日不落帝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其荣光消退,殖民地体系崩溃。但其本土保持着完整,凭借着祖宗留下来的老底子,依旧算二流强国。 那么,张昭现在要思考,明帝国要走什么路线?是英国的殖民全球体系,还是依照海权论像美国那样控制关键节点、派遣驻军,在全球推行霸权主义? 从结果比较来看,霸权主义肯定比殖民主义更先进,更能维持一个帝国的活力。 但从历史的进程来看,什么叫历史的进程?就是当前的社会生产力和发展水平来看,在全球跑马圈地,搞移民,恐怕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过霸权主义依旧有可以借鉴的地方。美国的霸权有三个方面的表象:第一,向全球国家提供全球治理的公共产品。诸如世贸组织,世界银行等等。 第二,成为各国央行的央行。即美元霸权。 第三,军事霸权。 前路漫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