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鱼无恙》 第一章 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红鲤鱼家有头小绿驴叫李屡屡,绿鲤鱼家有头小红驴叫吕里里,红鲤鱼说他家的李屡屡比绿鲤鱼家的吕里里绿,绿鲤鱼说他家的吕里里比红鲤鱼家的李屡屡红,不知是绿鲤鱼比红鲤鱼的驴红,还是红吕(鲤)鱼……” 阮妤抿紧了唇,手指扣了扣书页,又错了。 这首《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她念了约莫十分钟,可没有一次完整地念对过。难么?好像也没有很难,只是她有些心不在焉。 阮妤倚在天台的栏杆上,放眼望去,整个校园张灯结彩的,入目都是喜庆的色调,就连操场的篮架上,都不知被谁挂上了红灯笼。 仰山大学六十周年校庆,听来都是个热闹的日子,只是她不习惯热闹。每次看着别人热火朝天地笑成一团时,她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她好像永远无法融进那些笑声里,也发不出那样夸张的声音。 幸而,她也不强求自己变成合群的人。 “红吕(鲤)鱼……” 又错了,还是开头错。 阮妤的手指更用力地扣了一下书页,书页上留下一道指甲的划痕,她倔脾气上来,心里暗自立g,如果这次还是不能正确无误地念完整片的话,她就…… 如何自我惩罚还没有想出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音乐声,是一首欧美的歌曲,前奏是电音,旋律特别的强劲。 天台的安谧彻底被打破了。 阮妤一个激灵,立马警觉地回头,她原本以为这个天台上只有她一个人呢,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在。 她四下望了望,看到最东边的那排空调主机后面翘起一颗人头来,是个男生。 那人似乎是在睡觉,而刚才的音乐声是他的手机铃声。 “喂。”男生开口,他的嗓音带着未睡醒的慵懒和不耐,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沉默了几秒,又应了声好。 利落地接完电话之后,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男生穿着大红色的卫衣,在阳光下,整个人像是一团火,明晃晃的。他掸了掸身上的灰,迈步朝阮妤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阮妤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绕口令大全》。 天台的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将她的长裙吹得左右摇摆。 男生经过她的时候,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书,而她的目光则一瞬不瞬地落在男生的发型上,他两边的头发理得很短,中间留下的一撮都编成脏辫,脏辫用发绳绑着,绑成了一个很短的马尾束在脑后……真是复杂啊。 两人打了个照面,他就过去了。 阮妤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琢磨着他是什么时候躺在那儿的,该不会她在这里笨口笨舌念的那几遍红鲤鱼他都听到了吧? 正这样想着,男生忽然回过头来,一双黑眸亮而闪烁。 “同学!”他喊。 阮妤指了指自己。 他点点头。 “怎么?”她问。 “校庆要开始了,你不参加?” 第二章 那个脏辫男 阮妤还没回答,她的手机也响了。 比起刚才那个男生的动感铃声,她的铃声就显得单调很多。她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电话是室友简湘湘打来的。 “喂。”她接起电话。 “阮阮,校庆要开始了,你什么时候来?” 怎么都来提醒她校庆的事? 阮妤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男生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我过会儿就来。” “好,那我给你留着位置。” 阮妤挂了电话,但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 她打开手里的《绕口令大全》,又翻到红鲤鱼那页,继续从头开始念。她一点都不着急去凑热闹,也不担心会错过什么新鲜。她知道,所谓校庆庆典,与上学期的迎新大会肯定没什么差别,开头必是学校领导慷慨激昂的发言,几轮鼓掌之后,便是唱歌跳舞演小品这样千篇一律的节目,无聊又没有新意。 去了浪费时间,不去又不行。 这一遍下来,阮妤总算一字没错,她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再来一遍,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 又是简湘湘,这次是短信提醒。 她说:“等下有好戏,你再不来会后悔的。” 好戏? 阮妤实在想不出来校庆上能看到什么好戏,但她还是收起了书,下了天台,往学校礼堂方向走。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去了,等下班委要点名的。他们班的那位班长,可是每天都眨巴着她那卡姿兰大眼睛盯着阮妤,等着抓阮妤的小把柄呢。 学校礼堂在最东边,与这座学校一样,它已经有六十年的历史了,大礼堂红梁灰砖瓦盖,风格古朴又不失典雅庄严。 “哇啊……” 阮妤刚走到门口,差点被里面传来的巨大声浪给掀翻了。她下意识的用手捂了一下耳朵,人停在门口,不敢往里迈。 这是来了什么嘉宾?竟然能把场子炒的这么热? 阮妤在外犹豫的几秒间,礼堂里响起了一首英文歌,很动感强劲的旋律。她对音乐不敏感,但总觉得耳熟,直到听完前奏,她才想起来,这是刚才在天台遇到的那个男生的手机铃声。 “啊!” “哇!” 礼堂里的女生们随着音乐疯了一样的尖叫起来。 阮妤忍着声浪匆匆往里走,她在最前排的区域找到了自己班所在的位置,然后穿过沸腾的人群,坐到简湘湘的身边。 简湘湘扫了她一眼,兴奋地抓住她的胳膊乱晃,试图把这种高昂的情绪传达给她。 “阮阮!你来得正好!赶上了开场的街舞秀,不然亏死你!快看快看,他们出来了!出来了!” 阮妤脱开了简湘湘的手,把目光投向舞台。 幕布正徐徐拉开,台上的五个男生皆穿红衣,戴着面具,可不知为何,她一眼就认出了最中间的那一个。 是他。 那个脏辫男。 第三章 滕翊!滕翊!滕翊! “滕翊!滕翊!滕翊!” 舞台上明明有五个人,舞台下的观众却异口同声地喊着同一个人的名字。阮妤猜想,滕翊应该就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个脏辫男。自古以来,人气最高的都站c位,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她这念头刚在脑海里闪过,台上的五个人已经打乱了站位,滕翊从最中间退到了最后,尽管站到了最后的位置,但他依然自带气场,让人难以忽视。 “阮阮,看,右一,就是昨天下午我在寝室里提到的那个周曦和。”简湘湘指着最右边的男生说。 “我昨天下午不在寝室。” “啊?”简湘湘愣了一下。 阮妤意识到自己让人尴尬了,连忙扯开话题:“他们都穿得一样,还带着面具,你怎么分出谁是谁?” “哦,那个啊,你看他们的衣服上。”简湘湘扯住阮妤衣服,在衣摆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你看衣摆那个位置,上面绣着他们名字的首拼字母。滕翊t,萧卿x,周曦和z,林杉l,彩虹c。” 阮妤瞧了一眼,五个人的卫衣衣摆上还真有字,但隔得太远,再加之他们的舞步太快,根本看不清楚。 “你都认识?”她问。 “你不认识?” “我怎么会认识?” “西游街舞社的五个大神,全校都认识。” 阮妤抿了下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被划在全校那条线之外了。 “其实吧。”简湘湘红着脸凑到阮妤耳边,“我是比别人了解多一点,因为那个周曦和,是我男朋友。” “你什么时候……” “嘘,低调低调。”简湘湘甜笑着打断了阮妤的话,“先看表演,以后再和你详说。” 阮妤点点头,把目光重新投回台上。 舞曲已渐入佳境,音乐的节奏时而快如骤雨,时而慢若和风,台上的男生们收放自如,那精准的踩点,整齐的动作,给人一种极富冲击力的视觉震撼,而这种震撼的根源,是青春,是朝气。 表演后半程,滕翊上前,来了一段breaking(地板舞),大量手撑地的快速移动和各种倒立定格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啊!” “啊!” “啊!” 礼堂里尖叫连连,一片沸腾。 其实,breaking是一种以个人风格为主的技巧性街舞舞种,但滕翊处理得很好,他的动作既配合了整个舞蹈的风格,也没有炫技的成分。 也许是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跳到最后,滕翊面具上的皮筋忽然绷断了,随着一个单手倒立的定格动作,面具“唰”的一下,飞出去老远。 舞台的灯光下,男生英俊的脸庞和满额头晶亮的热汗像是一幅勾人的画。 礼堂里静了一秒,随即发出更狂热的呐喊与尖叫。 “滕翊!滕翊!滕翊!” 滕翊趁势,笑着朝前排的校领导遥遥一个wink。 真是,又痞又皮。 阮妤被那个笑容晃了一下眼睛,呼吸忽然变慢了。 第四章 擒贼先擒王 舞曲结束,滕翊带着身后的四个男生华丽谢幕。 礼堂里的掌声经久不息。 这一场表演,齐舞默契,独舞炫酷,他们每一个的舞技,都对得起扑向他们的呐喊声和掌声。 幕布合上的时候,阮妤想,开场秀搞得这么声势浩大,后面的节目怎么演怕是都会有一种急转直下的落差感。 果然,第二个相声节目的情况就不怎么乐观了。两位身穿长袍手拿折扇的同学倾尽全力想要逗笑大家,但遗憾的是,每逢笑点必冷场。 不少女生打着上洗手间的旗号,绕一圈之后,却都偷偷跑去后台看滕翊他们。眼见礼堂里的空位越来越多,学校领导们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 负责策划晚会的蒋卫国和田成两位老师对于这样的状况始料未及。尤其是田成,他原本是想让西游街舞社过来帮他镇场子的,可哪知场子只镇住了个开头,后半部分全叫他们给砸了。 女生还在一批一批地往外溜,胆小留下的,也个个兴致阑珊提不起劲儿。终于,田成沉不住气站了起来,大步朝后台走去。 “完了,那些女的惨了。”简湘湘小声地说。 阮妤没出声,只是看着后台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田成老师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五个穿着红衣的男生。男生们这会儿都摘了面具,除了滕翊之外,另外几位也帅得各有千秋。 田成指了指第二排上的空位,示意男生们坐,男生们以眼神抗议,田成假装没看到,伸手先把滕翊按到了椅子上,另外四个没了法子,这才勉勉强强地坐下。 “这是什么骚操作?”简湘湘问。 “擒贼先擒王。” “不,我是指田成老师不管那些女生反倒把他们带来干什么?” “带他们来才能治标又治本。” 阮妤话音刚落,就见那些组团跑出去的女生们又组团跑了回来。很快,礼堂里空出来的那些位置一个个又被填满了。 田成老师这步棋走得真妙,不过,他心里应该也挺失落的吧,自己精心安排了那么多的节目,在同学们眼里竟然还不敌这五个人的后脑勺好看。 阮妤一心想好好看节目,给田成老师挽回点面子,但她却控制不住地走神,她的目光也和其他女生一样,不自觉地被一个人的后脑勺吸引。那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脏辫在礼堂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好像有了颜色。 真没想到,台上气势冲天睥睨万物王一般的人,关了音乐下了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安静、淡然甚至有点乖巧。 身边的几个男生时不时扭动着身子,或是交头接耳,如坐针毡,唯有他,不好笑的相声和字正腔圆的诗朗诵也能听得格外入神。 是个挺……挺会包容的人。 阮妤想起天台上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忽然觉得,就算被他听到了那些笨嘴笨舌的错误,也没有关系。 第五章 有生之年真希望能和滕翊谈个恋爱 校庆晚会全长两小时,但直到整个晚会结束,都没有一个节目的热度超越开场的街舞表演。自然,也没有一个人的风头盖过滕翊。 散场的时候,阮妤和简湘湘随着人流慢慢地走出礼堂,滕翊他们一行人正好走在她们的前面。 五个男生,勾肩搭背的,红衣连在一起,像是一团会移动的火。 “周曦和!”身旁的简湘湘忽然叫了声。 这一声,惹得很多人都回过头来,走在最前面的滕翊也回了头,或许是角度原因,他的第一眼恰巧落在阮妤身上,不过只一瞬,他就转回了头,继续和身边的人说笑。 周曦和朝简湘湘扬了扬手。 “我们要去宵夜,一起?”周曦和问。 简湘湘忙不迭地点头,她往周曦和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个阮妤。 “阮阮,你去吗?” “不了,你们去吧。” 答案在简湘湘的预料之中,阮妤从来不参加这种人多的“局”,入学之初,她就是这样。当别人忙着交际,忙着和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去学校周边寻找美食,她却整日独来独往,一个人穿梭在食堂和图书馆之间,埋首于自己的世界。 这种怪异的漠然,让她变成了班上和寝室里的异类,很多人都在背后编排她自恃成绩好就清高,就孤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搞小团体的“好朋友”们因为谁吃饭时少买了一次单,谁在聊天群里说了一句膈应人的话,日常摩擦越来越多。友谊的小船行着行着莫名其妙就翻了,昔日分享的秘密也都变成了尖刀,划伤了那一颗颗敏感脆弱的心。大家这才恍然,原来大学里吃吃喝喝根本建立不起真正的友情,而比起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朋友,反而是阮妤这样的人最安全。 大家开始接受了阮妤的不一样,也试着摘下有色眼镜去看她,然后大家发现,阮妤只是性格有些冷,其实人还挺好的。每逢期中期末,班上大半的人都会跑去抱她的大腿,她也从不吝啬,每次都大大方方的把自己所有笔记毫无保留地分享出来。 渐渐的,阮妤有了很多愿意和她交朋友的同伴,但是,她依然独来独往,不轻易和谁结怨,但也很少看她和谁深交。 简湘湘因为“室友”这个身份得以和阮妤走近,越了解,越是崇拜。 阮妤真的是个很酷的人。 当然,她的酷并不在于她的冷,而在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时间该花在什么地方。在她身上,看不到青涩迷惘,只能看到满格的战斗力和清晰的目标…… “好,那我先走啦。”简湘湘对阮妤挥挥手。 阮妤点了下头。 走出礼堂之后,人群就散了。 校园里的红灯笼都亮着,喜庆的氛围在夜色里愈加浓厚。 阮妤默默地往宿舍楼方向走,同路的还有很多女生,她们都在讨论滕翊,讨论他的街舞社,讨论他最后那几个炫酷的breaking动作。 “啊,有生之年真希望能和滕翊谈个恋爱!”不知谁喊了一声。 “寝室快到了,躺下就能实现愿望了。”不知又是谁应了一句。 路上一片逗趣的笑声,在黑暗的掩映下,阮妤垂头,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第六章 你就那么缺钱吗? 寝室是四人间。 阮妤的室友除了简湘湘之外,还有两个性格迥异的女生,一个叫陈曼白,一个叫夏巧凤。 陈曼白活泼开朗,是网上小有名气的美妆博主,因为她每天都要给粉丝直播,寝室场地限制,无法施展拳脚,所以她在外租了个房子,很少回来。而夏巧凤沉默内敛,安静的存在就和不存在一样。 阮妤回到寝室,先洗了个澡,洗完澡就开始看书。 稍过了会儿,夏巧凤也回来了,她和阮妤打了个招呼,拿上换洗的衣物走进了浴室。浴室里很快传出潺潺的水声。 阮妤看了看表,快熄灯了,她平时都整点睡觉,生物钟很准。困意一点点破土而出,她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合了书上床睡觉。 夏巧凤在熄灯之前出来,她去阳台晒完衣服,也爬上了床。 寝室里静悄悄的,阮妤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她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好,一般不起夜,能一觉睡到天亮。 隔天是周末,但阮妤并没有允许自己多睡一会儿,天蒙蒙亮她就起了,她起来的时候夏巧凤还在微微打鼾,而简湘湘的床上空无一人,显然,这人昨晚没回来。 仰山大学的学生手册上虽明令禁止夜不归宿,但因为学校宿管查得不严,所以学生夜不归宿是常态。 阮妤没多想,她轻手轻脚地去洗漱,然后拿上书准备去学校的小公园背单词。 初秋天凉,校园里弥漫着一帘轻薄的晨雾,朝阳初升,光和雾相互纠缠,让眼前的一切都生了琼楼仙阁的幻美。 路过礼堂的时候,阮妤的脚步停了停。 礼堂的大门紧闭,玻璃门上倒映着她的身影,她看着自己枯站在那里,脑海里不断想起的却是昨晚那五个男生在台上挥汗劲舞的画面,别人的青春是热气腾腾的青春,她的呢? 阮妤握紧了手里的单词本。 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熬着吧,总有一天,会熬出头的。 阮妤背完单词,去食堂吃了个早餐,回寝室的路上正好碰到简湘湘。她整夜没睡,顶着一对暗沉沉的眼圈,人却还处在亢奋状态。 “阮阮阮阮,我跟你说,那个滕翊简直太神了,不仅跳舞帅炸,唱歌也巨好听啊。”简湘湘见到阮妤就“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昨晚在ktv,他简直迷死人!要不是我有男朋友,我就……诶,算了算了,我有男朋友,人家也有女朋友,还是不动这种碎三观的心思了。” 阮妤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滕翊有女朋友也不觉得奇怪。 他那样耀眼的人,没有女朋友才奇怪吧。 “我们下午还要去嗨,阮阮,你要不要也去玩一玩?”简湘湘试探着问,她实在很想把阮妤也拉进他们的队伍。 “不了,我等下还要去面试个家教。” “又去兼职?” “嗯。” “你既要在学校勤工俭学,还要去校外兼职,你就那么缺钱吗?” 阮妤愣了一下。 简湘湘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说错话了,连忙挽住阮妤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阮阮,我的意思,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偶尔也该放松放松。” 阮妤点点头,冲她笑了笑。 “下次吧。” 第七章 我很满意 简湘湘回到寝室倒头就睡,夏巧凤已经醒了,但还没起,这会儿正窝在床里看小说。她们两个完美地诠释了周末的正确打开方式。 阮妤却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人,一停不停,她收拾好背包,拿上公交卡就出门了。她要去的是一个名叫“华府”的小区,之前在兼职网投简历的时候她顺手查过那个小区的具体位置,在锦华路那一带,是个很有名的富人小区。 雇主是位名叫沈冰的女士,阮妤和她通过一次电话,沈冰的声音响亮有力,说话风格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虽然还没有见面,但阮妤完全可以想象,沈冰是位如何干练的女性。 果然,声如其人。 阮妤到达华府小区93号别墅时,沈冰已经在等她了。 沈冰穿着白色的西装外套,同色的阔腿长裤,一头时尚又不失沉稳的短发,整个人优雅大气,实实在在的女强人形象。 “阮妤是吗?” 沈冰一边和阮妤打招呼,一边上下扫视着阮妤。她的目光如同精密的仪器,连阮妤牛仔裤上的褶皱都不放过。 阮妤顿生拘束,她点点头,说了声“你好”。 沈冰忽然笑了,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别紧张,请坐。” “谢谢。” “你的简历我看过了,我很满意,今天见到你本人,我也很满意。” 这两个“满意”沉甸甸的,压得阮妤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令这位看起来非常挑剔的沈冰女士说满意的。 难道,是她朴实无华的打扮? “因为我等下要赶飞机,我便长话短说了,我儿子现在刚升高三,他的语数外成绩都不理想,我也不要求你能助他成绩突飞猛进,只想要你能提一提他现在的状态,不要让他继续掉队,只有这样,他明年才有希望考上大学。” “我明白。” “你没有异议的话,时间就定周一到周五,每天晚上七点至九点两个小时,周六周日下午一点到四点三小时,价格与网上报价不变,ok?” “好。” “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我儿子。”沈冰说着站起来,朝二楼方向走。 阮妤赶紧跟上她。 别墅很大,屋内的装潢和摆设都体现了主人非凡的品味。阮妤看了看纤尘不染的地面,步伐迈动间不自觉地小心翼翼起来。 沈冰儿子的房间在楼道靠右的位置,她走过去,敲了一下门就径直推门而入。 屋里的男生正双手撑地倒立在墙角,听到声音,连忙收手站起来。男生穿着校服,面庞因为倒立有些充血,一片通红。 “妈,我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进屋要敲门。” “我敲门了。” “敲门并不是字面动作,它是一套完整的流程,先敲门,等应门,再推门,ok?” 男生问“ok”时的神态和沈冰如出一辙,是亲生的无疑了。 沈冰不理会他的抗议,侧身指了一下阮妤,“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家教老师阮妤,打个招呼吧。” 阮妤说了句“你好”。 男生看了她一眼,只干巴巴地点了下头。 第八章 高考状元 气氛不太妙,阮妤意识到,这男生似乎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今天你们先熟悉一下吧,可以聊聊学习的方法或者高考的经验。”沈冰抬腕看了一下表,又看向她的儿子,“我要去机场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男生耸了下肩,没有应声。 阮妤站在原地,目送着沈冰离开,再转头时,男生又倒立去了。他双手撑地,贴着墙壁,“刷”的一下人就翻转了过来,看着很轻盈的样子。 可这算什么运动? “要聊聊吗?”阮妤问。 “随便。”男生很敷衍。 “你要保持这个姿势和我聊?” 男生不出声,又坚持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自己撑不住了,这才松手坐在地上,许是热了,他脱了校服,随手扔在床上。 阮妤这才注意到,这是男生的卧室。 卧室很宽敞,床的右前方,有一张大书桌,书桌前摆着两张椅子,一张椅子的颜色明显和书桌不配套,看起来是从哪里临时搬过来的。 看来,以后这个地方就是她兼职的岗位了。 阮妤之前教的学生也是在卧室的书桌上辅导功课,但那是个小学生,才7岁。而眼前这位,人高马大,脱下校服完全看不出与她有什么年龄差,站起来更是压她半个头,这样孤男寡女的待在卧室真的合适吗? “你也是仰山大学的学生?”男生忽然开口。 阮妤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意识到他用了一个“也”字。 谁也是仰山大学的学生? 阮妤还未开口,就听男生又问:“听说你还是去年的高考状元?” “嗯。”她轻轻地应了声,不想太高调。 “你可真牛掰。”男生朝她竖了一下大拇指,“那么状元小姐,我考考你怎么样?” 这是个下马威。 瞧他那一脸得意的笑,说明他是有备而来。 “我是你第几个家教?”阮妤问。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男生五指张开,扬手朝阮妤晃了晃。 第五个了。 他可真能耐。 看来,这钱没那么好赚。 男生见阮妤出神,忽然笑了。 他这痞痞的笑容让阮妤想起了一个人。 “怎么?怕了?” “没有。” “那你呆呆地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通过了你的考验,你也得接受我的考验。” 男生来了兴致,他从地上跳起来,撸了一下衬衫的袖子,一副放马过来的表情。 两人走到书桌边,阮妤在那张颜色稍深的椅子上坐下。 “你想怎么考验?” 男生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一道数学题。 “你能解出来,就算你赢。”他将纸拍在阮妤面前,带着一种天真的自信。 “就这样?” “嘁,你这人好大的口气,等你解出来再吹牛皮也……” 男生话音未落,就见阮妤从笔筒里抽出了一支黑色的水笔,拨开了笔帽,刷刷地在纸上逐条写下了解题步骤。 她甚至没有认真读题,好像扫一眼题干答案就已经了然于胸了。 男生愣住了。 第九章 条条大路通罗马 房间的灯光笔直地落在阮妤的身上,照亮了她周身的气场。 男生第一眼看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普通,穿着打扮相貌都普通,可这会儿坐近了,才发现她长得不错,五官精致耐看,皮肤也白。 她专注做题的时候,连睫毛都扬着精气神。 “喏。” 大约过了五分钟,阮妤将纸重新推回到男生的面前。 男生气呼呼地看了阮妤一眼,打开了手边另一个抽屉,从抽屉里掏出写着答案的小本子。阮妤的解题步骤虽然和本子上记录的不一样,但答案分毫不差。 “条条大路通罗马。”阮妤的食指和中指分指着小本子和纸上一模一样的答案,语气轻松,“我赢了。” 男生不耐烦地挠了一下后脑勺,将纸和本子一股脑地塞回抽屉里。 “你为什么会?” “我为什么不会?” “你不是大二吗?”他看过她在网上投的简历。 “用大三课本上的高数题来考大二的学生就稳赢了?这位同学,你的目光也太短浅了。”阮妤挑了挑眉,“你不知道,有些人是习惯跑在前头的吗?” 她早就自学完了大二和大三的课程,这道题她曾做过不下三遍,看到题目的瞬间,她就像看到了老朋友。 男生呼出一口气,脸莫名涨得通红,他原是想给她个下马威的,没想到,反而被她将了一军。 “你想让我干什么?”男生问。 阮妤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本高三的综合题册,翻到有折印的那一页。 “你把这一页上的题都做一遍吧。” “就这样?” “这样足够让我判断你的水平,也好对症下药。”她说。 男生脸上的表情不快,但本着愿赌服输的原则,又不好意思耍赖。他拿起笔低头开始做题,可第一题就被难住了。 阮妤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不时将笔头抵着下巴,脸上那层绯色越来越深。 “你要一直这么看着我吗?”男生转脸瞪着她。 “嗯。” “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做题。” 那怎么办? 她初来乍到,不在这里坐着,还能去哪儿? “你去楼下给我倒杯水吧。”男生舔了舔干涩的唇,“我口渴。” 他说话间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命令口吻,阮妤知道,他只是想把自己支走而已。他们这样的年纪,最不擅长的就是完美的遮掩情绪。 “我来是给你辅导功课的,不是伺候你的。”阮妤面无表情,声音有力。 男生有些瞠目结舌,估计他前几个家教老师没有一个敢这么和他说话的吧。也是,这丰厚的时薪,足够让人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你简直……” “下不为例。”阮妤站起来。 男生看着她的背影。半晌,轻轻“嗤”了声,带着一种“还不是得听我的”的小得意。 阮妤充耳不闻,径直走出卧室。 她需要钱,很需要钱,所以立场摆出来的同时,自然也不能把小金主惹得太过不快,她深谙此道。 第十章 此“妤”非彼“鱼” 阮妤下了楼。 刚才进门的时候,她被沈冰摄人的目光一盯,整个人拘束地不敢张望,她只知道房子很大,却没注意厨房在哪儿。 她在客厅里徘徊了一阵,脚步始终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的帆布鞋踩脏了地砖上的繁复花纹。 终于找到水壶了。 水壶不在厨房,在客厅的吧台上。 阮妤走过去,最先注意到的是吧台上贴着墙壁整齐摆放的那一排茶叶罐。碧螺春、铁观音、西湖龙井……茶叶罐上贴着手写的标签,字体娟丽,笔笔秀美。 这应该是沈冰写的吧,没想到,她的字温和的一点都不像她的人。 水壶边上有个木质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杯子,阮妤仔细看了看,没看出这两个杯子有什么差别,于是随手拿了一个,倒满了水。 她捧着水杯往回走,刚拐进楼道,忽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迎面而来。她仰起头,看了一眼正下楼来的人,愣住了。 是滕翊。 滕翊穿着白t,下身是一条黑色的棉麻长裤,整个人懒散的像是还未睡醒,唯有那头脏辫仍保持着原型。 他眯着眼,与阮妤草草打了个照面,继而回头,朝着二楼大喝了声。 “滕颢!谁让你把女同学带回家的?” 二楼被称为“滕颢”的男生跑出来,倚着栏杆看了看楼道里狭路相逢的这一幕,又看了一眼阮妤。 “拜托,这不是我的女同学,是你的女同学好吧!” 滕翊不明就里。 滕颢又补了一句:“是你们仰山大学的,老妈请来的新家教。” 阮妤努力消化了一下这巨大的信息量。 滕翊,滕颢,一个屋檐下,同一个老妈,难道是两兄弟? 这也太巧了吧。 阮妤默默地立在原地,神思复杂。 滕翊转回头来,又瞧了她一眼,忽然,他眉角一舒,将她认出来。 “红鲤鱼?”他吐出三个字。 滕颢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阮妤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阮妤。” “哈,还真是鱼啊。”他笑了,这一笑,黑亮的眸子像是藏了星。 阮妤没解释此“妤”非彼“鱼”,滕翊也没有自我介绍,好像,理所应当地认为仰山大学的所有学生都认识他。 滕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折回了屋里,整个楼道,就剩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空气里飘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 阮妤正欲迈步,却见滕翊先走向了自己。他走到她的面前,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水杯。 “谢了。” 他仰头喝水,转身重新上楼。 上楼的脚步似乎比下楼轻快了些,黑色的人字拖“吧嗒吧嗒”地撞击着黑色的大理石台阶。 阮妤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忍不住开口:“这不是给你倒的水。” 滕翊听到她的话,回头,对上她的目光。 “哦,可这是我的杯子。” “..........................” 第十一章 谁要你喜欢 滕翊晃了一下手里的杯子,阮妤默立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是她拿错杯子了。 “怎么?你想和我共用一个杯子?”他又笑了,温和的有些撩人。 “这也不是给我倒水。” 滕翊望了望滕颢房间的方向:“那小子使唤你给他倒水了?” 阮妤不作声。 “不用理他,做你该做的事情就行了,别被他欺负。”像是提醒,亦像是忠告。 他说完,转身上了楼。 阮妤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还是折回去重新倒了一杯水。 滕颢正对着阮妤留下的习题册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水杯放到他面前,他抓起来喝了一口。 “冷的?” “你没说要热的。” “我是要温的。” “……”要求真多。 他把水杯推开了,继续做题。 阮妤看了一眼上面填的七七八八的答案,大多都是错的,但滕颢没有意识到,错也错的很认真。 他似乎是想以让阮妤刮目相看的方式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可惜,能力不够。 阮妤没有马上戳穿他,她将椅子拉开了些,看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作业本,书封的姓名栏里,“滕颢”两个字龙飞凤舞。 她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他的名字呢? 滕翊,滕颢,仔细看看,这两人还有点像,尤其是英挺的鼻梁和眉峰那里,不过滕颢看起来更青涩些,再怎么故作姿态,终归还没脱去那点稚气。 “我不做了,这都什么啊!”滕颢忽然丢下了手里的笔,怒目圆睁,“你是不是故意整我,才把题目找的这么难?” 阮妤从他面前把习题册抽回来,从头到尾看了一眼,然后用笔在第三道题目的答案上画了一个圈。 滕颢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我就错了这一题?” “是只对了这一题。” 滕颢的脸上浮起难掩的羞窘,他伸手一把将习题册抢回来,扔在一边。 “你的基础不行,后面先补基础。”阮妤对他的小孩子脾气视而不见,她站起来,拿上自己的包,“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正式开始辅导。” 滕颢还没说话,她已经走出了卧室的门。 走廊另一边,滕翊正好换了衣服出来,两人迎面碰上,阮妤看也不看他,直接下了楼。 滕翊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转身走进滕颢的房间。滕颢正斜靠在椅背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滕翊捡起地上那本习题册,随手翻了翻。 “这么快就结束了?” 滕颢没吱声。 滕翊将习题册卷成筒状,往滕颢后脑勺一敲。 “聋了?” “哥。”滕颢昂起头看着滕翊,委屈巴巴的,“我不喜欢刚才那个人。” “请她来给你辅导功课,又不是来和你谈恋爱,谁要你喜欢?” “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欢她。” 滕翊把整本习题册糊在滕颢的脸上,使劲捏了一把他的左耳耳廓,在滕颢的嚎叫声里,他边往外走边丢下两个字。 “别作。” 第十二章 校花 华府小区外就有一个公交站台,527路公交直达仰山大学,相较于上一个兼职,这次的交通还算方便。 阮妤回到学校之后,就去图书馆泡了一下午,尽管已经努力自学了很多,可面对图书馆无尽的藏书和书中无尽的知识,她总觉得自己还是太过渺小。 这种渺小的自卑感敦促她不断往前,让她不敢慢下脚步。 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校庆的红灯笼还没有撤下来,到了一定的时间点,管理员就会全部打开,那抹亮堂红萦绕在校园里,照得往来的学生都喜气洋洋的。 阮妤莫名感觉今天这喜庆的氛围好像比校庆那日还要浓烈些。 她走了一段,才发现自己的感觉并未出错,因为今天学校里穿着红色衣服的人特别多。像是为了追赶某种潮流,大家齐刷刷把自己压箱底的红色衣服都找出来了,也不管当季不当季,就那么套着。 周末的食堂特别冷清,但仅有的那么零星数人里,也能看到几许红光。 看来,滕翊他们已经成了这个学校的时尚标杆了。 阮妤有些无语。 当下社会,潮流这种东西似乎特别容易被带动。可穿了某人的同款,就能变成某人吗?怕是连万分之一都及不到,还会因为这种盲从让自己显得可笑。 她吃完饭回到寝室,简湘湘正趴在床上对着她的ipad一脸苦恼,见阮妤进来,她赶紧冲她招手。 “阮阮阮阮,你快过来给我出出主意,我的选择困难症犯了。” “你不是说要出去嗨?” “他们临时要开会,不去了。” 阮妤放下包,朝她走过去。 ipad屏幕上,显示着五花八门的男士香水。 “我男朋友快要生日了,我想给他挑个香水。”简湘湘把ipad推到阮妤面前,“你帮我看看。” “送男生香水?” “嗯。”简湘湘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不知道,那人骚包的很。” 阮妤把目光落回屏幕上,阿玛尼、ck、爱马仕、大卫杜夫……还有很多她见都没见过的牌子。那么小小的一瓶,价格都要好几百。 这钱是她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了。 “好贵啊。”阮妤道。 “这有什么贵的。你不知道,滕翊生日的时候,方菀给他准备了一块表做礼物,那块表要好几千呢。” “方菀是谁?” 简湘湘用神奇的目光看着她:“方菀你都不知道?阮阮,你别整天就知道读书读书的,我看你都快和校园脱节了。” 阮妤不辩驳,只是继续问:“所以方菀是谁?” “巧凤。”简湘湘忽然点名在床上躺着看小说的夏巧凤,“告诉她,方菀是谁。” “校花。”夏巧凤埋首在小说里,头也没抬。 “一点都不具体,我来补充。”简湘湘抢过话茬,“方菀是仰山大学的校花,表演系的女神,西游街舞社唯一的女生,还有最最重要的,她是滕翊的女朋友。” 第十三章 小茉莉 熄灯后,阮妤躺在床上,从窗帘缝里望着阳台上晾着的那排衣服,因为是刚洗完的,水珠还在笔直地往下掉,明明是没有声音的,但盯久了,好像能听到那“吧嗒吧嗒”的声响。 阮妤翻了个身,挪开了目光。 对床的简湘湘趴在床上,ipad微光映照着她苦恼的脸,她还在纠结。刚才阮妤和夏巧凤都给她出了主意,可是她就是不满意。 简湘湘是个恋爱脑,她现在整颗心里都是周曦和,她想把自己最好都献给他,她大概是觉得,没有一种香水能配得上周曦和吧。 谈恋爱好像很烦恼的样子,还很费钱。 阮妤轻轻沉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她是母胎solo,完全体会不到那种感觉,幸好,也没有那方面的念想。 周日下午,阮妤按照沈冰说的时间去滕家,可是滕家大门紧闭,她怎么按门铃都没有人应门。 照理,滕颢应该是在家的。 阮妤翻了翻手机通讯录,她只有沈冰的号码,但沈冰这会儿在外出差,冒然联系会很唐突吧。 她想了想,坐在门廊里默默地等着。 这个小区都是别墅,别墅自带院子,一幢连着一幢,单看像气势恢宏的城堡,放眼遥望,又像是童话小镇。 不知哪个方向,飘来了钢琴曲。 阮妤不懂音乐,也听不出这弹的是什么,只是觉得,这百无聊赖的时刻,有一样东西能给她解解乏也挺好的,虽然,这曲子好像并没有那么欢快。 一个小时悄然流逝…… 她倚着门廊的柱子,不时看看时间。 滕颢到底去哪儿了?该不会是故意不给她开门吧? 她脑海里闪过那双迸着敌意的眸子,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滕颢!滕颢!”阮妤朝着二楼的窗户喊了几声。 无人应答。 她有点泄气了,也不想再继续等下去,这简直太浪费时间了。 阮妤退了两步,正转身欲走,忽然踢到了脚边的一个黑色的陶制花盆。花盆不知被谁放在门廊的柱子后,盆里一株茉莉,也许是疏于打理,茉莉枝干细弱,叶片委小,肉眼能见它生命流逝的痕迹。 这株死气沉沉的小茉莉,放在这别墅的门口,不伦不类,一点都不搭调。 就像她。 阮妤蹲下来,将花盆往外挪了挪,挪到了能享受日晒享受阳光的位置,然后,她拉开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掏出水瓶,拧开了瓶盖,给盆里干到龟裂的泥土浇上水。 “怎么不进去?” 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阮妤手里水瓶一颤,险些落地。 她回头,看到滕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穿着深色的棒球服,黑压压的,像座大山似的俯视着她。 “家里好像没人。”阮妤站起来,拧紧瓶盖,“我按了很久的门铃,都没有回应。” 滕翊抬头扫了一眼二楼的方向,没说话,只是转身去开门。 门是密码锁,他快速地按下密码,推门进屋。 阮妤站在原地没动。 他侧身替她按着门:“不进来?” 第十四章 你又发什么疯 阮妤连忙进屋。 进门的时候,她的背包旋开一个小小的弧线,擦到了滕翊的胳膊,她看了他一眼,按紧了自己的包。 滕翊没什么反应,关上了门。 “你直接上去吧,那小子肯定在房里玩游戏。”他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阮妤点点头,往二楼走去。 滕颢的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一下门。 “谁啊?” 他果然在家,却故意假装没有听到她的敲门声,白白浪费了她这么多时间。 阮妤有些来气。 “阮妤。” “进来吧。”他这次倒是应得爽快。 阮妤闷声推门,门有些重,她稍稍一用力,一个水盆从上而下迎头扣过来,她还没有反应,就被浑身浇了个透心凉。 水盆“咣当”一声落地,时间似是静止了。 继而,是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床上的滕颢乐得前俯后仰还不忘举着手机拍抖音小视频。 一瞬间,屈辱、愤恨、不堪的感觉席卷了阮妤的全身,她觉得自己的自尊正随着衣摆上的水珠掉落在地上。 眼眶已经发涩,可她强忍着眼泪,不想让自己更狼狈。 楼下的滕翊闻声而来,眼前的画面让他始料未及。 女生站在滕颢的房门口,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的,她的马尾贴着后颈,一个细黑的皮筋在凌乱的发梢上摇摇欲坠,白色的衬衫淋了水几乎已是透明,衬衫里头文胸的形状若隐若现……她紧咬着下唇,双手垂落在两侧握着拳,浑身颤抖,好像是冷的,又好像不是因为冷。 “滕颢!你又发什么疯!” 滕翊大喝一声,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阮妤的身上。 “没事吧?”他问她。 阮妤没回答,她低着头,转身迈步疾走。 “等一下。”滕翊想拉她,却被她用力地甩开了手,没有拉住。 她的背影倔强而瘦削,那件深色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好像一个沉重的负担,随时会压垮了她似的。 滕翊沉了口气,没有马上去追她,而是大步朝床边的滕颢走过去。滕颢下意识地想藏手机,却被滕翊一把抽走了。 “哥……” 滕翊二话不说,直接将刚才录下来的视频删除,把手机摔回给滕颢,转身跑下楼。 客厅的地板上,残留着她落下的一道长长水渍,还有那个黑色的皮筋,很细弱的一道黑色,在白色的瓷砖上却格外明显。 滕翊捡起那个皮筋,冲出了门。 暮色四合,天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去。风带着初秋的凉意,一阵一阵地吹过来。 他周围转了一圈,不见阮妤的身影,只能朝着小区大门口追去。 这一路都没看到她,滕翊问了值班的门卫,门卫指了指路口的那个公交站,说是往那里去了。 滕翊跑到公交站的时候,正好一辆527离开。 他在527的车厢里看到了阮妤,她背对着他的方向站着,还披着他的外套,整个人站得直直的。 车厢里空位很多,可她没有坐,就那么站着。 第十五章 窝里横 阮妤上车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 她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糟糕,虽然这一路走过来,衣服上的水没有再夸张的往下滴,可逼仄的裤腿、散乱的头发和她湿漉漉的眼眶,都在叫嚣着向路人诉说刚才发生的一切。 “小姑娘,你没事吧?”司机师傅转过头来,打量着她。 “没事,谢谢。” 她低着头,走到窗边的位置,想坐下,可又怕弄湿了座位给下一个乘客造成不便,索性便立在那里。 车窗敞开着,车子一动,飒飒的凉风扑面而来,披在身上的那件外套被风撩了一下,有往下落的势头,她悄悄地攥紧了。 外套披到她身上的时候还是暖的,可现在,已经被水渗透了夹层,没有了温度。 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下了公交,从北门走回寝室的路上,又招来了各方的目光。 有同班的同学认出她,一个个上来询问她有没有事,她一概摇头,更匆促地往寝室跑。寝室难得满员,竟然连久不露面的陈曼白都在。 人生就是这样吧,越欲遮掩的难堪,往往被越多的人看到,这是上帝的玩笑。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阮妤散着头发湿哒哒地走进屋里,面面相觑良久没有人敢说话。 “阮阮,你掉水里啦?”陈曼白打破沉默。 阮妤没出声,只是走到床边,将身上的外套扔在床上,给自己找了换洗的衣服,往浴室方向走。 “问你话呢。”陈曼白过来拦她,“谁欺负你了?有事没事?” “没事。” 她越过陈曼白,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为了省电,热水器白天没有开,喷头出来的水是冷的。她脱掉冰冷的衣服,按下了开关,立在那里,盯着那一点点微弱的红,希望它赶紧变绿。 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听不清楚,但阮妤知道她们一定在讨论她。她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可是她不希望自己以这样的形象进入她们的话题。 眼眶又在发涩,她试了试水,也不管水温还没有上去,迎头便淋向自己。 洗完澡好像更冷了。 阮妤从浴室出来,看到简湘湘立在门口,把吹风机递给她。 “快吹吹头发吧。吹完头发去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巧凤给你泡在你的杯子里了,别着凉。” 阮妤扫了一眼寝室里的三个女生,她们全都在看着她,眼底已经没有了先前惊诧的神色,反而是各自深深浅浅的担忧。 她的心忽然暖了一下。 “谢谢。” “有事就跟姐说,谁欺负你也跟姐说,别成天自己憋着,才几岁啊你,成天愁得跟个小老太似的。”陈曼白数落她。 “你几岁啊,成天姐姐姐的。”简湘湘给阮妤帮腔。 “比你们大两个月也是大,别不服啊,在这个寝室,我就是姐。” “窝里横。” “嘿,我还就窝里横了,怎么着?要挠架吗?” “挠就挠!” 两人搂在一起,你挠我一把,我挠你一把,好像两只猫打架。 夏巧凤在旁看乐了。 阮妤接过吹风机,走到镜子前,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也扬着嘴角。 第十六章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阮妤头发刚吹干,就听到身后的简湘湘忽然发出一声大叫。 “阮阮!” 她关了“嗡嗡”作响的吹风机,回头去看简湘湘。 “怎么了?” “你这是男人衣服吧?”简湘湘坐在她的床沿上,双手捧着滕翊的那件外套,脸上洋溢着八卦的神采。 另外两人的注意力都被简湘湘吸引。 陈曼白走过去,瞧了一眼外套上的logo,补了一句:“还是件很贵的男人衣服。” “从实招来,这到底怎么回事?” 阮妤收好吹风机,走过去将外套抢回来,拿了个衣架挂到自己的床头。 “我头晕,我要睡会儿。” “别避重就轻地扯开话题,快点说啊,这外套到底是谁的?” 阮妤没答,直接钻进被窝里,倒头就睡。 简湘湘还在叽里咕噜地问着什么,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她是真的头晕。 这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头晕没有缓解,连鼻子都堵上了。 惨了,感冒了。 阮妤借着感冒的由头多睡了一个小时,没有去英语角背单词。 简湘湘醒来看到阮妤还躺着,立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你怎么犯起懒来了?” “嗯,给自己放假。”阮妤张口才发现,她的嗓子也哑了。 “你感冒了吧。”简湘湘爬下床来,走到阮妤的床边,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角,“还好没发烧。” “只是喉咙有点不舒服。” 夏巧凤被吵醒了,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去医务室买点药吧。” “没事,多喝点热水就好了。” 阮妤坐起来穿衣服,穿完衣服,忽然瞥见床头的那件深色的外套。她伸手往里摸了摸,还没干透。她想,等干透了,就把衣服还给滕翊,然后忘了昨天的事情,再也不要和他们滕氏兄弟有瓜葛。 寝室里多了一个陈曼白,再加上阮妤没有和她们错开时间,洗手间忽然变得格外拥挤,尤其是洗漱的时候,四人各据一方,还是会撞到胳膊碰到脚。 简湘湘本来每天早上都要洗头的,今天也被搅得来不及了。 “陈曼白同学,你还是给我去住外面吧,阮妤同学,你感冒好了也请一定要坚持早起用功,就让我和夏巧凤同学在寝室里宽宽敞敞的过日子吧。” “美得你,我以后要搬回来住了。”陈曼白说。 “天呐,这是什么晴天霹雳的噩耗啊!” “不知哪个王八蛋去宿管那里投诉了,说我整天夜不归宿,违反了学生手册,要学校处分我呢。” “谁啊这么缺德!我要去和她拼命!就为我这油腻腻的头,我也不能放过她!”简湘湘气急,“我中午还要和周曦和一起去吃饭呢!” 陈曼白冷嗤了一声:“呵,你和那个花花公子还真在一起了啊?” “不许说他!”简湘湘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架势,“他对我可好了呢。” “行行行,不说他。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第十七章 你最好不要 阮妤一整个早上都是昏昏沉沉的,走哪趴哪,为此,高数课还被点了名。数学老师让她起来解题,题不难,可是因为走神,她压根不知说的是哪一题,同寝室那三位神游天外,思绪飞得比她还远,压根指望不上。幸好副班长汪靖悄悄在身后提醒了她,她才勉强过了关。 上午的课结束之后,简湘湘飞奔着去找男朋友了,陈曼白要回工作室直播,夏巧凤约了老乡去逛街,阮妤准备回寝室睡觉。 她刚走出教室的门,汪靖跟了上来。 “阮妤,你没事吧?”汪靖很胖,但声音特别好听,“我看你一个早上状态不太好啊。” “没事,刚才谢谢你。” “不客气,互相帮助应该的。”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虽然一个班,但终归不是很熟,阮妤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只觉得越走越尴尬。 “下午没课,要不要一起去外面吃饭?”汪靖忽然发出邀请。 “不了,我去食堂。”她拒绝的很干脆。 汪靖挠了下后脑勺,脸有点红。 “那行,下次吧。” 阮妤点了下头,拐进了楼道,往另一个方向下楼,径直去了食堂。她其实没有胃口,但不吃饭的话,又怕下午撑不住。 食堂人有点多,她去小窗口要了一碗拌面,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吃了两口,就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似乎变了。 原本整齐排着队的男男女女都朝食堂门口望去,人群里不时传来窃窃的轻呼。 “是滕翊诶!” “真的是他,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竟然能在食堂遇见他!” 隔壁桌的两个女生激动地拿出手机,却发现滕翊端着餐盘,正朝着她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天呐,他走过来了!” 阮妤抬起头,看到滕翊正好在她面前停下。他一双黑亮的眼,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莫名的,阮妤想起了在学校天台遇到他的那天。 那天,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男生的眼睛可以好看成这样。 “我能坐下吗?”滕翊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 阮妤扫了一眼四周虎视眈眈的女生,说:“你最好不要。” 滕翊闻言放下餐盘,直接坐在了她的对面。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唏嘘声,局面明显已经不可控,阮妤索性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吃面。 “昨天的事情,很抱歉。”滕翊看着对面的女生,她神色冷漠,完全不掩饰对他的排斥与抗拒。 看来,是还没有消气。 “不是你的错。”而且,他提醒过她,别被欺负了。 “我替我弟弟道歉。” 阮妤不出声,她手里的筷子拨了一下餐盘里的拌面,忽然觉得花生酱的味道腻的难以下咽。 食堂里的人越来越多,投向他们的目光也越来越复杂。 滕翊淡然自若,阮妤却如坐针毡。她渴望变成耀眼的人,却不曾料想,这份耀眼伴随而来的是举手投足都要被放大的注视。 稍过了会儿,她终于坐不住,端起餐盘站了起来。 “外套干了还你,我先走了。” 第十八章 学费 阮妤匆匆走出食堂,好在滕翊并没有跟出来。 她回到寝室,发现自己整个人出了一身虚汗。头又晕起来,她躺到床上,懊恼着又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下午。 滕翊的外套悬在她的床头,她扬手轻轻地推了一下衣袖,又推了一下,外套来来回回摇晃着,衣架发出“咿呀”的声响,她的心有点躁。 阮妤睡了会儿,被枕边的手机铃声吵醒。 她看了看屏幕上的那一长串号码,想起什么,整个人从床上坐起来,接起电话。 是学校财务部的老师,说是正在做账,发现她的学费还没有缴齐,于是打电话来问问她是否有什么困难。 话是好听的,可其实就是提醒她快点把余下的那部分费用给补上。 阮妤温声应着,末了厚着脸皮又要了一个月的时间,开学的时候她的学费已经交了大半,现在差的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只要能找到兼职,应该能赚回来。 财物的老师虽然应允,但能听出来,她有点不大高兴,也是,原本该平整的账面,少了她那一星半点,就像是一件好端端的衣裳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污渍,旁人看来应该很容易洗净才对,可到了她这里却那么难。虽然没有特别碍事,但终归是膈应着,还得膈应那么久。 阮妤挂了电话,后背又发了一身虚汗,嗓子眼更干更疼了。但她顾不得这些,又打开了兼职网站,只想快点找到替补的工作,滕家,她是不想再去了。 网上的兼职多半都不合适,有的时间太长,有的路途太远。她是学生,本职工作还是学习,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而晚上,她得赶在宿舍门禁之前回来,不然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条条框框,限制太多。 最后,她翻到一个餐厅端盘子的服务生工作。餐厅不远,查查路线,公交车两站路的距离,时间也不长,他们只招晚上高峰时帮忙的临时工。 正好。 阮妤赶紧起床,把身上睡得皱巴巴的衣服换掉,洗了把脸,赶去北门坐公交。等她赶到餐厅时,看到有两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生从大厅里走出来,好像也是来应聘的。 餐厅经理见了阮妤,听她说明来意,打量了她一番之后,很抱歉地告诉她名额已经招满了。 阮妤气馁,但又没有法子,只能道谢离开。 出门的时候,她听到有个服务生轻声问经理:“不是还差一个吗?” “你瞧她那白寥寥的脸色,看着都不健康。” “……” 门合上了,声音都被隔在身后。 阮妤暗自思忖,要不要回去再争取一下,告诉经理自己只是感冒,可想想,又觉得人家必定没时间等她感冒痊愈。 街道上秋风四起,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回到学校时,天已经暗了。 她没去食堂吃饭,中午的那碗拌面好像还积沉在胃里,堵得她难受,她想起那味道都觉得不舒服。 绕过食堂,就是女生宿舍楼。 她还未行到门口,先遥遥瞥见了路灯下那抹颀长的身影。 第十九章 第五个家教 滕翊在等她。 阮妤从他笔直落向她的目光和他手里那一袋感冒药判断出来,他是在等她。 意识到这点,她本能地往四周看了看,这个时候学校里有些冷清,只有一两个送外卖的小哥穿梭在宿舍楼下,没人注意到他们。 “怎么?这么怕被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他走到她面前,虽是质问,但语气轻松。 “我不想让别人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我们很熟。” “误会了会怎样?” “麻烦。” 滕翊扬了一下嘴角,还是头一次听女生嫌他麻烦。 “中午听你的声音,好像感冒了。”他将手里的袋子递向她。 阮妤的嗓子忽然痒了一下,她没忍住清咳了一下,恰好验证了他的“好像”。 “拿着。” “不用。” “你自己买药了?” 她摇摇头。 “那就拿着。”滕翊把药塞进她的手里。 他的动作很快,两人的手指有短暂的摩擦,可触感才至表皮,就已消散,她甚至来不及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又不是糖,你不要,我还能带回去自己吃。”他补了一句。 阮妤觉得再扭捏就太过小家子气了,于是悄悄握紧了手里的袋子。 “谢谢。” “真要谢,就聊聊。” “你要聊什么?” 阮妤话音落下,就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愚蠢,他们之间除了滕颢,还能有什么好聊的。 “滕颢。” 果然。 “好。”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他指了指西校门的方向。 西校门有条“美食街”,街两边布满了各式小吃摊位,每天傍晚时分,高校园区的学生们会成群地涌向那里,吃吃喝喝玩玩。阮妤去那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也知道,那里热闹的每天都像是在举行美食节。 “不了,就在这里说吧。” 滕翊点点头,挨着草坪边的水泥牙子就坐下了。 阮妤一愣。 “练了一下午的舞,腿有点酸了。”他像是在给她解释。 阮妤没发表意见,只是觉得两人要聊天,若有一方居高临下,这不太好,于是也跟着坐下了。 她特意和他保持了几拳的距离。 “你是滕颢第五个家教。”他的声音,近处听来,低哑间带着一丝慵懒。 “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作吗?” 滕翊往后一仰,双手支在草坪上,虽是在和她说话,但目光却并不在她的身上,而是望着夜空。今夜云层有点厚,偶有疏星几颗,散着微光。 阮妤沉默,她没想过。 滕翊等了会儿,见她不答,扭头看着她。 阮妤摇摇头。 “因为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引起沈冰女士的注意。” 沈冰女士? “我妈。”滕翊笑。 阮妤在滕翊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个儿子对母亲的反向宠溺,她挪开了目光,心里有些羡慕,羡慕他能这样说起他的母亲。 “沈冰女士很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大概有三百六十天是在国外,另外的五天,就是回国给滕颢处理家教的问题。”滕翊停顿了一下,缓缓恍然,“这样想来,得亏了滕颢,我才能见到我妈。” 阮妤:“……” 第二十章 两面 秋风乍起,校园里的秋蝉已无力聒噪,偶尔几声短促的悲鸣,也被风卷落成泥。 阮妤坐在滕翊的身边,听他说起母亲,说起弟弟,有一瞬间,错觉纷乱,让她误以为他们已是多年老友。 滕翊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他想告诉她,滕颢并不坏,他只是个缺爱的小孩。 他正用这种方式,迂回的代替弟弟向她道歉。 这个一头脏辫的男生,看着应该是桀骜不驯的人,却不知为何,总散着一种酥到骨子里的温柔。 他的身上,有令人难以言说的两面,她知道,无论哪一面,如若深究,都是致命的诱惑。 “阮阮?” 身后传来简湘湘的声音。 阮妤猛的站起来,试图以此从与滕翊并肩而坐的画面里脱离出来,但这个动作显然只起到了欲盖弥彰的作用。 “阮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简湘湘绕到他们面前,看到滕翊的瞬间,微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滕翊!” 滕翊也站了起来。 “我是简湘湘啊,你记得我吗?那天晚上……” “记得。”滕翊对简湘湘礼貌地微笑,“曦和的女朋友。” “对,你还记得我啊。”简湘湘害羞地垂了一下头,羞涩劲持续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立马狐疑地看向他们,“你们俩怎么在一起?” 阮妤眼见瞒不住,也不想当着滕翊的面搪塞简湘湘,索性把自己在滕家做家教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简湘湘一把揽住阮妤的肩头,对着滕翊推销商品似的大肆夸赞起来,“我们阮阮,可是去年的高考状元!她的成绩在我们系,那是扛把子级的,基本上回回第一,找她辅导功课,算是找对人了。” 滕翊很配合地竖了一下大拇指。 “还有……” “好了。”阮妤轻轻地推了推简湘湘,虽然简湘湘说的都是实话,可她这夸张的语气听着让人怪不自在的,“我们上去吧。” “这就上去了?别啊,你们继续聊啊,我先上去好了。” “我们已经聊完了。” 阮妤看了滕翊一眼,对他点了下头,便推着简湘湘往里走,简湘湘还想说什么,被阮妤直接推进了女生宿舍的大门。 滕翊还站在原地,阮妤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跟着她,但她没有回头。 上楼没多久,沈冰就打电话来了。 或许是刚才阮妤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滕翊觉得事情还没有解决,所以他才让沈冰出面。沈冰道了歉,并表示希望阮妤能不计前嫌继续给滕颢辅导功课。 阮妤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滕颢虽然有错,但也算事出有因,而且滕翊和沈冰如此诚恳,她不好拂了他们的意,最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份兼职,需要钱。 第二十一章 我陪你 阮妤服下了滕翊带来的感冒药,便昏昏欲睡。简湘湘几次三番想过来打听滕翊的八卦,都被她以一句“不熟”给打发了。 简湘湘哪里肯信。 “你都去过他家里了还不熟?” “你去过北京天安门你和毛爷爷就熟了吗?” “有道理。”陈曼白插话。 简湘湘无言以对。 阮妤趁势蒙上被子,不再出声。熄灯之后,简湘湘她们又聊了一会儿天,她先睡过去了,完全没有参与。 感冒药像是有奇效,这一觉醒来,之前那些不适感都减轻了。头不晕了,鼻子也通顺了不少,就是嗓子还哑着。 她洗漱完之后,摸了摸床头的外套,已经干了。 简湘湘贴着面膜,眼珠斜过来:“这外套不会也是滕翊的吧?” 阮妤“嗯”了声,找了个纸袋,把外套装进袋子里。 “阮阮啊,我总觉得,你和滕翊之间有猫腻。” “你别瞎猜。” 阮妤说罢,提起袋子出了门。 早上没有课,她就在图书馆里待着,下午的课结束之后,她直接去了滕家。她已经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可是走到滕家的大门口时,忽然又生了一丝退意。 她破碎的自尊,她重回这里的尴尬,一下子全都鲜明起来。 正当她站在门口犹豫不决时,门“吧嗒”一声开了。 阮妤一愣,滕翊站在门后,也是一愣。 他整个人精精神神的,鞋子也换好了,似乎是要出去。 “来了。” “嗯。”阮妤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还你衣服,没洗,怕洗坏了。” 滕翊接过袋子,侧身示意她进屋。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屋,可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拘谨。 “滕颢在楼上。” 阮妤看了看他,他的意思是让她直接上去吗?她与滕颢,两人那样闹了一场,眼下见面,如果没有旁人起个头,该怎么打破沉默? 滕翊随手把袋子放在沙发里,一回头,看到她还站在原地,顿时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要我陪你上去?” “你急着出门吗?” “上去吧。”他朝二楼昂了下下巴,“我陪你。” 他两个“陪”字,说的自然而然,阮妤听着,却不由面红耳赤。她转了身,走在前头,滕翊跟在她后面,长长的楼道里,两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她觉得自己像是要奔赴战场,而他,是在为她殿后。 有他跟着,她底气足了不少。 “感冒好点了?”他忽然发问。 阮妤要回答他,背着身不礼貌,于是扭头去看他。 “嗯,好多了,谢……” 这“谢”字才出口,她就踏了个空,眼看人要往下滑,滕翊赶紧出手去扶她,她唯恐跌倒,慌乱之中,抓向了滕翊伸过来的手。 “当心。”他撑住了她的重心。 阮妤站稳了,才发现,他们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掌心贴着掌心,彼此都很用力。 她有些晃神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松手,等一松手,眼风扫到了他手腕上那个黑色的皮筋,又是一愣。 第二十二章 黑色皮筋 滕翊注意到阮妤的目光,把手腕上那个黑色皮筋拨下来。 “这是你的,一直忘了还给你。”他把皮筋递到她的面前。 这个黑色的皮筋阮妤用了很久了,筋身磨得又细又长,已经没有什么弹性了,之前掉了她也没在意,早就换了新的,没想到他还替她留着。 难道,这两天他一直箍在手腕上? “谢谢。” 阮妤接过来,将皮筋放进衣兜里,忍不住又扫了一眼他的手腕。他两边手腕都空着,没有佩戴任何饰品,也没有戴表。 莫名的,她想起了简湘湘说的那个方菀,还有方菀送他的那块好几千的手表。 他为什么不戴? 思绪发散,脚步也停了,直到滕翊催促了她声,她才继续往上走。 两人走到滕颢的门口,滕翊上前敲门,等里面的人应了门,他才推门进去。 滕颢正在里面做作业,他新理了发,校服没脱,显得学生气十足。 “哥你不是急着去练习室吗?又回来干什么?”滕颢头也没抬。 阮妤看向滕翊,原来,他真是急着出门啊。 滕翊没回答,手指又在门上敲了两下。 滕颢转脸看过来,看到阮妤,悄悄握紧了手里的笔,眉角蹙了松,松了又蹙。 “过来,道歉。”滕翊开口。 滕颢有些不情愿,但在滕翊的注视下,还是乖乖起身走了过来,他走到阮妤面前站定。滕颢虽然比阮妤小三岁,但个头却远高于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与初见时一样。 “听说你感冒了?” “已经好了。”阮妤虽竭力克制,但嗓子仍有些喑哑。 “你怎么这么弱鸡?” 滕颢脱口而出,却被滕翊一眼瞪了回去。 “让你道歉怎么这么多话?” “道歉就道歉,但是哥,你可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滕颢努了下嘴,带着点小霸道。 滕翊不吱声,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滕颢,滕颢被盯一会儿,有些气短,转身对着阮妤,忽然来了个九十度的标准鞠躬。 “对不起。”他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而诚意十足。 如果没有前面那段对话,阮妤会以为他是真的诚心要道歉的。 可偏偏,有了前面那段对话。 滕翊为了替她要来这句道歉,定是答应了滕颢什么要求,估计那要求,还不是什么简单的要求。 “喂。我都这么郑重地道歉了,你总该有点什么表示吧?”滕颢见阮妤不动声色的样子就来气。 “我还需要有什么表示?”阮妤看着他,“我站在这里,就表示我早不和你计较了。” “那就不能说声没关系吗?”滕颢和她来劲。 阮妤偏偏不想从,于是问道:“是要九十度鞠躬回礼吗?” “……” 滕翊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地斗嘴,笑了起来。 “好了,我先走了。”他说着旋身,旋身的时候扬手刮了一下滕颢的后脑勺,“赶紧去写作业。” 阮妤的目光跟着他,他注意到了,回眸对她点了下头,这才离开。 第二十三章 倒数第三 滕翊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很快,楼下也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偌大房子,瞬间只剩下了阮妤和滕颢两个人。 “他答应你什么要求了?”阮妤问。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管辅导我功课就行了。” 滕颢走到书桌前坐下,继续做作业。 阮妤找了找,发现之前坐过的那把椅子已经被挪到了墙边。她走过去将椅子拖回书桌前,在滕颢身边坐下。 滕颢的书桌上,多了一本用来倒数计时的手撕日历,但上面的数字有些奇怪。 “二十三是什么?”阮妤指着日历上的数字问。 “我们还有二十三天月考。” 阮妤无语,一般不都是给高考倒数计时才对吗?他倒好,连月考都搞得这么正式。 “你有办法让我在这次月考中考进前二十名吗?”滕颢忽然看向阮妤,眼神带着一丝期待。 “全年级?” “没那么高的要求,全班就行。” “你现在能排第几?” “三十九。” “你们班一个多少个人?” “四十一。” “你可真行。” “一般,也就倒数第三。”滕颢没皮没脸地道。 阮妤揉了一下太阳穴,感觉有些头大。滕颢基础这么差,要在短短的二十三天里让他进步这么多,希望太渺茫。 “怎么?不行?你不是高考状元吗?”他一连三问。 “我是高考状元,但我不是出卷老师。” “你这话就是不行的意思。” 一瞬间,他的脸上竟然有了失望的神色。 阮妤不想在开始就灭了他的斗志,于是安慰道:“也不是完全不行,事在人为。你想进步,关键在你自己。你收获多少,取决于你付出多少。只要你努力,没准就会有奇迹。” “奇迹?”滕颢对她的安慰不大买账,“考进前二十有那么难?你竟然称之为‘奇迹’?” “我没称之为‘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滕颢静了静,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拿笔埋首作业本中。 阮妤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进前二十名,她只知道从那天之后,滕颢忽然变得很用功,初见时那个带点桀骜的小子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卯着劲想上进,她自然求之不得,便也卯着劲全力配合。 阮妤根据自己的学习经验,以新考纲为标准,为滕颢量身定制了一套学习方法。她将重点、难点、典型的例题和一些常见的错误都拎出来,深入地为滕颢讲解,并找来同类型的习题让他去练手,巩固他的知识点,让他融会贯通,以此提高他的解题能力。 渐渐的,她发现,滕颢基础差,并非因为他是榆木脑袋,反之,他智商很高,只是之前把聪明用错了地方,心思不在学习上,所以成绩和稀泥。当他决心专注,再加上有阮妤在旁监督,他的进步还是很明显的。 第二十四章 广播站 阮妤和滕颢的关系也在日常的接触中渐渐有所缓和,滕颢见她,再不似最初那般端着了,要面子的毛病也改得彻底,不会就不会,不懂就不懂,该问的时候一刻不含糊。阮妤也是尽心尽力,恨不能一时三刻就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把自己会的都传输给他。 两人虽然还没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但至少有了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她欣喜于这样的改变,觉得这是她安心兼职的基础。 只是,她很久没有见到滕翊了,他好像很忙,每天都要很晚回来,周末也是早出晚归,不见人影。 在家碰不到,在学校就更没机会碰到了。 阮妤发现,自己总是莫名地想他。 这个念头彻底把她吓到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们才认识多久而已?两人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根本不熟好不好? 阮妤摒弃了杂念,继续将生活攥进平静与刻苦之中。 九月下旬,学校广播站发布通知,欲有酬招聘两名学生主播。一般学校提供的勤工俭学岗位,酬劳都不会丰厚,但阮妤还是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她并不是为钱去的,她主要是想把握这个机会,锻炼自己的能力。 广播站主播的岗位竞争比想象的还要激烈。除了播音主持专业的学生之外,不少其他专业的学生也都跃跃欲试。 经过几轮的面试和删选,阮妤和他们班的副班长汪靖留到了最后。 名单公布,有人欢喜有人愁。阮妤倒是很平静,这样的结果在她预料之中。 田成老师早在入学之初就夸过阮妤,说她的音色圆润悦耳,发音规范标准,很容易给人舒适感,是个吃播音主持饭的好料。先天的优势给她自信,后天的勤练让她不失底气,再加之她还有证书的加持。阮妤大一的时候,便已经拿到了普通话一乙的证书,当时,整个年级只有她的考试分数达到一乙的等级。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纵观各方面,阮妤也是广播站主播位置的最佳人选。 不过,即使这样,还是有人不服她。 听说他们班的班长尤乐萱在结果公布后,就去田成老师那里抗议过。尤乐萱觉得自己的能力完全不输阮妤,她不过是在普通话等级考试的时候发挥失常,才只拿到了二级甲等的证书,但上一次考试的成绩,不该影响这一次岗位的考核,最后,她甚至提出,自己可以不要酬劳,为广播站和学校免费服务。 好在,田成老师没有被她的无理取闹动摇,还是坚持最初的名单。 周一,田成老师把阮妤和汪靖叫去他的办公室,说有事情要商量。 阮妤和汪靖走到田成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刚一推门,就看到滕翊从里面走出来。他们已经有十来天没有见过面了,猝不及防遇上,阮妤一时没了反应。 滕翊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个男生,两人正说着话,见到阮妤,他也稍稍有些意外,不过,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反应了。他很自然地朝她点了下头,就过去了。 第二十五章 靠嘴吃饭 “你和滕翊认识啊?”汪靖看着滕翊的背影轻声问道。 “嗯。” “怎么认识的?” 阮妤看了汪靖一眼。 汪靖连忙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滕翊在学校早就被神化了,像我们这样的人,一般都没有机会认识他。” 阮妤还没说话,就见田成朝他们招手。 “你们两个在门口嘀咕什么呢?快进来啊!” 两人应了声,立马进了办公室。 田成喝了口水,把桌上的资料整理了一下,然后说起广播站的事情。广播站的播音时间分为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六点。田成希望阮妤负责晚上的播音时段,阮妤算了算,虽然播音时间和兼职的时间并不重叠,但她来不及两边赶。一旦她应下田成这边,家教那里必定会迟到。 汪靖看出阮妤的为难,主动提出想要负责晚上的播音工作,田成没马上答应,转而询问阮妤是否有困难,阮妤如实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 “那行。那就你负责中午时段,汪靖负责晚上时段。”田成很通情达理。 “谢谢田老师。” “不用客气,以后还得辛苦你们两个。”田成说着,转头看向汪靖,“你先回去吧,阮妤再留一下,我还有其他事情交代。” “好。” 汪靖转身走出办公室,随手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田成指了指沙发,示意阮妤去坐,阮妤也没和他客气。她大一一整年都在宣传部勤工俭学,帮着田成处理各种大事小事,田成很会使唤她,但也很照顾她,两人亦师亦友,关系非常不错。 “田老师,你还有什么指示?”阮妤语气轻松。 “你都从我这里跳槽出去了,我哪还指的动你啊。”田成笑。 “瞧你这话说的,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放心,不管我的人在哪里,我的手机随时为你待命。” “你这张嘴啊,要么不开口,开口准能把人给哄得团团转。” “那是,毕竟将来还想靠嘴吃饭呢。” 田成笑意更深了,他和阮妤共事一年,早已摸清了她的性格,虽然多数时候她总不苟言笑,表现的像个成熟的大人,但其实她骨子里还是个傲娇的小女孩。 “田老师,所以到底什么事啊?” “其实也没事。”田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你拿着。” 信封口子微启着,能看到里面是一沓粉色的钞票。 “田老师……” “还记不记得开学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 阮妤垂头,不作声了。 “你这个人,其他都挺好,就是爱死撑,我说没说过,如果学费有困难就找我?” “没困难了,我已经找到兼职了。学费也没差多少,等我领了工资,就能补上了。”阮妤伸手把信封推回去,“谢谢你田老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能收这笔钱。” “又不是白给你,你先拿着,将来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 “那也不行,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能要。” 第二十六章 新闻联播 阮妤最后也没有收下田成的钱,不过她答应了田成,下次真有困难的时候,她一定不和他客气。 从宣传办出来,她直接去了北门坐公交。 滕颢今天晚上八点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所以他们商量好了把辅导时间提前一个小时。 527公交这个点还不算热闹,车上尚有很多空位。阮妤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之后就戴起耳机,点开了手机里下载好的视频专注地看了起来。 公交车停靠了约莫一分钟,乘客陆陆续续上车。阮妤的身旁,也很快落下一个人影来,她感觉这气息莫名熟悉,一转头,顿时傻了眼。 竟然是滕翊。 “嗨!”滕翊和她打招呼。 “你怎么来坐公交了?”阮妤奇怪。 “我怎么就不能来坐公交了?”他笑着,“公交公司把我拉黑名单了?” 她可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仰山大学谁不知道,滕翊进出学校都是跑车代步。那辆宝蓝色的玛莎拉蒂,和它的主人一样,威名在外。 “你又没干坏事,谁能把你拉黑名单。” “也是,我良民,从来不干坏事。”滕翊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抬腕看了一眼表,“今天怎么早了?” “滕颢今晚有事。”阮妤答。 他点点头,没再往下问。 两人不说话了,就这么并肩坐着,阮妤继续看她的视频,但思绪却全然无法集中,她的余光,时不时飘向身旁的滕翊。 滕翊微阖着眼,靠在椅背上,人很放松,似乎彻底进入了休息的状态。 阮妤借着低头的姿势,悄悄打量着他弯曲的大长腿、他微露的袜口还有那双干净到近乎纤尘不染的小白鞋。 他们离得好近,公交车偶有颠簸,两人的衣袖就会擦到一起。这微小的动静,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却一点一点加快了她的心跳。 风“呼呼”的从窗子里灌进来,将她的长发拂向他,她有些后悔没带个绑头发的皮筋,又庆幸早上洗了个头。 滕翊睡了一路,阮妤小心翼翼了一路,她倒不是怕吵醒他,只是他们这样距离,让她拘谨。幸好,公交车很快到站,阮妤在报站的时候,轻轻拍了一下滕翊的肩膀。 他睁开眼睛。 “到了。”阮妤说。 滕翊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她,她正在关手机上的视频,他无意扫到屏幕上的内容,才发现她这一路来看得竟然是《新闻联播》。 “新闻联播?”滕翊问。 阮妤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于是应了一声。 “你什么专业的?”他又问。 “播音主持。” 两人边说着话边走到后车门。 公交车已经停了,阮妤静静的与滕翊并肩而立,就等着后车门打开,车厢里没什么声音,忽然,她听到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加油。” 后车门“哗”的一声向两边敞开,长街的杏花香扑了她满怀。 阮妤扭头去看滕翊,他已经先她一步下了车。 她还以为,她在公交车上看《新闻联播》,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没想到寥寥数语,他却好像已经明白了她的所想所望。 是的,她将来想成为一名出色的节目主持人,而她,现在每一天都在加油。 第二十七章 早恋 阮妤下了车,跟着滕翊走进华府小区。 两人一前一后,并不交谈。行到别墅门口的时候,阮妤又听到了那熟悉的钢琴曲。不知从那个方向飘过来,时而很近时而很远。 她正四下张望,走在前头的滕翊忽然停了下来。 阮妤来不及刹车,“砰”的一声撞上他的后背。她的鼻尖,蹭到了他的外套,衣物上淡淡的皂角香霸占了她的呼吸。 她赶紧退开。 滕翊回过头来,见她正抬手揉着自己的额角。 “撞疼了?”他问。 阮妤摇头,心里却不住地嘀咕,这人身上怎么这么硬。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开,落向门口那盆茉莉:“开花了。” 低低的一句,被钢琴曲盖掉了情绪。 滕翊说完,人就进了屋。 阮妤还站在原地,她看着茉莉枝头抽出的翠绿新叶和那朵羸弱的小白花,从包里掏出水瓶,蹲下去浇水。 这半个月来,她每天来这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这棵枯枝浇水,看着它一点一点寻回生命的痕迹,她很有成就感,当然,她更开心的,是今日绽放的第一朵小白花被滕翊看到。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抚了一下那朵小花。 加油。 她在心里对它说。 阮妤进门的时候,滕翊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她关了门,上楼去。 滕颢的房门虚掩着,阮妤抬手一敲就开了。 她走进屋里,看到滕颢正坐在床上捣鼓着一个礼品袋,见阮妤进来,他赶忙把袋子藏进被褥里。 “你看什么看?”滕颢没好气地道。 “你藏什么藏?”阮妤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我都看到了,一定是送给女孩子的礼物。” “关你什么事?” 滕颢红着脸从床上下来,不放心似的又掖了掖被子。 阮妤头一次见滕颢这样,忍不住继续逗他:“你该不会是在早恋吧?” “别胡说。”他恼羞成怒,“你再胡说,我就让我妈开了你。” “以什么理由开了我?发现你早恋吗?” “闭嘴!”滕颢提高了声调,气势汹汹地逼近她,“送个礼物就是早恋了吗?你这人,一看就没有谈过恋爱。” 阮妤偷鸡不成蚀把米,深藏的底牌被掀,一时没了声响。 滕颢见她不说话,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顿生了一种逆风翻盘的胜利感,神色也从慌乱转成了得意。 “哈哈,原来你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啊?怎么?都读大学了,就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么?” 阮妤神思晃了一下。 她还没回答,忽听滕颢喊了声“哥”。 阮妤抬眸,看到滕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他换过衣服了,黑色的t恤黑色的长裤,还有脚上的拖鞋,也是黑色的。 这么一看,他好像精瘦了不少。 阮妤和滕翊的目光撞上,她连忙挪开,莫名带了几分心虚。 不知道滕翊有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 第二十八章 泡面 “吃过晚饭了?”滕翊看向滕颢。 “嗯,外卖。” 滕翊点了下头,转身又往外走,他似乎进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他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 阮妤悄悄松了口气。 滕翊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视线落在阮妤身上。 “你呢?” “嗯?” “晚饭。” “我也吃过了。”她其实没有吃过,从宣传部出来之后,她就直接来了这里,来不及去吃饭了。 “哪吃的?” “食堂。” “食堂五点半开门。”滕翊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我在公交车上碰到你的时候,也就五点半。” 阮妤没想到他这个万年不去食堂的人竟然把食堂开门的时间记得这么精确。 她正不知该如何圆谎,就听他又开口。 “泡面吃不吃?” “啊?” “啊什么啊?损我的时候看你那么多花招,怎么一遇到我哥就变得这么智障?”滕颢在旁阴阳怪气的,“我哥问你泡面吃不吃?泡面你总该知道吧?” 阮妤连忙点点头,看着滕翊说:“吃。” “那十分钟之后下来。” 滕翊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楼下很快飘来泡面的香味,阮妤给滕颢找了套题,让他先做着,自己下了楼。 厨房里,滕翊带着无线耳塞,站在锅炉前,留给她一个挺拔的侧影。他不知在听什么,筷子在锅沿上有节奏的打着拍子,竟也敲出了一段小曲。 对音乐敏感,也是跳舞的天赋之一。 过了会儿,他将锅里的泡面均匀地捞到两个碗里,阮妤正要上前帮忙,却见他一手一个大碗滑步到了餐桌前。 阮妤不懂街舞,但也看过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漫步,滕翊刚才那套滑步动作,与经典如出一辙。 关键是,他还穿着拖鞋。 真厉害。 滕翊一转头,看到阮妤已经下来了,他摘下左耳上的耳机,朝她扬了扬下巴。 “过来。” 阮妤点点头,走到餐桌前。 他抽了一双筷子给她。 “谢谢。” 滕翊戴回耳机,坐到了她的对面。虽然两人坐在一张餐桌上,但阮妤知道,他有他的世界,那个世界,除了他自己,谁也进入不了。 阮妤正搅动着碗里的面,滕翊忽然推过来一个碟子,碟子里是煎好的两枚荷包蛋。 “忘了给你放进面里,自己夹。” “谢谢。”阮妤夹了一枚,见他不动,便问,“你不吃吗?” “我鸡蛋过敏,都是给你的。”他说着,夹起另一枚荷包蛋,也放进了她的碗里,“吃吧。” “嗯。” 泡面煮的不生不熟,刚刚好,面条上卧了两枚荷包蛋,显得料很足。 阮妤还真有些饿了,她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凉,“滋溜滋溜”地吃了起来。 大碗很快见底。 她强压下冲到嘴边的饱嗝,抬眸看向滕翊,滕翊不知何时放了筷子,正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阮妤以为自己嘴角沾了东西,连忙抽了纸巾去抹,结果什么都没有。 滕翊还在看着她。 “怎么?”阮妤不好意思起来,“头一次见这么大胃口的女生吗?” “头一次见把泡面吃出山珍海味的女生。” “你煮得好吃。” “毕竟是唯一的拿手‘好菜’。” “你不会做菜?” 他摇头:“你会?” “会一点。” “下次尝尝。” 下次么…… 阮妤不知还有没有下次。 “嗯?”他微动下颔。 “好。” “饱了吗?”他问。 “饱了。” “那就上去吧。” “我来把碗洗了吧。” 阮妤站起来,准备收拾桌上的碗筷,却被他制止了。 “不用,家政等下会过来。”他说。 “那我岂不是吃了白食。” 他温和一笑:“不是刚约好了下次吃回来么。” 第二十九章 父亲 阮妤一整晚都在回味那碗泡面的味道。 那味道,像是蛊了她的心神,让她不停地想起父亲尚在的时光,想起当初那些幸福的回忆。 阮妤小的时候,曾觉得泡面就是人间最棒的美食。但平时很少有机会吃到,每次只有当她感冒生病时,父亲才会给她煮一碗泡面,哄她吃下。 吃了泡面,病就会好,病好之后犯馋,就再装病。 可是她的小把戏,从来不会逃过父亲的眼睛…… 父亲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吃过泡面,因为她知道,无论泡面的味道有没有改变,当初的幸福感永远不会再来。 可今天,她竟在滕翊那里,寻到了一丝久违的幸福感。 那晚,阮妤做了一个很甜的梦,梦里有父亲,也有滕翊。 她清楚地觉察到自己对滕翊的感觉变了。 最初,她对他只是遥遥欣赏,中间也有过试图划清界限的阶段,而现在,却不断地想要去靠近。 滕翊是个很温暖的人。 这种温暖危险,但无比诱人。 她无法控制某种情感在自己的心底生长,于是,她便放任它肆意又悄悄地生长。 暗恋就像是雪原上的花,似幻似真,无论开得多美多艳丽,都只能孤芳自赏。 因为滕翊,去滕家做家教变成了阮妤一天之中最期待的事情。只可惜,滕翊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多数时候都不在家里。两人再见,已经是距他们一起吃过泡面之后的第五天。 那天,阮妤一进门,就看到滕翊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他的长腿搭在脚凳上,耳朵里塞着耳塞,脸上盖着一本杂志,好像睡得很沉,并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 阮妤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想等他醒了可以打个招呼,可等了很久,也没见他有醒的迹象,她只好先上了楼。 楼上,滕颢也在睡觉,他穿着短t,趴在一堆卷子上,抱臂蜷着,眉头紧皱,好像很冷的样子。 阮妤把滕颢摇醒了。 滕颢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她,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往胳膊下一垫,又闭上了眼睛。 “昨晚没睡好吗?”阮妤问。 “别提了,昨晚隔壁那个疯子,弹了一宿的钢琴,好好弹也就算了,偏偏弹得乱七八糟的,完全就是噪音,就跟闹鬼似的,我差点就崩溃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滕翊也没睡好。 “你们没投诉吗?”阮妤问。 “投诉了,可投诉不顶用,还是一直响。”滕颢直起身,打了个喷嚏,“哎哟冻死了,这天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冷了。” 他揉了揉鼻子,穿起了校服。 阮妤想起楼下的滕翊,他也就穿了件短t睡在那里,万一着凉就遭了。 她想下去给他盖个毯子,可又没有下去的理由。 “你渴吗?”阮妤看着滕颢。 “干嘛?”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你嘴唇都干裂了。” 滕颢舔了下唇:“我怎么没觉得?” “要不要,就一个机会。” “你上次不还义正言辞地说下不为例吗?” “不要就算了。”阮妤抽出一本题册,作势要递给滕颢。 滕颢赶紧点头。 “要,不要白不要。” 第三十章 水杯 阮妤起身,快步走出了滕颢的房间,拐进楼道时,却有意放轻了手脚。楼下滕翊还在睡,保持着她刚进门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的。 她先去吧台那里倒水,之后端着水杯,状似无意地走向沙发处。 滕翊的外套扔在单人沙发上,她将水杯搁落在一旁,拿起外套,轻轻盖向他。尽管阮妤已经很小心了,但外套袖子垂落的力道还是吵醒了他。 他动了动,脸上的杂志滑下来,落在胸膛上。 杂志上是亚洲舞王罗汉的一篇专访。 “我……下来倒杯水。”她连忙旋身,握住那只陶瓷杯,像是握住了什么免死金牌,“最近天气凉,我觉得你这样睡着会感冒,所以顺便,只是顺便……” 她有些语无伦次,更有些欲盖弥彰。 滕翊收回了搁在脚凳上的大长腿,从沙发里支起身子,左右旋了旋脖子。 “滕颢又使唤你倒水?”他问,因为刚睡醒,他的黑眸里浮着一层水雾,让他的眼神显得愈加温柔。 “没,是我想下来活动一下。” “活动腿?还是活动思维?” 阮妤还没反应过来“活动思维”是什么意思,就见他拿起茶几上的那个水杯,仰头喝了一口水。 “你又拿错杯子了。”他说。 阮妤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吧台,目光对比着两边的水杯。 两个杯子明明一模一样,她倒水之前还特地观察了一下,可肉眼根本无法看出不同。 “到底该怎么区分?” “这里。” 滕翊凑向她,朝她亮了亮杯底。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进,让阮妤有些无措,她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却被沙发拦断了退路。 空气里夹杂着他发蜡的味道,又香又甜。 阮妤扫了一眼杯子的底部,她原以为会是刻着字,没想到,是刻着一对小小的翅膀,翅膀高高昂起,是鸟儿欲飞的模样。 她联想到他的名字。 滕翊。 翊。 “刻在杯底你又看不到,你怎么知道我拿错了?” “自己经常用的东西,气场是相连的。” “那滕颢的杯子上刻的是什么?” “你觉得呢?状元小姐。”他嘴角染了笑。 这声“状元小姐”是滕颢发明的,他偶尔会在家里这么喊她,带着几分揶揄和嘲弄,高声地喊她。 阮妤从不理会滕颢,只觉得他孩子气,但此时,这四个字由滕翊说来,却并不让人生厌。尽管他也有调侃之意,但她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友好。 “你也要考我吗?”阮妤问。 “猜猜吧,猜对给你奖励。” “什么奖励?”她生了好奇。 “先猜对再说。” “我自然是能猜对,才好奇的。” “这么有自信?” “当然。”阮妤微挑眉角,“我可是全省的高考状元。” 滕翊被她眼底的神采晃了一下眼。 认识这么久,她给他的印象总是低调内敛自持的,可这会儿,他忽然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或许那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自信狡黠,运筹帷幄的她。 “那你说说,滕颢的杯子底下刻了什么?” “别总想把我往坑里带。”她神态从容,语气笃定,“我猜杯底什么都没刻。” 第三十一章 滕翊有女朋友 滕颢。 颢。 白。 白而亮。 所以,她猜杯底是一片白,什么都没有刻。 滕翊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之后,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果然,是状元。” “对了?” “对了。” 阮妤笑了一下,正想细问奖励的事情,但滕翊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被水杯挡去了半个屏幕,却偏能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 方菀。 客厅一室的温情,被这两个字击打得粉碎。 阮妤猛地从周遭的甜蜜和心底疯长的情愫中抽身出来。 是啊,滕翊有女朋友。 她怎么忘了? 靠近他、贪恋他的温柔和喜欢他,都是不被允许的。 阮妤趁着滕翊接电话的空档,逃似的逃上了楼。 滕颢刚解出一道难度系数很高的数学题,心情正好,见阮妤空手上来,也没和她计较,只是凉飕飕地问她:“下楼倒个水而已,怎么把魂都丢了?” 阮妤不答,整个人被失望的阴云笼罩着,从头丧到脚。 她一晚上都没什么精神,只有给滕颢讲题的时候勉勉强强能有点生气。辅导九点结束,她从滕颢房间出来,看到滕翊正倚在门外走廊上,看样子是在等她。 “结束了?” “嗯。” “坐我车走吧。”他晃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我正好有点事情要回学校。” 他说着转身往楼道里走。 阮妤看着他的背影,定定地站在原地没动。 滕翊走了一段,发现她没跟上来,于是回过头来看她。 “怎么?” “我不回学校,我还有个其他地方要去。” “这个点?” 他抬腕,修长的手指在表盘上敲了两下。 阮妤看到了他的表,那是一款做工很特别的手表,表冠是简洁精美的齿轮型,表带是棕色鳄鱼皮,采用棕色缝线,纹理整齐美观。根据她的地理知识判断,表盘上是亚洲与太平洋的图案。 她不识logo,但也看得出来,这是一块很贵的手表。 这大概就是方菀送他的那块手表吧。 “才九点而已,又不晚。”她说。 “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阮妤一路抢跑到他的前头,飞快地下楼,“我自己去坐公交车就行了。” 她跑出了大门,把滕翊和别墅的一室光明都甩在身后,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下来,还是离得远远的吧。 只有离得远远的,才是自救的唯一方式。 阮妤刚到公交站,就看到滕翊的宝蓝色跑车从眼前飞驰而过。玛莎拉蒂开着敞篷,他一身黑衣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控着方向盘,那束短短的脏辫在风里招摇。 “好酷啊。”公交站台上的几个女生忙不迭地录下小视频发给朋友看。 阮妤的目光跟着跑车远去。 是啊,好酷。 如果只是肤浅的酷也就算了,偏偏还用那么炫酷的外貌,修炼了那么温柔的灵魂。 这样的人,多么容易让人沉沦啊。 第三十二章 方菀 阮妤为了让自己的谎言有理有据,她特地提早一站下了公交车,去附近的书店转了一圈才回学校。 刚穿过人行横道,她就看到滕翊的车停在学校大门口。 昏黄的路灯光下,滕翊和几个人站在车边,不知道在聊什么,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笑声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娇喝。 阮妤本该掉头走掉,可又被好奇心驱使。 她想看清楚站在滕翊身边的那个女生到底什么模样,只可惜,女生侧对着她,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个侧影轮廓。 女生挺高的,长发卷曲,身材凹凸有致,她说话的同时,上肢时而摆振,时而波浪形扭动,比划着几个街舞的动作,像随时会跳起舞来。 那是方菀吗? 应该就是她吧,西游街舞社唯一的女生,听说是团宠。 阮妤怔忪间,滕翊忽然朝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她连忙躲到行道树之后,借着夜色与往来车辆的掩护,悄悄绕开了前门,往后门走。 这一来一去,竟错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幸好值班的宿管阿姨认得她,也没怎么为难就放她进去了。 简湘湘她们都已经洗完澡了,三人正躺在床上聊天,见阮妤回来,大家忙不迭地坐起来打趣她。 “阮阮,行啊,连你都开始晚归了,老实交代是不是有情况?” “没。我只是去书店逛了逛。” “书店?”简湘湘一声哀嚎倒回床上,“你也太无趣了吧,我还指望你在外面有点什么艳遇呢。”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阮妤没搭理她们,拿了衣服去洗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宿舍一片安静,大家据着一方床头,怀抱手机,各有各的消遣。夏巧凤看小说,简湘湘聊微信,陈曼白翻着小红书。 阮妤爬上床,闭上眼睛,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滕翊的笑容。 如果今天不是正好撞到方菀打来电话,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父亲在世的时候总是教育她,别人的东西再喜欢也不能去抢,同理吧,别人的男朋友,再喜欢也不能去喜欢。 阮妤沉沉叹气。 寝室里的其他三个室友躺在那里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唯有她翻来覆去。实在难眠,她索性拿出手机,点开软件背单词,可背了很久,一个完整的都没有记住。 简湘湘起来上洗手间,经过阮妤的床头时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到她手机里的内容,简湘湘恨铁不成钢的将手伸进阮妤的被单里掐了她一把。 “阮妤同学,说你无趣你还上瘾了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可怕?你就没点甜蜜的少女梦吗?” 阮妤收起了手机,定定地望着洗手间亮起的那束光。 什么是少女梦? 喜欢一个人就是少女梦吗? 哪怕那个人高不可攀?哪怕那个人心有所属? 她没有答案,她只知道,比起无趣,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更可怕。 呼…… 她真想回到从前,对她来说,还是做个没有感情的学霸比较简单。 第三十三章 长成滕翊那样 学校广播站在确定了两名主播之后,开始正式运营。 阮妤每天中午准点报道,短短的三十分钟里,她会给大家播放几段好听的小歌,念点小诗,推荐一些书籍,或者播报几条服务师生的实时新闻。 学校同学反响不错,甚至希望能够加时,但田成考虑到一部分学生要午休,他怕占据大家太多时间,便驳回了加时的提议。 晚间时段的广播,汪靖另辟蹊径,天天给大家讲书,他有时讲经典名著,有时又搜罗一些闻所未闻的鬼怪杂谈,很受大家欢迎。 两人甚至收获了一批数量可观的粉丝,尤其是汪靖,他的声音是传统的低音炮,又苏又撩人,小女生一听倾心,纷纷跑来广播站堵他。 汪靖开学后天天去西街大吃大喝,没有家人约束,又胖了十多斤。粉丝一见真人,发现他胖的像是吹了气的大白,人声不符,又一个个大失所望地撤退。汪靖每天迎来送往,心情跟坐了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 在经历了几次打击之后,汪靖终于决心减肥,于是他天天跟着阮妤去吃食堂。因为广播站和食堂,两人很快熟悉起来。 汪靖成了阮妤为数不多的朋友,还是个异性朋友。 “今天有个戴眼镜的小学妹来宣传办给我送情书,一见我,吓得转身就跑,连情书掉在地上了都不知道。”汪靖坐在阮妤的对面,喝了一口食堂的海带汤,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想想又放下了,“阮阮,我就这么胖吗?” “为什么问我,你自己不照镜子吗?”阮妤头也不抬,埋首在砂锅里。 “也是,我胖不胖自己也还有点b数,可这些人至于这么伤人吗?就算见光死,也不用表现得那么明显吧。大家好好的打个招呼,给我留点面子,哪怕背后骂我几十遍‘死胖子’我也不会那么伤心。” 阮妤无言以对,她根本不擅长安慰人,只能抬眸略同情地看了汪靖一眼。 “还有更夸张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汪靖把手里的筷子狠狠地戳进馒头里,“我读了那小学妹写给我的情书,上面还施施然写着‘汪靖学长,我为你的声音着迷,我想和你有比校友更近一步的关系,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没关系’。” 汪靖捏着嗓子,模仿女生的柔调,听得阮妤胃里一阵翻腾。 她无声地比了个打住的手势。 汪靖视而不见,继续说:“这些人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打脸也打得太快了。还说什么无论我长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我看她分明是期待我长成滕翊那样。” 阮妤心里一个“咯噔”。 这几天,她的思绪总是刻意避开这个名字,这会儿猝不及防地听到,忽然又开始想他。 “行了,安生啃你的馒头吧。”阮妤没好气地道,“让我也好好吃顿饭。” “好好好,不抱怨了,等我将来瘦成一道闪电,亮瞎她们只看颜值的眼。” 第三十四章 革命友谊 阮妤吃完饭就和汪靖分开了,她从食堂出来,正往公交车站方向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一看,是滕颢。 她与滕颢互留号码近一个月,从来没有联系过,这会儿忽然看他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让她脑海一片空白。 “喂?” “状元小姐!你猜,我月考考了第几!”滕颢的声音从听筒里冲出来。 阮妤一听他这兴奋的语气就知道他有好消息,情绪也跟着雀跃起来。 “进步了?” “当然进步了!小爷一发威,全班都成hellokitty好不好!” “那是考进倒数第二了?还是登顶倒数第一啊?” “我去,你这人太损了。亏我还想着让你也乐呵乐呵呢,原来我们的革命友谊这么脆弱啊?” 阮妤忍不住笑了。 为滕颢的进步,也为他这句“革命友谊”。 初见的互不顺眼,后来的矛盾冲突,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在这一刻化负为正。 “进前二十了?”她恢复正经。 “嗯。”那头的人语气也认真起来,“刚好二十。” “还有二十名的进步空间。” “得仰仗状元小姐。” “客气。” “对了,今天换个地方辅导功课吧。” “哪儿?” “我把地址发给你。”他说着,挂了电话。 没多久,手机里进来一条滕颢的信息,是他说的那个地址。 长宁区冬藴路a108,在市中心呢。 他跑市中心去干什么?不就考了个全班二十吗?这就发飘发到连北都找不着了么? 阮妤不大情愿,但小金主说要换地方,她也不好不从。她边走边查了查路线,幸好,也有直达的公交。 市中心一到下班高峰就堵车,阮妤在路上被堵了半小时左右,等到了冬藴路,找门牌又花了好一会儿。 a108是一个新装修但还没挂牌的店面,店面很大,都是落地窗,可从外往内看,百叶窗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上前敲门,结果门压根就没有关严实,一推就开了。 里头灯火通明。 “滕颢?”阮妤叫了声,但没有传来回应。 她掏出手机,又看了一遍地址,确认没错,这才认真地打量起这地方来。 前台是很简洁的黑色大理石设计,台面上空无一物,也没有logo,好像是主人没想好要给这个地方起什么名字似的。前台后头,是一面花花绿绿的墙壁,粗看只觉得缭乱,细看才发现,上面画满了各种街舞的动作。 走廊的两侧墙壁上,挂着一排人物照片,照片尺寸放得很大,张张镶着金属相框,像是一幅幅质感很好的壁画。 挂在第一的是位黑人,照片下面有他的简介,都是中文的。 阮妤扫了一眼,只看到他叫sam,目光就被第二张照片上的滕翊吸引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漂亮小妹妹 滕翊。 全能舞者。 jd国际街舞大赛中国赛区breaking和locking的双料冠军。 德国街舞精英邀请赛hip-hop十强。 hhd街舞锦标赛中国赛区三强。 博海“舞动中华”街舞大赛金奖和最佳编舞奖。 …… 底下一串长长的履历,显得开头的“全能”二字底气十足。 照片里的滕翊,穿着黑色的衬衫和黑色的皮夹克,气场全开,他的目光直视着镜头,眼角眉梢尽是凌厉和霸气,丝毫不见往日温柔。 阮妤盯着照片里的滕翊,照片里的滕翊也在盯着她,两人“互看”了一会儿,她不争气地先败下阵来。 滕翊的照片后头,跟着西游街舞社其他成员的照片,阮妤一个个看过去,将他们的脸与校庆那日的红衣男生们一一对上号。 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厉害,至少,在他们各自擅长的领域都已有所成就。 萧卿,是和滕翊一样比较全能的舞者,尤其擅长urban dance,以编舞的手段融合多种舞蹈手法,形成新舞蹈。周曦和,locking小王子,ld街舞大赛的locking亚军。林杉擅长popping,彩虹主打breaking,但在house和reggae领域也有涉猎。 这就是别人的二十多岁,辉煌的、技术含量很足的二十多岁。 阮妤顺着灯亮的地方往里走。走廊两侧都是练习教室,看来,这个地方以后会是舞蹈培训基地。 她刚穿过走廊,就听到楼道里传来了音乐声。 是很劲爆的音乐声,重金属与摇滚,震得地板都在微微颤动。 阮妤揉着耳朵,循声上楼。 二楼入口的那个练习室里,有十来个人围坐在地上,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在他们中间,正跟着音乐热舞,他的动作很快,时不时一个倒立或者高难度的身体旋转显出少年并非一个没有内容的花架子。 是滕颢! 阮妤先认出他的校服,继而看清楚了他的脸。 她一直觉得滕颢是个孩子气的小男生,这会儿看他神色专注又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他有点陌生,也有点帅气。 围观的人时不时发出“哇喔”声和口哨声,滕翊站在一旁,抱着双肘,目光跟着弟弟旋转跳跃,面色严肃。 忽然,他走过去,关掉了音乐。 余音刮擦着墙上的玻璃被风带出窗口,耳边的喧嚣彻底消失了,众人都安静下来,滕颢也停下了动作,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滕翊。 “你的基础不行,后面先补基础。”滕翊开口。 阮妤愣了愣,觉得这话耳熟。 果然,坐在地上的滕颢跳起来:“哥,你怎么和状元小姐说一样的话?” “这说明你各方面基础都不好。” 滕颢气鼓鼓地昂起头,还没来得及反驳,一旁的周曦和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阮妤。 “哎哟,哪里来的漂亮小妹妹?” 众人的注意力都转向阮妤,滕翊也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隔着七嘴八舌的人群,静静地相遇。 第三十六章 比起我呢 “这就是帮我考进前二十的状元小姐!”滕颢得意洋洋地开口,然后朝阮妤招手,“快进来啊!” “嗨。” 阮妤一边进门,一边和大家打招呼。 “仰山的?”萧卿问。 “对。” “小学妹你好啊,我是萧卿。” “你好,我叫阮妤。” 萧卿起了个头,其余的男生们也依次向阮妤自报家门,他们有些是仰山大学的学生,有些是别校的,还有些是社会人士。 阮妤一一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她的记性很好,同时记住十来个名字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她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时候,滕翊在旁拧开了一个矿泉水瓶,一边喝水一边看着她。 “我们学校简直卧虎藏龙啊,竟然有生的这么好看还这么聪明的妹妹。”周曦和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阮妤,眉间的风流和身上的香水味一样骚包,“妹妹,有男朋友了吗?” 萧卿他们都嫌弃地伸手去刮周曦和的后脑勺。 周曦和笑嘻嘻的,也没有作罢的意思,好像非要从阮妤嘴里讨一个答案似的。 “我有没有男朋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阮妤对周曦和扬了下唇,“周学长,刚才忘了和你说,我是简湘湘的室友,经常听她在寝室提起你。” 周曦和眉角一蹙,脸色顿时变了。 他身后的几个男生发出“嗤嗤嗤”的嘲笑声。 常在河边走,终于湿鞋了。 “是嘛,这么巧。”周曦和掩住情绪,装模作样的继续与阮妤寒暄,“湘湘都在寝室怎么夸我来着?” “湘湘她说你对她很好,说你很专情,其他男生拈花惹草的毛病,你一点都没有。” 练习室的几个人再也忍不住了,“哄”的发出一阵爆笑,连滕翊都跟着笑了起来。 谁能想到,这小丫头看着文文气气的,骨子里竟这么不好惹。周曦和平时调戏女生惯了,今天遇到她,竟被这样结结实实地摆了一道。 “我家湘湘还挺了解我的。”周曦和没皮没脸地道,“你哥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阮妤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正思索该怎么接话,一旁的滕翊先将手里的空矿泉水瓶砸向了周曦和。 “闲的是不是?还不快去练舞。” 周曦和稳稳地接住了矿泉水瓶,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拍了拍阮妤的肩膀,意犹未尽地说:“回聊啊阮妹妹。” 众人都散了,三三两两结着对子朝其他练习室走。 这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阮妤和滕翊滕颢两兄弟。 她又想起,刚才滕颢跳舞的样子。 “没想到你也有两把刷子。”阮妤朝滕颢竖了一下大拇指。 “那是,一般真人都不露相。”滕颢笑。 “你觉得他跳得很好?”滕翊忽然看着阮妤,一本正经地问。 阮妤直觉不大对,但还是硬着头皮点头。 “毕竟我是门外汉,也看不出什么门路,就觉得很……厉害。” 滕颢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开心地直朝滕翊挑眉,滕翊视而不见,继续看着阮妤。 “那我呢?”他问。 “嗯?”阮妤不明所以。 “比起我呢?”滕翊指了指滕颢,不动声色扬唇,“还很厉害?” 第三十七章 倒戈 练习室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阮妤被滕翊笑得心惊肉跳,怎么忽然就比上了? “她看过你跳舞?”滕颢问滕翊。 滕翊点头。 “什么时候?” “校庆。”他半答半向她确认,“后来,去了?” 阮妤想起那日他们在天台的初遇。 “去了。”虽然没有在他提醒她后马上就去,但也没有错过他们的开场秀。 “那么?”滕翊比了个“请”的手势,明明是丢给了她一个难题,却像是发出了什么优雅的邀请。 阮妤沉气。 两兄弟都看着她,一个四两拨千斤,一个满眼都是胜负欲。 她犹犹豫豫,不敢轻易答题。 阮妤记得高考之前,班主任老师曾反复提醒他们的一句话,答题之前,一定要揣摩出题者的用意。 她现在,就是在揣摩滕翊的用意。她知道,滕翊才不会真的在乎谁比较厉害,毕竟,答案明摆着。他应该只是想借她的嘴杀一杀滕颢的锐气吧。 “你别怕我哥,也不用顾忌他的面子,实话实说,到底谁厉害。”滕颢迷之自信。 “当然是……”阮妤的手指指向滕翊,“你哥。” “诶?你刚才不还夸我了吗?怎么突然倒戈了?”滕颢不快。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滕颢:“……” 滕翊看着指向他的那段白嫩嫩的手指,上头的指甲盖修剪得很圆润,肉粉色的,看得人心头痒痒。 他不由还想逗她。 “厉害多少?” “就……”她顿了顿,“打个比方吧,全班四十一个人,你第一,他倒数第三,这样的差距。” 滕颢:“……” 滕翊忍着笑,觉得她真是可爱,说话一套一套的,不带脏字甚至不带恶意,却能把人呕死。 “别提那段黑历史了,我现在都考进前二十了好不好!”滕颢激动。 “没想过为什么能考进前二十?”滕翊问。 滕颢一时有些答不上来。 滕翊看向阮妤,示意她来答。 “因为对症下药,恶补了基础。” “听到了?”滕翊扬手揉了下滕颢的脑袋,语气倏然严肃,“跳舞也是一样,你想进步,就得先抓好基本功。一口吃不成胖子,别总想着炫技,炫技的前提是你得先有技可炫。不然,你也只能唬唬外行人,做一个‘厉害’的倒数第三。” 他难得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而且这些话字字扎心,没留一丝余地。 滕颢不吱声了,半晌,闷闷地点头。 阮妤看着滕颢被收拾的妥妥帖帖的样子,才幡然醒悟,原来滕翊出题的用意在这里,他并不是想挫滕颢的锐气,也不想打击滕颢,他只是为了让滕颢明白,他现在距离专业的差距和眼高手低可能产生的后果。 而她,成了他的矛也成了他的盾,他利用她攻也利用她守。 真牛b。 第三十八章 街舞天才 “好了,今天先这样,去做作业。” 滕翊下完逐客令,走过去打开了音乐,调低音量,开始热身。前后两面镜子,映衬着他挺拔的身影。尽管只是简单的踢踢腿动动腰,由他做来,气场也全然与别人不同。 阮妤跟着滕颢离开了练习室,去了二楼尽头的一个办公室。 办公室是新装潢好的,很宽敞,里面放着一套沙发和两张办公桌,每张办公桌上各配备了一台苹果电脑。 滕颢的书包就扔在沙发上。 “这里是舞蹈培训基地?”阮妤问。 “确切来说,是街舞公司。” “公司?” “对,专业的街舞培训公司,致力于推广和普及街舞文化。” “谁的?” “我哥的,这是他的梦想。不过现在还在筹备当中,过段时间才能正式营业。”滕颢打开了书包,从书包里抽出几张卷子,递给阮妤,“以后辅导功课的地点改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哥答应让我在这里学街舞了。” 阮妤想了想:“这就是他之前答应你的那个要求?” “真聪明。”滕颢对她投来赞许的目光,“不愧是让我进步的状元小姐。” “他就不怕影响你功课?” “不是有你吗?” 阮妤顿感肩头压力山大。 “你妈知道吗?”她问。 滕颢赶紧比了个“嘘”的手指:“暂时不能让我妈知道。” “你妈不会同意?” “我还没和她说起过,反正我哥当初要学街舞的时候,我妈是坚决不同意的。” 滕颢记得,当初就因为哥哥滕翊提出要学街舞,家里的平和第一次被打破。在母亲沈冰看来,跳街舞的都是些不务正业的小混混,滕翊要学街舞,就是要学坏。母子两为此还大吵了一架。 后来,性格刚的要命的滕翊竟然先服了软,为了让母亲改变想法,滕翊特地手写了两页纸那么长的保证书,他向母亲诉说了自己对街舞的热爱,并且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学坏,也绝对不影响学习。 沈冰被滕翊感动,终于松了口,但是,她还是觉得,跳舞只能作为业余的兴趣爱好,不能“当饭吃”。滕翊没在这个点上与母亲再起冲突,他抓住机会,珍惜每一秒能去练舞室的时间,暗暗努力,勤学苦练,受再多伤也不吭声。 十六岁那年,滕翊参加了“梦想杯”街舞大赛,那是当时国内声势最大的电视街舞比赛,他凭着扎实的基础和过硬的实力一路从海选冲进全国总决赛,并拿到了breaking组的季军。他是同年参加大赛的年纪最小的获奖者。 当时,各方媒体争相报道,都赞滕翊是“街舞天才”,沈冰也因此接受了多家报社的采访,面上倍有光。 “从那之后,我妈就再也不干涉我哥跳街舞了。这次我哥要开街舞培训公司,她也二话不说的支持了。”滕颢露出星星眼,“我特别崇拜我哥,他就是我的偶像。” “那你和你哥学学,打动你妈呗。” “我也想啊,不过我这人毅力和耐心都不行。”滕颢挠了下后脑勺,有些害羞,“其实我之前也跟着我哥学过一段时间的街舞,但太苦了,我没坚持住,再加上我学校成绩跟不上,我哥就不让我再碰街舞了。” “那现在什么情况?” “我后悔了。” 滕颢断了练习一段时间之后,觉得自己还是放不下街舞,他想重新回来跳舞,但滕翊却没有允许。因为滕翊了解弟弟的尿性,认定他这一次又是三分钟热度,所以不想让他继续浪费时间,误了学习两头空。滕颢苦苦哀求,滕翊都没有心软。 “然后呢?”阮妤问。 “然后就出了你那档子事。我哥让我去给你道歉,我不依,趁势谈条件,他就同意了。” “你可真是……千层鞋底做腮帮子,好厚的脸皮。” 滕颢“嘿嘿”的笑着:“对不起对不起,那次我真不该泼你水,我也反省知错了。” “所以,多亏了我,你才能继续练舞?” “有你的功劳,但我自己也付出了。”滕颢指了指卷子,“说实话,成绩出来的时候,老师和我都不信。” 阮妤笑起来。 “那以后,争取让你哥也刮目相看啊。” “嗯,一定的。” 第三十九章 夜宵 阮妤分析了一下滕颢月考的试卷,将他的错题挑出来,整理了知识点,一题一题地给他分析。 两个小时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快到九点的时候,彩虹过来敲办公室的门。 “老大请夜宵,让你们俩也一起去。” 阮妤正想拒绝,被滕颢一把给拖上了:“走走走,去吃点。” 夜宵是烤串和啤酒。 一群男生,围在茶水间的大圆桌前,把酒言欢。阮妤一看这场面,顿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站。 “那里。”彩虹指了指边上的小圆桌,“老大说让我点些女孩子爱吃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你们女孩子爱吃什么,所以点了些甜食,你去吃吧。” “彩虹,女生最怕吃甜食了,会胖。”周曦和在旁插嘴,“就说你不懂女生,所以才找不到女朋友。” “滚滚滚。” 众人大笑。 彩虹转头看了看小圆桌上的雪媚娘和千层盒子,又看了看阮妤:“你一点都不胖,可劲吃吧,再胖点也好看。” “谢谢。” 阮妤一个人被安排在了小圆桌上,正合她意。 她坐在窗边,小口小口地舀着盒子里的千层,千层很甜,甜得她有点不知所措。 上一次吃这样甜甜的东西,是几岁? 她不记得了,总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今天,托了滕翊的福,她才又尝到这甜滋味。 阮妤想着,去人群里找滕翊,却发现屋里并不见他的身影。 “诶?我哥呢?”滕颢也发现了。 “他不吃,在练习呢。”彩虹说。 “老大也太拼了。” “马上就要比赛了,他压力大。” 比赛?什么比赛? 阮妤竖起耳朵,想仔细听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扯开了话题。 夜宵吃了大半个小时才结束,周曦和他们好像还有第二轮,问阮妤去不去,阮妤立马摇头拒绝了。 出了培训基地,滕颢打车回了家,阮妤去公交站坐车。夜风很凉,公交站冷冷清清的,只有零星两三个人,都在低头玩手机。 她下意识地也去摸手机,才发现手机并不在包里。 天,手机什么时候不见的? 阮妤立马往回赶。 这一路来她没用过手机,不可能是在路上丢的,那应该是落在办公室了。她暗暗祈祷滕翊的练习没那么快结束,要是关门可就惨了。 幸好,她赶到的时候,门还开着。 阮妤一路飞驰上二楼。果然,手机在办公室,只不过被滕颢留下的草稿纸盖住了,所以她走时压根没注意。紧绷的神经松下来,阮妤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手机没了的话,又得花一大笔钱。 真是虚惊一场。 她正庆幸,忽然听到二楼的音乐声停止了。 滕翊要走了吗? 阮妤轻轻走到练习室的门口,隔着门缝往里望,这一望,人就呆住了。 第四十章 云南白药 屋里的滕翊,正一把掀落了他的上衣。 那麦色的皮肤和线条分明的背部肌肉,显得他整个人很有力量感。也是,他是个练breaking的舞者,如果上肢没有力量,怎么撑起那些飞来飞去炫酷至极的动作。 阮妤原本是想打个招呼的,但眼见他忽然脱了衣服,顿时不好意思进去了。她想着,再偷偷看一眼就走。 “不进来?”滕翊忽然转过身来,“怎么?喜欢偷偷看?” 阮妤当场被捉包,窘得无地自容。 他是怎么知道她在看他的? 滕翊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扬手,指了指镜子。 阮妤恍然,对哦,镜子,练习室里都是镜子。 “我手机落下了,我是回来拿手机的。”阮妤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不打扰你,我先走了。” 她说着,转身拔腿就跑。 “等下!”滕翊开口。 阮妤的脚步定在原地,讪讪回头去看他。 “还有什么事吗?” “帮个忙。” “嗯?” “进来。” 阮妤虽然有些犹豫,但滕翊说他需要帮忙,那么她也不好意思装作没听见直接走人。万一他是真的需要她帮忙呢。 她推门进去,却低着头不敢看他。她的帆布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声响让她更紧张了。 “为什么低头?”滕翊勾了下唇,“刚才不是看得挺起劲的?” 阮妤:“……”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温柔的时候就是个十足的绅士,可坏起来,又像街头的痞子。 “帮什么忙?”阮妤红着脸问。 滕翊看她的脸红得像是将晚霞揉进了肤色里,知道不好继续逗下去了。他转身,去一旁的储物柜里拿了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递给她。 阮妤看清楚他递过来的东西,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害羞了,直接抬起头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地在他身上搜寻着他受伤的地方。 “敢看我了?”他笑。 “你受伤了吗?” “没有,只是背部的肌肉有些酸痛。”他侧了侧身,将后背亮给她。 阮妤扬手,下意识地想去摸他的后背,快触到时,又觉得不妥,于是手停在半空里,虚虚地比划了一下。 “哪儿啊?” “这。”他反手,指了指右侧肩胛骨的下方。 阮妤将喷雾的喷头对准他指的位置,轻轻一喷。 空气里顿时都是云南白药的味道。 “还有吗?” 他又往下指了指。 阮妤顺着他的指尖,看到那个位置有一块椭圆的淤青,淤青还很新,应该是刚撞到的。 她有些心疼,明知这气雾上身不疼,却仍是小心翼翼。 “还有吗?”她继续问。 滕翊转过身来,指了指他的左侧肋骨那里。 阮妤俯身去给他喷,喷完忽然意识到,前面他自己能喷到啊,为什么要她帮忙? 她昂头看他,撞见他满脸是笑。 呵,又逗她。 阮妤没好气的把云南白药气雾剂塞回他的手里。 “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第四十一章 西游 阮妤说着要走,滕翊伸手拦了一下。 “我送你。” “不用了,我坐公交走。” “这个点坐公交走,还能进宿舍?”他捞起丢在一旁的衣服穿上,“走。” 阮妤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说得对,这个时间如果坐公交车一站一站停着走,回到学校也早过了宿舍关门的点。 她没有再拒绝。 两人一起下了楼,他走在后头,边走边关灯。 路过前台的时候,阮妤的脚步停了一下。 “怎么?”滕翊看着她。 “为什么没有logo,还没想好公司叫什么名字吗?”她问。 “确定了。”只是之前设计师拿来的成品大家都觉得不太满意,所以滕翊让设计公司拿回去修改了。 “叫什么?” “西游。” 西游。 阮妤在心底默默地重复了一遍。 这和他学校的街舞社名字是一样的。 “为什么叫西游?”她问。 滕翊关了最后一盏灯,落在两人之间的光亮消失,他在黑暗里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外头挂在夜空中的星。 “你猜呢状元小姐。”他的声音带了笑。 又来? 阮妤撇了撇嘴,他可真爱考她,上次的奖励还没兑现呢,这次她可不轻易上当了。不过,就算她想猜,她也不知道答案。 西游,为什么叫西游?和《西游记》有关吗? “我猜不出来。” “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猜。” 滕翊替她拉开了门,阮妤侧身走出门外。 外头是宽阔的街道、明亮的路灯和林立的高楼,城市的喧嚣在这一刻沉静下来,让夜色也显出几分温柔。 “在这里等我,我去开车。”滕翊丢下这句话就大步朝停车场走去。 阮妤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他边走边活动着手肘,放松着背部的肌肉,好像还很酸痛的样子。 她之前特地去论坛上了解过街舞的知识,很多专业人士都说breaking是街舞里面最容易受伤的舞种,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滕翊练舞这么多年,受过的伤一定不计其数。 其实,以他的家世,他明明可以选择更轻松的路走,但是他却偏偏选择了这条让很多人都不敢走的路。 这或许就是热爱吧。 唯有热爱,才能不畏艰苦,才能持之以恒。 没一会儿,滕翊的跑车就停在了阮妤的面前。 阮妤上了车,车子就朝仰山大学的方向急速奔驰。马达的轰鸣声裹挟着凉意十足的秋风扑向她,她不由打了个喷嚏。 “阿啾!”她连忙捂住了嘴,将头扭向另一边。 滕翊看了她一眼,默默关上了敞篷。 “没事,我不冷。”阮妤说。 “是我冷。” 她不说话了。 合上了敞篷,风声顿时远了,她闻到他身上云南白药的味道,心头有些酸胀,也有些暖。 第四十二章 运动会 阮妤原本想让滕翊送到学校门口就好了,但是滕翊的跑车却径直开到了女生宿舍楼下,阳台上晒衣服的女生们听到声音,纷纷探头出来张望。 这招摇的声势让阮妤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谢谢。”她说着,松开安全带,快速推门,低头跑进宿舍楼。 滕翊坐在驾驶座里,看着她做贼一样猫着腰的背影,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随即又勾起了唇。 阮妤一路飞奔上楼,开门,进屋,锁门。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整个人才算放松下来。 “你做什么亏心事了?”简湘湘双脚支在书桌上,往后仰着看她。 “没。” “那你跑什么?” “我跑跑不行吗?”阮妤走过去,把简湘湘推回原位,顺手把包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行行行,当然行,还就怕你不跑。” “什么意思?” 简湘湘指了指洗手间:“等里头那位出来,我一起向你们宣布这个噩耗。” 阮妤回身望了望,夏巧凤正趴在床上看小说,那么浴室里的人就是陈曼白。陈曼白应该也是刚回来不久,她的高跟鞋还扔在床边,横七竖八的。 “什么噩耗啊?” “别着急,等下你就知道了。” 简湘湘话音刚落,洗手间里的陈曼白出来了。 “好了,齐了,现在我可以说了。”简湘湘冲陈曼白招招手,“曼曼,你也过来,有你的份。” “干嘛?” “要开运动会了,你俩知道不?” “知道啊,我还知道,这次的运动会是和隔壁宏尚大学两校连开呢,但我们又没有拿手项目可以参加。”陈曼白擦着头发,坐到夏巧凤的床沿上,“去年不就没参加么?” “对,就是因为去年没参加,今年必须参加了。” “谁说的?” “班长大人。”简湘湘指了指隔壁,压低了声调,“她刚才拿着报名表特地来了我们寝室一趟,怨念很重呢。我和巧凤还好,之前已经报了短跑,所以幸免于难,但你们两个比较惨。” “怎么?”陈曼白问。 “她给你报了跳高,给阮阮报了……三千米。” “凭什么啊!”陈曼白跳起来,“她老几啊?凭什么代表我们!” “就凭她是班长,头上插着班主任给的鸡毛呢。” “那也不能给我报跳高啊!”陈曼白踢了一下自己床边的高跟鞋,“她这是明摆了针对我矮嘛!” 陈曼白五官生得很精致,人也纤瘦,唯一美中不足,就是个子只有151,其实女生151穿上高跟鞋也还好,但要151的个子去跳高,这明显就是掺了故意为之的成分了。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 “不行。我得找她去!”陈曼白甩下了手里的毛巾,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冲向门口。 “哎哎哎!” 简湘湘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攥上了阮妤和夏巧凤去拉她,可陈曼白已经夺门而出,拦都拦不住。 隔壁很快传来了拍门声。 三人赶紧追出去。 “尤乐萱,你给我出来!”陈曼白大叫着。 第四十三章 千年老二 隔壁寝室有人开了门,出来的正是班长尤乐萱。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陈主播啊,今天回来的挺早啊。”尤乐萱穿着一身贵妇式的睡衣,敷着面膜,倚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看着陈曼白。 陈曼白反应了几秒,忽然像是明白过来什么。 “我夜不归宿是你告的状?”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嚯,还真是你!” 陈曼白气急,猛地朝尤乐萱冲过去,一把抓下了她脸上的面膜。 “啊!” 尤乐萱尖叫着连退了几步,她比陈曼白高些,但气势却远不如陈曼白,这会儿,稍不留神就被陈曼白逼进了门背后。 “曼曼!你别激动啊!”简湘湘上前去,一把从后抱住了陈曼白。 阮妤和夏巧凤一左一右将陈曼白控制住了。 “现在这样闹也闹不出结果,反而给她多一条把柄。”阮妤轻声在陈曼白耳边道,“吓唬吓唬她就好了,趁着事情还没闹大,赶紧跟我们回去。” 陈曼白不从。 阮妤对夏巧凤和简湘湘使了个眼色,三人合力把陈曼白往回擒。 尤乐萱眼见危机解除,声势顿升,她冲着陈曼白大喊:“陈曼白,你这个疯子!信不信我打电话告诉班主任你在这里欺负人!” “打!现在就给我打!班主任是你爸?我就不相信,他能时时刻刻地罩着你……” 陈曼白话还未说完,就被阮妤她们拖进了寝室,关上了门。 尤乐萱的骂嚷声被隔绝在了门外,走廊里的动静慢慢消停下来, “你们干嘛拦着我!我今天就想撕了这丫头片子!” “撕了她,然后呢?女侠你这学还上不上了?”简湘湘给陈曼白倒了一杯水,顺手又抄起一本毛概书给她扇着风,“喝口水,冷静冷静吧。” 陈曼白沉了沉气,接过水杯,“咕噜咕噜”地将杯子里的水喝干净。 寝室里另外三人都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谁也不说话。过了会儿,陈曼白忽然“啪”的一声将水杯撂在书桌上。 “我去,运动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你们给拉回来了!” “还说什么呀,她随便给你们报名,你们就随便参加呗。”夏巧凤温声开口,“难不成,你还想替她争个奖牌回来让她去邀功吗?” 陈曼白想了想。 也是。 可她就是不喜欢尤乐萱一天到晚总盯着她们寝室的人不放。 “姐妹们,你们说,咱到底哪里招惹了她,她为什么处处针对我们?”陈曼白不解。 简湘湘和夏巧凤两人同时将目光落在阮妤的身上。 “看阮阮干什么?” “恨屋及乌了解一下。”夏巧凤说。 “尤乐萱恨阮阮?”陈曼白更不解了,在她看来,这个学校就没有比阮妤更低调不争的人了。 “尤乐萱一个千年老二,干什么都要活在阮阮的光环下,就连班长这个位置,都是阮阮当初不想当才给她当的,你说她难受不难受?” “再难受也不能公报私仇吧!” “人家是高官,我们都是庶民,能有什么办法?”简湘湘摊手。 阮妤在旁听着她们说话,一直没吱声。 半晌之后,她忽然抬起头。 “我有办法。” 第四十四章 年轻的战场 仰山大学和宏尚大学两校连开的运动会定在九月底。 阮妤提前和滕颢打了招呼,告知自己运动会那天要请一天假。滕颢问她报了什么项目,她说三千米,惊得滕颢差点掉了下巴。 过了两天,状元小姐文武双全这件事情就传遍了整个练习室,萧卿他们碰到她,都要挨个向她确认一遍,好像她这瘦瘦的身板要去跑三千米,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阮妤在这样高密度的关注下,忽然生了压力。 她又不是自愿报的,能不能跑完还不一定呢。 很快就到了月底。 邻校宏尚大学的师生齐聚仰山,两校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开始了各项运动的竞技与切磋。 运动会为期两天,三千米这个项目在第二天上午,所以阮妤头天在图书馆打发了时间,第二天才跟着同寝室的几个姑娘一起去操场。 操场上彩旗飞扬,广播里循环播着《年轻的战场》,秋风携着所有“奔向未来的理想与张扬”和所有“冲破捆绑的热爱与癫狂”回荡在整个校园内,听得人热情高涨。仰山和宏尚的学生们穿梭在跑道和草坪间,谈天说笑,朝气蓬勃。 阮妤昂头闭着眼感受了一下阳光。 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真是好天。 “走,我们去主席台下边,那里的草坪晒不到太阳。”简湘湘拎了一袋零食,像是来郊游的。 “晒晒太阳吧,能补钙。”夏巧凤道。 “我不,有紫外线,会起斑的。” 陈曼白和简湘湘达成了共识,强行拉上阮妤和夏巧凤就往主席台那个方向走。 主席台后的草坪上已经聚集了很多有相同想法的爱美女同学了,这些人一簇一簇地坐着,远远一望,像极开在草坪上的小花。 简湘湘挑了一处靠边的位置,铺上方布,撒上零食,招呼阮妤她们坐。 好的吧,这下,更像是来郊游的了。 “今天韩佐有项目?” “八百米。” “等下别忘了,要去给他送水啊。” “嘁,轮得到我们吗?” 身后几个女生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简湘湘悄悄往后瞟了一眼,然后低头凑到四人的中间,轻声说:“韩佐是宏尚大学的校草,长得可帅了。” “你又知道!”陈曼白剥了个橘子,整个往简湘湘嘴里一塞,“吃你的吧,别整天就知道八卦。” “真的,我昨天都迎面碰到了,那颜值,和滕翊有的一拼。”简湘湘朝后努了努嘴,“不然,能有这么多女生惦记?” “咦,那不是滕翊嘛?”夏巧凤抬手指着主席台,“你们快看,是他吧?” 阮妤顺着夏巧凤的指尖望了一眼。 果然,是滕翊。 他穿着黑色的运动服,戴着鸭舌帽,曲起左腿踩在石阶上,半倚着主席台的栏杆,目光遥遥落在操场中央。 第四十五章 小鱼儿 “滕翊来干什么?大三又不用参加运动会。”陈曼白说。 “谁知道呢,没准是来给女朋友加油的。” 简湘湘话音刚落,就看到操场那头一个身姿曼妙的女生朝着主席台的方向奔了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方菀。 “我去,简湘湘,你这嘴开过光吧,怎么说谁谁到?”陈曼白抱拳,比了个佩服的手势。 “你想见谁,告诉我,我帮你召唤他。” “我想见钱。” “呸,你这人怎么这么俗?你就没点甜蜜的少女梦?” 甜蜜的少女梦…… 阮妤不由苦笑。 她想把目光收回来了,但目光却仿佛黏在了主席台的栏杆上。她看着方菀迈着小步跑上台阶,又看她与滕翊并肩而立。他们不知在说什么,方菀手舞足蹈的,像个兴奋的小孩。 “方菀的项目都在昨天吧,昨天也没见滕翊来啊?”夏巧凤疑惑。 “谁知道呢,不管他们了。”陈曼白终止了这个话题,“赶紧吃点东西,阮阮马上就要跑三千了。” “对对对。阮阮,多吃点,全看你的了。”简湘湘一边往阮妤手里塞巧克力,一边冲她使眼色。 正聊着,检录处那里开始通知女子组三千米检录了。 阮妤听到自己的名字,站了起来。 “我走了。”她说。 “等下,我们陪你一起去。” 三人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地上的东西,与她一起往检录处方向走。 路过主席台的时候,阮妤忍不住往上看了一眼,方菀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滕翊还在那里,他一人靠在栏杆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个遥望江山的君王。 阮妤想快些逃离他视线的范围,却不想,这一眼正好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状元小姐!”滕翊喊了声。 阮妤挪开目光,想假装没听到,简湘湘却立马反应了过来,她抬肘捅了捅阮妤。 “阮阮,滕翊好像是在叫你诶。” 阮妤没法子,只能停下脚步,大大方方地望向滕翊。 三个室友识趣的从她身边走开,留下一路窃窃的嬉笑。 滕翊从主席台上下来,他三个台阶一步,三个台阶一步,快步地走向阮妤。 “为什么躲我?” “哪有?”阮妤装傻。 “刚才,我叫你的时候。” 阮妤沉默了几秒,忽然昂起头,小声地抗议:“在学校能不叫我状元小姐吗?” “为什么?” “怪丢人的。” 滕翊扬唇,笑起来:“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阮妤还没回答,就听检录处那边又播报了一遍她的名字,好像是在催她。 “我得走了,晚点再说。”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跑道两旁的彩旗在风里发出“刷刷刷”的声音。 她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他在身后喊。 “小鱼儿,加油啊!” 阮妤扭头去看他,他一身劲酷的黑,挺拔地立在暗红色的跑道上,鸭舌帽挡住了他眼里的光,却没有挡住他的气场,飘摇的彩旗在他身后,忽然没了声响,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都成了他安静的点缀。 她的耳边只剩下了一道声音。 小鱼儿,加油啊! 第四十六章 三千米 阮妤一路小跑到检录处,比赛还未开始,她的心已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阮妤?”检录处的工作人员看着她。 “对,我是阮妤。” 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号码牌,阮妤接过来,将号码牌四个角上的别针穿透上衣的布料,固定在了身前。 其他参赛的选手都在热身,她也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 三个室友在旁,握拳屈肘,不停地冲她比划“加油”的手势,她的目光却不自觉的往主席台处瞟。 那个黑影,已经看不见了,但她的心,却还在狂跳。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是特地来给她加油?还是只是顺便? “阮妤同学。”检录的工作人员忽然叫她。 “嗯?” “你穿这个鞋跑吗?” 阮妤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脚上的帆布鞋,点点头。 “没有运动鞋吗?三千米很长哦,穿帆布鞋会累脚。”工作人员友好地道。 “没关系。” 阮妤冲她微笑了一下,转脸笑意就消散在嘴角。 她没有运动鞋,稍微舒服一点的运动鞋都要几百,平时也用不到,所以她舍不得买。她只有两双帆布鞋,网上淘的,几十块的那种,既经济实惠也不硌脚,还好搭衣服。 这次运动会在她意料之外,三千米更是想都没想过,早知道的话,上学期拿奖学金的时候,她就留一部分钱给自己买双运动鞋了。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因为三千米从开始就可以抢道,所以工作人员只用脚在塑胶跑道上虚划了一条斜线作为起跑线,没有明确地分赛道,所有参赛的运动员全都挤在一起,阮妤被挤在了最外围。 “啪!” 枪声一响,参赛选手们一窝蜂地往前涌出去。有的人开始就加速,有的人则慢悠悠的跑在后头,各人有各的战术。 阮妤在跑进内道之后,就匀速往前,一直保持在中间的位置。 一圈。 两圈。 三圈。 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周遭的加油和呐喊声也渐渐模糊。 简湘湘在跑道内给她递水的时候提醒她:“阮阮,差不多了。” 阮妤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用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和嘴唇,继续往前。 四圈。 …… 五圈 …… 她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鼻头很酸,她只能张着嘴呼吸,风迎面呼啸,直接钻进她的肺里,她好难受,好想放弃。 可是,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回荡。 “小鱼儿,加油啊!” 她疯了,魔怔了,她告诉自己,就凭滕翊的这句话,她也得坚持到最后。 六圈。 她分步越来越艰难,往前挪动的频率也越来越缓慢。 七圈。 内脏好像都干涸了。 恍惚间,她听到很多人都在喊她的名字,为她加油呐喊,她知道,她快胜利了,这份胜利无关名次,她只是赢了自己。 七圈半! 终于到了! 她不知道滕翊还在不在操场上,她想着,如果他看到,就好了。 第四十七章 晕倒 “第五!” 阮妤往前扑去,被简湘湘陈曼白她们迎面抱住。 “不要马上坐下也不要马上躺下,快扶着去走一走!”学校的体育老师在旁喊。 简湘湘和陈曼白架着阮妤,往足球坪的中央走去。夏巧凤手里拿着水,跟在她们的身后。 “阮阮,你什么情况啊?不是说好了跑三圈假装晕倒的吗?”简湘湘道。 “就是。”陈曼白不太高兴,“你忘了我们要整尤乐萱吗?干嘛跑得这么卖力!” 阮妤喘着气。 她记得,当然记得,这个主意还是她想的呢,可是,刚才滕翊和她说了加油之后,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无论如何,上了跑道,这就是一场竞技。 她不想让自己一个人的恶作剧破坏了竞技精神,扰乱了其他参赛选手的节奏,影响了整个比赛的正常进行。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就这么放过尤乐萱了?”简湘湘问。 “现在还来得及。”阮妤舔了舔发白的唇,“你们找找班主任在哪儿,把我扶过去。” “你想干什么?”夏巧凤问。 “晕倒。” 简湘湘和陈曼白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阮妤的用意。几人被掐灭的兴致,再次高昂了起来。 “三点钟方向,c看台,目标人物出现。”简湘湘模仿起刑侦剧的口吻。 另外两人扬手按住自己的耳朵,假装戴着耳麦,非常配合。 “收到!” “行动!” 阮妤:“……” 班主任蔡智这会儿正站在c看台那里,一个身穿白t的男生站在他的身旁,两人正聊着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阮妤她们四人刚走近,蔡智的视线就捕捉到了她们。 “哎哟!我们班的supedy回来啦!”蔡智大步迎过来,一边走一边鼓掌,“阮妤啊,你说说,还有什么是你做不了的!真是给我们班增光啊!” “蔡老师,我都没有拿到奖牌。” “奖牌有什么重要的,重在参与嘛!你能跑完全程,就已经很厉害了。而且我听说,跑在你前头的都是学校体训队的,这说明,如果没有专业选手,你就是第一啊。” “谢谢蔡老……” 阮妤话音未落,双腿一软,人先倒了下去。 “哎哎哎哎哎!”蔡智惊慌大叫起来。 “阮阮!阮阮!你怎么了?” 简湘湘她们三也跟着大叫,演技一个比一个逼真。 一旁的学生们都围了过来。 “快送医务室!”蔡智大叫着。 这时,阮妤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轻,她被人拦腰横抱了起来。 哪儿杀出来的陈咬金? “哎哎哎哎哎!”耳边是简湘湘的惊呼,比起之前的装腔作势,这次她的声音终于多了一丝真情实感。 可这真情实感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阮妤闭着眼睛,无法看到抱着她的人是谁,她只感觉到那人有力的胳膊和宽阔的怀抱,他跑了起来,尽管怀里多了阮妤这个累赘,但他依然步伐矫健。 风从四方来。 阮妤闻到了男生身上干净的如同雨后青竹的味道。 第四十八章 你没晕 男生抱着阮妤一路狂奔,简湘湘和蔡智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却被他甩开了好一截距离。这画面顿时就变得诡异,知道的知道他这是在见义勇为,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这是抢人呢。 阮妤在他怀里颠簸,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他震出来了,刚从三千米中缓过来的眩晕感再次上头,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抓住了男生的衣摆。 男生感觉到她的动作,低头扫了一眼那只白松松的小手。 “你没晕?”他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带着一丝惊讶和迟疑。 阮妤顿时意识到是哪个动作穿帮了,她连忙松手,将手虚虚地垂落在一侧,可此时,松手就等于是欲盖弥彰。 “你没晕。”男生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笃定。 伴随着这句陈述,他的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干脆停在原地不走了。 阮妤装不下去了,只能睁开眼睛。 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彼此陌生又带着些许防备,偏偏,还以最亲密的姿势偎在一起。 真是,尴尬。 “那个……” “那个……”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又是一阵尴尬。 “你先说。”男生道。 阮妤斟酌了一下,用商量的口吻问他:“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替我保密,然后把我送去医务室?” 男生怔怔的。 阳光晃过来,怀里的女孩恳切地眨巴着眼,棕色的瞳仁像块透亮的琥珀。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 “拜托了。”阮妤压低了声音。 “……”他还是没答应。 “怎么了?怎么了?”蔡智他们追上来。 阮妤赶紧闭上眼。 男生看了看她,从脸到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她这样软绵绵地沉在他的臂弯里,就像一株焉了的茉莉。 小而白,却自有芬芳。 “问你话呢?怎么忽然停下来了?”蔡智问。 简湘湘她们三个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男生身上,生怕这个谎言被戳穿。 “没怎么,就是忽然想不起你们学校的医务室在哪了。” 这人不是他们学校的么? 难怪脸生的很,看来是宏尚大学的。 “你小子真是的!不知道医务室在哪儿还跑这么快!”蔡智数落着,指了指主席台后的通道,“走走走,快跟我走。” 男生点点头,迈步跟上去。 简湘湘她们都松了一口气。 主席台后的通道很窄,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堵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小个子女生。 “阮妤?”女生认得阮妤,看到她一脸苍白紧闭着眼,便猜到肯定是刚才的三千米作祟。 “嗯嗯嗯,让让让让,快让让!”蔡智很着急。 跑完三千米之后忽然晕倒,这事可大可小。 “哦哦。” 女生赶紧贴边站到一旁,给他们腾出一条道儿来。 一行人一窝蜂地涌过去。 第四十九章 医务室 医务室里很冷清。 年近四十的女校医正在看一部han剧,她看得并不专心,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锁屏的照片,又看会儿电视,心不在焉的样子。 今天运动会,还有长跑项目,她猜着可能会有人晕倒。 果然,这个念头刚闪过,就有人推门进来了。 “白医生,快快快,三千米,晕倒了。”蔡智顾不得打招呼,直接将医务室那张病床往外拉了一下,对男生喊,“韩佐,快放上去。” 韩佐? 阮妤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宏尚的校草? 难怪刚才他抱起她的时候,简湘湘那几声惊呼那么意味深长。 韩佐把阮妤放到病床上,正要退开,校医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扶着。” “嗯?”韩佐不解。 校医将阮妤扶起来,伸手朝阮妤的后背比划了一下,“这样,帮忙扶着,暂时不要躺平。” 韩佐犹豫,之前把她抱起来,是以为她需要帮助,可现在,明知道她没有事,还产生肢体接触的话,好像不太绅士。 他看了一眼在场的三个女生,觉得由她们来扶着,或许会更好。 简湘湘她们也想往里挤,可校医和蔡智挡住了过道,挤也挤不进去。 “快啊。”校医催促。 韩佐没办法,只能伸手扶住阮妤的后背。 男生一路负重而来,身上热气腾腾的,掌心的温度更是灼热。阮妤感觉,后背快烧起来了。这种接触,让她无所适从。 她决定到此为止。 “啊,醒了。”蔡智忽然叫起来。 众人都朝阮妤看过去,见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韩佐看着她的眼睛。 屋内没开灯,是自然光,女生的瞳仁不如阳光下那般透亮,却显出另一种神采,虽然,她竭力在掩饰这种神采。 “哎哟,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蔡智松了一口气。 阮妤双手支着床沿,微微往前挪了挪,韩佐知道她的意思,立马把手收了回来。 “哪里难受?”校医问。 阮妤没答,只是扬手捂了一下胸口的位置。 “心口?有相关病史吗?” 一个谎言,需要多少个谎言去掩饰? 阮妤正要摇头,一旁的陈曼白忽然上前。 “蔡老师,其实是这样的,阮阮这段时间因为兼职太累,总觉得心口不太舒服。” “不舒服就要去检查啊。”蔡智指了指阮妤,“难怪田成说你这孩子太拼太要强,你们年轻人就是没有危机意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还有,不舒服就不要跑三千米了嘛,你看看,这突然晕倒,多危险啊!” “阮阮本来没打算参加运动会,是班长强制要她参加的,班长没经过她的同意,甚至都没和她商量,就擅自给阮阮报了三千米这个项目。” 韩佐瞥了瞥床上的女生,她垂着头,面无表情地坐着,虽然晕倒是假,但苍白的脸色却做不了假。 原来,演着一出,是为了表达对班委滥用zhi权的抗议啊。 第五十章 韩佐 陈曼白一股脑地把对班长尤乐萱的不满统统都表达了出来,什么私底下滥用职权,什么无谓攀比,什么动不动就打小报告给同班同学穿小鞋……桩桩件件,听得蔡智有些下不来台。 毕竟,尤乐萱是他定的班长,毕竟,这里还有校医和韩佐在场。 家丑不可外扬。 “走走走,上外面说去!别打扰病人休息。”蔡智拉上陈曼白她们往外走。 韩佐也想出去,却被校医叫住了。 “同学。” “嗯?” “去小卖部买个功能饮料来,红牛什么的。”校医说。 韩佐迟疑了一下:“小卖部在哪?” “你不是仰山的学生?” “我是宏尚的。” “那行,我去买,你在这里看着。” “……” 韩佐还想说什么,校医已经快步出去了,走时,还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阮妤盯着那扇门,韩佐发现了,立马过去重新打开。 “有点闷。”他立在门边,看看外头,又看看阮妤,没话找话。 “是有点闷。”阮妤搓了下鼻尖。 韩佐四下看了看,把窗户也打开了。 风涌进来,吹得药架有些摇晃。 陈曼白她们站在走廊里说话,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但能感觉到两方都聊得很畅快。 “今天谢谢你。”阮妤说。 “不客气。”韩佐朝她走了几步,用脚勾了一张椅子,坐到她面前,“你真没事?” “没事。” “看你脸色不好。” “真没事。” 韩佐轻咳了声,又没了话题。 两人面对面干坐着。 阮妤悄悄打量他。 男生理了很短的板寸,整张脸俊朗有型,五官不负他“校草”的称号,如果单论颜值,的确与滕翊不相伯仲。 这个世上好看的人怎么这么多。 “你叫阮妤?”韩佐忽然想起什么。 “对。” “我叫韩佐,我经常听我舅舅在家里说起你。” “你舅舅?”阮妤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们班主任蔡智是我舅舅。” 阮妤愣住了。 难怪刚才在操场上,他们两个好像很熟稔的样子,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啊。那么,她岂不是当着他的面骗了他的舅舅? “那个……” “没事,我会替你保密的。”韩佐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笑了一下,“我舅舅这人,有时候看人是不太准。但是,他挺喜欢你的,他经常在家里夸你聪明还努力,说我笨,让我以你为榜样好好学习呢。” “那你是挺笨的。” “啊?”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抓住这个机会,让舅舅看看,这个‘别人家的好孩子’的真面目。” 韩佐消化着她的话。 “你应该挺烦我的吧。”阮妤看着韩佐,“反正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就是我爸最常夸的隔壁的小姐姐。” “那我现在去告密还来得及吗?”他一本正经的。 “你已经错过了坦白的最佳时机。你应该在发现我说谎的第一时间就戳穿我的谎言,现在,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韩佐彻底笑了起来。 随着他爽朗的笑声,医务室里萦绕的尴尬气氛,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第五十一章 穿小鞋 滕翊坐在主席台后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看着田成和一个叫汪靖的男生整理着桌上的加油稿。 操场上鼎沸的人声,衬得这屋很安谧。 “你说你马上就要比赛了,不去练习,跑这里来干什么?”田成回头。 “我来感受一下比赛的氛围。” “你那比赛和这运动会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滕翊把玩着书桌上的订书机,“竞技精神,融会贯通,街舞也是一种竞技。” 田成刚赞了声有道理,就见作门的布帘被掀开了,一个小个子的女生从外走了进来。女生和田成打了个招呼,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然后走到了汪靖的身边。 “汪靖,你们班的那个阮妤晕倒了。”女生刻意压低了声调,但屋里几个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真的假的?” “嗯,我看到他们送她去医务室了。” 汪靖正想问具体些,身后的滕翊“哗”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田老师,我先走了。” 田成还没应声,他已经掀开布帘出去了。 汪靖也想跟着去,可他不敢,马上要播音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作为主播是万万不能溜号的。 操场上依然热闹非凡,通知检录的声音、比赛开始的枪声还有加油呐喊声,声声不绝于耳。 滕翊快步下楼梯,穿过通道,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只有一个女校医,她正要关窗,看到滕翊过来,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又出什么事了?”校医问。 “没,我来找个人。”滕翊透过窗户往里望,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 “三千米晕倒的那个女生?” “对。” “她早就醒了,在我这里休息了一会儿,刚走。” “谢谢。” 滕翊道了谢,原路折回去。 他想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可掏出手机,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阮妤的联系方式。滕颢倒是一定有,不过这个点,他应该在上课。 “阮妤,你故意晕倒的对不对?然后趁机在蔡老师面前编排我对不对?” 器材室后面,忽然传来了一道尖利的斥责。女生嘴里的那个名字,让滕翊停住了脚步。他扭头望过去,看到阮妤和一个高马尾的女生站在桂花树下。 面对女生的质疑,阮妤一句辩解都没有,她侧身想走,却被女生攥住了。 “我问你话呢!你回答我!” “对。” “呵呵,你这是承认了?” “承认了,我就是故意晕倒,趁机在背后告你状,给你穿小鞋。” “你……” “滋味怎么样?” 高马尾的女生满嘴的话,忽然被这句堵了回去。 阮妤神色冷冷的,一双黑亮的眼睛,像是摄人的枪口:“尤乐萱,我警告你,你看我不顺眼尽管针对我,但不要牵连我的室友。不然,我有的是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五十二章 霸王学 尤乐萱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显得她的红唇格外的不合时宜。 “你……你,哪里来的自信?”她呼吸起伏间,终于找回了一点气势,“我看你不顺眼?我为什么要看你不顺眼?” “你自己清楚。” “嘁,你真搞笑,像你这种人,我压根连看都懒得看你好不好!” “最好是这样。” 阮妤说完,迈步就走。 “喂!阮妤!”尤乐萱提高了声调,像被激怒的野兽,她唇上的猩红蔓延到眼里。 阮妤侧头。 “你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除了学习成绩好,你还有什么?”尤乐萱冷嗤,“我听说你这个学期的学费还没有交齐吧,嘁,干什么?想上霸王学啊。” “这个不劳你费心。” “费心?我当然不会费心于你。像你这样死了父亲跑了母亲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鬼,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漫天漫地的阳光,忽然化作彻骨的凉意,重重将阮妤包围。 她握紧了拳,转身时却仍朝尤乐萱笑得很自信。 “对,我什么都没有,但至少还有实力,这就足够让你嫉妒了不是吗?” “你……” “嘿!滕翊!” 过道里的招呼声让面对面对峙的两个女生都一愣。 阮妤先反应过来,她扭头,与滕翊目光相触的瞬间,强撑着她的最后一丝意志彻底瓦解。她知道,他一定都听到了。 此时的状态,和当初她被滕颢迎头浇下一盆水有什么区别? 她的隐私和自尊就像是洋葱一样,在滕翊面前一层层的剥开,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眼泪。 阮妤抽了一下发酸的鼻子,想要快点离开这里。转身太急,她的肩膀撞到那簇金桂,饱满小颗的花粒簌簌往下掉,那温润的香味,一路尾随着她,竟变得如此逼人。 滕翊追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拦住她。 阮妤往左几步,他跟着往左几步。她往右几步,他跟着往右几步。 “让开!”她抬头瞪着他。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洞悉一切,或许就已经错了。 “我特地来找你的。”滕翊对她笑。 阮妤发现,这人真的很爱笑。他每次眉眼一弯,瞳仁就会变成星星,而那张帅气的脸就会变成一剂治愈人的良药。 “找我干什么?” “听说你晕倒了。” “装的。” 滕翊“啧”了声:“见过三千米还没开始跑就装晕的,也见过跑了一半装晕的,你这样跑完全程再装晕的,真是骨络清奇脉络不凡。” 阮妤听得出来,他在拐弯抹角地说她傻呢。 等等,这么说来,他看她跑完全程了。那么,她在操场上那一圈一圈的坚持,也算有了意义。 尤乐萱也往他们这个方向过来了。 阮妤想走,却再次被滕翊挡住了去路。 “滕翊,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她怕他看到,也怕再不躲开眼泪就会流下来。 委屈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很容易放大,屈辱也是。 “我想请你吃饭。” 第五十三章 长安街 阮妤哪有什么心情吃饭。 “我不饿。” “跑完三千米应该补补。”他说罢,在她肩膀上虚推了一下,带着她往前。 尤乐萱的角度看过去,像是滕翊揽着阮妤走了。 她不由奇怪,阮妤是什么时候和滕翊有交集的?这两个人,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阮妤被滕翊带着穿过了行政楼,他的车就停在小公园的花坛边,挡风玻璃上几片落叶被风吹来吹去,卡到雨刮才停下。 滕翊替她拉开了车门。 阮妤的手肘卡着软顶,不想上车。 “怎么?”滕翊看着她。 她的脸气色还未恢复,被阳光一照,像是块通透的玉,白而亮,却没什么血色。 “你刚才都听到了对不对?”她轻声问。 “都听到了怎样?以后不打算见我了?” 她低下头,眉角微蹙,竟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 滕翊直接把她推进了车里,关上了车门。车厢被晒得暖暖的,他上车,发动车子的时候开了窗,但没有开敞篷。 车子一路驶出仰山的大门。 学校周围有很多可以吃饭的地方,可滕翊似乎想去更远的地方。他一路往北,开进红叶大道,去了长安街。 阮妤不是辽城的本地人,对于长安街,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城市的宣传片里,黑瓦白墙的房子,蜿蜒曲折的河流,鹅软石铺就的小路,还有古色古香的街道。 滕翊的车子停在长安街入口的停车场里,他带着她走进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也许是过了饭点缘故,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店主夫妇坐在窗口剥黄豆角。 看到滕翊,老板站了起来。 “怎么才来?” “等朋友一起,所以晚了。” 老板看了阮妤一眼,笑着点点头,转身进了后厨。 老板娘收拾了一下桌上的黄豆角,将窗口的位置让给他们,顺手还递上了菜单,她特意将菜单放在了阮妤面前。 “点菜。”滕翊说。 阮妤看了看菜单,菜单做得很细致,每一道菜都配有照片、食材和调料,甚至连做法步骤都一一列明了。 “还是你点吧。”阮妤把菜单推到滕翊面前。 她从他们刚进门时滕翊和老板的对话判断,就知道滕翊一定是这里常客,把点菜的任务交给常客,准没有错。 “那我随便点了?” “嗯。” 滕翊熟门熟路地点完菜,把菜单还给老板娘。 老板娘将他点的菜汇总,忍不住笑道:“这可不是随便点,我们店最好的菜,全都点上了。” “辛苦。”滕翊笑。 老板娘乐呵呵地去了厨房。 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乌篷船过时的划桨声和水声。 气氛是平和的,但阮妤的心并不平静。 滕翊从进门起,目光总是顾着她,可她支着下巴,没精打采地坐着,从未和他有过一眼的对视。 她在逃避,却不知是在逃避他还是那个被他不巧撞见的瞬间。 第五十四章 直觉 安静逐渐变成了静默。 阮妤搓着鬓边的那缕头发丝,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滕翊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是沈冰的视频通话。 阮妤以为他会避讳她,没想到滕翊大大方方在她面前接了起来。 “hey,bro!”沈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自从上次滕翊在阮妤面前称呼沈冰为“沈冰女士”之后,阮妤就知道,他们母子之间的相处模式一定很轻松,但她没想到,沈冰竟然会以这样嘻哈的方式和她的儿子打招呼。 真像个小女生。 真可爱。 滕翊无奈地揉了一下额角,提醒道:“我在外面。” “ok!说话方便吗?”沈冰的语气一秒恢复正经。 “如果你好好说话的话,方便。” “ok!滕颢的班主任发信息给我,说滕颢这次考试考进前二十了,这事儿是真的吧?”沈冰问。 滕翊应声。 “看来那个小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沈冰并不知道阮妤就在滕翊对面,她继续说,“看来你当初执意要留下她是对的。她真的如你所说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阮妤抬眸,看向滕翊。 滕翊没有料到沈冰会忽然说这个,他的表情微愕,随即又恢复自然。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对啊,你弟弟难得争气一回,我很开心。你要替我好好谢谢那位小姑娘。” “知道。” “还有,找时间请她吃饭。” “知道。” “能换个词吗?”沈冰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撒娇的成分。 滕翊看了一下手表,“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挂了。” “ok!那先这样,我不打扰你了。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 “嗯。” 视频结束了。 滕翊收起手机,抬头发现阮妤还在看着他。区别于之前的躲闪,这次,她的目光很坚定。 “怎么?”滕翊笑。 “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觉得我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直觉。” 他回答了,虽然只回答了后面的那个问题,但后面的那个问题,也是前面那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她追问。 “小孩子才喜欢十万个为什么。” 她执拗地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直不回答,有些失望地靠回了椅背上。她又变回了最初无精打采的样子,刚刚被提起来的兴致,像被戳了个小孔,一点点瘪下去。 “天台。”滕翊忽然说。 “嗯?” “在天台遇到你的那次,就产生了那样的直觉。” 一个绕口令,他听着她念一遍不顺就念两遍,念两遍不顺就念三遍……不管中间有多少次磕巴,不管绕口令的内容有多枯燥无味,她都没有产生过放弃的念头,她就那样偏执的、孤独的与自己死磕着。 那时他便知道了,她是那种对自己要求很严苛,并且有了目标,就一定要把事情做成的人。 有这样的人带领滕颢,进前二十有什么难的? 第五十五章 私生子 老板娘上菜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阮妤原本没什么胃口,可闻到香气的刹那,又觉得自己很饿。 桌上的菜都是家常菜,摆盘很简单,但色香味俱全,难得的是,每个菜和菜单的照片都没什么出入,甚至分量更足。 滕翊将一份骨头汤推到阮妤的面前。 “尝尝。” 阮妤点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 汤汁很浓醇,很鲜,不是加了味精的那种人工鲜,而是很天然的鲜,一口入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是筒子骨,我和老伴清早去市场上挑的最新鲜的,熬了一上午。”老板娘在旁补充。 “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菜已经齐了,你们慢吃。” 老板娘说着,撤回到后厨里。 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但刚才那个话题已经彻底断了。 阮妤闷声吃菜,滕翊却没怎么动。 “你怎么不吃?” “你吃。”他抿了口茶,“刚才没听到?主要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滕颢不可能进步那么多。” “你刚才也听到了吧,是我该谢谢你们。如果没有这份工作,我就没有办法凑够学费。”阮妤的筷子拨弄着汤碗里的那根骨头,弯卷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情绪。 “打住,别谢来谢去了。”滕翊拨了一下她眼前的那盘菜,“赶紧吃。” 阮妤扬了下嘴角,低头继续喝汤,小口小口的,心事仍很重的样子。 半晌,她忽然开口:“真羡慕你和你妈的关系。是亲人,也像朋友,真好。” 滕翊没接话。 她似乎也并不需要他接话。 “我很恨我妈。我爸去世之后,她就丢下了我……她的离开,把我彻底变成了别人口中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她眼眶里眼泪打着转。 滕翊看得出来,说出这些话和忍下眼里打转的泪水,已经费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我也恨过我妈。”他说。 阮妤猝不及防,注意力转移的瞬间,泪水就从她脸颊上滚落,她连忙伸手抹干净,好像哭是一件她极不擅长又很让她觉得丢脸的事情。 “为什么?” 他们母子,明明是那么和谐的关系。 “因为我父亲。”滕翊转动着手边的茶壶,漫不经心的,“我和滕颢,一直不知道我们的父亲是谁,只知道他姓滕。” 阮妤一怔。 她之前一直没有听滕翊和滕颢两兄弟说起过他们的父亲,她以为,从不出现在话题里的人物,不是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就是已经离开了他们的生活,却不曾想到,原来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名字。 “比起没有父亲,私生子的烙印更可怕。”滕翊眺望着窗外远去的乌篷船,思绪也有些远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身边所有人都在谈论他和弟弟的身世,谈论母亲沈冰那段不光彩的过去。虽然现在很少有人提起,但其实商界的那些大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冰的故事。 是的,沈冰曾在年少无知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人,然后做了那个男人六年不见光的情妇。 第五十六章 原生家庭 阮妤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眼前的人,从初见便是光彩夺目的,她还以为,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衣食无忧,所向披靡,活得很轻松的那种人,却没想到,他的过往也是伤痕累累。 “我很恨她,恨她不愿告诉我们父亲的真实身份,也恨她让我们被别人嘲讽私生子却无力还击。” 可后来,等他稍微长大一些,稍微懂事一些,他看母亲低进尘埃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样子,忽然觉得母亲很可怜。这个女人,遇人不淑,因此错付了青春,错付了她最美好的那段年华,她已经得到了惩罚,不该再遭受无谓的恨意。 再后来,母亲终于决定和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决裂,他看原本懦弱的母亲擦干眼泪,剪去长发,为了让他们兄弟两过上更好的日子拼了命去闯去奋斗的样子,他便彻底原谅了她。 他们三个人相依为命,努力斩断过去,但依然会有人拿他们的过去大做文章,嘲笑他是私生子。他愤怒过,但最终释然。 错误的伊始是他的母亲,但之后不断好事犯错的却是别人,他不该因为别人的错误而将自己的人生永远封存在暗不见光的黑匣子里。 “无论生在如何破败或者不堪的家庭,都不是我们的选择,这不该成为我们人生中被人诟病的部分,因为这不是我们造成的。” 同样,谁也没有资格因为一个人破败或者不堪的家庭而去否定他的一切。 原生家庭只是每个人的起点,之后走羊肠小道还是阳光大道,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选择。不管一个人的起点有多高,当那个人先出口伤人时,他就已经输了。 阮妤又流下了眼泪。 这次,她没有再去遮掩。 她知道,在他面前,她可以哭泣可以示弱,他不会嘲笑她,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好了。”过了会儿,滕翊将桌上的纸巾推到她的面前,“擦擦吧,别让人觉得我在欺负你。” “这里又没别人。”她哽咽着。 “哦。”滕翊挑眉,“我成自己人了?” 阮妤脸一烫,连忙伸手抽了两张纸巾,按在眼窝上,逃避他的目光。 穿堂风悄悄吹过,窗户的“吱嘎”声温柔作响。 良久,阮妤松开了手。 纸巾的碎屑,黏在她湿润的睫毛上。 “眼睛。”滕翊提醒她。 “嗯?” 她摸了摸,没摸到。 滕翊直接伸手替她去摘,阮妤下意识地眨眼,她的睫毛刷过他的手指,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碎屑掉落。 他收手,借着茶杯的遮掩,不动声色地搓了一下手指。手上的触感,却怎么也搓不掉了,以前倒没发现,她睫毛这么长。 阮妤被他的指腹触了一下,脸更烫了。一颗心在胸腔里辗转乱跳,比跑完三千米更让人觉得恍惚。 “吃菜吧,要凉了。”滕翊说。 “嗯。” 第五十七章 彩虹 两人吃完饭出来,阮妤很想逛一逛长安街,但无奈双腿实在酸软,三千米的后遗症一波接着一波。 回程的路上,她在滕翊的车上呼呼大睡。 等她一觉醒来,天都已经暗了。 阮妤睁开眼睛,发现滕翊的车停在西游街舞培训基地的门口,敞篷紧掩,车窗留着两条细微的缝儿。滕翊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但他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车上了。 她缓了缓神,想推门下车,却发现自己被锁在了车里。 “滕翊!”她从内拍着车窗,大喊了声。 彩虹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玩游戏,听到声音,他连忙站起来,掸了掸肥大的牛仔裤,跑过来替她解锁。 “醒了啊。” “嗯。你怎么在外面?”阮妤推门下车,把滕翊的外套留在了车上。 “老大让我在这里守着你。” “他呢?” “在上面练舞呢。你要上去坐坐吗?” 阮妤看了一下表,摇摇头。 “不了,我得回学校了。” “那我送你吧。老大刚才交代了,等你醒了让我把你送回去。” “不麻烦你了,我坐公交就好。” “怎么会是麻烦呢!”彩虹晃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开豪车送美女,求之不得。况且,我得保证你安全到校,不然没法跟老大交代。” 他说着,人已经钻进了驾驶座。 阮妤只能也跟着上了车。 彩虹的驾驶技术明显比滕翊保守,或许不是自己车的缘故,也或许,是这车实在太贵了的缘故。 “听说你们学校今天开运动会?”彩虹问。 “你们学校?”阮妤不由好奇,“你不是仰山的学生?” “我可考不上你们这么好的大学。”彩虹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有点不好意思地摩挲着手指上那排纹身,“我连大学都考不上。” 阮妤意外。 彩虹不是仰山的学生吗?她明明记得仰山大学校庆的时候,他也在。 “校庆表演的时候,我见过你。” “那是老大给我争取来的机会。托他的福,我这个中专毕业,还能去高等学府冒充大学生给你们跳舞。” “你跳得很好。”阮妤发自内心地说。 “谢谢。”彩虹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梨涡卷走了他身上的痞气,显得他的笑容特别单纯干净。 “你和滕翊怎么认识的?” “一个街舞友谊赛,老大是评委,我去参赛的。那场比赛,我跳得可烂了……哎,不说了不说了,完全的黑历史。” “说起比赛,他最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比赛,我看他没日没夜地待在练习室。”阮妤小心翼翼地打听着。 她其实早就想问了,可又怕打听得不合时宜会暴露少女心思。 “对。”彩虹大大咧咧的,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小心思,“老大马上要参加红鹰街舞大赛了,这是一个主打breaking battle的比赛,也是街舞圈大部分b-boy和b-girl最向往的舞台。” 第五十八章 班长撤职 阮妤回到寝室,第一件事情就是搜索红鹰街舞大赛,但街舞毕竟是小众文化,关注的人不多,网上可检索的信息也很简要。 她看了一圈,只记住了几个历届冠军的名字。 “阮阮,你下午去哪儿了?”陈曼白洗了一盒小番茄过来,放到阮妤的桌上,示意大家过来吃。 “有点事情出去了一下。”阮妤避重就轻,她没说起尤乐萱挑衅她的事情,也没有提到滕翊。 “你不知道,你走之后,班主任把尤乐萱一顿狠批。原来,不止我们,班上还有很多人都是被尤乐萱赶鸭子上架的。班主任一问起,民怨就彻底爆发了。那场面,堪比古时赶贪官下台。”陈曼白绘声绘色的。 “结果呢?” “班长的职务被撤了。”夏巧凤答。 “那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怎么会呢?副班长成功上位。” “汪靖?” “嗯。”陈曼白大笑,“汪靖还在广播站播着加油稿呢,他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就成班长了。典型的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 “尤乐萱肯定气疯了。你们说,万一她以后报复我们怎么办?”简湘湘有些不安。 “你怕她个鬼啊!”陈曼白捏起一颗火红的小番茄抛进嘴里,“咱们寝室文有阮阮,武有我,还对付不了她一个下台的班长吗?” “有道理。这次多亏了阮阮想出那个办法,不然我们一下还真拿尤乐萱没办法。”简湘湘说着,拿起一颗小番茄,喂到阮妤嘴边,“来,啊。” 阮妤将番茄咬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覆住了她的味蕾。 “不过阮阮,你和那个韩佐,什么关系?”简湘湘忽然转换了话题。 陈曼白和夏巧凤两个人的八卦之魂同时被燃烧,她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阮妤。 “没关系。”阮妤斩钉截铁地说。 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初次相见的两个陌生人而已。 “怎么可能,看他冲过来抱你,像早就认识似的。”简湘湘捅了捅夏巧凤,“对不对,巧凤?” 夏巧凤点头。 当时,她们两个就在韩佐边上,看得一清二楚。 “人家心地善良行不行?” “行行行。”简湘湘一脸坏笑,“之前不认识也没关系,现在认识了嘛。你说他帮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我们要不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我劝你们打消这个念头,让这件事情赶紧过去。”阮妤脱下外套,准备去洗澡。 “为什么?” “班主任是他舅舅。” “啊?”三人齐呼。 “所以,再纠缠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阮妤拿上睡衣,一边往洗手间方向走,一边提醒身后的三个人,“你们以后见着他最好绕道走,别引火烧身。” “哎,我们还想撮合你和韩佐呢。”简湘湘有些失望,“你都不知道,他抱着你狂奔的时候,简直就是偶像剧本剧,你俩配一脸。” “只要是个男的站我边上,你都觉得配。” “那可不是,汪靖我就觉得不配。” “好好的别扯他,人惹你了吗?” “我就打个比方,只是为了说明我对你的择偶标准还是有颜值要求的。我觉得,像你这么好的姑娘,只有韩佐啊滕翊啊这些帅哥才配得上你!” 滕翊…… 阮妤想起了白天他与她分享的那个秘密,他本不用和她说这么多的,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安慰她。 他怎么那么好? 好到就算让她万劫不复,也想去喜欢。 “干嘛傻愣在那里?”简湘湘问。 阮妤回神,忙走进洗手间。 “我洗澡了。” 第五十九章 耳钉 隔日。 阮妤的卡里多了一笔钱,沈冰提前给她结了这个月家教的工资,只是数额有些奇怪,她好像多给了五百。 五百对沈冰来说不算什么,可在阮妤看来,却不是个小数目。 阮妤连忙打电话过去,但沈冰没有接。她这才想起来,沈冰在国外,和她有时差。 怎么办? 多收了这五百,她内心过意不去。 阮妤想了想,给沈冰发了条短信,告诉她工资多给了五百,她会把钱取出来,还给滕颢。短信出去没多久,沈冰把电话打了回来。 沈冰说,那五百是额外的奖励,当是谢谢她让滕颢进步这么多。 “这都是我该做的。”阮妤仍觉得不妥。 “收下吧。”沈冰一锤定音,“另外,以后每个月的工资都会提前结给你。滕颢劳你多费心。” 阮妤道了声谢,没问沈冰为什么忽然做这样的决定,她知道,肯定是滕翊背地里打招呼了。 挂了电话,她先去财务补上了剩余的学费,学费缴清后,卡里还剩了一些钱,够她很久的生活费了。 中午,她请室友们去学校边的小店吃了顿饺子。吃完,陈曼白提议要去逛街,阮妤难得没有拒绝。 四人一起去了商贸城,简湘湘她们都买了衣服和裙子,阮妤只是看看。虽然肩头的重担卸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但在花销这一块,她还得兜着底,能省则省。 最后逛到饰品店,陈曼白挑耳环的时候,阮妤跟着看中了一对耳钉。 耳钉小小的闪闪的,上面是小鱼的图案。 她想起滕翊喊她小鱼儿。 “喜欢吗?”陈曼白凑过来。 “嗯。” “那就试试。”陈曼白说着,拔了耳钉后面的塑料软扣,将耳钉戴进阮妤的耳洞。 阮妤的耳洞是高考结束后打的,以前怕闭合,一直用茶叶梗塞着,后来茶叶梗在洗澡的时候掉了,她就没再管过。 耳钉戴进去的时候有点疼,不过幸好,耳洞还通着。 “好看。” “美。” 简湘湘和夏巧凤也凑了过来,大家一起盯着镜子里的阮妤,阮妤自己也打量着自己,虽然耳钉并不起眼,可奇怪的是,戴上之后,她整个人都亮眼了不少。 “阮阮,求你平时打扮打扮自己吧,别白瞎了你那张脸。”简湘湘伸手轻扯了一下她的耳垂,“还犹豫什么,又不贵,买买买啊。” 阮妤点点头。 她舍不得摘了,直接戴着就去付了款。 也许是小鱼耳钉的作用,阮妤整个下午都神采飞扬的,但凡遇到反光的地方,她都忍不住要去照一照。 晚上去兼职,她也没有摘。 滕颢一看到她,就忍不住大叫:“状元小姐,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阮妤暗暗窃喜,没想到滕颢也挺细心的。 “哪儿不一样?”她问。 滕颢托着下巴端详她半天,末了,呷呷嘴,指着她的额头道:“你长了颗痘,好大一颗!” 阮妤:“……” 这个钢铁直男,能指望他什么。 第六十章 带你去 滕颢做作业之前要先练会儿舞,阮妤就坐在练习室的地板上,背靠着镜子,边记单词边等着他。 练舞本身就是个枯燥又辛苦的过程,打基础学基本功时更是枯燥,可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不稳,再高的楼也是豆腐渣工程。 滕颢以前不懂这个道理,也没耐心,被滕翊教育过之后,他已经彻底悔悟,最近学习新动作时,不再急于求成,而是稳扎稳打,慢慢磨练。 阮妤背下一个单词,看一眼滕颢,背下一个单词,看一眼滕颢…… 两人都在经历枯燥无味的过程。 到最后,滕颢大汗淋漓。 他脱了校服,用校服抹了一下脸上的汗,坐到她的边上。 少年只穿了个背心,浑身冒着热气,像个火炉,不用碰到,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别脱衣服,会感冒。”阮妤提醒。 “没事,我又不是弱鸡。” “你骂谁呢?” “谁弱骂谁。” 阮妤翻了个白眼,没再自讨没趣。 滕颢笑嘻嘻的,好像得了什么便宜。 两人静坐了会儿,滕颢那一身热气也散了,他伸手去捡扔在一旁的校服。 虽然才十七岁尚未成年,但滕颢身上的肌肉线条已经有了漂亮的轮廓,比起一般的在校生,街舞锻炼了他的意志,也锻炼了他的身体。 阮妤看着对面镜子里的滕颢,滕颢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边套衣服边扬手,嘚瑟地朝她亮了一下胳膊上的肌肉。 “小爷是不是很酷?” 阮妤轻轻的“嘁”了声,心想再酷也没有他哥酷。 滕颢也是这么想的。 “就是比起我哥差远了。”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什么意思?”滕颢转头,“你看过我哥的肌肉?” 阮妤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忍住咳嗽,瞬间憋红了脸。 “不会吧?真看过?” “你哥的比赛,什么时候?”阮妤缓了缓呼吸,扯开话题。 滕颢单纯的很,她换了话题,他思路自然而然就跟着她跑了。 “下周三。” “能去看吗?” “你想去看?” 阮妤还没回答,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口有个高大的人影晃了过去。 “哥!”滕颢大喊了声。 那人退了几步,后仰着朝门内望进来。 “什么事?”是滕翊。 “哥,状元小姐说想去看你比赛。” 阮妤真想掐死他,她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滕翊把目光转向滕颢身边的阮妤,他们两个都坐在地上,滕颢软在宽大的校服里,坐没坐相,而她盘着腿,手里拿着本书,显得很乖巧,也不知道是不是练习室的灯光作祟,她今天的气色特别好。 “我……没,只是问问。”她试图解释,但解释得含糊不清的,反倒像是印证了滕颢的说辞。 “想去?”滕翊静静地看着她。 阮妤一时无声。 “不想去?” 阮妤立马摇头。 “不想去就算了。”滕翊说着转身。 “不是,我想去!”阮妤喊出来。 滕翊扭头,她看到他一脸的笑意,才了然他又是逗自己。 “行,带你去。” 第六十一章 门票 红鹰街舞大赛是红鹰公司出资举办的全国街舞竞技比赛,每年十月中旬,定点一个城市。今年就办在辽城。 大赛分海选,50进20,20进10,10进8,8强总决赛。 阮妤从海选开始,就一直想去现场感受一下比赛的氛围,但前面几场比赛,滕翊并没有带上她。 滕颢也没有去,他的意思是,前面都是小喽啰过招,没什么好看的,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大神,越往后才越精彩。 8强名单出来的那天晚上,滕颢交给阮妤一张总决赛的门票。 “我哥让我给你的,明天下午一点,红鹰体育馆。” 阮妤接过门票,看了一眼,门票的正反两面都印着红鹰的logo,大红色的,很显眼。 “你哥回来了?” “嗯,在练习室呢。”滕颢说着,将书包甩到背后,朝阮妤挥挥手,“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 滕颢走出了办公室,阮妤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演算纸,关门出来。 经过练习室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往里望了一眼。里面没有任何音乐声,滕翊躺在地板上,头上盖着一件棒球服,一动不动的,似乎睡着了。 这几天高强度的比赛节奏,看来是累坏了。 阮妤不敢打扰他,正想悄悄离开,却听棒球服下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进来。” 没睡着? 是叫她吗? 阮妤走进去,刚走到他身边,就听他又开口。 “票拿到了?” “拿到了。” 地上的滕翊动了动,慢慢掀开了罩在头顶的棒球服,坐了起来。 “要回去了?”他抬眸看着她。 “嗯。” 他没接话,只是低头揉着太阳穴。 “你怎么知道是我?”阮妤问。 “嗯?”他刚睡醒,思绪有点迟钝。 “刚才,你让我进来的时候。” “这个点在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没准有人在练舞呢。” “那群家伙没那么勤快。” 阮妤忍不住笑了。 滕翊从地上站起来,将棒球服扔在一边。 “再帮个忙。”他说。 他没明说帮什么忙,但阮妤瞬间就懂了。 她点点头,看着他在她眼前脱了t恤。 其实也就看过一次,可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这身体是她熟悉的身体。 真是个羞耻的念头。 滕翊去开储物柜,阮妤等着他把云南气雾剂拿过来,但他这次拿来的却是云南白药膏贴。 “这次是哪儿?”她将膏药撕开一半,那味道已经散得整个练习室都是了。 滕翊指了下左肩膀。 “这里?”她用手指在他肩膀上大致画了个位置。 滕翊感觉肩膀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一阵怪异的酥麻感,蹿得他浑身都是。 他扭头,看到她正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张膏药贴上来,然后撕走了另一半纸。 肩膀被覆住了,她扬手,顺着膏药贴撸了一下,膏药四角都贴严实了。 “这样行吗?”她问。 滕翊没出声,她以为不行,又伸手撸了几下。 “没什么要和我说的?”滕翊侧着头,用余光看她。 阮妤愣了愣,手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的手很凉,正好解了膏药的热。 过了会儿,她忽然大力地往膏药上一拍,随着这“啪”的一声,他见她红着脸在他身后故作正经地说:“明天加油啊!” 滕翊笑起来。 “嗯。” 第六十二章 疯子 阮妤失眠了。 整整一晚上,她光盯着天花板了,没数羊,没数饺子,但满脑子都是明天的决赛。虽然不是她比赛,可她却紧张极了。 第二天,她起得比平时更早一些,背完单词回寝室之后,她又补了个觉。 早上没课,而下午的课,她决定翘了。 简湘湘听说阮妤要翘课,看她的眼神顿时有了一种“朽木终于要开窍了”的欣慰感。 “阮阮,我来仰山的时候我姐跟我说,大学如果不挂科不翘课不谈恋爱的话,那这大学就等于白念了。” “你这姐不是亲姐吧?” “姐不是亲姐,但理就是这个理。反正让你挂科是不可能的,但翘翘课,谈谈恋爱还是有希望的。现在你已经跨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谈恋爱了……” “打住。”阮妤套上开衫,冲寝室另外两人挥挥手,“我走了。” 她绕开了简湘湘,夺门而出。 阮妤去了华府和滕颢汇合,滕颢已经叫好了车,车就停在他家的院子里等着。 两人从屋里出来,刚拉开车门,就听到一阵缭乱的钢琴曲。 滕颢不耐烦地捂住耳朵。 “隔壁住了个疯子。”他说。 “什么意思?” “整天瞎弹贝多芬的曲子,再这样下去,我看贝多芬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 “投诉没用?” “没用,听说那家官大业大,物业根本不敢惹。” 阮妤啧了啧嘴,就算有权有势,也不能为所欲为吧,把邻居都得罪了,能有什么好处。 “走,上车,耳不听为静。” “嗯。” 车子驶出华府,直接去了红鹰体育馆。 一路上,滕颢的手机响得一停不停,不断的有信息涌入。 “你不会也逃课了吧?”阮妤问。 “没,我请假了。” “你们老师准了?”高三的假,没那么好请吧。 “反正下午是体育课和自修。”滕颢满不在乎,“况且,我答应了班主任,下次考试再进步五名。” 阮妤:“……” 谁给他的勇气?谁! 车子在红鹰体育馆的馆外停下,人没有想象的多,但也还算热闹,来的基本都是街舞圈的人,穿着一个比一个嘻哈。 相较他们,阮妤牛仔裤修身短t加开衫的搭配,显得太过中规中矩,也太过格格不入。好在,她身边还有个滕颢。 两人一起往里走,滕颢时不时看看手机,又朝四周张望。 “你找人吗?”阮妤问。 “嗯,萧卿哥他们也来了,说是在这附近,可我没看到。” 阮妤正想帮忙找,就见滕颢朝正北方向扬了下手。 “看到了?” “嗯,门口。”滕颢攥了阮妤一把,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萧卿他们一行五人,都立在体育场的门口。 阮妤还未走近,先看到了正在和周曦和说话的女生。 是方菀。 第六十三章 红鹰街舞大赛 方菀穿了一件oversize的大红色卫衣,热裤很短,几乎齐了卫衣的衣摆,白花花的大腿露在外头,丝毫不惧冷风的样子。 她今天特意去编了脏辫,彩色的,看起来时尚又性感。 “哦,滕颢!”方菀看到滕颢,很热情地打招呼,“来了啊!” 滕颢朝她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又帅了。” “谢谢,姐姐你也越来越漂亮了。” 方菀爽朗大笑:“你这嘴可比你哥的甜多了。” 滕颢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两人相互的尬夸结束,方菀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到阮妤身上。 “这位是?” “你好,我是阮妤。”阮妤自我介绍。 “哦,我知道了,滕颢的家教老师。”方菀对阮妤笑,“我听他们提起过你,说你是高考状元呢。真厉害哦!” “谢谢。”阮妤对方菀扬了下嘴角。 方菀的性格不似她外表那般张扬,看来,是个很好相处的女生,难怪招人喜欢,能成团宠。 “好了,人到齐了就进去吧。”萧卿开口。 方菀扬手,揽了一下阮妤,先把她推了进去,颇有几分女主人不冷落客人的气势。 周曦和笑眯眯地走到阮妤的身侧,和她搭话。 “阮妹妹,今天又漂亮了。” “你逢人都这么说吧。”阮妤怼他。 刚才,在门口的时候,她看到周曦和和方菀说话的表情,与此时如出一辙。 “你太聪明了,聪明的女人难开心。” “总比愚笨的女人穷开心好。” 周曦和还想说什么,阮妤避开了他,走回滕颢身边。 滕颢正兴奋地举着手机,四处拍照,看起来,他也是第一次来观看这样正规的赛事。 比赛场地没有特别布置,倒是红鹰的logo挂得到处都是。体育场的地板就是决赛的舞台,最前面的一圈观众都坐在地上,后面的观众,一圈比一圈高一阶,就这样,众人围成了一个大圆,这场面,很接地气很嘻哈。 随着dj不断转换的音乐声,现场气氛越来越嗨了。 滕翊弄来的票全是好位置,阮妤他们都在第一排。 “打个赌吧,猜猜今晚谁会赢?”身后有人开口。 阮妤往后扫了一眼,说话的是个爆炸头,爆炸头身边,是个满脖子纹身的瘦高个。 “这还用说,肯定毕成杰。”瘦高个回答。 身旁的滕颢很轻的“嘁”了声。 “我看不一定,今年滕翊也参加了,毕成杰悬乎的很。” 滕颢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那就等着看吧,输了的请喝酒。” “好。” 后面的爆炸头和瘦高个草草立了赌局,就不再说话了。 阮妤总觉得毕成杰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她仔细想了想,半晌才想起来,她之前在网上搜索关于红鹰街舞大赛的信息时见过这个名字。 毕成杰,是前两届红鹰街舞大赛的冠军。 第六十四章 Love & Peace 阮妤赶紧掏出手机,这次,她直接搜索了毕成杰的名字。 她以为,能在网上看到毕成杰的履历,就像是那日她在西游街舞基地看到的滕翊的履历一样,长长的,每一条都是用热汗拼来,每一条都充满技术含量。可没想到,网上能检索到的,都是毕成杰参加舞蹈综艺的消息。虽然那个舞蹈综艺并不算火,但是,这些娱乐化的消息还是覆盖了毕成杰往日获得的成绩。占据搜索第一的,是毕成杰与合作女明星花边小绯闻。 萧卿无意瞥到阮妤的手机屏幕,冷哼了声。 “这家伙,现在完全商业化了,他已经不能算舞者了,他就是个小明星。”说完,又补一句,“十八线的那种。” 阮妤听了萧卿的话,收起手机,莫名其妙就安心了。 三心两意的对手,又有何惧? 总决赛的赛制很简单,八强分成四组,两两battle,最后剩下四人角逐冠亚季军。 滕翊第一组出场。 他穿着黑色的夹克,夹克很宽大,袖口处压着一圈紫荆花的刺绣,让他的狂野和不羁中隐隐透出些许精致与贵气。他的脏辫,一如既往的昂扬。 与滕翊battle的,是一个叫nino的舞者,nino来自祁城,年纪看起来比滕翊要大几岁,但个子却比滕翊矮小很多。 能进入八强的,实力都不容小觑。 nino上来就是一个powermove,炸得全场一阵欢呼。 阮妤不由为滕翊捏把汗,但滕翊依然很从容,他跟着音乐,小幅度地晃动着身体,目光跟着nino,酝酿的却是他自己的感觉。 nino开始太猛,后劲渐渐不足,而且过程中,炫技的意图太明显,几个炸点,来的莫名其妙,毫无铺垫。如果把他的表演比作一篇文章的话,那么,这篇文章虎头蛇尾,前言不搭后语,结局也太快太仓促。 滕翊一上场,就表现出了与nino完全相反的战略。他跟着节奏,踩点精准到位,像把音乐穿在了身上。他的动作时而流畅,时而充满力量,担当炸点的托马斯和大回环也来得一点都不突兀。 场上被他掀起一浪又一浪的欢呼。 他像个赤手空拳的武林高手,也像个执笔的文人,他在所有人面前,用街舞书写了一首华丽震撼的诗。 阮妤正看得出神,滕翊忽然一个后空翻,倒立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超级定格,又惹来一阵尖叫。 两人四目相对。 那一瞬,阮妤看到了他眼里的光芒和热忱。 她静默无声,心却在狂跳。 “wow!wow!wow!” 滕颢像个小粉丝,冲着滕翊不停地大喊,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威武霸气的舞者是他哥。 这场battle,结果毫无悬念。稍微懂点街舞知识的人,都能看出来,无论在感染力还是技术层面,滕翊都胜于nino太多。 nino虽败,但并未不服,他主动与滕翊握手,滕翊转手拥抱了他。 场上很多街舞圈的同伴都在高喊nino的名字,为他打气,给他鼓励。 love & peace! 这就是街舞精神。 第六十五章 大花 第一组结束了,nino和滕翊坐进了观众席。 nino被他的朋友拉到了后头,滕翊的目光扫了一圈,走过来,夹进了阮妤和滕颢中间。阮妤和滕颢都往边上挪了挪,给他留出空间,让他坐得更舒坦。 方菀坐在另一边,目光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带着一点深意,一点探究。但最终,眼底的情绪都淡了去。 毕竟,谁也无法确定,滕翊走向那里,是为阮妤,还是为滕颢。 “哥,你太帅了太帅太帅了……”滕颢像个复读机。 “只会这一个词?”滕翊抬肘撞了一下阮妤,“你该给他补补语文了。” 阮妤笑起来。 “笑什么?”他看着她,额头上浮着一层晶亮的汗。 “没,只是觉得,现在让我说话,我也只会那一个词。” “这是……夸我?” “嗯,夸你,太帅了。” 滕翊笑。 萧卿他们隔着阮妤,伸手过来与滕翊碰拳。 滕翊一一回应他们,这一动,汗意把他身上的膏药味道带了出来。 “没事吧?”阮妤指指他的肩膀,轻声问。 刚才他做那些强力量的支撑动作时,她就一直在担心他的肩膀。 滕翊看了她一眼,忽然轻声地回了句:“怎么?担心我啊?” 那声音,被音乐盖了过去,但阮妤还是听到了。 她顿时有些慌了,猜测着到底是自己的小心思被他发现了?还是他只是随口一问? “我只是闻到膏药味了。”她说。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就那样巧妙地避开了。 滕翊点点头,笑说:“没事。” 第二组的选手出场,帮助他们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话题,阮妤微微松了口气。 毕成杰在第二组,他有粉丝来了现场,几个女生一看到他,就在那里齐刷刷地喊口号,什么成杰大胆飞,橙子永相随……惹来现场的舞者一阵哄笑。 混街舞圈的人,都不兴这个。 毕成杰倒是坦然,他还遥遥向粉丝们站立的位置送了个飞吻。 几个女生,立马飞吻回来。 “福利挺不错啊。”周曦和在旁道。 “你羡慕啊?”萧卿白了周曦和一眼。 “还行。” “你羡慕你也去出道啊,我看你长得比毕成杰帅多了。” “老萧,认识这么久,你终于说了句人话。” “滚!” 和毕成杰battle的舞者名叫王强,外号大花。大家之所以喊王强大花,是因为王强做起风车来,就像一朵盛开的大花。 这个外号没有贬义,反倒是一种高度的赞扬。 王强起初还嫌大花这两个字土,但转念想想,他的本名其实也挺土的,慢慢的,他就欣然接受了,别人喊他他应得起劲,有时自我介绍也直接说自己叫大花。 大花先上场。 他也是个乐感很好的舞者,表演循序渐进,最后的风车动作堪称经典。 第六十六章 舞者的根 舞台再一次炸了。 阮妤被大花的风车旋转唬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灯光下,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真像一朵大花似的,热烈地盛放了。 街舞是有魂的。 无论多不起眼的人,一旦拥有这样自由又专注的灵魂,都会变得耀眼。 阮妤忍不住大力地鼓起掌来,“啪啪啪”的掌声惹得身旁的滕翊转过头来看她。 他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阮妤看看他,又看看周围,这才发现,好像并没有人鼓掌,大家都用欢呼和一个挥手指的动作表达着被惊艳的兴奋。 只有她是异类。 阮妤咬着唇,鼓掌的力道弱下去,最后双手交握,讪讪地放下。 “这样。” 滕翊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往上扬起,来回晃了晃。隔着单薄的开衫,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度。而他大拇指的指腹,按住了她生命线的线尾,肌肤贴着肌肤。 阮妤赶紧挣开了滕翊的手。 她的脸一定又红了,但幸好,这里的灯光会为她掩护。 “在街舞battle中,很多手势都有特别的意思,像这样……”他甩甩手,“就表示跳得很精彩,帅炸了的意思。” “这样吗?”阮妤学着他的样子,扬起胳膊,微曲着小拇指和无名指甩甩手指。 “对。” 阮妤想了想,把手伸到他面前,又做了一遍这个动作。 “嗯?” “刚才没来得及对你做,现在补上。”她一脸真诚。 滕翊看着她。 灯光在两人头顶来回,她耳垂上那枚耳钉,时而亮起,时而暗下,像小鱼一样在他眼前游动。 她的手还在眼前。 滕翊忽然生了想要把那白嫩小手握住的冲动。 “哥。”滕颢叫了声。 滕翊回神。 “怎么?” “毕成杰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厉害啊。” 滕翊不出声,目光转向舞台。 大花的表演已经结束了,现在是毕成杰的跳舞时间。毕成杰是前两年的冠军,照理来说,他的舞技一定很出众,但今天,他的表现,相较前两年并没有特别出挑的地方。 很明显,这一年,他疏于练习了。 也是,比起五光十色的娱乐圈和追名逐利的快感,练舞多枯燥多无聊啊。但作为一个街舞人,万万不能忘掉的,是自己舞者的根。 阮妤没看出那么多门路,她只听到毕成杰的粉丝撕扯着喉咙为他应援的声音。 忽然,大花对着毕成杰做了一个睡着了的动作。 阮妤不太懂这个动作的意思,她正想询问,就听身边的滕翊主动为她解释。 “他在挑衅他。” 大花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无声地提问,问毕成杰能不能跳好一点。 街舞battle中,这类挑衅很常见,毕成杰并未受影响,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但他的粉丝显然很不满。 “你觉得谁会赢啊?”阮妤问。 “难说。”滕翊的回答很保守。 最后,是毕成杰赢了。 瘦死的骆驼,也终归比马大。 第六十七章 荤话 比赛一场接着一场,现场的灯光、音乐不停地变换,体育场内与场外,彻底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平静如常,一个热血喧嚣。 四强出炉之后,四强争霸赛无缝链接。 滕翊再次上台。 他起身的时候,带起一阵风,风里还是惹人担心的云南白药的味道。 阮妤蹙着眉,昂头盯着滕翊的背影。 他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朝她绽开一个笑脸。这笑容带着饱满的自信和让人心安的从容。 阮妤的眉头顿时松了。 他会赢的吧。 一定会的。 四人热舞一场,过了一轮赛制之后,剩下滕翊和毕成杰两人角逐冠军。 强者对强者,场上花火飞溅。 滕翊之前每一场都表现的游刃有余,总给人一种他还有底牌未亮的从容,而现在,比到最后一刻,他也显出了全力以赴的姿态,高难度的powermove一个接着一个。 炸点太多,如果处理得不好就会像nino一样给人有勇无谋的感觉,可滕翊纵然明摆着是在炫技,也炫得像是在下一盘早已布局好的棋。 练习室的日日夜夜和这么多年坚守的光阴,仿佛将他的身体酝酿成了一个力量的宝藏盒,怎么挖都挖不到尽头。 所有人都沉醉在他的舞蹈里,他把街舞变成了一场让人眼花缭乱的艺术。 阮妤的心和滕翊绑在了一起,他的每一次贴地,每一次跳跃,都在她的心底激起涟漪。当他开始倒立头转,她浑身的血液都跟着冲到了脑门,好像在地上那么拼命的人是自己。 “好危险。”她轻呼。 “没事,我哥的技术,硬得没话说。”滕颢骄傲。 萧卿转脸看了滕颢一眼:“小孩子,说什么荤话呢?你哥的技术,你知道?” 阮妤:“……” 滕颢:“……” 观众席已经彻底沸腾了起来,方菀原本盘腿坐在地上,这会儿已经呈半跪状,她兴奋地大叫着滕翊的名字。 毕成杰面对这样的对手,压力自然也很大,他想尽量稳住自己的状态,可体力却先拖了他的后腿。 疏于练习的滋味,这一刻他算是尝尽了。 时间对谁都是公平的,努力与否,付出多少,结果不会骗人。 混沌的意识和渐渐消失的力量,让毕成杰的动作不断地出现重复,甚至有几个动作,他直接抄袭了前面的舞者。 街舞圈说大也大,毕竟,街舞的种类和派别那么多,但说小也很小,谁是哪个舞种的领军者,哪个动作是谁的原创,大家都门儿清。 对舞者来说,创新才是实力,依样画葫芦,画得再好,也无法成为顶级。 观众席起了唏嘘。 胜负在这一刻,好像已经有了决断。 结束了自己表演的滕翊很安静,他其实完全可以在台上以街舞手势一一揭穿毕成杰的不足,像大花一样,挑衅毕成杰让他难堪。但滕翊没有,他给了毕成杰足够的空间与尊重。 第六十八章 黑幕 一场酣战,终于结束。 滕翊和毕成杰两人都是热汗淋漓。 虽然结果还未公布,但萧卿、林杉还有周曦和他们相互击着掌,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阮妤看着舞台中央的滕翊,一颗心终于得以平静。 稍一会儿,裁判上台。 裁判是个韩国人,蓄着一撮小胡子,圆润的脑袋包在一块白色的头巾里,从穿着打扮看起来,也是个地道的街舞人。 “毕成杰!撒拉黑!” 毕成杰的粉丝大叫着。 尽管偶像在台上表现一般,但粉丝都自带粉丝滤镜,就像是母亲看孩子,无论别人家的孩子再怎么优秀,都不如自家的孩子好。 裁判站到滕翊和毕成杰的中央,与两人打了个招呼,又卖了会儿关子,才一左一右牵起两人的手。 “毕成杰!毕成杰!” “滕翊!滕翊!” 观众席沸反盈天,乱成一片。 “真磨叽。”滕颢忍不住道。 阮妤笑了笑,想应滕颢一句,但她还未开口,笑容先僵死在了唇角。 明亮的灯光下,她看到裁判举起了毕成杰的手,转身拥抱了滕翊。 现场静了几秒。 滕翊被抱懵了。 “啊!毕成杰!毕成杰!” 毕成杰的粉丝最先反应了过来,她们的尖叫唤醒了其他错愕茫然的观众,也唤醒了滕翊。 滕翊冷笑了一下,连口都没开,只是铁青着脸,大步下台。 现场的工作人员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想让他留下合个影,但滕翊没有回头。 阮妤从未见过这样的滕翊,在她的印象里,滕翊一直都是温和的,有礼的,可此时,他浑身上下只散发着一种情绪:老子不服! “卧槽!”萧卿一声低吼,“这些傻叉,竟然把黑幕搞得这么直白!” “滕翊!” “滕翊!” “滕翊!”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前来观战的一些舞者一齐喊起了滕翊的名字。 滕翊依然没有回头,他不回头,是他的态度。 那个桀骜的背影,渐行渐远,但他刚才留在舞台上的汗水与光芒,刻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孰胜孰负,人人心里都有定数。 “滕翊!” “滕翊!” “滕翊!” 这正义和愤愤不平的声浪轻易盖过了毕成杰粉丝的那几声尖叫。 从来没有一个人,把“不赢”诠释得如此声势浩大。 阮妤的眼眶有些发热。 毕成杰站在台上,接受这尴尬的荣誉,脸上竟没有一丝愧色,他的坦然,侮辱了今晚的每一个舞者。 真是厚脸皮。 台下众人,纷纷随着滕翊离场。 “走了!走了!” 萧卿他们站起来,滕颢顺手扯了下阮妤。 几个人一起往外走。 阮妤的目光一直跟着滕翊,他走得很快,她想追上去安慰他,却忽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在门口截住了滕翊,那人毫无顾忌地吊在了滕翊的胳膊上。 是方菀。 第六十九章 泥淖 阮妤的脚步顿了一下。 身后的滕颢猝不及防撞上来,下巴磕到了她的后脑勺。她疼,他也疼。 “干嘛?”滕颢揉着下巴,一脸恼怒加莫名其妙。 比赛结果太让人糟心,他们心情都很差。 阮妤没出声,继续往前走。 滕翊已经走到了门口,方菀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上,她一手挽着他的胳膊,一手拍着他的肩膀,细语柔声地说着什么。 她应该是在安慰他吧。 阮妤的情绪瞬间变得很复杂。气愤还是替他气愤的,可这种情绪慢慢沉到了最底下,紧接着浮上来的,是酸涩,是难过。 她讨厌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争风吃醋,可是她忍不住。 人群将她推搡到了外头,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 城市灯火金黄,萧瑟的秋风,推动着夜幕中的云,今夜看不见月与星。 滕翊车停在体育场的门口,这会儿,他正倚在车边,单手支着车头,袖口的那朵紫荆花压着宝蓝的车身,忽然就变艳了。 大家都朝他围过去,除了萧卿他们,还有几个街舞圈的前辈。 阮妤被挤出来,一下就挤到了最外围。 面前的人个个人高马大,她根本连滕翊的影子都看不见。 她沉了沉气,索性后退了两步顺着台阶坐下。反正,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他,反正,他也不差她一句安慰。 体育场里还有人陆陆续续出来,有人从她身边经过,看她两眼,她也不动。 她只盯着远处的方菀。 方菀不愧是滕翊的正牌女友,她立在滕翊身边,陪他一起接受大家安慰的样子,那么自然又落落大方。 “阮妤?”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阮妤觉得有些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哪里听过。她转头,看到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生站在她的背后。 男生很高,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运动服,在花花绿绿的人堆里,显得很干净。 “不记得我了?”他问。 “韩佐。”阮妤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 男生松了一口气,开玩笑道:“幸好还记得,不然我丢脸了,你不知道,我这人特别好面子。” 阮妤笑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起身,与他面对面站着。 “来看大神跳舞,顺便学习学习。” 通道里又有人过来,为了防止她被人撞到,韩佐虚揽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去边上。 两人下了台阶,走到花坛边。 “你也跳街舞?” “跳,不过跳得没有他们好。”他一脸谦虚,“你呢?” “我只是来看朋友比赛。” 韩佐点点头,顺势问:“你朋友呢?” 阮妤转头往滕翊那边看去。 滕翊身边的人已经散开了,不知谁给了他一支烟,他正吞吐着嘴里的烟圈,遥遥看着她的方向。 夜色让他的眼神有些危险。 “阮妤!走了!”萧卿朝她招手。 阮妤应了声,然后转头看着韩佐,“我得走了。” “等下。”韩佐连忙拦住她,“我们加个微信吧,上次在医务室的时候忘了加。” -?- 滕翊吹出一口烟圈。 他高中就会抽烟了,他的第一支烟是sam给他的,外国烟,他已经忘了那烟的味道,但记得烟盒是米色的,上面印着一大串的英文和一个甩尾巴的小鲸鱼。 那时候,练舞和学习把他压得喘不过气,sam说抽烟能解乏提神,他就跟着抽了。为了瞒住母亲沈冰,他每次抽烟都会脱下外套,抽完又去刷牙漱口,不让身上留下任何烟味。母亲从来没有发现过,但他没有抽多久,就戒了,因为他发现这样花功夫去烟味骗母亲更费精力。 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抽过烟。 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能坚持或者克制得很好。 刚才,sam的朋友,街舞圈的一个前辈递了一支烟给他,那烟,就是他第一次抽的那种烟。他闻着味道,烟瘾忽然就上来了。 身上的烦躁和郁结,需要什么缓一缓,抽烟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茫茫的烟雾里,他看到了站在阮妤身边的那个男生。 高大,挺拔。 “那人谁啊?”身边的滕颢问。 “看不清楚。”萧卿回答,然后又补一句,“好像是一见钟情。” “你怎么看出来是一见钟情了?” “小孩子,不懂了吧。”萧卿拍了一下滕颢的后颈,“你看他们,是不是在加微信。” 滕颢望过去。 黑压压的树影下,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男生正举着手机,屏幕向上,而阮妤,拿着手机弯腰凑在男生的面前,显然是在扫一扫加微信。 “加微信就是一见钟情了吗?” “一对陌生的男女在这样的场合忽然加起了微信,不是一见钟情是什么?” “嘁。”滕颢不大高兴。 “别嘁,以你们家状元小姐那种慢热的性格,如果不是对人有好感,会主动加人微信吗?”萧卿耸了耸肩,“反正我们认识那么久,我还没有加上她的微信呢。” 一旁的滕翊掐灭了烟。 今天的烟好像不对味,越抽越躁。 “我就有她的微信。”滕颢辩驳。 “你是她的小雇主,你有她的微信能证明什么,你没有她的微信才奇怪呢。不信问问你哥,他有没有?” 滕翊不出声。 还真没有。 “你看。” 滕颢没话讲了。 “呵,今天真是见鬼了,不过还好,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我们状元小姐收获了个艳遇,没准能发展出一段姻缘呢。” “你别胡说。”滕颢眉头都拧起来了。 萧卿见状,笑呵呵地揽住滕颢的肩膀:“怎么了小子?你不会是喜欢你这位状元小姐姐吧?” “怎么可能!”滕颢红着脸大叫,“我有……” 话说了一半,急急忙忙止住了。 “你有什么?你有什么?”萧卿更来劲了,“你小子早恋,有女朋友是不是?” 滕颢狠掐了萧卿一把,立马心虚地看向哥哥滕翊。 滕翊若有所思,好像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两人正闹着,阮妤跑了过来,她的手机握在手里,屏幕还亮着,首页正是微信界面。 “噢哟……”萧卿起哄。 “怎么了?”阮妤问。 “没怎么没怎么,你开心就好。” 阮妤不明所以,她扭头看向滕翊,他看也没看她,直接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 “一起去吃饭吧。”方菀走过来,“去长安街,听说滕翊喜欢那里。” “好。”萧卿应声。 方菀折回去,拉开了玛莎拉蒂副驾驶的门,坐进了车里。 车子发动,扬长而去,那猩红的车灯,在黑夜里拉开一道口子。 阮妤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滕翊的车汇进车流。 “走吧。”萧卿伸手,在阮妤面前打了个响指,示意她跟上。 “我不去了,我要回学校了。” “别这样啊,今天滕翊心情不好,大家一起去,陪他热闹热闹,转移一下注意力。” 阮妤有些犹豫。 “快走快走。”萧卿挥挥手,像是赶掉队的小羊羔。 阮妤怕去了会看到滕翊和方菀卿卿我我的样子,可不去又有点放心不下他。最后半推半就,还是上了车。 车是周曦和叫的,一辆商务,正好把所有人都装下了。 长安街一到晚上,灯影绰绰,美得比白天更甚,可不知为什么,阮妤每次来这里,心情都这样奇怪。 上一次是,这一次也是。 滕翊和方菀先到一步,方菀已经点好了菜,老板娘立在她身边,耐心的和她又过了一遍菜单。 阮妤进门,老板娘看到她,朝她微微一笑。 “来来来,大家坐。”方菀招呼着,“滕颢,你坐你哥旁边。” 滕颢坐下,顺势在他自己身边替阮妤拉了一个位置。 “哎哟,长大了,变成小绅士了,越来越像你哥。”方菀意味深长地道。 滕颢不太经逗,这一下,脸又红了。 阮妤放了包,隔着滕颢,悄悄看了一眼滕翊。滕翊坐朝南位,面无表情,从他们进门开始,他就一直低着头,划弄手机里的游戏。 中途,有人给他打电话,他直接摁掉了。 菜一个接着一个上来,彩虹问老板娘要了一箱啤酒。 “老大,今晚喝个不醉不归,明天醒来,这些糟心事就都过去了。”彩虹一边给滕翊倒酒一边说。 “彩虹说得对。”萧卿附和,“我们不和那些资本主义计较。红鹰也是绝了,竟然这样砸自己的招牌。他们的街舞大赛,办过今年肯定就办不下去了,以后街舞圈谁还会参加?刚来的路上,我看网上说,原来毕成杰已经签给红鹰了,红鹰这次是早有预谋,为的就是让毕成杰完成三连冠,然后将他包装成艺人,彻底推他出道。” “他那德性,能红我就直播洗澡。”周曦和说。 “切,谁要看你洗澡!” “你刚才不还说我比他帅吗?” “说你帅你也不能公开耍流氓啊!” “哈哈哈哈……” 滕翊在一片吵嚷声中,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滕颢有些担心地扫了滕翊一眼,他总觉得,滕翊的火气还很旺盛。也是,为了这个比赛练习了这么久,到最后却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换谁谁也不高兴。 “好了,别吵吵了,烦人。”方菀朝众人使了个眼色。 萧卿立马会意:“诶,我们都是大老粗,不太会说话也不会安慰人,阮妤,你是状元,你来代表我们说几句吧。” -?- 阮妤正闷头吃菜,冷不丁被点名,握着筷子的手一僵。 她抬眸,看到一桌子的人都看向了她,包括滕翊。 头顶的那方清灯,散着柔光,外头的桨声和渔歌,像把他们带回了那一日,那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的那一日。 阮妤拿起刚开的啤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冲滕翊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像给自己壮胆。 “我也不会安慰人。”她的声音沾了酒,有点哑,“我只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没那么公平。” “状元小姐,说什么呢你?你……”滕颢张口,却被萧卿迎面塞了个窝窝头,堵住了话音。 阮妤垂了下头,鬓发微摇。 “我就说我不会安慰人。” “没关系,随便说。”萧卿鼓励她。 阮妤点点头,继续看着滕翊。 他抱肘靠在椅背上,眼神淡的如同她杯中的啤酒味。 “今天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正是这份出人意料,说明你才是众望所归。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而我一直觉得,荣誉都是身外之物,实力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阮妤话音落下,桌上静了静,接着就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不愧是状元,说得就是有道理。”萧卿捧场王。 “对对对,有道理。” 彩虹他们忙不迭地跟着点头。 滕翊站起来,举杯碰了碰阮妤手里的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谢谢。”他说。 阮妤朝他笑了一下,正想把杯中的酒喝完,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微信提示音。 “哎哟,刚加上的小哥哥这么快找你啦?”萧卿打趣。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萧卿凑过来,作势要看她屏幕上的那个名字,阮妤赶紧伸手捂住了,因为动作太急,杯中的酒洒了一半。 “啧啧,看你神神秘秘的样子,还不承认。” 阮妤有点窘,她下意识地看向滕翊,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下了,这会儿正扭头和身边的方菀说话。 说话就说话,方菀还偏时不时捶一下滕翊的胳膊,俨然一副撒娇的姿态。 “诶诶诶!你们今天的发型怎么回事?”周曦和像是才注意到方菀的脏辫,“情侣头啊?” 话题就这么被转开了,桌上的人开始起哄。 阮妤在一片暧昧的笑声中,打开微信,看到韩佐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一直挂在背包上的小兔子玩偶。 那是,父亲曾送她的礼物。 “是你的吧?”韩佐问。 “刚才掉在地上,你跑的太急,我都来不及叫住你。”他又补过来一条微信。 阮妤连忙去摸她的包,果然,上面空荡荡的。 “是我的。”她回。 “你在哪?如果方便的话,我现在去你学校。” “我在长安街。” “那太远了,我暂时赶不过去,明天给你送过去行吗?” “好,麻烦了。” “不客气。”韩佐发过来一个龇牙笑的表情,“放心吧,今晚我会好好照顾这位兔子朋友的。” 阮妤看着屏幕上的这行字,不由扬了扬唇。 “吱嘎——” 耳边传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她抬头,看到滕翊站了起来。 -?- “怎么了?”方菀握住滕翊的胳膊。 “出去透透气。” “我和你一起去啊。” “不用。” 滕翊挣开了方菀的手,走出大厅。 那抹高大的背影,很快融进夜色里。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 “老大今天有点奇怪啊。”彩虹说。 “就是,跳了这么多年的舞,参加了这么多的比赛,他根本不是那么在乎名次的人,要换了平时,早没事了。”萧卿扫了桌上的人一圈,“是不是你们谁惹他了?” 没人吱声。 方菀站起来:“你们吃吧,不用担心,我去陪他。” 她说着,人就小跑着出去了。 门外一条河,河上一座桥,桥上一个人,很快,人影变成了一双。 夜幕勾勒着两人的轮廓,他们穿着一样宽大的外套,绑着一样张扬的脏辫,不仅外形般配,就连气场都是相合的。 阮妤默默地抓起手边的酒杯,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里灌酒。她以前没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怎么样,但此时,她觉得她需要酒精。 如果能喝醉,如果能忘掉一切,就更好了。 桌上的人聊着今晚的比赛,聊着毕成杰,时不时有人拍一下桌子,义愤填膺,没有人注意到阮妤。 她就着手边的一盘花生米,喝空了两个啤酒瓶。 窗外滕翊和方菀还站着。 桥上有了其他行人,来来往往,人影叠着人影,他们两人的样子,渐渐模糊。 阮妤站起来,头重脚轻,猛地晃悠一下,忽然栽倒在地,一瞬间,臀部像是碎裂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喂!怎么了!” 一桌子的男生急急忙忙地朝她围过来。 “没事!没事!”她挥手,扶着滕颢的胳膊借力站起来,“我就是想去个洗手间。” “喝多了吧?”萧卿抄起桌上的空瓶,“这都你喝的?” “我……嗝。” 一个酒嗝从她嘴里跑出来,代替了所有回答。 “你瞎凑什么热闹?”滕颢嫌弃地拎着她,“是不是想吐?” “没那么严重,我去洗把脸就好了。” 阮妤推开了滕颢,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男左女右,中间是个洗手台,洗手台上几盆绿萝郁郁葱葱。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镜子里,素净的一张小脸,毫无生气。 阮妤掬了一捧水,重重地泼向自己。 明明不想哭的,可眼泪却借着清水的掩护,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把脸探到水龙头下,又猛扑了两把,等她再次抬起头,镜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那人站在她的斜后方,与镜子里的她默默对视。 是滕翊。 “怎么哭了?”他问。 “没哭。”阮妤躲开他的目光,赶紧又洗了一把脸。 “没哭眼睛这么红?” “喝了点酒,没事。”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脸,快速逃出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滕翊没拦她,沉沉地站着。 阮妤已经跑进了走廊,想想,又折回来。 “你别难过了,不值得。”她安慰。 他忽然朝她迈了一步,凛冽的酒气也逼向了她。 “你知道我在难过什么?” -?- 地上的一双影子,随着他的靠近,交叠到一起。 阮妤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滕翊,代驾来了!走了!”方菀的声音传过来。 滕翊像是没听见,一动不动。 阮妤赶紧退了两步,踉跄着奔向大厅。 大厅里的人都站了起来,准备要走,滕颢替她拿了包,见她出来,递给她。 “没事吧?” 阮妤摇摇头。 滕翊过了会儿才出来,他也洗了脸,脸上湿漉漉的,擦也没擦。 方菀赶紧掏出纸巾伸向他的脸…… 阮妤挪开目光,第一个走出大厅。 夜一深,风更冷了。 回到寝室,她蒙头睡了一觉,第二天睁开眼,酒好像还没醒,头依然疼的厉害。她起来,去洗手间冲了个澡。 冲完澡,简湘湘她们也醒了。 “昨天红鹰街舞大赛,网上直播看了吗?”简湘湘顶着一头乱发,在被窝里探出脑袋。 夏巧凤点头:“那个毕成杰简直不要脸,亏我之前还觉得他帅呢。” “滕翊也是倒霉,碰到这样的主办方。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滕翊昨天硬气抵抗黑幕,头也不回离开的那一幕,在网上圈粉无数啊。” “是啊,好多女生嚷嚷着要给他生猴子。” “……” 阮妤默默地听着她们聊天,她亲历了昨天的一切,却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希望滕翊也是那么想的吧。 她脑海里又闪过昨夜他清冷的面庞。 “你知道我在难过什么?” 他这样问她。 不,她不知道。 那么,他又可知道,她在难过什么? 阮妤拿上书本,默不作声地走出寝室,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很多人还在沉睡。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掏出来,看到韩佐的信息。 一个太阳的笑脸。 阮妤差点忘了,昨天乱糟糟的行程里,还夹杂着和这个人的偶遇,而她的兔子玩偶,还落在他那里。 “早,兔子朋友乖否?”阮妤回。 “一夜没有哭闹,特别乖。” 阮妤笑了一下,正思忖着该怎么回,韩佐的消息又过来了。 “我打算中午送它回家,有空接它吗?” “好。” 两人敲定了时间,韩佐没有再回复,阮妤收起了手机,去了英语角。 上午四节课,挤得满满当当,等课程全部结束,阮妤已经饥肠辘辘。她和简湘湘她们一起走出教室,正欲往食堂赶,忽见走廊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休闲的毛衣,牛仔裤,单肩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手抄在裤袋里,正仰头看着走廊里的壁画。 路过的女生都在看他,他却浑然不觉。 “那不是韩佐吗?”简湘湘也看到了。 “好像是。”夏巧凤答。 “我去,他不会是上门来揭穿我们的吧?”陈曼白转身揽住寝室三人,“快快快,我们往另一个方先走吧,别碰到。” “他是来找我的。”阮妤说。 -?- 阮妤在简湘湘她们三人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走向韩佐。 韩佐原本静立着,感觉到她的靠近,转头看过来,目光一遇到她,便笑了。 “hi!” “不是说好在学校门口等的吗?”阮妤有些拘束。 周围都是自己班上的同学,韩佐原本就很惹女生的眼,现在她一站近,连男生都变得八卦兮兮的。那些暧昧的眼神,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我记得。” “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 “韩佐!”班主任蔡智从教室里冲出来,遥遥朝着韩佐招手。 韩佐笑着应了声,看向阮妤。 阮妤的脸登时就红透了,原来他不是来找她的。 “那个你先忙,我等下再找你。” 阮妤想逃,却被韩佐拉住了。 “等下,我很快。”韩佐说着,朝蔡智的方向走过去。 是蔡智的优盘落在家里了,优盘里都是课件资料,下午上课要用的,他来不及回家去取,正好韩佐早上没课,所以蔡智便打电话让他帮忙回去拿了送过来。 韩佐把优盘交给蔡智,两人没说几句话就散了。 阮妤的脸还红着,蔡智从她身边经过,她刻意撇了下头,躲避了他的视线。 韩佐在她身后,将这一幕全收进了眼底,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走廊里的人渐渐少了,这个点,大家都饿了,比起别人的八卦,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韩佐绕到阮妤面前,从书包里掏出那个有些陈旧的兔子玩偶。 “诺。”他伸出手,“物归原主。” 小兔子坐在他的掌心里,露着两颗兔牙朝阮妤微笑。 “谢谢。” 阮妤正欲去拿,却见韩佐连手带兔一下收了回去,她“呼”地抓了个空。 “光嘴上说谢?是不是该请我吃个饭?”他干净的眉眼里透着一丝狡黠。 “可以啊,你想吃什么?” 他帮了她两次了,虽然运动会那次他强行见义勇为差点弄巧成拙,但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好意,请吃个饭完全应该的。 “听说你们食堂的羊肉米线特别好吃。” 阮妤点头。 食堂最近新开了个窗口叫“崔海真面”。崔海是个人名,他本人也是个名人。喜欢看辽城科技频道民生新闻节目的观众都知道他,他是个幽默睿智、敢说敢做又有担当的主持人。崔海以前也是仰山大学的学生,这次他借着自己的人气把面馆开进仰山,是为了回馈母校,听说这个面馆除了正常营业成本以外的收入,全都用于资助在校的贫困学生。 面馆一经开放,师生络绎不绝,里头最好吃的羊肉米线一时成了网红面。阮妤也去过几次,那里的面不仅量大,价格还很实惠。 “是挺好吃的,就是要排很长的队。” “没事,我不赶时间。” “那行,走吧。” -?- 滕翊跟着田成走出食堂。 两人都穿着有些复古的夹克,看起来不像师生,就像朋友。 “网红面味道怎么样?”田成咬着牙签,侧头看着滕翊。 “嗯。” “就嗯?” “还行。” “滕老板你既然口味这么叼,何必非跟着我来食堂呢。” 滕翊没说话,闷闷地走在田成的身侧。 田成正想换个话题,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田大哥!” 田成抬头,看到两个身影晃过来,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都是老熟人。 是韩佐和阮妤。 “哎哟,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田成其实想问的是,他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去食堂尝一尝传说中的网红面。”韩佐一边说一边对田成身边的滕翊点了下头。 滕翊并不认识韩佐,但韩佐早就听说过滕翊,他之前在网上看过很多滕翊的比赛,而昨晚,为了能近距离地感受滕翊的实力,他更是特地买票去了现场。虽然结果出人意料,但滕翊炸裂全场的表现还是让韩佐感觉值回了票价。 “好好好,赶紧去,现在人不多。”田成拍了拍韩佐的肩膀,“有空过来玩。” “好,回见。” 四人擦肩而过,热络聊天的田成和韩佐没发现,身边的另外两人各自望向东西一隅,谁也没看谁。 “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田成问。 “说让我别跟你来食堂。” “哦,对,所以你今天为什么要跟我来食堂。” “没为什么。” 田成感觉,滕翊周身的气压,似乎比刚才更低了,他自然而然地把他的情绪归结到昨日红鹰的那场比赛上。 “那场比赛我看了。”田成说,“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这是你发挥得最好的一次了。” 昨日,舞台上的滕翊,除了技能专业无可挑剔之外,情感也很到位。他一往无前的自信和睥睨一切的骄傲里,似乎还偷掺了一丝想要去分享,想要被肯定的期待。这份小心翼翼的期待,中和了他的霸气,温柔了他的锋芒,让他的街舞不单单只展现了力量和技巧,还传达了更多更丰沛的情绪。 “过程比结果重要,而且有的时候,坎坷和不公比一帆风顺更容易让人成长。”田成继续宽慰,“再说了,你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通过这次事件,让你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这种关注度甚至超过了那个冠军和大赛本身。” “别人为什么关注我?” “因为你帅,不仅脸帅,不屈服黑幕的样子更帅。” 滕翊轻哼了声。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一场街舞比赛,到最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黑幕和他的颜值上,而忘了街舞本身的魅力,这样本末倒置,不是滕翊要的结果。 “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想推广街舞的心,但凡事不能急于一时,每个人接受新事物都需要一个过程。换个角度看,有人关注你,也就等于关注街舞对不对?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更别钻牛角尖,慢慢来慢慢来。” 两人一路从食堂走到了宣传办,刚进宣传办大厅,滕翊忽然停下来。 “对了,田老师,刚才那个人是谁?” “哪个?”田成一头雾水,这一路过来,迎面和他打招呼的学生不下十个,他哪里知道滕翊说的是谁。 “刚才喊你哥的那个。” “哦,那个啊,隔壁宏尚大学街舞社的社长,韩佐。” “宏尚街舞社?” “没听过吧?”田成笑了笑,“没听过也正常,宏尚大学真正跳街舞的人少,不像仰山,你们有这么多的兄弟可以抱团取暖,韩佐他啊,一个人撑起了一个街舞社。” 一个人撑起一个街舞社。 听起来有些萧条,但好像还挺酷。 滕翊忽然想起来,这个韩佐,就是昨天晚上在红鹰体育馆门口和阮妤说话的那个人,虽然昨晚天太黑他没看清楚他的脸,但从身高和体型判断,错不了。 “韩佐和你一样,是真的热爱街舞。我记得他念高中那会儿,每天放学之后扛着个录音机,翻墙去他们社区那个破旧的礼堂里练跳舞,家里人怎么拦都拦不住,有一次翻墙的时候折了腿,大家想这下总该消停点了吧,结果,石膏刚拆没几天,他又去了……简直舞痴。” 滕翊沉吟了片刻。 “田老师,如果他对‘西游’有兴趣的话,让他来找我。” -?- 阮妤和韩佐一起走进食堂,食堂的高峰已经过了,正如田成所说,这会儿人不算多。 简湘湘她们正好吃完了收盘子要走,看到阮妤和韩佐过来,三人挤眉弄眼,笑容都憋着一股焉坏劲儿。 韩佐主动和她们打了个招呼,阮妤则有些心不在焉。 她满脑子都是滕翊。 刚才,他们迎面碰上,却像是陌生人一样不声不响,甚至看都不看彼此一眼。这种生疏感,让她难受。 她知道自己是对方菀心存芥蒂,吃着毫无立场的飞醋,那么滕翊呢?他为什么不理她?她哪里得罪他了吗? “你吃什么?”韩佐在旁出声。 “和你一样。”阮妤说。 韩佐对着窗口叫了两碗羊肉米线。 食堂师傅动作利索,羊肉米线很快就出锅了。 两人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辣椒?醋?”韩佐又问。 明明是她学校的食堂,她却反倒像是客人。 “醋。” 韩佐拿了醋过来,递给她,自己又拿了辣椒。 米线料很足,羊肉实实在在地堆在最上头,看得人垂涎欲滴。 韩佐往碗里淋了一圈辣椒酱,先尝了一口。 “嗯,不错。”他挑了下眉,眼底都是满足感,“快吃啊。” 又,反客为主了。 阮妤笑了笑:“你和田成老师很熟吗?” “嗯,田大哥以前是我舅舅的学生,现在他毕业回到母校,又成了我舅舅的同事,他们两人关系特别好。田大哥经常去我舅舅家蹭饭,我们认识挺久了。” “哦。” 两人各自低头吃着米线,没有其他话题,但还好,也不算尴尬。 韩佐的脸挺招人的,总有女生有意无意地往他们这桌望。这场景,又让阮妤想起了滕翊,或许,这也是滕翊不常来食堂的原因之一。 “你好像挺受欢迎的。”阮妤说。 “是么。” “你不知道?” 韩佐抬头,往两边扫了一圈,与他对视到的女生,都羞得把脸埋进了碗里。 “不知道她们喜欢我什么。” “脸吧。”阮妤笑了笑,“毕竟是看脸吃饭的时代。” 韩佐看着她,忽然搁落了手里的筷子:“那以后用我这张脸向你约饭,你愿意吗?”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阮妤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 男女初期的好感,就像玻璃上的水雾,朦朦胧胧。叠着这层朦胧,看什么都是美的,一旦伸手将水雾抹去,镜子里还剩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阮妤没有谈过恋爱,有时特别迟钝,有时又特别敏感。 对韩佐,是后者。 当男生提出要加微信,她便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但她不敢肯定,毕竟,他那么帅,喜欢他的女孩子那么多。 可无论韩佐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心底的答案始终如一。 “我,没那么看脸。”阮妤说。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会因为一个人长得帅就一见钟情。 她很委婉,但韩佐一听就明白了。 在成人的社交礼仪中,没有爽快答应,就是变相拒绝。 韩佐有些后悔,他是不是太着急了?可刚才那一瞬,气氛恰到好处,如果不说,他不知道下一次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 “但下次可以再约饭。”阮妤眨眨眼,“只约饭。” “好。”韩佐笑着点头,不再试图补救什么。 他感觉到了阮妤的立场,很坚定的立场。 藏在朦胧之后的美丽,终归不持久。 水雾会散,抹或者不抹,都会散。 -?- 韩佐昙花一现,却让阮妤被寝室的八卦三人组连着打趣好多天。起初她还正儿八经地解释,到后来发现解释并没什么卵用,干脆听之任之。 原来,不止喜欢一个人累,被不喜欢的人喜欢,也挺累的。 阮妤在这种疲惫里艰难向上,但每每遇到滕翊,就又被打回深渊。红鹰街舞大赛之后,他们两个人彻底发展成了陌生人的状态。 以前虽然也没什么,但至少迎面碰上还能打个招呼,现在滕翊看到她,连招呼都不打了,直接视而不见。 阮妤呕着气,他不理她,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去理他。 可她委屈死了。 滕翊凭什么这样?凭什么对谁都是温温和和的,却偏偏对她这么冷漠? 她不想再喜欢他了,可掉入泥淖的人,越挣扎,反而陷得越深,告诫自己别想,也是一种想念。 阮妤只能尽量避免遇到他。 她去西游街舞培训基地给滕颢补课时,就待在办公室里,练习室的喧闹和茶水间的夜宵统统都不再参与了。她每天准点出现,到点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自我较劲,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方菀身上。 方菀最近几乎天天都来基地报到,她每次来都带着咖啡或者奶茶,把大家哄高兴之后,她就会去找滕翊。滕翊练舞她看着,滕翊休息她陪着,寸步不离,像是怕一松懈,人就会被抢了似的。 阮妤和方菀碰到过一次,在洗手间。 当时洗手间只有她们两个人,阮妤冲方菀点头打招呼,她却一改往日和善可人的模样,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人前惺惺作态,人后原形毕露,倒是叫阮妤觉得惊讶。 不过,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也好,大家都省得继续伪装。 十月下旬,辽城秋雨连绵,秋雨来临之前,西游的logo终于完工挂了起来,这意味着,西游街舞培训公司即将开业。 而这段时间,滕翊也彻底忙碌了起来,除了上课、练舞,他的应酬也日渐增多,阮妤不止一次地看见,他喝得烂醉如泥的被人架回来。 她很心疼,可是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心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远地看着他,不招他烦。 十月底,学校的普通话等级考试开始报名。 阮妤准备冲击一甲。 普通话等级测试改革后,一甲的难度越来越大。学校同报一甲的几个学长学姐们为了通过考试,都去参加了辽城广播电台培训中心的一甲培训班。 阮妤没有钱,只能买了cd回来自己琢磨。 她也变得很忙碌,忙碌让她没有时间去患得患失,也让她暂时忘了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努力,她都变不回曾经那个波澜不惊的阮妤了。 第七十章 哑女云深 一场秋雨一场寒。 辽城接连下了三场雨之后,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 周日下午,阮妤结束家教工作之后,回到寝室把堆积的几件外套都洗了。阳台上挂满了她的衣服,嘀嗒嘀嗒下落的水珠,仿佛又是一场秋雨。 洗完衣服,天已经暗了,她下楼去食堂打包了一碗热乎乎的酸菜面,刚吃了一半,手机响了。 是滕颢。 两人下午刚见过,滕颢做题心不在焉被她训了一顿,她离开时他还不太高兴,这会儿打电话来干什么? 找她吵架吗? 阮妤按下接听键,还未说话,那头的滕颢先开了腔。 她一听,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寝室其他三个人都看向阮妤,阮妤丢下手里的筷子,拿起包就往外跑。 滕颢说他打架进了警局,让她去保人。 打架、保人……这都什么情节啊?关键是那小子的语气,听着还理直气壮的。 阮妤有些头大。 外面的天已经黑彻底了,她跑到后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往警局赶。 简湘湘她们在寝室的群里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才想起来,刚才急吼吼地跑出来,半句没有交代。可这事儿要怎么说? 阮妤只能告诉她们有点突发情况要处理,让她们不用担心。 警局灯火敞亮,大厅里几个喝醉了酒的壮汉不顾民警的劝诫,相互推搡着,好像随时会打起来的样子。 滕颢就坐在这些人的后头,他脸上挂了点彩,但依然一副“小爷最牛逼”的样子,气势凛然。 “滕颢!”阮妤喊了声。 滕颢闻声抬头,看向她。 “你怎么回事?” “不说了打架嘛,你听不懂啊。”他不耐烦。 “你打架还有理了是不是?”阮妤强压着火气,低声问:“你哥呢?他怎么没来?” “不知道,我给他打电话发短信都没有回应,可能是在忙。我找不到他才找你的。”滕颢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民警,“警察叔叔,我姐来了。” 姐? 阮妤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民警朝她招招手。 “你是滕颢的姐姐?” 阮妤瞟了滕颢一眼,他不动声色冲她眨了眨眼。 “对。”阮妤说。 “亲姐姐?” “不是。” “那是什么关系的姐?” “是……表姐。” “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阮妤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顺势问警察,“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滕颢和邻居打架,邻居报了警。” “邻居?” 警察指了指滕颢:“具体情况,你问他。” 阮妤看向滕颢。 滕颢耸耸肩:“不是我先动手的。那家伙肯定心里有鬼,所以才咋咋呼呼地想吓唬人,不过他越是想吓唬人,我越是要干翻他。” “哪个家伙?”阮妤想了想,“那个弹钢琴的家伙?” “不是。” -?- 滕颢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 下午补完课之后,滕颢又在练习室练了一会儿舞才回家。因为太累,他回家之后倒头就睡,可刚迷迷糊糊游走在睡实的边缘,隔壁的钢琴声又响了。 还是乱弹一通。 滕颢捞了个枕头摁在自己的耳朵上,试图躲避这噪音,可是越想装听不到,那声音就越往耳朵缝里钻。就这样过了半个小时,那边的人似乎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滕颢实在受不了了,连日积累的怨气在一瞬间爆发,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隔壁大门紧掩,滕颢站在门口,猛按门铃。 屋里并没有人来应门。 他的门铃急促,里面的琴声也急促,他的门铃暴躁,里面的琴声也暴躁,那人像是铁了心的要与他隔门挑衅。 滕颢气疯了,他抡起拳头开始砸门,可砸门也不顶用,琴声反而响得更起劲。正当滕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身后停下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轿车里下来一男一女,女的珠光宝气,和沈冰一般年纪,男的穿着运动服,和滕颢一般年纪。 这两人显然也是母子。 “有事吗?”女人问滕颢。 “阿姨,我叫滕颢,隔壁的邻居。” “我知道,所以,有事吗?” “我没事,是你家那位总找事。”滕颢隔空指了指二楼方向,“这钢琴声也太吵了吧!能不能有点公德心?能不能不扰民?” 女人和她儿子对视了一眼,立马朝滕颢微笑。 “抱歉了,我女儿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总在家乱发脾气,我马上就去制止她。非常抱歉给你们造成不便。” 滕颢见女人态度诚恳,也没得理不饶人。 他转身往回走,女人和她儿子快速开门进屋。 上门控诉还挺管用的。 滕颢刚走进自家院子,隔壁的琴声就停了,他正满意,忽然,耳边传来了砸器皿的声音,隔壁二楼左侧的窗户随着“咣当”一声,轰然碎裂,吓得他原地一怔。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滕颢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连忙折回去。 他刚跑到邻居家门口,大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白裙的长发女生赤着脚从里面冲出来,扑了他满怀。 两人都一愣。 滕颢试图推开女生,可女生却反而更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唔!唔!唔!”她使劲摇着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个哑女。 “云深!” 刚才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和她儿子从屋里追出来。 被叫作“云深”的哑女一看到他们两个,连忙躲到滕颢的身后,用力地攥紧了他的外套,发出凄厉的“唔唔”声。 那一瞬间,滕颢感觉到,她好像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云深。” “怎么回事?”滕颢下意识地挡开了女人伸过来的手。 “她是我女儿。”女人解释,“她脑袋有点异于常人,今天没吃药,所以……” “唔!”哑女云深打断女人的话,狠狠地瞪着她。 滕颢更觉蹊跷。 “过来,云深,妈妈带你回房间,你穿得这么单薄出来会感冒的。”女人柔声细语间再次伸手。 哑女云深显然很排斥被女人碰触,她再次往滕颢身后躲去。 “阿姨,我看她好像不愿意和你进去,是不是有什么其他隐情?” 女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语气也不再友善:“搞笑,能有什么隐情?” 滕颢看向云深,问她:“你会写字吗?” 云深立马点头。 “那你跟我回家,把事情的经过写下来好吗?我家就在隔壁。” 云深再次点头。 两人才一谈妥,身旁一直静默的男生忽然冲上来。 “卧槽,你谁啊?不管闲事会死啊?”他一拳挥向滕颢。 滕颢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差点倒地。 “卧槽!我是你大爷!”滕颢无端受辱,气血沸腾,瞬间反扑回去。 两个男生扭打成一团。 女人趁势拉住了云深,云深“唔唔”求救,可滕颢自顾不暇,根本没余力去护她,等滕颢把那男生打倒在地,云深已经被女人拖回了屋里。 没多久,警察就来了。 滕颢不知道女人怎么和警察说的,反正,他就这样以打人的名义被带到了警察局。 -?- 滕颢正和阮妤说着事情的经过,走廊那头审讯室的门忽然开了。屋内走出一个女警察,女警察身后正是滕颢所说的那对母子。 阮妤的目光落向和滕颢打架的那个男生,男生脸上青青紫紫,一看就是被揍惨了的样子。 “滕颢家长来了?”女警察看着阮妤。 “来了个姐姐。”另一个警察答,“看着挺小的。” 言外之意大概就是,看着也不像什么正经家长。 “嗤。”邻居女人冷嗤了声,“这种有妈生没爹养的野种,所以才这么野蛮。” 滕颢的脸忽然涨得通红。 “你说什么!” “说你是野种!怎么?说错了?”女人笑笑,“华府那一片谁不知道你们兄弟俩是没爹的野种!” 滕颢从椅子上跳起来,发了狠似的朝那个女人冲过去,他作势向女人挥拳,这正合女人的意。 “打啊,有种你打我啊!”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你撕啊!你撕啊!”女人把脸凑向滕颢。 “……” 警察伸手去拦,可两方都较着劲,场面瞬间乱成了一团。 “滕颢!” 阮妤上前去拉滕颢,少年卯着全身的劲,哪里拉得动。 人群推搡间,阮妤一下就被撞倒在了地上。 胳膊肘一阵火辣辣的痛。 阮妤正要爬起来,身后有人搀了她一把,并顺势把她收进了臂弯里。 是熟悉的味道,是熟悉的感觉,甚至,是熟悉的呼吸。 阮妤回头,看到滕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警察局。 他今天竟然穿了西装! 西装和里头的衬衫都是蓝色的,很深很深的那种蓝。领带是纯黑的,似乎比常见的领带更细些,就那样懒懒地垂在身前,使得他的优雅里透着一丝不羁,而这丝不羁又正好衬了他的脏辫。 天,竟然有人能把正统的西装和非主流的脏辫融合的这样相得益彰。 这是什么神仙搭配! 滕翊身后,还跟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书生气很浓,看着特别正派。 “滕颢!”滕翊喊了声。 人群里如猛兽般近乎歇斯底里的少年听到声音扭头,在看到兄长的那一秒,他忽然眼眶发红,委屈得像个孩子。 “哥!” “不许动手。”滕翊松开阮妤,走向滕颢,“过来。” 他的语气很轻,并无苛责的意思,反倒带着一丝安抚。 滕颢收敛了气势,挣开了束缚在身上的力量,乖乖地走向滕翊,像迷失的小崽走向归途。 “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少年轻声地抱怨,委屈更浓。 刚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下子铩羽卸甲,变得那么不像他。 “我在开会,手机没带在身边,后来看到短信给你回电话,你的手机占线。”滕翊耐心地解释着,解释完,扬手触了下滕颢唇边的那抹血色,“受伤了?” “我没事,那个女人她……” “我都听到了。”滕翊转头,看向他身后的中年男人,“孙叔叔,接下来就麻烦你了。滕颢与人打架的事情归一码,那位女士当众侮辱滕颢的事情归另一码。” 姓孙的中年男人点点头,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那位调和的女警察。 “你好,我是孙宪周,光明律所的律师。接下来关于滕颢的任何事项,都由我来沟通。” 第七十一章 我们又不熟 警察带着孙宪周、滕颢和那对母子进了审讯室。 大厅莫名就安静了下来,刚才那些醉酒闹事的壮汉不知去了哪里,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阮妤和滕翊站在一起,觉得有些尴尬,她干脆挪了几步,一个人站到了窗口。 滕翊很快跟过来。 她悄悄抬眸看他,正好撞见他也在看她。 “胳膊疼不疼?”滕翊问。 “不疼。”其实很痛,好像还破皮了。 “我看看。” 滕翊直接伸手,抓住了阮妤的手腕,将她整条胳膊往自己面前一带。 阮妤“嘶”的一声,想往回抽手,却被他用力握紧了。 滕翊小心翼翼地掀起她的衣袖,阮妤的胳膊肘果然破皮了,红红的一条,还伴着几片淤青。 “这样还不疼?” “关你什么事。”阮妤赌气地挣开他的手,冷冷地道,“我们又不熟。”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已经形同陌路将近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对她来说,长的就像是半年。 滕翊拧了下眉,想说什么,孙宪周滕颢他们出来了。 因为滕颢怀疑邻居拐卖、囚禁少女,而那对母子又拒不承认,所以警察决定带着双方去现场确认。 阮妤不大放心滕颢,便一起跟着去了。 一行人来到华府小区,那对母子一路抗拒,等警察勒令他们开门进屋时,女人彻底爆发了。 “你们知道我老公是谁吗?我老公可是海客集团的老总任天海,他和你们局长是好朋友,上个月他们还一起打过高尔夫呢。要是让你们局长知道你们擅自闯进我们的房子,他绝对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任夫人,我们也是执行公务,麻烦你配合。”女警察好言相劝。 “配合什么!我都说了一万遍了,里面那个女孩是我女儿,不信你们可以打电话给我老公,难道我们还能认错女儿吗?” 女警为难地看向滕颢。 “既然是你们女儿,确认一下有那么难吗?”滕颢说。 “确认一下没什么难,但我就是不想让你们确认,我觉得允许你们进入我们家就是放任你们侮辱我诽谤我!我……” “咣!” 二楼又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这声音,硬生生地打断了女人的话。 “你们看,她在抗议!她根本不认同这个女人的话。”滕颢看着二楼那扇碎裂的玻璃窗,用笃定又有些懊悔的语气道,“她在求救!原来她每次‘发疯’都是在求救,可我们竟然都没有察觉。” “臭小子,你别胡说!”和滕颢打架的男生上前一步,“我告诉你,这次的事情我和你没完!” “谁怕谁!”滕颢昂着下巴,“再来一次小爷照样把你打趴下!” 两人几乎又要动起手来。 滕翊连忙把滕颢拉到了他身后。 “咣!” 二楼又是一声闷响。 警察们也意识到了事态不对。 “任太太,如果你不开门的话,我们就硬闯了,到时候有什么财产破坏,我们可不负责任!” 女人看了看她的儿子。 “快点!”警察挥了挥手里的警棍,指着门。 女人没有继续强硬下去的底气,只能讪讪开了门。 -?- 任家的大厅金碧辉煌,看着格调,比隔壁滕家更为考究。 果然,只有穷人才会被限制想象力,有钱人的小区,一家还比一家壕。 二楼,最左侧的房间被锁着。 在警察的强制要求下,女人开了门。 房间内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夜风从破碎的窗子里来来回回,显得这房间更为清冷和阴森。 女警察摸到了墙上的灯。 灯光亮起,眼前的景象让众人一愣。 屋内满目的狼藉,碎玻璃、碎陶瓷、残败凋零的枯花、扫落在地的餐盘……还有,那个白裙女孩。 女孩背倚着钢琴,颓然地坐在地上,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双脚光着,全是血痕。 看到来人,女孩精疲力竭的脸上终于有了神采。 “唔……唔……” “警察先生,我女儿她精神有问题,我怕她到外面会伤人,所以我才关着她……” “你别胡编乱造,欺负她不会说话。”滕颢打断女人,然后看向阮妤,“你包里有纸和笔吗?” 阮妤包里还真有,她平时背单词的时候习惯写写记记,所以本子和笔是必需。 滕颢从阮妤的本子上撕了一张纸,拿着纸和笔走向白裙女孩。 “你说你会写字,那么现在,把你要说的写下来,警察会帮你。”少年屈膝半跪在地上,把笔递给女孩,示意她在纸上写字。 女孩看着滕颢,眼眶一红,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滕颢看她这样,心底的愧疚更深了一分,他刚才不该只顾着打架,眼睁睁看着她又被关回屋里的。 “好了,别哭了。”滕颢手足无措,“你先写吧,警察等着呢。” 女孩点点头,接过了滕颢手里的笔,颤抖着在纸上写下一行歪扭却依然娟秀的字。 “他们软禁我,我要找我爸爸,我爸爸是任天海。”女孩写完,想了想,又在任天海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串数字,那是任天海的手机号码。 “你们看!”滕颢举起那张纸,亮给女警察,“我就说她一定是被迫的!” 和滕颢打架的男生一看局势不对,转身想逃,被门口的警察一个过肩摔,摁倒在地。 “晨晨!”女人尖叫冲过去,“放开我儿子!他还小,他不是故意的!他什么都没做!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都铐起来,带回局里!”女警察把手里的纸递给她的同事,“联系任天海。” 屋里的警察全都行动了起来。 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 女孩还坐在地上,滕颢折回去,把女孩扶起来。 她的脚上全是深浅不一的伤口,而地上,又布满了玻璃碎片,让她自己走是走不了的。 滕颢有些为难地看向滕翊。 滕翊接收到弟弟的视线,歪了一下头,那神情仿佛在说,这还要我教你? 少年红了脸,他僵硬地伸手,把面前的女孩横抱了起来…… -?- 女孩名叫任云深,是海客集团总裁任天海的独女。 软禁任云深的女人名叫叶林珍,是任天海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任云深的后妈。叶林珍的儿子名叫任卓,任卓虽然姓任,但是他和任天海任云深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叶林珍和前夫所生。 这一家子是重组家庭,简单来说,就是父亲带着女儿,母亲带着儿子再婚了。 叶林珍嫁给任天海后,为了讨任天海欢心,特意给自己的儿子改成了任姓。她知道,任天海疼爱任云深,所以她对任云深很上心,婚后以母亲的姿态,将任云深的日常生活打点得井井有条,让任云深可以安心学钢琴。 任天海很信任叶林珍,任云深也挺喜欢这个后妈的。 四人在一起生活了半年,其乐融融,没有任何的摩擦。 前段时间,海客在香港上市,任天海为了方便处理公司业务开始常驻香港,任云深为了学琴没有随父亲一起去,而是单独留在辽城,和后妈弟弟生活在一起。 任天海不在,叶林珍依然对任云深很好,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任云深每晚和父亲聊微信时,都要夸奖叶林珍一番。为此,任天海更放心把任云深留在叶林珍身边了。 任云深原以为自己是那么幸运,亲生母亲去世之后,还能再遇到一个真心把自己当成女儿对待的人。 可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任云深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起,任卓总是跟在她的身边,时不时摸一下她的手,揽一下她的腰,起初,她只当是弟弟和她亲昵,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可有一天晚上,她洗澡时忽然发现,任卓竟然趴在磨砂的浴室门口偷看。 任云深吓了一跳,再联系此前种种,顿时怒不可遏。她首先想到了叶林珍,她觉得叶林珍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她一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可是,当她把事情表述叶林珍时,叶林珍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儿子任卓那一边,她说一定是任云深太敏感,看错了。 任卓有了母亲撑腰,得意洋洋地向任云深示威,趁着无人,再一次试图猥亵任云深。任云深气急想要报警,和任卓产生了肢体冲突,两人打闹的动静吸引了叶林珍。 叶林珍匆匆赶来,面对如铁般的证据,她再一次维护了自己的儿子。为了不让任云深报警和告状,母子两没收了任云深的手机,把她关在房间里,他们还每天晚上用任云深的微信账号和任天海聊天,制造了一种一切如常的假象。 而任云深,每天都在房间里想着该怎么逃出去。 她不会说话,也没有手机,唯一能代替她发声的就是她的钢琴。但是,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求救,她只能趁着叶林珍母子不在家的时候,用乱弹钢琴的方式试图引起外界的注意。但这个方法,收效甚微。 有一回,她乱弹整夜,无眠无休,最后也只换来了几个不了了之的投诉。 幸好,这次她遇到了滕颢。 第七十二章 你睡我的房间 警察联系了任天海,任天海根本无法相信叶林珍母子的所作所为,他在电话那头发了一通大火,恨不能立时三刻赶回宝贝女儿的身边,并替她好好教训一下这对恶心的母子。 最后,在任天海的安排下,警察把任云深送去了医院治疗,任天海又派了海客总部的下属过去照看,他自己则订了隔日最早的航班回辽城。 事情总算落下了帷幕,这一折腾,竟折腾到了十点半。 阮妤站在任家的大门口,看着警车呼啸着远去,忽然想起来,自己该回学校了。 “滕颢,我得走了,明天见。” 阮妤冲滕颢挥挥手,拔腿就想跑,可她刚迈开步子,就感觉背包的带子被人从后攥住了,她根本动不了。 她气急败坏地回头,看到滕翊站在她的身侧。 “这个点回去还能进门?”他问。 “能进,挨一顿骂就能进。” “别回去了,在我家睡。” “我不,快放开我!” 阮妤挣了几下,但滕翊始终没松手。 “现在也没公交了,你怎么回去?” “我可以打车。” “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打车,太危险了。” “那你想怎么样?你送我吗?” “我送你?我为什么要送你?”他扬了下唇,学着她在警局时冷冷的语气:“我们又不熟。” 阮妤寸步不让,与他较劲:“对,我们不熟,不熟你还留我在你家里睡?” 滕翊无奈叹了口气,和逻辑清晰的状元吵架可真累。 “好了。”他手上的力道稍稍加重,把阮妤拎到自己的面前,“不闹了好不好?” 阮妤紧抿着唇,还憋着气。 “你不想跟我熟,那就不熟。”滕翊看了眼滕颢,“你和他熟,你去他家睡。” 阮妤:“……” 这人套路太深了! 滕颢在旁早就看不过去了,他打了个哈欠:“状元小姐,你就别倔了,我哥也是为你好。再说了,留你睡一晚怎么了?我们对你又没有兴趣。” “小孩子,说什么呢?”滕翊扫了滕颢一眼。 “本来就是,难不成你有兴趣?” 滕翊没出声,阮妤的脸先红了。 “好了好了,我不走了!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滕颢耸耸肩。 滕翊拉着阮妤,走向滕家大门。 三人进了屋,屋里可比外面暖和多了。 滕翊脱了西装外套,快步上楼。 阮妤和滕颢去了客厅,两人紧绷的神经松了,都觉疲乏,于是一起瘫在沙发上。 “那个任卓,我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早知道他这么变态,我就该揍得再狠一点。”滕颢边说,边看向阮妤,“状元小姐,你说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帅?” “是是是,你可真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阮妤阿谀奉承。 滕颢更来劲了,他抖抖胳膊:“那现在英雄口渴了,你去给英雄倒杯水。” 阮妤瞪他一眼,他反瞪回来。 “快去啊!” -?- 阮妤没办法,毕竟今晚要寄人篱下,她也不好太刚,而且,滕颢也的确做了件好事,这种程度的纵容,应该的。 她朝着吧台走去。 吧台的木托盘上,原本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陶瓷杯,现在多了一个,变成了三个。她很久没有来滕家了,不知道这一个杯子是什么时候多的,也不知道这个杯子是谁的。 应该是沈冰的吧,她猜想。 阮妤随手拿起一个杯子,翻过来看了看,杯底是对小翅膀,她放下,又翻了一个,当她看清楚杯底的图案时,呼吸忽然变缓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耳朵上的耳钉。 小鱼。 那杯子底下,竟然是和她耳钉一样图案的小鱼。 “奖励。”身后传来滕翊的声音。 阮妤回头。 “我欠你一个奖励。”他走到她身边。 “你还记得呢。”阮妤有些惊喜。 “一直记得。”他拿起自己的杯子,低头倒了半杯水,又状似漫不经心地看向她,“这个奖励喜欢吗?小鱼儿。” 他的嗓音,洋洋盈耳。 小鱼儿。 好像是在叫她,又好像只是在说杯底的那个图案。 阮妤的心又狂跳了起来,如鹿归林。 他总能这样,轻易地控制了她的心跳,也搅乱她的阵脚。 “状元小姐!”滕颢在客厅里大叫,“让你倒杯水怎么这么磨叽?” 阮妤连忙放下手里的杯子,拎起滕颢的杯子给他满上一杯水端出去,她刻意避开了滕翊的目光,也避开了那个问题。 “喏,水!”阮妤把水杯放在滕颢面前。 滕颢看了看她。 “你脸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特别的红。” 阮妤故作淡定:“有你抱起隔壁小姑娘时那样红吗?” “闭嘴!”滕颢窘。 滕翊笑着走过来,轻轻地踢了一下滕颢的小腿。 “赶紧去洗澡。”说罢,转头看向阮妤,“你也上去休息吧。今晚你睡我的房间,换洗衣服给你放在床上了。” “我睡你的房间,那你呢?” “我和滕颢挤一挤。” “那怎么行呢?”她可不好意思登堂入室,鸠占鹊巢。 “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你想和我挤一挤?”滕颢在旁皮笑肉不笑,“我都说了我对你没兴趣。”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睡沙发。”阮妤说。 “让你一姑娘睡沙发,我们两个大老爷们睡床?你睡得着我们还睡不着呢!”滕颢一脸大义。 “哟哟哟,你毛还没长齐呢,就大老爷们了?” “你再说!”滕颢抄起沙发上的抱枕,作势要砸阮妤,“信不信我揍你?” “连让姑娘睡沙发都舍不得,还能下得去手揍姑娘?” 滕颢被阮妤吃得死死的,脸又涨红了,他使劲揉捏着怀里的抱枕撒气。 滕翊在旁看着他们吵吵闹闹,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 “哥!你看我当初说什么来着!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我肯定不会喜欢她!” “谁要你喜欢!我又不是来和你谈恋爱的!”阮妤笑。 滕颢:“……” 为什么这话又这么耳熟? -?- 阮妤是第一次进滕翊的房间。 他的房间比滕颢的更大,极简主义风格贯穿其中。从墙壁到橱柜到床上用品,整体黑白灰三色,经典而利落。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壁画,画者用简单的几笔,勾勒出一个录音机和一个单手倒立的街舞舞者形象,抽象偏又一目了然。房间里最考究的,是灯饰。顶灯大气,几盏落地灯分栖在床头、沙发和墙角,各司其职,又起到了装饰的作用。 阮妤进门就被窗台上的那盆茉莉给吸引了目光,翠绿的叶片,姣白的小花,让这个房间多了一丝生机。 自从被滕颢叫到练习室补课之后,阮妤一直在担心这盆小茉莉,她没想到,滕翊竟然把它搬到房间里来了,还换了盆,照顾得这么好。 “嗨。” 她伸手摸了一下茉莉的枝叶,像看到了老友,心里暖融融的,也没了拘束感。 滕翊替她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就放在床头,是一件白t和一条浅色的运动裤,尺寸很大,一看就是男士的。 阮妤脱下外套,拿上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也是黑白灰三色,宽敞雅致。浴室里,除了滕翊的自己的洗漱用品,洗手台上还放了一套未拆的牙刷和毛巾。 原来,他刚才匆匆上楼是为她准备这些。 怎么会有这么细致又贴心的男生? 阮妤小心翼翼地开始洗漱,尽量不让自己在他的浴室里掉下一根头发,留下一点痕迹。脱衣服的时候手肘特别疼,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胳膊上破皮的那一块皮肤此时又红又肿。 滕翊的浴室没有安装浴缸,只有淋浴,阮妤忍着胳膊上的痛,迎头淋了个遍。洗完澡吹头发的时候,她顺势把自己洗好的小内裤也吹干了。 刚穿好衣服,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阮妤一惊,连忙把自己的衣服装进收纳袋,然后再次确认了一遍使用之后的浴室是干干净净的,这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是滕翊。 他也已经洗完澡了,穿着和她类似的白t和运动裤,整个人飘着一股皂角的清香。 “洗好了?”他问。 “嗯。”阮妤抵着门,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有事吗?” “给你擦药。”他亮了亮手里的药膏,提醒她,“你的胳膊。” “我自己来吧。” 阮妤伸手想去接他手里的药膏,哪知他的手往后一撤,她抓了个空。 “我帮你。”滕翊说。 “不用了。” “怎么?怕我进去吃了你?”他微微一笑,“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小。”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没那个意思。” 阮妤还是有些犹豫。 滕翊看着她,“你不让我帮你,我以后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 阮妤知道,他指的,是练习室里的云南白药喷雾和膏药。 “我不帮你,有的是人能帮你。”她轻声嘀咕。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我说,那就麻烦你了!” 她松开了按着门的手,让他进屋,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胳膊轻轻擦过了她的肩膀。 阮妤连忙侧步躲开,躲得太急,动作又大,惹得他直笑。 第七十三章 虚无的梦 滕翊进了房间,阮妤一时连站都不知该往哪里站了,好像每一块地砖都有了标签,而没有一块,是她的地盘。 毕竟,人家才是房间的主人。 “坐。”他指了指床沿。 阮妤点头坐过去,滕翊坐在了她的身边。 软软的床垫压了两个人的重量,瞬间往下一沉。 他们并肩而坐的姿势,有点像电视剧里新郎新娘洞房花烛前的那一幕…… 天,她在想什么? 好污。 “手。”滕翊出声。 阮妤把胳膊伸过去,也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破皮的那片红红得更深了。 滕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药膏涂抹在破裂的表皮上,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着……他时不时抬眸看她一眼。 她刚洗完,发梢还有些湿润,脸蛋粉粉,透着几分素净的甜美,也许是伤口很疼,她一直龇着牙,但没吭声。 “疼不疼?” “还好。” “真够倔的。” “嗯?” “没什么。”他放缓了指尖的动作,以平生最温柔的力道,给她上药。 过了一会儿,滕翊松开了她的手。 “好了。” “谢谢。” 她收回胳膊,垂着头轻轻地在伤口上吹气,他的手好像有魔法,被他触过之后,疼痛感减轻了很多。 滕翊站起来,床垫往上弹了弹。 “早点休息。” “嗯。” 她还垂着头,像是故意不看他。 滕翊微微沉了口气,朝门口走去,拖鞋的踢踏声回荡在屋里。拉门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 “阮妤。” 阮妤愣了一下,这好像是滕翊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嗯?” 滕翊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关于红鹰街舞大赛,关于之前两人形同陌路的状态,可当话到嘴边,又觉得现在说这些并不合时宜,太迟了。 “晚安。”他说完,走出房间,替她关上了房门。 阮妤听着房门“噗”的一声合上,心慢慢沉入谷底,她还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真要问她在期待什么,她又答不上来。 他们两个,好像都知道有层窗户纸隔在他们中间,可伸手去撕太难了,这关乎勇气、自尊还有随时可能会落空的希望。 谁也不知道,窗户纸后面到底是什么。 怕就怕,这张纸一旦被捅破,连形同陌路都会变得尴尬。 “晚安。”她轻轻呢喃。 走廊里已经没有了声响,房间里也安安静静的。 阮妤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台上那盆小茉莉,等胳膊上的药膏干了,才躺上床。 滕翊的床单被子都是淡灰色的,床头两个同色的枕头和两个银灰色长条靠枕,上面都是他的味道,干净清爽带一点点薄荷的香。 阮妤被这样的味道包围着,有些幸福,也有些心虚。 今晚,肯定是要失眠了。 简湘湘她们都在群里艾特她,问她夜不归宿去了哪里。阮妤只说住在朋友家,没敢提滕翊的名字。 好在,她们没有逼问她是哪个朋友,只让她在外面注意安全。 阮妤很感动,简湘湘她们虽然有时八卦,但关键时候,总是很关心她,能遇到这样的室友,也是一种幸运。 --?-- 滕翊走进滕颢的房间,滕颢正坐在床上捣腾两个枕头。 “哥。你想睡在哪一边?”他问得认真,好像这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问题。 “无所谓。” “我记得以前我两一起睡的时候,你一定要睡在靠门的那边。” “我怎么记得,是你不喜欢睡在靠门的那边。” 滕颢小时候胆小,可偏又喜欢看鬼故事,白天还好,一到天黑就跟撞邪了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有鬼影,他不敢一个人睡觉,每晚都要去滕翊的房间和他挤。挤就挤吧,偏睡哪一边都有讲究,靠门不敢,说怕鬼进门第一个缠上他……想想那时候的滕颢,还挺傻挺可爱的。 这么多年,滕颢也终于长大了。 他是在什么时候突然长大的呢,或许,就是在意识到人远比鬼可怕的那段日子里,那段被流言和白眼包围的日子里。 兄弟两并肩躺在床上,滕翊关了灯。 房间的窗帘是遮光窗帘,又拉得严实,屋里黑漆漆的,只有走廊里透进来一缝儿的光,勉强把屋里的家具勾勒出一个轮廓。 因为阮妤在,滕翊故意留了走廊的灯,他想着,万一她晚上有事起来,也不至于找不到方向。 “哥。”滕颢忽然叫了他一声。 “嗯。” “今天我打架的事,你别告诉妈,让孙叔叔也别说,我不想让她担心。” “嗯。” “你困了吗?” “没。” “那你怎么说话那么短?跟打电报似的。” “你想让我替妈教训你?” 滕颢赶紧讨饶一笑:“别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妈会担心你,以后就长点记性,无论哪方面,都不要让她再担心。”滕翊顿了顿,“还有,不许和人打架,打坏了,你怎么跳舞?” 舞者,应该比别人更珍惜自己的身体。 “哦,我知道了。” “睡吧。” “嗯。” 滕颢不说话了。 约莫一分钟之后,他忽然把手伸过去,一把搂住了滕翊。 “哥。” 滕翊“啧”了声,想去推他没推开。 “干嘛?”腻腻歪歪。 “哥,你说我最近跳舞有没有进步?”滕颢整个人缠在滕翊身上,带着几分索要表扬的撒娇。 “没有。” “我说认真的。” “我没认真?” “哼!”滕颢松开滕翊,“你怎么这样?能不能学学状元小姐,时不时给我点鼓励,我才有动力啊。” “她怎么鼓励你了?”滕翊黑暗里扬了下唇,“我怎么听她一直在打击你?” “她那是该打击的时候打击,该夸的时候也不吝夸奖好不好。” “我不是?” “你就没有夸过我。” “那是你还没做到让我夸的程度。” “嘁。”滕颢翻了个身,背对向滕翊,“我睡觉了。” “生气了?” “没有。” “这就生气了?还是不是爷们?” “我没生气没生气!哼!” “……” 明显生气了。 滕翊伸手,揉了一下滕颢的后脑勺,少年赌气,把头埋进被子里,不让他碰,滕翊笑了笑。 长夜漫漫。 十六七岁的男生,还没什么心事,也没什么烦恼,滕颢翻了个身,很快就响起了轻鼾,滕翊却始终难以合眼。 他一点困意都没有,脑海里清清白白的,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也想着此时正躺在他床上的那个女孩。 过了会儿,他轻轻掀开了被褥的一角,起身下了床。 --?-- 阮妤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口干舌燥。 她想起楼下那个带着小鱼标记的水杯,于是起身,开了灯下床。拖鞋就放在床边,女士的,很小巧,她穿着正好,可裤子太长了,总是要绊到。 阮妤提着裤腿去开门。 走廊里的灯都亮着,她刚走出房间,一抬眸,看到滕翊正好也从滕颢的房间里走出来。两人隔着清冷寂静的夜和温暖柔亮的光遥遥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滕翊轻轻关上门,朝她走过去。 “怎么了?” “我口渴。”阮妤看着他,“你呢?” “我也口渴。” 她笑了。 “笑什么?” “没,就觉得好巧。” 滕翊也笑了一下:“我去给你端上来?” “不用,我自己下去。” 他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去,滕翊走在前头,边走边开灯,光随着他指尖的动作,一束一束地迎向他们,很快,整个大厅亮得像白昼一样。 保温壶里的水还热着。 滕翊先给她倒了一杯,阮妤捧着水杯,却不喝水,她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杯底的那个图案。 真神奇。 这样的深夜,这样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还有他们手里一模一样的杯子。 “怎么不喝?”滕翊看着她,“不是说口渴么?” “哦。”她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杯子举高,歪着头去看底下那条小鱼,“这个杯子是你特地去定制的吗?” “嗯。” “什么时候?” “很久了。”只是,她后来就没有来过滕家,而他,也不知道该以什么名义拿给她,就这么一直放在吧台上。 每次喝水看到,他都会想起她。 阮妤不出声,只是把水杯捧在手心里转圈圈。 “喜欢吗?”刚才被滕颢打断的问题,滕翊又问了一遍。 阮妤只喝水,不回答。 “看来是喜欢的。”滕翊说。 “为什么?” 滕翊也只喝水,不回答。 “为什么?”阮妤追问。 滕翊侧身,看向吧台后的窗玻璃,窗玻璃上倒映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一个倚着吧台,满身闲适,另一个双手捧杯,喜笑颜颜。 “看看你自己,打一个成语。” “什么?” “爱不释手。” 阮妤抿了下水润润的唇:“这是凭我的聪明才智得来的奖励,我爱不释手怎么了?” “原来你爱不释手的原因是这个。”他饶有深意。 “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比如,这是我特意让人定制的。” 他看着她,目光在温和的灯火下缱绻出几分明媚的柔情。 阮妤暗自琢磨着这句话,总觉得话里有话。是她多心吗?还是他也……她不敢往那方面想。 “谢谢你,我先上去睡了。” 她放下水杯,转身就想逃。 可迈步的瞬间,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裤腿。 “啊!” 随着这声轻呼,阮妤笔直地撞向吧台…… --?-- 滕翊被吓了一跳,幸好他反应及时,伸手就把她捞了回来。 阮妤惊魂未定,又一头撞在滕翊胸膛上,整个人瞬间头晕眼花,她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t恤,以求稳住自己的重心。 “没事吧?”滕翊放下手里的杯子,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替她揉着额角。 两人靠得很近,下半身还紧贴在一起,维持着刚才最紧急的姿势。 阮妤呆了。 “吓傻了?”他低头,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没傻就眨眨眼。” 阮妤连眨了两下眼,看着他。 滕翊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容逐渐消失,他大概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暧昧到几乎爆表的氛围。 这般四目交接,这般呼吸相闻,但凡谁再往前一些,他们就能吻到彼此。 阮妤紧张到双腿发软,她松开了握着滕翊衣服的手,想要往后退,却被他更用力的固定住了。 “阮妤……” 他唤着她的名字,一点点凑近她。 黑夜最容易蛊惑人心,最容易击溃防线,也最容易让人犯错,但黑夜里的放纵,天亮就会后悔。 阮妤在他吻向她的最后一秒,微微别开了头。 她的动作很轻,幅度很小,如果滕翊再霸道一些,再强势一些,再不理智一些,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继续吻她,可是他没有。 两人还维持着相拥相抱的姿势,甚至还保持着随时会擦枪走火的危险距离,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再动。 过了几秒,滕翊松开了她。 他蹲下去,替她卷起了一侧的裤管。 阮妤看着他的脏辫,感觉到他的手指无意触到她的脚踝,那种酥麻感,让她清醒过来。 她猛地退后了两步,躲开了滕翊的手。 “滕翊。” 滕翊昂头看她。 “你……别对我好。” 阮妤丢下这句话,拔腿就跑。 宽大的t恤在她身上晃动,一侧裤腿还是有些累赘,可是她没管,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上逃。 回到房间,阮妤闷头躺下,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楼下的动静,但她还是听到了,滕翊关灯的声音,滕翊上楼的声音,还有滕翊轻轻合门的声音。 她莫名其妙就红了眼眶,内心也说不出是喜是悲,她只是有些庆幸,她克制住了自己,让自己保留了日后相见的底气,没有让事情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 这一晚,两人谁也没有睡着。 滕翊听着滕颢的鼾声,睁眼整夜。 阮妤天刚亮就起了,她洗漱之后,换下衣服,把滕翊的t恤和运动裤洗干净了晾起来,然后离开滕家,坐最早班的公交回了学校。 室友们都还没醒,她悄悄开门,爬上床又睡了个回笼觉,合眼真正睡着的那一秒,她虚无的梦,才算醒来。 第七十四章 开战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滕翊坐在教室的课桌上,萧卿倚在他身边,低头专注手机里的游戏。 广播里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念一首小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萧卿忽然抬肘,撞了一下滕翊。 “诶,这个声音,不是你们家状元小姐吗?” “谁家?”滕翊冷冷的。 说起这个女人他就来气。 早上一声不吭就走了,亏他还特地起来给她做了早餐,结果去敲门,看到屋里收拾得纤尘不染,她自己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毛巾全都清洗好了晾着,搞得那么生分,像是特意要和他划清界限似的。 “滕颢的,四舍五入也就是你的。”萧卿说。 滕翊不出声。 “诶,我语文不太好,这首小诗讲得什么啊?爱情吗?” “不知道。” “我听着像,看来这状元小姐最近是真有情况,她和那位一见钟情的小哥哥也不知道发展的怎么样了?” 滕翊从椅子上站起来,猛踢了一下讲台边的垃圾桶。 “周曦和怎么回事?每次上个厕所都跟失踪人口似的。” 萧卿看出他心情不佳,连忙掏出手机:“我催催。” 话音刚落,滕翊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彩虹。 “喂。” “老大,有人找你,你今天什么时候过来?” “谁找我?” 彩虹报了一个名字,滕翊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了。 “我马上过来,让他等着。”滕翊说罢,挂了电话。 萧卿还没打通周曦和的电话,看到滕翊快步走出教室,他连忙追出去。 “滕翊你去哪儿?” “我回基地。” “不是说好了去吃饭的吗?你不吃啦?” “不吃了。” 滕翊匆匆下了楼。 广播里,阮妤还在念着什么,他顾不上听,一路小跑到学校门口,他的车今天停在门外,上车之后,他径直开向西游街舞培训基地。 基地还未正式营业,白天谁有空谁来,一般都是彩虹在管。 滕翊进门,就看到了立在落地窗边的那抹颀长的身影。 来人正在打量着“西游”的招牌,他似乎很有兴趣,盯了很久,都没有挪开目光,直到听到滕翊的脚步声,他才回过头来。 是韩佐。 那个和阮妤互加了微信,一起去食堂吃饭的韩佐。 “你好。”韩佐对滕翊微笑,“我是韩佐。” “你好,滕翊。” 两个男生的手轻轻一握。 “是田成老师介绍我过来的,他说这里是街舞爱好者的大本营,让我过来找组织。”韩佐有些羞涩。 “我知道。”滕翊脱下外套,挂在臂弯里,朝二楼扬了一下下巴,“走,上去battle一场吧。” --?-- 韩佐怔了怔,他才来就开战? “和谁battle?” “我。” 滕翊往二楼走,示意韩佐跟上。 韩佐顿时就兴奋了起来,关于街舞,他有很多的梦想,其中一个,就是和滕翊battle一场,想必,这也是辽城很多舞者的梦想。 和强者过招,是一种交流,也是一种学习。 两人上了楼。 “你平时跳哪个舞种?”滕翊问。 “hip-hop,我比较擅长hip-hop,但breaking我也跳。” “那就hip-hop吧。”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 韩佐顿时被激起了斗志,虽然他知道滕翊的能力很强,但是,他对自己的hip-hop能力也很有信心。这一场,他未必会输给他。 彩虹听到脚步声,从练习室里跑出来。 “老大,你来啦。” 滕翊点点头,问他:“林杉在吗?” “在。” “让他出来,帮忙做一下裁判。” “怎么?你们要battle啊?” “嗯。” 彩虹看了一眼韩佐,又看了一眼滕翊。 “那我来给你们做裁判呗。”彩虹凑到滕翊的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老大,我看这个人来者不善,我来做裁判,关键时刻还能给你放放水……” 滕翊一把按住了彩虹的后颈,使劲捏了一把。 彩虹疼得“嗷嗷”直叫。 “老大!老大!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赶紧去把林杉叫出来。” “是是是……”彩虹一边脱身,一边朝着走廊尽头的那个练习室大叫,“杉子!老大找你!” 林杉闻声从练习室里走出来。 比起流里流气、小聪明不断的彩虹,林杉无论从面相还是性格上都显得很沉稳。 “那是林杉。”滕翊向韩佐介绍,“辽城hip-hop大赛一对一亚军,super k大学生街舞比赛的特邀裁判,他绝对公平。” 最后“公平”两字滕翊咬得很重。 韩佐听出来了,滕翊想表达的意思是,放心吧,我们不会组团欺负你。 “你好,我叫韩佐。”韩佐笑着和林杉打招呼。 林杉一脸淡漠,只点了下头,就转身先进了滕翊的练习室。 “你别介意,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滕翊替林杉解释。 “对,平时闷得跟个不透风的罐子似的,可跳起舞来,就完全变样了。”彩虹在旁补充。 “我不介意。”韩佐还是笑着。 他哪会介意这些,这一个个平日里只闻其名的高手,能见到真人就足够他高兴一整天了,他还期待什么,热情的拥抱吗?那才不正常好不好! 几个人都进了练习室。 滕翊的练习室很大,韩佐目测了一下,这里应该能同时容纳三十人左右一起跳舞。 通明的灯光,宽阔的镜子,完善的音响设备……一切都比韩佐想象的还要吸引人。 “酷!”韩佐竖了下大拇指。 “当然酷!以后会越来越酷!”彩虹骄傲。 “来吧。” --?-- 滕翊把外套扔在一边,对林杉使了个眼色。 林杉走到电脑前。 “歌随机,你们跳同一首,为了公平起见,猜拳决定先后。” “我先吧。”滕翊接话。 “老大……”彩虹出声,话还没说完,先被滕翊斜了一眼。 滕翊知道彩虹想说什么,跳同一首歌,后者可以熟悉旋律,先跳总是吃亏些。 “我无所谓先后。”韩佐不甘示弱。 “来者是客。”滕翊说。 两人就这么定了先后顺序。 林杉在网上随手搜了一个曲库,盲点了一首歌,是韩宝仪的《粉红色的回忆》,歌曲有些年岁了,算是耳熟能详那一挂的,旋律特别的明快。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记……” 彩虹下意识地跟着唱了起来。 林杉和韩佐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滕翊。 人人都知道,滕翊的breaking各方面都没刺可挑,但hip-hop和breaking是完全不同类型的街舞,hip-hop不需要breaking那么强的技巧,它更讲求舞感,崇尚自然流露,一个舞者要将两种类型都跳出彩,不容易。 滕翊几秒就适应了音乐,他踩着欢快的步子走到练习室的中央,原本有些严肃的表情,也随着跃动的旋律慢慢融化。 音乐控制、律动和定格造型……他信手拈来,随着音乐的起伏,速度切换、太空步和几个高难度的waving也不再话下。 他肢体的协调性和超强的控制力,让林杉都自叹不如。 果然,优秀的人,各方面都是优秀。 “wow!”彩虹被带嗨了,“老大牛b!” 韩佐眼里也有了佩服的神色,但是,他并未被滕翊的气场压下去,这样强劲的对手,反而更坚定了他想要赢的决心。 滕翊结束之后,韩佐上场。 林杉没有听过韩佐的名字,他下意识的以为,这就是刚冒头的新人,可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韩佐有完全不输滕翊的乐感和舞感,他的动作多变而流畅,完全没有新人的稚嫩和小家子气,反而处处显出大家风范和扎实的基础功底。 利落的劈叉、承上启下的舞种切换,招招亮眼。 “wow!”彩虹拍了拍林杉的肩膀,“兄弟,你摊上事儿了!” 林杉也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这样不分上下的对决,让他怎么区分胜负? “那个……再来一首吧。” 林杉说着,直接去切歌。 “泰国新加坡印度尼西亚/咖喱肉骨茶印尼九层塔/做spa放烟花蒸桑拿/coco pineapple mango mango/热芭提雅阳光热辣辣/香瓜啤酒花风景美如画/夜市下海鲜架游泳趴/嘟嘟嘟嘟干嘛干嘛呀……” 滕翊:“……” 韩佐:“……” 林杉:“……” “这都什么鬼?”彩虹翻白眼。 --?-- 萧卿和周曦和吃完饭来到基地,刚一进门就听到楼上传来很魔性的歌声。 “咖喱咖喱轻轻一加/咖喱咖喱辣……” 走在前头的周曦和先随着音乐扭了一下臀,萧卿很默契地也跟着晃动起腰肢,两人就这样,随着旋律,一路摇头晃脑地跳上了二楼。 练习室里,滕翊和韩佐对决正酣,萧卿和周曦和也加入了观战的队伍。 这场隐形的情敌battle,原本还以为会剑拔弩张,没想到,最后会因为林杉选歌不慎而搞得这么欢快。 当然,随时随地的欢快,也是街舞的魅力之一。 《咖喱咖喱》跳完,林杉还是没能决定谁胜谁负,于是,battle还要继续,这一曲加一曲,体力也成了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 “林杉这个人怎么这么轴呢,老大平时对他多好啊,关键时刻实在分不出输赢来,那就让老大赢呗。”彩虹悄悄在萧卿耳边说。 “你懂什么,这就是林杉的魅力,也是滕翊喜欢林杉的原因。” “……” 最后的最后,围观的几个看客全都睡午觉去了,裁判也跑了,滕翊和韩佐还是没有跳出个高下来。 空阔的练习室,音乐还在响,两人呈大字状平躺在地板上,喘着粗气。 “不错,挺厉害的。”滕翊夸韩佐。 “你的hip-hop也很厉害。”韩佐真心道。 很长一段时间里,韩佐都对“全能舞者”这个词没什么好感。因为他觉得,全能就意味着精力的分散、训练时间的不集中,而这两样,只会产生一种结果,那就是平庸。 今天,滕翊彻底打破了他的这种偏见。 原来全能,真的可以如此全能。 “刚才都忘了问,是赢了让我加入,还是输了让我加入?”韩佐扭头看向滕翊。 滕翊没答,只是反问:“为什么喜欢街舞?” 韩佐抹了抹额角的汗,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想了很久。 “可能是因为……街舞改变了我吧。我小的时候学习成绩差,内向而自卑,不爱与人交流,不爱说话,爸妈怕我自闭,他们一有空就会带我去街头转转。我第一次接触街舞,那是真正的街头舞蹈。” 韩佐一直记得那个男舞者,留着一头很卷的长发,纹身,他母亲看到这样的人,下意识地就想避开,可那位舞者见韩佐眉头紧锁,为了哄他,主动在他面前学机器人跳舞。 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机械舞,只觉得他跳得真好看。而更让他难以忘怀的,是那位舞者身上那种不畏惧世俗目光的自由和热忱直白的善意。 于是,他也有了学习街舞的欲望。 当他真正接触那个世界,才知道原来里面浩瀚无边,原来里面比想象得更加精彩。 父母都说,他学街舞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曾经那个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神的小男孩,变得痴迷而专注,自信又勇敢。 街舞的本源是释放,是表达,是寻找自我。 “因为喜欢,才能坚持。我常常想,我能跳一辈子。”韩佐有些动情。 滕翊被带进了他的回忆,内心触动,一时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地躺着。 过了会儿,滕翊忽然从地上坐起来。 “有女朋友了吗?”他看着韩佐。 “这个……有什么讲究吗?”韩佐不解。 “没讲究,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倒也没什么,只是说来有些丢脸。”韩佐笑了笑,“最近对一个女生挺有好感的,但是,人家连追都不让我追。” “不让你追?” “嗯。” 滕翊一愣,反应了几秒之后,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径直往外奔。 他边跑边丢下一句话。 “韩佐,欢迎你加入。” 第七十五章 渔夫捕鱼 阮妤播完中午的广播之后,直接在播音室打了个盹儿,这一个盹儿差点导致她下午上课迟到,幸好简湘湘的电话及时吵醒了她。 下午的第一堂课是新闻学概论,在大教室,和二班一起上。 大课最方便逃课,因为方便逃课,老师一般都会点名,当最安全的课程,变成了最危险的课程,人人自危,出勤率反而高了。 阮妤去的晚,前面都已经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里,也看不到简湘湘她们在哪儿,她干脆直接在最后一排选了个靠门的位置。 她刚一坐下,翻开书本,就感觉到身边有人挤了过来。 那人的胳膊毫无顾忌地贴着她的胳膊,直接来了个亲昵距离,这样的距离,让阮妤有了侵略感。 “这是谁?”那人抽走了阮妤夹在书里的照片。 “同学……”阮妤开口,转头看清来人的瞬间就顿住了。 挨着她坐下的,竟然是滕翊。 他扬着一脸灿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怎么来了?”阮妤问。 他没答,只是晃了晃手里的照片,又问了一遍:“这是谁?” 照片里,一个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的女人,英姿飒爽。 “林虹。” “那个主持人?” “嗯。” “怎么?喜欢她?” 阮妤点点头,拿回照片,重新夹进书里,林虹是她偶像,她以前最喜欢的就是林虹主持的电视节目《两岸一家》,她喜欢林虹在节目中展现出的那种大国主持人该有的坚定与风度,她也一直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像林虹那样落落大方,风彩卓然的主持人。 她把林虹的照片放在身边,就是为了激励自己。 “你怎么来了?” “找你。” “找我?找我干什么?” 滕翊还未回答,上课的老师来了。 老师姓戴,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但戴老师保养的很好,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戴老师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座位,一反常态的没有点名,直接开始上课。 “我去,竟然不点名?怎么每次我来就不点名,我不来就点名呢,我好衰啊。”前边有个男生小声地懊恼。 “下次你来的话给我发个信息,我就不来了。”另一个男生说。 “……” 阮妤觉得好笑,刚一扬嘴角,余光扫到滕翊,发现他正托腮看着她。教室里那么多人,可是,他的眼里,好像只有她。 昨晚发生的那暧昧一幕又闪过阮妤的脑海,她搓了搓手心里的细汗,凑到滕翊面前。 “你到底想干嘛?”她压低了声调问。 滕翊附到她耳边:“我想先睡会儿,下课再说。” 话落,人就在阮妤身旁趴下了。 他是真累了。 昨晚失眠整夜,今天早上又全是课,本来打算中午休息一会儿,偏偏来了个韩佐,还和他进行了那么耗人的一场battle。 现在,他只想睡一觉,在她身边,安心地睡一觉。 阮妤揉了一下耳廓,滕翊的呼吸似乎还停留在上面,痒痒的。 早上离开的那么及时,可现在还是被他逮到了。 她苦笑,在他面前,她总感觉自己就像是孙行者,无论如何上天入地、经山涉水的折腾,到最后,仍然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课本就放在桌上,可阮妤根本没有心思去听老师在讲什么。 她也趴了下去,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目光如描画,一遍遍勾勒着他的眉眼、他英挺的鼻梁和他纤薄的唇。 沉沦。 都说一而再,再而三,三而止。 可她,止不住地沉沦。 滕翊是真的睡着了,不过趴着的姿势显然并不能让他睡安稳,他不时动弹一下,看得阮妤都不舒服极了。 她想了想,把自己带的书都拿出来,叠到一起,推过去想给他垫一下,哪知手刚一伸,恰好赶上他翻身,她的手瞬间就被他的脑袋给枕住了。 --?-- 滕翊的脸颊热乎乎的,烙在阮妤的手背上。 阮妤一动不敢动。 十分钟之后,她的手就麻了。 她想把手抽出来,又怕吵醒滕翊,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讲台处的戴老师忽然往后走了过来。 “那位同学!昨晚做贼去了吗?” 阮妤抬眸,看到戴老师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滕翊身上。随着她的话音,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往后看了过来。 完了。 阮妤赶紧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顺势推了滕翊一把。 滕翊不明所以,等他睡眼惺忪地直起身,戴老师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前排的同学有人认出滕翊,开始窃窃私语,在这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滕翊慢慢清醒过来。 “同学,问你话呢,昨晚做贼去了?” “是啊,这都被老师知道了。”他笑。 戴老师没想到他接得这么溜,于是继续问:“偷什么了偷得这么困?” “偷心。” 教室里一阵哄笑。 阮妤的脸在笑声中变得通红。 昨晚,偷心。 她不知不觉就对号入座了。 戴老师手支着滕翊面前的桌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将他认出来。 “诶?你不是那个……”戴老师对着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校庆时那个面具,对不对?” “谢谢老师还记得我。” “你不是大三的学生吗?怎么跑我的课堂来了?” “因为大家都说老师您的课上得特别好,所以我就来蹭课了。” “那瞧你刚才睡得那么沉,看来是我让你失望了。” 滕翊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老师我错了,您看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就坐着吧。”戴老师豁然一挥手,转身折回讲台边,边走边说,“但这课也不能白蹭啊,等下课了和我合个影,我家那个小子特别喜欢你。”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戴老师继续讲课,全程没有生气。人家年轻的秘诀,大概就是心态好,遇到再尴尬的状况,都能以高情商的方式化解。 阮妤松了口气。 这么一闹,滕翊也没有了睡意,他安安分分地坐在位置上,接受着来自前排同学们目光的洗礼。 阮妤一同跟着遭殃。 她真想装作不认识他,可最后一排,偏又只有他们两个人。 明眼人一看便知,滕翊是为她而来。 简湘湘在寝室的群里连发十个惊讶的小人偶,并且艾特了阮妤。 “什么情况啊阮阮?滕翊和你一起来的吗?” 阮妤回了个“无辜摊手”的表情。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她只知道,如果人的目光带箭的话,她早已被射成筛子了。 后半堂课对阮妤来说简直人间炼狱,每一分每一秒都特别缓慢。 下课铃声响起后,戴老师在讲台冲滕翊招手,示意他过去合影。 大家又笑了。 阮妤趁势赶紧收拾桌上的书本,等收拾好了东西,她正准备往外撤,滕翊忽然在课桌底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去天台等我。”他说。 --?-- 滕翊说完,大步朝讲台走去。 班上的一些女生借着戴老师势头,也大胆地留下来求合影,滕翊一上前,很快就被人包围了。 阮妤没逗留,她快速从门口出去,拐进了楼道。 天台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大片大片的阳光铺在地上。 阮妤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滕翊,就是在这里。 《红鲤鱼绿鲤鱼与驴》,当时念得好像是这首绕口令,真快,一转眼竟然已经两个多月了。 谁能想到,那匆匆的一个照面之后,两人竟然还会有那么多的后续交集,她甚至……喜欢上了他。 阮妤倚在栏杆上,看着下课的学生们说说笑笑的从教学楼涌出来,心情复杂。 她原以为,躲过昨晚,就等于躲过了一场浩劫,可现在看来,劫难似乎刚刚才开始,接下来要怎么办? 摊牌?承认?还是继续逃避? 无论哪种选择,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根本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身后传来脚步声,阮妤转头,看到滕翊正朝她小跑过来。 阳光灿烂耀眼,他也灿烂耀眼。 “你们的班的女生真热情。”他笑着站定在阮妤面前,神采奕奕。 这笑容和这神采让阮妤莫名不爽。 “你还会为这样的热情开心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受欢迎的人,应该早就习惯了被女生追逐才对,至于这么开心吗?” 滕翊觉察到阮妤语气中的酸味,眉梢一扬。 “我当然不是在为这个开心。” “那你在为什么开心?” “你。” 这回答简短而响亮。 阮妤怔忪,一时有些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几秒之后,阮妤先低下了头。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她扯开话题。 “早上为什么悄悄离开?” “就是为了来问这个吗?” “还有。” “还有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对你好?” 天台的风,胡乱地吹,吹散了阳光的温度。 阮妤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特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滕翊,你听过渔夫捕鱼的故事吗?” 他摇头:“你说。” “有一个渔夫,他的渔网很小,只有桌子那么大,他带着这张网出海捕鱼,整整一天,一条鱼也没有捕到。”她开始说故事,声音轻轻的,“邻居对渔夫说,你织的网太小了,所以捕不到鱼,下次把网织得大一些再出海吧。渔夫听了邻居的话,就认真地在家织网。一周之后,他终于把网织得和邻居的网一样大了。渔夫带着他的大网出海捕鱼,这一天,他捕到了很多的鱼。渔夫很高兴,他想,原来捕鱼的关键是渔网,如果我把网织得更大,那么捕到的鱼一定会更多。于是渔夫不再出海,他每天在家织网,又过了一周,他把原来的网扩大了好几倍。巨网织好之后,渔夫就带着巨网去捕鱼,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巨网撒入大海,他以为他一定会捕到满满一船的鱼,可当他收网时,网太沉了,沉得掀翻了渔夫的小船,他差点因此丧命。渔夫终于明白,贪得无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小故事来自网络。) --?-- 阮妤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悄悄泛起了红。 “在你面前,我就像是那个渔夫。我一点一点把自己的网织大,以为这样就能承载你更多的好,可其实,你的好不是我能去拥有的,我贪心的越多,结局可能越惨。” 阮妤的眼泪流下来。 所以,她想及时止损,她想在自己尚有一丝生机的时候逃出这个深渊。 滕翊眯了下眼,茫然地看着她。 “阮妤,我一直觉得自己智商还可以,可怎么在你面前,好像不太够用。”他扬手替她抹了一下眼泪,“你先别哭,我还是没懂,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 阮妤用力地推开了他的手。 “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滕翊恍然大悟:“喔……原来我有女朋友。” 他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请问是谁给我安排的女朋友?你吗?”他凑到阮妤面前,与她视线齐平,一本正经地请教。 阮妤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吸了吸鼻子回神。 “你什么意思?” “这话该我问你,你什么意思?” “你没有女朋友?”阮妤风中凌乱。 “我有女朋友还需要苦恼该怎么追你?” “你要追我?”她更凌乱了。 “是啊,我要追你。”他的语气,像萃了一整个秋的温柔,“所以答应我吗?小鱼儿。” 阮妤不知所措。 这情节发展的与她所想完全背道而驰。 滕翊喜欢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滕翊看出她的疑惑,忍不住扶了下额。 他以为,他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 从把她留在弟弟身边开始,到告诉她自己不堪的身世,再到带她去看比赛,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她了解他,了解他的家庭,了解他爱的街舞,从而走进他的世界。 红鹰街舞大赛,当他遭受不公,被黑幕被质疑,他之所以那么生气,那么难过,是因为他怕自己热爱的街舞会在最初就给她留下那种不堪的印象。 他真正在乎的,一直都是她! “我……我需要理一理。” “不用再理了。”滕翊伸手,将阮妤拥进怀里,“小鱼儿,我才是那个渔夫,是我在贪心地织网,想把网织得够大够宽阔,让你一辈子都游不出去。” 一辈子么。 阮妤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有力的在自己耳边回荡,整个世界忽然明亮了起来,原来一切都是自己杞人忧天,她担心的所有,都不存在。 两人相拥了片刻,滕翊松开了她。 “想好了吗?” “什么?” “补上我女朋友的‘空位’。” 阮妤抿唇笑起来。 “看来是答应了。” “你又知道?” “因为你现在又可以打一个成语。” “什么?” “喜上眉梢。” “讨厌。” 滕翊重新把她抱回怀里:“你不说拒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她答应啊,她当然答应。 第七十六章 男朋友的妈 两人气氛正好,阮妤的手机响了。 是简湘湘来电。 阮妤看了一眼屏幕,对滕翊说:“她们一定在等我,我得走了。” 滕翊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发心:“去吧,晚上见。” 她笑着挥手,一蹦三跳的下楼,脚步雀跃的像是她背包上挂着的小兔子。连日阴阴雨雨的心情,终于晴空万里,此时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简湘湘她们果然在等她。 三人抱着肘站成一排,目光齐刷刷的,把她拦在楼道里。 “阮阮,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们说的?”简湘湘问。 “回去再说吧。”阮妤望了望空阔的楼道,生怕滕翊下来会和她们遇个正着。 “不行,现在就说。” 三人战线统一,态度坚决。 “你这两天也太反常了,昨晚匆匆跑出去之后夜不归宿,今早偷偷溜回来之后又一直心不在焉,当然,最最奇怪的是滕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课堂上,还坐在你的身边?肯定有猫腻……” “没有猫腻,我们在一起了。”楼上传来滕翊的声音。 阮妤和简湘湘她们都愣住了。 紧接着,就看到滕翊两个台阶一步两个台阶一步地跑下来。他停在阮妤身后,伸手圈住了阮妤的肩膀。 阮妤回眸去看他。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公布了和她在一起的事情。 滕翊搁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用了下力,好像是在安抚她。 “什……什么时候的事情啊?”简湘湘问。 “就在刚才,我表的白。”滕翊冲三人温和一笑,“她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别为难她啊。” 简湘湘她们彻底沦陷在滕翊的笑容里,三人连连摆手。 “不为难不为难,我们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陈曼白说。 “对对对。”夏巧凤附和。 “那我女朋友,以后有劳大家多照顾。” “应该的,应该的。” 滕翊很快和三人打成一片,阮妤在旁听着他周到而细致的言谈,心里一阵暖一阵甜的无限循环。 她正愁该怎么和室友们交代,总觉得瞒着不好,说太快也不好,幸好他及时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今天我还有事,改天请大家吃饭。”滕翊说。 “好好好。”三人不住地点头。 “那我走了。”滕翊又捏了一下阮妤的肩膀,朝她投递了个眼神。 阮妤点点头。 “拜拜。”简湘湘她们整齐地与滕翊挥手。 “拜拜。” 他说完,大步朝着学校大门方向走去。 四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高大挺拔的身躯在阳光下拉扯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温柔的人啊。”夏巧凤感慨,“他刚才一直在对我们笑诶,我终于相信了,原来小说里那种一笑倾人城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啧啧,连我们巧凤都憋不住了,看来滕翊的魅力真是不容小觑。”简湘湘说着,冲另外两人挤挤眼。 陈曼白和夏巧凤秒懂了简湘湘的意思,三人快速扑上来。 阮妤一声轻呼,转身想逃,却被她们团团抱住了。 “快点和我们说说,搞定男神什么感觉?”简湘湘问。 “要在这里说吗?”这四面空阔,随时可能会有人上来或者下来。 “有什么关系,男神自己都承认了,你还怕被人听到吗?”陈曼白说着,故意扯着嗓子大喊道:“我们阮阮和滕翊交往啦!” “曼曼!”阮妤赶紧抬手捂住了陈曼白的嘴巴,“嘘,你们先给我保密行不行?” “为什么?如果换做是我的话,这么让人骄傲的男朋友,我恨不能马上登录学校的八卦论坛,公之于众,让全校女生都来羡慕我。” “好主意!” 简湘湘兴奋地马上去掏手机,阮妤赶紧给拦住了。 “你们别开我玩笑了。”她垂了垂眼,显出一丝甜蜜以外的不安,“我到现在都还没抓住现实感呢。” 正因为滕翊太好太优秀了,她很怕,她配不上他。 闹腾着的三人捕捉到阮妤的这丝情绪,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拜托,阮阮,你平时的自信感去哪里了?”陈曼白紧搂住阮妤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她,“你可是状元诶,我们全校第一的人才,论优秀,谁都比不上你。” “就是,而且你长得也很好看啊。”夏巧凤捏了一下阮妤的脸,“我觉得我们寝室你最好看。” “嘶!” “嘶!” 简湘湘和陈曼白同时扭头瞪着夏巧凤。 “巧凤,你会不会说话?最好看的最字,当着大家的面用合适吗?我们寝室,明明都是大美女,不分上下好不好?” “就是就是,我们都是美貌与智慧并重,颜值与才华齐飞好不好?” “我错了我错了。”夏巧凤连连讨饶。 阮妤“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过说真的,我们阮阮本来底子就好,要是稍稍打扮一下,绝对不比校花差。”简湘湘说着,忽然反应过来,“诶?那那个校花方菀和滕翊怎么回事?” “这不要问你吗?”陈曼白揪住简湘湘的马尾,“你哪儿听来说方菀是滕翊的女朋友的?” “外面都这么传啊。” “空穴来风,总该有些因果吧?” “具体是这样的,今年迎新的时候,有个小学妹给滕翊递情书,直接就被方菀给拦下来了,小学妹问方菀是滕翊的女朋友吗?方菀也没有否认,没否认就是默认啊。从那之后,方菀是滕翊女朋友这一消息就传开了。” “还有这种操作?” “嗯哼。” “看来,阮阮以后要重点提防这个女人了,她摆明了就是对滕翊有意思啊。”陈曼白上下打量了一下阮妤,“不行,回去姐就教你穿搭,教你化妆,以后别活得这么素净了,不然男朋友被抢了你都没地哭。” 阮妤:“……” --?-- 阮妤被三人拖回寝室,陈曼白把她美妆博主的压箱底都搬了出来,瓶瓶罐罐,笔笔刷刷,堆了一桌。 “我滴曼曼呀,这一桌得多少钱啊?”简湘湘拿起一个sk-ii的小红瓶晃了晃,“估计要好两万吧。” “差不多。”陈曼白回答。 两万? 阮妤吓了一跳。 对于一般的大学生来说,花两万买化妆品可以算得上是斥巨资了。 女人真是费钱的动物啊。 “曼曼,你做直播真的这么赚钱吗?” “还行吧。” “羡慕,我也想去做直播了。”简湘湘又去拧另一支tf的口红。 “你吃得消吗?”陈曼白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我一次直播就要给百来支口红试色,嘴唇都快烂了。而且全程没得休息,又要赔笑脸,又要没脾气,喝口水都得偷偷摸摸,想上厕所也得憋着。” “这么辛苦?” “当然了,要赚钱就得吃苦,不然钱能白白飞来吗?” 简湘湘不出声了,她原本还以为做直播只要坐在镜头前唱唱歌聊聊天,然后等粉丝打赏就行了。 真是隔行如隔山。 “好了好了,我先给阮阮化妆。”陈曼白把阮妤按在了椅子上。 “那个,曼曼……”阮妤急急地抓住陈曼白的手,临阵又想脱逃,“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会不习惯。” “放心放心,我给你化很淡的妆,不会把你弄得像妖魔鬼怪的,你得相信我的手艺。” 陈曼白说着,就动起手来,毕竟是吃这碗饭的,她的化妆手法娴熟又专业。 空气里很快飘起香甜的脂粉味,阮妤的心的也跟着憧憬起来。 她以前不懂,为什么谈恋爱会想要捣腾自己,但现在好像忽然明白了,那种想要为一个人各方各面都变得更好的决心。 不知是陈曼白的手有魔力,还是化妆品有魔力,等化完妆,阮妤再面对镜中的自己时,顿时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镜中人美得太过陌生,好在仔细看看,这陌生里,还隐隐透着一分能让她找回自我的熟悉。 “是不是美呆了?”陈曼白问。 简湘湘和夏巧凤凑过来检验成果。 “哇,真是美呆了。” 阮妤的五官本来就很秀气,给人一种温和的美感,陈曼白稍加修饰,她的温和瞬间就变成了精致,而且这精致很低调,一点不张扬,整个妆面干净又自然。 “好了好了,你今晚就这样去约会,保证迷得滕翊挪不开眼。” 阮妤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心里也暗暗期待能快些和他见面。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她刚到西游基地,就看到滕翊的车呼啸着离开,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车速还挺快。 彩虹正好下楼来,看到阮妤,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状元小姐姐,今天挺早的啊。” “嗯,没事就早点过来了。”她指指门外,“他去哪儿啊?” “谁?” 这一问,把阮妤问咯噔了。 “就……你老大。”她的脸莫名又红了。 忽然变成男女朋友,连提到他都不自然了。 “哦,老大啊,他去机场接个人。” 阮妤点点头,心里暗自嘀咕,今天不会一面都见不到吧,那这妆可就浪费了。 --?-- 阮妤上楼时,滕颢已经在办公室了,他一个人,垂着头托着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到阮妤推门进屋的声音,头也没抬。 “来啦。”声音也是焉焉的。 “怎么了?” 他摇头。 “到底怎么了?”阮妤一看他就知道他肯定有事。 “我妈要回来了。” “啊?你妈要回来了?”她下意识地提高了声调。 原来,滕翊是去机场接沈冰。 滕颢抬眸扫她一眼:“你这么激动干嘛?又不是你妈?” 阮妤心虚地缓了缓情绪。 是啊,的确不是她妈,但,那是她男朋友的妈啊。 她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沈冰的那句“我很满意”,那时,沈冰满意的是她作为滕颢家教老师的这个身份,现在呢,作为滕翊的女朋友,她还会不会满意? “喂!”滕颢见她愣愣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阮妤回神,看向滕颢:“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她不让你跳街舞吗?” “差不多吧,感觉不会那么轻易同意。” “你也写保证书呗。” “这招我哥都用过了,她肯定不会吃这套了。”滕颢长长的一声哀嚎,“我的街舞梦啊,不会又要被扼杀吧?” “只要你能拿出实现梦想的决心,谁也不会成为你追梦路上的绊脚石。” “我要怎么证明啊?” 阮妤把习题册递给他:“先好好学习吧,你有底气了,才能和她谈条件。” 滕颢抓了抓头,好像也就这个办法了。 他拿起笔,开始乖乖做题。 阮妤在旁检查着他的作业本。 其实相比较最初,滕颢真的已经进步很多了,只要他能保持住这个成绩,沈冰应该也不会太过阻扰他。 给滕颢讲了半小时题之后,滕颢喊眼睛酸,说要休息五分钟,阮妤同意了,正好,她也想上洗手间。 阮妤走出办公室,刚一关门,就看到走廊另一头过来个熟悉的身影。 “韩佐?” 韩佐也看到了她,他同样一脸惊讶。 “嗨。”他和她打招呼,“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兼职。”阮妤指指办公室,“家教。” “这里还有小孩子吗?” “高中生。” “哦。” “你呢?” “我刚在这里找到组织。”他笑着。 “跳街舞?” “嗯。” “挺好的。” “是啊,挺好。” “……” 两人面对面站在过道里,相顾无言,气氛慢慢凝固,尴尬随之而来。 “那,你忙吧。” 阮妤朝韩佐点了点头,正想从他身边过去,他忽然伸手拦了一下。 “阮妤。” “嗯?” “之前是我有些冲动莽撞,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和你做个朋友。” “我明白。” “那以后,我们都自然些,就像朋友一样,之前的事情就忘了吧。” 阮妤知道,韩佐会这么说也是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毕竟,未来的日子在这里,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 “好。” 韩佐如释重负地笑起来,这一笑,又将他变回了初见时那个阳光的大男孩。 阮妤也轻松了不少。 好感,终究和喜欢不一样,也幸好,不一样。 两人正说着话,方菀从洗手间里出来了,看到他们,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快速地走过。阮妤不想惹人误会,连忙和韩佐告别。 第七十七章 接吻鱼 临近九点,滕翊回来了。 他从机场接到沈冰之后,先把她送回了家,沈冰被时差折磨,一路哈欠连天,回家倒头就睡,母子两都来不及好好说会儿话。 滕翊安顿好了母亲,就回了基地。 与往日直奔练习室不同,他今天上楼之后,径直去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滕颢正低头做题,阮妤坐在他身边,也低头“刷刷”地写着什么,两人都很专注。 滕翊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抬手敲了一下门。 听到敲门声,屋里的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都是一样隐隐期待的表情。 “怎么?在等我?”滕翊进门,话好像是对滕颢说的,但目光却笔直地落在阮妤的身上。 阮妤对上他的视线,眨眨眼。 “是啊,我一直在等你。怎么样?你和妈说了吗?”滕颢紧张兮兮的。 “没。”这次目光转向了滕颢。 “为什么不说啊?” “晚点,今天她很累了。” 滕颢撇撇嘴,虽然着急,但也心疼母亲长途跋涉。 滕翊走到滕颢的身侧,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却不动神色地落在阮妤的身上。 阮妤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衬衫,稳稳地熨帖着她的后背,她心头一个激灵,紧接着,浑身都软了。 “万一妈不同意怎么办啊?”滕颢没察觉到两人的小动作,还沉浸在自己的担忧里。 “又想放弃了?” 滕翊和滕颢说着话,手却一路向下,借着身体的掩护,悄悄握住了阮妤的手。 “不是,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放弃了。” 滕翊轻轻挠了一下阮妤的掌心,阮妤张开了五指,和他十指紧扣。 “嗯,乖。”他的声音低沉。 这句乖,也不知道是在夸谁。 阮妤一动不敢动,这隐秘的甜快要吞没了她。 “今天的辅导快结束了吧?”滕翊忽然一本正经地看着阮妤,向她发问。 明明他们的手还紧握在一起,但他的语气却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嗯。快了,等他做完题,我再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结束了。” “等结束了一起去宵夜。” 阮妤微怔,怎么当着滕颢的面就约上了? “和大家。”他又补了一句。 故意的吧,说话大喘气,让她的神经无端地崩了一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阮妤问。 “来了个新人,大家一起表示一下欢迎。” “韩佐吗?” “见过了?”滕翊眉角一蹙。 “嗯,刚才在外面的走廊上碰到了。” “怎么样?”他饶有深意。 “什么怎么样?”阮妤不解。 “没什么。” 其实他想问的是,怎么样?有没有后悔不让人追你? 想想,这样问未免太过露骨太过直白,他可不是那种会轻易被醋意控制的人。 “我能一起去吗?”滕颢昂头看着滕翊,“明天是周末,我今天晚点睡也没有关系。” “行。” “耶!”滕颢开心。 “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们。” 滕翊松开了阮妤的手,转身之前,暗暗朝阮妤投递一个wink。 这一下,又痞又皮。 一如当初校庆。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心动从那时已经开始了。 --?-- 阮妤看着滕翊出去,嘴角一直上扬着。 滕颢撇了她一眼,满腹疑问:“你开心什么?吃个夜宵至于吗?” “没。” “嘁。” 家教结束,正好九点。 阮妤和滕颢一起下楼,方菀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从练习室里出来集合。 韩佐和彩虹他们有说有笑的,看起来融入的不错。 滕翊清点了一下人,发现少了一个。 “杉子呢?” “他有事。”彩虹挤挤眼,“刚听他打电话,好像是有个老乡要给他介绍姑娘,他不愿意去,人姑娘很热情地非要认识他。”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好了,我们走吧。”滕翊指指对面,“老地方,串吧。” “又撸串啊。”方菀一边跟着往外走,一边捂着额头扭扭捏捏,“每天跟你们撸串,我都满脸痘啦,下次去吃点清淡的吧!” “你想吃什么啊?”萧卿看着她,“你想让一群高消耗的大老爷们和你去吃草啊。”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讨厌死了。”方菀抬手去捶萧卿的肩膀。 萧卿一下躲到滕翊后头,方菀追过来,两人隔着滕翊笑笑闹闹,好几次,方菀都借着要去打萧卿的势头,蹭到滕翊身上。 阮妤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这一幕,但余光扫到,还是忍不住醋意横生,就像是自己的领土被人侵犯了似的。 “好了。”滕翊制止了两人,“过马路,别闹了。” “你就知道欺负我。”方菀白了萧卿一眼,最后看向滕翊,“还是滕翊最好。” 滕翊没说话,但旁人都在起哄。 红灯。 阮妤只顾听着他们嬉闹,没顾上看信号灯,闷头闷脑地往前走。 “喂!”滕翊一把将她扯住了。 因为动作太急,一点都不温柔。 阮妤回神,看到眼前车流穿梭,也吓了一跳。 “当心。”他在她身后叮嘱。 阮妤正堵得慌,根本不想理他,她挣开了滕翊的手,往另一侧挪了几步,却不小心踩到了韩佐的脚。 “啊,对不起。”她连忙道歉。 “没事,不疼。”韩佐好脾气地笑着。 这段小插曲悄悄过去,阮妤的心里却还膈应着。 一行人进了串吧。 串吧环境不错,虽然大厅里很热闹,但这热闹很干净,至多也就谈笑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并没有吞云吐雾的客人。 滕翊提前打电话来预订了一张大桌,正好所有人都能坐下。 落座的时候,方菀照例霸占了滕翊一侧的位置,然后引导滕颢在滕翊另一边坐下。滕翊没什么反应,阮妤也懒得去争抢,她在滕颢身边坐下,韩佐坐在了她的另一边。 服务员拿上菜单。 彩虹拉着韩佐一起点单,其他人都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阮妤低头看着手机,但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方菀。 方菀给滕翊倒水,递纸巾,提醒他注意桌上的污渍……真是见缝插针的撩。 --?-- 烤串、饮料和啤酒很快上桌。 大家为了照顾新人,话题全在韩佐身上,从他几岁跳舞,跳得什么舞种,参加过什么比赛……比查户口还要全。 韩佐被各种问题包围着,根本无暇顾及烤串。 阮妤眼见第二盘烤翅又要被抢光,连忙替韩佐留了一个。 这个单纯善意的举动,恰好被萧卿那八卦的小眼睛捕捉到了。 “状元小姐姐,你可别看我们新来的小哥哥帅就去招惹人家啊。”萧卿这一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 “我没有。”阮妤着急。 她和韩佐好不容易把关系理清楚,萧卿这插科打诨的,可别把两人又弄尴尬了。 “那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 “……” 阮妤郁闷,没想到,她精心化的妆,竟在这样的时刻被看出来,还是被萧卿第一个看出来。 顺着萧卿的话茬,大家都朝阮妤看了过来。 灯光下,她的脸泛着一层浅浅的柔光,平日里低调的美,此刻悄无声息地张扬着。 众人懊悔,怎么之前没注意到滕颢的状元小姐生的这么漂亮。 “我……” “他们两个早就认识了吧。”方菀笑吟吟地开口,目光扫过阮妤和韩佐,带着些许暧昧,“刚才我还看到他们聊得不亦乐乎呢。” “哎哟,看来有情况啊。”萧卿来劲。 阮妤被打趣的不知所措,她一转头,看到滕翊滕颢两兄弟都在盯着她,她更无辜了。 “我和阮妤只是普通的朋友。”韩佐开口解释。 但这解释,被大家隐晦地理解为掩饰。 “等等,等等,我忽然觉得你很眼熟啊。”萧卿揉着太阳穴从椅子上跳起来,“韩佐,红鹰街舞大赛那个晚上,你是不是去红鹰体育馆了?” “去了。” “这就对了!”萧卿一脸恍然的表情,“原来你就是那天和阮妤互加微信的那个男生啊,我说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奥哟……难怪了。” “加个微信怎么了?”阮妤瞪着萧卿,“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吗?那我怎么没你的微信啊?”萧卿笑。 “我也没有。”一旁久未出声的滕翊忽然开口,话落,还趁势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打开,堂而皇之地递到阮妤面前,“现在加上。” 大家都笑起来,丝毫没觉察到滕翊的醋意,只有阮妤闻到了这酸不拉几的味道。 她心里的疙瘩忽然解开了,就当一比一平吧。 “你没听萧卿说嘛,加上就不正常了。”阮妤故意当着众人说。 “那也加上。”滕翊坚持。 “哦。” 阮妤磨磨蹭蹭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扫了一下他的二维码。 随着“嘀”的一声,滕翊紧蹙的眉头才算松开。 “老大,等下把状元小姐姐拉到群里。”彩虹说,“大家都加一下,好歹朋友一场,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可说不过去。” 滕翊没出声,只是低头划弄着屏幕。 阮妤感觉到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解锁屏幕,看到滕翊的微信进来。 “快点吃,吃饱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 --?-- 阮妤本来也不饿,两个烤翅一罐可乐就让她止不住地想打嗝。 “我吃饱了。”她回。 “跟上。” 滕翊发完这条微信之后,站起来,朝大厅深处走去。 “老大你去哪儿啊?”彩虹问。 滕翊走远了,没听到。 萧卿伸手去揉彩虹的脑袋:“一天天就知道惦着滕翊,他又不需要你管,赶紧去找个女朋友吧。” 彩虹嘻嘻笑着,说自己好惨都没有女孩子喜欢。 大家七嘴八舌地给彩虹支起招来。 阮妤趁着没人注意,也起身离开了桌前。 串吧后头,有个小院,小院连着后厨,除了服务员在大厅,其他工作人员都在后厨忙碌,阮妤找了一圈,看到滕翊和串吧的老板站在小院里聊天,两人说说笑笑,看着交情很好的样子。 她没过去打扰。 滕翊注意到她出来了,和老板打了个招呼,就朝她大步走来。 “吃这么点就饱了?”滕翊问。 “嗯。” “怕胖?” “没有,就是不饿。”阮妤往四周张望,“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他没答,只是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走。” 她跟着他,穿过小院,进了串吧的走廊。 走廊很长,暗蓝的灯光闪闪烁烁,让人恍若走进了夜店酒吧。还未走到尽头,阮妤先看到了一面“鱼墙”。 说是“鱼墙”,其实就是装修的时候把生态渔缸以内嵌的方式镶嵌进了墙体。蓝水,绿植,摇摇晃晃的鱼儿,这样远远一望,简直像是个小型的海洋世界。 “好漂亮啊。” 阮妤走到鱼缸前,贴着玻璃往里望。 鱼缸底部铺着一层五颜六色的珊瑚石,假山造型奇异,水草生长旺盛,摇曳生波。一尾尾银白、浅粉的小鱼儿在眼前慢慢地游来游去,姿态雍容。 它们嘟着厚厚的嘴唇,时不时吮食着鱼缸或者水草上的青苔,时不时又彼此萌萌哒吻到一起。 是接吻鱼,满鱼缸都是。 阮妤正盯着看,一尾粉色的小鱼游到了她面前,与另一尾粉色的小鱼用力地碰到一起,如同情人接吻一般,长时间没分开。 好玩是挺好玩的,可滕翊为什么要带她来看这个? 阮妤正想着,滕翊高大的身躯忽然覆过来。 “学会了吗?小鱼儿。”他在她耳边轻轻吹气。 阮妤的耳廓一痒,她下意识地往边上逃了逃,却被滕翊一把抱住了腰。 “什……什么啊?”阮妤结巴。 滕翊朝着正在接吻的小鱼儿扬扬下巴。 “你说呢?” 阮妤的脸在暗蓝的灯光下发烫,她腿都快软了,但嘴还很硬:“我根本不需要学。” 滕翊挑眉:“你会?” 他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看不起她吗? “我当然会!我……唔……” 阮妤唇上一软,话音随即被吞没了。 她感觉到滕翊在她嘴唇上辗转,双眸瞪得浑圆。 蔚蓝的光晕扑面,鱼儿蹁跹,世界天旋地转,她死死地抓着滕翊的衣袖,完全失去了反应。 第七十八章 最美的期待 滕翊抱着阮妤,吻了半天也没有在吻真人的感觉,她像木头人一样,不懂闭眼不懂张嘴,简直就是带不动的猪队友,就这样还敢说自己会?真是大言不惭。 他终于停下来,用指腹揉了一下被他碾得红通通的唇瓣。 “你确定不用再学一下?”鱼缸里的鱼儿都吻得比她逼真。 阮妤:“……” 谁能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滕翊笑。 阮妤虽然四肢僵硬,但脑袋还是灵光的,她思绪飞转,很快想到,原来那日她和滕颢在房间里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你偷听我和滕颢说话?” “注意你的措辞,那是我家,我光明正大。” 阮妤完全败下阵来,她挪开眼,弓身继续看着鱼缸里的鱼,故意不去理会他和他带着几分嘲弄的眼神。 滕翊跟着凑过来。 “所以,我是初恋,刚才是初吻,对不对?” “……” 阮妤假装没听到。 是啊,他是她的初恋,那是她的初吻。一想到她不是他的初恋,他和别人接过吻,她又开始吃醋了。 滕翊伸手捏她的脸颊:“好了,别看了,不用学得这么认真,我可以慢慢教你。” 阮妤推开他的手,目光还落在鱼缸里正在接吻的那对小鱼儿身上。 “你知道吗?很多养鱼人喜欢接吻鱼,觉得这种鱼是爱情长久的象征,但其实,接吻鱼的热吻并不是在求爱,它们是在打斗,是在解决领土争端。”她说。 滕翊迟疑了一下。 “状元,你能不能不这么煞风景,能不能有点情趣?” 阮妤轻哼了声:“不能在恋爱经验上胜过你,当然只能在知识层面上碾压你啦。” “谁说我有恋爱经验了?” 阮妤的双眸亮了亮,张嘴欲确认什么,却再一次迎来他的吻。 滕翊双手固定着她的双肩,趁她启唇,舌尖直接攻入城池,两人都没有经验,刚才的浅吻还不足以暴露马脚,一切换深吻模式,舌头和牙齿直打架。 阮妤很快呼吸变得困难,像溺水的人,身体直往下软。 滕翊捞着她,一点一点找到了感觉和技巧。 她好甜,唇齿间全是可乐的味道,引得他想一再深入…… “哥!” 随着这声叫唤,阮妤吓得一头扎进滕翊的怀里。 滕翊还算淡定,他抱着阮妤,强忍着被无端打断的不满,回头去看滕颢。 滕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里,撞破这一幕,他吓得也不轻。 “哥……你们……你们……”滕颢斟酌了很久的措辞,最后还是来了句,“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滕翊瞪了滕颢一眼,抬手轻拍了一下阮妤的后脑勺。 “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给他补语文?” 阮妤捂着脸,埋首在滕翊的胸膛,使劲摇头,示意他别和她说话。 现在,她只想挖个洞钻下去。 竟然被滕颢看到他们接吻,她树立的威严全毁了,以后还怎么压制他给他补课? “你傻站着干什么?”滕翊冲滕颢使眼色。 “我就是来上个厕所。” “那还不快去。” “哦。” 滕颢赶紧溜之大吉。 --?-- 阮妤在滕翊怀里抬起头来,双颊在蓝色的灯光下依然可见红晕。 “这就怂了?”滕翊坏笑。 阮妤说不出话来,刚才一直憋着气,现在还有些喘。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双眸水汪汪的,盈着几分被吻后的娇羞。 “我以后压不住他该怎么办?” “以后你就是大嫂了,大嫂的话,他敢不听?” 阮妤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洗手间传来水声。 滕翊轻拍了一下阮妤的肩头,对她说:“你先出去。” 阮妤应了声,心有戚戚的离开了走廊。 滕颢从洗手间里出来,看到滕翊一个人站在鱼缸前,他抱肘斜倚着墙,灯光时明时暗,鱼缸里的小鱼儿在他身侧游来游去,一时分不清人在水里还是眼前。 “过来。”滕翊开口。 滕颢快步走到他面前,先发制人,“跳舞的事,你替我说服妈,我就替你保密。” “呵,出息了,审时度势威胁人这套越来越溜了。” 之前让他去给阮妤道歉那次是,这次又是如此。 “哥,我也是被逼无奈嘛。”滕颢撒着娇。 “别和我来这一套,你尽管去和妈说。” “真的?” “当然,我谈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恋爱,说都说不得了?” “可她是我的家教老师。” “那又怎么了?我们谈恋爱影响你学习了?” “……”好像没有,还进步了十几二十名。 “倒是你,那位镜瑶妹妹……” “你怎么知道镜瑶?”滕颢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气势明显从施压者变成了被施压者。 滕翊笑起来。 小孩子,到底不知该怎么掩饰情绪。 “我是你哥,你什么我不知道?” 滕颢喜欢他们班的王镜瑶,偷偷给人写情书,偷偷给人准备生日礼物……这些事,滕翊都一清二楚,只不过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小子最近略嚣张,他也得杀杀他的气焰。 “我……” “你什么?要我再说详细点?” 滕颢顿时偃旗息鼓,败下阵来。 “哥,我错了,你原谅我。” “那你得答应,以后不许再欺负她。” “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滕颢委屈,“她不欺负我我都谢天谢地了好嘛?” 滕翊笑起来。 “你别笑,本来就是。” “那你也得受着。” 滕颢紧抿着唇,心底暗自嘀咕,他没想到,他的哥哥竟然也是有了媳妇忘了弟弟的那种人。 “好了。”滕翊伸手圈住滕颢的肩膀,“别装了,我知道你也挺喜欢她的。” 滕颢有些破功,但嘴上不愿承认。 “我才不喜欢她呢。” “是么。” 滕颢不出声,几秒后,才勉强点了下头。 他其实是挺喜欢阮妤的,之前听说阮妤和别的男生一见钟情,互加微信,他还真失落了一阵,总觉得自家的白菜要被猪拱了。 现在好了,肥水没流外人田,他就放心了。 --?-- 阮妤回到桌前,桌上的人还在热火朝天的聊天开玩笑,方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两个空位,没什么表情,继续融入大家的热闹里。 过了会儿,滕翊和滕颢两兄弟也回来了。 阮妤不敢与滕颢有视线接触,总觉得别扭,可滕颢却频频看她,像打量陌生人似的。阮妤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伸手想去拿冰可乐解热,却被滕颢一把按住了可乐罐。 “你干嘛?”阮妤绷不住去看他。 “你干嘛?这是我喝过的。”滕颢说。 呃,拿错了。 阮妤的脸更烫了,她找了找,自己刚才喝剩的可乐罐不知被谁撞到了地上,已经滚得老远了。 滕颢从桌上拿了一罐新的,替她拉开拉环,双手捧着罐身,恭恭敬敬地递过来,虽无声,却好像在说:“大嫂,您请用。” 阮妤笑了,转眸看向滕翊,发现他也正看着他们两个笑。 “谢谢。”阮妤接过滕颢递给她的可乐。 尴尬就这么化解了。 一群人吃饱喝足,从串吧出来,滕翊想送阮妤回学校,阮妤没让,这么多人都顺路同行,单独送她又算什么? 滕翊想了想,也是,就没坚持。 回到学校,阮妤先洗了个澡,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手机里突然多几十条消息,她打开一看,原来是滕翊把她拉到了西游的群里。 最顶端的第一条消息是滕翊发的,他在群里艾特了所有人,写道:“介绍一下,我女朋友。” 消息一出,群起沸腾。 看大家乱开玩笑,滕翊忙又补一句:“刚追到的,别给我吓跑了。” 于是,不知谁起了个头,楼下一层层,清一色变成了乖顺的“大嫂好”。 阮妤抱着手机,只知道傻笑。 她在对话框里打下“大家好”,可想想,又觉得这三个字似乎有些摆谱。最后,她只回了一个捂脸害羞的动画表情。 看到女主角出来,群里更嗨了。 萧卿和周曦和借着和阮妤比较熟,一唱一和,不停地打趣着她。 当然,大家最好奇的,还是滕翊怎么和她表白的。 “送花了?” “准备礼物了?” “给惊喜了?” 男生八卦起来,简直比女生还恐怖。众人七嘴八舌的,阮妤看了几条眼就花了,消息还在不停地涌出来,像是源源没有尽头。 滕翊没出来回复,阮妤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她想了想,其实滕翊的表白一点都不值得说道,鲜花、礼物和惊喜之类的,什么都没有,他就把她带到了天台上,直截了当地问她愿不愿意填补他女朋友的空位……不浪漫,不浪漫极了。 偏偏,她还真同意了。 这么算起来,真亏。 群里闹了一阵,滕翊一直没有出来。许是觉得没劲了,渐渐的,萧卿周曦和他们也没有了动静。 阮妤点开了滕翊的对话框,和他发了个晚安,等了很久,他也没回。 她疑惑,这么快就睡着了? --?-- 阮妤一夜都睡得很浅,糟糕的睡眠质量导致她早上无法早起,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七点半。她睁开眼睛之后,第一时间去摸手机,却发现手机里还是没有滕翊的消息。 她有些沮丧地在床上静躺了片刻,安慰自己他一定是昨天早睡今天晚起,所以还没有看到自己的信息,不然,他没有不回的理由。 患得患失了片刻,阮妤才下床去洗漱。 室友们也陆陆续续地起了床。 阮妤刚洗完脸出来,就听到寝室楼下传来一阵音乐声,紧接着,有人高喊着她的名字。 “阮妤!阮妤!出来!” “谁啊,一大早大呼小叫的。”简湘湘先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好奇地探出头去。 阮妤放下手里的脸盆,也跟着望出去。 她们的宿舍在三楼,不高,阳台齐着楼下大树的树冠,并正对着女生寝室的大门。 大门口的水泥地上,此时正整整齐齐地站着五个男生。 为首的,是滕翊。 其他四个,正是校庆表演时的周曦和、萧卿、林杉和彩虹,一样的红衣,一样扑面而来的蓬勃朝气。 “哇喔!什么情况呀?”简湘湘大叫。 陈曼白和夏巧凤也一并跑出来围观,阮妤被挤在三人中间,思绪恍恍惚惚的,目光却清明的和滕翊对上。 他温柔的面庞,在晨光里带着笑,满眼都写着“我为你而来”的暖意。 “我有一个梦/像雨后彩虹/用所有泪水/换来笑容/还有一种爱/穿越了人海/拾起那颗迷失的尘埃/你的呼吸/越靠越近/将我抱紧……” 音乐被风带过来。 五个男生动作整齐利落,舞步潇洒,歌词过到那个“爱”字时,他们忽然变戏法似的一齐从卫衣的大口袋里抽出一支玫瑰,然后又一起低头做闭目轻嗅状,温润的少年感里,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掺进了一丝斯文败类的优雅感。 窒息!暴击! “啊!” “啊!” 楼上传来震天的尖叫声。 不知不觉,几幢女寝的女生们都闻讯跑出来围观了。各楼层的阳台上,都趴满了人,场面好不壮观。 “滕翊!” “滕翊!” 大家叫着滕翊的名字,但他却只为阮妤一个人而来。 “我睁开双眼/想你在身边/无所谓永远还是瞬间/静闭上了眼/你却又浮现/带我远离寂寞的边缘/忘了是非/没有悲伤/无怨无悔/我拥抱着爱……舍不得分开/在每一次醒来/不用再徘徊/你就是我最美的期待……” 玫瑰作为道具,完全融入了他们的舞蹈动作之中,一点不累赘,反而让整个舞蹈充满了甜蜜浪漫的气息。 最后,周曦和他们整齐地后退,留滕翊一人站在阳光和众人的视线里。 滕翊轻咬住玫瑰,双手倒立支撑,快速地原地旋转,动作帅气如翩翩而来的武林高手,带着满满的爱意和诚意。 “阮妤,我喜欢你!”滕翊站定后高喊。 两人默默对视着。 耳边的声音都静下去,世界被烂漫的光芒笼罩。 阮妤的心在一瞬间,化为柔情水,她望着滕翊,眼眶红润。 这一生,幸得这一场用心的表白,已了无憾。 第七十九章 亲了还想亲 滕翊的表白声势浩大,结束的瞬间,掌声雷动,不输于任何一场舞台表演,连宿管大妈和食堂的几个洗碗阿姨都纷纷跑来见证这一幕,边看还边相互推搡,尘封的少女心,好像全在这一瞬间萌动了。 这个表白舞,还有滕翊这个人,简直老少通吃。 阮妤被簇拥着下楼。 她还穿着睡衣,本来想换一换的,可实在是架不住室友们的兴奋劲儿,大家恨不能直接把她从三楼推到滕翊怀里。 走廊里,同班的女生们一窝蜂的涌出来。 阮妤的喜事,瞬间成了大家的喜事。 “阮阮喜提男友一枚,恭喜恭喜啊。” “阮阮,好羡慕啊!” “难怪滕翊来我们班上蹭课,原来是妇唱夫随。” “……” 大家跟着阮妤下楼,楼下已经围了很多女生了,不少人和她一样,穿着睡衣,披了个外套就下来凑热闹了。周末的懒觉被打扰,也没人觉得不快。 滕翊抱着一束鲜花,站在门口,遥遥望着阮妤,他的身后,萧卿周曦和他们勾肩搭背地站着,喜笑颜颜。 朝阳正好,风也正好,男生们火红的身影和青春的笑脸,像是一幅会动的画,永远地印刻进了阮妤的生命,成了她最珍贵的记忆。 阮妤的心乱跳着。 她记得,高考结束的那天,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准备了一束鲜花向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告白,考场外,女生轻轻一点头的模样彻底捅破了那张压抑的巨网,围观的考生们鼓掌尖叫,好像肆意的青春从那一瞬间真正开始了……当时,她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羡慕的。她从未想过,为了生活低头狂奔的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这样的心动。 滕翊,是她贫瘠的生命里开出的最耀眼的花。 “喏,小鱼儿。”滕翊把手里的鲜花递给她,故作镇定的眼神里藏着一丝紧张。 阮妤接过来,还未低头,已闻见了花香。 “喜欢吗?”他问。 “喜欢。”当然喜欢。 “喜欢花还是喜欢我?”他轻压低了声音。 “喜欢送花的你,也喜欢你送的花。”她说。 滕翊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哇喔……” 在一阵尖叫声里,他吻了一下她的耳廓。 “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怎样才对,总觉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才是最好。” 阮妤听他这么说,再也忍不住眼泪了,她扬手,反抱住了滕翊。 “好了好了!大团圆结局,姐姐妹妹们都看到了吧,滕翊有主了!大家别再打他的主意了!”萧卿在身后叫,“以后要找男朋友的,可以考虑考虑我们哥儿几个了!” 一众女生都被萧卿逗笑了,也明白这是结束了的意思,大家嬉闹着开始散开。这个周末,将在这样甜蜜的氛围里开始,也挺好。 滕翊松开了阮妤,替她抹了抹眼泪。 “别哭,我可不是来惹你哭的。” “嗯。谢谢。” “说谢是不是太见外了?” “那要说什么?” “不用说什么,你笑就好。” 阮妤破涕为笑。 “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偶像剧啊!”简湘湘一边说一边冲过去,一掌扇在周曦和的后背上,“替别人表白挺用心的,也没见你给我这样的惊喜啊!” 周曦和揉着被扇疼的肩膀:“大姐,你追得我好不好?” 简湘湘以眼神威胁他:“想清楚,到底谁追谁?” “好好好,我追你我追你。”周曦和打了个哈欠,舒展了几下双臂,“排了一晚上舞,不行了,困死了,得去补个觉来了了。” “排了一晚上?”阮妤看向滕翊,“你们昨晚通宵了?” 滕翊还没回答,一旁的萧卿先点了头。 “是啊,他拉着我们折腾了一晚上,你别又感动哭了。” 萧卿他们昨晚真实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作“嘴贱一时爽,陪练火葬场”,他们不过是在群里八卦滕翊怎么表白的而已,谁能想到这哥们竟然是光凭颜值追到了女朋友,惊喜鲜花什么的,不存在。当然,滕翊也不是因为小气和没钱才不准备这些,他是压根不了解追女生的流程而已,当他看到群里的聊天记录,恍然悟到原来追女生可以搞得这么浪漫,他顿时坐不住了。 别人有的,他的女朋友一定得有。 于是,他就把几个兄弟们召集起来,拖到西游基地,买花选歌排舞闹了一个通宵。 难怪,他整晚没有回她的信息。 周曦和的哈欠传染了身边的几个男生,大家都打起哈欠来。 大家为她这么花心思,还整晚没睡觉,阮妤顿时内疚又心疼。 “你们快去睡觉吧。”阮妤说着,小小地推了一下滕翊,“你也去睡。” “好。” 滕翊兴奋了一整晚,这会儿放松下来,的确困了。 他转身对萧卿他们扬了下下巴。 “走了。” 几个男生,原地站定,忽然齐齐地弯腰朝阮妤做了个谢幕的动作。 “大嫂再见!”他们异口同声道。 阮妤笑着挥手。 怀里的芬芳染红了她的脸。 --?-- 阮妤一整个早上都在寝室摆弄着滕翊送给她的花,修修剪剪,好像怎么都不满意,又怎么都很满意。 三个室友表示活久见,谁能料到,有朝一日竟能看争分夺秒的阮妤耗在寝室这样甜蜜地浪费时间。 滕翊表白的视频,没两个小时就火遍了学校的各大论坛。他和方菀的绯闻不攻自破,同时,这个视频也把阮妤推到了众人的视线里。 学霸、状元、广播站主持人……大家想要扒一扒阮妤的黑料,却发现她优秀得让人望尘莫及,而且,她长得也很清丽,流出的素颜证件照也足以秒杀一众菲林。 “原本以为这个女生配不上滕翊,没想到,她配滕翊绰绰有余。” “大神跳舞表白学霸,贵圈真会玩。” “吼,看完阮妤的各科成绩,我便打消了对滕翊的非分之想,爱不起爱不起。” “各位失恋的姐妹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大家,就……多喝热水吧。” 简湘湘捧着ipad躺在床上,翻了一早上的评论,时不时笑出一阵猪叫声,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 “阮阮,你要火了。” 阮妤还没从这一波一波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沈冰的电话过来了。 她一看屏幕上的名字,整个人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本来她对气场强大的沈冰就存着几分敬畏,现在身份的转变,更让她多了几分心虚。 “谁的电话啊?”一旁的陈曼白问。 阮妤朝陈曼白亮了亮屏幕。 她把沈冰存成了“家教雇主”。 “家教雇主不就是滕翊的妈妈吗?我去,婆婆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不会甩你一百万棒打鸳鸯吧?” “……” 阮妤拿着手机去了阳台上。 陈曼白跟出来,趴在阮妤的肩膀上试图一起听,却被阮妤推回了屋里。 其实沈冰并不知道阮妤和滕翊交往的事情,她找阮妤,只是为了请阮妤去家里吃饭,答谢阮妤让滕颢进步的事。 盛情难却。 阮妤也不扭捏,直接答应了。 “要去见婆婆了?要不要我给你化个妆?”陈曼白激动。 “算了。” 阮妤还是习惯素颜,而且她记得,上一次见到沈冰的时候,她很满意她素颜的样子。 女人对女人,化妆是道防线。 阮妤坐公交去了华府,她到的时候,沈冰正在厨房忙活。 沈冰今天穿得很居家,杏色的毛衣和比杏色更浅的长裤,化了很淡的妆,短发毛茸茸的,好像故意打理成这样,使得她温润的优雅中透着一丝少女感。 “来啦。” 阮妤点点头,想叫她阿姨,一时没好意思开口,只说了声“你好”。 沈冰仿佛看出她的拘束,便道:“我应该和你母亲一般年纪,你若不介意,喊我阿姨好了。” “阿姨。” 沈冰笑了笑。 “滕颢在二楼,我让他温书,不知道有没有听话,没准又在偷偷玩游戏,你上去看看他吧,我再炒几个菜,就可以开饭了。” “好。” 阮妤刚应声,就听到沈冰的手机响了起来。 --?-- “hello?”沈冰接起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就听她又问一句,“现在?” 阮妤刚迈上一阶楼梯,犹豫了一下,折回去。 沈冰单手支着厨台,望着水池里清洗了一半的食材,沉吟良久,终是点头。 “ok,那我马上过去,十五分钟。” 她挂了电话,一回头,看到阮妤站在厨房门口。 “那个……” “阿姨,如果你忙的话,我可以帮忙做菜。”阮妤说。 沈冰万万没想到阮妤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她不由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依然如初见,细细白白,干干净净,像她从前养过的小茉莉。 “这怎么行呢?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做菜呢。” “没关系。” “不行不行。” “阿姨,你不让客人做菜,是想让客人饿肚子吗?” “诶?”沈冰愣了一下,继而笑出了声。 这小姑娘,原本以为是圆润的玉,倒不曾想,还有些锋芒。 “我开玩笑的。”阮妤忙说。 “我当然知道你是开玩笑的。”沈冰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进厨房,“既然你不同我客气,那我也不同你客气了。你能提出替我做菜,想必厨艺也不差,你看这些食材,都是我今早去买的,你自己搭配,按你想吃的做,或者,按你能做的做。” “好。” “那我走了,两小时内回来,如果没回来,你们先吃。” 沈冰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递给阮妤,就转身出去了。 司机在等她,外头很快传来了汽车发动和离开的声音。 四周安静了下来。 阮妤戴起围裙,撸起袖子,开始清洗未洗完的食材。沈冰买了很多菜,看得出来,如果不是中途有事,她是真的很想好好款待阮妤的。 这份心意,足够让人感动。 食材都清洗完毕之后,阮妤也对自己要做什么菜有了底,切菜、搭配、烹煮,她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家里渐渐飘起了勾人的香,她也慢慢得心应手,找到了主场作战的感觉。 “今天太阳西边出来了么?” 阮妤正蹲着拿盘子,门口忽然传来了滕翊的声音。 她起身,冲他笑。 滕翊一看是她,揉了揉眼,还以为是自己没有睡醒。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田螺姑娘上门了。”他捧着水杯走进厨房里来。 “就当是礼尚往来的惊喜。” 滕翊笑:“你怎么来了?” 阮妤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从沈冰给她打电话到沈冰被电话叫走。 “请人吃饭,却把人请进了自己家的厨房,是沈冰女士的风格。”滕翊总结。 “是我自己要求的,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就当还你上次的泡面之恩。” 滕翊伸手从后环抱住她:“还记得呢,状元就是记性好。” 阮妤被他的呼吸撩得脖颈发痒。 “别闹,在家里呢。” 万一再被滕颢撞见,那她可真没脸见他了。 滕翊仿若未闻,他将她转回来,按着她的肩膀,低头压向她的唇。 早上就想这么做了,但早上人多,相熟的不相熟的都在身边,他得收着几分,而现在,他的地盘,他无所顾忌。 滕翊刚起,唇齿间是牙膏的味道,绿茶的甜与香,被他辗转渡进她的嘴里,揉进她的舌间。 两人都没有经验,但好在都是学习能力比较强的那一挂,一次摸索过后,再来就是明显的进步。 啃咬,推弄,纠缠。 浅尝,舔吮,深吻。 未知的世界总有致命的吸引力。 不断加深的亲密距离,悄悄孵化的,是体内更可怕的原力。 阮妤受不住了,她双手揪着滕翊后腰上的一寸衣物,一双眼睛润若水中捞出的琉璃。 “唔……” 她推他,力道轻若挠痒,却已经是她此时最大的力道。 滕翊缓了缓,最后把呼吸还给她,但人却仍不愿松开她,他抱着她,把头埋进她的长发里,任由那丝丝缕缕的香继续挑拨着他的神经。 过会儿,又吻住她。 原来爱是这样,看见就想亲,亲了还想亲。 第八十章 阮妤的手艺 滕翊跟着阮妤在厨房,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还不停地干扰着她,时不时抱一下又吻一下,像个恶作剧的小孩,阮妤又要顾着锅又要提防他,好几次差点把调味料弄错。 好在,最后她顶着这个甜蜜的压力,还是成功做出一桌佳肴。 沈冰如她自己所说,在两小时内赶回来,看到阮妤的成果,她先是惊喜,继而赞不绝口。在沈冰的想象里,现在的二十岁左右的孩子,应该都和她家里的两个儿子差不多,平时要么食堂要么外卖要么下馆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行点的还能煮个泡面,不行的连往哪个方向开火都不知道。像阮妤这样的,简直稀有像宝藏。 滕翊喊了滕颢下来吃饭,四人正好一桌。 滕颢不知道这些菜都是出自阮妤之手,他尝几口,便朝沈冰竖起了大拇指。 “妈,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我以前手艺不好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但滕颢浑然不觉。 “嗯,以前怕打击你,一直忍着没说。”滕颢夹了一筷土豆丝,“我记得之前你炒的土豆丝特别软,都不好吃。” 说着,筷尖指向另一个百合西芹。 “还有上次炒的芹菜,很苦,但今天这两个菜很好吃啊,妈你厨艺进步的速度,就像是我的学习成绩一样,扶摇直上。” 滕翊扶太阳穴,止不住地轻笑。 阮妤想提醒滕颢,奈何嗓子都快清破了,滕颢都没注意到。 “说吧,又是我夸我又是提成绩,你的目的是什么?”沈冰瞪着小儿子。 这小子是她生的,肚里有几根花花肠子她清楚得很,要不是有点什么事情要求她,他能在餐桌上费这么多口舌? 滕颢嘿嘿笑着,歪了身子朝沈冰靠过去撒娇。 “妈,我想继续学街舞。” “不行。”沈冰果断拒绝。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之前没让你学过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个定***费时间浪费精力,还耽误学习。” “我这不是进步了吗?” “进步一点就飘了?你能保证高考考个好成绩我就让你去学。” “我能保证。”少年脱口而出。 那时的他还不懂,没有人的命运是笔直向前的,中途拐几个弯,或踩到碎石滑向他方,或被巨石绊倒就此止步,迂迂回回,才是命运真正的轨迹。 这和努力与否无关。 而保证二字,成之侥幸,不成人生。 “你说得轻巧。” 滕颢着急,想求助哥哥,却见滕翊岿然不动,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 “妈,那你要我做什么?你说,我一定能做到。”他恨不能立刻跪下来向苍天神明起誓以表决心。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只要你现在好好学习,考一个理想的大学,到时候,你想怎么跳,去哪儿跳,我都不拦你。你何必急于一时?” “你不懂。” “那你倒是让我懂啊。” 滕颢不出声,他语文水平肉眼可见的差,不知道该如何表述他现阶段达到顶峰的澎湃热血和急不可耐。或许别人无法理解,但是对于他来说,梦想也是需要一鼓作气的。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凝住了。 滕翊看了许久的戏,终于在这一刻出声表态。 可他一开口,先往滕颢心上扎了一刀。 “好了,这事以后再说,先吃饭,不要浪费了阮妤的好手艺。” 阮妤的手艺? 滕颢看看阮妤,又看看沈冰,恨不能让时间再倒退十分钟,让他把刚才说出去的话都吃回来。 “妈……” “吃饭,你哥说得对,不要浪费阮妤的好手艺,还有,跳舞这件事情我的态度就是这样,无论你之前的马屁拍没拍错,也改变不了我的立场。” --?-- 滕颢被迎头递了一碗闭门羹,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回到房间补习也是心不在焉。阮妤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理解滕颢,但同样觉得沈冰的想法也没错,无法站队,索性不站。 过了会儿,滕翊敲门进来。 滕颢看到滕翊,黯淡的双眸顿时有了光彩。 “哥,你是不是来给我出主意的?” “不是。” 滕颢撇嘴:“那你进来干嘛?别打扰我学习。” 呵。 滕翊的手摁到滕颢的肩膀上,重重捏了把,惹得少年大呼小叫。刚才死气沉沉的房间,一下就生了丝别样的生机。 “你有事吗?”阮妤问。 滕翊不答,他看了一眼只有咫尺距离的阮妤和滕颢,又看了一眼横在书桌后的大床,以前倒没觉得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补课不妥,而现在,真是越看越膈应人。 “以后,去书房补课。” “为什么?”被安排的两人异口同声。 “我说去就去。” 滕颢反应片刻,眸间闪过一丝狡黠。 “哥,你不会连我的醋都吃吧?”说着,瞧一眼阮妤,“虽然状元小姐长得还行,但你放心,她可不是我的菜。” 滕翊眉角一蹙。 滕颢顿时怕了。 “好好好,去书房,立刻马上去书房。” 阮妤简直服了。 她趁着滕颢捧着作业本往外走时,悄悄斜了滕翊一眼。 他耸耸肩,轮廓硬朗,眼神温柔间透着几许乖张。 “你好意思?”阮妤有些脸红。 “嗯。”他坦然应声。 懒懒的,竟有些性感。 阮妤笑起来,情绪剥落,终归只剩下甜蜜。毕竟,他的小气他的吃醋,都是源自于她,这种感觉,不赖。 滕颢把作业本都摊在书桌上,等着阮妤进书房。 这是阮妤第一次进他们家的书房,还以为会是满屋子的藏书,却不曾料想,比起藏书,书架上更多的是滕翊的奖杯和证书。 breaking,hip-hop。 十强,八强,季军,亚军,冠军。 水晶杯的通透里藏着他汗水的痕迹,镶金边的证书带着他低调的锋芒。 关于梦想,他时时都想让自己做的最好,如若不能做到最好,那就下次变得更好。进步,有时比一蹴而就的成功更让人欣喜和深刻。 阮妤停在书架前,挪不开脚步。 “别看了。”滕颢叫。 如若换了平时,他必定替兄长骄傲,但今天他被刚挫了锐志,没心情。于是,骄傲变成了没有凭据的自吹。 “要是我在我哥那个年纪就开始跳舞,没准能拿更多的奖杯。” “那你为什么不呢?” “我要学习。” “你哥在那个年纪不用学习吗?” 滕颢失语了片刻。 阮妤走到滕颢身边,扯了把椅子坐下。 她不急着看题,只是看他。 滕颢被看得有些莫名,他掸了掸脸周,问道:“干嘛这么看我?” “滕颢,自律的人,才配拥有选择的自由。” --?-- 阮妤不知道滕颢是否懂她的意思,他聪明至极,但抹不去身上的小孩子心性,有时候好像成熟了,但多数时候又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沈冰最近因为一个融资难题,暂时都留在国内,滕颢被她管束着,不能去西游练舞,终日郁郁寡欢,学习也没什么动力。 阮妤实在担心他,私下求助滕翊。 “你真的不帮他?” “为什么帮他?” “冷血。” “怎么?心疼他了?” “我心疼做什么?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 “早晚也是你弟弟。” “……” 阮妤不说话了,滕翊反倒正经起来。 “他从小没个定性,先冷他一阵,看他怎么办。” “如果他放弃了呢?” “那就说明他不适合跳街舞。” 滕翊是过来人,知道练舞的辛苦,滕颢已经放弃过一回,这次允他重新练舞,滕翊也有诸多顾虑,母亲出手干预,若真能掐了滕颢的念头,那就说明他本性不改,不适合跳舞。而若他有心坚持,总有契机能被他抓到,改变母亲心意。 就如当年,他亲手写的两页保证书。 滕翊的“契机论”之后没多久,滕颢的契机就真的出现了。 任云深出院了。 任天海为了表达对滕颢的感激之情,特地带着任云深上门道谢。 那一天晚上,所有人都在家,阮妤正好在给滕颢讲题,讲到一半,滕翊过来敲门。 滕颢不满。 “哥,你不会是来查岗的吧?你就这么不放心我们俩单独待在一起吗?” “闭嘴,下楼,有人找。” “谁啊?” 滕翊没答,冲滕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点,滕颢乖乖起身出去。 阮妤坐在原地没动,滕翊也没有动。 这说明,造访的客人与他无关,不需要他在场招待。 “谁来了?” “带你去看。” 他说着,牵起阮妤的手,将她带到二楼走廊里。 楼下,任天海提着很多礼品盒子,正装领带,头发高高梳起,露出锃光瓦亮的额头。 他的身后,任云深穿着藏青色的丝绒小洋裙,腰上系一个精致的蝴蝶结,裙摆刚过膝,露出笔直纤细的小腿。 少女肤白如新雪,黑发似长瀑。 一双琥珀色的眸,半是含春半是羞地望着从楼道里拐出来的滕颢。 “她好美啊。”阮妤由衷感慨。 那种美,散发着大家闺秀的优雅。 “没有你美。”一旁的滕翊求生欲很强。 “嘁。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面向她,闭起眼睛,重复一遍:“没有你美,真的。” “闭上眼睛也是瞎话。” “没听过情人眼里出西施?”滕翊看向正朝滕颢微笑的任云深,“她再美,也不是我的西施,但你是。” 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重新看向了她。 那双眸子,如落入浩海的星,闪烁着耀眼的深情。 --?-- 沈冰并不知道滕颢救人的事情,任天海和任云深的到访让她倍感意外,在听闻事情的始末之后,她更是惊讶。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眼中未长大的小孩在面对是非黑白的时候,还挺有血性的。 任天海的感谢让沈冰觉得骄傲,这种骄傲就像是当年十六岁的滕翊得奖引来大批媒体记者争相采访她一样。 而更让沈冰想不到的是,滕颢的见义勇为还化解了她眼前的困境。 闲谈中,任天海得知沈冰的公司现在有一个新项目遇到了融资难题,他大手一挥,直接拍板出资相助。 山穷水尽的时候,忽然柳暗花明。 沈冰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客厅里,两个大人大谈生意经,两个孩子彼此无声地对视,这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好像平平淡淡的,其实更像一首晦涩难懂的诗。 忽然,任云深把她的手机递了过来。 滕颢扫了一眼屏幕上的那行字。 “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少女用行楷,很秀气的字体,就像她亲笔写出来的一样。 滕颢点头。 她笑了,浅浅的梨涡,清甜灵秀,像雨后池塘的一汪静水,惹人驻足。 两人互加了微信,滕颢还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好像这样存下他的联系方式,就已经足够。 送走任天海父女之后,沈冰一把抱住了滕颢。 “儿子!你太给你妈争气了!” 滕颢被抱得喘不过气,这种程度的亲昵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总觉得别扭。 他从沈冰的怀抱里逃脱出来。 “妈。我也没做什么。”而且,他还打架了。 “不不不,你做好事了。儿子,想要什么告诉妈妈。年底送你去马代?还是塞班?你自己选。” “我想跳舞。”滕颢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想你答应让我随时随地练舞。” “除了这个要求。” “我就只有这个要求。” 沈冰有些心软了。 滕颢了解母亲,只要她一犹豫,就等于有希望。 于是他趁胜追击。 “妈。只要你答应让我跳舞,先不说高考,就期末,我再进步五名,你看怎么样?” “真的?”沈冰彻底动摇了。 “真的。” “成交!” “哇!妈你最好了!”滕颢主动上前搂了一下沈冰的脖子,然后飞快转身上楼,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好消息分享给楼上的两位。 “哥!状元小姐!我可以继续去练舞了!” 书房门敞着,其实滕翊和阮妤已经听到了楼下的对话。 阮妤不关心跳舞的问题,她只关心如何进步那五名。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好像不是滕颢第一次下这样的保证了。 “到底谁给你的勇气到处立g?” “当然是你啦。”滕颢嘻嘻笑,“状元小姐,不不不,大嫂,我以后可全仰仗你罩着了。” 阮妤:“……” 滕翊一脸宠溺的笑。 第八十一章 看不惯街舞的人 从那日之后,滕颢更刻苦的学习与练舞,失而复得的机会,往往愈加珍贵。好像也是从那日之后,滕颢的身边多了一条形影不离的小尾巴,任云深。 任云深每天练完琴,都要来家里找滕颢,起初她总是带着自己做的小甜品,说是来给大家尝一尝,以此为由头。后来渐渐相熟,上门不再需要理由,她便什么都不带了,只是每天准时出现,安静地看着他们补课,或者,自己乖乖在旁练字。 有时休息,滕颢会在书房练舞,任云深第一次见滕颢跳breaking,就表现出了对街舞强烈的好奇和极大的兴趣。每当滕颢跳出高技巧的动作,她也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崇拜。任云深的捧场对滕颢来说很受用,他最喜欢看她张着小嘴一脸惊讶的样子,也喜欢她用力鼓掌时的样子。每每那时,滕颢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年龄相仿、一动一静的两人很快成为好朋友。 天生缺陷对人总有警惕的任云深很信任滕颢,而大大咧咧孩子气十足滕颢在面对任云深的时候,也能展现一种超脱年龄的保护欲,他很照顾她,这种照顾细心而温柔。 渐渐的,连带阮妤也和任云深熟了起来。她们互加了微信,通过文字加深沟通和了解。 少女安静恬淡,虽不会说话,但一双眼睛却清明的随时洞悉世事。 有一日,她忽然问阮妤:“阮姐姐,你是不是和滕翊哥哥在一起?” 阮妤惊讶,她可从未在任云深面前与滕翊有任何的亲昵动作。 “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出来的。”少女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跳动着,“你们看着彼此的时候,空气里有爱心。” 这行字后面,跟了一串粉色的爱心符号。 阮妤被逗笑,继而大方承认了她和滕翊正在交往的事情。 任云深一脸羡慕:“你们好般配。” 她打下“般配”二字的时候,目光若哀怨青烟,温温袅袅地锁住那个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少年。 少女心事,一览无余。 滕颢似有心电感应,抬起头来。 “看着我干嘛?”他问。 愣头愣脑,一股精明之外的傻气。 任云深笑着摇摇头,若无其事的继续在手机上打字和阮妤聊天。 一个月后,沈冰解决了国内的项目问题,再次出国。没了沈冰盯梢,滕颢自由的就像是出笼的鸟儿,他每天放学也不再回家,而是直奔西游。 任云深为了和滕颢保持一致的步调,特意让任天海的助理给她在冬藴路上找了一家琴行。任云深学琴多年,一般琴行资质平庸的老师根本无法和她比拟,但她无所谓,她只是为了能在放学后和滕颢一起回家。 西游门口的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劳斯莱斯后座那位如诗如画的美丽少女,成了很多人心头的一道风景线。 但她总是在隐在车窗后,从不下车。 越神秘的,越惹人好奇。 萧卿他们常常八卦,并以“滕颢的小仙女”称呼任云深,每每如此,滕颢也总是否认。 “她是我的好朋友,只是顺路捎我一段,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这是少女的借口,而缺根筋的少年,偏偏这样信了。 --?-- “云深好像喜欢滕颢。” 阮妤和滕翊提起过一次这件事,倒不是她八卦嘴碎,她只是有些担心云深和滕颢。这种担心莫名其妙,但又特别深刻强烈。她觉得,眼下他们一个闷着一个懵着是相安无事,往后但凡有一丁点变故,破了窗户纸,怕是两人都得受伤。 滕翊没有发表意见,他最近自己也有烦心事,根本无暇去注意这两个小屁孩的动向。 辽城元旦文艺汇演在即,主办政府要求辽城各大高校推送一个正能量节目,田成老师一心想让西游带着街舞文化去亮个相,但宣传办另一位蒋卫国老师却说什么都不同意。 蒋卫国老师认为,中华文化和表演艺术博大精深,随便挑一样都上得了台面,学校不该崇洋媚外。况且,街舞文化在国外也属于地下文化,见不得光。 “蒋老师,你对街舞有偏见。”田成直言。 “我就对街舞有偏见怎么了?你看看校庆让他们闹的,简直哗众取宠。这种不端庄不正统的舞蹈,就不该从我们学校传出去。你要推送舞蹈节目,行啊,古典舞、现代舞、民族舞,我们什么主流舞蹈没有,干嘛非要去踩雷?” “蒋老师,街舞其实是一种很阳光很自由很积极向上的舞蹈。校庆时学生们的反应,也足以证明它有多受欢迎。”田成据理力争,“这种舞蹈无论什么年纪无论什么性别都可以学习参与,它很全民。虽然街舞在中国还没有实现很好的普及,但我相信,假以时日,它一定能被大众接受并且喜欢。如果我们学校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走在潮流的前线,那不是很酷吗?” “酷酷酷,别整天就知道以酷不酷来判别一件事情的价值。小田,我知道你和滕翊那小子感情好,你向着他无可厚非。但我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枪打出头鸟,标新立异不一定有错,但中规中矩绝对没有错。这件事情就这样了,我会做好节目的删选工作,你就别管了。” 蒋卫国老师一锤定音,彻底给西游和街舞判了死刑。 这番争执,恰巧被周曦和听到,于是,蒋卫国老师的言论很快在西游街舞社各成员之间悄悄传开了。大家怕滕翊难过,想瞒着他,但最终,纸包不住火,滕翊还是知道了。 滕翊是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街舞确实诞生于地下,也确实一直游走在边缘。这些年,来自四面八方的流言,比蒋卫国老师更苛刻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 什么“廉价艺术、泡沫文化”,什么“和肯德基麦当劳一样的垃圾”,什么“耍猴表演”,什么“草根、颓废、反派”等等等等。 看不惯街舞的人,有一万种看不惯的方式。 当然,热爱街舞的人,也有一万种热爱的方式。 他相信,那些沉默的坚守,在非议中牢固的信念,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盛放出让世人惊艳的花朵。 --?-- 滕翊希望能改变蒋卫国老师的看法,彩虹却不以为然。 “说我们是地下文化,对啊,我们就是underground!underground才是我们的个性所在啊。跳自己的街舞,让他不顺眼去呗,人不喜欢,我们难道还要逼着他来喜欢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千个人……”他拍了拍林杉的肩膀。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林杉接上。 “对,就是这句。”彩虹眨眨眼,“反正只是个文艺汇演,又不是什么专业比赛,或许老头就想看一群彩衣姑娘在台上飘来飘去呢,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滕翊不出声,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想要参加这个文艺汇演,而且这个文艺汇演对于他来说,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个文艺汇演那么简单。 阮妤也察觉到了,等练习室的人都散了,她凑到他面前。 “为什么非要参加?”她问。 “你猜呢,状元小姐。”灯光下,他笑意模糊。 “别来这一套了,上次的题我还没解呢,这次的题明显更难了,我肯定猜不到。”她挽住他的胳膊,“今天不想当状元小姐,想听你直接说答案。” 滕翊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一个能让她听得懂的开头。 “街舞文化一直被看成地下文化,除了它起源于地下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街舞舞者本身自带的价值观。很多舞者都和彩虹一样,觉得地下是个性,underground才是纯正的街舞,所以拒绝大众的舞台。但……如果一直把街舞藏在地下,和闭关锁国、固步自封有什么区别?” “你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街舞带到地上?” “把街舞从地下带到地上,不是靠一两次表演就能促成的,这是一个需要长期努力的过程。完成地下到地上的转换,除了街舞本身的魅力和街舞人的努力之外,媒介的宣传也同样重要。我觉得,这次是个宣传街舞的绝佳机会。” 辽城的元旦文艺汇演,汇集辽城各大高校的学生、辽城的政府和大众媒体,如果能登上这样的舞台,并且表现出色,给观众留下好印象的话,未来在辽城发展街舞文化,就会有更大的空间,也能得到更多的社会支持。 阮妤听了滕翊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在乎的,根本不是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布局和谋略之外,他还有更远的目标。 “滕翊。对于街舞,你的野心到底什么啊?”阮妤好奇。 滕翊笑起来,为她忽如其来的严肃。 “说不上野心,只能说梦想。” “那梦想是什么?” “关于街舞,我自己能一直跳下去是梦想之一,另外,我更希望,能打破世人的偏见,把世界街舞文化真正带入中国,让更多的孩子从小就能学习街舞,同时,也能让中国街舞舞者走向世界,告诉世界,并不只有外国人跳街舞很厉害,中国人跳街舞也同样带感。” --?-- 后来的几天,阮妤脑海里总是闪过滕翊所说的话。 她终于明白了他创办西游街舞培训公司的目的,原来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给他那个终极梦想助力。她是为他骄傲的,但骄傲的同时,也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和他的差距。 阮妤自诩也算是一个有目标的人,但比起滕翊,她的所念所想总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她去广播站时,日日都要经过蒋卫国老师的办公室。好几次,阮妤都想直接冲进去,和蒋卫国老师说一说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对于街舞的感受,以及她在滕翊身上看到的格局和情怀,可又怕太过鲁莽反而弄巧成拙。 这种畏手畏脚的冲动,到最后也没有冲动成功,不过,因为这份别有用心的关注,她发现了蒋卫国老师的一个爱好。 蒋卫国老师特别喜欢听京剧,而京剧之中,尤爱梅兰芳的《霸王别姬》。 每日中午,阮妤路过时,总能听到那咿咿呀呀的曲调从一个老旧的录音机里传出来。起初她没有在意,渐渐的,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萧卿彩虹他们总是宣称街舞是一种只要有音乐就能动起来的舞蹈,那么,能不能配着京剧跳街舞?如果可以,以此为切入点,或许能打动蒋卫国老师,让他改变对街舞的看法。 阮妤把这个想法传达给了滕翊。 滕翊经她这么一点,茅塞顿开。 “状元小姐,你可真聪明!”他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等这件事情解决了,给你奖励!” 阮妤照例来不及问是什么奖励,他已经搬了电脑,一头钻进了练习室。 那天晚上,阮妤给滕颢补习完,滕翊都还没有出来,练习室的门紧闭着,里头也没什么声音。 她怕打扰他,没和他告别直接跟着任云深的车回了学校。 第二天,滕翊依然闷在练习室里,晚上的时候,萧卿周曦和他们都去了他那里,连方菀也来了。 阮妤不知道他们在排什么舞蹈,只听到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 这种笑声,从开始到结束都带着一种街舞人才有的默契感,是旁人无法轻易加入的。 阮妤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这时,门忽然拉开了,方菀从里面走了出来。 深秋时节,气温骤降,可她却只穿着一件短袖,长发绑得很凌乱,却自有凌乱的美感。 阮妤一时怔忪。 方菀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哼着小曲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自从滕翊在群里公开和阮妤的恋情之后,方菀再也没有在群里冒泡说过话,也再没有来过西游,她的沉默,像是某种无声的抗议。 而这次,滕翊排舞,彩虹不能参加,另需要一个女生舞伴,他特地在群里当着众人的面艾特方菀,询问她是否有加入的意愿。 方菀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之后才故作姿态地回消息。 她说:“翊,你邀请我,我当然愿意啦。” 于是,有了这一刻的迎面相遇和她盛气凌人的眼神。 第八十二章 KTV “阮妤,你傻站着干什么?”萧卿在里面和她打招呼。 滕翊原本背对着她,听到萧卿喊她的名字,也转身朝她看过来。 “进来。”他出来牵她。 屋里屋外,像是两重天。 阮妤穿着高领的毛衣,而练习室的几个男生,全都是短t,就这样,还一个个额头鬓发都藏着汗意。 “你们这么热啊?” “嗯,跳嗨了。”周曦和说着,又原地拉扯出几个滑步,左右摇摆起来。 “看来蒋老师那里,是志在必得了。” “当然,也不看看谁亲自出手。”周曦和一把搂住滕翊,带着几分崇拜,“这次可真不是盖的,我都没想过,街舞还能这么玩。” 阮妤不由好奇,到底是怎么玩? 滕翊似看出她的心思,他指了指镜子旁的一个软垫,说:“去坐着,等下让你检验。” “检验?我这门外汉怎么有资格检验?” “因为灵感来自你。” 阮妤乖乖坐到软垫上。 天冷了,直接坐地板冻腿,她前段时间不过随口抱怨一句,滕翊就让人采购了一批软垫回来,每个练习室都放了几个。 滕翊细心起来,连女生都望尘莫及。 过了会儿,方菀从洗手间回来,她一进门,看到阮妤,立马笑了一下,又像初见时那样的亲和可人。 她要装,阮妤也不会不配合。 于是,她也回了一个笑脸。 “再来一遍。”滕翊拍拍手,示意正在休息的队员们过来集合,“这遍结束就休息。” 几个男生听令,站好队列。 方菀也在一旁候着。 练习室里几秒寂静,很快,传来了京胡、月琴、点鼓和牙板的奏鸣,随着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流丽清亮的唱腔,以滕翊为首的四个男生跳起了popping,尽管京剧的节奏很缓,但他们的卡点依然精准,动作依然流畅,只是在视觉上好似调慢了倍速,可这并不违和。 中途,方菀出场,和滕翊一起以街舞形势单独配合着演绎了一段虞姬自刎、霸王悲痛的场景。 随着女主角倒下离场,音乐从京剧《霸王别姬》切换到了流行歌曲《霸王别姬》,四人再次跳起了齐舞。 这音乐是滕翊亲手剪的,中间他也重新编了曲,就是为了让过渡衔接得更自然。末尾,他照例加入了breaking元素。 虽然几个人在齐舞部分配合得还有些生疏,但是整个舞蹈的专业性非常强,再加上有京剧加持,锦上添花。只要他们再练习两天,一定可以让蒋卫国老师眼前一亮。 “哎呀不行不行!” 音乐还未结束,方菀忽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男生们都停下来。 “我觉得刚才分别那段动作设计地不够醒目。”她说着,半靠到滕翊身上,“虞姬自刎之前,是不是应该凄楚一点?像这样?或者做个拥抱的假动作?” 方菀话落,张开双手朝滕翊抱过去。 滕翊正要退开,萧卿先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方菀的衣领。 “喂!小姐!人女朋友在呢。你好歹矜持一点,动口别动手啊。”萧卿眨眨眼,一脸大义凛然,“非要动手的话,就朝我来啊!” “什么哇?你滚开!”方菀推开萧卿,耸了耸肩看向阮妤,“大嫂,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我和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兄弟,打打闹闹惯了,如果你连这个醋都要吃的话,那我真是服了。” --?-- 方菀一句话,先喊了“大嫂”,又自称“兄弟”,再把她“小气”、“吃醋”的点全都封死,简直完美操作。 阮妤头一次遇到情敌,还是这样厉害的情敌,顿时有些茫然。 说“不介意”? 不,她明明是介意的,也不想顺着方菀助长她的气焰。 说“介意”? 人家表面功夫做的这么好,她又怎么可以输。 “我一般对外都是三不原则,不小气,不吃醋,不介意。” “大嫂真大度。”萧卿赞道。 “是啊,很大度,但是真大度还是假大度,只有他知道。”阮妤说着,斜睨了滕翊一眼。 “看来我今晚得在这跪遥控板了。”滕翊摊手。 众人都笑起来。 阮妤这波接的不错,玩笑间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显出了正牌女友的大气。当然,这当中最重要的,是她有滕翊这张底牌,而他也愿意随时配合她。 几个男生都不太懂女生的小心思,以为笑一笑云烟就散了,其实不然,方菀内心极度不服阮妤,而阮妤也同样芥蒂方菀的存在,但是她又不想在滕翊面前表露这些情绪,免得让他觉得自己矫情。 眼不见为净。 自那之后,阮妤再也没去练习室看过他们的排练。可偏偏,方菀就喜欢在她面前作妖。 周五晚上,方菀把阮妤堵在了过道里。 “大嫂,这两天怎么都没有来看我们排练啊?” 一句大嫂,别人叫是善意的玩笑,听她叫来,却是阴阳怪气的不屑。 “我是来这里兼职的,没时间天天看你们排练。” “哦,也是,大嫂大忙人。”方菀捻了捻下巴,“今天翊生日,等下大家要去给他庆生,大嫂不会也没时间去吧?” 滕翊今天生日? 阮妤一愣,滕翊从来没有和她提过生日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 方菀在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 阮妤还没回答,方菀好像已经确认了答案,笑着丢下一句“真有趣”就离开了。 各练习室里时不时有音乐传出来,中文歌,英文歌,京剧……什么都有。阮妤呆呆地站在过道里,思绪与音乐声一样杂乱无章。 滕颢久不见人,便过来找她。 “干嘛呢?”他问。 阮妤把滕颢拉进办公室,轻声问:“今天是你哥生日吗?” “对啊,群里都闹了一天了,你没看到吗?” “群里?”阮妤连忙掏出手机,她白天都在学习,根本没看群里的消息。 果然,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有人在祝滕翊生日快乐。 唯有她,一条祝福都没有。 “还以为你私发了呢,原来你压根不知道啊。”滕颢啧啧嘴,“状元小姐,你该不是个假女朋友吧?” “……” 阮妤本来就有点难受了,听滕颢这么一说,心里更不舒服。 是啊,除了假女朋友之外,还真想不到什么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现在怎么办?临时去哪儿准备礼物呢? 阮妤正想着,滕翊敲门进来了。 --?-- “哥。” “嗯,你们两个今天早点结束,等下一起去ktv。”滕翊说。 “好,我要带个朋友。” “谁?” “云深。” “你带云深去ktv?”滕翊意外,大家都知道云深说话不方便,带她去唱k,怎么想都是个欠考虑的决定。 “是的,她说她也想去,我就答应了。” “行,去了那里你照顾好她。” “嗯,我知道。” 滕翊的目光转向阮妤:“状元小姐,怎么不说话?有问题?” 阮妤摇摇头。 “那就这样,你们抓紧时间。”他说完,转身离开。 阮妤心不在焉地给滕颢讲了几个例题,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在喊集合。 滕颢坐不住了,赶紧收拾东西跑出去。 楼下来了很多人,除了平日里的那些熟面孔,还有很多阮妤根本不认识。让她意外的是,简湘湘也来了。 “阮阮!”简湘湘见到她,赶紧松开了挽着周曦和的胳膊,朝她冲过来。 “湘湘。”阮妤有气无力地和她打招呼。 “怎么了你?不舒服啊?” “没。” “那你怎么回事,今天你男朋友生日,你干嘛丧着一张脸?” 阮妤还没回答,滕翊他们下来了。 滕翊穿着件黑色的短袖,正往身上套外套,他长长的胳膊一展,把后面一票人都挡住了。 照例先点人,人齐了大家一起出发。 阮妤坐滕翊的车,她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可车上还有滕颢和任云深,两个电灯泡坐着,很多话也不方便说。 云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去过ktv,看得出来,她很兴奋,时不时在屏幕上打下两行字递给滕颢看,把滕颢逗得直笑。 滕颢从初中开始,就经常和同学们一起混迹在辽城的各大ktv里,面对云深这种小白兔,他一副过来人的老成模样。 “等下我给你唱我的拿手好歌。”滕颢说。 云深问他什么歌。 “张学友的,你肯定听过。”说着,直接就清唱了起来:“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我和你吻别,在狂乱的夜……” 滕颢的嗓音和滕翊有点像,苏而低沉,就像是午夜梦回时响起的那一道钟声,悠悠的,带着远方来的神秘。 云深还真没有听过这首歌,她从小学琴,家里为了给她制造环境,听得都是莫扎特、巴赫、贝多芬的曲子,很少听流行歌曲。 她随着滕颢的歌声,左右摇晃着脑袋,完全小迷妹的样子。 滕颢见状,唱得愈发投入。 少年装深情,画虎不成反类犬,可这半隐在黑夜里的一幕,却成了云深脑海里为数不多的鲜艳场景。 像黑白的世界里,一道彩虹的刺目。 像无垠的沙漠里,一叶绿草的色彩。 “原来你平时和同学去ktv唱得是这种风格的歌啊。”滕翊恍然。 “对啊,不然哥你以为我们去ktv唱的是什么?《两只老虎》、《数鸭子》这种?” 大家都笑了起来。 滕翊:“……” --?-- ktv是滕翊订的,自助餐ktv,边吃边唱边玩的那种,他要了最大的包厢,人再多也不显拥挤。 滕翊今天是主角,他一进包厢就被团团围住了,大家把他推到点歌台前,让他贡献今晚的第一首歌。 阮妤早就听简湘湘说过,滕翊不止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听。刚才来的路上,她已经被滕颢惊艳了一把,对于滕翊,她同样期待。 滕翊最后选了一首很陌生的英文歌,他穿着黑色的毛衣外套,斜倚在沙发扶手上,一手抄兜一手握着话筒,那抹黑成了最温柔的底色,吸引着各色的灯光流连、嬉戏继而逃离。 他好性感。 流利的英文,低沉的声线,果然是开口跪。 阮妤坐在滕翊的斜对角,望着他近乎完美的侧影,至今仍难以相信,这个男生竟然属于自己。 唱到高潮,滕翊的目光从字幕挪向阮妤,短短一眼,没有停留太久。确认了她在认真听,他便唱得更认真了。 那种想要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又羞于展现的样子,可爱又迷人。 包厢里特别安静,闹腾的按钮短暂失效了一样,所有人都沉浸在滕翊的歌声里。 任云深悄悄在手机屏幕上打下“帅气”两个字,递给阮妤,过了会儿,又补一行“比滕颢更帅”。 阮妤笑了。 她知道,在云深心中,比滕颢更帅,那就意味着是最,是顶级,是巅峰,再无人可超越。 一曲结束,大家都鼓起了掌。 滕翊招呼大家放开了玩,然后把话筒递给身边的萧卿,朝阮妤走过来。 “翊!”方菀忽然扑过去挽住了萧卿的胳膊,对着萧卿手里的话筒大喊:“还记得这首歌吗?” 音响里传来的是《海草舞》,一首洗脑神曲。 滕翊来不及接腔,周曦和彩虹他们已经纷纷起身,跟着音乐跳起舞来。这一举动,看起来像是即兴,但几个男生的动作却出奇的一致。 显然,这首歌有他们共同的舞蹈回忆。 “我们去年和v哥他们battle的时候,跳得就是这首歌。”方菀又对着话筒喊了声,像是故意解释给谁听,又像是故意和谁炫耀。 话落,她拉着萧卿也跳了起来。 男生女生们一边极有节奏感的扭动身体,一边朝着滕翊靠近,滕翊被围在中间,彩虹他们去拉扯滕翊的胳膊,示意他一起跳。 滕翊笑着扶了下额,无奈地加入这欢快的舞蹈,他一加入,队伍像是有了中心,顿时更完整了。 “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随波飘摇/海草海草海草海草/浪花里舞蹈……” 整个包厢里的人或坐或站,都跟着西游街舞社的几个人一齐跳起舞来,连任云深,在滕颢的推搡下,也不见往日安静淑女的模样,跟着大家一起扭动起身子。 音乐和舞蹈,都是有感染力的,而这份感染力,就是它魅力的所在。 第八十三章 生日 包厢里的气氛很嗨,大家都笑得格外开怀,只有阮妤,看着方菀时不时往滕翊身上蹭一下,那有意无意的样子,让她觉得不爽极了。 “阮阮,看到没有,比起白莲花绿茶婊之流,女汉子婊才是最可怕的。”简湘湘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阮妤的身边。 “女汉子婊?” 简湘湘遮掩着朝方菀努了下嘴:“就是方菀那种,表现得大大咧咧,说话很直爽,打着和男生称兄道弟的幌子,勾搭这个勾搭那个。” 勾搭? 这个词用的……绝妙。 “你知道吗,前两天,我看到她挽着周曦和的胳膊在学校里走,我气疯了,去找周曦和吵架,你猜周曦和怎么说。” 阮妤摇摇头。 简湘湘深呼吸,缓了缓再次涌上来的愤怒:“周曦和说他们是兄弟,他们不把方菀当女人,方菀也不把他们当男人。我呸!全是胡说!我最烦这种了,明知道男生有女朋友还和他们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简直不要脸,当然,男生也贱,反正他们又不吃亏,被揩油也自得其乐。” 话落,简湘湘再次朝阮妤努嘴。 “你看看你看看!又贴上去了!” 阮妤顺着简湘湘视线望过去。 方菀扭着腰肢,借着舞蹈动作的掩护,一手搭着滕翊的肩膀一手搭着萧卿,旁人看着自然而然,但阮妤看着却像是扎了刺。 她垂头,抓起茶几上的糖,剥了一颗塞进嘴里,想要以甜制酸,可哪知,盘子里的都是陈皮糖,本来就是酸的。 阮妤正懊悔,想着要不要把糖吐掉,忽见滕翊脱开了方菀那“无意”的一搭,伴着音乐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哦哦哦!”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 隔着茶几,滕翊把自己的双手伸向阮妤,示意阮妤抓住他。 “大嫂!大嫂!大嫂!”彩虹他们叫着。 阮妤被滕翊牵到了人群中央,比起浑身柔软的方菀,她四肢僵硬,根本不会跳舞,也做不出那些花样的动作。 “我……不会。”阮妤垂头,平生第一次那么不自信。 “没关系,不用会。”滕翊与她十指紧扣,“跟着我。” 音乐还在继续,萧卿已经拿起了话筒,这是他的点歌,他一开口,声音就与原唱重叠在一起。 “我走过最陡的山路/看过最壮丽的日出/在午夜公路旁/对着夜空说我不服输/押上了性命做赌注/也曾和魔鬼跳过舞/早就看透了那些套路/留一点真就足够了……” 阮妤像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左摇右晃。明明说好了是她跟着滕翊,到最后,却成了滕翊跟着她。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她笨拙,他也笨拙,她可爱,他也可爱……一代街舞大神,也跳成了幼儿园孩子的水准,偏还甘之如饴。 众人看着他俩,时不时发出一阵爆笑。 慢慢的,阮妤也放开了,彻底撒欢玩儿。 方菀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好像这场狂欢,有她就没有阮妤,有阮妤就没有她。 再厉害的女汉子婊,碰到坚定的男生,也无计可施。 苍蝇叮不进无缝的蛋,一个巴掌也永远拍不响。 音乐越来越嗨,笑声越来越肆意。 整个过程里,滕翊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在阮妤身上,不予旁人分毫,而阮妤的眼里也只有他。 他们不用说话,舞蹈已经代替了所有的言语。 --?-- 阮妤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滕翊从人群里拉出来的,她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包厢之外了。包厢外并不比包厢内清净,但他们却有一种久困牢笼逃出升天的感觉。 两人手牵手并肩站着,背抵着走廊里的墙壁,听屋里欢闹的人群到处找滕翊。 “诶?老大去哪儿了?” “就是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阮妤看向滕翊,滕翊伸手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两人悄悄相视一笑。 “陪我去兜风好不好?”滕翊附到她的耳边,“就我们两。” 阮妤点点头。 像是临时起意,又像是蓄谋已久的私奔。 等坐进了滕翊的车里,阮妤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妥。 “今天是你生日,主角这样走掉不太好吧?” “原来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今天一整天,他的手机都快被生日祝福塞满了,可唯独没有她的消息,他还以为她不知道呢。 “我白天没看手机,晚上听他们说起我才知道。”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生日当然重要。只是对不起,我来不及准备礼物了。”她挽住他的胳膊,稍稍晃了一下,状似撒娇,“后补行不行?” “不用。” “不行。” “真不用。” 他摆摆手,袖口往后一收,露出腕上的表,正好被她看到。 阮妤推开他的胳膊,醋味又跑出来。 “别人的礼物愿意收,我的礼物却不愿意收,你什么意思?” 滕翊隐约嗅到不对劲,却不知道她在吃哪门子的醋。 “我收谁的什么礼物了?” 她的目光斜落在他的手表上。 “你说这个?”滕翊指着他的手表。 阮妤不出声,神态是默认。 滕翊笑起来:“你连我妈的醋也要吃?” “你妈?” “嗯。” 这是滕翊考上大学之后,沈冰送给他的大学入学礼物,宝玑经典款的双时区手表,好几十万。 “我还以为是……” “以为是谁?” “没谁。”她当然不会说方菀的名字。 滕翊没有深究,他过生日,从来不收别人的礼物,也从来没有切蛋糕许愿那种环节,一来他鸡蛋过敏,吃不了蛋糕,二来他嫌麻烦。以前朋友们还会意思一下,后来大家了解了他的习惯,就渐渐把蛋糕、礼物这两项都掠过了。 这两年,他的生日,不过只是朋友们多个由头让他请客而已,没有任何仪式感。 “什么都没有还算什么生日?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生日了,可以吹蜡烛许愿,还可以收礼物。” “所以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他问。 “额。”阮妤卡壳,“这个我还没想好。” “不用想了。”他凑到她面前,“我自己直接要了。” “什……” 她的话音被他吻进嘴里,连同舌尖那点陈皮的甜与涩一并吞没。 也许是礼物,给了便算他的,所以他吻得很从容,不疾不徐,慢慢地去品尝她的滋味。 阮妤也有身为礼物的自觉,她主动圈住了滕翊的脖子,双唇待命,该为他开门时开门,该迎他进入时迎他进入,把主动权全权交给他。 车厢里,气温升腾。 秋夜的冷风趴在车窗上,静静地守护着这个关于爱情的小秘密。 --?-- 滕翊带着阮妤在辽城跨江大桥上兜了一圈。 跨江大桥上灯火通明,桥面临江两侧左右各用了黄蓝两种颜色的led灯,以此拉开了江桥之界,让大桥在黑夜里在辽江上宛如一座遗世独立的“光明屋”。 “人”形主塔洁白透亮,更是美如奇观。 滕翊开了敞篷。 阮妤扬着双手,风从她的指尖穿过,一盏盏路灯散着柔光,像是悬在近处的六角星,触手可及。 “喜欢这座桥吗?”滕翊问她。 风吹散了他的话音,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远在天边。 “你说什么?”阮妤大声问。 滕翊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喜欢!我超级喜欢这座桥!”她大喊着,前面两个字是回答他,后面两个字则是对这座跨江大桥热烈的表白。 用了“超级”这个词,还不够。 过了会儿,她又补一句:“感觉这座桥像是通向人间仙境的路。” 这样文绉绉的一句话,此时用来并不觉矫情,反而,这样的形容,恰好修饰了眼前的美景,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滕翊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你经常来这里兜风吗?” “偶尔。”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滕翊想了想。 他与这座桥结缘,还是前年春节,沈冰带着他和滕颢回老家探亲,原本以为自驾会省时间,哪知道还未上高速,先被一起追尾事故堵在了这座跨江大桥上。 长长的车队,好似一条巨龙横在桥面上。 一连两个小时,前边都不带挪一挪的。 滕翊在车里,坐得腰酸背痛,滕颢更是憋得直嚷嚷。沈冰提议让他们兄弟两下车走走,他们就下了车。 大桥上,很多司机蹲在车边抽烟。 滕翊走到边上,以几个简单的街舞动作活动筋骨,滕颢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依样画葫芦。起初没人在意他们两个,后来,不知哪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哥哥,你们好酷啊,也教教我呗。”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生,从他们身后的一辆银白色小轿车里钻出脑袋。 “来啊。”滕颢热情地朝他招手。 小男生在家长的同意下,跑下车加入了他们。 滕翊身后多了两根小尾巴,他做什么动作,滕颢和小男生也做什么动作。 小男生聪明,悟性也好,简单的舞蹈动作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滕翊稍稍提高难度,翻身倒立,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也能天不怕地不怕地跟着。 渐渐的,小尾巴从两条变成了三条,从三条变成了四条……几个小孩,玩上瘾似的,嘻嘻哈哈,堵车的等待,也变得乐趣十足。 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滕翊的脑海里忽然萌生了想要创办一个街舞培训公司的想法,其中最重要的一块,就是少儿街舞。 少儿街舞,对于爱动爱闹的孩子们来说,就像是一场游戏,这场“游戏”既能促进孩子们的智力发展,增强身体素质,提高肢体的灵活性,也能使孩子们在动作和节奏的跟随中提高模仿能力,构筑审美感觉。 为这个想法,他整整准备了两年。 --?-- 车子下了跨江大桥,那个璀璨的世界渐行渐远。 “堵车都能堵出这样的想法,你可真厉害。”阮妤斜倚着副驾的车窗,“除了街舞,你是不是没有其他爱好了?” 滕翊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有。” “什么?” “你。” 阮妤一怔。 “我?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个爱好吗?”她不满意。 “嗯。” 还嗯? 她更不满意了。 阮妤紧抿着唇,试图给彼此找台阶:“给你个机会解释,解释的不好我就生气了。” “心头爱,心头好。这个解释满不满意?”他的声音被风卷过来。 阮妤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时,随即被巨大的甜蜜感包围。 “咦,肉麻。”她嘴上嫌弃,脸上却是乐开了花。 滕翊也觉得自己挺肉麻的,不过,她开心就好。 “你真的是第一次谈恋爱吗?” “嗯。” “看来很有天赋啊。” 无论是哄女孩子开心,还是说情话。 滕翊笑,他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肉麻,但面对她时,这些话自然而然的就冒出来了。 如果这算一种天赋的话,那么,爱她,就是他的天赋。 车子驶进了高教园区。 这一路过来,滕翊的手机一直在震,短信、微信,白天没赶上祝福的人,似乎都想趁着十二点钟声敲响之前刷一波存在感。 他人缘真好,校内校外,振臂一呼,都是朋友。 也是,谁能不喜欢他? 专业技能max的街舞大神,举手投足间尽显礼貌温柔的绅士,多金大方又满是义气的高颜值帅哥…… 如果不是真的遇到,她都无法想象,这些优点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阮妤正想着,滕翊的手机里进来一个电话。 滕翊靠边停了车。 “我接个电话。”他说。 阮妤点点头,她靠着车窗,视线向外。 天冷之后,学生们都变得不爱出门了,学校附近的小摊也都跟着偃旗息鼓,整条长街,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家大排档开着。 忽然,她看到了一个红薯摊。 “我在外面……要和你交代?得了,我出来的时候已经买单了……”滕翊面无表情地应对着电话那头的糖衣炮弹。 阮妤趁着他不注意,推门下了车,径直朝那个红薯摊走去。 红薯摊的店主是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的头发散乱地盘在脑后,脸颊两坨高原红,天还未冷透,女人已经披上了厚实的军大衣。 女人的军大衣下,钻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扎着羊角辫,双眸晶亮,一脸灿笑地望着凳子上一个尺寸很小很小的蛋糕。 今天应该也是小女孩的生日,小蛋糕上插着一根蜡烛,女人温声地给她唱着生日歌,小女孩也跟着轻轻地哼唱,边哼边羞涩地摇晃着小脑袋。 末了,女孩吹灭蜡烛,双手合十,低头许愿。 不知女孩许了什么愿,她讲给母亲听,母女两笑得抱成了一团。 橘色的路灯光,将这一画面煨得暖意十足。 阮妤静静地站着,一时眼眶湿润,竟看痴了。 第八十四章 《霸王别姬》 滕翊是看着阮妤下车的,但等他接完电话,再抬眸时她已经不知去向。他往外张望了一眼,正准备下车去找人,却见副驾驶的门忽然被拉开了。 阮妤一手托着个烤地瓜,一手挡着什么,跌跌撞撞地坐进来。 “快快快。” 随着她收手,滕翊看到地瓜上赫然插着一根生日蜡烛。 “快吹蜡烛许愿。”阮妤叫着,一脸真挚。 滕翊被她这出其不意的一招逗得笑出了声。 “状元小姐,佩服佩服!” “快啊!”阮妤指了指燃走了大半的蜡烛,“再不吹来不及了!” “好好好。” 滕翊配合着许愿、吹蜡烛,这早已生疏的仪式感,此时做来,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好了吗?愿望,三个。”她像监督作业的老师。 他点头。 “那行,吃地瓜吧。”她拔下蜡烛,将地瓜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他,一半留给自己。 温热的焦香味弥漫了整个车厢。 滕翊接过她递来的半个地瓜,问:“哪来的蜡烛?” “借的。” “借的?”他诧异。 清冷秋夜,她能去哪里借来一根生日蜡烛? “我找到了与你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向她借的。”阮妤指了指不远处的地瓜摊,“就是那个小女孩。” 地瓜摊上,那对母女正在分享那个小蛋糕。 她们幸福而满足的笑容,好似对这枯败生活扬起的战旗。 阮妤想起刚才,当她走过去向小女孩送上生日祝福时,才发现孩子天生兔唇,尽管有些胆怯羞涩,但孩子依然很友好。阮妤问她能不能借一根蜡烛给一个今天也过生日的哥哥时,小女孩笑着答应了。 那笑颜,像是被天使吻过。 地瓜特别甜。 滕翊吃完半个后,推门下了车。 “诶,你去哪儿?”阮妤问。 “你借了人家东西,当然得还。” 他说着,大步走向了地瓜摊的那对母女,母女刚吃完蛋糕,正收拾垃圾,见一头脏辫的滕翊走来,神色顿生了警觉。 滕翊说清来意,母女顿时笑了。 他向小女孩伸出手,为这同月同日生的缘分,也为那一根弥补了几年空缺的生日蜡烛。 阮妤坐在车里,静静地望着那个大男生,望着他的高大,也望着他的善良。 或许,他和那个小女孩,都带着天使的祝福来到这个人间的。 过了会儿,滕翊折回来,手里拎了满满一袋的烤地瓜。 他的身后,那对母女已经欢欢喜喜准备收摊了。 “你都买了吗?”阮妤问。 “嗯。” “这么多吃得完吗?” “他们吃不完也得吃。” “他们?” 阮妤话音刚落,手机里进来一条略显滞后的群消息。 原来,滕翊早在群里打了招呼。 众人一片哀嚎。 他们早就在ktv塞了满满一肚子的自助餐,现在竟然还要再吞下一个烤地瓜,这不是要命嘛。 不过,谁也不敢不从,谁让滕翊是寿星呢。 --?-- 滕翊生日的隔天,他就去找了蒋卫国老师,希望蒋卫国老师能再给西游一个机会,看一看他们新排练的作品,可蒋卫国直接拒绝了他。 蒋卫国的意思是,参赛的作品他已经选定了,就算没有选定,他也不会推送街舞。 这话直接激怒了滕翊,良好的家教也压不住他体内的怒火,他忍不住在办公室和蒋卫国争执起来。 争执过程中,蒋卫国始终揪着街舞文化是外来文化这一点,任滕翊如何说明,都刚愎自用,油盐不进。 “蒋老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看不上街舞,如果仅仅因为街舞是外来文化的话,那么恕我直言,您的格局未免也太小了,引进优秀的外国文化,并不意味着对传统文化的碾压,难道我们连这点民族自信都没有吗?” 滕翊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蒋卫国的办公室。 这场争执,没有结果,没有胜负,两人都气得不轻。 阮妤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下午。 她给滕翊发消息,问他在哪儿,他回天台。 阮妤结束了广播台的播音之后,匆匆赶去天台。 天台空阔,滕翊一个人躺在水泥墩子上,手搭着额头,挡去半脸阳光,看这样子,好像已经躺了很久了。 阮妤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滕翊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到是她,他没出声,只是伸手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然后把后脑勺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阮妤抬手,轻轻地搓了搓他的脸颊。 “没事吧?” 他摇头。 “要我陪你聊天吗?” 他又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阮妤明白了,便什么都不说了。 那些安慰的话,抱不平的话,想必他听了一早上耳朵早已起茧,现在,他只是需要有人陪着。 两人沉默地依偎。 秋日寂静,耳边只有窸窣的落叶声响,微风放大了她身上的清香,他的烦躁,慢慢被压下去。 约莫半小时,他睁开了眼睛。 “让你不说话,你就真不说话?”他朝她浅浅扬唇。 明明心情不好,还在对她笑。 阮妤更心疼了。 “蒋老师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他长长地沉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厚着脸皮和他磨呗。” “也不能闹得太僵。”阮妤说,“能打动他是最好的,硬碰硬对你们没好处。” 滕翊点头。 “吵得特别厉害吗?”校内八卦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说是滕翊在蒋卫国办公室和他大打出手。 “没你听到的那么夸张。” 他虽然当时很生气,但整体还算克制,话里话外都留了余地,没有到日后不好相见的地步。 “那就好。”她的手指把玩着他的脏辫,“我现在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街舞社叫‘西游’了。” “为什么?” “《西游记》里,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你们几个人,把国外的街舞文化带到国内的过程,就像是取经,得经历很多很多的困难。” 滕翊扬手,从后按住了阮妤的脖颈,将她往下一带。 阮妤被迫俯身,吻到了他的唇。 “唔!干嘛!”她赶紧躲开。 滕翊笑着又去吻她的手背。 “小鱼儿,你可真是我的soulmate。” 从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猜到西游这个名字的含义,她是第一个。 --?-- 滕翊虽受挫,但并没有放弃。 他想,既然无法口头说服蒋卫国,那就采取实际行动。 三日后,他在田成的帮助下,摸准了蒋卫国下班的点,带着萧卿周曦和他们,将蒋卫国堵在了宣传办,五人就地在宣传办的大厅表演了新排的街舞《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是蒋卫国最喜欢的京剧,前奏一响起,他便没有了脾气,甚至还有些感动于滕翊的有心。 滕翊来之前就交代了,要把宣传办的大厅当成近期最重要的舞台,几个男生和方菀都不敢怠慢,一个一个,跳得比谁都认真。 蒋卫国才看了个开头,就被吸引住了。 滕翊完全刷新了他的认知,原来只要编排得当,京剧、流行乐和街舞,可以有如此巧妙又完美的融合。 表演结束,蒋卫国自然而然地鼓起了掌。 他一鼓掌,滕翊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可滕翊面对蒋卫国,还是有些尴尬,毕竟,两人才吵过架。 幸好,田成及时冒了出来。 “蒋老师,我就和你说,滕翊一定会给你惊喜的吧。”田成一手挽住蒋卫国的胳膊,一手揽住滕翊的肩膀,将两人拉近,然后对着跳舞的萧卿他们不住地点头,投去赞许的目光。 “好是挺好,但我真的已经选好了表演节目了。”蒋卫国说。 “什么节目?”周曦和问。 “古筝。” “得了吧蒋老师,你每年都是古筝表演或者二胡表演,难道文艺汇演的领导和评委们不配看点新鲜玩意儿吗?”萧卿心直口快。 “萧卿!”滕翊斜了萧卿一眼。 萧卿乖乖闭了嘴。 “蒋老师,我们每恶意,之前顶撞你,我也很抱歉,但我还是希望你在看过我们的表演之后,能给我们和街舞一个机会。”滕翊诚恳至极,“街舞虽然起源于国外,但刚才你也看到了,只要我们融入传统,也可以跳出中国特色。” 蒋卫国似乎还有些犹豫。 田成大掌一挥:“走走走,带蒋老师去你们基地看看。” “基地?什么基地?”蒋卫国不知道滕翊校外的基地。 “去了就知道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学校向滕翊的街舞培训公司转移,蒋卫国和田成坐滕翊的车,这一路上,田成不断地给蒋卫国灌输街舞知识和街舞未来的发展前景,十足的说客姿态,滕翊在前头开车,越听越觉得耳熟,这些话,都是他曾和田成说过的,田成稍加润色,转述得有模有样。 蒋卫国似懂非懂,但很明显,他对街舞的偏见正在慢慢被扭转。 等到了西游街舞培训公司,滕翊带着两位老师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简单地陈述了一下公司现阶段的准备工作和未来的发展计划。 行到二楼,练习室里传来了阵阵音乐声。 滕翊将虚掩的门推开,蒋卫国和田成一起往里看。 屋内,一个男生正跟着音乐练习街舞。 深秋临冬的季节,街上早已有人穿起了羽绒衣,可眼前的男生只穿着一件t恤,背部还有明显的汗意渗出来。 蒋卫国顿时有了肃然起敬的味道。 他没想到,他眼里不入流的街舞和几个叛逆的孩子,都在默默描绘蓝图,并且勤勉刻苦、全力以赴地在追梦。 --?-- “韩佐?”田成忽然认出了正在跳舞的男生。 男生听到声音,转过脸来。 “田大哥,蒋老师。”韩佐朝他们跑过来。 蒋卫国也认得他,这是蔡智的外甥,以前去蔡智家里烧烤的时候见过,也聊过天,很有想法很有韧劲的一个小伙子。 “你小子,这么快就跟着滕翊混了!”田成拍了拍韩佐的肩膀,“多亏了我是不是?不然你能这么快找到组织?” “是是是,多谢田大哥。”韩佐笑着。 “你不是宏尚大学的学生吗?”蒋卫国问,“你怎么在这里?” “蒋老师,跳舞连国界都不分,自然更不分大学了。” “对对对,说得有道理!有道理!”蒋卫国不住地点头感慨。 “既然说到了宏尚大学,不如我们问问韩佐,你们宏尚元旦文艺汇演打算出什么节目啊?”田成见缝插针地刺探军情。 “不太了解。”韩佐耸耸肩,“听说好像是古筝。” 蒋卫国:“……” 滕翊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隔壁的练习室里,彩虹也正大汗淋漓。他比韩佐更夸张,就穿了个背心,露着左边的大花臂,招招摇摇。 蒋卫国看到彩虹的纹身,立马皱起了眉。 滕翊朝彩虹使了个眼色,彩虹赶紧穿上运动衫,拉链“滋啦”一声拉到顶,把花臂和脖子里的银链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蒋卫国盯着彩虹,刚想说什么,楼下传来了嘻嘻哈哈的声音。 是萧卿他们来了,他们打车来的,晚了几分钟。 “蒋老师,参观完了吗?”周曦和问。 “差不多了。” “那和我们一起去撸串吧?” “不不不,我得走了。”蒋卫国拒绝。 “一起吧蒋老师。”滕翊指了指街道对面的串吧,“就在对面,不远。” 蒋卫国犹豫,让他和这群孩子坐在一起撸串,像什么样子? “走吧蒋老师。”同行的田成撺掇,“来都来了,当然要让滕老板破财请客啦。” 滕翊笑着点头:“蒋老师,别和我客气,你看田老师,他就从来不和我客气。” “哈哈哈哈哈……” 萧卿他们一哄而上,把半推半就的蒋卫国拉到了对面的串吧。 串吧老板给了最大的桌子,蒋卫国和滕翊坐在一起,起初他还有些不自然,渐渐就放开了。 “蒋老师,喝点酒吧。”田成提议。 “不不不,我不喝。” 撸串就算了,还喝酒,更不像样子! “又装,你不是号称仰山的酒仙吗?”田成铁了心的要把蒋卫国拉进他们的阵营,“快快快,给蒋老师上酒,蒋老师喜欢二锅头。” 滕翊马上安排。 蒋卫国本来就已经上了“贼船”,沾了酒更是没了挣扎的余地。 滕翊给他一杯一杯的满上,他一杯一杯的下肚,脸很快就变红了,话也变得越来越多。 第八十五章 元旦文艺汇演 “你们这些小子,真是让我没想到。”蒋卫国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男生们,然后问,“你们中间,谁跳舞的时间最长?” 几个男生相互看看,坐在蒋卫国对面的彩虹举起了手。 “我。” 蒋卫国有些意外,这些男生里,彩虹看着最不稳重,没想到,他是舞龄最长的人。 “几年了?” “满打满算十年了。” 蒋卫国惊讶:“你才几岁?就已经跳舞十年了?” “我从小学习成绩差,家里没人管我,所以我几乎没怎么读书,很早就出来混了。”彩虹隔着衣衫摩挲着他左胳膊上的纹身,“蒋老师,说句难听点的,如果不是遇到了当时的师傅,跟着他学了街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我现在会在哪里,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没准啊,我就是监狱里的一份子。” 社会这个染缸,深不见底,对于一个没有家人管束,没有学识傍身,甚至还不太会明辨是非的少年来说,走上歧途太容易了。 幸而,他爱上了街舞。 “很多人可能觉得,跳舞就是跳舞,爱好就是爱好,上升到人生信仰什么的太过矫情,但是对于我来说,街舞就是我的信仰,是我人生的支点,如果没有这个支点一直撑着我,我早就变成了一滩烂泥。” 蒋卫国看着彩虹,默默转动着手里的小酒杯。 “蒋老师可能觉得我纹身,我看起来流里流气,不像是个好孩子。但其实,我真的不坏。还有,虽然街舞一直被视为地下文化,但地下不一定就是坏。真的,蒋老师,认真跳街舞的人,没有一个会变坏,你说大家每天练习提升自己都来不及,谁有时间去变坏是不是?” 蒋卫国点头。 这些孩子,本质和他眼中那些弹古筝拉二胡的孩子一样,只是大家喜欢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你有自己的师傅,怎么还跟着滕翊呢?”蒋卫国好奇。 “我师傅三年前车祸去世了。”彩虹的眼眶微微发红,“刚才你看到的那个纹身,就是照着他的照片纹的。还有我手指上的这串数字,是他的生日和忌日。我这人特别容易忘事,我得找个办法记住他。” 这是最笨的办法了,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至于滕翊,彩虹认识他是在一个街舞友谊赛上。 虽然彩虹的舞龄比滕翊长,但彩虹在街舞圈却没有滕翊活跃。那场比赛,彩虹只是选手,而滕翊已经是特邀裁判了。 彩虹上场前,遇到了师傅以前的故人,两人聊过天之后,特别伤神,所以他状态不好,那场比赛发挥得不尽如人意。他记得,当时场上三个裁判,加上七个大众评审,一共十个人,十个人中,有九个人都把票投给了他的对手,滕翊最后过来,把自己手里的票给了他。 这一票并不会影响胜负,给谁都无所谓,但他选择给了彩虹,这让羞愧伤心的彩虹感觉到了鼓励和尊重。 后来,他们又在其他比赛上遇到过几次,也以对手的身份同过台,对于街舞,除了当年的师傅,彩虹没有真正服过谁,而现在,他最服就是滕翊。 滕翊是个集天赋和刻苦与一身的舞者,这样的天赋与刻苦让他的每一次舞台都屌炸天,可真正吸引彩虹的,是滕翊天生的善良。当别的舞者还只是在嘴上高喊“love&peace”时,滕翊已经把象征着街舞精神的“love&peace”刻进了骨子里。 彩虹记得滕翊和他说起未来公司发展计划时,总是会重复一句话:把热爱的事情做到极致,也把它产生的价值发挥到极致,让更多的舞者谈起街舞时能底气十足。 如果说当年的师傅教会了他跳街舞,那么,滕翊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街舞人。 …… 蒋卫国从串吧出来的时候,已经醉醺醺的了,但他还是坚持把单买了,可即便这样,还是不能消除他因之前的偏见而产生的愧疚感。 刚才他与西游街舞社的几个孩子挨个都深入聊了一下,结果发现,大家走上这条路都特别不容易。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华丽与炫目的背后,全是不为人知的艰辛。 滕翊也喝了酒,他想找代驾把蒋卫国和田成送回去,田成拒绝了。 “不用不用,我打车送蒋老师回去,你们各自回吧。” 田成说着,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把蒋卫国扶上了车。 上了出租车之后,两人都靠在后座。 “蒋老师,你看,孩子们都挺努力的,我们作为师长,也不能太过抹杀他们的积极性,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不抹杀,绝不能抹杀,还得帮他们一把。” 田成扬唇,自黑暗里掏出手机,点开滕翊的微信头像,发送两个字。 “成了。” --?-- 元旦文艺汇演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虽一波三折,但结局还算不错。蒋卫国老师不仅上报了他们的街舞版的《霸王别姬》,还总结了观后感。 滕翊觉得蒋卫国老师的意见可取,于是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完善了他们的节目。几个人又认认真真地练习了一段时间。 文艺汇演的时间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汇演地点定在辽城文化中心的大礼堂里。除了辽城政府、各大高校的领导和学生代表外,想要前去观看的学生都可凭学生证进入礼堂。 学校是鼓励大家都去的,但一般情况下,除非强制,不然没有人会“踊跃参与”,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有领导在场的表演,主旋律韵味太浓,连唱个流行歌,都要首选《龙的传人》。 可今年的情况却与往年大相径庭,自从仰山大学这边传出滕翊会参加文艺汇演之后,这场活动的关注度“蹭蹭蹭”的往上涨,各大高校的女生纷纷表示,不管节目多么枯燥,滕翊的颜绝对不容错过。 文艺汇演的那天晚上,阮妤她们全寝室出动,提前来到大礼堂,结果发现,现场早已坐满了人。 当然,如预想的那样,大多数都是女生。 四人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连在一起的四个空位,坐定后,陈曼白发现了老熟人。 “快看左前方。” 阮妤她们齐刷刷地望过去,左前方是尤乐萱。 自从运动会之后,尤乐萱和阮妤她们寝室的梁子就彻底结下了,原以为几人要“老死不相往来”到毕业,可没想到的是,滕翊公开和阮妤的恋情后,尤乐萱彻底转变了对阮妤的态度,每回见面必定热情地打招呼,颇有几分溜须拍马之意,搞得阮妤都不知如何应对。 “听说没,尤乐萱最近有情况了。”简湘湘又开启了八卦模式。 “什么情况?交男朋友了?”陈曼白好奇。 简湘湘点头,然后看向阮妤。 “看我干什么?”阮妤不解,“我认识吗?” “认识。” “谁?” “滕翊没和你说起过吗?” “没有,到底谁啊?”阮妤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林杉。” “林杉?” 这真是让阮妤意外的答案,虽然她刚才已经在简湘湘的表情里猜到了一定是西游的人,但没想到是林杉。 林杉是西游几个男生里最内敛话少的,彩虹他们都叫他“街舞机器人”,这个绰号一语双关,一方面是肯定他在舞台上过硬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嘲笑他日常生活像个机器人一样不解风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尤乐萱搞到一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陈曼白轻哼。 “我听说是尤乐萱主动去追人家的,她先通过别人认识了林杉的老乡,然后非缠着那老乡让他把林杉介绍给她……” 话还没说完,前排的尤乐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转眸,朝她们看了过来。 “哦!阮阮!”尤乐萱看到阮妤特别激动,她赶紧拍了拍身边的几个女生,“快看快看,那就是滕翊的女朋友!我的同班同学!” 女生们齐刷刷地转向阮妤,热情地朝她挥手,还有人掏出手机对着她拍照。 阮妤尴尬极了,一时连笑都忘笑。 “我去,瞎拍什么啊!”陈曼白摘下了自己头上的鸭舌帽,一下扣到阮妤头上,替她挡住脸,“我怎么就这么看不惯她这狗腿样呢。” “算了,别管她们,看表演吧。”阮妤说。 --?-- 元旦文艺汇演在冗长的领导发言之后,正式拉开了帷幕。 汇演一共十五个节目,滕翊他们的节目排在第九个。 阮妤没有告诉滕翊,她今天会过来,昨天滕翊问起的时候,她甚至故意推脱说有事来不了。她想等表演结束的时候,直接去后台给他一个惊喜。 前八个节目叶生树梢,平淡无奇。参赛学校推送节目的老师们显然都如前期的蒋卫国,一心只想完成上头领导要求的任务,本着中规中矩不出错的原则,从未想过在表演内容或者表演模式上有所创新,去年拉二胡的,今年弹古筝,去年唱《最初的梦想》,今年唱《梦的怒放》,去年朗诵《海燕》的,今年朗诵《黄河》……总之,都是肉眼可见的正能量。 观众席掌声阵阵,但这掌声多少有些敷衍,就像细雨飘入池塘,并未激起任何的水花。观众观感一般,评委打分也很委婉,都以鼓励为主,八点五分已经算是高分。 第九个节目就是西游的《霸王别姬》,主持人才报了个幕,底下的观众就发出了欢呼。前排的领导们都诧异地回过头来,但又很快被舞台上响起的京剧前奏吸引了注意力。 幕布一拉,灯光一打,西游街舞社赫然亮相。 滕翊和方菀立在中央,身后三个少年一字排开。 五人服装很是考究,他们都穿着特意订制的改良唐装。唐装做成棒球服式样,但保留了经典的立领和盘扣,中国风中和了嘻哈风,就像是他们的舞蹈一样。 周曦和、林杉、萧卿三人的唐装都是纯黑色的,而方菀象征虞姬,她的唐装是亮黄色,衣摆刺着鱼鳞甲,别致耀眼。 滕翊的唐装也是黑色为底,设计时参照了京剧中霸王项羽的戏服,在衣摆处以平金绣刺上腾云飞舞的散龙图案,让他整个造型看起来格外的大气庄重又辉煌。 光一个亮相,台下已经掌声阵阵。 舞台上的男生女生并未在开场的掌声里迷失,他们发挥稳定,并渐入佳境,整个舞蹈在方菀和滕翊两人单独合作的瞬间达到一个小高潮。 男帅女靓,再加上飒爽流畅的舞蹈动作,简直天作之合。 “哇!他们好配啊!”前排有女生感慨。 这声音,恰好落入了阮妤的耳朵。 她垂了下头,想不在意,偏偏又在意的不行,因为,连她都觉得,台上的滕翊和方菀是那么的般配。 京剧与流行歌曲切换流畅,街舞的多边性与包容性在这个表演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滕翊最后的风车毫无意外地燃炸了礼堂。 创意在线,表演在线,技术在线,无一可挑。 雷动的掌声足以证明观众有多么认可这个表演。 “太好了,太好了!国粹与街舞的碰撞,让人惊艳万分!这才是真正的少年强啊!”主持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与偏爱,“下面请我们的评委老师打分。” 滕翊带着队友们静立在台上,看着台下的评委交头接耳,不知在商量什么。 过了会儿,计分屏幕亮起,四位评委,清一色的九点八分。 掌声再次如雷般响起。 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分数,不管剩下的节目怎么演,他们绝对是今天的第一无疑。 台上的男生们相互击掌拥抱,方菀被围在中间,开心地直蹦,最后,她一把抱住了滕翊,久久不愿放开。 阮妤盯着台上拥抱的男女,不停地在心里默念,这是队友之间的鼓励,这是队友之间的友谊,这是正常的,不要吃醋,不要吃醋。 可醋罐子,还是翻了。 “哇喔!哇喔!哇喔!” 观众席的尖叫声里掺杂了起哄的味道。 “听说这个方菀喜欢滕翊。” “明显咯,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好想站这对cp啊,可惜滕翊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又不是结婚,保不齐哪天就分手了。” “对哦对哦,那我还是要高举cp大旗!” “……” 第八十六章 绅士 阮妤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是不是来错了。 “阮阮。”陈曼白轻轻地覆了一下她的手背,“这些话呢,左耳进右耳出就可以了,较真你就输了。” 阮妤点点头。 “我去后台看一下他。”她对陈曼白说。 “嗯,去吧。” 阮妤起身,穿过通道,将这些风言风语甩在身后,快速往后台走去。 主持人在台上继续报幕,下一组要出场的是庆大的民族舞,几个女生穿着水蓝色的长裙,一边瑟瑟发抖地候场,一边又热火朝天地谈论着滕翊。 “妈耶,比传闻还帅,那脏辫配着唐装,太带感了吧!” “我们结束了去求合影!” “好好好!” 后台休息室里,一阵一阵的笑闹声传出来,都是陌生的声音。 阮妤原本是想给滕翊发个短信,把他叫出来单独给他一个惊喜,但那点心情,早就败没了,现在,她只想见一见他,见一见,就走。 她推开虚掩的木门。 休息室里很多人,表演完的没表演完的,都凑在里头。 萧卿他们坐在窗口的一排椅子上玩游戏,只有他们三个,方菀和滕翊不在。 林杉最先看到她,他抬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萧卿,萧卿顺着林杉的视线看过来。 “嘿,阮妤。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我找滕翊,他人呢?” “他……”萧卿正欲回答,又被另一边的周曦和拿胳膊捅了。 “他去洗手间了。”周曦和说。 阮妤不作声。 她看他们捅来捅去那样子,就知道一定有猫腻。 “对对对,他去洗手间了,你先过来坐着等他吧。”萧卿朝阮妤招手。 “不用了,我也没事,就是过来看看。”阮妤朝三人笑了笑,“你们今天跳得真好,我先走了。” “诶……”萧卿还想留她,又被周曦和捅了一下。 阮妤装没看见,掉头就走。 她是真想一走了之的,就这样当做没来过,可出了礼堂的门,偏遇到了那两个人。 方菀和滕翊。 他们坐在礼堂外的台阶上,两人肩并着肩,谁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默地坐着,从后望去,宛若雕塑。 阮妤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热闹的夜,在此刻变为茫然的剪影。 身后有人跑出来,差点撞到她,她被动退了退,退到了柱子后头。这几步,彻底把她变成了一个偷窥者,她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不妥,可又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定格。 寂静。 礼堂里的掌声,让外头的这一方寂静更为压人。 过了会儿,方菀终于开口了。 “难道想一直在你身边,也是我的错吗?”她的声音带着细小的哭腔。 滕翊沉默。 “翊,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我根本不会加入西游街舞社。” 滕翊还是没出声。 方菀开始低声抽泣。 “这两年,陪你并肩作战的人一直都是我,无论在舞台上还是舞台下,我们才是最般配的……” “我有女朋友。” 一句话,粉碎了所有痴心妄想。 也让另一颗焦灼不安的心重归平静。 阮妤几乎是掉头就走。 滕翊的磊落与坚定,让她觉得羞愧,也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 方菀吸了吸鼻子,冷空气钻进肺里,一阵虚无感反弹上来。 “我知道。” “你知道就收敛一点。不止刚才那番话,还有方方面面。如果一个女生自爱,就会主动和有女朋友的男生保持距离,这是一种尊重,对别人,更是对你自己。” 滕翊原本并不想这样直白地去点破,对于女生,他有他的风度。可方菀,总打着他们很熟的旗号,有意无意地在人前制造与他亲昵的画面,刚才,她在台上抱着他,任他如何提醒都不松开的行为,已经触到了他的底线。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番对峙与摊牌。 滕翊在台上没有直接推开她,是因为要在人前给她留面子,但此时,他若再顾忌她的面子,而不去提醒她的话,那就是害了她。 “你讨厌我吗?”方菀问。 “不。” “那不就行了?” 在方菀看来,男女之间,只要初期没有讨厌,之后一切都有可能,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而论与滕翊的感情基础,她绝对胜于阮妤。 毕竟,她和滕翊认识了那么长时间,他们一起排练,一起比赛,一起有过的回忆,数不胜数。 她有自信。 “翊,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方菀挽住了滕翊的胳膊,轻轻地摇晃,“我可以等你。” 滕翊推开方菀。 “等我什么?” “等你分手。” 她美丽的面容,像是萃了毒。 滕翊猛地站起来。 他没想到,方菀竟然能施施然的当着他的面讲出这样的话。 “方菀,从你加入西游的那天开始,对我来说,你就和萧卿他们一样,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队友。如果你真的喜欢街舞,是为了街舞而留在西游,那欢迎你继续留下来,如果你留下来是为了我,那就别白费功夫,我们不可能。” 方菀昂着头,瞪着滕翊,浑身颤抖。 “你想赶我走吗?” “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也不想给我女朋友造成困扰。” “她有什么好!”方菀激动起来,“她家有钱吗?她漂亮吗?她会跳舞吗?她能帮助你实现梦想吗?你现在不过只是被荷尔蒙支配了头脑,从长远来看,她配不上你。” “方菀!”滕翊的声音彻底了冷了下来,“我的女朋友轮不到你来评价。” “你就是承认了,我所说的那些,她都不如我!” “就算她不如你,但在我心里,她没有人可比。还有,我了解她,无论多么窘迫的境遇,她都不会像你一样,在背后如此恶意的编排别人。这就是她和你最大的差别。” 方菀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滕翊的这些话,就像是扇在她脸上的耳光,让她恼,也让她羞。 喜欢一个人,如果让自己的思维和品行都低到了尘埃里,就应该结束。畸形的喜欢,就像肿瘤,会一点点恶化,夺走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 “我刚才说的话,你再考虑一下。”滕翊克制着自己的怒气,作为阮妤的男朋友,他应该马上掉头离开,可作为西游的负责人,他还需给彼此保留最后一丝体面,“如果你想跳舞,就心无旁骛地跳舞。如果你不想再留下,那就好聚好散。” --?-- 方菀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了西游。 从滕翊让她考虑的那一秒,她就已经做了决定,她的自尊心让她无法接受滕翊的拒绝,而且她明白,所谓考虑,只是滕翊给她的台阶,他应该更希望她离开。没关系,反正她也没有真的那么喜欢街舞,比起把时间花在枯燥辛苦的训练上,她更热衷于逛街shopping美甲美发。大一社团招新时,要不是对滕翊一见钟情,她根本不会进入西游。 元旦文艺汇演,街舞《霸王别姬》毫无悬念的得了第一,滕翊把奖金悉数平分给了队友,连带方菀那份,方菀拿了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西游街舞社的几个男生对于方菀的离开除了有些惋惜,并不感到意外,他们太了解她了,作为团里的一点红,她在西游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滕翊,二是享受被全社团的男生簇拥的虚荣感。 阮妤的出现,彻底破坏了她的幻想乐园,她会离开,不过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对于方菀表白的事,滕翊只字未向阮妤提起,好像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他不说,阮妤自然也不会问,她知道,无论外界怎么评价她,评价他们的感情,她是可以信任他的,方方面面,完完全全。 新的一年就在这样踏实的感觉里开始了。 元旦文艺汇演喜获第一,蒋卫国老师特别高兴,趁着元旦假期,他特地赶到西游基地,又请大家撸了一次串儿。 蒋卫国老师说,不仅是他,各大高校的老师还有辽城宣传办的领导们,都因为西游改编的街舞版《霸王别姬》而对街舞有了全新的认识,大家都希望将来能有更多的机会接触街舞,了解街舞。 这番话,让滕翊听得眼眶发涩。 街舞就像世人眼中混吝不羁的坏孩子,终于,在他的努力下,这个孩子渐渐被看到了闪光点,渐渐被接受。 他不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只是单纯的很高兴。 滕翊一高兴,就喝多了。 他其实酒量很好,但架不住气氛使然,酒不醉人人自醉。 蒋卫国老师离开后,大家都散了,阮妤打车送滕翊回家,一路上,滕翊昏昏沉沉,搂着她死不撒手,出租车司机频频回头看,一脸“小姑娘有事你开口”的仗义表情。 也是。 深夜、脏辫、烂醉,还一副强抢民女的蛮横,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在被无数次打量之后,阮妤苦笑,只能解释:“师傅,这是我男朋友。他是个好人,特别好的人。” 出租车到了华府小区,阮妤给滕颢打电话,让他下来帮忙搬人。 滕颢已经洗完澡换好了睡衣,从暖和的被窝模式切换到冷风模式,他瞬间就抖成了筛子。 “我的天,好冷!”视线瞥见后座的滕翊,“我的天,怎么醉成这样!” 两人一起把滕翊架上了楼。 滕翊倒下的时候还抓着阮妤的手,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小鱼儿”。 滕颢见状,特别乖巧地说:“大嫂,我先去睡了,麻烦你照顾我哥。” 临走,还笑嘻嘻地带上了门。 --?-- 阮妤趁着滕翊松手,给他盖了被子。 他躺着一动不动的,只有眉毛时而拧时而松。 “很难受吗?”阮妤一手支着床沿,一手去晃他,“要不要喝水?” 滕翊睁开眼,瞳仁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他盯着她看了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忽然扬手把她扯落,抱进怀里。 中间隔了层被子,他的怀抱显得很柔软。 “别闹。”阮妤推他。 他抱得愈发紧。 “小鱼儿。”沾了酒精的声音,哑的像是撕碎了的录音带,有种不完整的美感。 阮妤应了声。 “小鱼儿,你……你知道吗……”他的话音断了。 没头没尾。 但是,她知道。 “我知道。” 滕翊扬了下唇,侧过脸去吻她的长发。 “你知道什么?” 她在他怀里昂脸看他:“我知道这一次的汇演得第一,你比赢任何一场比赛都高兴。” 尽管,这只是个学校与学校的友谊赛,并不值得称道,也并不会在他的履历上留下什么含金量的痕迹。 可是,这却是一个转折。 滕翊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没想到,她是真知道。 对,他磕磕巴巴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些年,他参加过很多的街舞比赛,也获得过很多第一,那些来自街舞圈专业的肯定他在乎,而扭转别人对街舞的偏见,更是一种额外的欣喜。 他希望他热爱的东西,被别人认可、尊重甚至同样热爱。 阮妤看着他,他闭着眼笑,笑着笑着,呼吸渐渐平顺,人就睡着了。 “滕翊?” 他没有回应。 阮妤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发现他抱得比来时更紧,像是耍赖不让她离开。 她怕吵醒他,在轻挣了几次无果之后,便躺在他怀里,静静地不再乱动。 今晚一定又回不去了。 不过没关系,也不用特意交代。 自从知道她和滕翊谈恋爱之后,室友们经常怂恿鼓动她外宿,夜谈会的时候,她也总会被问及羞羞的话题。 比如初吻。 比如初夜。 简湘湘和陈曼白都自称老司机,除了八卦,还会给她科普一些两性知识,阮妤每一次都听得面红耳赤,只能装睡了事。 她不敢深入地想,根本不敢。 夜很温柔。 万籁俱寂。 房间里只有灯光和呼吸静静地流淌。 身边的滕翊睡得很平和,眉眼间是万事顺意的安然满足。 阮妤扬手,用食指虚虚地勾勒着他的轮廓,从他的额头,眉峰,鼻梁……最后落到他的唇上。 她凑过去,悄悄地吻一吻他的唇,根本不怕会惊动简湘湘和陈曼白所说的男人身体里的野兽。她知道,无论那头野兽多么狂野多么凶猛,滕翊绝对不会允许它轻易伤害她。 因为,他是那么克己自律又绅士的人啊。 第八十七章 并肩作战 阮妤很快也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发现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了,而原本在被子外面的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裹进了被子内。 被窝很温暖,热源就在身边。 她翻了个身,再次睡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 阮妤是被脸上那干燥微痒的触感给吵醒的,她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那人动作很小,但落到她的皮肤上,却像是被放大了百倍。 她睁开眼睛,入目是敞开的睡衣领口,领口下那结实有力的胸膛,展露着饱满的肌肉和流畅的线条,看得人面红耳赤。 被子上、他的身上,都是沐浴露的清香。 滕翊不知什么时候洗了澡,还换了衣服。 他见她醒,也不说话,就这样支着脑袋侧躺着看着她。 阮妤捂住了脸,想从他的被窝里逃出去,却被他一把勾回来,重新搂住了。 “跑什么?”他的声音清明,半点不带宿醉的感觉,听来,应该已经醒了很久了。 “我……我……” 阮妤彻底无措,“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在他床上睡着也就算了,偏还睡得那么实,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呼?有没有磨牙?有没有说梦话……应该没有吧,毕竟,室友们从来没提起过她有这些坏习惯。 “该看的都看了。”滕翊忽然说。 阮妤闻声,连忙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 衣服明明完好无损,该看的都看了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脸。”滕翊握住她的手,“不用挡着脸,口水先擦一擦。” 阮妤下意识地用拇指抹了一下唇角,抬眸见他笑得扶额,知道又被逗了。 “昨晚……”她想解释一下昨晚留下的原因。 “昨晚是我留你的,我记得。”滕翊抱着她,用下巴蹭了蹭阮妤的发心,“不过状元小姐,你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滕翊昨天半夜醒来,她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虽然隔着一层被子,但这样一上一下的姿势,还是勾起了他的火。 她难道不知道,男人都是狼,尤其是像他这样年轻气盛的? 身体的反应太实诚,他怕吓到她,只能悄悄起来冲了澡。 “我太困了,而且,我相信你的为人。” “为人?我什么为人?”他佯装思索,接着恍然,“哦,对了,我是个好人,特别好的人。” 这是阮妤昨晚和出租车司机说的话。 “你都听到了?” “是啊状元小姐,下次发好人卡之前,记得先打听打听,别人愿不愿意接。就像昨晚,我真的特别不想做好人。” 他说着,凑向她的唇, “别!”阮妤躲开了他的吻,“我还没刷牙呢。” “我不嫌弃。” “那也不行。” 她跳下床,小跑进洗手间。 洗手间里,她之前在这里留宿时滕翊为她准备的洗漱用品还在,牙杯、牙刷和毛巾,好像一直没有挪过地方。 她看着这些小物件,忽然觉得这里好像是自己的家。 滕翊跟进来,见她立在洗手台前发呆,伸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 “怎么?” “我的牙刷你一直没有处理吗?” “没有。” “为什么?” “总觉得你还会再来。”他答得坦然而自信。 “嘁。” “快刷牙。”他伸手替她挤好了牙膏,“刷完牙下楼吃早餐。” --?-- 早餐是滕颢冒着冷风骑自行车去街上打包的。他也真是惨,好不容易等到假期能睡个懒觉,还要被哥哥各种使唤。 滕颢出门时是一个人,回来时自行车后座多了一个任云深。 任云深穿着浅栗色的牛角扣大衣,绑两条麻花辫,一手抓着滕颢的外套,一手拎着一个大大的早餐袋,手指都被勒红了,却还是喜笑颜颜的。 “让你去买个早餐,你倒好,使唤上云深了。”滕翊教训弟弟。 云深闻言,连连摆了手。 “我才没有使唤她,是她非要跟着一起去。”滕颢说。 滕颢出门的时候,听到云深家里传出钢琴声,知道她已经起了,于是发短信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早餐他给她带。 哪知消息一出去,楼上的琴声戛然而止,过了会儿,任云深就从屋里跑出来,直接坐到了他自行车的后座上。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滕颢知道,她是要跟着一起去。 任云深特别爱跟着滕颢,连任天海都觉得奇怪,在任天海的印象里,任云深以前特别不爱出门,也许是不会说话的缘故,她惧怕上街、排斥人群,可自从认识了滕颢之后,她彻底变了,变得哪儿哪儿都想去,好像只要有滕颢在身边,龙潭虎穴都敢去闯一闯。 滕颢载着任云深出了小区。 这大小姐,平时都是牛奶吐司,一见着外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早餐,根本迈不动腿,她贪心的什么都想要,滕颢也依着她什么都买了,所以这袋子才这么大,这么沉。 阮妤想帮云深一起提袋子,滕翊直接伸手接了过去。 滕颢从后头跟上来,经过阮妤身边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大嫂昨晚辛苦了,等下多吃点。” 阮妤还没反应,一个毛栗已经落在了滕颢的后脑勺上。 “小孩子胡说什么!”滕翊瞪着弟弟。 阮妤看了一眼滕翊,与他视线对上,脸上顿时绯红一片。 滕颢抱着脑袋“嗷嗷”蹿进屋里,云深笑呵呵地跟上…… 四人一起坐在餐厅吃早餐,阮妤和滕翊一边,云深和滕颢一边。 阮妤想吃粽子,但粽子上的线怎么都扯不开,滕翊见状,把粽子拎到自己面前,耐心地剥好放到阮妤的碗里。 任云深直勾勾地看着他俩,一脸的羡慕。 “你看什么?”滕颢不明所以,“你也想吃粽子吗?” 任云深来不及摇头,滕颢已经抓起了一个粽子,学着他哥的样子,三下五除二的将粽叶撕下来,剥好了放到任云深的碗里。 “快吃,豆沙馅的,你不是喜欢甜的么。” 任云深悄悄低头甜笑,完全是陷入爱情的模样。滕翊和阮妤都看着滕颢,滕颢一嘴一个小笼包,大喇喇的,完全没有意识到。 吃完早餐,滕翊送阮妤回学校,车上,阮妤忍不住再次说起云深和滕颢。 “云深好像真的很喜欢滕颢。” “嗯。” 那点少女心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有滕颢傻乎乎的,全然一副当局者迷的模样。 “滕颢不知道怎么想?” “这小子缺根筋,估计看不出来。” 而且,滕颢有喜欢的人。 那个王镜瑶,他中意人家很久了。 “那怎么办?” “你别操心了,感情的事情,旁人不好插手,顺其自然吧。” 阮妤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只祈祷,两人都能好好的,即使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份单纯的小美好里,也不会被坏结果所伤。 --?-- 元旦假期很快过去。 趁着元旦文艺汇演的热度,西游街舞培训公司也正式开业了,为了配合开业宣传,加深大家对街舞的了解,滕翊决定开展“让街舞回归街头”的活动。 活动地点定在辽城秀林广场的喷泉边,除了邀请街舞圈的朋友们一起来跳舞助阵,滕翊还特地邀请了阮妤担任主持人。 这是阮妤第一次参与校外活动的主持,她很紧张,不过,她并未在滕翊面前表现出来,她知道,新公司开业,他比她更紧张,她不想给他造成额外的压力。 活动当天,陈曼白早早起来给阮妤化好了妆,然后,她们全寝出动,一起去现场帮忙。 阮妤到了现场才知道,滕翊的师傅sam也来了。 sam是个黑人,他穿着打扮是浓浓的嘻哈风,脖子里挂着很粗的银链子,人高马大的,形象看着有些摄人,但咧嘴一笑,露出那口大白牙,又莫名带着萌感。 阮妤听滕翊向sam介绍自己,说是“girlfriend”,sam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他热情地拥抱了阮妤,并且赞她“pretty”。 sam不太会说中文,阮妤平日苦练的英文正好派上用场,她和sam和乐融融地聊了一会儿天,还在sam与其他人沟通不畅时充当起了sam的翻译。sam对阮妤的印象特别好,他时不时朝滕翊竖一下大拇指,好像在问他哪里找到了这么优秀的女朋友。 dj到场后,活动正式开始了。 周六的秀林广场,来来往往的行人特别多,情侣、闺蜜、带孩子逛街的家长……各个年龄段,应有尽有。 音乐一响,就已经吸引了部分行人的驻足。 阮妤在台上做了个简要的活动说明之后,滕翊和他的朋友们就开始轮番上阵,表演起各自的拿手绝活。 林杉和韩佐一起合作了机械舞,周曦和展示了locking,彩虹和一位街舞圈的朋友另辟蹊径,化起小丑妆,跳起了小丑舞。 小丑舞吸引了很多孩子,有胆子稍大些的男孩,甚至直接跑过来拉着彩虹他们一起互动。 现场的音乐声中,渐渐夹杂了小朋友的欢笑声和大人的哄笑声。 阮妤按照出场顺序,挨个对不同舞种的动作特点和学习技巧进行了解说,当然,为了不出错不误导,这些关于街舞知识的解说词,都是请专业人员撰写审核的。 动感撩人的音乐,华丽炫酷的街舞,男生们自由追梦,青春飞扬。 这一个连一个表演,平日里花钱都不一定能看到,而此刻,全部免费呈现。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来围观。 外围的孩子看不到,干脆骑到了家长的脖子上。 趁着活动最火爆的时刻,简湘湘她们在现场派了一轮传单和印有西游广告的小礼品。 遇到正好想学街舞的,直接就在报名处报了名,遇到犹豫不决尚有疑问的,现场也有咨询台可以进行咨询。 中午,活动也没有停止。 滕翊订的盒饭到了之后,大家轮流着吃了饭。 sam连吃饭也不忘搞怪,他端着盒饭上台,跟着音乐一边吃饭一边跳舞,盒饭在他手里,像被黏住了似的,稳稳当当,任他怎么动怎么晃,整个过程,一滴汤水一粒米饭都没有掉下来,惹来众人拍手叫好。 --?-- 阮妤吃完饭,和简湘湘一起去了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她看到滕翊和一个女人正站在露天停车场那里说话。女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穿着长及脚踝的裸色大衣,头发盘成了高高的丸子头,一段白皙的脖子露在空气里,远看像是骄傲的天鹅。 “那谁啊?感觉好有气质。”简湘湘盯着那个女人。 阮妤摇摇头,她没见过这个人,看着着装打扮判断,应该也不是滕翊请来为活动助阵的朋友。 女人不知在和滕翊说什么,她一边说,一边划弄着手机屏幕,时不时将屏幕亮给滕翊看,而滕翊,全程一副礼貌疏离的表情。 过了会儿,滕翊回来了,看到阮妤和简湘湘,他直接朝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刚才那个谁啊?”阮妤问。 “星探。” “哇!”简湘湘莫名激动,“是要挖你去他们公司吗?” 滕翊淡淡地点头。 从他的反应来看,就知道他一定没兴趣。 也是,他现在既要上学又要创业,根本不可能分不出精力去做其他事,再加上,红鹰街舞大赛之后,他对一些公司造星的手法特别反感,让他去做第二个毕成杰?没戏。 “哪家公司?” “多果。” “哇!就是捧红了侯铭的那个多果?” “你有兴趣?”滕翊转动着手里的名片,递向简湘湘,“送你了。” “我要来干嘛,我又不会唱歌不会跳舞的。”话虽这么说,但简湘湘还是接过名片瞧了瞧。 名片上面写着刚才那个女人的名字,汪雨伶。 “走吧。”滕翊揽住了阮妤的肩膀。 三人往回走,谁也没有把这插曲放在心上。 下午活动继续,场面还是很火爆,舞者们纵情肆意,他们根本不记得自己身上的宣传任务,他们更像是在借着音乐切磋,在享受舞蹈,享受欢聚。这种不拘束、轻松的氛围,恰恰更好地向观众传达了街舞的魅力。 阮妤和现场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一整天,却一点都不觉得累,她望着人群中央尽情跳舞放声大笑的滕翊,觉得自己真正走进了他的世界。 她和他,终于有了并肩作战的感觉。 第八十八章 王镜瑶 活动压轴的,是任云深和滕颢。 任云深从知道有这个宣传活动之初,就提出要贡献自己的力量,之后,她便拉上了滕颢,两人抱着手机,神神秘秘地商量了很久,像是在策划什么了不起的惊喜。 今天,这个惊喜终于揭开了面纱。 原来,是云深打算现场为滕颢的舞蹈伴奏。 钢琴曲加街舞的大胆混搭,从字面来看,已经让人眼前一亮,再加上俊男靓女的组合,养眼程度,不言而喻。 为了这个表演,任云深特地命人从附近的琴行运来一架钢琴。 两人一亮相,喧闹的人群像是遇着化学反应,瞬间静了下来。 水声潺潺的喷泉旁,穿着白色毛衣裙的少女往黑色的钢琴前一坐,继而转头看向她身旁的少年,两人相视一笑。 琴音穿透了水声,开始慢慢流淌。 那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 少女指尖的柔和少年脚下的刚,一点点交织在一起……那画面太美,看一眼都惹人心醉。 “who-is-that?”sam指着滕颢,一脸惊讶,“your-little-brother?” 滕翊微笑点头。 这可不就是他弟弟么。 “amazing!”sam感慨。 在sam的印象里,滕颢一直就是跟在滕翊身后的那个小屁孩,哭闹着要和哥哥一起学跳舞,又哭闹着说跳舞太苦。谁能想到,弹指间,小屁孩竟然长这么大了,不仅长大了,还变得可以以舞技独当一面了。 滕翊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也在暗自感慨,这段时间,滕颢的进步的确很大,今日的表演,尤为出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任云深在身旁的缘故,滕颢整个人的气场特别温柔。但这份温柔,并没有削弱他breaking的力量,而是软化了力量的锋芒,让技巧和舞步彻底与钢琴曲融为了一体。 街舞圈的其他舞者,也纷纷表示了对滕颢的赞扬。 男生们都在品评滕颢的舞技时,女生们的视线都落在任云深的身上。 暖阳下,任云深面庞白皙,双眸璨若明珠,微卷的长发贴着白色的毛衣,随风起落。原本有些害羞的她,一坐到钢琴前,就变得从容而自信,像是会发光。 她的视线时而落在黑白琴键上,时而看向滕颢…… “那女孩也太美了吧?”陈曼白看着任云深,“我是个女的都想追她。” “是啊,我也是我也是,感觉被掰弯了。”夏巧凤连声附和,“不仅美,看起来还一副大家名媛的样子,好有气质。” “阮阮,她真的不会说话吗?”简湘湘小声地问。 阮妤点了点头。 “可惜了,上帝真是爱开玩笑。” 阮妤没吱声。 她觉得,云深是会说话的,至少这一刻,她和滕颢的交流,毫无隔阂,她要说的话,她要表达的倾慕与暗恋,全在她的琴声里。 真希望,滕颢也能懂。 --?-- 路人拍下了滕颢和云深合作表演的视频,这个洋溢着美好青春气息的视频在网上小火了一阵。 滕颢一下成了他们学校的名人,每天收女生的情书收到手软,当然,也有不少男生向他打听云深,或者求云深的联系方式,他一概都给挡了回去。 他的意思是,这是保护云深,可这层保护藏了多少私心,也就他自己知道。 “让街舞回归街头”的活动之后,想学街舞的人越来越多,西游基地每天人来人往。报名的人里,多数是男生,女生只占少数,而这少数的女生里,也多半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六,阮妤刚进西游的门,就见滕翊被一群女学员围着。 “老板,你能亲自教我吗?”其中一个染着青色头发的女学员嘻嘻哈哈地调戏着滕翊。 滕翊倒是淡定:“不好意思,老板只教老板娘。” “老板娘在哪儿啊?” 滕翊的目光落向阮妤。 “进门那位就是。” 瞬间,所有目光都朝阮妤看了过来。 “老板娘好美!好羡慕老板娘啊!”刚才开玩笑的那位女学员高声喊着。 阮妤有点不好意思,她笑着冲大家点点头,快步上了楼。上楼之后,她进了滕翊的练习室,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他。 约莫过了半小时,滕翊也上来了。 “都安排好了?”阮妤问。 “嗯。” “谁来给女生带课?” “韩佐。” 阮妤笑了一下。 “笑什么?”滕翊坐到她的身边,与她一起背靠着镜子。 “这样的美差只能拱手让给别人,你会不会心有不甘?”她问。 “不甘是谁?”他伸手揽住她,“我心里只有你。” 他先给她塞了一嘴土味情话,继而整个人压向她,密密麻麻地吻她。 阮妤捂住他的唇。 “真的只有我吗?” “嗯。” “那街舞呢?” 滕翊眉眼一弯,他单手撑着地板,另一只手拨弄着她的鬓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还吃街舞的醋?” “如果我吃呢?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街舞?” 滕翊仔细想了想。 这个问题难易程度简直可以比肩“我和你妈一起掉到水里,你先救谁”,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接说喜欢她,太敷衍,说喜欢街舞,那肯定也不行。 “这么难?”阮妤撇了下嘴。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滕翊忽然转换了问题。 “为什么?” 阮妤也觉得好奇,她之前一直想问,却没有机会问起,这次他主动提起来,那便刚好替她解惑。 “天台。” “又是天台?” 滕翊点点头。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一见钟情,总之,在天台初见之后,他一直忘不了她,倒不是忘不了她的脸,而是忘不了她那充满韧劲的样子。他觉得那样的阮妤,像极了在练习室里无数次累趴又爬起的自己。 因为这份相像,他对她多了一丝好奇和关注。 这丝好奇和关注,让他慢慢认识了一个更完整也更美好的阮妤,她聪明又善良,执着又努力。 滕翊常常觉得,若不是自己心有热爱,也在为梦想执着努力的话,这样的她,他是配不上的。 而他的这份执着与努力,是因为喜欢街舞。 所以,他对她的喜欢与对街舞的喜欢是相通的。 如果有一天,他对街舞失去热忱,那就说明他心里的火种已经熄灭了,已经没有了灵魂,那么,那样的他,就再也没有资格喜欢她了。 “你与街舞,不分高下。我会热爱街舞一辈子,也会爱你一辈子。” --?-- 阮妤真的跟着滕翊学起了街舞。 起初,她只是觉得韩佐班上的女生跳起街舞的模样特别帅,于是偷偷问韩佐街舞难不难学,哪知这些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滕翊的耳朵里。 于是当天晚上,阮妤就被滕翊捉进了练习室里。 “老板娘想学街舞?” “我就是问问。” “为什么不问我?”滕翊的表情酸得很。 “你那么忙。” 基地正式开班之后,滕翊能待在基地的时间反而少了,他每天都在外奔波,工商局、税务局、银行、人才招聘市场……忙得脚不着地。毕竟,带领一个公司和带领一个社团是不一样的。 “嫌我忙了?”他搓着阮妤的脸颊,“等忙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嗯,我知道,万事开头难,你忙你的,我不打扰你,我可以去韩佐班上蹭课。” “不行,老板娘只能老板教,我会抽时间。” 滕翊说到做到,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会抽时间教阮妤跳舞。 阮妤一直以为自己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没想到,她的肢体协调能力挺不错的,跳舞也有天分。 只是,滕翊这老师不太靠谱,他总是教着教着就开始动手动脚,被抱被亲被扑倒成了课上的必修。 尽管这老师“师德”有问题,但他自有牛b之处,阮妤在他的指导下,很快就能跳出一首完整的《shape-of-you》了。 《shape-of-you》是滕翊替她编的舞,动作都偏帅气,阮妤平日里秀秀美美的一个人,跳起这样风格的舞蹈来,就像一个总是长裙飘飘的淑女,忽然穿起了利落的西装,算是画风突变,但却透着一种反差的惊艳。 刚学会那几天,阮妤每天都要拉着滕翊和她一起跳好几遍,一开始,她的动作没有那么娴熟,滕翊就在后头跟着她的节奏,每每音乐响起,她便一脸严肃地看着镜子自己,他则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像家长,像骑士,也像王子。 渐渐的,阮妤熟悉了音乐和动作,不再需要他的迁就,两人也能像是久经沙场的拍档一样,跳出默契,跳出美感。 每次跳完舞,阮妤都要对着镜子傻笑很久。 “你傻笑什么?”滕翊问她。 “我感觉自己能去天桥卖艺了。”阮妤说。 “不是想做主持人吗?怎么改志向了?” “我的意思是,万一以后做不成主持人,至少还能去卖艺,就是那种……”她用手指描绘出一个碗的形状,“放个碗收钱,完全不用担心会饿死的那种。” “你想靠一个舞走遍天下?” “对啊。毕竟师出高门。” 滕翊笑着将她搂进怀里。 “怎么舍得让你去卖艺?”他吻着她的发心,言语温柔,“毕业之后,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再不济,就回来做我的老板娘。” --?-- 辽城的冬天,越来越冷。 临近期末,滕颢要准备考试,暂时停止了练习,他的补习地点又从西游调回了家里。阮妤每天下课直接去华府,这样一来,她与滕翊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滕颢察觉到自己成了横在哥哥和嫂子之间的银河,他内心挺过意不去的。 阮妤倒并不在意,她现在和滕翊感情稳定,并不需要每天腻腻歪歪,她觉得,即使是恋人之间,也该给彼此留点空间,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滕颢转移阵地之后,云深要见他就方便了很多,她再也不需要每天绕个大弯跑去冬藴路的琴行弹琴了。云深把节省下来的时间,全都花在了研究甜品上,蛋糕、蔓越莓饼干、焦糖布丁、豆乳盒子、双皮奶……一天天变着花样,当然,这些甜品最后全落到了阮妤和滕颢的肚子里。 两人都很怕自己会被云深喂胖,但又架不住她的好手艺。 这样其乐融融的“吃喝”补习一直持续了十天,十天之后,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就是滕颢一直喜欢的女生,王镜瑶。 门铃响的时候,阮妤还以为是云深来了。 她下楼去开门,却见门口站了一个陌生的女生。 女生穿着明黄的棉衣,尽管外套肥大,但人看着依然很高挑,她的头发刚齐肩膀,脸小小的,因为从冷风里来,双颊被吹得通红。 “你好,请问滕颢在家吗?”女生朝阮妤微笑。 她是单眼皮,但眼眸一弯,便透出一种玲珑感,比双眼皮还好看。 “在,你是?” “我叫王镜瑶,是滕颢的同学。姐姐,你一定是滕颢的家教老师吧,滕颢经常在学校提起你呢。” “你好,我叫阮妤。” “阮姐姐,你好漂亮啊,比滕颢形容得还漂亮。”王镜瑶的嘴像是抹过蜜,张口闭口都是甜味。 阮妤还没说话,就听二楼有人跑下来。 “云深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滕颢的目光定在门口,话语也定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镜瑶?你怎么来了?” “我刚在家写作业,有一道数学题怎么都解不出来,心里烦躁死了,所以就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滕颢挠了下后脑勺。 “是想到我了吗?” “嗯,出来之后忽然想起你总说你的家教老师厉害,我就冒昧过来,想让阮姐姐帮我理理思路。”那双晶亮的眸子看向阮妤,带着几分撒娇讨好的意味,“不知道阮姐姐愿不愿意呢?” “当然愿意啦。”滕颢抢答,“你快进来,站在门口多冷啊。” 王镜瑶跺一跺脚,哈出一团小白云。 “是啊,今天超冷的。阮姐姐,我可以进去吗?” 阮妤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礼貌地堵着门,她赶紧侧身往边上一让。 “不好意思,你快进来!” “谢谢。” 阮妤笑了笑。 她正要关门,却见隔壁的云深走进了院子。 第八十九章 吻别 云深并不知道王镜瑶的到来,她甚至不知道王镜瑶这个人的存在,她看到阮妤立在门口,还以为是在等自己。 她笑着朝阮妤招招手,顺便亮了亮手里的甜品盒子,今天不知又做了什么,透明的盒子里,是粉白相间的奶油。 阮妤看着云深单纯的笑容,忽然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可是她又能做什么? 阻止云深进门? 能阻止一次,也阻止不了第二次。 她知道,只要云深还喜欢着滕颢,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不能幸免。 云深走进屋里,第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王镜瑶和正在给王镜瑶拿饮料的滕颢。敏感的少女,通透的心,她甚至不用多问,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那是滕颢的同学。”阮妤揽了一下云深的肩膀,“过来找我辅导功课的。” 云深僵硬的身子稍微松了松。 滕颢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云深来了,他立马跑过来握住了云深的手腕,将她拉到王镜瑶的面前。 这个举动,简直就是场灾难,可少年天真,丝毫没有意识到。 “镜瑶,你看,这就是我的好朋友任云深。”滕颢有些兴奋地介绍着,“云深,这是我的同学,她叫王镜瑶。” 两个女生相互打量着对方。 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从衣着打扮便可知一二。云深平日里多数时候都穿得很端庄或者很素净,很少有王镜瑶这样颜色出跳的衣服。若非要打个比喻,那么,她们一个就像是优雅的玉兰,一个就像是明艳的连翘。 “你好。”王镜瑶先对任云深微笑。 云深也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我在网上看过你和滕颢合作的视频,你的钢琴弹得好厉害啊。我们班好多男生都想认识你,可滕颢就是不愿意给你的联系方式,大家都猜滕颢是不是喜欢你呢。”王镜瑶的语调和神情皆是欢快明媚的,好像只是单纯的在陈述事实,可话一出来,听着却暧昧不明。 云深看向滕颢。 滕颢原本就已经红了脸,因为云深的目光,脸颊更加的烫。 “怎么可能!” 他急着否认,忘了调控措辞和语气,云深满怀期待的心就像是膨胀到最大的气球,遇到尖针,裂得粉碎。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他是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王镜瑶似乎就是在等这个答案,她露出了进门之后最轻松的笑容。 云深敛着情绪,默默地将手里的甜品盒子放到桌上,用手势示意大家打开吃。 王镜瑶愣了一下,她是才意识到,任云深不会说话。之前班上那些男生向滕颢打听任云深时,滕颢从来没有提过她是个哑巴,他每次都只会和那些男生说:“滚吧,你们配不上云深。” 就是因为滕颢嘴里的任云深太完美,才让王镜瑶产生了危机感,也才有了今天这次的登门造访。 其实王镜瑶一直知道,滕颢喜欢自己,虽然滕颢有些傲娇又不善表达,但是,她能从他的言行举止里感觉的到。她生日时他会给她准备礼物,她生理痛时他会去医务室给她买药,他看到她会脸红……王镜瑶也挺喜欢滕颢的,毕竟,滕颢长得好看,跳舞帅,家里还有钱,在学校的人气,那也是校草级别的。 她原本打算,等高考结束了,就找机会让滕颢向自己表白,然后,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最近这段时间,她明显感觉到滕颢变了,他变得没有那么关注自己了。而任云深这个名字,在他嘴里出现的频率则越来越高,尤其是两人合作的视频在网上曝光之后,滕颢俨然成了任云深的代言人,他每次谈起她,不是浓浓的骄傲之情,就是浓浓的保护之情。 王镜瑶是真吃醋,可她的醋意,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乌有。 任云深再漂亮再有气质又怎样?她不会说话,就是致命缺陷。 滕颢还能喜欢个哑巴?就算有点喜欢,他也不可能会和哑巴在一起。 这个认知,让王镜瑶的自信心又增加了不少。 “快尝尝吧,云深的手艺特别好。”阮妤过来,替云深招呼王镜瑶。 王镜瑶摇摇头:“我就不吃了,我最近在减肥。” 阮妤也不勉强,她指了指王镜瑶的书包:“那你把题册拿出来,我先看看题。” “好,麻烦你了阮姐姐。” “别客气。” 王镜瑶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题册,一边递给阮妤,一边问她:“阮姐姐,你说滕颢现在的成绩,考北城的大学有希望吗?” “怎么?滕颢想去北城?”阮妤看向滕颢。 “我们说好了,将来一起考北城的大学。”王镜瑶抢答道。 “高考这件事,除了实力,也有运气的成分,你让我说结果我也说不准。”阮妤回答很保守。 “也是,希望我们都能发挥好吧,那样就可以在一起了。”王镜瑶说着连忙捂了下嘴,“哦不是,我的意思是,就可以一起去上大学了。” 滕颢又脸红了。 他虎虎地摸了一下后脑勺,只是笑,也没解释清楚,一起考北城是他们小组活动时七八成员的共同愿望,并不是他和王镜瑶单独的约定。 任云深听着王镜瑶有意无意地炫耀和滕颢未来的规划,心里早已难受得不能自持,她强忍着情绪,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大家比划了一个弹琴的手势,示意自己要回去练琴了。 “你今天不是练过了吗?”滕颢问。 任云深没理他,转身就往外走。 滕颢还想问什么,被阮妤一把给拉住了。 现在这个状况,任云深留下只会给她添堵,还是让她回去,眼不见为净的好。 “云深她……” “她什么?” “她今天好像怪怪的。” “哪里怪了?” 滕颢想了想,摇头,真要他说,他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怪,反正,就是和平时不太一样。 “你还是上去做题吧。”阮妤恨铁不成钢。 “哦。” --?-- 自从遇到过王镜瑶之后,任云深再也没有来家里找过滕颢。 滕颢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复,维系着两人之间的那根线像是被扯断了,尽管他们就住彼此隔壁,可若一方有心不见,见面也难如登天。 对于任云深突如其来的冷淡,滕颢百思不得其解。 “状元小姐,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什么,惹云深不开心了?”他问阮妤。 “你自己想。” 滕颢还真努力想了一夜,可第二天得出的答案让阮妤哭笑不得。 “难道是因为我替她拒绝了我们班上的那些男生?” “……” 这什么脑回路啊? 也是,想让滕颢懂女生的心,不如期待母猪上树。 阮妤怕给两人的关系雪上加霜,也不敢太过点拨,只能置身局外干着急。 期末考的一周前,任云深终于主动联系了滕颢。 那天晚上,阮妤刚到滕家,就见滕颢兴冲冲从楼上跑下来,他一边跑一边穿外套,看到阮妤也不停下来,等跑到门廊处,才就着换鞋的工夫向她交代了句:“云深约我出去,我先去见她,你等我一下啊。” 话落,人已经打开门,欢欢喜喜地跑出去了。 阮妤原本以为,这会是滕颢和云深破冰的一约,可没想到,这原来是个离别之约。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滕颢回来了,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与出门时判若两人。而最让阮妤担心的,是他微微泛着红光的眼眶。 “怎么了?”阮妤问他。 滕颢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上楼。 阮妤连忙跟上去,可滕颢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他躲进房间,反锁了门。 “滕颢!滕颢?” 阮妤无论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回应。 这小子到底怎么了? 阮妤正着急,想着要不要联系滕翊,外套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是云深的消息。 阮妤扫了一眼屏幕,大段的文字里头,她最先看到“告别”两个字,她的心一沉,赶紧解锁点进去。 “阮姐姐,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我今晚的飞机去香港,本来想当面和你说一声的,可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就算当面见了,最后还是得用手机打字……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怕自己会哭,我哭的样子不好看,不想让你看见第二次,希望在你印象里,我永远都是美美的。真的很高兴能在辽城认识你,你很善良,总是处处为我着想,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特别喜欢你,我希望你能和翊哥哥能有个好结果,他也是个特别好的人,你们一定会幸福的。我们有机会再见。云深。” 后头是一长串挥手和哭泣的小表情。 阮妤怔在那里,久久回不了神。 云深要走了! 难怪滕颢这样伤心! 阮妤的心也一下没有了着落。 这样一走,也不知道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 任云深是在飞机上给阮妤发的短信,发完短信,她直接关了机,戴起耳机和眼罩,像一尾鱼躲进深海,彻底沉入自己的世界。 耳机里是张学友的《吻别》,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 天王的港普融进深情的唱腔里,听得她泪水润湿了眼罩,她的脑海里,也一遍又一遍地回闪过和滕颢在一起的那些画面。 曾经,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在她心里,他足以媲美紫霞仙子那位驾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 心动,从她扑进他怀里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是他带她逃出牢笼,那个牢笼,不止是继母反锁的那扇房门,更是她圈地独守的那点自卑和懦弱。 去热闹的ktv唱歌,骑脚踏车穿过喧闹的街头,挑选热气腾腾的早餐……这些对普通人来说触手可及的平凡俗世和人间烟火,对于她来说,却都是第一次。 她喜欢自己在他身边时的样子,有期待有欢笑,鲜活的像是真正拥有生命。 父亲任天海多次提出希望她去香港,她一拖再拖,她知道,一旦去了香港,自己又要变回水晶座椅上的芭比娃娃,穿什么吃什么做什么事,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当然,最关键的,是她舍不得他。 尽管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和滕颢走到最后,可是,她还是贪心地想留在他的身边,看他抓耳挠腮地写作业,看他酣畅淋漓地跳舞,多一天,是一天。 这点卑微的念想,在王镜瑶出现之后,摧毁得一干二净。 王镜瑶明艳而张扬,她开口就如百灵鸟,声音清脆透亮,言辞间又透着八面玲珑的聪敏,她多好,不像她,永远安静而沉默,像这人间的异类,无法表达,无法诉说。 滕颢如此阳光的人,就该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 他们可以谈天说地,也可以畅想未来。 那日离开滕家之后,任云深就陷入了无法摆脱的自我厌弃,她恨自己的残缺,也恨自己发出的任何声音,她觉得,与王镜瑶相比,她就像是个小丑。 当自卑变成更深重的自卑,那就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任云深明白,她不能再继续留下来了,她得救救自己。 父亲任天海听说她愿意去香港,非常高兴,他很快替她妥当地安排了一切,可临走,任云深又舍不得了。虽然这段日子她不回滕颢信息也不主动联系他,可是,她每天早上都会立在窗口,偷偷看着他去上学,晚上,又偷偷等他回来。 她不敢想象,以后,连这点小心翼翼的浪漫,都会成为奢侈…… 眼罩全湿了,任云深摘下眼罩。 舷窗外,天黑如泼墨,飞机穿透了云层,入目没有一丝光。 一小时前,滕颢朝她飞奔而来。 他说:“云深云深,你总算愿意见我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理我了呢!吓死小爷了!” 任云深把手机里早就编辑好的一行字递给他看。 “陪我走走好吗?” “好啊,你想去哪里都行!” 她想去的地方其实很多很多,可是她来不及了,她要赶飞机。所以,他们两个人只是在小区外的街上走了一圈。 冬夜,寒风,街上连片落叶都没有,整个城市光秃秃的。 少年依然话多聒噪,少女依然安静沉默。 滕颢像是要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和她说一遍,以弥补他们之间的空白,而云深,像是要把余生的耐心都给他,她想把他的话都珍藏,待到日后一个人时,慢慢回味,哪怕只是细小琐事,只要是他说的,她都喜欢。 两人走了大约半小时,又绕回原点。 任云深打字告诉他:“我要去香港了,暂时不会再回来。” 滕颢盯着她的手机屏幕,懵了。 任云深趁势,踮起脚尖迅速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终于。 她和他吻别。 在无人的街。 滕颢一下涨红了脸,云深却泪流满面。 她钻进车里,任由司机带她离去。 滕颢呆立在原地,她却越哭越大声,后视镜里,他转身回眸的那一瞬,她的心被撕扯到破碎。 一个吻,或许对他没有意义,却带走了她整个青春。 “滕颢,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过你。当然,现在还喜欢。或许,以后会一直喜欢。若忘不掉,我会怪你也怪自己。怪我太年少,怪你太惊艳。我不想和你说再见,如果不能在一起,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再相见。云深。” 第九十章 春节 任云深走后,滕颢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原本开朗爱笑的人,忽然就安静寡言起来。每次经过任家时,他都要站上几分钟,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不知在想什么。 期末考试,他的成绩一塌糊涂,之前允诺进步的那五名彻底没戏不说,就连前二十名的位置,都没有守住。 这样的结果,虽然不是阮妤造成的,但是,她也很内疚。 好在,期末不是高考,他们还有机会调整状态。 春节临近,沈冰因为太忙不能回国,滕翊滕颢两兄弟将出国陪她过新年,阮妤本是打算留在辽城打工赚钱的,毕竟,春节期间,很多岗位都是三倍工资,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可滕翊却舍不得她过年还要奔波,他说如果她不回家,他也不去国外了,就留在辽城陪她。 阮妤正左右为难,身在老家的爷爷一反常态地打电话过来,说希望她今年回去一起过年。 爷爷开口,阮妤当然同意,她当天就订好了回家的车票。 阮妤的老家在三门峡,家里只剩下一个爷爷,名叫阮和平。 阮和平是个裁缝,在镇上开个小店,专门给人缝缝补补,做做衣裳。阮妤是爷爷一手拉扯大的,但祖孙两并没有很亲近,因为爷爷对她特别的严厉,尤其是父亲和奶奶相继去世、母亲不告而别之后,爷爷几乎没有再对她笑过。 阮妤是有些怕他的。 小时候,她若调皮贪玩、睡懒觉,或者不好好写作业,爷爷就会用木尺抽她的手掌,一下又一下,从不心软。 可以说,她的好习惯好成绩,都是爷爷抽出来的。 回家的那天,滕翊开车送阮妤去火车站,临走,他抱着她反复交代“路上小心”、“别理陌生人”、“到了发信息”这几句话,好像是个送孩子远行的家长。 阮妤附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你知道吗?我爷爷都没有你唠叨。” 然后,她就被强吻了。 车站人来人往,但他却吻得毫无顾忌。 阮妤是红着脸又红着眼上的车,这不过只是一场普通的短暂分别,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想哭,看着月台上久久目送着她的滕翊,她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和安心。 这种踏实和安心,惹她落泪。 曾经,辽城对她来说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她的学校在这,仅此而已,她没有期待,也不会被期待,而现在,她有了一个风里雨里都想去见的人,也有了一个风里雨里一定会等她回来的人。 漂泊的孤帆,终于有了港岸。 游走的浮萍,终于有了牵绊。 遇到爱情,原来是这样美好,这样温暖。 阮妤朝窗外的滕翊挥挥手,他也笑着扬手挥了挥。 --?-- 火车轰隆向北,阮妤一觉睡到了三门峡。 三门峡位于河南西北部,是黄河所有边沿城市之中距离黄河最近的一座城市,也是华夏文明发祥地之一。 出了三门峡车站,阮妤又转了两路公交到达她的家。 一下公交车,阮妤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直哆嗦,幸好,今天的阳光还算充沛。她把脖子缩在围巾里,戴起连在外套上的帽子,拖着行李箱慢慢往家里走。 她没有告诉爷爷,她是今天回来。 临近春节,小镇上的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对联,一派祥和喜气。 阮妤穿过巷子,走到自己家门口,看到家门口冷冷清清的,除了爷爷那张“修补价格表”外,什么都没有挂,什么都没有贴,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涩。 如果她不回来,他就打算这样过春节了吗? “爷爷。”阮妤推门进屋。 屋里,阮和平正坐在缝纫机前,低头补一条裤子。缝纫机是老式的那种,黑色的机身,上头的烫金花纹早就已经糊了,机子发力,全靠脚踩。 阮和平听到声音,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抬起头来。 “爷爷,我回来了。”阮妤走向他。 阮和平看到是阮妤回来了,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但又很快掩住。 “回来也不知道提前交代一声?”他站起来,“上了两年大学了,做事怎么还这么不严谨?” 阮妤知道他又要批评说教,闷闷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阮和平说了她几句,见她不回嘴,语气慢慢变软了。 “饿不饿?吃饭了没有?” “不饿。” 其实是有些饿的,火车上的五个多小时,除了几块饼干,她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 可是她怕说出来,又要挨训。 “那我就不管你了,我先出门一趟,你自己赶紧去把被子枕头拿出来晒一晒。”阮和平顾不得缝纫机上的裤子,从抽屉里抓了零钱包,快步穿过小院走了出去。 阮妤放了行李箱,进屋把房间里的被子抱出来,铺开了晾在院里的竹竿上。 阳光特别暖。 这样晒两个小时,便足够了。 阮妤处理好了被子枕头,又擦了擦房间里的灰尘,这样一来二去,身上仅剩的能量也消耗完了,她觉得自己的胃彻底空了。 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幸亏爷爷出门了,不然,就该穿帮了。 阮妤决定去厨房找点吃的,可她走进厨房,掀开桌子上的餐罩时,瞬间傻了眼。餐罩下面,只有一盆黑乎乎的咸菜,看着已经吃了好多天的样子。 这老头……过得什么日子啊。 阮妤按了下发胀的太阳穴,转身去开冰箱门,冰箱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电都没有通,一股闲置已久的味道扑出来,撞得她眼眶发红。 她知道爷爷省吃俭用,是想把钱都攒下来给她读书,可是她没有想到,他已经省到了这个地步。 眼泪猛地掉下来,收也收不住。 --?-- 阮和平一个小时之后才回来,他手里提了好几个袋子,山药和芹菜在袋口冒着头,看来他刚刚匆匆出门,是去菜市场买菜了。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见阮妤坐在风口,他没好气地数落了几句,把她赶到屋里,才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很快飘来了肉香。 晚餐特别丰盛,有鱼有虾有肉,还有几个阮和平的拿手好菜,像是提前过春节的感觉。那盘咸菜,不知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餐桌上,祖孙两谁也没有说话,都只顾闷头吃菜。他们一般不聊天,阮和平很少会问她学校里的事情,阮妤也不会主动提。 沉默,是他们相处的方式。 吃完饭,阮妤想洗碗,阮和平没让,明着,是他嫌她碍手碍脚,但阮妤知道,他只是怕她沾到油腻。 老头傲娇,从不会好好说话。 幸而,阮妤都懂。 回房之后,阮妤和滕翊聊了一会儿天,就洗澡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是真真切切回家的感觉。 后面几天,阮妤哪儿也没去,每天就待在家里,陪着阮和平。裁缝店几乎没什么生意,只是偶有几个年长的邻居破了裤子或者大衣内衬裂了口子过来补一补,年轻人早已没有什么“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观念了,就算是新衣服,穿上一年不流行了,也会被丢弃。 民间的裁缝手工艺,将一点点被淘汰在时代的洪流里。 阮和平踩缝纫机时,阮妤就坐在边上看看书背背单词,两人依然很少聊天,不过沉默里却透着一丝难得的温馨。 邻居们知道阮妤回来了,都跑来看她,毕竟,她是三门峡出去的状元,当年高考结束之后,她在镇上市里都小火过一阵。 隔壁孙阿姨也借着做衣服的由头来到了阮妤的家。 孙阿姨的女儿裴茜和阮妤一样大,相较阮妤这个学霸,裴茜是典型的学渣,她不爱念书,也不喜欢学校生活,所以高中没读完,就已经出来打工了,婚事,也早早定下。 在小镇上,这样的女生很多,不足为奇,反倒是阮妤这样奋进的,常常被当成异类。 “阮阮啊,好久没见,你都瘦了。”孙阿姨蹙眉打量着阮妤,“学习很辛苦吧?” “还行。”阮妤笑答。 “你说还行,那肯定就是辛苦咯。哎,要我说啊,女孩子何必这么辛苦呢,学那么多知识,到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生孩子。” 阮妤不语。 这样的话,她听过不少,虽然她打从心底就不认同,但也懒得去辩驳。价值观这种东西,并不可能人人都在一个水准上。 女孩子当然要多读书,只有自己变得更好,才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哪怕最后还是要结婚生子,至少能有更优秀的伴侣相配,也能养育出更优秀的孩子。 “我们家阮阮是比不上你家茜茜,听说茜茜开年就要生了?”阮和平在旁出声,听起来,他似乎是胳膊肘往外拐,但其实,他只是在转移让阮妤难堪的话题。 “是啊是啊。”孙阿姨一脸喜气。 “听说是个男孩。” “是啊是啊。”孙阿姨更开心了,“医院不让检测胎儿性别,我们偷偷做的,是个男孩。” “那就恭喜了。” 阮和平原以为主动把她想要炫耀的点一个个引出来,就可以结束这场对话,送走这尊大佛了,哪知这还没完呢。 “阮阮啊。孙阿姨跟你说,上大学可别光顾着学习,要记得找男朋友啊。不然,等你毕业出来,好男人都被人挑完了,你看看那头陈伯伯家的女儿,都三十了,还没有对象呢。” “三十也不大。” “三十还不大呢?换了我们那时候,孩子都好几个了。” “现在怎么还能和那时候比呢。” “怎么的?现在的人读了几年书就了不起了?” “孙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妤都无语了,明明是她自己挑起的话题,说着说着还生气了。孙阿姨就是中年妇女里头“没文化真可怕”的典型代表,这种人常年把结婚生孩子的话题挂在嘴边,觉得这两件事情就是评判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她们不仅以此框死自家的儿女,还喜欢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别人反驳一两句,就是没礼貌,殊不知,自己有多可笑。 “阮阮啊,你可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为你好啊。” “谢谢孙阿姨的关心,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阮妤脱口而出。 话落,就见阮和平朝自己看了过来。 阮妤顿时有些后悔,但意外的是,阮和平竟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就连孙阿姨走后,他都没有说什么。阮妤觉得奇怪,要是换了平时,阮和平一定会教育她要以学习为主,不要分心谈恋爱的。 --?-- 在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除夕。 除夕夜,爷爷阮和平给阮妤一个压岁红包,红包里面是一张五万的存单。这是阮和平所有的积蓄。 “爷爷,你这是干什么?”阮妤不知所措。 她总觉得,这次回来,爷爷整个人怪怪的。 “你不舒服吗?” “胡说什么?大过年的咒我是不是?”阮和平瞪眼。 阮妤赶紧摇头:“当然不是,我只要你健康,其他什么都不要。”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把存单收好,密码是你的生日,以后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就去取,这点钱,应该够你读完大学了。还有,也别寄钱回来了,哪儿有学生不好好在学校学习,天天跑出去打工还给家里寄钱的。” “我没打工,那是我的奖学金。” “你唬谁?真当我老糊涂了是不是?什么奖学金交了学费还能剩那么多。”阮和平一语戳穿。 阮妤不吱声了,手里的纸片仿佛千斤重。 “还有……”阮和平顿了顿,“你那个什么男朋友,找时间让他过来一趟,我得看看,替你把把关。” “爷爷!不用这样吧?” “怎么不用?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有什么看人的眼光?”阮和平一脸严肃。 阮妤哭笑不得。 吃完晚饭,阮妤把爷爷阮和平的这些话转述给了滕翊,滕翊那头并没有回复。 她想起来,他今晚的飞机飞国外。 随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手机也疯狂地震动起来。 阮妤瞧了一眼,收到的信息多数都是班上同学转发的新年祝福,她没有挨个回,只是在寝室群里发了句新年快乐,然后就睡觉了。 大年初一,阮妤醒得特别早。 她一起床,就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是滕翊。 第九十一章 逆水流鱼 滕翊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支着行李箱站在院子里,正东张西望,好像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阮妤定定地看着他,除了惊喜他的突然出现,更让她惊讶的,是滕翊的头发。 他标志性的脏辫不见了,新理的头是个板寸,短而阳刚,让他看起来更精神了。 果然,寸头是检验帅哥的第一标准。 阮妤正发愣,滕翊看到了她,他冲她扬起嘴角。 阳光下,这个帅气的男生熟悉又陌生。 “你怎么来了?”阮妤跑出屋子。 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在国外才对。 “你不是说爷爷想见我?” 滕翊是在机场收到阮妤的信息的,那时他正准备托运行李,看到她的信息后,不知怎的,他忽然生了一股想马上出现在她面前的冲动。 他知道,这是个见家长的绝好机会,错过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 他没多想,立马退了手上的票,又买了最近一班去三门峡的机票,这波操作,惹得滕颢直骂他疯子。 连夜舟车劳顿,终于赶在天亮之前站在了她的面前,尽管快累吐了,但是,看到她惊喜的表情,一切也便值了。 “那你妈……” “我和她通过电话了,她知道。” “她知道?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滕翊点头。 沈冰其实早就知道了,她是过来人,又是滕翊的母亲,对滕翊了解得很。虽然滕翊为人和善,但也从不会用那样温柔宠溺的眼神看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 她好奇一打听,滕颢那嘴不把门,什么都说了。 “那你妈……” “她很喜欢你。” “真的?” “真的。” 阮妤松了口气。 滕翊朝她张开双臂:“现在可以欢迎一下我了?” 阮妤笑着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穿过他的羽绒衣,蹭着他里面的毛衣。 他身上好暖。 分开的这段时间,并不算长,但她真的很想他啊,这种想念,是聊天和视频无法缓解的,冰冷的屏幕就是冰冷的屏幕,只有温暖的相拥,才能感受到真实。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剪掉了?”阮妤伸手去摸他的板寸。 板寸有些扎手,酥痒的触感从手心传遍全身。 滕翊笑而不答,只是反问她:“顺眼吗?” “好看。” “那就好。” 滕翊这头发,是在机场外的一个路边摊上剪的,剪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思想挣扎,只是单纯觉得顶着脏辫来见家长不太好,毕竟老年人少有能接受那个发型的。 他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给阮妤的爷爷留下“小痞子”、“小混混”这样不佳的印象。 “你舍得?” “没什么舍不得的。” 滕翊当初留脏辫,也不过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很多人把他的脏辫当成他玩街舞的一个标志,但其实,街舞人并不需要什么标志。oversized的衣服裤子,金链子银链子,纹身,脏辫……这些都只是个装扮,并不是框架,也并不代表什么,就像他们穿白衬衫可以跳街舞,穿唐装也可以跳街舞。 街舞的灵魂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有局限的,一直都是人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你说过。” “就算说过是在三门峡,你又怎么能精确到哪一家呢?” “三门峡能有几个状元?” 滕翊在出租车上随口一问,出租车司机就把他带到了阮妤的家门口。 状元小姐,在三门峡的名气可不一般。 阮妤恍然大悟。 “惊不惊喜?”滕翊问。 “惊喜。” “开不开心?” “开心。” “真乖。” 滕翊低头去亲吻她的脸颊,他们正抱在一起缠绵难分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阮妤赶紧推开了滕翊。 两人保持着几拳的距离,原地立定,像是幼儿园排队的宝宝。 --?-- 外头进来的人正是爷爷阮和平。 阮和平一见滕翊,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继而,他审度的目光将滕翊打量了个遍。 小伙子又帅又周正,没毛病。 “爷爷,这是我男朋友,滕翊。”阮妤说完,揪了一下滕翊的衣角,“这是我爷爷。” “爷爷。”滕翊乖巧地出声。 阮和平点点头,问他:“刚到?” “是的。” “进去坐吧。” 阮和平说着,面无表情地进了屋。 阮妤怕爷爷的严肃吓到滕翊,连忙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解释:“我爷爷就是这样的性格,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 “你知道?” “你像你爷爷。” “为什么这么说?” “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就是这样。” “怎样?” 滕翊耸了耸肩,没答,他径直跟着阮和平进了屋,徒留阮妤在原地反思。 她那时到底是什么样? 嗯……应该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这样吧。 是的,她一直是那样的人,是滕翊改变了她,让她也变得温暖开朗起来。 阮和平对滕翊的到来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但是,他很欣慰。昨天随口一提,孩子就连夜奔波而来,这样,足以见他对阮妤的真心。 中午,阮和平做了一桌好菜。 餐桌上多了一个滕翊,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滕翊情商智商双高,他很懂怎么制造话题,也很懂怎么哄长辈开心,饶是阮和平这样不苟言笑的人,也逃不过滕翊的套路,每隔几分钟就会被逗笑一次。 阮妤都傻眼了,她几时见过爷爷这么开心? 饭后,阮妤收拾了一个房间给滕翊补觉。滕翊这一路来,已经疲乏不堪,几乎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她听他起了轻鼾,便退出了房间。 阮和平在外头等着她。 祖孙两对视了一眼,阮和平就朝院子走去,阮妤赶紧跟上。 院子里阳光丰沛,因滕翊的出现而产生的短暂热闹过后,家里又恢复了沉寂。 阮和平给阮妤搬了张小凳,示意她坐下。阮妤知道,阮和平肯定是要问滕翊的事,果然,他一开口,字字句句都围绕着滕翊展开。 阮妤也全都如实以告,包括滕翊的家庭背景和两人的交往过程。 这是印象里,她和爷爷最深入的一次交谈了,爷爷难得说那么多话,虽然刚开始阮妤有些不习惯甚至害羞,但是,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是关心和被关心的感觉。 末了,爷爷阮和平松口发表对滕翊的看法,其实他不说阮妤也看得出来,爷爷很喜欢滕翊。 “滕翊不错,虽然才见面还不是很了解他的为人,但从你的叙述和他的举手投足间能感觉到他良好的家教和修养,一个懂礼貌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你和他在一起,我放心。” 阮妤笑。 “只是你们年纪还小,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我希望,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挫折,你们都不要轻易放弃彼此,要记得最初相爱的决心。” “知道了,爷爷。” --?-- 滕翊的到来让祖孙两原本沉闷的新年鲜活了不少。 初二早上,阮妤还未睁眼,就先被院子里的音乐声吵醒了。她起床一看,竟然是滕翊在院子里跳舞。 当然,这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爷爷阮和平戴着老花镜,正一脸捧场地看着他。 滕翊显然也把阮和平当成了重要的观众,他在自己的舞蹈里融入了很多高技巧的动作,“炫技”与“求表扬”之心昭然若揭。 阮妤一边刷牙,一边坐在门槛上,加入了观看的队伍。 歌是英文歌,阮和平明明听不懂,但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兴致,他表现的特别专注。阮妤时不时看一眼爷爷,忽然觉得爷爷不严肃的时候,还挺萌蠢的。 最后,滕翊以一个后空翻的动作结尾。 阮和平忍不住用力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我觉得有些招式,和中国武术融会贯通啊。” 滕翊愣了一下。 阮和平捕捉到他的神情:“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滕翊连忙摆手:“不是的爷爷。只是听你这么说,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很多灵感,觉得下次编舞时可以用到。” “是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阮和平看完表演,心满意足地进了厨房。 阮妤洗了把脸之后,坐到滕翊的身边。 “怎么突然在这里跳舞?”她问。 “没看出来吗?” “什么?” “想让爷爷对未来孙女婿多一点好感啊。” “嘁。” 滕翊笑起来。 其实是这样的,早上他和阮和平聊天的时候,阮和平问他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滕翊就说自己喜欢街舞。 阮和平不知道什么是街舞,滕翊便自告奋勇,说现在就可以跳一段给他看……于是,就有了阮妤看到的那一幕。 “今天带我出去转转?”滕翊说。 “好啊,你想看什么?风俗民情?名胜古迹?还是自然景观?” “都可以,在这里,听你的。”滕翊是第一次来三门峡,他对这里并不熟悉。 “行,那我想想。” 阮妤花了半小时左右的时间规划路线,然后,就带着滕翊出门了。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蓝天白云,相映成趣,只是气温有些低。 两人一出门,就被冻得双耳发疼。 “我们去买个帽子吧!”路过一家卖冬用饰品的小店时,阮妤拉着滕翊进去了。 店里围巾、帽子、手套,应有尽有。 阮妤看中一对黑色的情侣帽,正想让滕翊试戴,却见他拿起一顶红色的针织帽朝自己扣了过来。 针织帽的帽檐用黑色毛线绣着“ok”这个单词,乍一看土土的,没想到戴上效果不错。 鲜艳的红,衬得阮妤的脸特别的白皙。 “ok,就这个吧。”滕翊拍板。 “不试试这顶黑色的了吗?”阮妤问。 “不试了。” “为什么喜欢红色?” “红鲤鱼难道不应该戴红色吗?” 阮妤又想起他们初见时她念的那首绕口令,《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那你是绿鲤鱼吗?”她问。 “你倒是敢让我戴那个颜色试试?”他的目光顿生凌厉。 “不敢不敢,现在不敢,以后也不敢。” “这还差不多。” 滕翊也戴上了同款的红色,他新理的板寸,与针织帽碰撞出狂野不羁的花火。 原本毫不起眼的东西,沾染上他的气息,便有了高级的质感。 --?-- 阮妤带着滕翊去观赏了皮影戏,尝了灵宝大枣,逛了西坡遗址,还去湿地公园看了天鹅。他们像普通小情侣一样,牵手,拍照,走着走着就开始接吻……这种完全放松的状态,让两人都觉得舒适。 一天行程满满,等到结束时,阮妤这个兼职导游已经累得快要趴下了。 公交车上,她一坐下,就把头枕到了滕翊的肩膀上。 “累坏了?” “有点。” “帮你捏捏腿?” 他说着,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大腿。 阮妤怕痒,一下就躲了回去。 “你躲什么?又不是非礼。” “我怕痒。” “这就怕了,以后怎么办?” “什么以后?” 滕翊不出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阮妤忽然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喂……”她坐直了瞪他。 “嘘。”滕翊把她的脑袋扳回自己的肩膀上,“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阮妤乖顺地不动了,不过,她并没有闭眼,只是靠着他,双目放空。 公交车平稳向前,车上没什么人,除了站点播报的声音,一路都很安静。 滕翊默默地坐着,感觉也有些困了。 忽然,阮妤攥了攥他的衣袖。 “滕翊,快看,那里是黄河。”她的手指摁在车窗上,指着远方一个点,“三门峡大坝就在那儿。我明天带你来逛。” “明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嗯。来了三门峡,总得带你看看三门峡大坝。” 他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导游小姐真称职。” 隔天,两人再次早起出发,从镇上坐旅游专线到达三门峡大坝景区。 三门峡大坝,被称为黄河第一坝,是国家水利风景区,比起天鹅湖湿地公园,这里相对冷门,所以游客较少。 阮妤带着滕翊从上游逛到下游,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风景。上游看远山,下游看近水,上游看秀美风景,下游看雄伟大坝。 两人行到“一步跨两省”的界石前时,滕翊站定了。 “导游小姐,介绍一下呗。”他指着那块界石。 “三门峡大坝连接了河南和山西两省,两省以黄河主河道的中轴线为界划分。”阮妤踩在截流石前的水泥脚印上,“从这里跨到这里,就意味着从河南跨到了山西。” 滕翊点点头。 正巧有游客过来拍照,于是阮妤便问他:“你要不要也拍个照?” “好。” 滕翊走到中轴线前,想了想,忽然摆出了迈克尔杰克逊经典的太空步动作。 这人,真是走哪儿都丢不开街舞。 “你这是什么意思?” “把街舞从一个省跳到另一个省的意思。”他高声答着,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峡谷之间。 阮妤笑起来,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两人走累了,就原地停下来休息。 滕翊举着相机,趁阮妤不注意,悄悄偷拍她。 “干嘛?”她忽然发现,急掩住脸,“别拍。” 女生都不喜欢被偷拍,阮妤也一样,她还未自信到觉得自己的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可事实上,滕翊镜头里的阮妤清丽而美好,特别的上照。 “不错,自己看。”滕翊把相机递过去,翻出他拍的照片。 阮妤看了一眼,果然还行,至少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丑。 滕翊拍完人,又去拍景。 “我听说,七月大坝放水时,场面特别壮观?”他一边取景,一边问。 “嗯。不过比起大坝放水,我看到过更壮观的景象。不,也不能说是壮观,应该说是……”她停顿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是震撼。” “什么景象?” “流鱼。” 滕翊摇头。 他没有听过“流鱼”这个词。 “每年六七月,黄河流域进入主汛期,三门峡水库开闸放水,水速加快后泛起大量泥沙,水中鱼儿因为缺氧而浮出水面,就会形成流鱼奇观。” 阮妤第一次看到“流鱼”现象,是高三那年,当时临近高考,她成绩反反复复,压力很大,几近崩溃。毕竟,对于她这样的寒门学子来说,高考就是眼前最触手可及的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她害怕错过,所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感觉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 有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她看到黄河沿岸站满了捕鱼人,她被好奇心驱使,停下来多看了一眼,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幅巨大的“流鱼图”。 她至今无法忘记当时的画面,黄河内,鱼跃波闪,大大小小的鱼儿都在形如泥浆的浊水里扑腾,而等待它们的命运几乎只有两种,被泥水浆死或者被捕鱼人捞上来吃掉,可即便如此,它们还在努力挣扎着求生,寻找那一丝微乎其微的生机。 阮妤看着看着,忽然特别感动,她觉得,这些鱼儿,就像坠入深渊看不到希望的自己,它们还在拼死向上,她也应该如此。 连日笼罩在她头上的阴云就这样散了,她豁然开朗,心底又充满了阳光。 “那时候,我懂了一个道理,无论是谁,就算被命运逼到了死角,就算被生活扼住了咽喉,只要还剩一丝挣扎的力气,就不要放弃。” 不要顺流而下,不要随波逐流。 要做逆水的流鱼,不死不休。 第九十二章 友达以上 初八,阮妤和滕翊离开三门峡。 阮和平送他们出门的时候,一言不发,阮妤感觉到了爷爷的不舍,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还是滕翊,承诺放假就回来看他,爷爷才算松开了眉角。 他们回到辽城没多久,滕颢也回来了。 在国外放松了一段时间,少年终于又变回了活泼开朗的模样。青春就是这点好,无论多大的伤,都能不药而愈。 假期结束后,大家陆陆续续回归,除了韩佐。听说韩佐的母亲病了,而且病得挺严重的,他为了陪伴母亲,请了很长时间的假。 西游继续开班,报名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西游还迎来了一男一女的两名小成员,男孩名叫闫旭阳,七岁。女孩名叫何苏苏,六岁。 这两个小成员,说起来,都和滕翊有渊源。 闫旭阳就是滕翊当年在高速路上遇到的那个小男孩,而何苏苏,是滕翊生日那天在红薯摊上遇到的那个兔唇小女孩。 比起旭阳,更让人意外的是苏苏。 苏苏的母亲说,她们在西游开业时举办的“让街舞回归街头”的活动上认出了滕翊,从那天开始,苏苏就一直惦记着哥哥跳舞好帅好自信,她也萌生了想学街舞的念头。但是,家里条件没那么宽裕,苏苏懂事,也没说出来,苏苏的母亲看出女儿的心思,悄悄攒钱,现在终于攒够了,就把女儿送到了西游。她希望苏苏能在这里学习街舞,变得像那日街头上看到的所有舞者一样,自信快乐。 滕翊被苏苏母女感动,他悄悄退回了苏苏的学费,并且决定亲自带她和旭阳,两个孩子特别开心,也立志一定会刻苦学习。 西游的一切慢慢上了正轨,滕翊累并快乐着。 阮妤也一样。 她顺利通过了全国普通话一甲的考试,还拿到了上一学年的国家奖学金和国家统一颁发的奖励证书,这些荣誉,都将记录在她的学籍档案里。 阮妤拿到奖学金的那天,请室友们一起去吃了火锅。 那是学校西门新开的火锅店,简湘湘去过一次,说是酱料味道特别好,性价比还高。在她的强烈安利下,大家达成了统一意见。 火锅店的人比想象的多,大厅没有余位,阮妤便要了一个小包厢。 四人年后的第一次聚餐,气氛特别好,陈曼白提议喝点酒,也迅速全票通过。 服务员上了啤酒之后,大家边吃边聊,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滕翊去阮妤家里过年的事情。 “睡了吗睡了吗?”简湘湘永远跑在八卦第一线。 “当然没有。” “哎,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把握,真是太傻了!如果是我的话,滕翊送上门来,我一定当天晚上就把他吃抹干净。” 鸳鸯锅冒着热气,熏得阮妤的脸特别红。 她低着头,手里的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牛丸,有点不好意思。 在家那几天,爷爷阮和平几乎时时都和他们在一起,别说睡一个屋了,他们连抱一抱亲一亲的机会都不常有。 “湘湘你够了!你以为阮阮是你啊!”夏巧凤替阮妤解围。 “我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喜欢一个人当然是希望霸占他的全部啊。不然你们以为学校附近的那些便捷酒店生意为什么那么好?难不成那些小情侣真是开个房在里面盖棉被纯聊天啊!” 夏巧凤和阮妤互看了一眼,讪讪不出声了。 陈曼白见状,笑得肚子疼。 “哎哟我不行了!湘湘你继续带着这两个幼儿园的宝宝飙车,我先去上个洗手间!”她说着,站起来走出了包厢。 --?-- 陈曼白出去没多久,外头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阮妤她们正奇怪,就见服务员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你们朋友在外面和另一位顾客打起来了!” 屋里的三人闻言,立马站起来往外跑。 走廊里,陈曼白被火锅店的两个工作人员拉着,另一边,与她起冲突的女生也被两个工作人员拦着。 那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尤乐萱。 陈曼白性情爽朗,人缘特别好,整个学校,也就尤乐萱与她不和,两人还偏在这里遇到。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大概就是眼前的状况了。 “曼曼,怎么了?”阮妤问。 “她偷听我打电话!”陈曼白还没回答,尤乐萱先喊了过来。 “谁偷听?你在公共场合打电话,我只是刚好路过听到而已。” “你狡辩!” “呸,明明是你自己心虚了,还反咬我一口。” 陈曼白真的只是刚好路过,她原本想去洗手间,哪知道刚拐进走廊,就听到了尤乐萱在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个女生,尤乐萱正和她说起男友林杉。 “我和林杉在外面吃火锅呢。呵,我当然不是真的喜欢林杉了,这人木头一样,和他聊天你说三五句他也不一定会回一句,要不是看中他混西游,我才懒得搭理他呢……对啊,我就是觉得有个会跳街舞的男朋友很拉风啊。你上次不是见过么,我们班上那个滕翊的女朋友,她不就是仗着自己男朋友跳舞好拽的二五八万一样,嘁……” 陈曼白听尤乐萱说阮妤,自然不肯。 她没好气的“喂”了一声,吓得尤乐萱手机差点摔地上,尤乐萱挂了电话回头看到是陈曼白,顿时就火了。 她指责陈曼白偷听,陈曼白怒斥她背后说人,两人谁也不让谁,差点就动起手来,幸亏,火锅店的工作人员及时过来制止。 这边正吵吵,大厅里和尤乐萱一起来的林杉也闻讯赶了过来。 尤乐萱看到林杉,顿时心虚,她怕陈曼白把刚才听到的话都复述出来,于是她连忙拉住了林杉,想一走了之。 “喂!”陈曼白追上去,拉住了林杉的胳膊。 林杉愣在那里,他扫了一眼陈曼白的手,又扫了一眼陈曼白的脸。 “陈曼白你想干什么?”尤乐萱瞪眼。 陈曼白不理尤乐萱,她看着林杉,放缓了语调:“喂,给我两分钟,我有话和你说。” “说什么!我不许!”尤乐萱大叫。 “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林杉淡淡的。 陈曼白看了看在场那么多人,笑起来:“你确定?” “确定。” “那我真说啦。”陈曼白指着尤乐萱,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决定给林杉留几分面子,她转而踮起了脚尖,凑到林杉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尤乐萱耍你呢,她说她根本不喜欢你,你趁早和她分手吧,要是继续和她在一起,你就成蠢猪了。” 话落,陈曼白急捂住肚子冲向洗手间。 她一边跑一边喊:“卧槽,老娘都要急死了!还得管你们这些破事儿!” 众人:“……” 林杉看着陈曼白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尤乐萱急得眼都红了。 “她和你说了什么?” 林杉没答,只是说:“走吧。” --?-- 一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又这样没头没尾地散了。 阮妤她们继续回包厢吃火锅,陈曼白从洗手间回来之后,简湘湘立刻八卦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陈曼白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包括尤乐萱说的那些话。 “天,这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果然人品有问题。”简湘湘感慨。 “是啊,和她有牵连简直倒霉。” 吃完火锅,四人一路散步回宿舍消食。 走到女生寝室楼下时,发现大门口立着一个高高的人影。 是林杉。 林杉看到她们,主动朝她们走了过来。 “林杉你找谁?”阮妤问。 林杉看向了陈曼白。 陈曼白有些意外地指了指自己:“我?” 林杉点点头。 “干什么?有事吗?” “谢谢你。”林杉说。 “谢什么?” 他没答,转身直接走了。 林杉和尤乐萱分手了,他提的。 其实刚才,他并不知道火锅店发生了什么事情,出来之后,尤乐萱整个人都紧张兮兮的,似乎是在等他质问,等他发火,但两人走了很久,林杉都没有表态,尤乐萱一下就绷不住了。 “陈曼白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林杉说。 “没什么?你骗谁?”尤乐萱一下甩开了林杉的胳膊,“你别装了,我知道你生气!没错!她说得都是真的,我就是不喜欢你,我就是利用你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林杉迟疑了几秒,忽然有些难受。 他是真的挺喜欢尤乐萱的,虽然最初他很排斥老乡的相亲,但见到尤乐萱之后,他觉得还挺合眼缘的,而尤乐萱开朗活泼的样子,又正好互补了他的沉默寡言……在一起之后,他也一直很迁就她,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还以为他们会好好的,哪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喜欢他,利用他。 她就这么不打自招了,其实如果尤乐萱不主动承认,他也不会去深究陈曼白附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他当然更愿意相信一直在他身边的人。 可是,她承认了。 “那就分手吧。” 于是,就分手了。 尤乐萱并没有表现出伤心的样子,反而像是彻底解脱了。 她这样的态度,让林杉觉得心寒极了,但同时又庆幸能及时止损,他不敢想象,如果继续下去,他会在这段感情里深陷到怎么样的地步。 所以,他觉得,应该谢谢陈曼白。 是她加速了他们的分手。 陈曼白看着林杉远去的寂寥背影,竟生了一丝心疼。 在一段感情里,痴心错付的痛苦,旁人无法体会。如若双方真是爱过一场,最后不了了之也不会心有不甘,但像他这样单纯被利用的,痛苦怕是会加倍。 “他应该是真的感谢我,不是说反话吧?”陈曼白喃喃地问。 “当然,林杉这人,根本说不来拐弯抹角的反话。”阮妤答。 “忽然觉得自己好残忍。” “你没错,你是做了一件好事。” --?-- 陈曼白做了一件好事,但并没有得到好结果。 两天后,恶意抹黑她的帖子在学校论坛上漫天飞舞。 发帖人声情并茂地描述了陈曼白在网上做出卖色相的直播,获得高额打赏后用名牌包名牌化妆品炫富,还被土豪包养,夜不归宿。 帖子一出,立即引发了吃瓜学生们热烈的讨论,陈曼白的好人缘一下子全败光了。那些原本就暗暗嫉妒她的女生们,一个个都暴露了本性。 “难怪整天ci、香奈儿的,完全看不出大学生的样子。” “还 mer、sk-ii,简直女明星级别,如果不是被包养,那就真是家里有矿了。” “呵呵,她家可没矿,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夜不归宿也是真事,听说还被学校宿管警告过,差点就吃处分了呢。” “……”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陈曼白成了众矢之的,每天都要被各色目光盯着,上下课都成了煎熬。 “到底谁这么缺德?”简湘湘每天都在寝室里与那些马甲撕扯,吵到最后,连她都快要崩溃了。 “还能有谁,我不用动脑子都能想到答案,肯定是尤乐萱。”陈曼白愤愤地攥着拳,“把我的屠龙刀拿来,我要去宰了她!” “曼曼,你冷静一点。”众人拉着她。 坚强若陈曼白,忍了这么多天后,也有些绷不住了。 她蹲在地上,直接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凭什么?我每天起早贪黑,他们玩的时候我都在直播,他们睡觉的时候我也在直播!我的脸我的嘴唇试妆都快试烂了!我付出多少谁看到?我的钱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我难道不能享受吗?他们一个键盘就把我所有的努力都否定了,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就因为她拥有了别人在这个年龄段无法拥有的东西,她就要被恶意揣测? 寝室其他三人都皱着眉,心里一样难受,但面对网络铺天盖地而来的诽谤,她们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只能彼此安慰,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 然而,事情却在发酵了一周之后,有了转机。 造谣id忽然在论坛上发布了道歉声明,说自己因为嫉妒恶意抹黑了陈曼白,说自己已知悔改,现在郑重道歉并删帖。 打脸来的太快,这样过山车一样的剧情,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陈曼白也懵了。 为什么会这样?谁在背后帮了她? 答案很快浮出了水面。 周六晚上,陈曼白从工作室回来时,林杉又在女生寝室的大门口等着她。 “又等我?” 林杉点头。 “又想说什么?”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这次林杉没有直接走掉。 “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情,让你被这样牵连。” 陈曼白懂了,林杉是指学校论坛上的那些黑帖。 “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你被牵连的?没准我就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呢。” “你不是。” “你知道?” “知道。”他言辞肯定。 陈曼白忽然就笑了:“你这么会看人,怎么之前还能看上尤乐萱呢?” “我瞎了眼。” 林杉是通过这次的事情,才真正了解了尤乐萱的为人。原本,他一直以为尤乐萱的内在和她的外表一样清纯,当论坛黑帖事情发生之后,他也极力说服自己去相信她,可是当他找尤乐萱一问,没想到她直截了当就承认了。 她说:“是的林杉,整个事件就是我策划的。我讨厌陈曼白,讨厌的要死,我就是不要她好过!就算我告诉你又怎么样?你们没有证据,谁会相信你们的话!” 尤乐萱没想到,平日里毫无心机的林杉,会用手机将她的那番话录下来。 林杉当着她的面回放那段录音时,尤乐萱都傻眼了。 她哭着喊着求林杉不要揭穿她,就差当场跪下了。 林杉也是善良,他并没有多为难尤乐萱,也不想毁了她,只是提出了“删帖认错”的解决方案。 尤乐萱立刻就应允了,她希望林杉能删掉录音,林杉没有同意,他告诉尤乐萱,这段录音他会一直保留到毕业,如果这期间她继续做出伤害陈曼白的事情,他就会公开录音。 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但林杉依然良心难安,他觉得自己欠陈曼白一个道歉,所以,他又找到了陈曼白。 “瞎一次眼没关系,以后眼睛放亮一点,别在垃圾堆里找女朋友。” “好。” 从那之后,林杉和陈曼白渐渐相熟,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林杉欣赏陈曼白活泼开朗、善良真诚还很懂为他人着想,而陈曼白也懂林杉,她知道林杉看似木讷沉闷,实则大智若愚,当然,她最崇拜的,还是在舞台上耀眼发光的林杉,“街舞机器人”,并非浪得虚名。林杉跳起街舞时,那种强大的气场并不输滕翊。 男生的欣赏,四舍五入约等于喜欢。 女生的崇拜,四舍五入也约等于喜欢。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林杉和陈曼白的关系已经到了“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程度,他们之间,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情人节临近,简湘湘不止一次的在寝室里cue陈曼白,想促成这对鸳鸯。 “曼曼,情人节和林杉哥哥约个会呗。” 陈曼白翻个大白眼:“你是林杉么?用你替他操心?” “那我不是怕林杉哥哥害羞不好意思么!” “别管我,情人节你好好和你家周曦和去恩爱吧。” 简湘湘叹气:“哎,别提那个贱人了。最近他回我信息不积极,我决定和他好好冷战一场,什么情人节,见鬼去吧!” 夏巧凤也叹气:“单身狗更不用期待什么情人节了。” 话落,三人一齐看向阮妤。 “阮阮,我们寝室就剩你一根独苗苗了,你和滕翊情人节打算怎么过啊?” 阮妤小脸一红。 “我们还没商量过呢。” “哎,最羡慕阮阮了,有滕翊这样体贴温柔情商高的男朋友。我猜,滕翊一定又会给阮阮准备惊喜。” 第九十三章 光外有光 阮妤不知道滕翊有没有给她准备惊喜,但她倒是给滕翊准备了情人节礼物。 她拿到奖学金之后,就在x品牌的官网上给滕翊定制了一双专属于他的街舞鞋。 鞋子是板鞋式样,圆头高帮,黑色的鞋身白色的底,高帮上配有字母搭扣,上刻ty字样,是滕翊姓名拼音的缩写。 这是阮妤第一次给滕翊准备礼物,整个过程中,最让她头疼的就是如何得知滕翊的鞋码。为此,她绞尽脑汁。 当面问肯定是不行的,偷偷量也很难得逞。 最后,她没有办法,只能趁着去滕家给滕颢补课时,偷偷翻了滕翊的鞋柜。好巧不巧,这一幕还偏让滕颢撞到了。 滕颢满脸嫌弃地看着她:“状元小姐,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吧?” 阮妤试图蒙混过去,但滕颢压根不信,她没法子,只能把礼物的事情和盘托出,并要求滕颢保密。 滕颢倒是挺上道的,不仅一口答应,还主动告诉了阮妤滕翊穿43码的鞋。 最大的困难解决了,阮妤原本以为这样就能顺利在情人节那天给滕翊惊喜了,哪知道,情人节前一天,鞋子就被滕翊发现了。 十三号那天,阮妤收到快递,她一个人悄悄上楼躲进办公室拆盒,哪知道刚把鞋子拿出来,自己还没看仔细呢,滕翊就推门进来了。 阮妤扑身去挡,可这个动作简直欲盖弥彰。 “那是什么?”滕翊指着鞋盒,“男鞋?” “啊,这不是给你的。”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是给我的?”滕翊蹲下来,似笑非笑地捏住阮妤的下巴,“小鱼儿,这么说来,你是外面有鱼了吗?” “……” 阮妤哑口无言,只能乖乖把定制的鞋子拿出来,递到滕翊面前。 “送你的。” “送我的为什么要藏?”他明知故问。 “因为想给你情人节的惊喜。”她答得沮丧。 阮妤没想到,给人准备惊喜送礼物这么难,稍有细节不注意,就得全局崩盘,这可比解高数题难多了。 滕翊心里既觉得暖又觉得好笑。 “我很惊喜。”他平静地说。 阮妤看了他一眼:“不信,你明明很平静。” “小鱼儿,你太不懂男生了。”滕翊伸手抚着她的鬓发,“男生越是内心激动,往往表现得越平静。” “为什么?” “因为喜怒形于色太幼稚了,稳重才更吸引人。”他吻了吻她的额角,“你难道不是喜欢我的稳重?” 阮妤笑起来,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赶紧试试吧,看看合不合适,喜不喜欢。” “喜欢。” “你还没试呢。” “你送的我都喜欢。” “嘁。” 滕翊试穿了一下,鞋子很舒服,完全没有新鞋磨脚的感觉。 他走了两步,转头问阮妤:“你觉得怎么样?” “好看。” 这鞋休闲中带着嘻哈风,与滕翊的气场完全相合。黑色不挑人,更何况,就算挑人的颜色,滕翊也都能驾驭。 “我很喜欢,谢谢你小鱼儿。” --?-- 当晚,滕翊就穿着阮妤送的鞋在各个练习室里四处溜达,逢人就提醒他们看自己的新鞋,然后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女朋友送的情人节礼物。” 惹得练习室里一众男生羡慕不已。 这还不算,就连西游的学员们,他也一个都不放过炫耀。直到,有女学员提醒他,情侣间不能送鞋。 “为什么不能送鞋?” “恋人间互相送鞋就表示越走越远,最后都会分手。” 呸。 这是什么迷信说法,滕翊才不信这个邪。 那时候的他,还笃定自己一辈子不会离开阮妤,也一辈子不会让她离开。 他示意女学员别在基地提起这个话题,因为他知道,女生容易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如果让阮妤听说,不免心里膈应。 女学员立马点头应允,表示自己不会再宣扬迷信。 隔日就是情人节。 整个学校从零点开始,就弥漫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浪漫气息。女生宿舍楼下,时不时传来几声鬼嚎一般的表白声。 自从滕翊带着西游的队员们来女生宿舍楼下跳过舞之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表白事件了。 那些男生都不傻,他们知道,滕翊这座高山压在那儿,一般的套路都很难超越他,不能超越,就尽量避开,免得被比较。 可情人节不一样,总有人想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借着这股神秘的力量,表达一下心声,打破一些规则。 阮妤被吵得一夜没有睡好,陈曼白和夏巧凤也是。 简湘湘最夸张,她几乎抱着手机一夜没有睡,天一亮,她就开始神神叨叨的,恨不能用意念把男生寝室里正呼呼大睡的周曦和给骂醒。 “周曦和这个贱人,王八蛋!赶紧给我去死一死!” “怎么了湘湘?”夏巧凤问。 “他昨晚又一夜没回我信息,看来今天不用过情人节了,我马上让他去过光棍节!” 大家没当回事,简湘湘和周曦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人互不顺眼才是常态,知道的知道他们是情侣,不知道只会以为他们是冤家。如果他们真像其他情侣一样恩爱起来,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阮妤一起床,就被宿管阿姨叫下去拿花。 滕翊给她订了99朵玫瑰,玫瑰花里,还夹着两张侯铭的演唱会门票。 侯铭是最近势头正劲的当红歌手,他不仅有偶像派的颜值,还有实力派的唱功和创作才华。他自己写词谱曲的《阴晴有时》、《青丝》、《怂》、《少年去远方》等等歌曲,一经推出,顿时火遍大街小巷。 媒体都夸他是华语乐坛最有潜力的年轻歌手,而粉丝则毫不脸红地预言他将是下一个天王,侯铭风评好人气高,他的演唱会,一票难求。 阮妤也挺喜欢侯铭的,他的歌不是一般的口水歌,歌词时而朴实时而华丽,饱含人生哲理的同时,也能撑开天地格局,经得起岁月的推敲。 寝室另外三位姐妹知道滕翊要带阮妤去看侯铭的演唱会,一个个都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侯铭诶侯铭诶,《少年去远方》的侯铭诶,天呐,听他的演唱会对我来说,就是有生之年系列之一,阮阮,你也太幸福了。”夏巧凤捧着演唱会的门票,两眼放光。 “和滕翊一对比,周曦和这个贱人更让人窝火了!”简湘湘气得直跺脚,“让他过光棍节已经不够解我心头恨了,我看我得让他提前过清明节了!” 众人:“……” --?-- 侯铭的演唱会办在隔壁j市的蓝天体育馆。 下午,滕翊开车带阮妤前往j市。 蓝天体育馆的门口,侯铭的粉丝们早早便在等候。她们之中很多人都是组团来的,这些人统一穿着印有卡通小猴子图案的卫衣,手里拿着应援牌,一个个激动地与门口侯铭的人像立牌合影,仿佛那就是侯铭本人。 滕翊的出现,让部分散粉心猿意马,差点就忘了此行的目的。 “好帅啊。” “就是就是,没想到侯铭还有这么帅的粉丝,果然帅哥和帅哥是相互吸引的。” “不会是弯的吧?原谅我的腐。” “怎么可能,你看人家,分明是和女朋友一起来的。” “哎,帅哥都是名草有主的,不是有漂亮女朋友,就是有漂亮男朋友,简直不给我们凡人活路。” 阮妤听着这些小声的私语,转头看向滕翊,他好像没有听到,一本正经地观察着体育场外围的构造。 注意到阮妤的目光,他低下头来看她。 “怎么了?”完全在状况之外的语气。 “没事。” “要不要喝水?”他指了指身上的双肩包,“包里有水和零食,要什么和我说。” 阮妤点点头。 到点进场。 滕翊买的票是vip,位置特别靠前。 阮妤坐定之后,往后一回首,顿时被体育场内那片巨大的橙色灯海给震惊了,橙色,是侯铭的应援色。 周围的几对小情侣都在自拍,阮妤也拿出手机,靠到了滕翊的身上,他原本正低头看手机,感觉到阮妤的意图,他抬起头来,冲镜头温柔微笑。 “你最喜欢侯铭哪首歌啊?”阮妤问。 “你喜欢哪首?” “一起答啊,看看我们有没有默契。” “好。” “一二三,开始,《光外有光》。” “……《光外有光》。” 两人异口同声地答,继而又一齐笑了出来。 《光外有光》是侯铭争议比较大的一首歌,听众分成了两派,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也很不喜欢。 真巧,他们都是喜欢那一派的,而且还把它当成了喜欢之最,这再一次说明了,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演唱会主持人很快出场,阮妤看到主持人的那一秒,彻底惊呆了。 她没想到,今天演唱会的主持人竟然是她的偶像林虹。 “是林虹……”阮妤捂住了嘴,她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能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林虹。 她不再是夹在书里的那张照片,她是真真正正在呼吸在和大家打招呼的林虹。 “奖励。”滕翊抬手揉了一下阮妤的发心,“演唱会是情人节礼物,见林虹是额外的奖励。” 他一直记得,元旦文艺汇演那时候,她给他出谋划策,他说过要给她奖励的事。原本早应该付诸实际了,但是,他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滕翊知道阮妤喜欢林虹,他想帮助她实现见偶像的愿望,但林虹长期在电视台工作,很少外出商演,这一次,也是因为侯铭演唱会原本的主持人因故不能前来,林虹作为侯铭同公司的前辈,前来友情救场。 “你早就知道今天的主持人是林虹?”阮妤问。 滕翊点头。 当然,否则他才不会带她来看侯铭的演唱会,毕竟,阮妤多看别的异性一眼他都是要吃醋的,更何况是让她盯着一个那么帅的异性看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 “你真好!”阮妤凑过去吻了一下滕翊的脸颊。 果然,在制造惊喜这件事情上,滕翊是个中翘楚,她和他简直隔着一个宇宙的距离,相较于他,她真是太小儿科了。 “先听演唱会,等结束了,我带你去要签名。” “嗯。” 阮妤看着台上的林虹,她今天一身黑色的西装,看起来是一贯的优雅知性,虽然这份优雅与知性显得与这个热火朝天的演唱会没那么搭调,但是,她开口便镇住了场子,与平日稳重的主持风格不同,今天的她在台上显得幽默又风趣,网络上流行的段子随手拈来,惹起体育场内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厉害的主持人应该就是这样吧,无论什么场合,无论观众是什么年龄段的人,都能轻松应对,毫不露怯。 林虹做完开场介绍之后,演唱会正式开始了。 《少年去远方》、《阴晴有时》、《怂》……一首首熟悉的歌在耳边回荡,侯铭安静地唱着,很少与粉丝互动,但尽管如此,每每唱到高潮,还是会出现万人大合唱的盛景。 阮妤被气氛感染,也一首一首地跟着唱。 《光外有光》是压轴的曲目。 侯铭开唱前,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他要把这首歌送给现场一位他最重要的人。 此言一出,粉丝哗然。 大家纷纷猜测着侯铭最重要的人是谁,这是要在情人节公布恋情的节奏吗?可侯铭并没有做详细的解释。 “我在人海跌撞,伤又添伤。路途迷茫,不及你对我说的那句光外有光……” 侯铭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一字一句地唱着,深情中隐约透着一丝悲情。 阮妤想,如果这是一场告白的话,那么,结果一定很伤。 除了侯铭,没人知道,这是一首唱给谁的歌,哦,不,或许那个人也知道,他要表白的那个人。 演唱会结束,侯铭在台上鞠躬致意,粉丝们高喊着他的名字,久久不愿离去,场面一度很感人。 滕翊牵着阮妤,最先离开,与他们同时起立的,还有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白色的羽绒大衣,长发高高的盘在脑后,像是优雅的白天鹅。 三人一起走到门口。 那女人认出了滕翊,主动过来与他们打招呼。 “hi!滕翊!” 阮妤看着她的笑脸,也把她认了出来。 是汪雨伶。 第九十四章 她不后悔 汪雨伶是侯铭的经纪人,她会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 “你好。”滕翊礼貌地回应她的招呼。 “滕翊,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呢。”汪雨伶笑着,“没想到,你真的不联系我,怪伤心的。” 汪雨伶有着天使的面庞和成熟女人特有的万种风情,她说“怪伤心的”这四个字的时候,微咬唇瓣,眼波流转,阮妤一个女生,都要为她倾倒。 滕翊却视若无睹,仿佛完全不吃这一套。 “我说过我没有兴趣。” “真的没有兴趣吗?”汪雨伶指了指舞台上被掌声和鲜花包围的侯铭,“你看看他,被万人崇拜,被万人景仰,年纪轻轻,就拥有名利、金钱和地位,你难道一点都不羡慕吗?” “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滕翊依然坚定。 “我能让你做你喜欢的事情,你再看看侯铭,他刚才在台上唱的歌想必你也听到了,这些都是他自己创作、自己喜欢的风格,我有逼他唱什么他不喜欢的歌吗?没有!只要你愿意来多果,我保证,绝对给你自由的空间,绝对不扼杀你的梦想,而且,我能让你比侯铭更火。” “我唱歌可没有侯铭好听。” 阮妤听过滕翊唱歌,事实上,他唱歌未必比侯铭差。 她知道,这是滕翊的谦辞,也是他的推脱方式。 “你唱歌不用多好听。”汪雨伶见招拆招,“现在圈里的唱跳歌手,有哪个是真正唱功了得的?你只要跳舞帅就可以了,粉丝都自带粉丝滤镜,他们能把你的优点无限放大,也能对你的缺点视而不见。” 滕翊摇摇头:“实在抱歉,我现在真的没有这个想法。”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现在还是学生,学业为主我理解。”汪雨伶说着,饶有深意地看了阮妤一眼,“还有,小年轻谈个恋爱玩一玩什么的,我也理解。” “我不是玩,我认真的。”滕翊握紧了阮妤的手,因为汪雨伶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而彻底失去了和她周旋的耐心,“抱歉,我们得走了。” 话落,滕翊就牵着阮妤离开。 “滕翊!”汪雨伶在背后喊他,“这个机会多少人撞破头都抢不到,你不要你会后悔的!” 滕翊头也没回。 阮妤跟在滕翊身边,余光扫到汪雨伶不可置信的神情。 是啊,这是多么令人不可置信的事情。 汪雨伶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这些年,从没有遇到过滕翊这样的人。一般像他这样年纪的男生,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很自恋,如果路上碰到星探挖掘,不管对方是不是骗子,也不管他们之前有没有逐梦娱乐圈的愿望,内心肯定有一部分欲望会被激发。这些男生拿到名片之后,多数会先犹豫,一旦了解了多果的造星实力之后,肯定又会马上主动联系,到了公司,拿到合同也不会细看,直接大笔一挥,就签下了“卖身契”。真是鲜少有像滕翊这样既有实力,又能保持清醒头脑的人了。 滕翊是块璞玉。 只可惜,璞玉难搞得很。 --?-- 阮妤跟着滕翊走出了体育馆,喧嚣一点点被抛诸脑后。 “你真的不后悔吗?”阮妤昂头看向滕翊,“我听说多果很厉害,汪雨伶也是行业里数一数二的经纪人。” “不后悔。” “为什么啊?”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得到和付出,一定是成正比的。” 滕翊知道,画饼是经纪人的惯用手法,汪雨伶只是说得好听,一旦签了经纪公司,哪里还有什么绝对的自由,经纪公司签艺人是为了赚钱又不是为了做慈善。再加上,他对娱乐圈没有太大的兴趣,比起做明星,他更喜欢做舞者。 至少,舞者身体和灵魂都是自由的,而很多明星,只是表面风光,实则早已失去了自我。 “你可真是清新脱俗。” 阮妤话音刚落,就见体育馆里有一群人走了出来,走在最中间的,正是演唱会的主持人林虹。 “你看,林虹!”滕翊飞快地握住阮妤的手腕,“走,带你去要签名!” 说话间,他已经拉着阮妤跑了起来。 “能要到吗?”阮妤兴奋中带着一丝疑虑。 “试试!” 林虹他们正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一行人个个健步如飞,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滕翊跑得很快,阮妤也不差,两人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了停车场,可即便如此,还是错过了最佳时机。 林虹已经上了保姆车。 黑色的大众商务,正缓缓驶向停车场的出口。 “来不及了。”阮妤失望。 “不一定。” 滕翊之前来过这里,他知道停车场的出口还有个收费岗亭,在岗亭处,司机缴费至少要停下三十秒左右的时间。 “再试试!” 阮妤也想,可是她的鞋带不争气地散了。 滕翊见状,松开了阮妤的手。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追!” 他说着,飞跑出去。 黑色大众商务已经过了拐角,滕翊必须比刚才的速度更快,才有可能追到林虹的车。 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吧。 阮妤气喘吁吁地望着滕翊的背影,他腿长,跑起来完全不输于运动会上的短跑冠军。黑色的背包在他后背来回晃动着,他边跑边从包里掏着什么,好像是有备而来。 很快,滕翊也过了拐角。 两方都看不见了。 阮妤蹲下去系好了鞋带,然后继续往前跑…… 她刚过拐角,就见滕翊双手空空地回来了。 “没追到吗?” 滕翊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好像是默认了。 “没关系,追不到就算了。”阮妤虽然失望,但极力克制着。 她已经看了演唱会,也见了林虹,不能再贪心了。 “噔噔噔噔!”滕翊忽然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签名照,递到阮妤面前。 “拿到了!”阮妤惊喜。 照片上,林虹的名字赫然在目,她的签名和她的人一样,端庄得体。 “看背面。”滕翊说。 阮妤翻到背面。 照片的背面,林虹还写了一行字。 “阮妤,祝你梦想成真。” 阮妤忽然就湿了眼眶。 原来,被偶像鼓励,是这么令人感动的一件事情。 --?-- 滕翊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心。 “别这样,我可不是为了惹哭你才带你来的,我是想让你开心。” “我很开心啊。”阮妤双手拿着林虹的照片,一副捧着拍摔含着怕化的小心模样,“没想到你能追上,没想到林虹真的愿意给签。” 很多明星,最反感粉丝追车这种行为了,一般都不会理睬。 而事实上,当滕翊在岗亭处追到林虹的车,他抬手敲玻璃时,车里的人的确没打算理会。幸运的是,车窗边林虹的助理是个女生,当她看清楚滕翊的脸时,没抵挡住颜值的诱惑,下意识就打开了车窗。 人对好看的异性,总会特别宽容。 滕翊抓住机会,立即向林虹表明来意,并把事先准备好的照片和签名笔一并递了过去。 林虹感动于眼前这个小男生对女朋友的一片心意,便按照他的要求签下了名字,并在背面留下了祝福语。 一切顺利。 “以后你就把这张照片夹在书里吧。”滕翊抱着阮妤,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心,“小鱼儿,我也希望你愿望成真。” 阮妤用力地点点头。 “我一定会努力的。” 两人离开蓝天体育馆时已经很晚了,他们决定在j市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再回辽城。 滕翊开车在蓝天体育馆附近转了一圈,因为侯铭的演唱会撞上情人节,附近的酒店几乎家家客满,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酒店,剩下两个双人房。 “开两间。”滕翊说。 “两间?”前台的工作人员扫了一眼滕翊身后的阮妤。 “是的。” 门口又进来一对小情侣。 “还有房间吗?”男生问。 “不好意思先生,最后两间房刚被这位先生订走了。”前台工作人员指了指滕翊。 小情侣露出失望的表情,看样子,也是找了很久了。 滕翊没什么反应,阮妤忽然伸手扯住了滕翊的后衣摆。 “我们订一间吧。”她小声地在他耳边说。 滕翊愣了一下,他转头看着阮妤,忽然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你确定?” 阮妤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推了推滕翊的后腰,滕翊一把将她的手握住,趁着她反悔之前,对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一间,我们只要一间。” 另一对小情侣听罢,立即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男生向滕翊派烟致谢,滕翊摇摇手拒绝了。 房间在三楼,等办完了入住手续,滕翊牵着阮妤去坐电梯。 阮妤有些紧张,步伐僵硬。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可是,阮妤知道,今天和上一次,会有所不同。 出了电梯,阮妤更紧张了。 滕翊终于有所发现。 “怎么了?” “没事。” 他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最后一次给她选择:“小鱼儿,如果你想单独住一个房间,我们可以换酒店。” “没,我不想。” “真的?” “真的。” 滕翊笑了笑,刷卡进屋。 --?-- 房间不错,虽不华丽,但窗明几净。 进屋之后,阮妤为了缓解尴尬,假装随意地房间里四处晃荡着,她找了找空调和电视机的遥控器,看了看方便面和矿泉水瓶上标注的价格…… “看什么呢?”滕翊正好过来。 “没什么,我们谁先洗澡?” “你先吧。”滕翊说。 “哦。” 阮妤机械地找到自己的背包,然后拿出换洗衣服。因为他们做好了要在j市过夜的准备,所以两人都带了各自的换洗衣服。 进了浴室之后,阮妤脱衣服都手抖。脱完衣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细胳膊小蛮腰大长腿,皮肤还算白皙细嫩,全身没有疤痕也没有其他缺点,就是胸有些平……她虽然没有让人惊艳的身材,但应该也不会让他失望吧? 自我否定,又自我肯定。 自我肯定,又自我否定。 一个澡在自我拉扯间小心翼翼又认认真真地洗完。 她穿上酒店的浴袍,走出浴室。 滕翊正坐在床上看电视,阮妤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画面,又看了看他。 “你能听懂日语吗?”阮妤问。 “什么?” “我问你能听懂日语吗?”她重复一遍。 “听不懂。” “那你看得这么认真?”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部日剧,不知为何没有字幕。 滕翊回过神来,连忙切换了频道。 阮妤笑起来,原来,他也在紧张啊。 滕翊进去洗澡,他洗得很快,出来时,和阮妤一样,穿着酒店的白浴袍。 阮妤见他出来,下意识地关了电视机,双手交叠地坐在床沿边,低下了头。滕翊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床垫往下一沉,他们还没做什么呢,她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力量。 两人肩并肩,局促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空调的声音。 过了会儿,滕翊伸手过来,轻轻地握住了阮妤的手。 “小鱼儿,你想好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克制又像是紧张。 阮妤点点头。 滕翊有些感动。 他俯过身来,按住了阮妤的肩膀,吻住她的唇,深入地去探寻她嘴里的芬芳。 棉被盖住了两人的身体……他们笨拙地抱着彼此,笨拙地探索着未知的世界…… 年轻的身子,充满力量。 阮妤在滕翊的怀里,感觉到疼痛,但更多的,是感觉到他的温柔和体贴。 她不后悔。 最疼的那一刻,也没有后悔。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像是活在美梦中,这样的疼痛,让她感觉到真实,也让她感觉到幸福。 “滕翊,我爱你。” “我也爱你。” 第九十五章 明星梦 情人节之后,滕翊对阮妤更加无微不至,两人突破了最后的防线,关系愈加亲密,但亲密不是纵欲。 阮妤是有分寸的人,滕翊更是。 他的自控能力非常好,而且,他的精力,更多的都投入在街舞上。 两年一度的街舞世界杯快开始了。 街舞世界杯是国际著名的街舞赛事,每两年举办一届,主办方在韩国、日本、美国、新加坡、法国、德国和中国分设七个赛区,在世界杯总决赛开始前,先在各国分赛区开展世界杯资格赛,资格赛冠军将成为国家代表队赴主办国参加世界杯总决赛,与其他国家代表队角逐世界冠军。从各国资格赛到世界杯决赛七国杀,整个赛程为期两个月,今年的主办国是德国。 世界杯是每个街舞人的终极梦想,因为在这个舞台上,参赛的舞者不仅代表个人,还代表着自己的国家。 如果获胜,那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两年前,西游街舞社刚成立的那会儿,滕翊就和队友们说好了,如果发展顺利,今年他们一定也要去拼一拼参加世界杯的资格。 现在,他们终于要跨出这一步了。 为了招贤纳士,世界杯国内资格赛报名的条件并没有设得很严苛,但凡12周岁以上(18周岁以下的参赛选手需家长陪同),拥有正式且合法公民身份的中国籍公民,都可以参加。 参赛者必须组成五人战队,队内成员擅长的舞种越齐全,对比赛越有利。 海选赛采取分数淘汰制,全国参赛队伍中,队伍所得分数进行顺位排列,分数排名前十的队伍进入十强。 十进四采取solo制,每个战队派三名队员出来展示个人才艺,才艺内容可以是hip-hop/popping/locking/breaking中的任意舞种,由专业评委打分,三人得分累加,总分排名前四的队伍进入四强。若有总分打平的情况,由各队队长出场进行加时battle,擂台制,舞种自选,队长获胜队伍获得晋级资格。 四强决赛采取主题齐舞赛制,每个战队自定主题编舞,时间三到五分钟,评分标准是创意加技巧,当然,舞种必须在街舞舞种之内,否则,裁判有权取消参赛者参赛资格。 海选定于三月初。 虽然还有半月时长,但西游的几个男生早已经跃跃欲试,他们给自己的战队取名“西游战队”,每天兴奋地掰着手指,等着比赛的开始。 滕翊作为队长,除了熟悉比赛规则,制定战略,还要监督几个队友的训练,毕竟,这不是平时小打小闹的比赛,这场资格赛,将汇聚全中国最顶级的街舞高手,如果掉以轻心,很可能连海选这关都过不了。 相较于滕翊的谨慎,萧卿则显得自信很多。 “放心啦队长大人,只要我们五人同心,没什么是拿不下的,这次,我们一定能跳上国际舞台!” 五人同心。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因为他们之中,早已有人悄悄起了异心。 那个人,就是周曦和。 --?-- 最先发现周曦和不对劲的人,是简湘湘。 “又双叒叕不回我消息!周曦和这个大贱人啊啊啊啊啊啊!”简湘湘抱着手机在寝室里仰天长啸。 陈曼白和夏巧凤同时扭头去看她。 阮妤原本正塞着耳机听英文广播,也被简湘湘的分贝所扰,忍不住摘下了耳机。 “你们吵架了吗?”夏巧凤问。 “吵架倒好了,至少我自己还能知道原因,可现在是他好端端就不理睬我了!你们说,这个贱人是不是外面有狗了?” “那我们怎么知道?你自己难道没感觉吗?”陈曼白涂着脚指甲。 “我都好久没见他了!怎么感觉?凭意念吗?” “情人节没一起过吗?” “没有。” “啧啧,那你们还算什么情侣。”陈曼白指了指阮妤,“你看看阮阮,红玫瑰,演唱会,夜不归宿……对了阮阮,说实话,那天晚上你和滕翊到底有没有……” “打住。”阮妤赶紧比了个“stop”的手势,“曼曼,你别扯开话题好不好,现在是在说湘湘的事情呢。” “我就是好奇你和滕翊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那你和林杉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一旁的夏巧凤打趣。 “嘁,那木头能指望他什么啊,我们俩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关键得看我。” 阮妤和夏巧凤互相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哎哟,我们俩。” 陈曼白眼梢一扬,得意地笑起来。 “喂喂喂!”简湘湘不满大吼,“你们有没有点同情心?我都快愁死了,你们竟然都不安慰我!” “湘湘,你也别想太多,他们马上要比赛了,可能是在忙着训练吧。”阮妤立马安慰道。 “哼!他才没那么勤奋呢!”简湘湘把手机扔在自己的床上,神色失望间夹杂着愤恨,“不行,明天我得找他去!要死要活还是要分手,都得说个明白!” 隔天,简湘湘真翘了课去找周曦和。 她刚到男生宿舍楼下,就见周曦和正好从宿舍大门口跑出来。 周曦和没看到简湘湘,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去后门拦出租车,好像很着急要去什么地方。简湘湘好奇心作祟,一时没忍住,拦了一辆出租车跟踪了他。 这一跟,还真跟出了名堂。 周曦和去的是一家名叫“国贸”的大酒店,这家酒店金碧辉煌,看起来很高大上,明显不是普通星级的。 简湘湘盯着周曦和,看他熟门熟路地走进酒店,她很想跟上去,可又觉得这样的地方不是她一个普通大学生可以造次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进去。 “求助求助。” “我在汉博路的国贸大酒店门口,瑟瑟发抖中,谁来陪陪我?” 简湘湘在寝室群里发了两条消息。 “你去那里干什么?”陈曼白问。 “捉奸。” “大白天的捉什么奸?” “别问了,是姐妹就来陪我,我真的很害怕。” --?-- 二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载着寝室另三人到达国贸酒店门口。 简湘湘正蹲在花坛后面,鬼祟中透着一丝狼狈,看到寝室的姐妹,她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猛地扑过来一手搂了三。 “谢谢你们!我没想到你们竟然都来了!”她感动到快哭出来。 “你不是要捉奸吗?捉奸当然是人越多气势越足啊。”陈曼白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我看到周曦和进去了。” “一个人吗?” “嗯。” “那你捉什么奸?一个人开房,和五指姑娘?” 陈曼白开车太快,阮妤和夏巧凤都跟不上车速了。 “我怀疑周曦和被富婆包养了。”简湘湘说。 “富婆?”几人面面相觑。 “不然他哪里有钱来这么高级的酒店?” 周曦和家境挺一般的,但他要面子,吃穿用度都要往好了去,从不甘落人后,所以他活得很累,有时还要偷偷打工赚钱来维持生活开销。 简湘湘之前不知道,两人交往后,她才发现原来周曦和这么“穷”。 穷的不是人,是心。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她的初恋。 她就是喜欢他,起先被他的皮囊吸引,然后连他倔强的体面与自卑,也一并喜欢了去。 “现在怎么办?”夏巧凤问。 “等。” 是的,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她们也不能仗着人多,冲进酒店。 谁也不知道周曦和在哪个房间,和谁在一起,在干什么? 硬闯没有好结果,没准,还得吃官司。 四人从花坛后转移到了垃圾桶旁的长椅上,两人一组,轮流盯梢。 国贸是辽城数一数二的大酒店,往来都是衣着考究的有钱人,这样一个地方,距离普通的大学生太遥远。 周曦和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呢? 答案在一个小时之后有了分晓。 一个小时后,周曦和和一个女人从酒店里走了出来。 女人纤瘦高挑,身上的大衣随着她走路的姿势开合着,气场十足。 “那个女人怎么这么眼熟?”简湘湘揉了揉眼睛,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汪雨伶。”阮妤一眼就认出来了。 “汪雨伶?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简湘湘反应了几秒,“那个给滕翊名片的女人?多果的经纪人?” 阮妤点点头。 “她为什么会和周曦和在一起?”简湘湘叫着。 阮妤也想知道,汪雨伶为什么会和周曦和在一起。明明前几天在侯铭的演唱会上,她还对滕翊表现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难道这会儿,已经转换目标了? “喂喂喂!挽上了!挽上了!”一旁的陈曼白猛推简湘湘。 众人朝着陈曼白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汪雨伶亲昵地挽住了周曦和的胳膊,她凑到周曦和耳边,不知和周曦和说了什么,周曦和很乖顺地点着头。 “恶心!这个老女人恶心!周曦和也恶心!”简湘湘红着眼,开口便起了哭腔。 “湘湘……” 简湘湘没等室友们分析情况,借着愤怒,直接起身冲了出去。 “湘湘!” --?-- 简湘湘一下蹦到了汪雨伶和周曦和的面前。 阮妤她们见状不妙,赶紧跟着跑出去拉她,生怕简湘湘冲动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周曦和看到凶红了眼的简湘湘和她身后呼啦啦跟出来的一群,愣了一下。 汪雨伶倒是很聪明,看到简湘湘那一秒,她就猜到了这是什么情况,但她仍然很镇定,她松开了挽着周曦和的手,抱肘淡淡扬起一抹笑。 “湘湘,你怎么在这里?”周曦和问。 “这话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吗?”简湘湘把目光转向周曦和身旁的汪雨伶,“你和这个女人在酒店里干什么?你们大白天的在酒店里干什么!” “你胡说什么!”周曦和慌张地看向汪雨伶,“伶姐,不好意思,她这人就是这样,开口不经大脑,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女朋友?”汪雨伶打量着简湘湘。 周曦和一时没了声响。 “是啊,女朋友!”简湘湘扯着嗓子,“我就是他的女朋友!” 汪雨伶挑眉,手往周曦和的肩膀上按了按。 “小年轻谈个恋爱玩一玩什么的,我也理解。但你得注意分寸,别让现在的放纵,变成以后扯后腿的黑料。” 这话听得耳熟。 阮妤想起来,前半句,汪雨伶和滕翊也说过。 当时,滕翊牵起她的手就走掉了。 而此时,周曦和的反应却和滕翊大相径庭。 “我知道了伶姐。”周曦和乖顺地点头。 汪雨伶拍了拍周曦和的肩膀,满意地转身离开。 简湘湘气得浑身发抖。 “周曦和,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解释?” 周曦和不耐烦地扫了一眼简湘湘和杵在那里的另外三个人。 “你跟我来。” 他说罢,大步往酒店的广场上走去。 简湘湘看了看室友们,红着眼跟上周曦和。 陈曼白不满周曦和的态度,也很担心简湘湘会被欺负,她想一起过去,被阮妤和夏巧凤拉住了。 “让他们自己解决吧。”阮妤说。 陈曼白挣扎了一下,最终点头。 感情就像一场博弈,上了战场,便成了两个人事情,提起武器厮杀或是放下武器和解,旁人都不好干涉太多。 周曦和一路走到空荡的广场中央,才算停下脚步。简湘湘避让不及,一下撞在他的肩膀上,原本泛酸的鼻头,瞬间更酸了。 她觉得委屈,可周曦和,似乎比她更委屈。 “简湘湘,你干什么?你带着这么多人跑来这里堵我是什么意思?你要不要脸?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你要脸你跟个老女人来开房?” “我呸!”周曦和彻底恼了,“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你能不能有点长进?别成天这么低俗行不行?” “行,那你说,你和她来酒店干什么?” “懒得和你废话。” “你什么态度?你现在这个态度,是想分手吗?” “分手就分手!”周曦和干脆极了,像是一个想法酝酿了很久,就差这一刻说出口。 简湘湘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从两人交往之初,身边的朋友就各种不看好。有人说周曦和这个男生吊儿郎当的,一双眼睛四处犯桃花,看起来完全不可靠,也有人说女追男,开头看女生,后头看男生,若是男生没良心,两人一定没有好结果……简湘湘从未将这些话入心,她觉得努力喜欢,就一定会得到回报。 现在看来,她错了,大错特错。 “周曦和,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喜欢顶个屁用?毕业了两个人一起抱着喝西北风吗?”周曦和冷静得令人绝望。 “那那个女人能给你什么?” “给我明星梦!” 第九十六章 峰回路转 周曦和已经和多果签了合同,黑纸白字,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次来酒店,见他的除了汪雨伶,还有多果的其他几位负责人。大家对周曦和的外在形象和舞蹈功力都很满意,话里话外透露要重捧他。 周曦和内心非常激动,但又不敢有所流露,他全程都表现得十分乖巧,生怕一不留神就得罪了金主爸爸,大把的钞票和成名的机会就这样不翼而飞。 签完合同,汪雨伶告诉他,现在他已经是多果的艺人了,多果会为他规划接下来的发展路线,他可以继续念书,但除了学校以外的行程,必须一切都听公司的安排,他不可以私自接商演活动,也不可以私自参加任何比赛。 周曦和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那一刻,他完全忘了,他还有一群兄弟,在等他共赴一个世界杯的梦想。 滕翊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一天后。 当时是晚上,滕翊刚结束训练下楼,就看到周曦和站在西游的门外,他昂头看着树上刚抽出的新芽,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浑身散着莫名的意气风发。 “曦和。”滕翊推门,“你小子怎么回事?一整天不出现,不用训练了?” 周曦和掐了烟,朝他笑笑。 “翊,你有空吗?喝一杯吧?” “好。”滕翊没多想,他指了指二楼方向,“等楼上那群下来,一起。” “别了。”周曦和连忙摆手,“我想和你聊聊,就我们俩。” 滕翊“嗤”了声:“你小子搞什么,事先声明,我有女朋友,很直的。” “放心,我也没弯。” 两人相视一笑。 “我拿个外套。” “好。” 滕翊进屋穿了外套,与周曦和走路去了街口的酒吧。 酒吧正是喧闹,并不是个谈事的好地方,可周曦和却觉得,往来的人流和喧闹能给他安全感。太过寂静的地方,容易暴露他的心虚。 滕翊点了两扎生啤,推了一杯给周曦和。 “你要说什么?”他问。 周曦和摩挲着吧台,一时无声。 “扭扭捏捏干什么?还不好意思说?”滕翊笑着。 周曦和无法直视滕翊清亮的眸子,他猛灌了两口生啤,借着那一股子上涌的气儿道:“翊,抱歉,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参加比赛了。” 滕翊的笑容凝在嘴角,头顶一方灯瞬间吸走了他眼底的温度。 “什么意思?”他问。 周曦和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滕翊,他支吾了许久,才把和多果签约的事情避重就轻地说了个大概。 “汪雨伶找你了?”滕翊蹙眉。 “没有。” “那么?” “是我找的她。”周曦和坦白。 这事说起来,还是简湘湘的“功劳”。 简湘湘逛街的时候,总喜欢让周曦和拎包,以此向路人炫耀男友对自己的疼爱。周曦和虽然并不热衷拎包这件事情,甚至有些排斥,但每次只要简湘湘开口,他也总会满足她的虚荣心。 周曦和就是在替简湘湘拎包的时候,发现了汪雨伶的名片。 原本他以为是假的,可名片的质感又让他生疑,骗子应该不会印这么高级的名片吧?周曦和趁着简湘湘不注意,偷偷把名片藏了起来,回到寝室,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了名片上的号码。 号码通了,但很快又被人按掉。 汪雨伶没接他的电话。 周曦和以为没戏,可稍过了会儿,汪雨伶竟然主动把电话打了回来。 可是,她开口喊得却是滕翊的名字。 “滕翊?” 周曦和被她叫懵了。 他没出声,汪雨伶便以为真是滕翊。 “不好意思,我刚才在开会,开会的时候还提到你了呢,你说巧不巧?你终于打电话找我了,我可一直在等你啊。” “不好意思,我不是滕翊。”周曦和怯生生地开口。 “……”汪雨伶那边静了一下,语气瞬间变差了,“那你哪位?” “我是滕翊的朋友,我叫周曦和。” “找我什么事情?”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我想问一下,贵公司现在有没有什么练习生项目适合在校大学生参加的?我……” “抱歉,没有。” 电话直接挂断了。 周曦和抱着手机,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这女人,为什么对滕翊这么热情,可是对自己却这么冷淡,就因为他是倒贴? 是啊,倒贴可真不值钱。 但是,他长得也不差啊,虽然breaking是没有滕翊跳得好,但是他也有自己擅长的舞种,如果和滕翊来一场locking的battle,他未必会输。 凭什么他一定要活在滕翊的光环下? 这是两年来,周曦和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个想法是可怕的,没有良心的,毕竟,滕翊对他、对大家都好得没话说,可想法产生了就是产生了,不能当做没存在过。 夜里,越失眠越憋屈。 他想起毕成杰。 周曦和虽然不齿于毕成杰,可不能否认的是,他又打心底羡慕毕成杰,羡慕他有粉丝喝彩,羡慕他未来可期。 他也希望,自己能有那样的星途,哪怕过程龌龊了些。 现在这个社会,人人都看结果,谁又在意过程? …… 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可没想到,情人节隔天,事情却忽然峰回路转。 汪雨伶再次主动联系了他。 这次,她提出要见一见他。 周曦和当然一口同意。 他换上了自认为最帅气的衣服和鞋子,还特地去理发店吹了个发型,才赶去汪雨伶的工作室,真是约会都没有这么用心。 汪雨伶见到周曦和,虽然没有见到滕翊时那般惊艳,但总体来说,她对周曦和的颜值和外在形象还挺满意的。 她让周曦和展示才艺,周曦和便跳了一段locking。 内行评街舞都看门道,外行只看动作是否花哨,汪雨伶不懂街舞,忽悠她很容易。 周曦和成功打动了汪雨伶。 汪雨伶向周曦和大致说了一下未来的发展方向,并提到了签订合同后他需要履行哪些义务,周曦和没有犹豫,一概说好。 周曦和乖得让汪雨伶没有征服欲。 但是,汪雨伶也想通了,像滕翊那样桀骜难驯的人,就算签下了,他也未必会听话。不听话的艺人就像是炸弹,掌握得好能炸敌人,掌握得不好则是炸自己,那样太危险了,她可不想堵上自己的锦绣前程。 事情发展比周曦和想象得顺利,他很开心,但是,开心之余,他也隐隐内疚,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西游的兄弟们交代。 --?-- “所以,你签了经济公司,就不要兄弟们了?”滕翊原本和煦的脸上,冷得如冰雪过境。 周曦和垂着头,想伸手去拿啤酒,扎杯很凉,他触到便连忙缩手,像是碰到了滕翊冷若冰霜的脸。 “说话。” “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这是我的选择。”周曦和舔了下干涩的唇,“我知道这样无故退出很不负责任,但如果我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翊,我不是你,我没有好的家世,也没有钱,我快毕业了,我该实实在在地规划一下我的未来,而不是跟着你四处去追寻虚无缥缈的梦……街舞世界杯,就算赢了又怎么样?这不过是街舞圈的打闹,我们自认为代表国家,但国家又不会认同我们的荣誉。国家能给我们像运动员一样的待遇吗?” 滕翊歪了下唇。 原来,周曦和是这样想的。 原来,周曦和一直把他们的街舞梦看成是虚无缥缈的梦。 “翊……” “为什么不自己和兄弟们说?” 周曦和沉默。 是的,他没有脸去面对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昨天还在一起练舞的人,今天就要分道扬镳,还是以背叛者的身份,这多么尴尬。 而且,周曦和也知道,萧卿彩虹他们可不像滕翊这样好脾气,滕翊再生气也会克制,会给他留面子。而萧卿彩虹他们生气了,才不管什么地方什么场合,一定直接破口大骂,不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不罢休。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周曦和依然没有自信能受住那样的大骂,所以他选择避而不见。 “你没脸交代的事情,就让我替你交代?周曦和,你可真行。” “抱歉,我也不奢望你们能理解。”周曦和悄悄握紧了拳,压抑着心头的难受,“就这样吧,我先走了,祝你们比赛顺利。” 说罢,人逃似的逃出了酒吧。 滕翊望着面前肩并着肩的两个扎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比赛还没开始,就先出了这一档子事。 “兹。”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滕翊掏出手机,看到彩虹在群里艾特他。 “老大,你去哪里了?怎么下来人就不见了?” “咦,老周怎么退群了?”萧卿发了个“惊讶”的表情,“手滑?” 滕翊在群里发了个定位。 “哇,老大你竟然背着我们去喝酒了?和谁?大嫂吗?”彩虹在状况之外,如平时一样像个小孩。 滕翊没答,只是随手艾特了萧卿、彩虹和林杉,让他们马上到酒吧。 人到齐之前,滕翊先去开了个包厢。 他现在头疼得很,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彩虹他们三个很快就到了,听滕翊说完周曦和的事情,三人立刻炸了锅。 “卧槽!难怪退群了!这个叛徒!”彩虹撸起袖子,朝门口张望,“他走了?刚走?我现在追上去揍他一顿还来得及吗?” “别闹。”滕翊瞪了彩虹一眼。 “我没闹!我是真想揍他!不是说好了一起跳到世界杯为国争光的吗?卧槽,现在算什么啊?他半路把我们撇下,到底拿不拿我们当兄弟?” “兄弟个屁!亏老子还想着明天给他带早饭呢!”萧卿一拳砸在茶几上,但仍觉得不解恨,他平时和周曦和走得最近,现在,背叛感也最深。 林杉没说什么,但表情比任何时候都凝重都失望。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少了一个人还怎么比赛?”彩虹问。 滕翊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比赛有人数规定,人数不达标的话,就会被取消参赛资格。 而现在,比赛在即,要找一个街舞能力出众又和他们有默契感的舞者来加入这个团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国内的资格赛还未开始,西游就已经陷入了僵局,世界杯对于滕翊他们几个男生来说,仿佛彻底成了遥遥无望的念想。 队员们都很焦心,滕翊更是。 两天内,他联系了所有可能替补周曦和加入西游的舞者,可是,大家都各有所忙,有的甚至已经另外组队,报名资格赛,他们不仅无法成为队友,还会成为对手。 众人一筹莫展,对周曦和的怨念也就更深了。 就在这个时候,韩佐回来了。 这半个月,韩佐一直留在老家照顾他病重的母亲,男生消瘦了很多,也沧桑了很多,就像经历了一场人间浩劫,瞬间老去。 “韩佐?”滕翊看到韩佐,惊喜不已。 韩佐下了飞机,就拖着行李箱直奔西游,他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但看到滕翊,还是扬起了标志性的阳光笑容。 “我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让滕翊一颗动荡不安的心,稳稳归于宁静。 终于,柳暗花明。 终于,峰回路转。 滕翊上前,一把抱住了韩佐,两个男生都瘦了,拥抱却更有力。 楼上的男生们听到韩佐的声音,一个个都跑了下来。 “哇塞!老韩!你丫的终于回来了!你丫的终于回来了!” “韩佐!你这个时候回来,简直就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至尊宝啊!老子想死你了!快给老子也抱抱!” 大家一窝蜂地涌上来,将韩佐围在中间一顿揉搓,彩虹还捧住韩佐的脸,“吧嗒”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韩佐被搅得晕头转向。 “行了行了,快打住!”他一边嫌弃,一边又忍不住露出灿笑。 自打得知母亲生病,韩佐一度跌入黑暗深渊,这是他近半个月以来,最开怀的一刻了。朋友们的热情,融化了连日压在他心头的那座冰山,让他暂时忘记了烦恼。 回来真好。 第九十七章 “L”战队 “阿姨怎么样了?”滕翊问。 “前两天刚动了手术,还在观察期。”说起母亲,韩佐眼底的光又暗了下去。 “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妈让我回来的。” 手术前一晚,韩佐接到田成的电话,电话里,田成说起了周曦和的离开还有西游现在的窘境。韩佐很担心滕翊他们,他想回来,可又放不下母亲。 母亲一眼就看出了韩佐的左右为难。 “你去吧。”母亲对韩佐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能扛得住。再说了,我有你爸陪着,不会有事的。那些孩子,现在比我更需要你。你回去吧。” 韩佐没有马上答应。 母亲越是这样,越是让他放不下。 隔日手术,他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天一夜,幸好,一切顺利。 母亲麻药醒来,再次提及了让他回辽城的事情。 “学校那里,也差不多该回去销假了,别让你舅舅为难。还有街舞比赛,你不是一直想参加吗?这次是个好机会,妈妈不想耽误你。” 韩佐笑着点头,转身出门,却躲进无人的角落,狠狠地哭了一场。然后,他擦干眼泪赶回家,收拾了行李,订机票回辽城。 “阿姨太贴心了!她大概知道,你再不回来,我们几个就要崩溃了!”彩虹说。 “既然这么需要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韩佐问。 “我们也想啊……”彩虹瞟了一眼滕翊,悄声说,“还不是老大不让。” “他也是怕打扰你和你母亲,所以没让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你。”萧卿解释。 “嗯。” 韩佐明白的,滕翊比谁都细致,比谁都周到。 “好了,你回来就好。”滕翊拍了拍韩佐的肩膀,“比赛的事情,就仰仗你了。” “别客气,先说好啊,我可是头一次参加比赛,还是这样世界等级的比赛,到时候万一我露怯拖后腿,你们别打我啊!”韩佐笑。 “怎么不打你?”萧卿一把揽住了韩佐,压着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半威胁,“你要真敢犯怂,打得你满地找牙信不信!” “就是,有什么好怕的,哥们几个都罩着你,你放开胆子跳就行了!”彩虹道。 林杉点头。 滕翊伸出手,另外四个男生见状,默契伸手覆住他的手背。 赢,一起赢。 输,一起担。 “西游,加油!” --?-- 韩佐的回归,让西游看到了生机,同时也证明了,这个世界,有人薄情,也总有人重情。 简湘湘在寝室连哭了好几天之后,终于开始放晴。尽管情绪好转,但失恋的打击,让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八卦好事,转而变得内敛安静。闲时,也不再追玛丽苏的电视剧,而是学习阮妤,和她一起背单词看书。 她对阮妤说:“阮阮,周曦和这人虽然渣,但我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爱情不能当饭吃,我这个人,就是太恋爱脑了,我一直活在甜蜜的少女梦里,把男朋友当成天当成地当成空气,而忽略了自己。我原地踏步,不思进取,但他却在向往更高更宽阔的天空,我被他抛下,是迟早的事情。爱情,就该旗鼓相当,像你和滕翊一样。” 在简湘湘看来,虽然阮妤的家庭条件远不及滕翊,但是,她的精神世界,一直和滕翊是平等的,她从未在爱情里迷失自己。滕翊在进步,阮妤也在进步,她永远不用担心会被滕翊抛下,因为就算没有爱情,她还有自己。 阮妤是对的,作为女生,任何时候都不该爱情至上,任何时候都该把自己的能力当成自己最重要的底牌。 简湘湘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但好在,还不算太晚。 如此想来,真是幸遇渣男,让她在爱情这条路上跌了个跤,却在人生路上豁然开朗。 世界杯国内资格赛海选的日子很快到来。 那日,阮妤也跟着滕翊他们去了现场。 现场特别热闹,入目都是穿着嘻哈,打扮时尚的男男女女。脏辫、七彩斑斓的发色、纹身、大金大银的链子、破破烂烂的牛仔、oversized的衣服……往来的每个人身上似乎都有那么一点两点与众不同的地方,可就是这样一群在常人眼里穿着“奇装异服”的“异类”,他们来到这里只为一个信念,那就是代表中国决战世界,去赢,去battle! “嘿!bro!” “嘿!翊!” 滕翊走到哪儿都有人上前来和他打招呼,阮妤跟着滕翊,颇有一种跟着大王来巡山的感觉。 大家和滕翊打完招呼,顺带会多看她一眼,然后朝她友好地微笑。 听萧卿说,阮妤现在在街舞圈也是很有名的,大家都对她充满了好奇,因为很多人觉得,能让滕翊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一定是个奇女子。 阮妤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奇,被看多了,她甚至还觉得不好意思,悄悄往滕翊身后躲。 滕翊看出她的心思,一把将她揽到身前。 “小鱼儿,你将来可是要做主持人的人,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现在在别人眼里,我不是阮妤,而是滕翊的女朋友……” “那有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 如果她是阮妤,她只要做自己。 可如果她是滕翊的女朋友,她就得表现得更好,才不至于让这些人觉得滕翊怎么找了个这么普通的女朋友。 滕翊看出了阮妤的想法。 他笑着低头吻了一下阮妤的额头:“你想太多了小鱼儿。你根本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和目光,因为你是滕翊的女朋友。” 既是滕翊的女朋友。 那么,她只要在乎他一个人就可以了。 就像,他只在乎她。 --?-- 海选现场气氛火热。 几队号码排在后头的选手,直接在场外就切磋了起来,引得围观的人围成一个圈,就像一个小赛场。 西游抽到了六十六号,中后的位置。 “六六大顺,好兆头啊。稳了!”彩虹说。 “我也觉得不错,我昨晚做梦梦到和大侄子一起放鞭炮,早上起来查了一下,网上说梦见放鞭炮会有好事发生。”萧卿也跟着迷信。 大家都笑。 这些话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亦不可当真,但在比赛之前,开开玩笑说一说这些话,算是一种自我暗示,也能稳定军心。 几个人正聊着天,会场入口忽然出现了熟悉的面孔。 是毕成杰。 毕成杰这次来参加比赛,是和公司的其他练习生组团来的。虽然街舞世界杯在街舞圈之外热度并不算高,但毕竟是打了“为国争光”的旗号。红鹰觉得,让旗下的艺人和练习生来参加这样的节目,对他们日后立人设有好处。 于是,毕成杰和他的师弟们,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几个人,衣服是借来的大牌当季新款,不能起皱不能弄脏,头发更是精心打理过的,来阵风都要先捂一下刘海,偶像包袱太重,与现场自由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 “呵,这人是国防脸皮吗?”萧卿冷哼。 红英街舞大赛之后,毕成杰在街舞圈的名声算是糟透了,谁能想到,他还有脸来参加街舞比赛。 周围有人认识毕成杰,但没有人和他打招呼,全都避而远之。 毕成杰无所谓别人对他的态度,现在的他也算小半个明星了,根本不屑与这些籍籍无名的人为伍。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毕成杰啊。”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男声。 众人随着毕成杰一起回头。 会场里,走出五个大男生,为首的男生穿着迷彩大夹克,头上反戴一顶鸭舌帽,狭长的眼里写满了率性和不羁。 毕成杰似乎认识这个男生,看到男生的瞬间,他原本高傲的神情,一下收敛得干干净净的。 男生朝毕成杰的方向走过去,毕成杰赶紧伸手相迎,但男生并没有握住他递过来的手。 “你也来参加比赛?”男生问。 毕成杰连连点头:“是的。” “公司开好后门了?这次是定了冠军还是亚军啊?” 男生话落,他身后的几个队友都笑了起来。 毕成杰有些窘,但又不敢发火,只能立着不作声。 男生歪了下唇,仿佛失去了和毕成杰继续对话的兴趣,他越过毕成杰,直接朝滕翊走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跟着男生,他并不在意,仿佛天生被注目,早已习惯。 “嘿!滕翊!”男生站到滕翊面前,眸光肆意地打量着滕翊,“好久不见,你换发型了。” “是啊。”滕翊展开一个笑脸,“春节见家长,总得规矩点。” “家长?哦对,我听说你交了个学霸女朋友。”男生看向滕翊身边的阮妤,主动朝阮妤伸出手:“学霸小姐,幸会,我是罗晟。” 罗晟,亚洲舞王罗汉的儿子,新生代街舞大神。 他和他的父亲在街舞圈都特别有名。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罗晟的身份,但阮妤不知道,她看了滕翊一眼,见滕翊微点了下头,她才伸手握住了罗晟的手。 “你好,阮妤。” 罗晟笑了笑,很快松开了阮妤的手,继而把手伸向滕翊。 “难得碰到,这次一定要battle一场。你可争点气,别在海选就被刷了,我们决赛见。” “好!决赛见!” 滕翊握住罗晟的手,紧紧的。 两人的胜负欲都很明显,但是,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却依然是友好的,那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尊重。 与滕翊打过招呼之后,罗晟他们一行人很快离开。 “他很有名吗?”阮妤望着罗晟前呼后拥的背影,轻声问。 “嗯。他是罗汉的儿子。”滕翊说。 “罗汉?” “亚洲舞王,我的偶像。” “你见过他吗?” 滕翊摇摇头。 罗汉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一般人轻易能见到的。 “卧槽,这场比赛逼格很牛哇,罗晟都来了,还有刚才他身后的那几个,都是罗汉厂牌下的大神吧。这什么神仙战队啊卧槽!全是高手!”彩虹挠着后脑勺,既紧张又兴奋。 “都是高手才带感。”滕翊说。 “就是,总比都是毕成杰之流好吧?这些人简直拉低比赛的档次。” “有道理。” “准备一下,快轮到我们了。” 滕翊伸手,另外四个人把手覆到滕翊的手背上。 阮妤静静地看着他们,他们一时没动,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阮妤。 “不给我们加个油吗?状元小姐?”滕翊冲她眨眼。 阮妤反应过来,连忙把手覆到最上面。 大家一齐笑起来,手扬起,又落下。 “西游!加油!” --?-- 国内资格赛高手如云。 西游在海选获得的总分并不算高,勉强挤进了前十。这样惨烈的战况下,毕成杰那一队自然连炮灰都算不上,早早出局。罗晟的“l”战队,则以俯瞰之姿遥遥登顶,成了本次国内资格赛最强黑马。 海选过后,就是十进四。 战前,滕翊他们几个人每天都闷在练习室里,商量着出战对策。五人出三人进行solo比拼,这就好比田忌赛马,怎么出人选哪个舞种,都有讲究,若行差踏错一步,很可能就是输。 萧卿和韩佐认为,十强水平均匀,比分一定会咬得很紧,最后总分出现平局的情况几乎可以预见,也就是说,队长肯定得出面进行battle,所以,滕翊应该保持体力,先不上场。 这样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滕翊不上场,breaking这一块他们就会失去优势。 五人之中,只有滕翊最擅长breaking,而breaking又恰是所有舞种中技巧性最强,最容易甩开比分的。 “我上。”滕翊拍板。 “那万一……” “有万一,我也能应付。” 滕翊的自信给队友们吃了定心丸。 最后,十进四的个人solo由滕翊、林杉和韩佐分别出战。 三人不负众望,滕翊在breaking这一块拿了高分,林杉和韩佐的hip-hop也发挥很稳。可在大神林立的比赛现场,他们的总分只到中游。 比赛结果正如大家预料的那样,出现了平分,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次总分持平的队伍,竟有整整六队。 罗晟的“l”战队依然遥遥领先,率先晋级,接着是黑城的宇宙战队和凤城僚机战队分获二三名晋级,平城的苹果战队比分垫底直接淘汰,剩余西游在内的六队不分高下,须有队长battle争取仅有的一个晋级名额。 队长间的battle以擂台赛的方式开展,各队队长抽签决定先后顺序,一号担当擂主,按抽签顺序与其他队长进行battle,如果挑战队长获胜,则更换新擂主,直到所有队长参赛结束,守住擂台者获胜。 也就是说,抽签顺序越靠后,对比赛越有利。 “六号六号六号……拜托六号。”彩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默祈祷,“不是六号四五号也行,千万别在前三啊。” 萧卿他们都不作声,但心底和彩虹一样祈祷着。 可祈祷并没有什么用,当滕翊亮出手里的号码牌时,彩虹他们绝望地几乎厥过去。 一号! 竟然是打头阵的一号! “天呐,老大的手昨晚摸了什么不该摸的东西?运气这么菜!”彩虹哀嚎着。 “……” 大家都不淡定了,但台上的滕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他只是摊手,晃了晃号码牌,自嘲一笑。 擂台赛无缝连接,根本没有给几位队长做调整和休息的时间。 “完了,老大刚已经上过一次了,也不知道体力行不行?”彩虹担心。 “老大的体力行不行,得问大嫂。”萧卿忽然看向阮妤。 阮妤正紧张,没听清楚萧卿的话,下意识就点头。 “行!他行!” 众人大笑。 阮妤反应过来,瞬间面红耳赤。 紧张的氛围撕破了个口子,轻松的空气涌进来,让人得以喘息。 行,他一定行。 所有人都这么坚信着。 第九十八章 五杀 擂台战除了考验选手的街舞功底之外,还考验选手的体力和心理素质,滕翊原本在几个队长间呼声最高,现在抽到一号擂主,颇有反转的意味。毕竟,近年来,街舞擂台战史上,从来没有一个擂主能守到最后。一人对抗五人,本就没有赢的可能,更何况,这五人还不是泛泛之辈,而是各队能力最强的队长。 罗晟下场之后,也进了观众席。 他和他的队友站在第一排的位置,抱肘望着台上的滕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滕翊开场很稳,舞步和神情坦然自若,不见一丝慌乱,但阮妤能看出来,他眼底憋着一股劲儿。 这股劲儿的重心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眼前的状况,任谁看都是危机,可于滕翊而言,却未必。 阮妤记得滕翊说过:“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做到有什么稀奇,只有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才能创造属于自己的纪录。” 而现在,他就是在挑战自我,创造纪录。 二号队长,杀! 三号队长,杀! 四号队长,杀! …… 短短几分钟之内,三个队长接连out出局。 滕翊力挽狂澜的姿态,让观众席一片沸腾,而他百变多样的舞技,也让在场的舞者们折腰。 breaking、locking、popping,每一个舞种,他都能跳出风格跳出优势。“全能”这个词,再次让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裁判们啧啧称奇,既觉得后生可畏,又好奇这个男生的身体里还会释放出怎样的能量。 五号队长也上场了。 相较于五号队长的一身闲适,滕翊已经双鬓晶亮,满身热汗。 五号队长,也是个breaking高手。他有不输滕翊的技巧,更重要的是,他有百分百饱满的体力。 龟兔赛跑,输赢似乎已经定在字面。 但好在,体力和技巧固然重要,心态也是决胜的关键。 五号队长高傲自大,他觉得三杀之后的滕翊体力已经连佝偻老人都不如,他根本无需费力,就能轻易抢过擂主的位置。 对手的掉以轻心让滕翊抓住了机会。 他绝地反杀,在对方出现失误之后,以完美的风车,守住了擂台。 最后了! 只剩下最后一战了! 台上的滕翊一把扯开外套的拉链,脱下外套往边上一扔。 外套里头,是一件黑色的t恤,t恤早已湿透,紧紧地缠在他的身上,让他身体显得更精壮有型。 观众席有女生开始尖叫。 滕翊松了松t恤,又摘了头上的棒球帽扔掉。 此时,身上的衣物,都成了他束缚,小小的重量,都让他觉得吃力。 不知谁扔了一瓶矿泉水上台,滕翊捡起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之后,把瓶里剩下的水迎头往自己身上浇下…… 阮妤站在观众席,心早已揪成了一团。 台上那个男生,连续的滑跪、翻转和倒立,在别人眼里是华丽,在她眼里却是骨头血肉与地面相撞的痛楚。 她特别特别心疼他。 --?-- 滕翊好似进入了疯魔的状态,尽管体力已经不支,可人看着却越来越嗨,兴奋感到达了极致。 最后一首battle曲特别燃,有一种大杀四方的恢宏感,像为滕翊量身定制,每一个调子都很应景。 六号队长本来抽到六号还觉得自己很幸运,可这一刻,却忽然觉得自己最惨。 如果赢了,观众也不会肯定他的实力,只会认为是前几位队长消耗了滕翊的体力,如果输了,观众更会唏嘘,前几位队长都把滕翊的体力消耗成这样了,怎么还输? 难,难啊。 六号队长杂念丛生,在专注度上就已经输给了滕翊,他没跟上音乐,好几次踩错拍子。反观滕翊,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虽然动作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让人眼花缭乱了,但是,他特别稳,乐感也一点没丢。 “滕翊!滕翊!” “卧槽!牛逼!” 台下很多人给滕翊加油鼓劲。 滕翊借着这个势头,扛到了最后一刻,当裁判宣布六号队长淘汰,滕翊守擂成功时,他才彻底倒下。 五杀! 观众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烈掌声。 罗晟等人,也都把双手高举过头顶,真心诚意地为滕翊鼓掌。 这一刻,值得载入街舞圈的史册,值得被所有舞者铭记。 旁人热血沸腾之时,创造了热血纪录的滕翊却只是平躺在舞台上,双目圆睁,安静地喘息着。 会场内的灯光将他镀上了一层暖色,他像是电影里舍身屠龙的英雄,能量放空,随时会被光影带走的样子。 阮妤遥遥看着滕翊,忽然掩唇,暴风落泪。 感动。 骄傲。 甚至有些恐惧。 复杂的情绪席卷了她,让她不能自控。 萧卿韩佐他们抱成了一团,也是热泪盈眶。 “赢了!赢了!赢了!” “西游!赢了!” 过了好一会儿,滕翊才从地板上坐起来。 他坐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观众席寻找阮妤的身影。当他看到阮妤哭得泣不成声时,立马起身跳下了舞台。 主持人正准备采访他,话筒刚递到他面前,就听他说了句:“稍等一下,我女朋友好像在哭。” 这句话本来说得很轻,不想却通过话筒被放大。 滕翊的贴心和温柔与刚才舞台上霸气侧漏的形象判若两人。这样的反差使得在场的女性观众彻底被滕翊圈粉,再一次鼓起掌来。 阮妤其实已经在擦眼泪了,可哪知道,眼泪越擦越多。视线模模糊糊间,就看到滕翊拨开了人群,翻过前排观众席的椅子,朝她跑了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滕翊抱住了。 “怎么了?”他还在喘气,胸膛滚烫。 “没怎么。” “那为什么哭?” 他一问,阮妤好不容易快收住的眼泪又决堤了。 “我就是骄傲,我男朋友好厉害啊!” “就这样?” “嗯。” 滕翊忍不住笑起来,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更用力地抱紧了她。 “傻瓜。” 一声呢喃,彻底安抚了阮妤的情绪。 阮妤紧紧反抱住他,跟着他用力地呼吸。 他身上的汗味让她感觉到踏实。 “滕翊。” “嗯。” “我真的真的真的为你骄傲!” “别着急,现在不过是四强。”他很清醒,不骄不躁,“等我真正赢了的时候,你再骄傲。” 滕翊说罢,松开了阮妤,一记摸头杀后,在主持人的召唤下,再次跳上舞台。 一切就像一场梦,可又那么真实的在眼前发生了。 多么不可思议的街舞精神。 多么不可思议的滕翊。 --?-- 十进四的比赛之后,滕翊收获了一个外号,全能战神。 此战,也直接奠定了滕翊在街舞圈的强者地位。不管世界杯国内资格赛的最终结果如何,他的能力,已是有目共睹。 西游抓住了四强最后一个名额,接下来,就是决赛了。 决赛是齐舞制,而编舞是萧卿的强项,为了能放大队员们的长处,掩盖队员们各自的短板,真正把团队拧成一股绳,萧卿可谓是绞尽了脑汁。 从选歌到编舞,从编舞到排练,从排练到调整……没日没夜。 滕颢每天跟着凑热闹,有时补习补到一半,他借口上厕所,结果偷偷跑去练习室看他们排舞,一看半天,防不胜防。 阮妤偶尔也会好奇他们排练的进度,但几个男生神神秘秘的,总想瞒着她,说这样决赛那日才会有惊喜和惊艳的感觉。 他们想保密,阮妤也不强求。 只是,她实在不放心这些人,他们每次一头扎进练习室,就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练舞成痴,有时连吃喝都顾不上,累及了原地倒下就能睡。 昨天晚上,阮妤下班的时候,练习室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她觉得奇怪,便悄悄推门,探头进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把她惊得不轻。 练习室的地板上,几个男生躺得横七竖八的,睡地板也就算了,偏还都穿着短袖,也不顾会不会着凉。 阮妤进门,找到他们脱在一旁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替他们一个个盖上。 滕翊睡得浅,稍微一点动静,就把他吵醒了。 他睁眼看到阮妤,朝她扬了下嘴角,坐起来。 “累的话再睡会儿吧。”阮妤小声地对他说。 滕翊摇摇头,他怕吵醒队友们,指指门外,示意去门外说话。 阮妤跟上他,出门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没有音乐声,走廊里特别安静。 “两天没好好睡觉了,不累吗?”阮妤心疼地扬手摸了摸滕翊瘦削的脸。 “还行。”他嘴上说着还行,人却朝阮妤靠了过来。 阮妤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被他压在了墙上,他的气息牢牢将她包围。 气氛瞬间就暧昧了。 “别闹,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睡觉补充体力。”阮妤推他。 “你不是已经认证了我的体力很行么?”他勾唇,坏坏一笑。 阮妤脸红:“萧卿那个大嘴巴。” 他埋在她的颈窝里笑,手已经探进阮妤的衣摆,掐住了她的腰。 “滕翊……” “最近太忙,好久都没有吻你了是不是?”他把唇凑到阮妤的唇边。 阮妤不作声,只是紧摁着自己腰上的那双手,生怕他在走廊里直接对她耍流氓。 “想不想?”他又问。 “想什么?” “我吻你。” “不想。” “口是心非。” 阮妤撇开头笑。 滕翊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扳回来,用力地吻上去。 他先蹭走了她唇上的润唇膏,继而深入,把自己连日的念想渡给她,也把她的念想勾出来。 吻很快就难舍难分。 阮妤攀着滕翊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身上。 滕翊的手趁势对她为所欲为。 “唔。”阮妤舌尖发麻,好像要抽筋。 可滕翊依然游刃有余,感觉到她的退缩,他舌尖的力道开始收敛,不再那么霸道,渐渐温柔。 奇怪,整日训练的人,怎么感觉吻技又进步了? …… 一吻结束,两人在走廊里席地而坐,他们背靠墙壁,十指相扣,依偎彼此。 “快决赛了,紧张吗?”阮妤问。 “不紧张。尽人事,听天命。” “努力的人,会有好结果的。” “比如状元小姐?” “我没有你努力。”阮妤把头枕在滕翊的肩膀上,“你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 练习室里孤独的日日夜夜,铸就了他的一切,也将铸就他的荣耀。 所以,在阮妤的心里,他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 资格赛从开始之初就一波三折,但好在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原以为接下来能一切顺利,但谁能想到,老天爷并不是如此安排的。 决赛的前一天,林杉的手意外受伤了。 事情说来,还是和尤乐萱脱不了干系。 林杉与尤乐萱分手后,渐渐和陈曼白走近,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又仅限于朋友的关系。 情人节那天,陈曼白鼓起勇气,先牵了林杉的手,算是彻底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两人就开始了正式的交往。 林杉内敛而沉默,陈曼白虽然活泼但也不是张扬的人,他们都觉得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不用特意向谁公布,所以,两个人爱得很低调。校园里鲜少有人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消息,尤乐萱更是不知道。 而就在决赛的前一天,尤乐萱忽然撞见了林杉和陈曼白手牵着手走在一起的画面。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前男友竟然和自己的死对头在一起了。 那一刻,尤乐萱怒火中烧,她觉得一切都是陈曼白的诡计,陈曼白是故意拆散她和林杉的。虽然尤乐萱也没有多喜欢林杉,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背叛和嫉妒。 “喂!狗男女!”尤乐萱忍不住冲过去挑衅,她完全忘了,自己还有把柄在林杉手上,之前的忌惮消失得一干二净。 陈曼白正和林杉说话,她根本没有意识到那句由远及近的“狗男女”是在喊他们,等她反应过来时,尤乐萱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臭三八,你抢人男朋友你不得好死!” 尤乐萱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伸手朝陈曼白推过去,陈曼白躲闪不及,一个趔趄就被尤乐萱推到了马路中央。 马路上车来车往,眼看陈曼白要被迎面而来的小汽车撞到,林杉赶紧侧身一揽,两人一起倒在了水泥地上。 倒地的时候,为了不让陈曼白受伤,林杉整个垫在了她的身下,他的胳膊肘重重地支在地上,瞬间骨折。 林杉疼得闷哼不止,陈曼白吓懵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尤乐萱见闯祸,转身想逃,被几个目睹了全过程的路人给拦住了。 “报警!麻烦大家帮我报个警!她故意伤人!”陈曼白指着尤乐萱。 尤乐萱脸色煞白,她也吓坏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闭嘴!尤乐萱。”陈曼白发了狠,“我男朋友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一定连同上次的事情一起,告死你!” 救护车呼啸而至,把受伤的林杉送到了医院,拍片检查过后,医生说了句:“还好,只是骨折。” 可这句话,对林杉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他明天还有比赛,那是一场决定了西游能否跳出国门的比赛,那是队友们倾注了无数心血日日夜夜期盼比赛。 骨折? 他怎么可以骨折? 怎么可以? 第九十九章 生离(上卷完) 滕翊他们闻讯,很快就赶到医院。 林杉根本无颜面对兄弟们,他垂头坐在病床上,宛如罪人,这一刻,骨裂的疼痛,也比不上心底的愧疚。 “对不起,我拖后腿了。”从来不爱表露情绪的林杉红了眼眶,他哽咽着,“怎么办?比赛怎么办?我……真的对不起……” 萧卿彩虹他们既失望又心疼,埋怨的话全都堵在嗓子眼,但一句都说不出来。 又怎么能怪林杉?受伤也不是他的本意,现在最疼最难受的人是他。 滕翊伸手,上下撸了一下林杉的后脑勺。 “算了,人没事就好,你别顾虑太多,好好养伤,比赛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 众人都看向滕翊。 滕翊沉了口气,走出病房。 彩虹他们一个个上前揉揉林杉的脑袋,然后都追着滕翊跑了出去。 “老大,现在怎么办?明天就比赛了?”彩虹着急地直爆粗。 萧卿和韩佐都不出声,只是希望滕翊真的能有办法解决。 可,滕翊没有。 他现在脑海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想不到,刚才在病房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安慰林杉而已。 “怎么办?怎么办啊卧槽!”彩虹双手捧着脑袋,也快哭了。 决赛的机会,是滕翊那么拼命争来的,而他们,准备了这么久,没日没夜地排练了这么久,现在要眼睁睁看着所有努力在最后一刻付诸东流,谁会甘心? “让我静一静。”滕翊说。 彩虹还想说什么,被萧卿和韩佐左右架住,快步拉到了边上。 滕翊一个人去了医院的公园,沿着鹅软石铺就的小路,来来回回地踱步,叹气。 现在的情况,比周曦和忽然退出西游更让人觉得棘手,那时候,他们至少还有时间,可现在,连时间都没有了。 明天就是决赛。 一夜之间要找到一个人代替林杉,这个人还得熟悉他们准备好的舞曲舞步并迅速融入他们的团队,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当滕翊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来电的人是滕颢。 滕翊望着滕颢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地跳动,脑中那个越缠越紧的死结,忽然打开了。 是啊,滕颢。 这小子每天晚上都要来看他们排练,有时大家协调节奏,他还会给参考意见。滕颢和西游的队员们一样熟悉决赛的舞曲和舞步,而且他现在的舞蹈功底,绝对能代替林杉。 滕翊接起电话。 “哥,我听说林杉哥受伤了……” “你现在在哪?”滕翊打断了滕颢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我在家啊。” “马上去西游。” “……” 滕翊摁着手机,快速地往公园出口跑去,萧卿他们都在那里等着,看到滕翊跑出来,全都伸长了脖子。 “找到了!”滕翊兴奋地朝着队友们亮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找到能代替林杉的人了!滕颢!” 众人愣了几秒,继而全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卧槽,我们怎么把我们的滕颢弟弟给忘了!” “就是啊,还有那小子!” 四人相互击掌,又是一次绝地重生的感觉。 真是,太刺激了! --?-- 滕翊一行人匆匆赶回西游。 滕颢早已乖乖在西游等着了,阮妤正给他检查作业,看到他们回来,两人一起站了起来。 “哥!你们回来啦!” “林杉怎么样?”阮妤问。 “手骨折。”滕翊答。 “手骨折?那怎么跳舞?明天的决赛还能参加吗?”滕颢和大家一样在意明天的决赛。 “林杉明天肯定是无法上场了,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滕翊伸手按住弟弟的肩膀,“滕颢,明天你上,行吗?” 滕颢一脸懵逼。 “我可以上吗?” 滕翊点头,来的路上他已经和主办方联系过了,主办方的意思是,原则上是不能换人的,但因为之前也没有确切的明文规定,为了保持决赛的完整性,允许他们用替补队员上场,之后,他们会再完善比赛规则。 “真的可以吗?”滕颢的神情倏然严肃。 街舞世界杯国内资格赛的决赛,这对初出茅庐,在街舞圈连根嫩芽都算不上的滕颢来说,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舞台。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能那么快上到这样一个台阶,这原本,至少也是三五年之外的计划。 “行不行?就你一句话。” “行!当然行啊!”滕颢高兴地原地比划了好几个握拳冲刺的动作,“啊!小爷要去参加街舞世界杯啦!小爷要去参加街舞世界杯啦!” 大家看到滕颢那么兴奋,也都笑了起来。 “你小子好运,捡了现成的便宜。”萧卿调侃道。 “萧卿哥,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若不捡这便宜,你们怎么办?辽城之内,还有谁比我更熟悉你们的音乐和编舞的,这样一想,我简直就是你们的救世主好不好?” “行行行,现在你是救世主,你说什么都行。” “那萧卿哥,等下你给我安排个特别炫酷的单人动作呗。” “……” “好了,别废话了!”滕翊拍了一下滕颢的后背,“先进去排练!” 虽然滕颢熟悉音乐和编舞,但他毕竟不是林杉,两人擅长的舞种和跳舞时的习惯也不一样,有些细节,还是要重新调整。 “好。” 几个男生都往练习室的方向走。 走廊里只剩下了阮妤和滕翊。 滕翊伸手把阮妤拉到面前,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等下自己回去,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短信。” “好。” “那我进去训练了。” “嗯。”她也踮起脚尖吻了一下滕翊的额头,“加油,我明天去看你比赛。” 他笑着点头。 “明天见。” “明天见。” 滕翊转身跟上走在前头的萧卿他们,走了几步,又回头朝阮妤挥挥手。 “滕翊!”阮妤忍不住叫住他。 “嗯?” “无论明天比赛的结果是什么,你在我心里永远最棒。” 滕翊停在原地,黑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忽然,他虚舔了下唇,重新走向阮妤,揽住了她的后腰把她摁在怀里,深情地吻下来。 “哦哦哦……” 萧卿他们从门后探出头来起哄。 阮妤红着脸在滕翊身上蹭了蹭,然后推开了他。 “快去训练吧。” “嗯。” --?-- 几个男生在练习室里排练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才小眯了一会儿,天亮之后,大家各自回住的地方冲了个澡,换好订制的队服,然后在学校门口集合,一起出发去会场。 虽然熬了通宵,几乎没有睡觉,但几个男生的精神状态都非常好,尤其是滕颢,整个人完全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 阮妤一见到滕翊,就注意到了他脚上的鞋子。 今天,他穿的是她情人节送给他的那双鞋。 黑色的鞋,和黑色的队服特别搭调,但搭调中,又自带一种不一样的气场,那是独一无二的,属于滕翊的气场。 这气场中,深藏着他对送鞋人的爱,所以连带这双鞋,都显得格外被珍视。 大家一起随车来到比赛会场。 林杉也来了,他右手打着石膏,在陈曼白的陪同下,早早就等在了会场门口,看到队友们下车,他赶紧迎了过来。 “林杉,不是让你在医院好好休息么?”滕翊看了一眼林杉手上厚厚的石膏,不是很放心。 “哪儿待得住,昨晚挂心了一夜,一夜没合眼,我说他啊人在病床上,心在练习室。这不,今天天一亮就说要来现场,护士本来不让的,他偏不听,带着我偷偷跑出来的,连点滴都没顾上打,只怕耽误时间赶不及比赛。”一旁的陈曼白没好气地数落。 林杉默默不出声,只是看着滕颢。 滕颢笑嘻嘻地上前:“林杉哥,你看,你的衣服我穿着正好。你放心,今天我一定会好好发挥的,绝不让你和哥哥们失望。” 林杉点头,他上前,扬手圈了一下滕颢的肩膀,在滕颢耳边沉声道了声谢,又说了一句“加油”。 滕翊他们四人一起上前,将林杉和滕颢围在中间,安抚似地相互搂了一下。 场面莫名感人。 “来,一起加个油。”滕翊先伸手。 西游的队员们一个个将手覆上滕翊的手背,阮妤和陈曼白也伸手覆了上去。 众人齐心,声音洪亮。 “西游,加油!” 会场内挤满了前来观战的观众,人人翘首以盼,猜测着今晚的冠军会花落谁家,到底是哪个战队会代表中国站上世界杯的舞台。 决赛很快开始。 第一组上场的,是罗晟领导的“l”战队,之前一路轻松过关斩将,那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让“l”战队成了整场比赛夺冠呼声最高的战队。队长罗晟的人气,更是堪比流量明星,他一出场,观众席就响彻了女生的尖叫。 “罗晟!罗晟!罗晟!” 台上的罗晟神色冷酷,金属质感的队服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而他和队友们今天要演绎的曲目正是《robot》。 《robot》是一首节奏特别分明的歌,若非实力和默契过硬,一般团队都不敢有这么大胆的选曲。 “l”战队这样的选择,充分体现了他们的团队自信和从一开始就想与其他战队拉开差距的野心。 果然,他们是有这样的资本的。 开场,整个团队以罗晟为中心,五个男生都展现出了强大的肢体控制能力。 整齐的转手动作,华丽的锁住姿势,时而快时而慢的动作渐变,就像是魔术一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样的视觉体验,已经不是“震撼”、“惊艳”如此单薄的词可以形容的了。 对于观众而言,舞台上迎面走来的,不是跳着机械舞的舞者,他们就是一群真真正正的机器人。 掌声如潮,经久不息。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l”战队珠玉在前,后面三队的压力都很大,特别是紧随其后的西游。 幸而,西游在前几场的比赛中也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滕翊的五杀。 西游上场,观众也很买账。 掌声和欢呼声无缝连接,气氛愈加热烈。 这次,西游带来的齐舞曲目是《pompeii》,庞贝。 五个男生集体肃立,黑衣沾染了舞台上缭乱的光影,像覆灭的庞贝古城迸发着新的希望。 滕翊带队,男生们默契感十足,舞种切换间自然流畅,就连临时替补的滕颢,都完美地融入了其中。 相较于“l”战队冰冷的选曲和冰冷的排舞,西游的表演显得更有温度,更加用心。技术上不输阵,情感上不输人,只要结尾处理得好,西游未必会比“l”战队差。 《pompeii》的旋律进入高潮,西游的表演也开始进入高潮。 滕翊滕颢兄弟两配合默契的双风车,让人叹为观止。 那一刻,西游在战局上,已经出现了逆转,他们,几乎就要赢了“l”战队,只可惜,意外紧随而至。 滕颢完成了飞速的支撑和旋转后,在头部定格的瞬间出现失误,少年后脑着地,身体因为惯性,像失控的陀螺,重重坠下舞台。 阮妤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刻。 滕翊惊慌失措的表情和无助的眼神,成了她二十多年人生中最惨淡的一幕。 之后的一切,都是那么混乱。 哗然、尖叫、哭喊,成了这个悲剧故事的唯一旁白。 庞贝的末日,也成了滕翊和西游的末日…… 后来的后来,阮妤只见过滕翊一次,在医院的走廊上,这个一直如春日暖阳般和煦的男生,浑身冰冷,他抱着她,倚靠在她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说:“对不起阮妤,我们分手吧。” 那是男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穷途末路之时,他放她走。 未来,他将不再陪她,也不再让她陪。 阮妤听到分手的瞬间,除了撕心裂肺的痛,更多的,是理解。她强忍着眼泪,不想让他看到她的脆弱和心伤,不想自己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知道,眼前的人,即使躯体依然高大如山,但心灵早已摇摇欲坠。 他也在忍,只是在忍。 长兄如父,这些年来,滕翊那么疼爱弟弟,如今弟弟在他面前出现这样的意外,他得有多内疚多自责多后悔?滕翊的人生,从此都将背上沉重的十字架,而套上枷锁的灵魂,根本不可能再坦然拥抱爱情和她。 而阮妤,也不再期待能得到他的爱和庇护,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被原谅,也自我原谅,被救赎,也自我救赎。 她只是希望这样,这样就已经足够。 国内的资格赛惊心动魄地落下了帷幕,最后,“l”战队夺冠,罗晟将带领着他的队友征战世界杯。 没有人因为赢而开心,也没有人因为输而失落。 所有选手和观众,都心系着那个在舞台上华丽坠落的少年,为他忧虑,也为他唏嘘。 滕颢一直没醒,沈冰为了儿子,放下生意,四处求医。 三个月后,滕家举家出国。 阮妤知道消息时,滕翊他们搭乘的飞机已经降落在洛杉矶。 童话的结局能戛然于纸上,现实的生活却步履不停。 她知道,“我爱你”永远不可能是一段爱情的结局,生离的痛和死别的苦,才是。 一瞬觉悟,一夕老去。 她和她的温柔的少年,从此隔了锥心的回忆、颠倒的时差和悠长的岁月。相逢,遥遥无期。 第一章 访谈嘉宾 六年后。 --?-- “阮妤?阮妤?” 新郎站在阮妤边上,压低了声音,连喊了两遍阮妤的名字。 阮妤还是没有回神,她站在粉色轻纱和白色木兰缀成的花墙下,怔怔地望着宴会厅敞开的大门。 场内的宾客犹疑着回头,顺着她的目光往门口看去,可门口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签到台,什么都没有。 “阮妤?”新郎又叫了声。 阮妤仿佛没有听到,她忽然提起裙摆,跳下了舞台,着魔似的沿着花路往门口狂奔。她今天穿了红色的裙子,这红红得很厚重,像古代女子搽粉的胭脂,衬肤、低调又应景。 宾客一片哗然。 婚礼接近尾声,主持人怎么跑了? 阮妤跑到门口时,被助理秀秀迎面截住。 “阮姐,你怎么了?” 秀秀的手很凉,五指触到阮妤裸露在外的胳膊,阮妤一个激灵,猛地回神。 “阮姐,你没事吧?”秀秀盯着阮妤泛红的眼眶。 阮妤摇摇头,朝秀秀投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换上笑颜,摇裙转身。 “不好意思,各位,请原谅一个单身汪饱食狗粮后的失态。”她提着话筒,尽量自然地圆场,“不知各位宾客现在心情如何,反正我是快被虐哭,所以我想躲远一点,躲远一点进行最后一个环节。是的!现在!新郎可以尽情地拥吻新娘了!” 台下一阵阵掌声一阵阵笑。 没人在意阮妤刚才的失态和她失态后尴尬的掩饰,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都不重要。 台上的新郎掀起新娘的头纱,拦腰将新娘搂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 阮妤别开头,望着宽敞明亮的过道,在甜蜜的氛围里感觉到一丝很淡的悲伤。 仪式结束之后,是晚宴。 中间空档的十几分钟里,阮妤被田成拎进了休息室好一顿“批评”。 “阮大主持,你说说你,连tg电视台最考验人的现场直播都能hold住整年不出一点幺蛾子,怎么到我的婚礼上就不行了?你是不是嫌我娶老婆的经历还不够波折?故意来搞破坏的?” 是的,今天婚礼的新郎是田成老师。 田成老师今年三十有八,算是晚婚的典型代表,之前家里一年一年的催,催得他烦不胜烦险些看破红尘。好在,去年的校园联谊上,他认识了同为人民教师的新娘,新娘比他还年长一岁,两人老房子着火,迅速坠入爱河,之后扯证结婚,一点不耽搁。 婚礼刚开始策划的时候,田成就提出想请阮妤来担任主持,阮妤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虽然现在的阮妤正是当红,档期和工作排得满满当当,但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比过往的恩情更重要,她一直没有忘记大学里最困苦的那几年,田成老师对她的照顾和关心。 人不能忘本,更不能不懂感恩。 “我错了我错了,刚才走了个神。” “走神?那哪是走神?我看你分明是被勾了魂。说吧,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阮妤抿唇。 脑海里又闪过宴会厅门外的那个影子,黑色的西装,雪白的衬衫,高大、英挺,比记忆中更稳重,也更冷漠的样子。 “好像……是滕翊。” --?-- 田成松了松脖子里的领结,今天一天都勒得慌,但他一直忍着,毕竟是婚礼,新郎官总不能没有仪态,可这会儿听到阮妤这句话,他忍不住了。 “滕翊?” 他实在太久没有提到这个名字了,久到张嘴都已生疏,可心底的情感却是熟悉的。 “嗯。” “他不是在国外吗?回来了?” 阮妤摇头。 她不知道。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滕翊的消息,除了最初的洛杉矶,之后他去了哪里,她一无所知,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滕翊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彻彻底底,干干净净,若不是还有回忆随着年月渐渐零星,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你肯定看错了,六年没踪影的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哥。”田成的表妹从外面进来,打断了田成的话,“哥,你快来看看,刚才外面有人送来这个。” 阮妤和田成同时转头,只见田成的表妹手里捧着一个方正的红色礼盒,盒盖上绑了丝带,还未打开。 “什么啊?”田成一边问,一边抽开了盒子上的丝带。 礼盒一打开,百合的花香迎面而来。 纯白的花,寄托着送花人“百年好合”的美好祝福。 花下,还放着一对宝玑的情侣表和一个特别厚实的红包。 “哇!宝玑!”田成的表妹兴奋地拿起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与这套情侣表装在一起的,还有一对袖扣和一个配套的项链吊坠,都是玫瑰金的,细节独特而雅致,并自带这个品牌的高贵气质,就像当年,戴在滕翊手上的那款男表一样。 “这么大的手笔?”田成蹙眉,“谁送来的?” “是他!”阮妤的目光笔直地盯着那对手表,语气莫名笃定,“是他!” “谁?” 阮妤没答,只是转而握住了田成表妹的胳膊,失魂落魄地问:“人你看到了没有?是不是穿着黑色的西装?” 表妹被阮妤的样子吓懵了,她愣愣地点着头。 “他在哪儿?还在外面吗?” “刚走了。” “走了?” 阮妤下意识转身想追出去,被田成一把拉住了。 “你去哪儿?” “是滕翊!我没看错!是滕翊回来了!我得去找他!” “等下还有晚宴呢!你走了,晚宴主持怎么办?” “我让人顶!”她颤抖着解锁手机,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着助理的号码,“我马上让人来顶!” “阮妤!”田成夺走她的手机,“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滕翊?这个酒店,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多了去了……” “等等!等等!”田成表妹扬手,“等等!我打断一下,不是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是穿黑色西装的女人。” “女人?” “对啊,这些东西是个女人送来的,穿着黑色的西装,气质特别好。我都在想她是不是送错了,毕竟,楼上宴会厅也有人在结婚,我等下再去问问。” 阮妤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原本那么强烈的感觉,一瞬间全都枯败。 “阮阮。”田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阮妤双手摁住太阳穴,垂了垂头:“我没事。” “今天辛苦你了,你一定是太累了,再加上触景生情,所以才会产生幻觉。” 阮妤勾唇,勉强一笑。 是啊,这六年的日日夜夜,她睁眼闭眼看到的“他”,都不过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她已经习惯了,一次次想起,又一次次失望。 --?-- 晚宴结束,阮妤与田成夫妇告别,回到了住处。 她现在住在朵园,小排屋,房子是租来的,刚搬半个月,还没有找到家的感觉,匆忙时连厨房都会走错。 洗完澡,阮妤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她什么都没有想,可那个黑色的影子,却盘踞在她的脑海里,扰乱着她的思绪。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助理秀秀发来的明日行程,阮妤扫了一眼,觉得和平时差不多,便没细看,之后,她吞了两颗褪黑素,直接关灯睡觉。 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纷乱的梦一个连着一个,但最该入梦的那个人却意外没有出现。 隔日,阮妤早早起床洗漱去上班。 tg广播电视集团的总部位于辽城鹿东区,距离阮妤住得地方不远,开车十五分钟左右。她现在是tg广电的当家主持,除了一些大型晚会,她手上还有两档固定节目,《tg新闻直播》和以诗词为主题的文学旅行综艺《诗和远方》。《诗和远方》的主题是探寻藏在诗词间的山水名胜,所以每次录制都需要出外景,非常耗人精力,不过好在,这是周播节目,时间上有调整和充电的余裕。 阮妤走进办公室,看到助理秀秀瘫在椅子上,高举着胳膊,盯着腕上的手表,一脸生无可恋。 “干什么呢?”阮妤问。 秀秀听到声音,“哗”的一下跳起来:“阮姐,你可来了!” “怎么?我迟到了?” “没,你没迟到,就是副台长找你!已经等你十分钟了!” “这么早?” “嗯,昨天我给你发的行程单你看了吗?我特地标注了,今天早上副台长找,就是怕你没看到。” “抱歉。昨晚太累,没看仔细。” “没事没事,你赶紧上去吧,好像有什么急事,耽搁了的话,副台长又该发火了。” “好。” 阮妤赶紧去办公室放了包,带上笔记本,一路小跑去副台长办公室。 tg的副台长名叫黄葛,业务能力一般,脾气却很出众,人送外号“炸弹黄”,遇事一点就燃,一燃什么事都得黄。 阮妤刚走到副台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半是撒娇半是恼的埋怨。 “什么tg一姐嘛!我看她分明是tg一霸!整天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身为前辈,没点前辈的风度,就知道和晚辈抢资源!这个节目明明说好了由我接替的嘛!你也不帮我说说话,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我”说话的人是单安心。 单安心是去年刚进台里的新人,副台长黄葛的侄女,与阮妤进台先打杂不同,她一进tg就有了自己的节目《你好,安心》。《你好,安心》是一档关注现代人心理病症的节目,兼具了可看性和实用性,原本是个潜力无限的节目,可谁知单安心太过自我的性格根本无法撑起这样充满人文关怀的节目,嘉宾在镜头前一落泪,她就手足无措,无法感同身受,无法换位思考,也不懂安慰,常常令现场气氛尴尬到窒息,就这样,节目开播一周,在骂声中硬生生腰斩。 后来,台里策划《诗和远方》,最初主持人定的也是单安心,但节目只录了一期,导演组就提出了换人,单安心从小娇生惯养,跑个外景都叫苦不迭,不是嫌天气热就是嫌气候干,全剧组团团围着伺候她都来不及,根本别提什么录制进度了……最后没办法,只能拉了阮妤去救场。 这一救场,本是好意,可单安心却觉得,是阮妤暗中截胡抢她节目抢她资源,从此,她就和阮妤结下了梁子,表面客客气气喊她一声“阮姐”,背地里逢人就指责阮妤打压晚辈。 阮妤倒是无所谓,台里的同事都清楚她的人品,单安心再怎么抹黑她,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显得单安心自己造作可笑格局小。 “咚咚咚。”阮妤抬手敲门。 屋里的抱怨声停了下来。 “进来。”黄葛应声。 阮妤推门走进办公室。 “抱歉副台长,我来晚了。”她进门先道歉。 黄葛难得没发火,他朝阮妤招招手,示意她去沙发上坐。 单安心看了看阮妤,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装一装,直接起身,撞着阮妤的胳膊,就走了。 “这什么狗脾气!”黄葛瞪着单安心窈窕的背影。 “算了,没关系。”阮妤大度一笑,坐进沙发,“副台长,你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有个事又要让你帮忙。”黄葛拿起办公桌上一叠资料,朝阮妤走过来,“应雯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阮妤点头。 应雯是台里的另一个女主持,前几天劳累过度晕倒在了直播间,送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她怀着孕小产了,应雯的丈夫很生气,气她为了工作瞒着怀孕的事情,两人差点在医院闹起了离婚……这个社会,对职业女性就是这样残酷,进一步失去工作,退一步失去家庭,两边都是悬崖。应雯小产后本想强撑继续回来录节目,被她家人制止,现在,应雯的家人替她请了半个月的病假,她的访谈节目《ta说》也被迫停止了录制。 “小阮,台里决定,让你暂时顶替应雯,主持《ta说》。”黄葛道。 “我?”阮妤奇怪,“前天不是下了通知,说让安心顶替应雯姐吗?” “本来是那样安排的,但现在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下一期访谈嘉宾点名要你主持。” 《Ta说》 阮妤愣了一下,思绪通一半,又堵一半。 她终于知道刚才单安心为什么对她满腹敌意了,可她想不出来,谁会点名要她主持? “副台长,嘉宾是谁?”阮妤问。 黄葛把手里的资料推到阮妤面前:“嘉宾是这两年刚冒尖的一个年轻投资人,听说在美国很有名,经历很励志,前段时间刚回国,应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请到他。” 阮妤听完更疑惑了,她的朋友圈里,可没有一个人能和黄葛说得信息对上号。 她翻了翻手边的资料。 资料都是英文的,她一眼看过去,只看到了对方的名字,neil teng。 “因为这个事情之前一直都是应雯在跟进,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刚行政那边给我发消息说这位neil先生来台里了,现在正在会客室,你马上过去,和他当面沟通一下,有什么需要尽快反馈,台里也好调整安排。” 天降大任。 阮妤来不及思考,只能匆匆按照副台长的指令起身往会客室的方向去。 下楼的时候,行政部的两个小姑娘正好走来。 “这个嘉宾好帅啊,完全打破了我对成功人士秃头肥肠的偏见。”其中一个说。 “帅是帅,可惜……诶,阮姐。” “阮姐。” 两人看到阮妤,立马终止了话题,和阮妤打招呼。 阮妤笑着点头,快步穿过楼道,走到会客室的门口。 门虚掩着,她抬手敲了敲,给里面的人几秒反应的时间,然后推门而入。 会客室的窗户开着,晨光初盛,和风徐徐,屋里的亮堂融着暖暖春意。 窗边的男人闻声转头,散尾葵葱郁的绿倒映在他身后,将他的目光渲染得朝气蓬勃,一如当年初见。 阮妤脚步微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滕颢按了一下扶手边的按钮,身下的轮椅自动转了个弯。 他面朝着她,薄唇一弯,俊朗的脸上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 “状元小姐,好久不见。” 阮妤浑身开始轻颤。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却不再是熟悉的滕颢。 记忆里高高的少年,身板挺拔,姿态潇洒,如今,却与轮椅为伴? “怎么?不认识了?”滕颢眉梢一挑,“状元小姐,你不会是忘了我吧?” 阮妤摇头,拼命摇头。 不。 她怎么可能忘记他? 六年,每一次暗风吹雨,梦里惊坐,都是因为他,这样沉重地惦念,怎么可能忘记? “滕颢……” “没忘记就好。”滕颢看着阮妤,目光温柔,“这么多年没见,本来应该过来抱抱你,但是我现在这个状况,好像不太方便。” 他略带自嘲的语气,令人痛彻心扉,就像当年,看他坠下舞台的瞬间。 几乎下意识的,阮妤甩下了手里的文件资料,大步奔到他的面前,俯身紧紧将他抱住。 曾经,那个总在练习室里跳舞跳到满身汗臭的白t少年,如今已是西装笔挺,一身优雅的男人香。 六年,他经历了什么?他承受了什么? 阮妤不敢细想,她伏在滕颢的肩上,泪如雨下。 滕颢伸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他的面色很平静,好像已经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这般崩溃。 “状元小姐,你变了,变得这么容易哭,我记得以前我怎么欺负你,你都不哭。” 是啊,那时候,他故意出题刁难她,他把她关在门外不给她开门,他迎头浇她一盆凉水……他那么坏,坏得让她咬牙切齿,不愿再见。 可现在,她宁愿他能一直那样,永远有使不完的坏劲儿,永远青春年少,永远轻狂难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命运折磨得不再鲜活,被时光淬炼得那么波澜不惊。 阮妤的眼泪掉得更凶。 她想过重逢,可是,她没有想过,会重逢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滕颢。 那个骄傲的少年,该是度过了怎样黑暗的岁月,才能在此时如此淡然的面对自己,面对她。 “好了,不哭了,别人看到,还真以为我欺负你。” 滕颢话音刚落,行政的小姑娘正好端着两杯茶进来了。 小姑娘看到散落满地的文件和相拥在一起的阮妤滕颢,一时进退两难,尴尬地不知所措。 “阮姐……” 阮妤闻声,赶紧松开了滕颢,扭头擦了擦眼泪。 “阮姐,原来你们是情侣啊?”小姑娘忍不住八卦。 “不是的。”阮妤否认,“他是我弟弟。” 小姑娘恍然:“你弟弟可真帅,明星似的。” “是啊,他一直这么帅。”阮妤看向滕颢。 滕颢坦然地听着她们对他的夸赞,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若是换了过去,他一定又要脸红。 他没脸红,倒是把小姑娘看得先红了脸。 “阮姐,你们慢聊,我出去了。”小姑娘放下茶杯,不敢再看滕颢,她朝阮妤点点头,退出了会客室。 会客室安静了下来。 阮妤调整了一下情绪,捡起地上的文件,等她抬头时,发现滕颢正看着她笑。 “怎么?妆花了?”她赶紧摸了摸脸。 “没,我只是在想,状元小姐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弟弟。”他佯装生气,“这六年,你竟一次都没有联系我。” 阮妤的心“咯噔”了一下,开口又是哽咽:“就是因为把你当弟弟,才一次都不敢联系。” 怕听到他不好的消息,怕听到他没醒的消息,于是不去问不去打听,每天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一定醒了,在地球的另一端,生龙活虎,无忧无虑。 滕颢敛眸,一直淡然的情绪忽然有了一丝波动。 “抱歉,这些年,让你们担心了。”他说的“你们”,不知是指谁。 “你没事就好。” “我已经没事了。”滕颢摩挲着轮椅扶手,喃喃道,“我现在很好。” “可不止是很好,你现在真牛!”阮妤拍拍手里的那叠资料,“你竟然被《ta说》邀请了!能被《ta说》邀请的嘉宾,可都是业界顶级的大咖人物!” 《ta说》是tg斥巨资打造的一档真人秀访谈节目,节目一共十期,著名主持人应雯首次走出演播室,零距离探访嘉宾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揭秘大咖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滕颢是第七个被邀请的大咖人物,在他之前,全国首富、流行乐坛的天后、演技爆棚的影帝……每一个都备受瞩目。 “是tg抬爱了。”滕颢说,“我没什么本事,这两年有所成就,都是运气好,不像状元小姐,一直踏踏实实努力,如今家喻户晓。” “不不不,你厉害,我才是运气好。” 滕颢笑起来,顺手抬腕看了一下表:“我们要把时间花在相互吹嘘上吗?” “哦,对,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你现在一定很忙,不耽误你的时间。” 阮妤打开手里的资料,和滕颢大致说了一下节目的流程,两人敲定了录制的时间和录制的地点,至于录制内容,滕颢表示,他愿意向观众全方位地展示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没有不可说或者特意要避开的部分,一切都由节目组安排。 滕颢的态度给阮妤吃了颗定心丸,虽然是临危授命,但幸而,嘉宾不是难搞的类型,接下来的工作,应该能顺利开展。 两人沟通结束,阮妤送滕颢下楼。 他的轮椅是全自动改装过的,用起来得心应手,根本不用阮妤帮忙。 阮妤好几次想问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又是什么时候习惯了这轮椅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的询问,会触到滕颢的伤。 滕颢的司机就等在楼下,看到滕颢,司机连忙过来,准备搀扶滕颢上车,但滕颢却并不急。 “状元小姐。”他转身看着阮妤,“你没有其他问题要问我了?” 阮妤踌躇了一下。 “你哥……他回来了吗?” 滕颢扬唇,这个问题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回来了,前段时间和我一起回来的。” “哦。” “没有其他要问了?” 阮妤舔舔唇,明知滕颢有故意的成分,还是忍不住继续往下问。 “他……在哪儿?”仅剩的一点矜持,被完全抛在脑后。 “他现在在鳌盛路经营一家酒吧。”滕颢掏出手机,“需要我把酒吧的地址发给你吗?” 阮妤不作声,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要吗?”滕颢追问。 “……” 这个臭小子! 原本以为他变稳重了,没想到,骨子里还有当年幼稚的影子。 “要。” “行,那你先上去吧,你上去我就发给你。”他笑着扬了扬手机,黑色的瞳仁像在风中晃动的琥珀。 阮妤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但也只能点头。 “好,那我先上去了,录制那天见。” “嗯,录制那天见。” 阮妤转身上楼,穿过楼道时,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掏出来,看到滕颢发给她的信息。 那是鳌盛路一家酒吧的地址,酒吧的名字叫“无名”。 --?-- 下班后,阮妤开车来到“无名”酒吧。 酒吧在鳌盛路正中央,这里的露天停车场很大,但车子却早已停得满满当当,她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车位,倒车入库时,她的奥迪差点蹭了隔壁的大奔。 大奔的车主是个年轻的女人,她正好下车,见阮妤车技一般,便主动上前,替阮妤指挥,两人折腾好久,才勉强把车倒进车位。 “谢谢。”阮妤降下车窗道谢。 “不客气。”女人和气一笑,转身离开。 阮妤看着她天然的卷发和摇曳生风的步伐,感觉这个女人很像混血儿。 刚才,她对她笑得时候,那双眸子在路灯下,有一点点泛蓝。 真好看,人美心也美。 阮妤关上车窗,拎包下车。 “无名”酒吧就在眼前,只要她走进那扇门,她就能见到滕翊了,这个让她心心念念六年、忘不掉也舍不下的男人,他终于回来了。 初春夜凉,阮妤却紧张得手心直冒细汗。 彼时年少,想过一辈子,也想过永远,却从没有想过,如果分开再见,应该换上什么样的笑颜? 她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刘海,深呼吸了三次,才有勇气迈步走向酒吧。 “无名”酒吧很大,装潢也很特别,从门到地板,清一色的木头。 酒吧正中间是吧台,吧台左边是酒柜,右边是旋梯,直通二楼。吧台后的墙面上悬着一帘水蓝色的挂布,挂布上印着几条简笔小鱼的图案。 大厅里的桌椅全是小方桌搭配牛角椅的组合,简单随意。灯光随着音乐有规律地摆动,一个撩人,一个噬心。两边的窗子都开着,夜风和空气里酒香交织着,来回递送。外面街道上时不时有晚归的路人经过,他们好奇地往窗户里看一眼,露出疲惫又羡慕的眼神…… 真舒服。 难得一个声色场合却干净的没有匠气,反而让人有一种回归自然的灵魂洗涤。 阮妤进门就看到了立在酒柜旁的男人。 男人穿着白衬衫,高瘦挺拔,没有脏辫,不见寸头,短碎的头发将他的脸修饰出几许硬朗的男人味,他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模样,莫名冷漠。 他是滕翊,又那么不像滕翊。 阮妤的神经,松了又紧。 只那么遥遥看了一眼,她的鼻头就酸了。 滕翊从酒柜里挑了一瓶酒,就走到了吧台处,之后,他一直低着头,专注地研究着瓶身上的字。 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凝望。 阮妤正打算朝滕翊走过去,却见一个卷发女人熟门熟路地小跑进吧台,将包包往滕翊面前一放,扬手去拍他的肩。 滕翊抬头。 眼前的光晃了一下,阮妤没有看清楚滕翊抬头那一瞬间的表情,但她看到了,女人毫无顾忌地去抢滕翊手里的酒瓶而他乖乖的没有反抗的样子。 他们显然,不是一般的关系。 阮妤的脚步顿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们。忽然,她认出来,这个女人就是她在停车场里遇到的那个混血美女。 轰轰烈烈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设,却在最后一刻鸣金收兵,偃旗息鼓。 她不敢再上前,不敢去叫他的名字,更不敢去确认他们的关系。 是啊,六年。 她凭什么以为,她在等他回来,他就会孑然一身一个人回来。 第三章 久别重逢 阮妤转身走出了“无名”酒吧。 乱风迷眼,她出门就被吹红了眼眶,但她没让眼泪流下来。 滕颢说她变得爱哭了,其实不是的,她还是和当年一样,该忍的地方很能忍,就像此时,她不愿意自己再为他掉一滴眼泪。 只是,眼泪能忍住,难过却一点都忍不住。 阮妤回到车里,伏在方向盘上,呆愣愣地望着前方。这六年,她一直活在甜蜜的回忆和期待里,而现在,她既不能坦然自若地去回忆,也再没有了支撑她的期待。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也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像个提线木偶,忽然失去了重心。 “我在人海跌撞,伤又添伤,路途迷茫,不及你对我说的那句光外有光……” 阮妤的手机响了。 铃声在安静的车厢里被放大,一下将她拉回现实。 是田成老师来电。 阮妤清了清喉咙,接起电话。 “田老师。” “阮阮,告诉你个好消息!”田成老师在那头很激动地叫着,“滕翊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我已经确认过了,那天晚上给我送礼的那个人,就是他!一声不吭送了这么大的礼,也就这小子能干得出来!” “哦。” “哦?就哦?”阮妤冷淡的反应让田成觉得奇怪,“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回来吗?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田老师,我没有在等他,一天都没有。”阮妤强忍着情绪,“抱歉,我现在在工作,有空了再联系,再见。” 话落,她掐断了电话。 车厢里一片窒息的沉闷。 终于,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但是,她不是在为滕翊哭,她只是觉得自己这无谓的逞强和幼稚的倔强太可悲。 哭吧,把眼泪都留在今天,才可以迎接崭新的明天。 --?-- 隔日,是周六。 阮妤睡到了中午才起。 窗外阳光繁盛,一片春光,葱茏的绿意,消融了她心头的冰霜,若不是洗漱时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她差点就要自我催眠,安慰自己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阮妤换好衣服,出门时,戴上了大墨镜。 她今天要去医院看应雯。 应雯是她阮妤的前辈也是她的恩师,阮妤刚进tg广电的时候,因为没有后台,只能在演播室里帮着派派矿泉水,打打杂,是应雯发现了她的主持才能,向台长力荐,阮妤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个节目,虽然那个节目最后因为播出时段的原因成绩不理想,但正是有了那个开始,才有了阮妤的后来和现在。所以,阮妤一直对应雯心怀感恩,她觉得应雯是她主持生涯里的伯乐。 去医院之前,阮妤先去花店挑了一束粉白的满天星,她记得,应雯对自己说过,她喜欢满天星。 到了医院,阮妤才知道,单安心也在。 单安心平日在台里总是花枝招展的,今天却穿得格外低调,她一身丝绒的浅色运动装,配着一顶鸭舌帽,素面朝天,像个大学生。 相较于单安心,戴着墨镜的阮妤就显得格外攻心于打扮。 “阮姐,你今天真好看,这打扮,都不像是来探病,像是去走红毯呢。”单安心朝阮妤笑。 她这话,明着是在夸阮妤,暗着,却有挑拨离间的成分。 应雯流产住院之后,医院门口每天都有很多记者守着,单安心的意思,就是在指责阮妤有心机,探病还要博版面。 但其实,阮妤想到了门口会有记者,所以她直接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悄悄从地下上来的,根本不存在单安心说的那些心机。 “在你看来,这种程度就可以去走红毯了吗?”阮妤摘了墨镜,对单安心扬唇,“安心,难怪媒体总说你是时尚绝缘体,看来你真的得反思一下了。” 单安心气得脸色突变,那抹假笑瞬间消失了。 阮妤不再理她,转头看向应雯。 “应雯姐,你还好吧?” 病床上的应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而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更难忍受的,应该是心灵上的煎熬。失子的内疚,丈夫的埋怨,还有对工作的挂心……这些精神压力叠加在一起,让她看起来特别憔悴。 “我没事,本来可以直接去台里工作的,但是我爸妈不让我动,所以我才在医院待着。”应雯的声音也没什么力气。 “叔叔阿姨也是为你好。”阮妤说。 应雯笑了笑,笑容也是虚弱的。 “应雯姐,你就放心在医院休息吧,台里的事情,都有阮姐呢,阮姐现在可厉害了,自己两个节目,还有余力替别人分担工作,简直劳模。”单安心又见缝插针地嘲讽阮妤,表达不满。 “劳模不敢当。我只是做好领导安排的事情,争取不掉链子罢了。”阮妤说。 这话让惯会掉链子的单安心听得又是一阵不舒服。 “阮姐真不愧是名嘴,说话句句扎人。” 阮妤扶了下太阳穴:“安心,瞧你这话说的,这里谁不是名嘴?” 应雯见两人剑拔弩张,随时都会吵起来的样子,赶紧出面圆场。 “好了好了,你们来看我我很开心,大家不聊工作,聊点其他的吧。安心,你的指甲哪里做的?这么好看?” 话题被应雯成功扯开了,气氛也随之缓和,单安心表面没事,但心里终归膈应,没多久,她就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单安心走后,阮妤才和应雯好好说上话。 应雯始终惦记着她的《ta说》。 “听安心说,副台长让你替我?” “嗯。新一期的嘉宾neil是我朋友,所以副台长才会有这样的安排。”阮妤握住应雯的手背,“应雯姐,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我一定会比自己的节目还上心,你就好好在医院休养吧。” 应雯点头:“我当然放心你,整个台里,我最不怀疑的,就是你的能力” --?-- 《ta说》的录制定于周三。 周三一早,阮妤先开车去了滕颢的住处。 滕颢现在住在金庭和苑,一个距离华府很近的别墅小区。听滕颢说,他回国之后,原本打算把当年转卖的房子再买回来的,但多次和业主沟通都不顺利,最后才选择作罢。 也是,就算把过去的房子买回来又能怎么样? 他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阮妤把车开进院子,下车去按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应门。 这场景,和当年多么相像。 阮妤直接掏出手机,给滕颢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滕颢才接起来。 “喂!”阮妤轻喝,“你小子,又故意不给我开门是不是?” 滕颢那头还没说话,身后先响起了脚步声。 阮妤感觉有人靠近,摁着手机转头,抬眸的刹那,与滕翊四目相对。 滕翊刚晨跑回来,穿着全黑的运动服,黑色将他整个人修饰得特别精瘦,也特别冷酷。他的眼睛,像极了园子里那株还未从寒冬中醒神的枯木,再不复往昔温柔。 他变了。 一瞬间,阮妤的脑海里只闪过这个念头。 “我给你开门。”滕翊摘下一侧的耳机,淡淡地看着她。 没有寒暄,没有意外,更没有惊喜,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而不是隔了六年的久别重逢。 阮妤又止不住地难过起来,难过他的冷情,难过自己不争气的难过。 “谢谢。”她掐断电话,学着他的模样,淡淡地回望着他。 滕翊上前,经过她的时候,带起一阵很轻的烟草味。 阮妤的视线往下,他的裤袋里,一个方正的盒子显着型。 他刚抽烟了。 一大早就抽烟,这什么坏习惯? 滕翊开了门,见她愣在那里,伸手替她扶着门。 “进来吧。” “你知道我今天会来吗?”阮妤问。 “嗯,滕颢昨天说起了。” “你还和滕颢住在一起吗?” 他点头。 “滕颢只和我说你们一起回来,倒没说过,你们还住在一起,我也没想到。”她的言外之意,是想说明她早就知道他回来了,但从没想过去见他,也没有想过,今天会见到他。 这是欲盖弥彰之说,明明,她都已经去酒吧见过他了,但滕翊并不知道。 他没出声。 阮妤弯弯唇:“你们为什么还住在一起?你这个哥哥一直跟着他,会影响他交女朋友的吧。” 滕翊敛眸。 “他腿脚不方便。” 低沉的六个字,一下戳到阮妤的心。 是啊,她怎么忘了,滕颢已经不是当年的滕颢了,他现在腿脚不方便,让他一个人住,万一出点事情可如何是好? “抱歉,我……” “没事。” 两人进了屋。 滕颢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他现在睡在一楼,靠后园的房间。 “抱歉状元小姐,刚才我的轮椅没电了,我不是故意不给你开门的。”他有些委屈地解释。 “没关系,我刚才开玩笑的。”阮妤走到滕颢面前,朝他亮了亮拳,“我知道,现在就是借你个胆,你也不敢不给我开门,对吧?” “是是是,状元小姐现在粉丝那么多,惹不起惹不起。”滕颢抱拳讨饶,俊脸堆笑。 阮妤也笑了起来。 滕翊原本一直站在他们身后,默默听着他们逗趣嬉闹,但当阮妤再回头时,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 --?-- 厨房里传来烧水的声音。 阮妤扭头,隔着门缝,她看到滕翊立在水壶前,那抹颀长的身影被窗外的阳光润色,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滕颢注意到阮妤的目光。 “状元小姐,你去酒吧找过我哥了吗?”他凑过身来,轻声问。 “没有。”阮妤一口否认。 “你最近很忙吗?” “有点。” 滕颢“哦”了声,还想细问什么,滕翊从厨房出来了。 他端着一杯茶,放到阮妤面前。 “谢谢。”阮妤客气地道谢。 滕翊点点头。 滕颢看着他们彼此生疏的样子,微微蹙眉。 “怎么?”滕翊注意到弟弟的表情变化。 “没怎么,我就是在想,你为什么只给状元小姐泡茶,我没有吗?” 滕颢就是开个玩笑,但滕翊闻言,真的折回厨房,给他倒了一杯茶。 “状元小姐,我哥变无趣了,对吧?”滕颢说。 “六年那么长,大家都变了。” “也是,状元小姐也变了。” “我哪儿变了。” “变得更漂亮了。” 阮妤笑起来:“你变得最多,尤其是这张嘴,越来越甜。” “真的。”滕颢转头问滕翊,“哥,你说状元小姐是不是变得更漂亮了?” 阮妤看向滕翊。 他原本正准备上楼,忽然被点名,下意识就朝阮妤看过来。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不过只一瞬,滕翊就挪开了目光。 “嗯。”他短短地应了声,没有后文。 “哥!你还能不能再敷衍一点?”滕颢叫。 滕翊没再接话,他迈步上了楼,只余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 滕颢看着滕翊的背影,叹气:“状元小姐,我哥真的变无趣了,对吧?” 阮妤不语。 是啊,何止无趣,还很冷情,若非脸是当年的脸,她都要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滕翊?为什么曾经刻进骨子里的明朗与温柔,现在竟找不到一丝残存的痕迹。 过了会儿,《ta说》摄制组也来到了滕家。虽然摄制组之前也跟拍过很多有名望的大佬,但这是第一次进嘉宾的家里进行拍摄,工作人员面对滕家高雅大气的装潢布置,全都赞叹不已。 “这个房子好漂亮啊。” “谁说不是呢,有钱人的家就是不一样。” 摄制组新来的几个小姑娘东看看西看看,观光似的,新奇又羡慕。 阮妤倒是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她在现场化了个妆,换了衣服,然后和导演最后对了一遍录制流程。 “小阮,我刚听neil先生说,他和他哥哥住在一起?”导演问。 “嗯。” “你去和他哥哥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也接受个采访,就简单地聊聊他眼中的弟弟,到时候剪在正片里,让观众通过家人了解一个更全面的neil先生。” “我去?” “对,你和neil先生不是朋友吗?那你和他哥哥应该也认识吧?熟人比较好说话,你去吧。” “……” 阮妤打心底排斥这个提议,可这是工作,又不好推脱。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导演奇怪。 “没,我去。” 第四章 白色的小鱼 阮妤和滕颢打了个招呼,才上二楼。 二楼很大,阮妤上去之后,最先看到的是二楼走廊里的巨型鱼缸,这鱼缸和当年串吧的鱼缸一样,是内嵌式的,做在墙体里头。这说明,这家主人,从房子装修之初,人还未搬进来之时,就已经计划好了要养鱼。 隔着玻璃,那个蓝盈盈的世界水草摇曳,生机勃勃。 偌大鱼缸,里面只有一条白色的小鱼,小鱼鱼身晶莹剔透,特别漂亮。 阮妤不懂鱼,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 不过比起品种,她更在意的,是滕翊为什么要养鱼? 阮妤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又逐一否定,对于这个男人,她已经不敢再自作多情。 “滕翊?” 阮妤叫了声。 她吃不准滕翊在哪个房间,只能一个一个去敲门,终于,敲到第三个房间的时候,房门应声开了。 滕翊刚洗完澡,身上的浴袍半敞着,头发湿润、凌乱,莫名有些性感。 “你叫我?” “嗯,那个,你有空吗?”阮妤问。 “什么事?” “导演说,节目正式录制之前,想先给你录一段采访视频。就几个问题,关于滕颢的,到时候剪在正片里。” 他没说话,似乎是在思索。 “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阮妤怕他拒绝,连忙又补一句。 “滕颢什么意思?”滕翊问。 “他说ok,只要你别爆他糗事就行。” 滕翊点头,看样子是同意了。 阮妤松了一口气:“那我先下去,你准备好了下来。” 她说着,转身要走。 “等下。”滕翊把她叫住。 “嗯?” 阮妤回头,看到滕翊正在盯着她的装束。 阮妤这身衣服是刚在楼下换的,格子西装加小脚九分牛仔裤,脚上踩一双尖头细高跟,头发绑成低马尾,刘海和鬓发特意卷弯,看起来清新时尚,既没有太浓的职业风,也没有背离访谈节目的画风。 “我该穿成什么样?”滕翊问。 这个问题出乎阮妤意料,但想想又觉得正常,毕竟是上节目,穿什么的确不能太随意。 “我让服装师上来……” “不用了,你给我挑就行。” 滕翊在门口侧了侧身,这个动作,是邀请阮妤进去的意思。 阮妤想了想,点头进屋。 滕翊的房间还和当年一样,黑白灰三色,经典利落整洁,只是,床头没有了关于街舞的简笔画,窗台不见了熟悉的小茉莉……而少了这两样东西的房间,就不是阮妤熟悉的房间。 衣帽间特别宽敞,里面的颜色,像是复制粘贴了外面,也只有黑白灰三色,衣架上的衣服,全都中规中矩,寻不到一件oversized,寻不到一丝嘻哈风格。 他的生活,他的穿着,已经彻底剥离了过去,剥离了街舞。 阮妤的手,穿过整齐的衣架,最后,她按住了一件黑色的便西。 田成老师结婚的那天晚上,她见到他时,他就穿了这件外套。 “那天晚上,是你吧?” “嗯。” 她问得没头没尾,他却答得了然于心,好像知道她会问,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多可笑。 这么多年过去,物不是,人亦非,可他们之间的默契,却似乎从未被剪断。 意识到这点,阮妤的鼻尖又开始泛酸。 她真想借此追问、指责、控诉,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 当年分手的提议是她同意的,如今再见,他没有义务来找她,没有义务看到她一定要打招呼,更没有义务对她热情。 他们只是彼此的前任,他们都是自由的。 很多话堵在心头,最后,她开口,只说了一句:“好巧,竟然会那样遇到。” “是啊,好巧。” 两人尴尬地站着,不知该怎么继续话题,衣帽间的气氛瞬间跌到了冰点。 “这件吧。”阮妤的指尖跳过那件黑色便西,随便抓了一件针织衫,“不用很正式,反正你也不是主角。” “……” 他默默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我先下去了,你换好衣服,立马下来。” --?-- 阮妤快步走出了滕翊的房间。 几分钟的单独相处,让她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出门差点走错方向,连楼道都找不到。 导演他们都在楼下等着,见她下来,忙迎上来。 “怎么样?答应了吗?” “答应了。” “ok!”导演转身对现场的工作人员喊,“再准备一副麦,然后找一个开阔明亮的房间,准备先录制采访视频。” “好!” 工作人员又一阵忙碌。 没一会儿,滕翊就从楼上下来了。 他穿着阮妤刚才随手挑中的那件路易威登的针织衫,搭配一条烟灰色的长裤和一双麋皮船鞋,浓浓的英伦风中和了他冰冷的气场,让他在人群里自动发光。 “哇哇哇。”助理秀秀抬肘撞着阮妤的胳膊,“阮姐,那是niel先生的哥哥?” 阮妤点头。 “我的天,还以为niel先生已经够帅了,没想到他哥哥更是极品,这是什么神仙兄弟,怎么颜值那么高?” “夸张。” “哪有夸张,我敢打赌,这期节目播出去之后,这两兄弟必火!一个病娇体一个禁欲系,简直承包了当代女性最爱的两种风格,热搜妥妥的。” 秀秀的话被一旁的节目制作人听了去,制作人笑起来。 “小阮啊,你这助理了不得,我们节目还没开始录呢,她连怎么运营宣传都想好了。这卖点,我看行。” 阮妤笑而不语,目光跟着客厅里的滕翊。 滕翊下楼之后,导演他们都围上去和他打招呼,几个人一一与他握手,又自我介绍了一番,整个过程,滕翊依然没有笑颜,不过,谁也没在意,好像在大家眼里,帅哥天生就该高冷不苟言笑。 忽然,滕翊也朝阮妤看了过来。 阮妤来不及收回目光,索性坦然地与他对视,并朝他走了过去。正好,她要把准备好的问题提纲先给他,让他提前熟悉,这样,后面的采访才会更流畅。 两人站近了,阮妤才发现,滕翊身上的黑白菱格针织衫,与自己的格子西装,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阮姐,你和滕先生,怎么好像穿了情侣装啊?”助理秀秀眼尖得很。 在场的工作人员闻声,全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还真是!”导演他们都笑起来,“看来我们小阮和滕先生挺有默契的,等下的采访应该会很顺利。” 阮妤不出声,滕翊也不出声。 他没说,这是阮妤给他挑的衣服,也幸亏他没说,不然,大概整个工作组,都该觉得阮妤以权谋私撩帅哥了。 “滕先生!”化妆师忽然过来,盯着滕翊的头发,“你的头发,怎么好像还湿着?” 滕翊扬手,摸了摸后脑勺小半截湿润的发梢。 “来不及吹。” 毕竟,他不是今天的主角,不好意思让人久等,而且,某主持还发话了,换完衣服立马下来。 划重点,立马。 “吹一下吧。虽然这样也很有型,但不吹干会感冒哦。”化妆师体贴地道。 滕翊看了阮妤一眼。 阮妤:“……” 看她干什么! 她像专制霸道到连头发都不让人吹的人吗? --?-- 最后,化妆师给滕翊吹了一个骚包的斜背头。 斜背头不是一般男人能hold住的发型,但滕翊却特别适合。 阮妤看着他坐在自己的对面,觉得眼前的人和斯文败类只差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心就这样,又控制不住地动荡起来。 唉,这该死的颜值! “问题看过了吧?”阮妤端正态度,摆出一副主持人该有姿态,“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好。” 阮妤转头,对摄像大哥比了个“ok”的手势,摄像大哥却对阮妤摆了摆手。 “小阮,等下。” “怎么了?” “你看一下滕先生的麦,好像连接有问题。”摄像大哥指了指滕翊,“我这里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阮妤连忙起身,走到滕翊面前,滕翊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的麦是摄制组新来的小姑娘给戴上去的,那小姑娘靠近滕翊,手都紧张得直哆嗦,更别说往他身上戴麦了,没戴稳,很正常。 “你先检查一下他前面的麦克风。”摄像大哥说。 “好。”阮妤扬手,凑过去替滕翊整了整卡在衣领上的麦克风。 这个姿势,像极了替丈夫整理领带的妻子。 滕翊看着她,忽然一动也不动了。 两人离得很近,若再近一点,就是亲密距离。 “转身。”阮妤说。 他转身,将自己宽阔的后背亮给她。 “你别动,我看看你的扩音器。”阮妤说着,拎起他的衣摆,半蹲着去检查别在他后腰上的扩音器。 滕翊只觉得后腰一凉,他下意识地伸手往后摸,却在伸手的瞬间,不小心抓住了阮妤的手。 两人都愣住了。 现场很多人,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这一暧昧的细节。 不知怎的,滕翊竟一时没松手。 阮妤赶紧把手抽回来。 “抱歉。”滕翊转头看她。 “没事。” 阮妤继续折腾他的扩音器,尽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是,手背上那冰凉的触感,却怎么都抹不掉。 他的手心,怎么这么凉? 难道性子冷了,身上的温度也会变冷吗? “好了。”阮妤直起身子,“你说句话试试。” “说什么?”滕翊问。 “这句就可以了。”阮妤看向摄像大哥,“行了吗?” “ok,行了!” 摄像大哥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坐下。 阮妤和滕翊坐回之前的位置,正式开始录制。 采访从一开始就很顺利,因为题目滕翊都看过,所有答案他已经先打好了腹稿,阮妤问什么,他答什么,自然而然。 问题问到一半时,滕颢也悄悄进来了。 可能,他还是不放心,怕哥哥会在背后说他坏话,所以亲自进来盯梢。 “neil先生从小就是学霸吗?” “他从来不是学霸。” 阮妤笑。 滕翊继续说:“他从小学习就不好,为了让他成绩有所进步,家里给他请过很多家教。” “很多家教?”阮妤当然是了解情况的,但是,为了让观众也能更好的了解,她只能顺着问。 “对,他比较皮,家教老师一个一个被他全气走了。” 现场的工作人员都笑着看向滕颢,谁也没想到,如此温和优雅的一个人,以前竟然这么难搞。 滕颢摸摸鼻梁,有些不好意思。 气氛很轻松。 “最后有人能收服他吗?” “有。” “看来那位家教很厉害?”纯私心的问题。 “是的,他很服她,也很喜欢她。”滕翊看着阮妤,又补一句,“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她,也很感谢她对滕颢的付出。” 阮妤抿了下唇,掩好情绪,继续下一个问题。 “那作为哥哥,在弟弟成绩不好,或者遇到其他挫折时,你一般都会怎么鼓励他?” 这是很普通的问题,也在提纲之内,滕翊却忽然沉默了。 阮妤见状,连忙提醒:“比如,夸一夸他的长处优点,帮助他增长自信什么的,有吗?” “这个……说来我很惭愧。” “怎么说?” “以前,总觉得他太浮,需要一个人压制他,所以从小到大,一直对他采取打击政策,他做得不好会批评他,他做得好也从没有夸过他……真的,一句话夸奖的话都没有对他说过。”滕翊微蹙着眉,难得露了一丝情绪,“对于这点,我很后悔,也很抱歉。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做得很好。” 就像,后来跳舞。 滕颢坐在轮椅上,遥遥看着哥哥,听他这么说,他嘴角保持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理解,释然。 “对于neil先生现在的成就,作为哥哥,你骄傲吗?” “很多人都习惯于把一个人的成就当成衡量他活得好不好的标准,但对于我弟弟,我从来不在乎他飞得多远多高,我只希望他能真的开心。当然,他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阮妤有些动容。 尽管如今再遇,滕翊已经性情大变,但她能感觉得到,滕翊对滕颢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这种兄弟之情,甚至比过去更成熟,更深厚。 “最后,有什么话想对弟弟说吗?” 滕翊转头,看向人群里的滕颢。 从录制开始到现在,尽管滕翊知道弟弟就在旁边,可是他一次都没有转头,他只是对着镜头,表达感情,但这会儿,他看向了他。 阮妤也看了滕颢一眼。 刚才一直保持着优雅淡笑的滕颢,不知从滕翊的哪句话开始,已经红了眼。 兄弟两彼此对视,目光有说不清的苦楚和温柔。 “我想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会永远在他身边,永远。” 第五章 心有所属 采访结束,所有人都与滕颢一起泪目。 虽然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人真正了解当年的事故,但光凭滕翊几句话,这样的兄弟情,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动。 导演和制作人他们都上前,再次和滕翊握手致意。 “辛苦了滕先生。” “不客气。” 滕翊与他们一一握手,最后,他自然地走到了阮妤的面前,主动朝她伸出了手。 阮妤看着他,不动。 他也不尴尬,继续保持着伸手的动作,说:“今天,滕颢就拜托你了。” 原来,是为了说这个。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阮妤像其他人一样,坦然地握了握他的手,他的手已经回暖了,她微微安心。 滕翊走后,摄制组整理了一下现场,开始正式录制滕颢的部分。 对于滕颢的跟拍,从他早上的运动开始。 工作人员想帮助滕颢换装,滕颢拒绝了。 “我自己来,等我五分钟就行。”他说着,转动轮椅,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合上,几个小姑娘都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完美错过一次窥探肉体的机会。”其中一个小姑娘轻声说。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好污。” “你没这样想?你不污?” “好好好,其实我比你更污,我不仅想窥探美好肉体,我还想直接扑倒呢。” “……” 阮妤听着她们开玩笑,忍不住扬了下嘴角。 滕颢真的在五分钟之内换好了衣服,白色的运动服,让他少年感十足,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眨眨眼都是青春最好的样子。 “你现在依然坚持每天运动吗?”阮妤问。 “嗯。” 滕颢带着阮妤走进一楼的健身房。 健身房特别宽敞,几乎与客厅面积相仿,里面的设备齐全程度根本不亚于一般营业的健身房。 “平时都有私教,私教不来的日子,我就一个人简单地练练。”滕颢俯身捡起一个哑铃,轻松地举动了几下,忽然,他朝阮妤招招手:“阮主持,要不要摸一下我的肌肉?” 阮妤看向镜头,故作害羞地笑问:“我可以享受这个福利吗?” 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自然,是不会有人回答的。 “那我就不客气,替观众朋友们摸了。”阮妤自问自答着,然后伸手去按滕颢的胳膊。 果然,隔着运动服,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身上完美的肌肉线条。 “怎么样?”滕颢问。 他略微有些嘚瑟的小表情,一如当年在练习室里问她“小爷是不是很酷”的那瞬间。 “酷。”阮妤答。 是真的很酷,用这样的身体,锻炼出这样的身形。 没有人会真正了解,在这笑容的背后,他付出了什么。 滕颢还指导了阮妤几个健身动作,两人在健身房里,边“聊”边“玩”,既不脱离台本,又比台本生动。导演和制作人都很满意阮妤和滕颢之间的相处状态,不生疏,不拘谨,不克制,大家都觉得,这是《ta说》录制过程中,最自然最顺利的一次了。 --?-- 滕家的录制结束之后,滕颢换上西装,准备去公司。整个摄制组随车前往,而阮妤和摄像大哥坐滕颢的车,两人一路聊到公司。 公司名叫dt创投,是一家大型的投资企业,主营业务是创业投资和股权投资等等。dt创投近两年以疯长的姿态发展,从最初的籍籍无名,到现在已经是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创业投资集团。公司设有专业的投资小组,除了主营业务之外,在it、生物医药、新材料和新能源方面,都有涉猎,并且成绩不俗。 dt的员工们已经提前得知《ta说》摄制组今天要来公司,大家都很期待能在电视上看到老板的身影,所以对于摄制组的拍摄要求,每一个员工都配合积极,在采访环节,甚至还出现了很多对滕颢的暖心告白。 “看来你在公司很受欢迎。”阮妤说。 “还行。”滕颢笑,“在公司,我主要唱红脸,我哥唱白脸,所以我和员工之间的相处比较融洽,他们都比较怕我哥。” “你哥也是公司负责人?” 滕颢点头。 “其实,dt创投的最初创始人是我哥。只是他比较低调,也不喜欢应对媒体接受采访,后来,我手上的两个项目大火,在公开场合露面比较多,大家就先入为主,以为我是公司的负责人。” “那他现在还在管理公司业务吗?” “偶尔。我上手之后,他就彻底退到了幕后,从公司的领导者,变成了公司的后盾和支撑。” “你哥很聪明,把累活都交给你做。”阮妤玩笑。 “他志不在此吧。” 滕颢轻描淡写的一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阮妤的心里,却猛地涌起千层浪。 滕翊志在何方,她最清楚,他的心,他的灵魂,都是属于街舞的。事业上再大的成就,或许都敌不过舞台上肆意挥洒汗水时的痛快与自由。 他应该跳舞,继续跳舞。 节目录制结束之后,滕颢在对面商城包下整间餐厅,请摄制组工作人员用餐。一天的拍摄已经彻底拉近了滕颢与大家的距离,所有都很喜欢这个优雅温和又风趣的男人。 席间,几个新人小姑娘鼓足勇气,打听起滕颢的感情状况。 “niel先生有女朋友了吗?” 滕颢一边切牛排,一边含笑望向发问的小姑娘:“这也是节目要求的问题?” “不不不,是我纯私心想问的问题。”小姑娘说。 “不好意思,本人无法满足你的私心。” 众人笑。 小姑娘不死心:“niel先生避而不答,必是有女朋友,或者心有所属。” 滕颢笑而不语,而他的笑而不语,让小姑娘愈加笃定。 众人纷纷猜测,让滕颢挂心的,会是怎么的女子? 阮妤也好奇,但是,她不好意思八卦。 结束聚餐出来,已经很晚了。 工作人员原地下班,阮妤决定送滕颢回家,虽然,他有司机,但是,她还是要看他安全到家才放心。 毕竟,她答应了滕翊今天会好好照顾滕颢。 “状元小姐,你把我当成小孩子吗?”关掉摄像机,他对她的称呼又从礼貌的“阮主持”变回了亲昵的“状元小姐”。 “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小屁孩。” “嘁。”他不满极了。 两人一起往商场出口去,阮妤本想替他推轮椅,但滕颢没让。 “我习惯了,不用帮我。”他说。 阮妤没强求。 城市广场人来人往,阮妤跟在滕颢的身边,慢慢地走着。 忽然,滕颢的轮椅停住了。 “怎么了?”阮妤也跟着停下来。 滕颢没答,目光聚焦在前方的巨型宣传海报上,愣愣出神。 阮妤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愣住了。 任云深。 第六章 哮喘 巨型的宣传海报上,任云深坐在钢琴前,黑发披肩,长裙曳地,回眸间静静地从画中看着这城市,整个人清灵俊秀,优雅出尘,像不小心坠入人间的仙子。 意大利——波恩——巴黎——伯明翰——奥地利——新加坡。 钢琴公主任云深世界巡回演奏会最后一站,中国辽城。 “秘密‘私语’,让音符讲给你听”,这是宣传海报的广告词,而云深演奏会的主题,就叫“私语”。 她回来了。 在绕过大半个地球,行遍大半个世界之后,她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是云深。”阮妤说。 滕颢没出声,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听到云深名字的刹那,敛眸收回了目光。 “我们走吧。”滕颢的声音有些嘶哑。 阮妤能感觉到,他的气压明显变了,从葱茏的春,到凛冽的冬,就在那一瞬。 难道,这么长的时间,他一直没有释怀云深当年匆匆的告别吗? 回程的路上,滕颢扭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城市的光影,斑驳陆离,滕颢端坐在光和黑暗的交界处,那点落寞,若隐若现。 阮妤的余光一直关注着身边的男人,却不知该说点什么打破沉默,路途忽然变得那么长。 车子到达金庭之后,阮妤先下车。 她和司机绕到后座,想要一起搀扶滕颢,却被滕颢摇手制止。 “不用帮我。” 他的话音刚落,手却扶空,险些从车上跌下。 “小心!”阮妤和司机同时抓住了滕颢的胳膊。 滕颢被稳住了重心,并没有跌倒,但是,他的表情,却比跌倒更加难看。 “状元小姐,看来你非要送我回家,是对的。”他强打起精神,朝阮妤露出笑容。 “当然了,你这小屁孩。” “在dt,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又不是dt的员工,我可不怕你。” “那也别叫我小屁孩,好歹给我留点面子。”滕颢说着,看了一眼司机,示意阮妤,这里还有外人。 “是是是,滕总。” 司机扶着滕颢,坐上轮椅。 阮妤上前,推着他进屋。 这一次,滕颢没有拒绝。 屋里灯火明亮,两人一进门,就闻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香味,酸酸的,辣辣的,是有人在下厨的味道。 是滕翊? 他会做菜了? 阮妤正想着,忽见厨房里跑出来一个女人。 女人一头卷发,带着围裙,居家范十足。 是她。 无名酒吧里和滕翊表现亲密的那个混血美女。 “嗨!滕颢!你回来啦!”女人扬手朝滕颢打招呼,看到滕颢身后的阮妤,她微微一愣,接着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地坏笑,“咦,这是你的……” “不是。”滕颢抢答。 “那这是?” 滕颢还没来得及介绍阮妤,女人先将阮妤认了出来。 “哦,我知道你,那个很有名的节目主持人!什么……什么鱼?” “阮妤。”阮妤自我介绍。 “哦,对对对,你好。我叫芮书。”芮书朝阮妤伸出手。 “你好。”阮妤握了握她的手。 “我听滕翊说,你们今天一起录节目了,对吗?” “是。” “怎么样?顺利吗?” “挺顺利的。” “那就好!” 芮书自带一种积极阳光的气质,如果单纯是朋友,那她一定是让人很舒服的类型。可现在,在这个家里,阮妤却无法安然的享受她的开朗和热情。 “我哥呢。”滕颢问。 “他去楼上换衣服了!应该快下来了。”芮书回身指指厨房,“我在煮炖菜,你们吃过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啊。” “吃过了,谢谢。”阮妤说完,看向滕颢,“你进去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好。” 阮妤转身,正欲迈步离开,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忽然从沙发上一跃而下,蹭着她的裤管就贴了上来。 是一只波斯猫。 阮妤下意识往边上避了两步。 “蜜蜜!”芮书叫了声,“快让开!阿姨要回家了!” 这只叫蜜蜜的波斯猫没动静,还是挨着阮妤。 身后就是沙发,阮妤再想退,已经无路可退了,她掩住了口鼻,紧张得整个人冒出了一身细汗。 “看来蜜蜜很喜欢你呢。”芮书对阮妤笑。 “我……” 阮妤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她感觉到胸口一阵闭塞,险些窒息。 “我……”阮妤扶着沙发,渐渐往下倒。 “状元小姐!”滕颢一声大喝,“你怎么了?” 一旁的芮书见状,也吓坏了。 “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她想伸手去扶阮妤,可又不知症状因何而起,不敢随意碰她。 阮妤答不上来,只是呼吸越来越困难,胸闷气喘,像是要被闷死了。 滕翊正好从楼上下来,抬眸间看到阮妤倒在沙发旁,他神色一变,立马加快速度,几个箭步就冲到了她的身旁。 “阮妤!”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滕翊原地半跪下去,一把握住了阮妤的双肩,将她搂到怀里。 “你怎么了?”他的语气是难以自持的惊慌。 阮妤喘得发不出声音,她靠在滕翊的臂弯里,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哮喘?”滕翊根据她的症状判断。 阮妤艰难地点了下头,然后扬手,颤抖着去指身边的那只猫。 “状元小姐是不是对猫毛过敏?”滕颢推了一下芮书,“快把猫抱走!” 芮书反应过来,赶忙把猫抱起来,冲进厨房关起了门,人和猫一下离阮妤远远的,可阮妤的症状并没有减缓。 “哥,怎么办?”滕颢着急,可他坐在轮椅上,又帮不上任何忙。 滕翊凛着脸,一言不发地抱起阮妤,大步往外走。 “哥!” “我送她去医院!” 滕翊丢下这句话,就没有再回头。 他一路将阮妤抱上车,他的车已经不再是当年那种低矮的轿跑,而是车厢宽敞的硬派越野,奔驰g500。 上车之后,滕翊俯身,替阮妤调整了副驾的座椅,让她保持最容易呼吸的体位,可这,并没有什么缓解作用。 “唔……” 阮妤双眸湿润,望着滕翊,气促不已。 她真怕,如果自己有什么事,连最后的遗言都来不及和他说。 滕翊快速发动了车子,车子就像咆哮的野兽,猛地蹿出园子。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用力地握住了阮妤的手。 黑暗里,他侧脸的轮廓像是被风削过的冰棱,但他的声音,却是久违的温柔。 “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七章 难追 是猫毛过敏诱发的急性哮喘。 阮妤记得,自己五岁生日那年,父亲送了一只可爱的小猫给她,那份生日礼物,差点要了她的命。也是从那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对猫毛过敏。 这些年,她小心翼翼地避免与毛茸茸的动物有直接正面地接触,哮喘也很少发作,哪里想到,今天会猝不及防地遇到那只波斯猫。 阮妤在吸入药物之后,症状渐缓,随后,她被送去输液,考虑到阮妤是名人,怕引起输液室骚动,医生特意给她开了一个单独的病房。 滕翊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但从她神志恢复后,他就再没有牵过她的手,车上的温情,像是转瞬即逝的泡沫。 护士来病房给阮妤扎针,阮妤坐在椅子上,一边忍着手背上的刺痛,一边悄悄抬眸去观察滕翊的表情。自打医生说了那句“急性哮喘若不及时救治,很可能会威胁生命”之后,滕翊就彻底冰了脸,再没有拿正眼瞧过她。 点滴瓶一挂上,滕翊的手机就响了。 他掏手机的时候,阮妤正好瞄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芮书。 滕翊接起电话,那头的芮书应该是在询问阮妤的状况,滕翊闻声,终于施舍了阮妤一眼。 “没事了。”他说。 阮妤别开了头,被他一看就心虚,可想想,又纳闷,自己为什么心虚?她又不是故意的,是那猫主动招惹她的好不好? “……你吃吧,不用留……嗯,晚点回来,让他先睡,不用等我,挂了。” 阮妤听着滕翊和芮书说话,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窒息感再次涌了上来,不过,这次让她难以呼吸的不是猫,而是猫的主人。 那个芮书,为什么对滕翊的酒吧熟门熟路?为什么她能自由地出入滕家? 难道,她真的是滕翊现在的女朋友吗? 滕翊挂了电话,搬了个凳子,坐到阮妤床前。 “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免得让人等。”阮妤说。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行。” “那我让朋友过来陪我。” “不用,我在这里就行。” “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不想再占用你的时间。” “……” 阮妤掏出手机,给陈曼白发了条微信。 大学毕业之后,夏巧凤回了老家,简湘湘北上,只有阮妤和陈曼白继续留在辽城。两人从室友,变成了相依为命的亲人,虽然平时没有住在一起,但关键时刻,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随叫随到。 消息出去之后,陈曼白马上打电话过来了。 “什么?你在医院?哪个医院啊?” 阮妤把医院名字说了一下。 “我听不清,你说哪里?”陈曼白那头特别吵,好像有很多人一起。 阮妤又重复了一遍。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等着!” 陈曼白挂了电话。 阮妤收起手机,看向滕翊。 “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不动。 “马上就有朋友来陪我了。” “那就等人来了再走。” “我不差这几分钟。” “我也不差这几分钟。” 阮妤不说话了。 病房里很安静,滕翊在她身边,冰冷的气场冻着她,让她如坐针毡,她想开口和他说点什么,可心里又与他置气,索性让气氛就这么僵着。 约莫十几分钟之后,走廊里传来一道男声。 “你好,请问一下刚才哮喘被送来的病人现在在哪儿?” “你说那个主持人阮妤吗?” “对。” “就在那。” 随着对话的结束,虚掩的病房门就被推开了。 外头进来一个穿着黑色机车夹克的男人,男人留着子弹头,左耳的耳钉闪死人不偿命。 是罗晟。 “阮大主持,你能不能不让我操心……”罗晟话说了一半,看到滕翊,立马急刹车,“哟,这是谁啊?这不是滕翊嘛!” 罗晟很意外在这里遇到滕翊,滕翊同样意外在这里遇到罗晟。 六年前,两个曾在赛场上失去正面交锋机会的对手,如今,在这病房里狭路相逢。 “好久不见。”滕翊站起来,淡淡地看着罗晟。 “的确,六年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 滕翊沉默,像一下被推回这六年漫长又暗无天日的光阴里。 阮妤看了一眼沉默的滕翊,心莫名抽了一下。 她觉得,猝不及防地重逢罗晟,对滕翊来说,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他一定又想起了过去,想起了那一天。 “罗晟,怎么是你来?”阮妤试图扯开话题。 “怎么不能是我来?”罗晟看了看点滴瓶,冲着阮妤笑:“阮大主持挂个水,本少爷不够格陪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就是谢谢你。” “你和我装什么客气?”罗晟掰着手指,“要我数数吗?这是第几次陪你挂水?” “你别夸张,最多三次。” “三次还不多?我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挂过三次水。” “……” 滕翊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他们聊天,过了一会儿,他看向阮妤。 “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先回去了。” “好,慢走。” 滕翊朝罗晟点点头,算是告别。 “我送你出去。”罗晟对滕翊说。 “送什么?”阮妤下意识地抓住了罗晟的胳膊,瞪了他一眼,“就这么点路,你送什么?又不会迷路。” 滕翊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他们说话,他又回头朝他们看过来。 他的目光,一下落在阮妤的手上。 阮妤赶紧松开了罗晟,可是,来不及了,他已经看到了。 “抱歉兄弟。”罗晟笑着朝滕翊耸肩,“既然她不让送,那就只能下次见面再叙旧了。” 滕翊无声转眸,直接离开了病房。 阮妤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继而,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枕头上。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刻才真正感觉到累。 “没事吧?” 罗晟伸手去摸阮妤的头,被阮妤一把打开了。 “没事。怎么是你来?” “你问过了小姐。” “你刚才不是没答吗?” “陈曼白给我打电话,她现在有事,脱不开身。” “你不是也很忙吗?” “我再忙也愿意为你效劳啊。”他直勾勾地盯着阮妤,目光赤忱。 阮妤转开脸:“你别开玩笑了行吗?” “你是怕我和滕翊也开玩笑,才不让我送他的吗?” “谁知道你会和他说什么。” “我能和他说什么,最多,也就是和他吐吐槽,阮大主持到底有多难追。” 第八章 空等 罗晟认识阮妤时,滕翊也在现场,甚至可以说,就是滕翊,促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相识。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滕翊的女朋友,他也没有对她动过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单纯地好奇,能征服滕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 他第一眼看到她,她立在滕翊身边,高高瘦瘦的,脸很白很清秀,像株小茉莉,没有多惊艳,但给人感觉很舒服。 那天,他们握了手。 他印象最深的,是她和他握手之前,还特意看了滕翊一眼,在滕翊点头后,她才握住了他的手。 呵,这恋爱的酸臭味,真是没劲,偏又让人觉得有点羡慕。 第二次再见到她,是街舞世界杯的国内资格赛,队长之战,滕翊在台上大杀四方,人人拍案叫绝,而他无意一回眸,却看她立在观众之间,拧着眉满脸担忧。 那样子,莫名电了他一下。 他原以为,只有舞者最懂舞者的伤与痛,没想到,爱也会让人感同身受。 忽然,一直觉得女生很烦人的他,有点想谈恋爱了。 从某种程度说,阮妤就是他爱情的启蒙师。 再然后,他交过很多女朋友,那些女生,有人垂涎他的颜,有人贪恋他的钱,有人想蹭他父亲的热度,她们对他,都是些浮于表面的喜欢。没有一个人愿意用真心去感受他的喜怒哀乐,更没有一个人真正心疼他在舞台上在练习室里受过的伤。 每每分手,最沮丧空虚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阮妤,想起那个穿越欢呼和掌声的心疼眼神。她是真正爱着滕翊的吧,不光是爱他的颜他的钱他的家庭,还真正爱着他的灵魂的吧。 罗晟没想到,他还会再见阮妤。 那是距滕翊弟弟出事的三年后,他和父亲一起去参加tg电台的跨年晚会,她是主持人。 再见面,曾经只是让他觉得清丽的姑娘变得惊艳了,是那种一眼的惊艳。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漂亮,或许是时光的打磨,或许是苦难的淬炼,又或许只是她化了妆。 那天的晚会,他原本打算表演结束就离开的,可结果,却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散场,为的,就是在节目与节目的连接之间,多看她一眼。 阮妤是四个主持人中,唯一一个新人主持,但她的控场和接梗能力,却丝毫不逊色任何一个前辈。 华丽的皮囊,和骨子里最耀眼最深刻的才华,并不冲突,真正能被掩盖的,是根本不存在的虚无。 他忽然就懂了,滕翊为什么会为她着迷,那是因为,滕翊比任何人更懂她深藏的魅力。 原本以为,那场晚会,她会完美到最后。 可偏偏,在晚会结束前的最后五分钟,她失态了。不,也不能说是失态,只是有些细微的反常。当时,她与另外几位主持人上台做最后的谢幕总结,她站在灯光下,竭力与另外三人说笑,但他,却看到了她眼眶里的打转的那片晶莹。 她似乎遇到了什么让她悲伤的事情,可作为主持人,出于职业素养,她又不能现场崩溃,破坏晚会的完整性,所以,她在强忍。 罗晟心有好奇,但来不及细究,晚会就结束了。 他为她留到了最后,但最后还是得散席,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遗憾。他想,至此一别,不知道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没想到,出门就再见了。 当他开车经过会场的大门口时,她正好穿着谢幕时穿的黑色礼服,提着长长的裙摆,从里面跑出来。 像个出逃的公主。 他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浪漫的念头,然后,他的车速就彻底慢了下来。他只是想看看,公主要逃到何方,谁曾想,她踩到裙摆,横冲直撞就朝他的车扑了过来,他猛打方向盘,才没有撞到她。 可是,她还是跌倒在了他的车旁。 这简直就是大型的碰瓷现场! 若不是知道她有骄人的工作,并不差钱,他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他连忙下车去扶她。 “你没事吧?”他问她。 她没有回答,眼眶依然蓄着泪,不知是刚才的遗留,还是当下疼出来的。 “有没有受伤?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他继续问。 “送我去医院!”她猛然回神,“求你送我去医院!” 他讶异于她用了一个“求”字,礼貌地回:“你差点被我的车撞到,送你去医院是应该的。” 应该吗?应该个鬼! 上车之后,他想在导航里搜索这附近的医院,哪知,她提出来,让他送她去三门峡的医院。 三门峡? 连皮都未必有蹭破的一点小伤,竟然要跑去四五百公里之外的三门峡医院看诊? 她疯了,才会对他提这样离谱的要求,他也疯了,才会同意。 也许是夜的力量本身就具有魔力,也许是她提裙跑向他的画面太像童话,总之,他很想做保护公主出逃的骑士,带她远赴他乡,带她销声匿迹。 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开长途车,整整五个小时,从辽城到三门峡,她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他怕她冷,调了空调温度,还把外套脱给她,她也不说话。 到了医院,他才知道,她爷爷去世了。 老人三年多前被确诊为心脏病,一直瞒着她,直到最后因心脏麻痹去世,祖孙俩阴阳两隔,她才知道,爷爷病了。 悲伤、痛苦、自责、内疚…… 那一晚,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无数种情绪,但是,她始终没有掉眼泪,她平静地跪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比来时更像一个木头人。 后来,走出太平间,送她爷爷来医院的邻居过来安慰她,劝她死者已矣,生者一定要坚强。 她点了头。 那个女人见她这么平静,微微放了心,她对阮妤说:“你没事,你爷爷就放心了。他从前总和我们说,你身边无父无母,就他一个老头带着你,老天对你不公平。可纵然他心底怜你爱你,也不敢对你太好,他就怕对你太好,有朝一日自己走了,你会舍不得,你会太过伤心。阮阮啊,现在他人也走了,你可千万不要计较他往日对你的那些严厉。他是太为你着想,才会对你不苟言笑。” 阮妤忽然暴风痛哭,哭得整个人在走廊里笔直地岔过气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种遗憾,没有经历过的人都不会懂。 她得多痛苦,现在的她终于有了反哺孝顺的能力,一手将她拉扯大,爱她爱得如此深沉的老头,却永远撒手人寰。 罗晟陪她挂了水。 等她醒来,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的阮妤。 她在三门峡留了两天给爷爷料理后事,罗晟混在往来吊唁的人群中,陪了她两天。 两天后,她不堪重负,再次累倒。 又是罗晟陪她挂水。 医院里,他接到朋友的电话,朋友问他人在哪里,怎么跨完年就不见了踪影,他说三门峡的医院,朋友惊诧不已,赶忙询问他得了什么病要跑这么远去就医,他看了看躺在病床的女人,自嘲一笑:“大概是神经病。” 是的,神经病。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合理地解释他的疯狂和深情。 挂完水,她醒来。 罗晟永远忘不了她睁眼看到他的第一句话。 她说:“原来是你。” 草他娘的! 敢情他千里迢迢地送她来,衣不解带地陪她这么久,她压根就没有看清楚过他的脸! 草他娘的!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你当是谁?”他问她。 “路上捡的活**。” “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我是罗晟!” 她眨巴着布满红血丝的大眼看着他:“你真不是**,**做好事都不留名。” 他瞬间被她气笑了。 从那之后,他们就成了朋友,回到辽城,也依然保持着联系。 她是个特别记恩的人,他在关键时刻对她施一次援手,她就牢牢地记住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的恩情,所以用了最笨的办法,请他吃饭,请了一次又一次。无论他怎么坑她,她都没有怨言,只知道低头买单,而其实,那个时候,她也并不富裕。 多了解她一分,喜欢就深一个层次。 他开始不再满足朋友的位置,他开始贪心地想要拥有她。 阮妤是多么聪敏的一个女人,他的意图从萌生就已经被她察觉。她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他,而是委婉地向他表示,她在等他。 那个他,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滕翊。 罗晟觉得三年毫无音讯的男人,根本不配再让她去爱,可是她却说:“我知道他在努力,努力地撕破黑暗,重新朝我走来。” 傻。 简直傻得冒泡。 可偏是这份傻这份执着,让他再难自拔。 窗户纸捅破之后,他也无所顾忌了。 “那就你等你的,我追我的。”他如是说。 “何必,你会很累的。” “你管老子呢!” 然后,一追三年,三年无果。 真的很累,他妈的巨累。 可是,他无怨无悔。 他知道,她也累,而她,也无怨无悔。 如今,滕翊回来了,稳坐在天平上的两个傻子,也终将分出胜负。如果,结局注定有一方要狠狠坠落,他不希望是她。 这份空等,他愿意替她承受。 第九章 街舞狂人 一周后,《ta说》播出,因为前期宣传到位,噱头给足,再加上有滕翊和滕颢两兄弟的颜值撑腰,收视率网播量拿下同时段的第一,也创下了《ta说》开播以来的最高收视纪录。 网友们对阮妤的代班很满意,纷纷表示,阮妤的主持比应雯自然,和嘉宾的互动也更有趣。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应雯太僵了,在大咖嘉宾面前放不开,每次提问都小心翼翼的,像个和皇帝说话的丫头。” “阮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的表现简直碾压应雯,不如以后《ta说》干脆让阮妤来。” 在《ta说》的官博下,这两条评论的点赞数最高。 助理秀秀把观众的反馈告诉阮妤,惹得阮妤一阵不舒服。或许网友只是单纯地想要表达赞美,但这捧一踩一的方式着实有伤两位当事人的和气。 阮妤担心网上的言论会影响应雯,她主动给应雯打了电话,好在,应雯是过来人,她早就对这样莫须有的比较见惯不怪,她表示自己不会在意,让阮妤也别放在心上,阮妤这才松了一口气。 《ta说》的热播,除了引起网友对tg两大女主持的比较之外,还制造了另一个热点,那就是街舞大神滕翊的回归。 当年的队长之战,滕翊一战成名,虽然已经时隔六年,但他的名字,在很多人的心里,始终都没有被抹去。如今他重回大众视野,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惊喜,惹来无数唏嘘与回忆。 当然,有人记得他,就一定有人从没有听说过他。 这些人纷纷好奇,滕翊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他在节目中短短出镜几分钟,节目份额远不及滕颢,可他的热度却超过了主角。 于是,滕翊的死忠粉开始了不遗余力的科普,当年队长之战五杀的视频,随之在各大社交网和视频网站上快速地传播起来。 经典之所以被称之为经典,那是因为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难以超越。 滕翊再一次火了。 阮妤不知道,这样被动的把他推回六年前的回忆里,是不是一件好事,毕竟,现在的滕翊早已敛去了当年的锋芒,或许对他来说,开一家酒吧,籍籍无名地活着,才是一种安然。 《ta说》的热度还没过去多久,汪靖就联系了阮妤。 汪靖现在任职一中电台,毕业之前,他的梦想和阮妤一样,那就是立志成为一名主持人,可是,毕业之后,他因为形象的问题,找工作处处受挫。虽然这个社会没有明文规定胖子不能成为主持人,但在面试过程中,没有一个面试官愿意从他肥厚的皮囊下去发掘他超群的主持才能。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谈恋爱一样,找工作一样。 长得好看没有用,只是长得好看的人的一种谦辞。 汪靖在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之后,终于忍痛放弃了台前的主持梦,转做了幕后英雄。他现在是一中电台综艺部的制片主任,负责一中的综艺。 前几年,由他制作的关于探讨隔代教育的节目《爸爸的爸爸》和另辟蹊径的美食节目《厨神是怎样练成的》大火之后,汪靖的名字在综艺圈也渐渐有了分量。 很多同行称他综艺之神,可上神坛容易,守神坛难。外界过盛的关注和期待成了汪靖无形的压力,他开始做什么都畏手畏脚,瞻前顾后。这样的顾虑,把他推进了一个怪圈,至那之后,汪靖像是得了可怕的诅咒,做什么节目,什么节目扑街。 谩骂、嘲讽纷至沓来。 舆论对神,一点都不宽容。 那段时间,汪靖经常找阮妤喝酒,一喝醉就崩溃大哭,然后嘟嘟囔囔说个没完,就像当年在食堂,他因为太胖被女生嫌弃一样,委屈又不甘。 “阮阮,我可怎么办?我现在都不知道该策划什么节目了,我总觉得,所有人都手拿喇叭,就等着我的节目开播,一起唱衰我。” “没人那么闲。”阮妤一针见血,“你会这样完全是因为自己压力太大,心魔太重,你停一下,放松一段时间,或许会好。” “我不,我想不出下个节目做什么内容,我连觉都睡不着,怎么放松。”他耍无赖一样拉着她,“你给我点灵感,随便什么都可以。现在路上踩到一坨屎,印出来的花型都比我的节目有创意。” “……” 阮妤真的挺想帮一帮汪靖的,那段时间,她看了很多综艺,她发现,国内的综艺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什么题材都有,要想创新,真的很难。 但是,没有街舞。 “街舞!汪靖,街舞!” 一语惊醒梦中人。 “阮阮,你真是绝了,我怎么没想到。街舞啊街舞,一群帅男靓女在台上跳舞,想想都带感。” 从那之后,汪靖就开始着手策划节目了。 节目名字暂定为《街舞狂人》,拟邀国内四大街舞厂牌,由厂牌创始人领队,争夺街舞圈至尊荣誉。 《街舞狂人》节目组邀请的第一个厂牌是“l”,“l”是国内最大的街舞厂牌,创始人是罗晟,罗晟原本不愿意参加这种综艺节目,毕竟,他不缺热度,他父亲是亚洲舞王罗汉,他从出生开始就活在镁光灯下。 后来,他听说综艺制作人汪靖是阮妤的朋友,他立马改口同意了。 “阮妤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汪靖对阮妤感激涕零,简直把她当成救命恩人。 “阮阮,若不是知道你心有所属,我就对你以身相许了。” “真是幸亏我心有所属。” “……” 汪靖被阮妤怼惯了,平时没事也不会找他,这次突然联系她,不知道又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阮阮,救命啊!” “说人话。” “我想邀请滕翊参加我的综艺,但是被他拒绝了,你快帮我去和他说说。” “为什么是我?” “你和他不是……” “是什么?” “是同学啊。” “你和他也是同学。” “我是男同学,女同学比较好说话。” “你滚。” “阮阮,救命啊,你不救我,我就每天约你喝酒!” “……” 第十章 如意算盘 阮妤最终经不住汪靖的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帮助他。 两人约定了周五晚上再去找滕翊一次。 周五晚上,阮妤按点到达无名酒吧,汪靖却给她打电话,说自己临时被台长拖住喝茶,要她先上。 阮妤气绝,摆在她眼前的,真是神一样的对手,猪一样的队友。 她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人先进了酒吧。 酒吧比上一次来热闹,大厅几乎已是客满为患的程度,而且清一色是女人。 阮妤往吧台处瞄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滕翊,她找了个不起眼的空位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杯鸡尾酒。 服务员上酒时,阮妤问他:“你们老板呢?” “我们老板?”小伙警觉地打量了她一眼,“我们老板有几天没来了。” “为什么?” “因为来找他的女人太多了,你看看这屋子里头……诶?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些眼熟?你是不是那个……那个主持人阮妤?” 阮妤连忙朝服务员比了个“嘘”的手势,服务员立马点头,学着她的样子,回比了个“嘘”的手势。 “阮姐,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女朋友可喜欢你了,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服务员小伙压低了声音,“作为交换,我可以偷偷告诉你我们老板的行踪。” 这个交易实在划算。 阮妤大笔一挥,就给人签了名。 小伙捧着签名,喜不自禁。 “你们老板什么时候来?”阮妤趁势问。 “九点之后。九点之后,这屋里的花痴基本都撤了,那个时候,他会过来。” 阮妤默默地等到了九点,果然,这期间,大厅里的女人散了一波又一波。没有人真正有耐心长时间地等一个不确定会不会来的人,但她可以。迷雾一样的六年都已经过去,又何况是这笃定的几个小时。 九点十五分,滕翊出现在了酒吧。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隐匿在暗沉沉的灯光里,径直上了二楼,大约三分钟之后,他脱了外套下来,照例先去酒柜选酒。 “看,滕翊!”隔壁桌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轻声低呼,“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来了。” 阮妤静静地看着滕翊,隔壁桌的几个小姑娘彼此撺掇着,却不敢去搭话,在“你上”还是“我上”的讨论声里,阮妤拿起自己的包,果断地朝滕翊走过去。 她走向他时,大厅里的歌正巧切换,耳边响起的,是beyond的《光辉岁月》。 滕翊面朝着酒柜,感觉到身后有高跟鞋的声音朝他靠近,他头也没回,直接冷冷开口。 “不签名,不合影,不上节目。” 阮妤:“……” 看来,《ta说》热播后,找他签名合影上节目的人定是已经让他不堪其扰,所以,这样的拒绝词才会张口就来。 “那叙旧吗?”阮妤问。 听到是阮妤的声音,滕翊“哗”地一下扭头。 “是你?” “怎么?不是找你签名合影的女粉丝,很失望吗?” 他默默把手里的酒瓶放回去,关上了酒柜。 “有事?” “有事,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聊几句吗?” 他想了想,点头。 “跟我来。” --?-- 滕翊把阮妤带上了二楼。 二楼面积超大,但全是老板的私人空间,入目,一个深长的走廊直通到底,两边的构造和当年的西游二楼特别像,只是,除了会客室,所有房间的门全都紧闭着,阮妤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跟着滕翊进了会客室。 会客室的茶几上,一个烟灰缸紧挨几盆绿植放着,烟灰缸里,全是烟头。 滕翊注意到阮妤的目光落在那些烟头上,他直接伸手,连烟灰缸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坐。”他说。 阮妤坐进沙发。 “喝点什么?” 滕翊走过去,打开了冰箱门。冰箱里除了啤酒还是啤酒,他在冰箱前站了一会儿,久久没有伸手。 “不用了。”阮妤连忙给他台阶下。 他也没和她客气,关上冰箱门,什么都没有拿出来。 两人坐了一会儿,阮妤才和他说起来意,但滕翊不讲情面,依然一口拒绝。 “我已经和汪靖说过,我不会参加任何节目。” “为什么?一中电视台是正规电视台,汪靖想要邀请你参加的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野鸡节目。你以前不是一直想要传播街舞文化吗?这样的综艺出来,对街舞文化的宣传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你都说了,那是以前。” “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你现在不跳舞了吗?”她忽然激动起来。 滕翊淡淡地望着阮妤,唇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静默融进空气,让周遭的一切变得死气沉沉。 “滕翊,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我知道你的心结,但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不用考虑了,你走吧。”他打断了她的话,直接下了逐客令。 阮妤像是被迎头一棍,脑子里嗡嗡作响,世界归于寂静的刹那,只余失望重重将她笼罩包围。 “那你说,你不跳舞了,你亲口说了,我就走。”她的手紧摁着包包的带子,目光笔直地盯着他。 “……” “你不敢说,你根本不敢说!” “我不跳舞了。”滕翊垂头,说出这句话时,他歪了一下嘴角,像是嘲笑她,又像是嘲笑自己。 所有情绪,最终全都隐匿在这个弯弧里。 阮妤顿时精疲力竭。 她原本赌他不会说,不敢说,不忍说。 可是,他说了,说得比她想象得更容易更干脆。 阮妤拎起包就走。 下楼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是汪靖。 阮妤摁掉了电话,没有接,因为她看到,汪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此时就坐在大厅里。 “汪靖!”她朝汪靖走过去。 “诶!阮阮!怎么样?”汪靖忙不迭地起身替阮妤拉开对面的椅子,“谈得怎么样?谈妥了吗?” 阮妤摇头。 “啊?什么意思?滕翊连你的账都不买吗?这人怎么这么绝情啊?来来来,你先坐,坐下说。” “坐什么?人家都下逐客令了,我们还厚脸皮坐在这里干什么?走了!” “别啊!”汪靖忙拉住阮妤,“我刚点了好多酒呢!” “你点酒了?” 汪靖讪讪地点头。 他原本想着,阮妤一出马,肯定大功告成,所以,他把酒吧里的好酒都点了一遍,打算喝酒庆祝,顺便和滕翊拉近一下距离,以后一起合作也不生疏。 哪知道,如意算盘打过头了。 --?-- 服务员把酒端上来,整整堆了一桌。 “不管了,反正酒也退不了了,我们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坐下喝!”汪靖把阮妤按在椅子上。 阮妤坐下后,愤愤地往二楼又看了一眼,却看到滕翊正好从楼道里下来,也在看着她。 看什么看? 她现在是消费者,花了酒钱的,有本事再赶她一个试试? 滕翊自然不会赶她,他收回目光,只当再没她这个人,径直走进了吧台。 汪靖见状,在旁啧嘴。 “我去,滕翊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我记得他以前可是个大暖男,见人都笑脸相迎,小太阳似的。这六年,变化也太大了吧!难不成是服了绝情丹?” 阮妤不想听汪靖的喋喋不休,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也许是情绪太过低落,她醉得比平时快,汪靖还生龙活虎呢,她已经醉眼迷离,摇摇晃晃了。 “阮阮,你没事吧?”汪靖有点担心了。 “没事。” “我看你眼睛都红了。” “没有。” “别不承认,你是不是很难过?” “……” “阮阮,我错了,都是我出的馊主意,我以后再也不让你来找他了。他爱咋咋地,你可千万别难过,你那么好,追你的人围起来能绕tg一圈,你何必对他念念不忘,照我看,那个罗……” “打住,你别废话!”阮妤扶着桌沿站起来,“喝你的,我去个洗手间。” “我陪你去吧。” “滚,美得你!” 阮妤晃悠转身,衣摆勾到了个酒瓶,酒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吧台处的滕翊闻声,终于再次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什么都不理,不理落地的酒瓶,也不理滕翊的目光,只顾自己扶着墙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胃里翻江倒海,原以为会吐,可最后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阮妤洗了把脸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滕翊抱着肘站在走廊里等她。 黑色的衬衣领子,将他的下颔线条修饰地特别冷峻。 “看我干嘛?”她没好气地瞪他。 “现在的公众人物,都和你一样不注意形象?” “你什么意思?” “喝成这样,不怕被记者拍?” “你管我!”阮妤迈着并不流畅的步伐朝他逼过去,一下把他逼到墙角,“要你管我!你凭什么!凭什么!” 滕翊紧抿着唇,冰冷的双眼里难得有了一丝火气。 他正欲发作,眼前的阮妤忽然一个踉跄,像株被狂风按倒的草,头重脚轻地往一侧弯去。 滕翊赶紧伸手搀住了她。 她趁势抡拳捶打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 “你怎么可以不跳舞?怎么可以说你不再跳舞……”质问渐渐变成了哭腔,比拳头更重地抡在滕翊的心上,“滕翊……你可以不再爱我!但你不能放弃街舞!不能!” 第十一章 慈善晚会 滕翊由她打着说着,不拦不躲也不为自己辩解。 阮妤喝进去的酒,仿佛都化成了眼泪流出来,湿了他半个衣袖。 她哭得滕翊猝不及防,也倒得滕翊猝不及防,等滕翊察觉不对劲,她已经软在他的臂弯里,没有了神志。 “阮妤?”滕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拨开她的长发。 她紧闭着眼,煞白的小脸上,除了泪痕,就是晕开的妆。这些年,从来都是光鲜亮丽的名主持,难得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滕翊默默地抱着她,手指还停在她的发间,她身上的温度与香味,让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真实。 “阮阮?阮阮?” 走廊里忽然传来汪靖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庞大的影子就晃到了滕翊的面前,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罗晟。 罗晟见阮妤醉倒,赶忙俯身搀扶。 “阮阮!哎哟!怎么醉成这样!刚还好好的呢!怎么说倒就倒啊!”汪靖也想帮忙,奈何阮妤一左一右都有了人,他根本挤不进去。 阮妤原本在滕翊臂弯里,罗晟强势一扯,她柔软的身子就倒向了罗晟,但滕翊并没有因此松手。 两个男人,望着彼此,眸光深邃,各有各的力量。 “怎么?现在舍不得松手了?”罗晟扬唇而笑,笑容里有说不尽的讥嘲。 “人是在我店里喝醉的,我有义务保证她的安全。”滕翊寸土不让。 “安全?滕老板放心,我比你更在意她是否安全。”罗晟说着,用力把阮妤带到自己怀里,然后打横抱起来,转身递给汪靖。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速而果决,完全不给滕翊时间反应。 “汪靖,你先带她去车上。”罗晟说。 汪靖怀里忽然多了个重物,胳膊一沉,险些没抱稳,他颤颤巍巍那一下,立马惹来两个男人同时瞪眼,他吓得发了一身汗,赶紧抱稳了美人想转身退场,哪知转身太急,又险些撞在墙上。 滕翊不放心,正欲上前,却被罗晟一把扣住了胳膊。 “干什么?”滕翊冷冷地斜睨着罗晟。 “battle一场吧,赢的人,得到她。” 罗晟在医院第一次见到滕翊时,他就已经产生了这个念头了,只是当时阮妤拉着他,他没有和滕翊单独相处的时间,所以才没有提。 而今天,是个机会。 他希望和滕翊战一场,不动手,不打架,就以街舞人的方式,公平地体面地分出输赢高下。 滕翊甩开了罗晟的手。 “你不敢?”罗晟咄咄逼人。 “她不该成为任何人的赌注。”滕翊说。 “那就让我们以自己为赌注。输的人,离开她。” 滕翊不理会罗晟,径直想走,罗晟追上来,一个反扣摁住了滕翊的肩膀,将滕翊推到了墙上。 “怎么?六年不见,你变胆小鬼了?” “……” “是不敢跳舞?还是不敢和我battle怕失去她?” “……” “滕翊,如果你丫的还没有准备好回到她的身边,你就不该出现在她的眼前!” --?-- 阮妤一觉睡到大天亮,酒精让她睡得特别香沉,醒来却像是挨了一顿揍,从头到脚,哪哪都酸痛。 她给汪靖发微信,问他昨晚到底是怎么把她弄回来的,为什么她全身跟散架了一样。 汪靖很快回复。 “不是我弄回去的,是罗晟。” 阮妤蹙眉:“为什么是罗晟,他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我打电话告诉他的。”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告诉他?” “让他来接你呗。”汪靖加了一个萌贱的小表情,“我就是让滕翊那个断情绝爱的男人看一看,你也是有人追的好不好。” 阮妤无奈,她抱着手机沉了口气,然后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人家或许并不是断情绝爱,他只是不再爱我而已。” 想想,没按发送,直接删掉。 阮妤去浴室冲了个澡,冲掉了宿醉的疲乏之后,化妆去上班。她一到tg广电,就遇到了久未露面的应雯。 应雯从今天开始复工,她看起来状态不错,穿着打扮也是一如既往的素雅知性,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感。 “应雯姐,早。”阮妤主动上前和应雯打招呼。 应雯见她,朝她微笑点头,回了声早。 两人一起走进大厅,刚进大厅,阮妤就被前台的小姑娘叫住了。 “阮姐,有惊喜哦。”前台小姑娘说着,从身后抱起一束火红的玫瑰,递向阮妤,“噔噔噔噔,99朵玫瑰,好羡慕哟。” 阮妤抱住花的瞬间,愣住了。 怀里的芬芳,让她想起六年前的情人节,那个时候,滕翊送她的,就是99朵玫瑰,当她被宿管阿姨喊下去拿花时,过路女生们艳羡的表情,就如同眼前的小姑娘。 “谁送的?”阮妤问。 “不知道哦,是花店派人送来的呢。” 阮妤不出声,心里却抱着一点微乎其微的侥幸,会不会是他? 一个早上的时间,阮妤被神秘男士送花的消息就传遍了台里,她走到哪儿,都要被打趣几句,搞得她格外不好意思。 “阮姐,现在整个台里的小姑娘最羡慕的就是你。”助理秀秀在休息时对阮妤说,“以前大家最羡慕应雯姐,羡慕她工作有成就,家庭又美满,可昨天我听说,应雯姐因为一直忙工作疏于照顾家庭,她老公早已对她不满,这次流产之后,两人要离婚了呢。哎,女人啊,难道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吗?” “这些小道消息,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不要乱传。” “哦。” 下午,台里开会,商讨辽城慈善晚会的事宜。 辽城慈善晚会是tg广电、一中广电和秀城电视台联合主办的公益盛事,每年开春举行,晚会将邀请辽城有名的慈善家,演艺明星,杰出企业家代表和各大权威媒体、政府高层等百余位嘉宾出席,通过各界精英的表率作用,推动公益,让更多人关注慈善并积极参与其中。晚会筹得的善款,将全都捐赠给辽城红十字会,用于救助弱势团体。 前几年,这个晚会一直都是应雯担纲主持,今年,台长却突然宣布让阮妤接任。 “应雯大病初愈,安心资历尚浅,就让小阮去吧。”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虽然没有人直言反对,但大家的表情都很精彩,尤其是单安心。 会议结束后,台长和副台长先行离开。 单安心见领导都走了,隔着会议桌上的一众同事,毫不避讳地朝阮妤喊过来:“阮主持以后别叫阮主持了,干脆叫‘阮抢抢’吧。” “我从没有想过要抢。”阮妤正色道。 “哦,对,你没想过要抢,你就是运气好而已。运气好才能踩着我踩着应雯姐到处上位!” “我……” “别吵了!”一旁的应雯收拾好了笔记本站起来,“都没什么可争辩的,服从领导安排吧。” 应雯说完,离开了会议室,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 慈善晚会主持人的位置易主之后,台里流言四起,这股邪风吹啊吹,吹啊吹,一不小心就吹到了台面上。 “tg广电一姐之争”,连上好几天微博热搜。 好事的网友们将应雯、阮妤和单安心三位tg台的当家女主持做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比较,最后得出结论,阮妤更胜一筹。 这样的胜利对阮妤没有任何意义,反倒令她和应雯的关系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阮妤是有些难过的,但她明白,无论多亲密的朋友,都有渐行渐远的一天,更何况她和应雯在朋友之外还有另一个关系:竞争者。今日这样的结果,似乎在她们认识的第一天,就已经注定。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阮妤开始全情投入工作,与同事们一起筹备慈善晚会。 而这期间,她一直收到神秘人送来的鲜花,每天一束,半月未断,办公室和家里,全都变成了花的海洋。 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送她花,也没有勇气去向谁确认。 而这个答案,直到慈善晚会那天晚上,才浮出水面。 辽城慈善晚会共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入场红毯,第二部分是嘉宾表演,第三部分是爱心拍卖。 阮妤从红毯开始,就和搭档卫廖坐镇现场。 卫廖是一中电视台的主持人,也是罗晟的发小,两人关系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所以,当一身花西装的罗晟骚包地走上红毯时,卫廖主动张开胳膊给了他一个拥抱。 罗晟抱完了男主持,又很公平很自然地俯身过来拥抱女主持。 这么多镜头对着,阮妤也不好扭捏,只能礼貌地扬手回他一个拥抱。 “送你的花喜欢吗?”罗晟伏在她耳边轻声问。 原来是罗晟送的! 阮妤下意识的愣了一下,紧接着,心里莫名浮起一丝失落。 “看起来很失望啊阮大主持。”罗晟拍拍她的后背。 “……” 阮妤还没接话,就见红毯的入口,一辆黑色的大奔停下,车门打开,身穿黑色正装的滕翊从车上迈下大长腿。 他站定后,先朝阮妤的方向望了过来。 遥遥一眼,两人隔着中间的罗晟,默契地对视。 阮妤赶紧捏了罗晟一把,可她推开罗晟的瞬间,滕翊已经挪开了目光。 司机推过来轮椅,滕翊从车里扶出了滕颢。 第十二章 红毯 滕颢也是一身黑色的正装。 这是兄弟两继《ta说》之后,首次在公开场合同框。虽然两人都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但一亮相,还是引来无数记者跟拍。 他们一前一后,一个和煦地笑,一个冷端着脸,成了红毯上一道另类的风景。 阮妤从他们身上挪开目光,她配合着卫廖采访了罗晟几句,送走罗晟之后,就静静地等在原地。 “接下来向我们走来的,是dt集团的创始人滕翊先生和滕颢先生,两位虽是企业家,但之前在访谈节目《ta说》中亮过相,想必看过《ta说》的观众朋友们对他们一定不陌生,颜值非常高的两位……来,这边请。” 随着卫廖话落,滕翊和滕颢已经站到了他们中间,滕颢靠卫廖那边,滕翊靠阮妤这边,两人近得手挨着手。 阮妤一喝酒就断片,她并不记得那天晚上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记得自己哭着醉倒在滕翊的怀里,她只记得告别时,他说他不会再跳舞。 “两位应该和阮主持不陌生吧?” 卫廖就近把话筒递向滕颢。 “对,和阮主持是老朋友了,《ta说》就是和她一起录的。”滕颢说。 “录制过程中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那一整天都挺有趣的,阮主持本身就是个有趣的人。” 阮妤笑起来,滕颢这小子,在外面还挺给她面子的。 “听说你们兄弟都是很低调的人,为什么一回国就答应参加《ta说》的录制呢?”卫廖照顾在旁久未发言的滕翊,把目光落向了他。 阮妤自然地把话筒递到滕翊面前。 她裸露的胳膊,擦过他冰凉的西装。 “答应节目组的邀约主要还是考虑到dt刚回国发展,希望能通过节目本身的关注度让更多的人了解dt。” “那这次参加慈善晚会呢?” “慈善没有目的。” 简洁又滴水不漏地回答。 “好一个慈善没有目的。谢谢滕翊先生和滕颢先生,两位请去会场就坐。”卫廖比了个“请”的手势。 两兄弟与现场所有人点头致意,整个过程里,滕翊没有看阮妤一眼,阮妤也礼貌得体地“忽视”了他。正当两人要擦身而过时,滕翊西装上的袖扣,忽然勾住了阮妤礼服上的流苏。 滕翊没察觉,走了两步,才被那股小小的力量定住。 红色的流苏绳,横在两人中间,两人都愣住了。 “诶诶诶,这算什么啊?藕断丝连啊?”卫廖忙开玩笑圆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阮妤的脸登时就烫了。 记者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不是藕断丝连,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现场所有工作人员和记者都笑起来。 阮妤匆匆解开缠住两人的流苏,对着话筒强作镇定:“大家不要开玩笑哦,万一滕先生有女朋友,会吃醋的。” “那我们趁机替广大迷妹八卦一下,滕先生有女朋友了吗?”卫廖把话筒递向滕翊。 滕翊默默看了阮妤一眼,低沉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向四方。 “我单身。” 现场的笑声更大了。 第十三章 变相表白 红毯一个小小的插曲,惹得阮妤心绪不宁,得知滕翊单身的消息,她说不上是开心释怀还是更难过。 既然没有女朋友,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冷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嘉宾一个接着一个来,阮妤完全没有思考私事的时间,好不容易等红毯部分结束,助理秀秀又来催她换装。 阮妤的第二套礼服是gv的秋冬高定,整套礼服以精巧的水晶刺绣工艺制成,抹胸设计,浪漫唯美中流露出一丝小小的性感。 “小阮,美得有点犯规咯。”卫廖在台下对阮妤竖了竖大拇指,“仙女下凡似的,难怪罗晟那家伙一天到晚追着你跑。” “你见他追着我跑了?” “外面都这么传。” “你少八卦。” 阮妤挽住卫廖的胳膊,款步上台。 她和卫廖虽然任职于不同的电视台,但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搭档主持了,卫廖风趣幽默,阮妤动静皆宜,他们互补互助,之前的每一次合作都很完美,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上台之后,阮妤和卫廖并肩而立,一唱一和,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会场内灯光错落,她并不能看清楚嘉宾席上的每一个人,但却正好能看到滕翊,滕翊坐在第一排vip的位置,黑色的西装染上灯火的颜色,让他隐匿进四周,白色的衬衫领子,偏又让他醒目。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冬日初雪,安静又沸腾。 阮妤的心情,复杂难言。 以前,都是他在台上,她在台下看着他,如今,却是她站在台上,他在台下看着她。 不知道,他会不会骄傲? 他的小鱼儿,终于实现了愿望。 主持人开场之后,节目表演正式开始。 罗晟也是今天的表演嘉宾,他第五个出场,阮妤在后台见到他时,他已经换好了舞台装,炫酷的银色亮片夹克,让他自带光芒,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卫廖说这家伙一定又能创造今晚的高潮,果然,罗晟和他的舞伴们随着音乐一亮相,场内的气氛瞬间就燃了起来。 “丢掉手表丢外套/丢掉背包再丢唠叨/丢掉电视丢电脑/丢掉大脑再丢烦恼……” 整齐划一的动作,干净利落地编舞,罗晟带领他的团队,轻松地掌控了舞台,发散着街舞的魅力。 阮妤站在台下的候场区,悄悄回眸去看滕翊。 滕翊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端坐着,没有低头,没有敛眸,可恰是那昂头仰望的侧影,透着一种无可掩藏的落寞。 这种落寞,与台上的喧嚣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阮妤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从滕翊身上收回目光,忽感身旁的卫廖抬肘撞了她一下,紧接着,耳边是一阵掀屋顶的尖叫。 原来,是罗晟从台上跳了下来。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阮妤转眸的瞬间,已经被罗晟和他的舞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团团围住了。罗晟对阮妤比心的动作,正好卡在这句歌词上。 “啊!” “啊!” “啊!” 台下一片沸腾。 这算什么?变相表白吗? 第十四章 罪恶 滕翊在一片尖叫声中起身,起身太急,踢翻了主办方放在椅子旁边的矿泉水瓶,水瓶滚了两个圈,正好滚到滕颢脚下。 滕颢看看水瓶,又看看滕翊,有些担心, “哥……”他喊了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出去抽根烟。”滕翊扬手按了按滕颢的肩膀,朝他投递了一个宽慰的眼神,“如果我没回来,等下想买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滕颢点点头。 滕翊逆着观众席的呐喊声,大步往外走,他没回头再去看那个女人一眼,尽管,她今天是那么美。 会场外头,灯火通明,但一片冷清。 长长的红毯两旁,除了记者们留下的垃圾之外,已经没有人蹲守了。 滕翊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走下红毯,他将烟迎风点燃。 身后的音乐和尖叫刺激着他的耳膜,脑袋里的噪声全都压着神经,他一连抽了好几支烟,可尼古丁也缓解不了这份压抑,反而,让他更不舒服。 滕翊将烟盒连同大半包烟一起捏扁,摔进垃圾桶,然后上了车。 他最终决定离开这里,因为没有勇气再回去,不仅仅是看她被别人簇拥着表白,连光是看她,都没有勇气。 六年,她变得那么好,那么优秀。 而他,就像刚才被扔进垃圾桶的那半包烟,看似还有价值,但其实一文不值。 他配不上她了,早已配不上。 车子四面窗户都敞着,夜风贯穿车窗,来回拍打他的身上、脸上和心上,他却丝毫觉察不到冷。 芮书最近常说他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差了,是的,他也觉得,他正一点一点变得迟钝,一点一点走向麻木。 他不会好了,再也不会了。 滕翊的车一路疾驰到无名酒吧。 酒吧这会儿正是人最多的时候,车子没地停,他也不管,就那么横在门口,然后下车进屋,一路直奔上二楼。 芮书今天正好在店里帮忙,见他西装革履无声地闯进来,以为是看错了。 “滕翊!你不是和滕颢去参加晚会了吗?怎么回来了?” “……” 没有回答。 芮书想跟上去看看他,却被找事的客人截住了。 滕翊上了二楼之后,穿过走廊,打开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 门里一片黑暗,他关上门,将自己隐进幽深可怖的黑暗里。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发现黑暗能给他安全感。 只有当眼前空无一物,四周静谧无声,他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一下一下的震颤时,他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多可笑。 心跳成了他活着的唯一证据。 “我不跳舞了。” 一个声音忽然刺破寂静。 他猛的一个激灵,紧接着,这声音像魔音一样在耳边无限循环。 “我不跳舞了。” “我不跳舞了。” “我不跳舞了。” “……” 是他自己的声音。 滕翊痛苦地敛眸,垂落在侧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感应灯接收到指令,“刷”的一下,全都放出光芒,将屋里照亮。 这是一个练习室,巨大的练习室,这里的面积,几乎可以媲美半个西游。 四面都是玻璃,滕翊立在空阔的地板上,像立在苍茫的月球上,渺小而无助。 “哥。” 滕颢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滕翊抬起头,看到眼前的镜子忽然变成了会动的屏幕,屏幕上,反复回放着少年狠狠坠下舞台的那一幕。 “不要!” 滕翊双手抱住两颊,像困兽一样四处躲逃,可四面镜子上,全是一模一样的画面,梦魇重现,牢牢将他困住。 “不要!不要!不要!” 他发狂一样,猛地冲上去,用自己的拳头击打着玻璃。 玻璃碎裂,裂痕之内,衍生出更多少年摔下舞台的画面。 残酷的现实冷冷朝他叫嚣:“没用的,你逃不出去的。” “不要……” 满手是血的男人,一点一点倒在地上,像是开败罂粟,带着罪恶和希望,零落成泥。 他失去意识之前,又有另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滕翊,你可以不再爱我!但你不能放弃街舞!不能!” --?-- 阮妤被罗晟他们这“突袭”给弄懵了,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更是让她无所适从,幸而一旁的卫廖反应快,拉着她跟随音乐一起扭动,才没有让场面太过尴尬。 等罗晟他们重回舞台,阮妤才算松了一口气,可当她再次回头时,却看到滕翊的位置空了。 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最后一个拍卖环节,也全程没有出现,不过尽管如此,滕颢还是代表dt贡献了今晚数额最高的爱心善款。 晚会结束后,阮妤回到化妆间。 化妆师和几个工作人员正围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谈论罗晟忽然跳下舞台向阮妤比心的那一幕。 “跳舞表白,好浪漫哦。” “阮姐太幸福了吧,前段时间一直有神秘人送花,今天又被罗少爷当着这么多人示爱,简直玛丽苏本苏。” “热搜预订一个!” 阮妤走近屋内,几个工作人员看到她,先是静了几秒,继而齐声起哄。 “阮姐,看来好事将近咯?” “你们啊,别见风就是雨好不好?”阮妤坐到椅子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却眼底无光的自己。 “阮姐,罗少爷他要钱有钱,要颜值有颜值,要家世有家世,难道你还有比他更好的选择吗?” 阮妤不吱声。 这时,助理秀秀从外面跑了进来。 “阮姐阮姐,滕先生找你。” “滕先生?” “嗯。” “哪个滕先生?” “滕颢先生。” 是啊,当然是滕颢先生,她在期待什么?另一位滕先生么? 呵,让那男人主动找她,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阮妤起身,走出化妆间。 走廊里,滕颢坐在轮椅上,正背对着她的方向打电话,她走到他身边,等他挂断了电话,才扬手去拍他的肩膀。 “找我什么事啊?今晚的爱心先生。” 阮妤的语气很轻松,可滕颢转过身来,却是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阮妤察觉到不对劲。 “状元小姐,你能跟我回家一趟吗?”滕颢蹙着眉,“我哥晕倒了。” 第十五章 小鱼儿怕猫 阮妤没卸妆,也没有换衣服,穿着借来的礼服,就跟着滕颢直奔滕家。 她和滕颢赶到时,芮书正带着医生从二楼下来,芮书看到阮妤,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 “人在楼上,你先上去吧,我送送赵医生。”又是女主人的口吻。 但阮妤顾不上那么多了,她立马往二楼跑上去。 滕翊房间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穿着白衬衣,衣领因为医生的检查而松开了两颗扣子,凌乱落拓间偏还张扬出几分病态的美感。 “滕翊……” 阮妤低声喊他的名字,但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毫无意识。 她莫名害怕起来。 “滕翊。”她坐到床沿上,握住他的冰凉的手,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你别吓我。” 滕翊依然没有反应。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阮妤连忙松开他的手,擦掉自己的眼泪,从床沿边退开。 进来的人是芮书。 芮书看到阮妤红着的眼眶,安抚道:“你放心,医生刚给他打了针,现在只是睡了。” “怎么会忽然晕倒?”阮妤问。 芮书摇头,她也不知道。 滕翊回到酒吧后就上了二楼,她一直忙着招呼客人,也没顾得上去看他,直到有客人要走,发现车被挡了,开不出来。 芮书给滕翊打电话,想让他下来把那辆“嚣张”的大奔停一停好,可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她觉得奇怪,跑上去一看,发现他倒在二楼的练习室里。 “练习室?” 酒吧的二楼是个练习室?难怪,那日看着,这么像昔日西游。 “那个房间一直锁着,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酒吧的二楼,藏着那么大一个练习室。”芮书的目光落在沉睡的滕翊身上,“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放弃跳舞了,可原来,他没有。他太善于掩藏和封闭了,不仅是那个练习室,还有他的心,哪怕我是个心理医生,也常常无法捉摸透他。” “你是心理医生?”阮妤诧异。 芮书点头:“上次见面时太过仓促,我都没来得及做个完整的自我介绍,我是滕翊滕颢的心理医生,也是他们的表姐。” 表……表姐? 阮妤完全愣住了。 她吃醋介意了这么久的女人,竟然只是滕翊的表姐? “怎么?”芮书笑,“我不像是他们的表姐吗?” “你看起来……很青春,而且像有外国血统,所以我没想到你是……” “我的确有外国血统,我爷爷是个美国人,我爸爸是中美混血,在来这之前,我们一家一直定居在美国,芮书是我妈妈给我取的中文名字。” 阮妤点点头,这样,所有事就都能连贯起来了。 “上次蜜蜜的事情,其实我一直想联系你,和你道个歉,可惜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猫毛过敏,害你遭那一趟罪。” “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注意,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呢,你是不知道,那天之后,滕翊就派人彻底给这房子做了一次清扫,然后,再也不许我把蜜蜜带来家里了。” 芮书觉得奇怪,明明滕翊之前挺喜欢蜜蜜的,怎么说拒之门外就拒之门外了呢。 她实在想不通,去找滕翊理论,结果滕翊只淡淡一句“因为小鱼儿怕猫”就把她给打发了。 小鱼儿怕猫。 芮书原以为,小鱼儿是外头鱼缸里那小鱼儿,直到滕颢告诉她,小鱼儿是个人,她才恍恍惚惚明白了一切。 “他心里的小鱼儿,是你吧?”芮书看着阮妤。 阮妤一下红了脸。 “我知道就是你。”芮书喃喃的,“从你在家里突发哮喘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你在他心里不一样。” “我……” “救救他,请你救救他。”芮书忽然握住了阮妤的手,“这六年,他一直活在地狱里,如果再没有人伸手拉他一把,我怕他就此习惯了地狱,便再也无法挣脱和醒来。” 六年前,滕颢忽然从舞台摔下,将滕翊的人生扯出了一个急转弯,从此,所有不幸,就像是连锁反应,一环扣着一环,让他措手不及。 滕颢出事之后,沈冰为了给儿子治病,放下生意,四处求医,可尽管如此,滕颢也一直没有醒。 再强的女强人,面对病榻之上随时会失去生命的儿子,也会崩溃。 沈冰将内心所有的不满、怨恨、委屈和恐惧,全都发泄在了滕翊身上。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滕翊造成的,而滕翊,也这样觉得的。 那段时间,母子两的关系急速恶化。 一个永远歇斯底里,一个永远沉默不语。 芮书一家努力从中调解,可调解也没有用,他们心里都苦,苦得那么一样,又那么不一样。 这一切,终止于沈冰的车祸。 他们去美国的第一年,沈冰因为疲劳驾驶车祸去世,临终前,她流着眼泪与滕翊和解,向滕翊道歉,可这和解这道歉,像是另一把直捅滕翊心窝的匕首,让他伤得更深痛得更彻。 沈冰离开后,所有一切都压在了滕翊的肩膀上。 母亲的生意,弟弟的生命,高额的医药费,还有,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没有人知道滕翊是怎么撑过来的,哪怕是每天看着他在眼前呼吸的芮书一家,都不知道。 煎熬于别人,是一天一天的。 煎熬于他,却是一秒一秒的。 在美国的第一个春节过去后,滕颢终于醒了。 原以为上帝终于开始心疼这对兄弟,转而对他们仁慈,可哪里知道,之前的苦难,仅仅才是个开始。 滕颢从舞台上摔下时因惯性太大,造成脊椎永久性伤害,他残疾了,他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自如地行走、奔跑。 原本是多么傲气的少年啊,他怎么可能接受下半生与轮椅为伍? 滕翊太了解弟弟了,所以,他和医生商量,打算先隐瞒滕颢,积极治疗,帮助他尽可能更好地恢复。 这份不相告,又酝酿成了一个大祸端。 滕颢满心以为自己还能站起来,他努力从失去母亲的伤痛中振作,积极配合治疗复健,乖乖地吃药……当他从护士的闲聊中得知了自己真正的情况,他崩溃得比想象惨烈,就像一个水晶球,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瞬间被碾得粉碎。 那一天,滕颢把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在了滕翊身上,而滕翊不躲不避,只怕滕颢伤着自己。 兄弟两的状态又变成了当初沈冰和滕翊的状态。 一个永远歇斯底里,一个永远沉默不语,但滕翊的沉默里,还多了一份恐惧,他很怕,滕颢也会和沈冰一样,突然离开他。 他和芮书说过:“他可以恨我,永远恨我也没关系,我只要他活着。” 可当时,对滕颢而言,活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他不吃不喝不愿接受治疗。 滕翊每天守着他,一守就是半年,这半年,滕颢无数次想要自杀,幸而,每一次都被滕翊及时发现阻止。可人若有心赴死,拦是拦不住的,滕翊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他们在美国的第二个春节,滕颢吞下了整瓶安眠药,彻底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芮书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滕颢的病危通知下了一次又一次,滕翊跪在医院的走廊上,紧紧抓住医生的白袍求他们救弟弟的样子。两年,这个男人早已习惯了被指责被埋怨甚至被谩骂,他总是在沉默在克制在忍受,而那一刻,他像疯了一样,任由情绪倾巢而出。 后来,滕颢醒来,芮书的父亲把医院的监控调出来,一遍一遍地播放给他看。芮书的父亲对滕颢说:“这两年,没有人比你哥哥更苦。你,还有你死去的母亲,都没有他苦,你看看他,他现在还剩下什么?如果你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那你就去死吧。如果你死了,你们一家很快就可以在天上团圆了。” 滕颢看着监控中疯了一样的哥哥,哭得不能自已,从那之后,滕颢终于放弃了轻声的念头,开始振作。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阳光温柔善解人意,像极了曾经的滕翊。 这种转变,让人欣慰也让人心伤。 生活慢慢好转,滕翊却仍不敢松懈,他依然需要操心弟弟的治疗、学习和未来,他依然需要为公司的业务奔波忙碌……一年又一年,光阴无情地在他身上辗转,让他变得越发沉默、冰冷、没有安全感。 等到滕颢终于能独当一面,所有人以为滕翊可以卸下重担,去经营自己的人生时,谁知道,他彻底垮了。 就像一个极速旋转的陀螺,停下,便意味着倒下。 “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芮书的声音很轻,砸在阮妤心上的力量却很重,“原本我想让他留在国外接受治疗,可是他执意要回来,我不知道辽城对他到底有什么意义,直到我遇到了你。” 阮妤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可她不敢哭出声,她怕惊扰他这一刻的安睡,惊扰他或许并不甜蜜的梦。 “救救他,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第十六章 糖衣 阮妤在床边守了滕翊很久,但他一直没醒,也没有一点会醒的迹象。 芮书说定是这针用药的缘故,她让阮妤先回去,明天再来。阮妤答应了,再怎么样,身上的行头总得先去换了。 阮妤从二楼下来,看到滕颢一人静坐在大厅的落地窗前,面对着院子里几簇悠悠的灯火,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滕颢转过身来。 “我哥怎么样?”他问。 “没事,睡了,你别担心。” 滕颢点点头:“你要回去了吗?” “对,我明天再来。” 他又点点头。 “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滕颢没出声,他看着阮妤走到门廊处换鞋,然后启动轮椅,默默地跟了过来。 “怎么了?”阮妤感觉他有话要说。 “状元小姐……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哥是什么感觉,我也没有权过问你的感情生活,只是,能不能求你念在过往的情意,帮帮他。”滕颢的手摁着轮椅,目光望向二楼,“都是我不好,我变成这样不是他害的,他变成那样却都是我害的。可我现在,一个废人,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能求求你……” “滕颢。”阮妤蹲下去,握住他的手,与他视线齐平,“你不是废人,你不能那么说,更不能那么想,只要你好好的,他就一定会好,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他的,这些年,我心里除了他,没别人。” “那罗晟呢?” “他是我的朋友。” 滕颢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有多担心,担心好不容易重逢这水灵灵的大白菜,却眼睁睁看着别人拱了去。 阮妤起身:“那我走了,明天见。” “好,明天见。” 阮妤回到朵园,已经是半夜,小区内一片安谧,她还未开到家门口,就看到罗晟的跑车横在自己的车位里。 她靠边停了车,去敲罗晟的车窗,车里的人正打游戏,见她回来,指指手机,用口型对她说:“等我两分钟。” 阮妤才不等他,她径直过去开门进屋。 罗晟紧随其后跟上来,跑了两步想起什么,又折回去从车里掏出一束花。 “诶诶诶,等我一下啊!”他在阮妤关门的那一刻,闪身进屋。 进屋后,他把花递给她。 “喏,给你的,今天我亲自送,感动不感动?” 阮妤没接。 “为什么不接?” “因为不敢动。” 罗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把花放在茶几上,自己瘫进沙发,打了个哈欠,然后继续游戏。他不说来意,但阮妤也知道他的来意。 阮妤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到他对面。 “既然你来了,那正好,我们好好聊聊。” “干嘛这么严肃?”他自屏幕间抬眸,“搞得要决裂一样。” “不是要决裂,只是说清楚。” “说什么?” 阮妤指指那束鲜花:“以后别送我花了。” “是让我别送花还是别追你?” “都别。” 罗晟把手机收好,将脸凑到阮妤面前,一本正经地瞧着她。 “你让我别我就别啊?是不是也太小瞧本少爷的决心了?阮妤我告诉你,你不要看我平时吊儿郎当的,可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对你有愧。”阮妤叹气,“可是罗晟,我爱不了别人了。” 无论是收最艳丽的花,还是得最让人羡慕的告白,她能想起的,只有滕翊。 因为这些,他都给过她。 过往的甜,早已化成了糖衣,一层层将她牢牢裹住,让她无法再心动,也无法再感动。 罗晟不说话,但看得出来,他憋着一口气。 “对不起啊,你要怪就怪我吧,我只是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阮妤内疚。 “什么浪费时间不浪费时间的,我的时间没那么金贵。而且,你说的这些我也都理解,追了你这么多年,到底能不能追上,我还能没点b数吗?”罗晟望着客厅里插得满满当当的鲜花,“我做这些,你也别有负担,是我自己想再努努力,如果最后不试一试,就单纯输给‘他回来了’这四个字,我不甘心。” “现在甘心了?”阮妤试探着问。 罗晟摇头:“还不甘心。” “那要怎样才行呢?” 他望着她,眼眸里忽然凝了深情。 “我得看着他对你好,我才死心。” --?-- 阮妤一夜辗转难眠,虽然两边话都说开了,可她心里依然没有着落,惦着滕翊,也惦着他的病。 天一亮,她就起来换装洗漱,还做了些三明治,装好了带去滕家。 车子开到金庭,才发现滕家院内小树萌新芽开花,竟都是茉莉。那一朵一朵的小白花,简直开在了她的心坎上。 阮妤看着喜欢,俯身这株嗅到那株,一时忘了去按门铃,直到看到滕翊从小公园的方向跑过来,她才直起腰。 他还是穿着黑色的运动服,但不是上次见着那一身了,这一次,是短袖。 滕翊也远远望见了她,原是慢跑过来的,看到她站在自家门口,脚步不知怎么就顿住了,之后,一步一步,变成了慢走。 阮妤倒也不急,等他朝她走近了,她才问他:“你怎么一大早就去跑步了?” 昨晚才晕倒,今天不好好休息就去运动,要锻炼身体也不是这样挑时间锻炼的呀。 “怎么不能跑?”滕翊反问。 这一问,彻底把阮妤的话都堵回去了。 她想起来,昨晚下楼的时候芮书跟她说,滕翊晕倒的事情,让她当做不知道,因为滕翊要强,原是连滕颢都瞒着的,可兄弟两毕竟朝夕相处,纸包不住火,但除了滕颢,外面没有其他人知道滕翊生病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滕翊最想瞒着的,大概就是阮妤。 阮妤明白芮书的意思,她也答应了,这一着急,差点露馅。 “我的意思是,现在早晚还凉,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去跑步啊,会着凉的。” 滕翊捻了一下额头的汗,看了阮妤一眼。 阮妤有些心虚,不过,幸好他没继续这个话题。 “你这么早过来,有事?”滕翊问。 “哦,我做了些三明治带来给……滕颢,给滕颢尝一尝。”阮妤朝他亮了亮手里的餐盒。 “滕颢已经去公司了。”他淡淡的。 “去公司了?” “怎么?你给他带早餐,都不通气?” “我们昨晚说好的,他一定是忘了。” “昨晚?”滕翊似在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昨晚慈善晚会,你们还聊早餐了?” “慈善晚会怎么就不能聊早餐了?我们不仅聊了早餐,我们还聊午餐和晚餐了呢,这几天,我可能一日三餐都要在你家打扰了。” 滕翊不出声,就听她瞎掰扯。 “既然滕颢走了,你一定还没吃早餐呢吧。算了,便宜你了。”阮妤说着,朝门廊方向走。 走了几步,发现滕翊没跟上来,她立马回头。 滕翊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看我干嘛?开门啊?我来都来了,你难道不让我进去坐坐吗?”她指着门,一副“来者是客”的模样。 滕翊想了想,没多说什么,只上前替她开了门。 两人一起进了屋。 屋里北边不知哪扇窗敞着,阮妤进门就吃了一口风,连着咳嗽了两声,滕翊立刻警觉地转身望向她。 “怎么了?” 她怕失态,捂住了口鼻,一时没答上话。 他更紧张了。 “家里我已经让人清扫过了,猫也没再来过,你……” “我没事没事。”阮妤摆手,“我就普通咳嗽,不是哮喘发作。” 他屋里扫了一眼,去北边关上了窗户。 阮妤笑着看着他。 “又怎么?”他被她笑得没底。 “你知道我还会来你家吗?” “什么意思?” “你让人清扫了家里,也没让猫再来,难道不是预防我过敏复发哮喘吗?这不就是知道我还要来你家里吗?” 阮妤说得绕口令似的,让人发晕,但她知道,他听得懂。 滕翊脱下腕上的运动手环,去桌边倒了杯水。 他只喝水,并不接话。 “你怎么不说话啊?” “话都让阮主持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这语气,像是承认关心她,又像不是。 “我说的不对吗?” “对是对,但阮主持怎么能肯定,我身边就你一个猫毛过敏呢。” “还有谁?若真这么巧,我得认识认识。”她见招拆招,机敏得很。 滕翊沉气,忽然勾了下唇角。 许久不见他笑,这一下,倒有了恍如隔世的味道。 阮妤看懵了。 “你先坐,我上去冲个澡换个衣服。”滕翊避开了她的目光,说着,转身上了楼。 阮妤看着他上楼,等楼道里没了声响,才把自己带来的三明治拿上餐桌,一一摆好。 过了会儿,滕翊换好衣服下来,看着清清爽爽的一个人,经过她身旁时,却飘着一股烟味。 他又抽烟了。 芮书昨晚也说起了,现在的滕翊,嗜烟酒如命,他把这两样东西,看成是他抗压的良药。 “你抽烟了?”阮妤直截了当地问,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完全像个管事的太太。 滕翊好像也没意识到,他低头嗅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礼貌地说了声抱歉。 “不是对我抱歉,是对你自己抱歉。一大早抽烟可不好。”阮妤在自己的包里一阵摸索,然后摸出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以后想抽烟的时候,就吃糖吧,听说吃糖能缓缓烟瘾。” 滕翊:“……” 一大早抽烟不好,一大早吃糖就好了? 第十七章 残喘 滕翊没去接那颗糖,粉嫩嫩的小东西,不过放在触手可及之地,对他来说,却像是放在远方。 “要喝点什么?”他问。 阮妤想起那一冰箱的酒,于是答:“除了酒,都可以。” “喝茶吗?” “什么茶?” “红茶。” “好。” 滕翊打开了身后的实木柜子,柜子里一层一层的,摆放了很多茶叶罐。阮妤最先注意到的,就是最高层那些茶叶罐上的手写标签。标签泛黄,都已陈旧,却依稀可见上面的字,字体娟丽,笔笔秀美。 是当年,沈冰叠放在吧台的那些茶叶罐。 他还留着,都留着。 阮妤一时悲从中来,望着滕翊的眼神,也愈发心疼。 滕翊明明背对着她,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 “昨晚你在。”他忽然开口,语气笃定。 阮妤无言,想避开这个话题。可她的无言,恰验证了他的猜想。 “还以为是做梦,原来是真的。”他低喃。 “我听说你晕倒,所以,我来看看你。后来,芮书说你打了针暂时不会醒,所以我才走的。” “你碰到芮书了?” “嗯。” “她和你说什么了?” “……” “芮书是不是都告诉你了?”滕翊的语气倏然变急。 阮妤点点头。 “所有?” “所有。” 滕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丝明显的厌恶,却不知是在厌恶她还是自己。 “滕翊……” 滕翊背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我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可怜。” “你觉得我昨天那么晚走,今天这么早来,是因为同情你可怜你?” 他不出声。 阮妤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 “我担心你。”她扬手,扯住他的后衣摆,轻轻攥了攥,再开口已经哽咽:“我是担心你!” 这亲昵,像是示弱,像是撒娇,像是试探,又像是她的勇敢。 滕翊恍惚间想起当年,当年在异地的酒店,她站在他的身后,也像现在这样,悄悄扯住他的后衣摆,跟他说“我们订一间房吧。” 那是她下定决心把自己交给他的瞬间,而他也记得当时的自己,下定了怎样的决心。当时他在心里起誓,这辈子,一定要给她一个最好的结局。 可如今,什么是最好的结局? 或许,离他远远的,就是最好的结局。 “芮书有没有告诉你,我妈去世了。” “她说了。”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滕颢再也站不起来了。” “滕翊……这些都不怪你。” “不怪我?那怪谁?怪老天?还是怪命运?”滕翊捏紧了手里的茶叶罐,“我妈这短短的一辈子,为了我们兄弟两,时时刻刻都在奔命,她真正喜欢的烹水煮茶的闲日子一天都没有过上,可她总说她不觉得苦,她觉得很幸运,因为有我可以照顾弟弟。滕颢更是信任我依赖我,我说什么他都听,我让他去跳舞他就不眠不休彻夜排练的去跳舞,上台前他还谢谢我给他这个机会……” “你别说了!”阮妤哭着打断他的话。 滕翊昂起头,不让眼眶里打着转儿的眼泪流下来。 “阮妤你知道吗?这六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初放你走,又每一天都在庆幸当初放你走。因为在我身边的人,最后都是不幸的!” “不。”阮妤哭着摇头,“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都是意外,意外而已!” “……” “滕翊,你不能那样想,你越是这样想,你的病就会越来越严重,抑郁症若是严重了,若是严重了……”她不断重复,却不敢说出最残忍的那几个字。 “你走吧,不用担心我,最坏的时候我都没有去死,现在也不会。” 只是,他的活,是苟活。 他只能这样了,再好也不过是残喘。 而她,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结局。 滕翊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的衣摆从她指尖被带走。 茶叶罐颠倒,红茶倾泻一地,就像是她缭乱的心事。 第十八章 偷梁换柱 阮妤吃了闭门羹,但她早有预料,芮书也和她说,滕翊不可能那么快敞开心扉,虽然这六年他心里都有她,可是他心里除了她,还有苦难堵着门,得慢慢来,循序渐进,方得始终。阮妤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弃,她想,以前,都是他对她好,以后,换她来对他好。 这么打定主意之后,阮妤一有空就去滕翊面前转悠,有时是滕家,有时是酒吧,尽管滕翊总是对她冷冰冰的,可这并不影响她和他聊天,主持人就是这点好,自说自话的本领强。她什么都和他讲,小到来时路上的见闻、今日天气和台里八卦,大到国家有什么新政、对寻常百姓的影响,想到什么,讲什么。 滕翊看似并听她说话,可其实,他听得很仔细。 有一次,阮妤在转述新闻时不小心搬弄错了一个数据,他立马就纠正了她。 “咦?原来你也每天看新闻呀?”阮妤问。 滕翊不答。 他其实是从不看的,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她总在耳边叨叨,为了能在思想上和她达到某种共鸣,他便悄悄去看了,哪知这一看,就挑到了她的错处。 阮妤自打发现自己出错能引他开口后,她和他说话时,隔三差五就故意出一次错,起先滕翊还会纠正她,后来发现她的小心思,他就再不管她了。 “阮主持在我面前说错话没关系,如果在镜头前说错话,那就可大可小了。”他提醒她。 “为什么在你面前说错话没关系呢?” “……” 她重点抓得太妙,惹得他彻底不搭理她了。 滕翊不搭理她,阮妤也没在怕的,毕竟,她还有滕颢和芮书这两个盟友支撑。 在滕颢和芮书的帮助下,阮妤壮着胆子悄悄将滕翊冰箱里的酒全都换成了果汁,将他烟盒里的烟全都换成了糖。 滕翊起先并不知情,直到隔日起床想喝酒,一打开冰箱门发现一冰箱排得整整齐齐的果汁,人瞬间懵了。 谁干得好事,不用想也知道。 他忍着气,想抽根烟缓缓,找到烟盒一打开,呵,又是一个“惊喜”。烟盒里塞了好几颗糖,许是怕他不喜欢草莓口味的,她还贴心地给他准备了好几种其他口味的。 这个女人,登堂入室,还偷梁换柱,简直了! 滕翊窝着火下楼,楼下,阮妤和滕颢芮书围坐着,说说笑笑地吃着早餐。 这三人,最近时常凑在一起,邪教团伙似的,神神秘秘看似在盘算着什么大事,却不想,竟是这样幼稚地算计他。 滕颢看到滕翊,连忙招手:“哥,过来吃早餐!状元小姐和姐一起做的,中西合璧,特别好吃。” “不吃了。”滕翊看着滕颢,“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多吃点。” “你这么早去哪儿啊?”滕颢追问。 还能去哪儿? 当然买烟! 阮妤太狠了,把他屋里的烟藏得一根都不剩,就算让他戒烟也不能做得这么绝吧?至少给他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毕竟,他的烟瘾不是一朝一夕留下的,说戒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戒的呀。 “行,那你去忙吧,不过今晚你要早点回来。”滕颢说。 “怎么?” “你忘了,今天是你生日。”阮妤出声,“晚上一起吃饭吧。” --?-- 滕翊原以为阮妤说的那句“一起吃饭”,是指屋里的四个人一起吃饭,可晚上他回到家里,才发现家里只有阮妤。 她戴着围裙,正在厨房里炒菜,屋里菜香阵阵。 回国后,滕翊和滕颢两兄弟从不下厨,只有芮书偶尔来家里开个火,可她常年住在国外,对中国菜一窍不通,至多只会“一锅熟”,还美其名曰是炖菜。 家里很久没有这样的味道了。 滕翊立在厨房门口看着阮妤的背影,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当年。 “你回来啦!”她转身看到他,立马扬起一抹灿笑,“等我再炒两个菜,就可以开饭了。” “滕颢他们不来?” “滕颢今晚要开会,芮书姐姐有个朋友回国来看她,他们今晚都没时间,所以只有我们俩。” 滕翊不出声。 滕颢和芮书是真有事还是不想来当这个电灯泡,他清楚。 “如果你觉得冷清,可以找其他朋友一起过来。”阮妤故意说。 滕翊闻言,伸手去摸手机。 “诶!”她赶紧喊住他,“你真要叫其他朋友一起来啊?” 滕翊瞧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将手机扔在吧台上。 “我只是要去换个衣服。”他说。 阮妤:“……” 滕翊换好了衣服下来,阮妤已经把菜都出锅了。餐桌中间,还摆了一个状似蛋糕又不是蛋糕的“蛋糕”。 “这是红薯做的,没加鸡蛋。”她很自然地说。 可这自然,到了他心里,就成了感动。 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他吃不了鸡蛋。 滕翊心里原本高固防守的城墙,轰然矮了一截。 阮妤拿出一根蜡烛,插到红薯“蛋糕”上。 “我知道你以前就不兴吹蜡烛许愿那一套,可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能活得像个‘俗人’,偶尔给自己平淡的生活制造一点仪式感,去相信一些虚无的东西,去相信愿望的力量。或许许下的心愿最终并不能实现,但期待的过程一定是美好的。”阮妤将蜡烛点燃,“许个愿吧,如果实在没有愿望,就祝自己健康平安。” 滕翊想了想,闭眼几秒,吹灭了蜡烛。 “好了,吃菜吧。”阮妤笑。 “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滕翊问。 “愿望说了就不灵了。” “我的愿望说了才灵。” 阮妤有些警觉地望着他:“什么?” “我希望以后不会有人再把我的烟酒藏起来。” “……” 她瞪眼,气势凌人。 滕翊默默吸了一口气。 好了,看来说了真不灵了。 两人开始吃菜,阮妤的厨艺比当年更精进了,滕翊最近一直胃口不佳,今晚,却觉得自己能吃好几碗饭。 吃到一半,阮妤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礼物,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滕翊制止她:“不用了。”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阮妤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的锦盒,锦盒长方形的,空间不大,却很有质感的样子,她把盒子推到滕翊面前。 “打开看看吧,我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想送给你。” 滕翊听她这么说,便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张签名照,照片上的人是亚洲舞王罗汉。 罗汉,是滕翊最崇拜的偶像,他之于滕翊的意义,就像是当初的林虹之于阮妤。 阮妤拿到这张签名照,可比滕翊当年追车容易多了。她现在这个职业,经常能碰到各种大牌大腕,而罗汉,因为罗晟的关系,她见得更是多。 罗汉虽是父辈,但因热爱跳舞,思想比年轻人还要开放自由,阮妤和他很谈得来,两人算是忘年交。 当初她和罗汉提起滕翊,没想到,罗汉也知道滕翊这个人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后面有字。”阮妤伸手指了指照片的背面。 滕翊将照片翻过来。 照片的背面,罗汉亲笔写着:“滕翊,battle-with-fate!” --?-- 夜半,滕翊坐在书房里。 他的手边是一杯红酒和一张照片。照片是阮妤送的礼物,酒也是她给的。 刚才她走之前,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红酒来,说是看在他今天生日的份子上,满足一下他的愿望,特许他喝一次酒。 真是,了不起的恩赐。 滕翊看着这张充满意义的照片,很久很久没动。 他知道,她是真的有心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在他身边,花时间陪他逗他,为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看在眼里,虽然他什么都不说,可是他特别感动。 过了会儿,滕翊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 “咳!” 这一口,险些喷出来。 什么红酒?口感为什么这么奇怪? 滕翊端起酒杯,朝着灯光的方向,仔细地分辨。 靠! 这哪是什么红酒?这分明是葡萄汁好吧? 滕翊“啪”的一声扣下酒杯,静坐好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阮妤,绝了。 这笔账,滕翊原本是打算要好好找阮妤算一算的,可生日一别后,阮妤好几天没有来滕家,也没有去酒吧。 习惯了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忽然见不到人,滕翊好不容易轻松了一段时间的心绪,又变得灰暗烦躁起来。 滕颢也看出来了,这状元小姐在与不在,他哥哥简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在时,人是冷的,但眼神是热的。不在时,人和眼神,都是冷的。 晨间餐桌上,滕颢问滕翊:“哥,状元小姐这几天去海城出差了,她没告诉你吗?” “她没有义务要告诉我。” “诶,你别这样嘛,她肯定是走得急,忘了和你说了,或者,她是托姐姐转告你,姐姐忘了和你说了。” 滕翊不说话。 滕颢芮书都知道,偏忘了和他说,她的记性,没那么差。 “哥,你别多想,我早打听过了,状元小姐这些年一直惦着你呢。她没有男朋友,那个罗晟啊,只是她的朋友。” “……” “你不会连朋友都要吃醋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许人家有个男性朋友了?” “滕颢,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滕颢也认了真,“她有多爱你我看得出来,你有多爱她我也知道,既然你们真心相爱,就不该错过。” 滕翊忽然抬眸,看向滕颢。 “这话,你和自己讲过吗?” 滕颢情绪一收,整个人瞬间沉寂了下去。 “哥,就是因为我尝到了错过的滋味,才不想让你再尝一遍。” 第十九章 出大事了 阮妤这次来海城,是应邀主持海城国际花卉艺术节,这次花卉艺术节的主办方是嘉悦花卉集团,嘉悦花卉集团的老总素来与tg广电的副台长黄葛交好,所以每年台里有什么重大活动,鲜花装饰全由嘉悦花卉提供赞助,这次嘉悦主办活动,tg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与阮妤同行的还有副台长黄葛和单安心。 黄葛是活动的嘉宾,而单安心则是打着“开阔眼界”的旗号跟着黄葛纯来凑热闹的。 出差日子早早就定下了,但阮妤故意没有告诉滕翊,她每天什么都和他讲,单单不和他说起这件事,她想着,自己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乱晃,突然有一天不见了,他或许就会着急会想她,如若这欲擒故纵的招数,能化开他的冰山,哪怕只有冰山一角,那也是好的。 艺术节那天,阮妤正在化妆室里化妆,收到芮书发来的信息。 芮书说,她不在这几日,滕翊每天都臭着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不过抽烟喝酒的频率倒是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今天早上还看他叼着根棒棒糖在健身房里健身呢。 叼着根棒棒糖健身? 阮妤看着这条信息,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阮姐心情真好。”身后忽然响起单安心的声音。 阮妤抬眸,看到镜子里倒映着单安心的身影。 “也是,万事顺意,换谁谁都心情好。”单安心又补一句。 “怎么才算万事顺意?” 单安心扬起红唇,“阮姐现在是公认的tg一姐了,有什么好事都是你第一个上,难道还不算万事顺意吗?” 化妆师和嘉悦集团的工作人员都在边上看着,阮妤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单安心争辩,让别人看了笑话。 “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我要准备上台了。” “也没什么话,就是想说能者多劳没错,但多做往往多错,常在河边走,难免要湿鞋,阮姐万事小心咯。” 单安心说完,转身走出了化妆室。 化妆室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阮主持,你们主持人说话都这样拐弯抹角的嘛?听都听不懂哦。”有人说。 阮妤笑了笑,没接话,说实在的,不止旁人听不懂,连她都不知道单安心要表达什么。 艺术节开幕式很快开始,阮妤上台,搭档的男主持是tg台的同事,两人第一次合作,整体配合还算流畅。 这次海城国际花卉艺术节是国内外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以花会友”的盛会,嘉悦花卉集团斥巨资打造了花园小镇和百花长街展示中国花艺,还请来了很多歌手和明星表演,多家电视台和网络平台为了抢占流量,进行现场直播。 阮妤在新人歌手miya的伴舞团里看到熟悉了的面孔,周曦和。 当年周曦和签约汪雨伶的多果,原以为会星途顺畅,可没想到他还没正式出道,多果就发生了变故。当时正当红的侯铭忽然在家自杀身亡,留下一纸遗书,痛斥汪雨伶吃人血漫头。随后,侯铭与汪雨伶的恋情就被人扒出,网上的知情人爆料称,侯铭苦恋汪雨伶多年,汪雨伶一边压榨侯铭赚钱,一边又与公司新签的小鲜肉勾勾搭搭,让侯铭很是痛苦,侯铭多次提出解约或者公布恋情,都被汪雨伶驳回,他身心俱疲,别无他法,最后才走上了绝路,《光外有光》,成了绝唱。 此消息一出,汪雨伶顿成众矢之的,被侯铭的粉丝声讨围剿,多果股价一夜跌停,旗下众多老艺人被牵连,新人更是出道无望。 周曦和恰好赶上了那尴尬的时刻,原本发财出名的美梦成了噩梦,至那之后,他一直游走在娱乐圈的边缘,参加过一些选秀的节目,也得到过一些关注,可最后这些都不长久,汪雨伶的名字成了他的污点,每每他稍微红一点时,就会有人跳出来质疑,当年和汪雨伶暧昧不明的小鲜肉名单中有没有他,周曦和百口莫辩……再后来,他也接受了命运对他的安排,他不再期待自己能大红大火,只求能有一份糊口的工作,哪怕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人后为人伴舞。 后台休息间隙,周曦和找到了阮妤。 “好久不见。”周曦和对阮妤微笑,笑容中带着一种不敢直视的愧疚。 “是好久不见。” 阮妤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她不是记仇的人,但当年的事情,她也的确没有释怀。当年周曦和叛变西游,虽然不是滕颢意外的主因,但一切就像是蝴蝶效应,如果他没有离开,最后怎么算也轮不到滕颢出面替补。 “我听说滕翊回国了,他,他们还好吧?” “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周曦和连连点头。 “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阮妤说着要走,周曦和急急忙忙将她拦住。 “阮妤,等下。” “还有什么事情?” “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当年离开西游,我觉得之后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就像是报应一样,我……我就想托你带个话给滕翊,告诉他,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希望他和滕颢,一切都好。” “好,我会把话带到的,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阮妤和周曦和告别之后,想起了很多过往的事情,感慨万千。 人生路漫漫,任何时候都不该为了眼前的利益放弃心中道义,活着,最重要还是坦坦荡荡,这样就算遇到挫折,也能挺直脊背咬牙熬过去,不至于心虚地将一切归结为报应连挣扎都无力。 想起过往,自然就想起过往的甜蜜。 她忽然好想滕翊,好想好想。 艺术节的开幕式很快就接近了尾声,阮妤完成主持工作后就下了台。 她刚想给滕翊打个电话,就见助理秀秀火急火燎地冲进化妆间里来。 “阮姐,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阮妤收起手机。 “嘉悦的工作人员说,刚才你在台上念错了嘉悦花卉的订购热线,把六念成了九。嘉悦老总当着副台长的面,发了好大一通火,现在他们让你过去呢!” 阮妤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她念错了号码? 天,她怎么犯了这么低级又严重的错误? 第二十章 弃车保帅 阮妤赶到嘉悦的会议室,还未进门,先听到了里面摔杯盏的声音。 “这算什么最好的主持人?老黄!我信你推荐,才用了她,可你看看,这算什么事儿啊?我花那么多钱,就是为了打响名号,拓展嘉悦的鲜花市场,可她倒好,连订购的号码都给我念错了,这不是砸我场子嘛!”嘉悦的老总杨宏气坏了。 “实在抱歉杨总,小阮是我们台里现在人气最旺最当红的主持人,我原以为她靠谱,哪里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抱歉抱歉!” 阮妤敲门进屋。 会议室里,除了杨宏和黄葛之外,单安心也在。 “杨总,副台长……” “你还好意思开口!”黄葛一声呵斥,硬生生打断了阮妤的话,“阮妤啊阮妤,你看看你弄出来的这个烂摊子!你没学过阿拉伯数字?你连六和九都分不出来吗?你这么多年书都念去狗肚子里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小小的一个口误,杨总得损失多少?” “我……” “阮姐,这个档口,你就别给自己辩解了吧,我刚还提醒过你,你现在贵人事多,要小心点才好,这话音都还没散呢,你就闯出这么个大祸来,你说你念错什么不好,偏念错了这最重要的一串数字。”单安心在旁扇风。 阮妤不理会单安心,直接看向杨宏和黄葛。 “杨总,副台长,我现在是一头雾水,但人人都说我错了,那我一定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既然错误已经发生,比起问责,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出解决办法,即使止损才是,你们放心,等事情解决了,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一定承担。” “解决办法,你说得轻巧,现在错误的号码已经通过各大电台和网络平台直播出去了,你说说,还有什么解决办法。”杨宏拍桌子。 阮妤沉默。 事情发生得太急,太突然,她又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直播事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只能指望黄葛,黄葛在电视台工作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他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副台长……” “我倒是有个办法。” 黄葛还没说话,一旁的单安心开口。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她。 “你有什么办法?”杨宏急问。 “弃车保帅。”单安心慢慢地吐出四个字。 “别卖关子,快说,怎么个弃法?怎么个保法?”黄葛催促。 单安心红唇微抿,目光落向阮妤。 “我想的这个办法,可能要委屈一下阮姐。” “都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委屈不委屈,她惹出来的事情,她不委屈,难道还得让我们来替她委屈不成?”杨宏气得说话也没了风度。 “杨总说得对,是我做错的事情,就该我承担,安心你有什么办法,你只管说就是了。”阮妤道。 “行,那我就说了。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我们也挽回不了了,那不如这样,我们就借着阮大主持现在的人气,把事情彻底闹闹大。” --?-- 短短一夜之间,tg广电的名主持人阮妤在海城国际花卉艺术节上念错主办方重要电话号码一事,被衍生出各个话题。什么阮妤张嘴错一个字,嘉悦损失千万;什么tg高层震怒,让阮妤滚出tg;什么阮妤羞愧难当,酒店痛哭整夜……各大公众号通稿满天飞,引得原本并不关注花卉艺术节的吃瓜群众们闻到八卦的香气,也全都围过来看热闹。 单安心这招“弃车保帅”的危机营销,一夜之间扭转了局势,不仅帮助嘉悦纠正了错误,还帮助他们制造了话题,引得了关注,简直完美公关。 这一场战局里,人人都是赢家,只有阮妤一个输家。 她凭自己努力得来的口碑,好不容易才被肯定的业务能力,就这么轻飘飘地毁在了一夕之间。 阮妤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睁眼一整夜,各家媒体记者都想打电话给她探问事情的缘由,手机直到被震得没电了,耳边才算安静。 她是想哭哭不出来,想睡又无法入眠,心里难受得像是被人一刀一刀的剐着。 隔天早上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偏赶上助理秀秀来敲门。 阮妤打开门,看到秀秀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外。 “阮姐,你电话一夜都打不通,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放心吧,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个事情想不开。” 秀秀忙应和:“对对对,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再大的事情都会过去的,等这风头过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阮妤朝秀秀强挤出一个笑脸,点点头。 “阮姐,你饿不饿,昨天一天吃没东西,现在都快中午了,想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了,我不饿,你自己去吃吧,我再睡会儿。” “那怎么行呢?” “我真不饿。” “阮姐……” “好了秀秀,你别管我了,这几天就当给你放假了,等有事了我会联系你的,你去休息吧。”阮妤说完,关上了房门。 打发走了秀秀,阮妤原本想再睡会儿,可再躺上床,却丝毫没了睡意。 她起来洗澡洗头换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才发现自己也只能在房间待着,哪儿也去不了。 刚过下午一点,房门又响了。 阮妤以为又是秀秀,一打开门,却发现外面站着滕翊。 他穿着录制《ta说》那日阮妤给他选的衣服,一身清俊温雅,迎面淡淡一站,便惹人心头大动。 “你怎么来海城了?”阮妤问。 从辽城到海城,坐飞机也要三个小时呢。 “你闹得上了头版头条,电话又不通,你说我为什么来?”他虽没好气,但打量着她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阮妤垂头:“之前总和你开玩笑,故意说错话,现在,我真的错了,还错得那么可笑那么离谱。” 滕翊望着她瘦了一圈的小脸,沉了沉气。 “中午吃饭了没有?”他问。 阮妤摇头。 “那走。”滕翊忽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去吃饭。” 阮妤看着他转身,愣住了,以为是场梦,可手背上的触感,又那么真实。 她跟着他走了两步,又看了看他握住自己的手,忍不住苦笑。 “滕翊,非得这样,你才肯承认你心里有我吗?” 滕翊不接话,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你见不得我好!”阮妤瞪着他的后脑勺,停在原地,不肯走了。 “是,我见不得你好。”滕翊背对着她,不回头,声音苏沉,“你那么好,好得让我自卑怯步,可你不好,我又担心得要命,你说我能拿你怎么办?” 阮妤忍了一晚上的眼泪,一瞬间掉得没了章法。 她挣开了他的手,上前两步,从后紧紧抱住他。 滕翊浑身一僵,渐又在她怀里慢慢放松。 “阮主持,你是公众人物,是不是该注意点公众形象?”他侧头望着她。 阮妤在他背上乱蹭,蹭得他满背都是泪水:“我不管,我不管!” 他似乎笑了。 过了会儿,他忽然转过身来,将她拉进怀里。 “好,那我也不管了。” 话落,吻便压向了她的唇。 第二十一章 台本 滕翊紧揽着她,吻得纵情又肆意。 阮妤攀着他的脖子,回应得热烈又柔情万种。 一个缠绵不休地吻,贪婪地妄图诉尽这些年所有的思念与衷肠,爱意与牵挂。 阮妤感觉自己的双颊发了酸,舌尖发了麻,两人都快融作了一处,可是他不愿停,她也不想停。 正火热,走廊里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滕翊到底还清醒着,知道要顾及阮妤的形象,侧身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用整个身体遮挡住了她。 路过的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见到两人,只当是普通小情侣亲昵,也没有细看,别着头匆匆就过去了。 走廊里再次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阮妤昂头,红着脸看了滕翊一眼,滕翊牵起她的手。 “走吧,先去吃饭。” “嗯。” 滕翊来了,阮妤胃口也变好了。 原以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会食不知味几天,可对着他的时候,糟心事也变得没那么糟心了。 餐桌上,滕翊起先什么都不说,等她吃饱喝足了,才开口询问艺术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也说不清楚。”阮妤昨晚想了一夜,可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念错。 她在主持行业这么久,哪些地方重要哪些细节绝不能错她心里都有数。那个电话号码,她对着台本念,目光连转都不转,怎么可能把六念成九? “台本还在吗?”滕翊问。 “找不到了。” “怎么会找不到?” 阮妤下台后,就直接去了化妆室,只是屁股还没坐稳,秀秀就急匆匆地赶来说出事了,她被传唤去了嘉悦的会议室,被人连酸带骂一个多小时,等她缓过神来,再想起确认台本,赶回去时已经找不到了。 “化妆室是你私人的?” “说是说私人的,但那天往来工作人员众多,而且活动一结束,打扫卫生的阿姨就进去收拾了,大概是当做垃圾收走了吧。” 滕翊沉吟,总觉得事情蹊跷,尤其是台本不见这点,更是蹊跷。 阮妤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呢,可现在一来是没有证据,二来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百分之百地肯定当时到底错的是她还是台本。 两人吃完饭从餐厅出来,刚走了几步,滕翊就警觉地发现身后有人在跟着他们。 “好像有记者。”滕翊看向阮妤,“要不要先分开走?” 她现在身处风口浪尖,如果在这个当口还有绯闻产生,对她来说,肯定弊大于利。 “我不。”阮妤耍性子似的贴到滕翊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以后都不要和你分开走了。” 滕翊有些动容,他勾了勾唇,伸手牵住她的手。 “好,那就不分开。” 两人大大方方地手牵着手走在街头,身后尾随的那抹影子,却一直都在。 滕翊左右避不开,心觉奇怪,一回头,却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周曦和。 --?-- 周曦和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穿着打扮都很低调。 阮妤原本以为昨日一别之后,两人暂时不会再见了,哪里知道,这么快又见面不说,还连滕翊一块儿见到了。 她悄悄去打量滕翊,滕翊面无表情,但看得出来,这重逢,并未让他觉得欣喜。 也是,怎么可能欣喜? 滕翊几乎就要忘了有周曦和这号人物的存在,这猝不及防的一个照面,他的思绪又被迫拉回了当年。当年,在酒吧的摊牌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周曦和怀抱明星梦意气风发地离开,好像下一刻就会飞黄腾达,可如今再见,他眼底早已灭了当时的光辉,看来,这些年他过得也并不如意。 “翊……”周曦和摘下帽子,撸了撸头发,朝滕翊微微扬起嘴角。 滕翊回点了下头,却并不开口。 阮妤看得出来,滕翊并没有要和周曦和叙旧的意思。 “周曦和,昨天不是刚见过面吗?你今天跟着我们干什么?”她问。 “我有事要找你。”周曦和看着阮妤。 “找我?” “对,方便找个地方坐一坐吗?” “不用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周曦和四下看了看,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认出了阮妤,指指点点的。 显然,大街上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是关于昨天你念错号码的事情。”周曦和压低了声音,“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我没有别的意图。” 阮妤正犹豫,却听滕翊应了声。 “那就去对面的咖啡厅吧。” 马路对面,正好有家咖啡厅。 三人进了咖啡厅,要了一个小包间。 进了屋,周曦和也没卖关子,直接说起了昨天在花卉艺术节上的所见所闻。 周曦和从接到miya的伴舞工作开始,就从miya的经纪人那里知道了这次艺术节开幕式的主持人是阮妤,他盘算好了当天要找阮妤打听滕翊的消息,所以一到现场,他就问到了阮妤的化妆间在哪儿。 可他还未找到化妆间,就先碰到了另一个主持人单安心。 单安心站在楼道口,不知是和谁打电话,周曦和听到她提到了阮妤的名字,所以就多留了一个心眼。 “对,换了,就那一个数字的差别,阮妤再聪明再伶俐,也不可能看出来。” 这是单安心的原话。 周曦和当时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单安心说得是什么意思。他正打算去找阮妤,却被领舞一个电话给叫了回去。 排练一忙,他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后台碰到阮妤,也没顾得上提及,直到最后结束,他听人议论说阮妤出了直播事故,才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周曦和急匆匆地赶去化妆间,但化妆间里已经不见了阮妤的踪影,只有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鬼鬼祟祟地从屋里出来。 那阿姨没看到周曦和,一转身正好撞在周曦和的身上,不小心倒了地。 周曦和连忙道歉把人扶起来,可那阿姨理都不理他,她拍拍身上的尘土,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化妆间。周曦和正奇怪,然后就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台本。 那是阮妤的台本。 “我猜你可能用的到,就捡起收好了。昨天一直想找你,可你酒店门口围了很多记者,我也不知道你在哪个房间,只能在外面等着,等到今天,才看到你出来。” 第二十二章 西游还在 周曦和把台本递给阮妤,阮妤仔细地辨别了一下上面的订购热线,她发现,这号码,本来就是错误的。 如果只是她念错了号码,那就是单纯的直播事故,可如果是台本被人调换了,那就是蓄意谋害。 真相,让人不寒而栗。 阮妤没想到,单安心看她不顺眼到如此地步,她竟敢拿这么大的活动冒险。 “周曦和,谢谢你替我留下了这个证据。”抛开旧事,阮妤对周曦和这次的鼎力相助充满了感激。 “没事,也是举手之劳。这些年在娱乐圈,看惯了别人斗来斗去,所以多长了个心眼,能帮到你,当然最好。”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滕翊问。 阮妤摇头。 她还没想好,单安心是副台长的亲戚,她不能贸贸然拿着证据去告状,这样,只会打草惊蛇。不过,既然她有了证人和证据,那么,一切就有了希望。 屋里一时没了声音。 周曦和抿了口咖啡,抬眸看向滕翊。 “翊,你回来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 “你……现在还和兄弟们一起跳舞吗?”周曦和提起这个话题时,手指不安地转动着咖啡杯,“我很想……回来,回来继续和你们一起跳舞。” 滕翊目视前方,沉默不语。 周曦和继续说:“当年我鬼迷心窍,才会丢下兄弟们做出那样的选择。可若我不做那样的选择,我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街舞圈是那么纯粹的圈子。这些年沉沉浮浮,我可算是活明白了,我只适合当个舞者,还是跳舞最单纯,最自由。” “西游早就没了,我也不跳舞了。” 滕翊说完,快速起身,凳脚发出“滋啦”一声,吓了周曦和一跳。 周曦和呆愣愣地看着滕翊走出了包间。 阮妤知道,西游和跳舞都是滕翊心头的伤,尽管过去多年,但伤口一直没有结痂,这会儿忽然被触到,肯定又是一番难忍的痛。 她和周曦和告别,赶紧追出去。 滕翊站在走廊里,正往身上掏烟盒,看到她出来,手上的动作一停。 “抽吧。”阮妤说,“我还不至于那么霸道不通情理,一根都不让你抽。” “算了。” “这么怕我啊?”她笑。 滕翊没说话,像是默认。 阮妤翘起尾巴,开始得意,却见他扬手指了指墙。 她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看到了墙上明晃晃的四个大字:禁止吸烟。 阮妤:“……” 滕翊结了账,与阮妤一起走出咖啡厅。 海城阳光明媚,风里都是春天的味道。 不远处的街头,有一群穿着嘻哈的少年,正围成一个圈跟着音乐跳舞。 滕翊定定地看着他们,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往事成风,但回忆不散,最残忍是如此,最珍贵也是如此。 阮妤悄悄握住他的手。 “滕翊,你知道吗?其实西游还在。” --?-- 滕翊听到这句话,猛地转头看向阮妤。 是的,西游还在。 滕颢当年的意外发生后,改写了很多人的命运。萧卿觉得是自己编舞的问题,他不该给滕颢安排那么高难度的动作,让这孩子毁了一生,他羞愧难当,离开了西游。林杉同样难受,他认为是自己受了伤,滕颢给他替补才出了这样的意外,他没脸继续留下,所以,他也离开了。而彩虹,一直把滕翊当成自己的老大当成自己的太阳,没有滕翊的西游,对他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滕翊出国之后,他也选择了离开。 众人四散,但是,韩佐还在。 他一个人,扛起了西游,就像当年他一个人扛起宏尚大学的街舞社一样,孤勇却坚定。 滕翊的眼眶很明显的红了一下,但他很快敛住了情绪。 “现在不说这些,你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阮妤抬腕看了一下表。 副台长黄葛和单安心今天上午的飞机回辽城,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她原本还要多留几日,主持闭幕式,可因为出了口误事故,嘉悦那边提出了换人,把她后面的工作计划全都打乱了。 “我得回辽城去。”阮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就回去。” “可是你……” 他千里迢迢地赶来,刚下飞机不久,现在又要回去,太奔波了。 “我本来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滕翊在辽城看到阮妤出事的新闻,担心她一个人在异地会受不了,他匆匆订了机票,什么行李都没有收拾,直接就奔到了海城,他想着,无论她在外面犯了什么错,被多少人嘲讽、耻笑,他要带她回家。只要回了家,他在她身边,外头风雨再大,心都是安的。 阮妤听他这么说,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滕翊你亲亲我吧,我总感觉是在做梦,我还是不敢相信,你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她说着又哽咽,带笑的眸子含了泪,美得让滕翊心动又心疼。 “阮主持,这是大街上,你真的不要面子了?” “我都说了不管了,要是让人拍到,那我就公布恋情,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男朋友。”就像当初,他手执玫瑰向她表白,告诉全校她是他的女朋友一样。 “小鱼儿胆子越来越大了。” “是的,小鱼儿只怕猫,其他什么都不怕。”她挽住他的胳膊,昂头看着他,目光晶亮,“有你护着我,连猫都不能近我三尺,所以连猫都不怕了。” 滕翊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 “行了?”她灌他这么多迷魂汤,不就是为这一下么。 “不行,还是觉得不够真实。” 滕翊哭笑不得,低头重新烙下一个吻。 阮妤摇头:“还是不行。” “六年不见,你真是彻底变了。”滕翊道。 “你还知道我们六年没见了啊。”阮妤算起旧账来,“那日在你家的园子里碰到,你装得若无其事,就好像我们从未分开过一样,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阮妤说起来就气,刚还索吻呢,现下忍不住就去掐他。 滕翊被掐了也不吭声,反倒无所顾忌地将她拥进了怀里,更深更重地去吻她。 “阮妤,我不是装得若无其事,而是在我心里,你从未离开过。” 第二十三章 老板娘 阮妤一下飞机就回到了台里。 台里的同事都听说了艺术节的事情,迎面碰到了她也不敢和她搭话,只怕戳到她的痛处。这小心翼翼的氛围,让阮妤更加难受。 思来想去之后,她决定先去找单安心探探口风,可等她到了单安心的办公室,才知道单安心从海城回来后就直接回家休息了。 呵,打个酱油的人倒比正儿八经出差的人累了。 阮妤给单安心发了条信息。 信息的大意是她知道了电话号码出错的真相,让单安心回台里聊一聊。 许是做贼心虚,单安心立马就把电话打回来了。 阮妤没有接,她一连打了三个,阮妤都没有接,没多久,单安心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台里。 这样的态度,不用对峙,几乎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阮妤端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单安心素着一张脸从外面闯进来。 “安心你来得挺快的啊,看来你真是很关心我念错号码的事情了。”阮妤从办公桌前起身,将单安心引到沙发处。 单安心笑:“阮姐,瞧你这话说的,大家都是同事,我关心你也是应该的。” “要喝点什么?” “不喝了。”单安心强捺着焦灼,“阮姐,你说你知道了电话号码的真相,真相是什么啊?” “真相你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 “可有人看到是你换的。”阮妤故意说得含糊不清。 单安心眼眸一转,倒不轻易上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台本。”阮妤提醒。 “什么台本。” 阮妤把台本拿出来,朝单安心晃了晃。 单安心伸手想抓,阮妤一把躲开了。 “好奇什么?你自己调换的你没有看过吗?”阮妤的语气渐渐变得逼人。 “你胡说什么?” “需要调监控吗?” “化妆室没有监控。” “我可没说你是在化妆室调换的台本。” “……” 单安心一下被噎住了话音,狐狸尾巴小小露了个角,她自己先乱了阵脚。 “阮姐,你别拿着一张纸就想糊弄我,谁知道你哪弄来的这玩意?” “当然是打扫卫生的阿姨给我的。” “不可能,她明明说撕掉了。”单安心脱口而出。 阮妤笑起来:“你承认就好。” 单安心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驳什么,就听办公桌方向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单安心,你马上到我办公室里来!” 是台长的声音。 单安心脸色巨变。 “台……台长?” 阮妤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将屏幕亮给单安心看,屏幕上,台长的电话接通着,还开了免提。 “你……阮妤你算计我!” “到底是谁算计谁?”阮妤挂断了电话,不打算和单安心争吵,“你有什么话,直接去和台长解释吧。” “你竟然直接去和台长告状?” 阮妤不说话。 其实她也不想越级告状,闹得那么难看,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拿着证据去和副台长说,副台长肯定遮遮掩掩,站在单安心那一边,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没法子,才去找了台长。 “你……你和台长说什么了?说什么了?”单安心快急哭了。 “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把你做的好事都说了。”阮妤扬了扬手机,“不过,也亏你配合得好,我在台长面前夸口五分钟之内一定让你承认,没想到,你承认的比想象还快。” 单安心吓坏了,直接哭出声来,她夺门而出,边跑边给副台长黄葛打电话求救。 --?-- 阮妤看着单安心跌跌撞撞的背影,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位。 她本以为事情这样就算落下了帷幕,接下来,她能要回一个公道,可结果却远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台长打电话把她叫到了台长室。 阮妤进门之后,第一眼先看到了茶几上两杯泡好却一口未动的茶,看来,副台长黄葛和单安心刚离开不久。 “小阮,过来坐。”台长朝阮妤招招手。 阮妤应声,坐到了台长办公桌的对面。 “要不要喝茶?” “不麻烦了。” “那行,那我就直接和你说事。”台长揉了揉太阳穴,“嘉悦艺术节直播事故的始末,我刚才已经了解清楚了。这件事情,你想怎么处置?” “台长认为该怎么处置?” “真让我说?”台长笑眯眯的,一脸慈蔼。 “我想,台长应该会为我做主的。” 台长笑意不减,但眼底的情绪却有些复杂。 阮妤忽然意识到,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小阮啊。这件事情,你的确委屈,从头到尾也没做错什么,却背了这么大一个锅。你看这样行不行,犯错的人呢,我一定会替你处罚,但这件事情,我们关起门来解决,就不对外声张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阮妤顿感手脚冰凉,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锅就这么让她背着了? “台长,这样的解决方案,对我并不公平。” “我明白我明白。”台长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小阮,你的委屈呢,我都明白。但这件事情,牵扯的人不仅是安心,还有应雯,你说台里就你们几个拿得出手的女主持人,一杆子都打翻了,那可怎么好?” “应雯姐?”阮妤蹙眉,“关她什么事?” “呵,关她什么事?和她关系可大着呢。” “台长,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应雯姐也有份参与?” “可不就是她在背后搞小动作,刚才安心可全都招了,你的事情,就是应雯教她的。” 阮妤感觉一阵透心的凉意,怎么可能?她最尊敬的应雯姐,怎么可能在背后算计她? “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你仔细想想应该也能想通,安心平日里虽然飞扬跋扈,可是她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说好听点,叫心无城府,说难听点,就是没那么聪明。” 阮妤不出声。 台长说得有道理,艺术节那日事发突然,单安心那么快就想出了解决办法,这一点与她往日的智商很不搭边。她若真有那样的算计,也不会在五分钟之内就让阮妤套出话来。 这就说明了,单安心的背后还有军师。 可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应雯。 “小阮,这件事,如果保持原来的解决方案,无论舆论怎么发酵,不过只是主持人一个单纯的错误。可若把安心应雯算计你的事情都抖露出来,那可就事关人品事关道德了。一个台里的主持人之间暗斗成这样,安心和应雯形象受损不说,tg形象也得跟着受损,舆论再一发酵,她们手上的几档节目也肯定都要受到影响,到时候,台里的损失,不可估量。” 阮妤垂头苦笑:“那我的形象呢?我的形象就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可这性质不一样。主持人口误念错台本,这种事情哪个台里没有发生过?比你更厉害的主持人也会出现类似的错误,这很正常,并不是什么值得反复说道的事情,你看着,不用几天,大家早把你这事都忘了。你还是往日的名嘴,台里工作照常给你安排,谁会因为这个错误质疑你的业务能力?但安心和应雯,会因为她们的错误毁掉自己的前程甚至毁掉人生。还有嘉悦那边,好不容易平息了怒火,如果再把他们牵扯进来,他们肯定不高兴。” 道理阮妤都明白,利弊权衡她也会,只是实在意难平。 “小阮,这几年,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你的为人在台里也是有口皆碑,这么多主持人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台里培养你不容易,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难处,也能为大局着想。” 阮妤强忍着心酸与难过,对台长扬起一抹微笑。 “台长,好话坏话全都让你说了,我若再揪着不放,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不懂感恩了。这件事情,就由你来处理吧,我不会有异议的。” “好,好孩子,事后,我一定会让她们向你道歉。” --?-- 阮妤离开tg已经很晚了,她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上车就落下泪来。 台长的好言相劝就像是软刀子,她既挡不得,便只能一刀一刀地挨着。社会和职场,就是这样,不是每一件事情,分出了是非就能定下对错。很多时候,比起对错更重要的,是人情,是利益,是面子,是看不见的虚荣。 弃车保帅,原来这才是弃车保帅。 阮妤擦掉了眼泪,开车去了“无名”酒吧,她觉得今晚得喝点酒了,不然,肯定又要失眠整夜。 到了酒吧,她才发现,酒吧快要打烊关门了。 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卫生,看到阮妤进来,都愣住了。 那天向阮妤讨要签名的小伙子最先认出阮妤来。 “阮姐,你是来喝酒的吗?我们家要打烊咯。” 阮妤还没说话,就听到二楼传来了脚步声。 是滕翊下来了。 那小伙看到滕翊,连忙迎上去解释情况。 “老板。”他压低了声音对滕翊说,“我们到点打烊了,正要关门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客人,这客人不是普通的客人,她是个名人,你说,我们要不要给她个面子,让她喝几杯?我可以留下来加会儿班,为她服务。” 滕翊看了小伙一眼。 小伙一脸的真诚。 “以后记着,名人来消费,一视同仁。”滕翊说。 “啊?老板你的意思是名人的面子不用给是吧?” “名人的面子不用给,但老板娘的面子得给,你下班吧,我亲自来服务。” 小伙彻底愣住了。 啥? 老……老板娘? 这阮妤是他们的老板娘? 完了完了,那他之前为了一个签名卖老板行踪的事情,岂不是要露馅? 滕翊等员工们都下班后,关上了门。 阮妤坐在吧台上,整个人恹恹的,看她的样子,也能猜到她回单位后事情解决得并不顺心。 “阮主持,你要我戒酒,自己却来喝酒?”滕翊嘴上揶揄她,可手却很实诚地替她打开了酒柜。 “我只是偶尔。” “事情解决得不顺利?” “也不算不顺利。” “那是?” 阮妤抿了下嘴,手托住了下巴,静静地陷入沉思。 “滕翊,你听过火车和六个小孩的那个残忍问题吗?” 那个问题的大意是6个孩子结伴在铁轨上玩耍,5个孩子在新铁轨上玩,只有1个孩子跟小伙伴们说新铁轨危险,但是没有人理睬他,于是他就一个人留在废旧铁轨上玩。这时一列火车飞速驶来,当司机发现孩子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刹车了,司机应该正常行驶,撞死5个小孩?还是减少伤害拐上旧铁轨,撞死那1个小孩? “听过。” “你觉得,应该怎么选?” 滕翊摇头。 这个问题,怎么选都对,又怎么选都错,怎么选都解释得通,又怎么选都解释不通,太难了。 “你变成了那一个小孩?”他问。 “对,我成了那一个小孩,我乖乖地在废旧铁轨上玩耍,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但火车选择撞向了我,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火车没有把我撞死,我还要忍着痛清醒地去面对我被选择的委屈。” 阮妤说罢,开始一杯一杯地喝酒,也一点一点的将事情的始末说给滕翊听。 他听得很认真,只可惜谁是单安心谁是应雯他根本对不上号。 “你竟然连单安心和应雯都不知道,她们都是很有名的主持人好不好?” “国内这几年的女主持人,我只知道你。” 阮妤心里的阴云瞬间淡了些。 她笑了笑:“就当是你安慰我了。” “有安慰到?” “嗯,你能在我身边,听我说这些琐碎的事情,已经是一种安慰了。” 滕翊听她这么说,内心顿时觉得愧疚。 “抱歉,这六年,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在你身边。” “扯平,这六年,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在你身边。” 他扬手摸摸她的头:“少喝点。” “老板小气了?” “倒不是小气,就是你喝醉了品相不好?” “我怎么不好了?”阮妤气急,“我们什么时候在你面前喝醉过吗?” 滕翊笑:“算了,你忘了就算了。” “不行,你说,我喝醉都和你说什么了?” “你说,让我可以不爱你。” “……”阮妤挠头,“那我是真醉了,你别和我计较,喝醉了的心思不作数的,你喝醉了你肯定也胡说。” “我喝醉了也不胡说。” “不信。你喝醉了你说什么?” 滕翊指了指墙面上悬着的那一帘水蓝色的挂布。 “看到上面的小鱼图案了吗?” “嗯。” “芮书说,我喝醉了,逮着人就冲人家喊‘逆水流鱼,不死不休’。” 这六年,每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酒精和烟草能暂时地麻痹他的神经,而这句话,能给他动力。 “还记得当初你在三门峡和我说过的那些话吗?现在,那些话,你再对自己说一遍,或许就不那么难过了。” “你和我一起说。” “……” “说嘛!”阮妤拉着他撒娇。 滕翊没法子,只能一脸宠溺地点头。 两人慢慢地开口,一粗一细,一刚一柔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无论是谁,就算被命运逼到了死角,就算被生活扼住了咽喉,只要还剩一丝挣扎的力气,就不要放弃。不要顺流而下,不要随波逐流。要做逆水的流鱼,不死不休。” 逆水流鱼,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第二十四章 秘密私语 阮妤还是喝醉了,等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滕翊的床上。 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又断片了,她只记得,喝醉之前,滕翊一直陪着她,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依。 她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除了一件外套被脱了,其他都好好地穿在身上。她睡在床的南边,北边一片平整,没有人躺过的痕迹,看来昨夜滕翊并没有留在房间里睡。 阮妤起了床,揉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房间。 走廊里,鱼缸正在换水,过滤泵的声音“嗡嗡”地响着,滕翊卷起了两边的衣袖,拿了一块毛巾,正在擦拭鱼缸玻璃。 鱼缸里的那条白色小鱼,像是认得他似的,随着他毛巾走动的路线畅快地跟游着。他也时不时用手指扣扣玻璃,与小鱼逗趣。 “它叫什么名字啊?”阮妤出声。 滕翊闻声转过身来:“醒了。” “嗯。” “哪个他?” 阮妤用手指指鱼缸:“我是问那条小鱼,它叫什么名字。” “她没名字。”滕翊说。 “那你叫它什么?” “小鱼儿。”他说着,又伸手扣了扣玻璃,白色小鱼停在他的指尖处,摆动着鱼尾。 真是默契十足。 “你到底有多少小鱼儿?” 滕翊挑眉:“昨晚明明看你喝的是酒,怎么睡了一晚上,却像喝了醋。” 阮妤撇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酸。 “我才没有吃醋呢。” 她可不承认自己吃醋,和一条鱼吃醋,传出去多好笑。 “那你管我有多少小鱼儿?”滕翊故意道。 “嘁,不管就不管,以后别叫我小鱼儿了。”她的太阳穴越发的疼了,也懒得再去看眼前的这一人一鱼。 滕翊捏着毛巾,单手把她揽回来。 “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叫她小鱼儿?” “不问,不好奇,不关心。” “真的?” “真的!” “行。”滕翊松开了她,“你去洗漱吧,洗漱用品都给你准备好了。” 阮妤铮铮走了几步,走了几步又傲娇地转身。 “不如你还是给我说说吧,我勉强听一听。” 滕翊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和鱼吃醋了?” “先听听,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吃醋。”阮主持依然傲娇。 “你想听了,我倒不想说了。”滕翊也傲娇起来。 他背过身去,继续擦拭着鱼缸。 “怎么?” “不想一大清早说情话。” “我让你说一说鱼,怎么就变成情话了?”阮妤眉眼一弯,“难道你养这‘小鱼儿’,是为了睹物思另一个‘小鱼儿’?” “阮主持可真聪明。” 他可不就是为了睹物思人么。 这白色的小鱼是月光鱼。 他刚回国那段时间,不敢去找她,只能每天在家里收看她的节目,那一方荧屏,就像是鱼缸的玻璃,让她变得可望而不可即。 可即便她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即,她依然是他心头的白月光,永远的挚爱。 他只有一个小鱼儿,就她一个。 --?-- 阮妤洗漱完,被滕翊叫下楼。 “先喝醒酒茶,再吃早餐。”他说。 餐桌上,放满了各色各样的早餐,还有两杯醒酒茶。 “为什么是两杯茶?”阮妤问。 滕翊指了指滕颢的房间。 “里头还有一位。”滕翊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滕颢昨晚也喝酒了?” “嗯。” “为什么啊?昨……”阮妤的话音停住了。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日期。 之前,她和滕颢在城市广场看到云深世界巡回演奏会的海报,海报上的日期,好像就是昨天。 “他一定是去了云深的演奏会。”阮妤压低了声音,对着滕翊感慨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滕颢还一直惦着云深呢。我可记得,那时候,滕颢喜欢着别的女孩子,那个叫王……王什么来着。” “王镜瑶。”滕翊很快接上话。 “对,王镜瑶,她还来过家里呢。” 滕翊冷嗤了声。 这个王镜瑶,说起来都让人心寒。 当年滕颢出事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医生和滕翊说,或许找到滕颢想见的朋友,经常来陪他说说话,能将他唤醒。 滕翊闻言,第一时间想到了滕颢喜欢的女孩子王镜瑶,他立马赶去学校,可王镜瑶却对滕翊避而不见。滕翊不死心,一直等到她放学出来,想求她去看一看滕颢,可哪里知道,这个女孩子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 她对滕翊说:“哥哥,我和滕颢就是普通同学,你为什么不让别人去看他,偏偏让我去看他呢?现在高三学习任务紧,大家都在争分夺秒,我不想耽误时间,也不想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备考的心情,我就不去医院了,祝滕颢早日康复吧。” 王镜瑶说完这些话,就远远地躲开了滕翊,像怕沾染上什么晦气似的。滕翊气愤不已,可又没有立场去指责要求什么。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他只当是滕颢瞎了眼,才看上这样寡情薄意的女生。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有人薄情,也总有人重情。 当滕翊心灰意冷地回到医院,他遇到了任云深。 任云深得知滕颢出事后,立即从香港飞了回辽城。她在医院,守着滕颢,守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沈冰决定带滕颢去美国治疗,他们举家飞往美国,云深虽然没有一起飞,但等他们在洛杉矶安顿好了之后,她又跟去了洛杉矶。 这一守,一直守到滕颢醒来…… 阮妤和滕翊正说着话,耳边传来“咔嚓”一声,滕颢的房门应声而开,紧接着,滕颢坐着轮椅,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地从里面出来。 真是同款宿醉的状态。 “早。”滕颢看到阮妤,微笑打招呼。 “早。” “状元小姐是刚来呢?还是昨晚没有走呢?”滕颢开玩笑。 “你觉得呢。”滕翊问。 “我不知道,不过我当然是更倾向于后者,如果你们能早点生个大外甥给我玩,我求之不得。” “说什么呢?看来酒还没醒,过来喝醒酒茶。”滕翊对滕颢说。 滕颢到了餐桌旁,饮下茶,茶苦,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 “今天早餐这么丰盛,状元小姐,我希望你天天留宿我家,拯救一下我们的伙食。” “别说的我整天在家虐待你一样。”滕翊说。 “是是是,我哥最疼我了,就是不知道将来娶了媳妇怎么说。” “娶了媳妇当然是我们一起疼你。”阮妤接话。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突然一齐笑了出来。 阮妤反应了几秒,脸“刷”一下红了。 她怎么就这么自然的把自己当成他的媳妇了呢。 “我我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啊大嫂?”滕颢笑着,“我可不管你赖不赖账,反正你这大嫂我认定了。” “……” 餐桌上的气氛比想象得轻松些,但阮妤看得出来,滕颢笑是笑着,心情并不是真好。 吃完早餐,趁着滕翊上楼换衣服,阮妤将滕颢拉到一旁,向他问起云深。 “你昨晚去看云深的演奏会了吗?” 滕颢点头。 “和云深说上话了吗?” 滕颢又点点头。 阮妤见他似乎并不是很想提起昨晚提起云深,她正准备作罢,却听滕颢开了口。 “云深,她要订婚了。” 阮妤一惊:“订婚?这么快?” 滕颢不语。 是啊,那么快,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未婚妻了。 阮妤可真后悔自己多嘴提起了这一茬,现在该怎么安慰他好? “滕颢,不管怎么样,云深曾经对你的情义……” “是我对不起她,是我曾经对她说了太过分的话,伤了她的心。” 滕颢永远记得,自己在病床上睁开眼时,那双澄澈的眼流露出的欣喜与悲戚。 对于醒来第一眼看到云深,滕颢也是很开心的。 当初她匆匆去了香港,留下那让他神伤的告白,他遗憾了很久很久。 可那时候年纪小,遗憾就只能是遗憾,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次劫后重逢,滕颢感动她的痴守,感动她的不离不弃,他原本也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她好好在一起的,可很快,他就得知了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的消息。 这打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他哪里还敢面对云深,面对他们的感情?他连活着,都没有了勇气。 滕颢提出让云深离开他。 云深自然是不肯的,之后,无论他如何冷漠,如何推拒,她依然傻傻地守在他的身边,他第一次试图自杀的前夜,他问她:“任云深,你是不是觉得我残废了你就能配上我了?” 云深涨红了脸。 难堪,失望,悲伤……无数情绪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打着转。 他原以为她会哭,可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但,心死大约就在那一瞬。 从那以后,云深再也没有出现在过他的病房里,而他,无数次在鬼门关门口徘徊,最后败给哥哥绝望的那一跪,选择继续活下去。 人新生了,心却没有。 因为,他弄丢了云深。 滕颢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她。 当他知道云深要回辽城开演奏会,他每天都在期待这一天,又每天都在害怕这一天,这辈子,他最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云深。母亲已去,他再没有机会去弥补过往的遗憾,而云深,他欠她一个道歉。他知道,不管她是否愿意原谅他曾经口不择言的伤害,他都该去见她。 昨天,他派人订花送去给云深,然后,他本人也去了现场。 台上的云深美得比从前更甚,当她弹起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他落泪了。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想起曾经和她一起合作这首曲子的场景,想起她守在他病床边整日静静看着他傻笑的模样,想起最后她离开时那落寞的背影……秘密“私语”,他自以为都从她的音符里听懂了,可原来,她并不是弹给他听的。 演出结束后,滕颢见到了云深,也见到了云深的男朋友周煦。 周煦高大英俊,与云深那么般配。他看到滕颢,主动与滕颢握手,而云深站在周煦身边,眼神恬静而温柔。 滕颢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云深,对不起。” 云深笑着朝他摇摇头。 他知道,她在说没关系。 可是,那一刻,他宁愿她还恨着他,宁愿她对他的伤害仍然耿耿于怀。 过去已经过去,再见还是朋友。 这是一种释然,也是一种残忍。 滕颢很快离开演奏会现场,他刚上车,就收到云深给他发的信息。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云深说:“滕颢,看到你能重新振作,我就放心了。” 滕颢在车里,哭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 他终于,失去了他的女孩,那个真真切切爱过他,心疼过他,想过和他一辈子的女孩。 第二十五章 辞职 阮妤原以为云深要订婚的消息,会让滕颢再消沉一段时间,可还好,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依然每天按时来回公司,与大家说说笑笑,除了那一晚的醉酒,他再也没有失态过。 或许长大就是这样,不是对疼痛的承受能力变强了,只是学会了云淡风轻地掩饰伤口。 阮妤在考虑了两天之后,她决定辞职。 她进tg的时候,与tg签了五年的合约,合约还有一年多期满,可是她不想继续留在tg了,倒不是她玻璃心受不得一点点委屈,也不是要向谁示威,只是她觉得,这次的事情,并没有因为她的退让而解决得多完美。 事后,应雯因为单安心的出卖多有不满,而单安心四处哭诉说是应雯带坏了她,两人彻底反目,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样下去,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只会愈演愈烈,而阮妤作为这次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既不可能再与她们和谐相处,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若她继续留在tg,势必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牵连,到时候副台长只会心向自己人,而台长只会保体面和稀泥,那她不得怄死? 阮妤提出辞职之后,台长再三挽留。 “小阮,之前的事情你若觉得我处理得不好,你大可以提出来,我们万事好商量,你怎么说辞职就辞职了呢。”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辞职有我自己的考虑,并不全是那件事情的缘故。” “你有什么考虑,你和我说说。” “……” “大胆说!”台长鼓励道。 “那我就说了。我觉得,一个人不管任职哪个行业,业务能力都应该排在首位,作为主持人,作为公众人物,更应该爱惜自己的羽毛,我入行虽有几年了,但还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我不想整日卷进这些尔虞我诈的是非八卦里,既弄脏了我的羽毛,也浪费了我的时间。” 火车脱轨撞向了孩子,孩子劫后新生,肯定也会有所顿悟。 比如以后别在危险的地方玩,比如以后别和危险的人一起玩。 孩子都能懂的道理,她自然更应该懂。 “小阮啊,你到哪里都会有竞争的。” “我不怕良性的竞争,良性竞争使人进步。” 台长久久不语,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对阮妤笑。 “看来tg是真留不住你了,同行这一段路,你也为tg付出了很多,那就祝你以后有更好的发展,tg永远是你的家,常回家看看。” “谢谢台长。” 阮妤离开台长办公室,就碰到了应雯。 东窗事发后,应雯给阮妤发过道歉短信,但阮妤不知道该怎么回,就没有回。这次突然遇到,两人都很尴尬。 “小阮,我听说你要辞职了?” 阮妤点点头。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应雯叹气,“我失去孩子失去家庭后,很没有安全感……我真的很抱歉,你知道,这些年,我最欣赏的人就是你。” 可成也这份欣赏,毁也这份欣赏。 应雯流产回归tg之后,发现人人都在称道阮妤的主持功力,人人都觉得阮妤比她好,她嫉妒,她害怕,再加上单安心几次三番地挑拨离间,让她产生了自己再不做点什么阮妤就会骑到她头上的错觉,所以,她才想到了背后伤人这阴损的一招。而可怕的是,这件事情逼得阮妤这样素来亲善的人离开了tg,她身边只剩下了阴损之人,她以后,都得用阴招去拆阴招,这日子,想想也是压抑难受。 报应,都是报应。 “应雯姐,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当年你对我的照顾和提拔。这次的事情,我不怪你,但从今往后,我也不欠你什么了。大家都是同行,以后还要见面的,我希望下次再见,我们都能光明磊落些。” --?-- 阮妤虽然递了辞呈,可是,原本的工作还是要交接收尾的。 台里计划把《tg新闻直播》交到了应雯的手上,把《诗和远方》的第二季重新交回给单安心,为了让观众有个过渡,副台长提出让阮妤和单安心一起录制《诗和远方》第一季的最后一期。 阮妤没办法,只能和节目组带着单安心一起去仙城出差录节目。 仙城是山水之城,《诗和远方》节目组为了采到好景,整组人全都住在山里,春末夏初,山里多蚊虫。 阮妤第一天刚到,就被咬得满腿的蚊子包,为了工作,也为了这最后的情面,她能忍能将就,可单安心那娇贵的身子却怎么也忍不了。 她又哭又闹吵着要换地方住,把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差点折腾吐了血。 《诗和远方》的导演气得连晚饭都没有咽下一口。 他和阮妤说:“小阮,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副台长真是要命了,我费心费力送出的这尊大佛,他转手又给我送了回来。哎,我看啊,《诗和远方》一季结束得了!” 阮妤听着导演的抱怨,心里多少也有些内疚。 她晚上和滕翊聊天的时候,说起了这事儿,她也是无心,只想发发牢骚,没想到隔天,滕翊就来了仙城。 他倒是穿得光鲜亮丽,一下车就惹得节目组的小姑娘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可怜那大奔一路过来,黑色的车身沾满了泥水。 “那不是滕先生吗?”助理秀秀朝阮妤挤眉弄眼的。 阮妤一回头,看到滕翊正和节目组的导演握手。 他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导演眉开眼笑,两人一起走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大奔那么宽阔的后备箱,塞满了吃的喝的还有一箱箱驱蚊止痒的花露水、万能清凉膏。 这一下,整个节目组的人都兴奋地朝着那辆大奔围了过去。 阮妤呆看着,就见滕翊站在人堆里,回头朝她扬起一抹笑。 她的心瞬间像是涂了蜜,甜得化不开。 一旁的单安心眼红的不得了。 “哟,我说阮姐怎么舍得放掉tg台的好饭碗,原来是傍了个高富帅啊。”她酸溜溜的。 “安心,你真是高看我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真的傍了个高富帅,该好好工作的时候,我也绝对不懈怠,一定好好工作,不给别人制造麻烦。” 第二十六章 探班 单安心听得出来阮妤在嘲讽她,她正欲发作,阮妤却越过了她,径直朝滕翊走了过去。 滕翊正好也从人群里脱身,朝她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 “探班。” 阮妤看了一眼塞得满满当当的后备箱:“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知道的知道你是来探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救灾的呢。” “是救灾。” “嗯?” 他按了按胸口:“这里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 阮妤脸一红。 土味情话虽土,但让他说来怎么这么让人心动呢? “滕先生真是周到。”导演过来,“我们进山进得太急,也没料到这里蚊虫这么多,什么都没有准备。” “是阮妤周到,她心疼大家晚上被蚊虫折磨,特地让我准备了这些,我只是个搬运工。”滕翊说话的时候,含笑看着阮妤。 “阮主持向来贴心。” “是啊是啊,阮主持是我们合作过最心善脾气最好的明星了。” 阮妤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她看一眼滕翊,滕翊笑而不语,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模样。她知道,他做这些,全都是因为她昨夜无意说的那些话,他在帮她减轻对同事们的内疚感。 其实,向来贴心的人,是他。 滕翊的到来让原本气氛沉闷的节目组轻松了很多,连向来骄横不好伺候的单安心,也因为多了一个帅哥在旁看着,变得收敛了很多。 最后一期节目,顺利录制结束。 晚上,滕翊以阮妤的名义请大家吃饭,这一餐算是散伙饭了,阮妤本来也有这样的打算,滕翊提出来之后,她便顺水推舟,全由他做主了。 大家都很开心,只有单安心借口不舒服没有出现。而她不来,正合众人的心意。 滕翊在大家入住的名宿旁订了一家餐馆,听说这家餐馆是这一带最好的农家乐,不仅食材绿色健康,厨师还是外请的星级大厨,听名宿的老板娘说,这里很多游客千里迢迢而来不是慕名山水,是慕名了那厨师的手艺。 众人到餐馆一看,只觉得那老板娘定是吹牛了。 餐馆里除了几个服务生,连个人影都没有。 “听着传闻,还以为会客满为患,没想到这么冷清。”导演笑言。 “不是冷清,是那位先生包了场。”前台的小妹指着滕翊,笑容灿烂非常。 众人立马感慨滕先生破费了。 滕翊摇摇头,笑着请大家落座。 他原本也没想包场,只是老板说这里没有包厢,他寻思着节目组工作人员多,没有包厢容易坐散,最后一次聚餐,坐散就没有了氛围,再者,万一同事们要和阮妤说点什么煽情的话,周围闹哄哄的也不像那么回事儿,索性就包了场。 大伙都围桌坐下,整个大厅,全是他们的人。 因为提前有准备,菜上得很快,不消一会儿,桌上满满当当,堆都堆不下了。 众人再次发出滕先生破费了的感慨。 “应该的,就当是谢谢大家这些年对阮妤的照顾。” “没有啦,平时都是阮姐照顾我们。”一个年轻一点的工作人员道。 “对,跟着阮姐能学到很多东西呢。” 阮妤连忙摆手:“你们别夸我,我这人不经夸,容易膨胀。” “实话实说而已,又没有添油加醋。就拿我来说,我刚进台里的时候话特别多,常招人烦,就是阮姐和我说,人活一辈子,用一年学说话,用一辈子学闭嘴……我觉得阮姐虽然没比我们大几岁,但活得特别通透。哦,对了,阮姐还教我们跳舞呢。” 阮妤正喝水,一下被呛了喉。 怎么忽然提起这一茬? 看来是“说话”和“闭嘴”都没有学好啊。 “说起跳舞……”导演拍了拍滕翊的肩膀,“不知滕先生有没有看过小阮跳舞,哎哟,反正当初我是被惊艳到了,这平时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一姑娘,跳起街舞来可真是不得了啊,用你们现在流行的话怎么说来着……” “可甜可盐。” “a爆了!” 旁人帮着补充。 滕翊看向阮妤,故意不知似的道:“她还会跳舞?” 阮妤斜他一眼,心想这人可真会装,她会不会跳舞他不知道?还不都是他教的! 导演以为滕翊真不知道,立马点头:“会会会。去年台里自己的年会,小阮带着几个新人,跳得特别好,还得了奖拿了奖金呢。滕先生没看过,不如让小阮现在跳一个?” 滕翊笑而不语。 “不跳了,在人家餐馆,多不好意思啊。”阮妤试图拒绝。 “没事,这里又没有别人。”导演说。 “那不是没音乐吗?” “阮姐,我们有手机啊,你要什么音乐,都可以给你放的。” “……”真是把人往鲁班门口逼啊! “阮姐,再跳一个吧,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再看到。” 气氛忽然伤感。 阮妤又瞧了滕翊一眼。 他默默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阮妤心想,算了!豁出去了!鲁班门前耍大刀就耍大刀吧!反正她师出鲁班,丢了人他也跑不了! “好!” “哇哦!大家快鼓掌快鼓掌!” 大厅里响起一阵极给面子的掌声。 阮妤站起来,把身上的外套脱了。 “阮姐?要什么音乐?还是年会那首《shape-of-you》吗?” 阮妤点头。 当年,滕翊只教会了她这一首,到如今,她也只会了那么一首。 节目组几个年轻的小伙儿,赶紧把大厅里的桌椅挪了挪,给阮妤腾出一个“大舞台”来。 滕翊静坐在原位,看她走到人群中央,摘下扣在手腕上的皮筋儿,利落地将散在肩头的长发绑成了高高的马尾。 大厅的灯光,将她的白t和她的面容修饰得极为柔和,甚至,她望向他的目光,还带着几分羞怯,可音乐一响,那原本闭合的气场,忽的完完全全打开了。 小鱼儿游着游着,就成了跃出大海的巨鲸。 的确不是一个惊艳,一个帅气能形容的。 人人都知道她主持节目是一番光芒,谁能想到,她跳舞又是另一番光芒。 滕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却耐不住胸腔里的心越跳越快。 那滑步跳跃、旋转扭腰、胸震顶胯……每一招每一式,她都跳得自然大方,潇洒恣意。行舞间,有点他当年的影子,又融了她自己的风格,看来这些年,她没少琢磨没少练。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咯。 阮妤一舞结束,大厅掌声阵阵。 她在众人的掌声里,拎了拎t恤的衣摆,做了个优雅谢幕的动作,惹来一阵大笑。 “小阮,再看一遍还是惊艳,厉害厉害。” “阮姐,太棒了!” 众人赞不绝口。 阮妤坐回滕翊的身边,笑着穿起外套。 “都是师傅教得好。” --?-- 晚餐很快就结束了,虽然中间笑笑闹闹,可末了,还是有些伤感的,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来人往,聚散有时,才是人间常态。 回到住的地方后,阮妤陪滕翊去车里拿了行李箱,两人一起回了房。 房间阮妤已经睡过一晚了,屋里全是她的东西,空气里也全是她的胭脂水粉味儿。滕翊觉得,这不像是住了民宿,倒像是进了她的香闺。 两人轮流洗了澡。 洗完澡,滕翊从行李箱里拿出了止痒润肤的软膏,朝阮妤招手。 “过来。” “干什么?” “昨天不是喊痒?刚也看你在挠,过来我给你擦药膏。” 阮妤乖乖坐到他身边,将睡裙的裙摆撩起一半。 她的小腿上,昨天被蚊虫咬了好几个大包,过了一天,大包虽然都已经消肿,但仍是红痒。 滕翊将药膏挤按到阮妤红痒的皮肤处,耐心地搓揉着。 阮妤感觉到小腿上一阵清凉,她看着滕翊温柔的样子,忍不住扬起嘴角。 “我今晚的舞跳得好不好?”她试探地问。 “嗯。”他低头专注地给她涂抹药膏,显得这个“嗯”字很漫不经心。 “就嗯吗?我觉得自己发挥得很好,比年会还要好。” 滕翊不出声。 阮妤撇了撇嘴,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推他的胳膊。 “滕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跳舞?” 他给她涂药膏的动作停住了。 阮妤莫名有些心虚,其实今晚她被人起哄跳舞,若真推拒,也是能推掉的,可她跳了,因为她藏了私心,她希望自己的舞蹈能让滕翊想起当年练舞的时光,能让他记起那些美好,最好啊,还能因此产生重拾街舞的念头。 想来,还是她心急了些。 “我……” 阮妤刚一张口,就见滕翊握住了她的小腿,将她整个拖到了他的面前。 睡裙的裙摆因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被推得更高。 阮妤红着脸想去扯裙摆,却被滕翊按住手。 他俯身低头过来,吻了吻她红润润的唇。 “小鱼儿,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这话像是承了上文,又像语焉不详。 阮妤想要细问,他却欺身,开始深而重地吻她,她被他吻得呼吸紊乱,大脑空白,渐渐也忘了初衷…… 窗外,山林寂静。 窗内,春xiao难停。 又是一夜。 第二十七章 老板娘 隔日一早,阮妤一睁开眼,就看到滕翊已经醒了,他侧身躺在她身边,正温柔地看着她。 “早。”见她醒,他凑过来吻了吻她的额头。 阮妤打了个哈欠,眉眼一弯,蹭过去贴到他的身上,滕翊顺势把她紧抱在怀里,循着她身上的香,又去吻她的发心…… 她枕着他的胳膊,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感觉整个人空空落落的。 “从今天开始,我正式变成无业游民了。”阮妤说。 “怎么?后悔了?” “也不是后悔,只是有一点点迷茫。” 滕翊理解她的这种感觉,人从一个熟悉的环境或是舒适圈中跳脱出来,难免会不安,但只要捱过这过渡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迷茫什么?阮大主持还怕没有地方去?” 阮妤昂头看着他:“要真没地方去怎么办?” “酒吧缺个老板娘,干不干?” “不干。” 他翻身将她桎梏,伏在她耳边低语:“小鱼儿,你不干也得干。” “……” 起床后,两人一起去楼下吃了早餐。 阮妤感觉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她点了一碗三鲜面,一笼素烧麦,一杯原位豆浆,一个鸡蛋,狼吞虎咽。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我饿。”她头也不抬。 滕翊看她鼓着两边腮帮子,模样可爱又可笑,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下来。 “别拍,我是公众人物,要面子的。” “不外发,我自己留着。” “你留着有什么用?” “以后教育小孩。”滕翊收起手机,又补一句:“当做反面教材。” 阮妤:“……” 她瞪他一眼,他满脸是笑。 “接下来还有其他安排吗?”滕翊问。 “暂时是没有了。” “那我们回去的时候,顺道去三门峡看看爷爷吧。”滕翊提议。 阮妤一愣。 “怎么忽然想起爷爷?” “不是忽然想起,是一直记着。” 滕翊一直记着当初离开三门峡的时候,答应了爷爷有空就会回去看他,可这些年,他遇到了太多的事情,自顾不暇,也就没有兑现承诺。 如今他回来了,也和阮妤重新走到了一起,当然得第一时间回去拜会爷爷,解释这些年失信的缘由,求得他老人家的谅解。 “爷爷已经去世了。” “……” 这下,轮到滕翊愣住了。 “三年前,心脏病病逝了。”阮妤放下筷子,垂眸间眼底有了不可掩饰的遗憾和伤感。 滕翊顿时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他伸手握住了阮妤的手。 原来,这些年,不止他失去亲人过得不好,她也一样。 “阮妤,抱歉。我并不知道爷爷的事情……” 阮妤摇摇头:“连我都不知道他生病的事情,你又怎么可能知道。都是我不好,读书的时候读书忙,工作的时候工作忙,从没有好好陪陪他,让他临去,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滕翊伸手替她抹眼泪,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 “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也知道这种痛苦无论是谁、无论怎么安慰都不可能减轻。沈冰女士走了之后,我总在想,或许亲人之间也是讲缘分的,这一生能有一段路同行,相互陪伴与支撑,已经是命运的馈赠,我们不能太过贪心。逝者已矣,生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不让他们在天上惦念。” 阮妤点点头:“那我们还回去吗?” “回去。” 不管怎样,滕翊都要回去一趟,他要让爷爷知道,他已经回国了,现在陪在阮妤身边,以后也会一直陪着她,他可以放心了。 --?-- 阮妤和滕翊从仙城离开后,又转道三门峡,去祭拜了爷爷。 这兜兜转转,一来一去,回到辽城已经是晚上九点,下了高速后,滕翊想先送阮妤回家休息,半途,却接到了芮书的电话。 芮书说,滕颢打架,现在受伤入院,让他们赶紧去医院。 这一消息,把两人的魂都吓破了。 打架? 他坐着轮椅,如何与人打架? 滕翊挂了电话,面色凝重,二话不说掉头赶往医院。 两人到医院的时候,恰好碰到芮书拿着检查报告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 “怎么回事?”滕翊拉住芮书。 “我也不知道,今天出门的时候,他和我说晚上有个饭局要去参加,我还纳闷呢,他平日里最不喜欢去参加饭局,是谁这么有面子能说动他。” “谁?” “我问了,可他没说,走的时候绷着一张脸,反常得很,结果到晚上,我就接到电话,说他和人打架进了医院。” “那是和谁打架?” “景泰的太子爷周煦。” “周煦?” 这个名字滕翊并没有听说过,但阮妤知道,那日滕颢和她说起云深的时候提起过这个名字。 “周煦是云深现在的男朋友,听说两人快要订婚了。”阮妤说。 滕翊和阮妤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立马就猜到了些什么。 原来,是为了云深。 六年前,滕颢打架是为了她。 六年后,滕颢打架还是为了她。 缘来缘转,缘起缘灭,一切都是注定。 三人一起走进病房。 滕颢坐在病床上,嘴角一块淤青,脸上几道抓伤,胳膊还打着石膏,看到滕翊他们,他挪开了视线。 “臭小子!”滕翊走到滕颢身边,一把按住了他的后颈。 滕颢不出声,以为哥哥要教训他,却听滕翊说:“臭小子,打架竟然不喊我!” 他绷着的表情松了松。 滕翊上下打量着滕颢:“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没有。” “为什么打架?” 他又不出声了。 阮妤上前,朝滕翊使了个眼色。 滕翊退到了边上。 “滕颢,是不是因为云深?”阮妤轻轻地问。 他还是不出声。 阮妤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傻小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云深的事,你不和我们说,你还能和谁说?我们当然也是念你和云深好的啊。” “……” “滕颢。” “那家伙配不上云深。”滕颢终于开口,声音掺着一丝愤怒。 今晚的应酬,滕颢本来是不参加的,只是听说景泰的周煦也会到场,他才改口同意参加。 他想着,周煦是云深的男朋友,或许,云深也会一道跟去。尽管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他和云深的交集止于演奏会那一晚的相见就是最圆满的,可他仍忍不住想她念她,不愿放过一个和她相见的机会。 可惜,周煦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并不见云深的身影。 再见面,周煦还如第一次相见时那样彬彬有礼,无论是与滕颢说话,还是与同桌的朋友们说话,礼仪修养都是满分的,但几杯酒下肚,那伪善的面具就开始摇摇欲坠了。 起先,他是对着年轻的女服务员口无遮拦地讲黄段子,把女服务员吓跑后,他又开始当众吸烟,把整个包间弄得乌烟瘴气,劝都劝不好,再后来,聊着聊着,不知是谁提到了云深,大伙一齐夸云深漂亮,他就发火了。 “别提那个女人,整天一张死人脸对着我。漂亮?漂亮顶什么用?再漂亮还不是个哑巴!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要不是她老子说会拿海客集团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出来做她嫁妆,我才不会娶她呢!也不知道将来生孩子会不会也是个小哑巴!嘁,若真那样,那就是影响我子孙后代的基因了……” 滕颢当场就把手边的杯盏砸了出去,那“咣当”一声,吓得整屋子的人都噤了声。 畜sheng! 原来他不是真的爱了云深才愿意接纳云深的缺陷,他只是爱了海客的股份,爱了任家的钱! 畜sheng! 就算只是爱了海客的股份,爱了任家的钱,也不至于在外面用这样的话来羞辱一个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女人! 滕颢心如刀绞。 云深是他那么珍爱、就算忍痛也要祝福的人啊,怎么可以由这样的畜sheng如此羞辱? 周煦险些被那杯盏砸到,先是懵了几秒,紧接着,便立刻怒火中烧。 “卧槽,你什么意思?你想杀ren啊?” 他飞身,朝着滕颢扑过来,周围的朋友拦都拦不住。 两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一个高高大大,一个坐在轮椅上,看着实力悬殊,可真打起架来,周煦完全就是个花架子,对于常年健身的滕颢而言,在力量上,这畜sheng根本不是对手,他只会像个女人一样,又抓又挠的,最后眼瞅着实在打不过,他干脆推倒了滕颢的轮椅,趁着滕颢倒地不起,才动拳动脚,挽回一点颜面。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联系孙叔叔了,这件事情,我一定给你讨回公道。”滕翊在旁开口。 “我无所谓,这一架,我没吃亏,但云深……无论如何,云深她不能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是的,就算不和他在一起也没关系,但绝对不能是那样的人。 第二十八章 手语 正说着云深,虚掩的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众人转头,看到云深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这个点,她竟然赶来了。 “云深。”阮妤轻轻地叫了声。 云深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顾不得和旁人打招呼,她先笔直地冲到了滕颢的病床前。 滕颢默默地看着她,她也默默地看着他,一个深长的对视,包含了太多太多。 阮妤他们见状,赶紧识相地退出病房。 病房里瞬间只剩下了滕颢和云深。 云深看着滕颢脸上的伤和手上的石膏,再怎么想克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刚得到滕颢住院的消息时,她满脑子都是当初他昏迷不醒的那段记忆,往日不堪回首,若让她再承受一次那样的痛苦,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再撑住。 “你别担心,我没事。”滕颢说。 “我不需要你为我打架!”云深情急之下,来不及掏手机打字,对着滕颢快速地比起了手语。 等她比划完了,她才想起来,滕颢根本看不懂手语,更何况,她还比得那么急。她正想拿手机打字重复一遍这句话,却见眼前的滕颢也对她比划起了手语。 “我不是在为你打架,我是为我自己打架。他欺负你,就等于欺负我。”滕颢的动作一顿一顿的,虽然缓慢,但表意清晰。 云深愣住了。 “你怎么会手语?” “特地学的。”滕颢开口。 “你为什么要学手语?” 手语并不易学,滕颢这种程度,必定下了大功夫。 “因为想多一个方式懂你。”他看着她回答。 “……” 这突如其来的深情让云深措手不及,她静静地看了滕颢几秒,扭头避开他的目光,不再比划任何动作去接他的话。 忽然之间,整个病房像是静止了一样,他望着她,而她,望着窗外连成一片的灯影,心事重重。 两人都一动不动的,气氛却莫名躁动。 “云深,你为什么要和周煦在一起?”滕颢忍不住问。 云深不答。 “你坦白告诉我,你答应和周煦订婚,真的是因为喜欢他吗?” 她还是没有反应。 “云深!”滕颢的语气陡然变急,却不知道是在急什么。 许是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云深终于有了反应。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的,云深答应和周煦在一起,并不是她的本意,一切都是她父亲任天海的撮合。 这些年,任天海一直在为云深的终身大事着急,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是这单亲的父亲,他知道女儿身有缺陷,要找到真正合适的人并不容易,所以他早早地四处托朋友求访介绍,甚至放言会将海客集团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留给将来的女婿……任天海上天入地,只希望能替女儿觅得良人,然而,云深一颗心全在滕颢身上。 滕颢出事之后,她千里远赴,日夜痴守,这让任天海心疼又不满。尽管任天海对滕颢的印象一直不错,也很惋惜他的际遇,可是一码归一码,他绝对不允许宝贝女儿将自己的未来绑在这样一个生死未卜的人身上。 为此,任天海还对云深发过一次脾气。 “我知道那小子救过你,你对他心存感激,可是深深,这份恩情,爸爸早已经替你还过了,当初我给他母亲公司投资的那一笔钱,就是为了还恩,我们不欠他什么,你不用这样去照顾他,不用!” “……” “你若再和他有什么牵扯,就别回家里来了!也别认我这个爹!” “……” 无论任天海怎么劝说怎么威胁,任云深都不愿意离开滕颢半步。直到,滕颢醒来,对她说出那一番残忍的话,她才彻底死心。 周煦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是任天海朋友的儿子,景泰的继承人,论及家世,两人算是门当户对。 任天海特别喜欢周煦,他觉得周煦为人谦逊有礼,看着也是脾气很好的样子,云深和他在一起,一定不会受委屈。 云深起初没有同意和周煦交往,周煦为了追求她,又是送花又是送礼的,也算煞费苦心,渐渐的,她也开始心软。 之后,她在维也纳演出,因身体不适晕倒在了后台,周煦听闻,连夜赶到现场,在医院照看她一整夜。 云深特别感动。 她想着,如果今生注定不能嫁给爱情,那么,与周煦这样的人相敬如宾、相互关怀地共度余生,也是一种圆满。 可是,她到底是把将就这回事想得太过简单了。 两人正式交往后,周煦多次表态希望能和云深有更亲密的关系,可云深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他牵一牵她的手,她都觉得像是被侵犯了,内心纠结至极。 不喜欢和喜欢,真的不止差一个“不”字,那相差的,可是十万八千里。 在周煦面前,她成了情绪阴晴不定的人,可周煦,依然对她表现出了理解和宽容。 这一点,又让他在她心中加分不少。 所以,当两方家长提出订婚,云深也没有那么排斥。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一定可以慢慢接纳周煦的。 哪里知道,这努力还未来得及正式开始,忽然出了这一档子事。 原来,周煦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景泰出现了财务危机,他们一家觊觎海客那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所以他才在她身边,忍气吞声,一副非她不娶的执着姿态。 “你不是真的喜欢他就好。”滕颢松了一口气。 当他在饭局上听到周煦口出恶言,他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担心,他担心云深不但伤心还会伤情,现在知道云深对周煦没有情,那他就放心了。 “我不用你管我,也不用你为我打架。”云深比划着手语,又瞧了一眼滕颢脸上的伤,心有余悸,“你若再出点什么事情,该怎么办才好?” “云深,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我出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可你不能有事,我不让你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又去别人那里再受一次。”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些话我也都忘了,你不用再提。” “你说你忘了,或许是真忘了,或许只是为了宽慰我。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和你道歉,我想让你知道,那些曾经扎在你心上的刀子,也悉数扎在我心上。你痛,我比你更痛。云深,这些年,我真的一刻都忘不了你……” 云深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有,当然有意义!”滕颢倾身上前,“本来看你与周煦和和美美,我已经说服自己去祝福你了,可如今,我知道他不值得你托付终身,我……我……” 话说着说着,气势就弱了下去。 云深盯着滕颢,问他:“你什么?” 滕颢低头沉思了几秒,忽然,他一把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被子下,一身病号服,两条腿横在床上,看着与常人无异,但其实却已经再不能行走。 “我想问一问,我这样的人,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云深被这话吓了一跳。 “云深,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如果你心里没我,你不会这么晚还要赶来看我,你不会不看阮姐姐他们一眼,一进门只顾看我……” 云深被戳中心事,红着脸瞪他一眼,仿佛是在说他不要脸。 滕颢被她这样一瞪,反倒是笑了。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不要脸。是的,为了你,我可以不要脸。”滕颢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云深,这些年,我努力让所有人都觉得我已经摆脱了过去的阴影,觉得我过得越来越好了,可别人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部分,其实我很自卑……我不喜欢有人看到我艰难地上下车,不喜欢有人帮我穿衣戴帽,更不喜欢让人觉得我生活无法自理……” 人前所有云淡风轻,不过都是假装而已。 所以,这些年,即使他对云深有千思万想,也一直不敢去找她。 这份不敢,差点导致他们又一次错过。 幸而上天垂怜,母亲保佑,他又得了一个机会,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轻易放弃。 “云深,现在只要你点头,只要你不嫌弃我,将来我就是以死相拼,也会用这副残破的身体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我发誓!” 滕颢说得情真意切,而云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愿意,她当然愿意啊! 眼前的人,可是自己十五六岁时就爱上了的少年啊,虽然少年经历世事,已不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但幸运的是,他眼底依然有清辉,心中依然有热血,他变得成熟练达,温文稳重,更值得托付终身。 滕颢见云深点头,眼眶瞬间红了。 “过来。”他朝云深招招手,“别站得那么远。” 云深闻言,乖乖走到滕颢面前,却见他忽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扯落怀中。 他身上还飘着一股子膏药和消毒水的味道。 云深怕压到他打着石膏的胳膊,他却不管不顾地将她拥紧了,低头吻向她。 这个吻不似当初她踮脚那一下的蜻蜓点水,这个吻,深到了他们的骨子里。 两人小心翼翼又温柔地勾尝着彼此的美好,缠绵悱恻间,愈发确定彼此心意。 都说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不然这一生都会因为念念不忘而孤独,他们好幸运,惊艳了彼此青春的人,还能惊艳余生。 第二十九章 和解 滕颢和云深在一起了,起初任天海怎么也不愿同意,虽然他的云深也有缺陷,可在任天海的心里,云深就是最完美的,滕颢身陷轮椅,自然配不上云深。但为人父母永远斗不过子女,因为子女是身上最软的软肋。云深爱了,他又能奈她何?更何况,滕颢对云深,那是真的好。 任天海最感动的,还是滕颢随时随地都能看懂云深的手语这点,两人交流起来毫无障碍。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说些甜言蜜语并不值得感动,但一个人若愿为另一个人学习一种只有她看得懂的语言,那便是真爱无疑了。 滕颢出院后,来不及等伤愈,立马就安排了双方见家长。 滕翊代表男方家长,任天海代表女方家长,四人在辽城天和大酒店一起用了餐。 任天海看着端坐在眼前西装笔挺的两兄弟,不住地感慨岁月匆匆,当年邻家的两个毛头小子,转眼间都变得那么成熟稳重了。 席间,滕颢和云深表现亲昵,两人你照顾我一点,我照顾你一点,看得滕翊和任天海全程“姨母笑”。 中途,不知怎么谈到了周煦的事情,任天海还是耿耿于怀。 “听说景泰现在就是个空壳子,所以周煦才跟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云深。怪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差点把云深推进火坑了。不过,那小子也是傻,我就云深这么一个闺女,只要他对云深好,别说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了,以后整个海客集团都是他的,这般鼠目寸光,能守住景泰才怪呢!” “过去的事情,伯父就别再介意了。换个角度而言,若是没有周煦,我和云深或许也没有那么快能走到一起。” “这倒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任天海扬手拍了拍滕颢的肩,“你小子,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伯父放心。我绝不让你失望。” “其实,我对你也没有太高的要求,我只希望你对深深好好,凡事让着她点,护她周全,还有,最重要的,是能让她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当然。”滕颢握住云深的手,“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幸福,一种是每天睁开眼能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另一种是每天睁开眼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会让云深,永远拥有这两种幸福。” “好好好,就是辛苦你了。”任天海说。 “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我现在在做的,也是自己喜欢的事情。”滕颢扬唇,“我以前是个特别没有目标的人,看哥哥跳舞,觉得跳舞很酷,我就吵嚷着非要去学,我以为那就是我热爱的事情,但其实,我只是在追求炫技的快感。而真正的热爱,并不应该只是追寻快感这么肤浅,真正的热爱,应该是能让人从中得到成就感,并始终保持敬畏感” 他现在管理dt,看市场,做投资,肩负员工的生死,肩负企业的存亡,时时有成就感,时时有敬畏感,这样才让他真正感觉到了生命的鲜活和价值。他想,这才是属于他的热爱。 “对对对,有道理。”任天海听着滕颢的感悟,觉得这小子愈发的顺眼了。 “我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一切。”滕颢牵着云深的手,目光却落在滕翊的身上,“我希望,我爱的人,都能去做喜欢的事情。” 滕翊低头握住茶杯,良久没有动。滕颢这话充满了深情,这深情,不止是对云深,还是对他,他又怎么会听不懂? --?-- 四人吃完饭从酒店出来,滕翊送走了滕颢他们,给阮妤打电话。 “在哪?” “酒吧。” “在干什么?” “学做老板娘。” 滕翊笑了。 他开车去了酒吧,酒吧今天格外热闹,他一推门,就看到店里的几个服务生都围在阮妤身边。 “来来来,今天搞活动啊,但凡在店里消费的顾客,都能得到老板娘的签名一张。”年轻的店员小伙高声喊着。 滕翊:“……” 怎么搞得跟商场大促销似的? 大厅里的顾客都纷纷朝阮妤围过去,有人要了签名不够,还贪心地想要合影,她倒是好脾气,来者不拒。 店里气氛好得不得了,连滕翊这个老板来了,都没有人注意。 滕翊也不出声,他倚在旁边,看着阮妤一个个签名,一个个合影,等她空下来,他才走到她的身后。 “老板娘人气很旺啊。” 阮妤闻声回头,看到滕翊来了,立马朝他笑。 “那是,我很红的好不好?辽城主持圈一枝花。” 滕翊笑着伸手,她拉住他的手,两人一起上了楼。 阮妤原以为他要带她去休息室,没想到上楼之后,他直接带她去了练习室。 练习室那面碎裂的玻璃还在,阮妤一进门就看到了。 “那是?你砸的?” 滕翊点头。 “练拳还是自虐?” 他不语,只是反手关起门,拥过来吻她。 阮妤猝不及防,她一路倒退,他一路往前,两人抱推着吻到练习室的中央。 四面镜子,倒映着他们拥吻的样子。 他好像很少有这样急不可耐的时候,阮妤觉得奇怪,但又分不出嘴去问,他两三下地撩拨,她已经融化在了他的怀里。 一吻结束,滕翊捧住阮妤的双颊,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又意犹未尽地啄了一下她的唇。 “你今天怎么了?”阮妤问。 “没事。” “真没事?” “嗯,只是刚才吃多了狗粮,回来换个味道尝尝鲜。” 阮妤立马笑起来:“看来云深和滕颢越来越好了。” “对,他们很好。”他说着,又感慨万千地补一句,“他们好就好。” “滕翊,他们现在已经不需要你的担心了。”阮妤指了指镜子,“现在是你让我很担心,这镜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和世界对抗的产物。” “……” 好深奥。 滕翊抱住阮妤,将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 “小鱼儿,我以前一直觉得,滕颢不好,我就没有资格好,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原来滕颢那么开阔豁达,他早已和这个世界和解,是我一直在钻牛角尖。外人看来,好像他是我的负担,可其实,我才是他心头一直搁不下的负担。我真正对不起他的,不是当年那场意外,而是他从意外里走出来了,我却没有。” “你想通就好。你们是兄弟,对滕颢来说,你好,他才能更好。”阮妤轻轻地抚摸着滕翊的手背,“答应我,无论如何,以后绝对不要再伤害自己。” “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 “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你想去哪里?” “西游。” 第三十章 battle一场 西游还在冬藴路,这六年,周围很多店都搬了,可是它一直在那儿,经风历雨,固守原地,像一个等着游子归家的老母亲。 滕翊和阮妤到的时候,正巧碰到韩佐从二楼下来。 韩佐还是老样子,高高帅帅,简单的卫衣加运动裤的搭配,看着,还像个大学生。 他一抬眸,看到滕翊,整个人忽的定住了,眼底风起云涌,却没有一个词能恰当地形容他的情绪。 “韩佐,我回来了。”滕翊看着韩佐道。 这不露声色的一句话,愣是让身旁的阮妤红了眼眶。 韩佐许久没有开口,半晌之后,他忽然朝二楼扬了扬下巴,说:“走,去battle一场。” 这场景,一如当年,韩佐初到西游。 “韩佐,他……”阮妤想说滕翊现在的状态或许并不适合battle。 可是,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滕翊制止了。 “走。”滕翊一副愿意一战的欣然。 两人肩并肩,一起上了二楼。 阮妤想了想,默默跟了上去。 二楼的布局也都没有变,只是前段时间刚翻新过,墙是新刷的,地板也是新铺的,视觉上更亮堂了。 滕翊以前的练习室现在韩佐在用。 两人进门之后,韩佐走到电脑前去打开了音响。 “要battle,没裁判?”滕翊问。 韩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裁判在这里。” 音响里很快传出了音乐,是迈克尔杰克逊的《dangerous》,学街舞的人,大多都跳过迈克尔杰克逊的舞,这首《dangerous》中的太空步、摸胯叉腿等动作更是引得大家争相模仿。 韩佐和滕翊当初也都模仿过迈克尔杰克逊,所以旋律和动作都不陌生。这第一首歌,与其说是battle,倒不如说是致敬经典的热身。 滕翊今日恰好穿了便西白衬衫,这装束,跳起《dangerous》,简直如迈克尔杰克逊附身。这么多年过去,他的乐感依旧让人惊叹,除了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踢腿都在点上,甚至连旋律中的响指,都能做的不差一分。 随着音乐变换,两人的动作难度也开始渐渐加大。 韩佐以前是跳hip-hop的,可如今,他的breaking也练到了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头转和风车,信手拈来。 阮妤在旁暗暗替滕翊捏了一把汗,就算光阴没有蹉跎他的天赋,可breaking也不是光有天赋能撑起来的,它还需要技巧和勤练。 滕翊再厉害,也不可能例外。 “滕翊……” 阮妤怕他逞强会受伤,她想叫停这场battle,可滕翊却脱了外套,转头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的眼神在告诉她,他能行。 阮妤抿紧了唇,韩佐同样全神贯注地盯着滕翊。 滕翊踩着音乐,稍做过渡之后,忽然倾身,双手撑地,几个行云流水的托马斯看得人目瞪口呆。 同样让人目瞪口呆的,还有他衬衫衣摆下那一排若隐若现的巧克力腹肌。 阮妤:“……” 这人,说他六年里没有偷偷练过街舞,她不相信! 几番酣战,势均力敌。 “行啊,宝刀未老!”韩佐一把握住了滕翊的手,有些激动。 “看来我通过了考验,能重新回西游了。”滕翊道。 “当然,我和西游,一直在等你回来。” 两人相视一笑,接着,紧紧相拥在一起。 韩佐用力地拍了拍滕翊的后背,有些哽咽。 “你小子,终于回来了!” 第三十一章 青奥会 六年,千言万语,全都融进了这个拥抱里。 两人紧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彼此。 “走。先去坐一坐,喝点东西。”韩佐揽住了滕翊的肩膀,又回头看着阮妤。 阮妤笑:“现在才想到要招待我们呀,上来火药味这么浓,都吓我一跳。” 韩佐抱拳。 “对不住对不住,你不知道,我当年刚来的时候,滕翊也是这么对我的,上来就让我battle一场,然后把我折腾得筋疲力尽,衣服都湿透了,才松口让我进西游。” “原来当年你这么坏?”阮妤斜一眼滕翊。 “当年他比较特殊。”滕翊答。 “我怎么就特殊了?”韩佐不解。 “当年你还是情敌。” 韩佐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后哈哈大笑:“那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了?没准,我对阮妤,还存着那种心思呢?” 滕翊指了指韩佐的无名指。 他刚才进门就看到了,韩佐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好眼力。”韩佐举起手,晃了晃他的戒指,“我前几天刚领了证。” 阮妤和滕翊忙恭喜他。 “什么时候带出来大家认识一下?”阮妤问。 “不用带出来,现在就可以让你们认识一下。” “她在西游?” “嗯。她是西游的学员。” 韩佐去隔壁练习室敲了敲门,过了会儿,一个扎着双丸子头的高挑女生跟着他一起过来了。 “我老婆,珊珊。”韩佐牵着珊珊,“珊珊,这位是滕翊,西游的创始人。那位,我不用介绍了吧,你最喜欢看她的节目了,阮妤阮大主持。” “你们好,两位都是久仰大名。我叫程珊珊。”珊珊很开朗,浑身都透着蓬勃的朝气,看起来年纪还不大。 “吃嫩草了?”滕翊靠到韩佐身边,轻轻地问。 韩佐点头,悄声答:“大学刚毕业。” “你牛。” “哪有你牛?走了六年,还让阮大主持死心塌地。” 两个男人彼此心照不宣地扬起一抹笑。 大家正站在走廊里聊着天,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道重浊低沉的声音。 “滕翊哥哥!” 滕翊转头,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迎面走来。 少年很面熟,滕翊还记得他,当年西游最小的两个学员之一,闫旭阳。 “滕翊你还记得他吗?”韩佐问。 “当然记得,闫旭阳。”滕翊对旭阳微笑。 “要说牛,这小子才是真的牛。”韩佐拍了拍闫旭阳的肩膀,一脸骄傲,“你们知道吗?前段时间,奥林匹克官方网站公布了消息,breakdance正式成为青奥会的运动项目了。这小子,被地板舞国家队选中,成了国家队的成员,以后可是有资格参加青奥会的人了!” “真的啊!”滕翊惊喜。 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那可是在奥运赛事中仅次于奥运会、青年人全球范围内最高水平的综合体育赛事啊。 闫旭阳腼腆地挠挠头:“滕翊哥哥,我能有今天,最感谢的人就是你和韩佐哥哥了。要不是你们,我也不会接触街舞,更不会爱上街舞。”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是你自己坚持,才有今天的成就,以后一定要更努力,为国争光。” “放心吧,我一定会的!” --?-- 今天来西游,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但其实,西游这些年,并不容易。 韩佐趁着阮妤和程珊珊聊天的时候,带着滕翊上下几个练习室都走了一圈,练习室里学员并不多,尤其是二楼的几个练习室,大多都空着。 “你在的那年,学员是最多的,后来有的留有的走,新学员很少补给进来,整个基地运作困难,好几次,连房租都交不出来。” “钱的事,你以后都不用担心了。”滕翊说。 韩佐摇头:“你想什么呢,我可不是向你要钱的意思。” “我知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这些年你一个人辛苦了。” “你不在的这几年,我反思了很多。”韩佐隔着玻璃望着练习室里正在跳舞的几个学员,“我觉得,街舞不应该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当年,整个西游,乃至辽城的半个街舞圈,都是你一个人撑起来的。你忽然出事,离开这个圈子,于是该垮的,一下都垮了。” 滕翊不出声。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韩佐的语气有些激动,“我的意思是,街舞是一种文化,一种文化的发展与传承,除了要依靠文化本身的魅力,还需要整个圈子的人一起努力一起支撑,我们不应该让某一个或者某几个站在圈层顶端的人一直去给,不停地给……就拿西游为例,我们应该让西游能自己靠着街舞存活下去,而不是一直花你的钱去维持经营。”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要想有良好的发展,首先要被接受,被认可,被喜爱。 “对,说起来容易,想要改变却真的毫无头绪。”韩佐叹气,“街舞终归是太过小众,这么多年,这种小众的状态,没有丝毫的改变。说它是文化,它其实更像一群人的自娱自乐。你看青奥会把breakdance定为青奥会的运动项目,这么好的消息,又有几个人知道?” 滕翊点头。 韩佐说的,都是残酷的现实。 而要改变这个残酷现实的唯一办法,就是要推广和宣传街舞,这种推广和宣传,不是像当年“让街舞回归街头”那样的小打小闹,而是要借助更强大的平台,更顶级的流量和更一掷千金的宣发。 “滕翊,前段时间,你刚回国的时候,汪靖来找过我,他希望我能劝服你参加他们电视台的新综艺,我觉得,这是一个宣传街舞的好机会。” “汪靖来过?” “嗯,我没有马上联系你,是在等你主动来西游找我。我想着,等你主动来找我的时候,那应该就是你放下一切,下定决心要重新回归街舞圈的时候。” “守株待兔?”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韩佐笑,“滕翊,我知道你对综艺不感冒,我也不喜欢,但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没有流量,没有热度,什么都做不起来。我并不想要成名,也不追求什么曝光率,我只想街舞能有越来越好的发展,我相信,你和我一样。” --?-- 从西游出来后,滕翊送阮妤回家,一路上,他若有所思,连话都不说。 等到了阮妤家门口,他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让我进去坐坐。” “又坐?” 阮妤不太情愿。 他之前每次送她回家都说要进去坐坐,结果坐坐变做做,一留一整夜。她都怕了他了。 “今天是真有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滕翊一本正经的,阮妤却不大买账,总觉得他故弄玄虚。 “狼来了的故事听过没?” “我去你家串个门对你来说竟等同于狼来了的故事?” “不,你是狼来了的升级版。” “什么?” “色狼来了。” 滕翊倾身过来:“你若不让我进去,我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色狼来了。” “……” 惹不起惹不起。 阮妤千阻万挠,最后还是没拦住色狼进门。不过,今天他还真有事。 滕翊说,他想去参加《街舞狂人》这个综艺。 “你要去参加汪靖的综艺?” 阮妤给滕翊倒了一杯水,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里,她一脸惊讶。 之前那句高冷的“不签名,不合影,不上节目”尤在耳边,怎么说改主意就改主意了。男人也挺善变的。 “嗯。今天和韩佐聊了一下。这些年街舞文化发展平平,一直没有遇到‘爆点’,也没有被人广泛接受,这次综艺,能带动流量和话题,或许会是个转机,我觉得可以一试。” “你想好了?” 滕翊笑:“又不是割肉,没那么恐怖。再说了,你之前不是也想让我去吗?” 阮妤之前是受汪靖之托,现在再仔细想想,她也有她的顾虑。 “能尝试这样的方式去推广街舞,效果当然是立竿见影的,我当然也是支持的,只是……”阮妤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街舞圈什么都是实打实的,而娱乐圈的综艺,多少有点虚。前期剧本,后期剪辑,一剪刀下去,移花接木,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变成黑的,想也想不到。” “这些我都考虑过,这也是我前期不愿意参加综艺的理由。但现在想想,只要能宣传街舞,展示街舞,就算被消费,当炮灰,我也无所谓。想要得到,总要先付出。” “值得吗?” “值得。韩佐说得对,我们都是街舞文化的从业者,这个文化发展得越好,我们才能越好。” 阮妤握住他的手:“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当然支持你。” 她也期待,能看到他真正重归舞台的样子。 “ok,正事说完了,我们也该办正事了。”滕翊反握住她的手,话题忽然一转,用力将她拉扯进怀里。 阮妤重心不稳,一头扎在他的胸膛上。 “喂……” 滕翊不理会她的抗议,开始专注地吻她,从额角一路往下,直至吮住她的唇。 “滕翊,你这样,下次休想再进我家的门!” “那就去我家。” “……” 行,他赢了。 第三十二章 hey,bro 汪靖得知了滕翊答应参加《街舞狂人》的消息,兴奋地又约阮妤喝酒,阮妤推拒不得,想着那就喝吧,还能给滕翊的酒吧创点营收,也是好事。 当天晚上,汪靖几杯下肚,人就醉了。 他缠着滕翊,哭哭啼啼,煽情得不像话。 “滕翊你知道吗?想当年,我特别羡慕你的颜值,我要是生得像你这么好看,我现在一定是比阮妤还红的主持人……可惜,老天爷不让我捧这碗饭……不过也没关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看我,如今混得也不错……你放心,你来参加我们的节目,绝对不会后悔。我们是正经节目,我们的口号就是,绝不作妖,绝不!” 汪靖最后醉倒在了酒吧,阮妤和滕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搀上二楼,他一沾上二楼休息室的枕头,顿时鼾声震天。 滕翊看着睡梦中吧唧嘴,挠挠腿的汪靖,忍不住怀疑:“这人真的靠谱吗?” “你放心,他看着不靠谱,做事还挺靠谱的。”阮妤说。 滕翊笑了笑,牵着阮妤的手轻轻地退出休息室。 两人去了隔壁的练习室,最近几天,滕翊都在这里练舞,有时韩佐也会过来,韩佐特别喜欢酒吧的练习室,说是既能换个新鲜,还能随时随地喝酒,一举两得。 进门后,滕翊开了音乐,照例先练习了一会儿。 阮妤坐在地板上,乖乖地看着他,兴致来时,也会起身跟着模仿一段,不过她终归还是底子差,再华丽的动作,让她做来,都像东施效颦。 算了算了,她还是守着那首《shape-of-you》跳一辈子吧。 滕翊练习结束,找毛巾擦了擦汗,席地坐到阮妤的身边。 “你真的这六年都没有跳过舞吗?”阮妤还是好奇。 “你觉得呢?”滕翊反问。 阮妤摇摇头。 她实在猜不出来。 “若你真的六年没有跳过街舞,一上来还能与韩佐battle的不分胜负,那么你可就真是街舞天才了。” 滕翊摸摸她的发心:“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天才?” 人前显的贵,都是人后受的罪。 “这么说来,你练过?” “练过。” “可芮书说你有心理障碍,跳不了舞。你怎么练的?” 滕翊扬手,摸到墙上的开关,随着“吧嗒”一声,练习室里的灯光瞬间灭了下去,眼前一片黑暗。 “这样练的。” 六年里,每次他想要跳舞时,都会这样,带着一身罪恶感,躲进黑暗里,悄悄地、孤独地起舞。 他不敢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样就像是在行窃。滕颢连走都不能走了,他怎么还配跳舞? 可不跳,又忍不住。 “幸好,你一直没放弃,不然,就算现在机会摆在你眼前,你也没有能力去把握了。”阮妤说。 滕翊不说话,他的神情让阮妤看出了一丝端倪。 “怎么?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西游现在人不够。” 《街舞狂人》是厂牌与厂牌之间的对决,罗晟的“l”一呼百应,可西游现在除了韩佐和闫旭阳之外,没有其他人能撑起《街舞狂人》这么大的场子。 “那怎么办?” “我和韩佐商量过了,我们想把当年的几个兄弟,都找回来。” 阮妤沉吟了几秒:“就算能把他们都找回来,你能保证他们和你一样,这六年都没有放弃街舞吗?” 毕竟是六年,不是六天!。 “我相信,他们一定都没有放弃街舞。”滕翊的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 --?-- 滕翊最先找到的,是萧卿。 萧卿是当年西游里面年纪最长的大哥,他把西游几个小子都当成弟弟疼,滕翊有事也总喜欢找他商量,若是能把萧卿先找回来,他的心里也有底。 滕翊派人打听到,萧卿现在在市中心的一家企业做白领。前几年,萧卿已经结婚生子,他们一家住在橙园。 周末,滕翊和韩佐按照地址找过去,但萧卿并不在家,应门的是萧卿的老婆,萧卿的老婆告诉他们,萧卿带着孩子去小公园里玩了。 “日子挺逍遥啊。”韩佐轻轻地感慨。 “羡慕了?” “羡慕归羡慕,但朝九晚五,养儿带孩这样的日子,太没有激情了,我不喜欢。” 滕翊笑了笑。 两人朝小公园方向走去。 “你说,萧卿不会真的不跳舞了吧?”韩佐暗暗担心。 毕竟,平淡的日子,最容易消磨人的斗志与梦想。 “见到他就知道了。”滕翊说。 话音刚落,就听到小公园里传来了动感十足的音乐声,不是《小苹果》,不是凤凰传奇,是一首特别嗨的英文歌。 “现在的老头老太太都这么fashion吗?广场舞选歌选得这么嘻哈。”韩佐笑。 “那要看是谁选得歌了。” “什么意思?” 滕翊扬了扬下巴。 韩佐顺着滕翊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萧卿站在一群老头老太太的前头,正随着音乐跳舞,他跳得舞种是popping,各种转手锁住的动作让人眼花缭乱。而他身后的老头老太太们都在有样学样地模仿他,他们一个个像被电流击中了一样,动脖子摆臂,好不滑稽。 老头老太太的中间,夹站着一个两三岁的娃娃,也在跟着跳舞。 孩子很小,还不太站得稳,稍稍一动,就栽倒在地上,惹得大家争相去搀扶……人群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场面温馨又感人。 “你看,他没有放弃。”滕翊笑。 韩佐点点头,也是一脸动容。 “走。”滕翊对韩佐使了个眼色。 韩佐会意。 两人默默走到队伍的后面,跟着一起跳了起来。 萧卿的舞蹈实力,完全不逊当年。 一首歌结束,下一首歌继续。 这些老头老太太,体力比想象得还要好。 滕翊和韩佐正儿八经地跳出一身汗来,他们还晃晃悠悠的,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萧卿不知道韩佐和滕翊在他后头,等他儿子闹了小情绪,他一回头,看到两人,当场就愣住了。 “hey,bro!”滕翊对萧卿笑。 一个微笑,一句bro,相隔六年。 第三十三章 老男孩 萧卿朝他们点头,不住地点头。 滕翊穿过摇晃的大爷大妈,与萧卿碰了碰拳,相拥在一起。跟在滕翊身后的韩佐,一把抱起萧卿的儿子,本想逗一逗,哪知孩子认生,见到陌生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诶诶诶!”韩佐急了。 “豆宝,别哭了。”萧卿捏了一把儿子的小脸,“这两个都是你叔叔。” 豆宝听到这话,懵里懵懂地瞧了滕翊他们一眼,还是躲闪着要扑回萧卿的怀里。 萧卿一把接过了儿子,将他举过头顶,骑坐在脖子上。 “你们怎么来了?” “找你商量点事。”滕翊说。 “行,那去我家里坐坐,我家就在前面。” 滕翊还没来得及说已经去过家里了,就见坐在萧卿脖子上的豆宝小手往前一指。 “我家在那大树后面。” 豆宝的声音奶声奶气的,惹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陌生人去你家你不怕吗?”滕翊逗他。 “爸爸说你们都是我的叔叔呀。” “哟,看你机灵的。那让叔叔抱抱好不好?” 豆宝想了想,给滕翊一个面子,朝他扑了过去。 滕翊一把抱住,学着萧卿,将孩子举过头顶。 “挺有奶爸潜质。”萧卿夸赞。 滕翊笑而不语,眼前热热闹闹的,他却忽然安静地想起阮妤。如果他能和她有个孩子,不知道会是怎样放在心尖,捧在手心。 萧卿的家在三楼。 滕翊他们一进门,最先看到的就是客厅里满满一排的奖牌和证书,这些奖牌与证书,都与街舞有关。 “你小子挺招摇啊。”韩佐走到那些奖牌前,细细地端详起来。 萧卿在旁不好意思地笑。 萧卿的妻子洛娅见状觉得奇怪:“老公,你今天怎么不炫耀你的奖牌了?平日里不是见谁都要吹上三分钟吗?” 说这是他的青春,说这是他的诗和远方。 “吹什么吹?我可不敢吹。”萧卿指了指滕翊,“更大的神在那里站着呢,我这点成绩,在他面前,简直小巫见大巫。” 洛娅爽朗地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别拆我台了好老婆,快去给客人泡茶。”萧卿道。 “遵命老公。” 洛娅带着孩子走开后,三人就在客厅坐下了。 滕翊和韩佐说起来意,萧卿顿时热血沸腾。 “真的可以去参加节目?那太好了,你们不知道,我都快憋坏了。” “我看你在公园混得挺好的。”韩佐打趣。 萧卿哈哈大笑:“说起混得好,那可不是我吹牛,我在大叔大妈中间,混得还真不错,就刚才,队伍里站在最前排的几个大叔大妈,跟着我学街舞,前年去参加比赛还得了个优胜奖呢。” “别人带学生都是带祖国的花朵,你带学生都是带花朵的爷爷奶奶,你这老师辈分挺高啊。” “这叫两手抓,两促进。” “你牛b!” 滕翊听着他们说话,在一旁嘴角高扬。 六年,萧卿的儿子都已经会跳舞了,可萧卿还是当年那个萧卿,真好。 --?-- 萧卿回归西游之后,很快又联系到了彩虹。 彩虹已经不在辽城了,六年前离开西游后,他又成了一个自由自在的社会派舞者,不过,因为深受滕翊的感化,他对街舞始终保持着认真的态度。这六年里,彩虹参加了很多比赛,虽然国内街舞比赛大多都是半地下性质的,社会认可度显得略低,可这并不影响彩虹在街舞圈变得越来越有名气。 现在的彩虹,已经和当年的那个放荡不羁的混混小子不可同日而语了,但不管他变成多么厉害的人,只要滕翊一声召唤,他愿意立马放下一切,飞回辽城。 对彩虹来说,一日为老大,终身为老大,这是他的义气。 彩虹回归之后,下一个,是林杉。 林杉是阮妤通过陈曼白联系到的。 这些年,陈曼白和林杉一直在一起,但除了恋爱,两人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因为陈曼白的母亲非常看不上林杉。她觉得,一个跳街舞的穷小子是没有出路的,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林杉在重压下,多次提出了分手,可陈曼白却执意不肯放手。 她不止一次的对林杉说:“我允许你爱街舞胜过爱我,你不用为了我放弃你的梦想,你想跳舞就努力去跳吧,实在不行,我养你啊。” 这份爱让林杉感动,也让他更殷切的希望能闯出一番天地,让那些觉得“街舞跳得再好又能怎样”的人知道,街舞跳得好,就是能怎样! 《街舞狂人》这个综艺,对林杉来说,就是一个可以让人刮目相看的机会,所以,哪怕他心底对滕翊滕颢两兄弟依然心存愧疚,但他也并没有拒绝滕翊的邀请。 他对滕翊说:“翊,只要你还信任我,当年失去的,我会陪你一点一点都重新赢回来。” …… 西游又恢复了往日热闹。 每天练舞时,彩虹和萧卿叽叽喳喳的,吵个没完。 韩佐一颗心,动荡了六年,终于在滕翊和这些人集体回归后,落回了原位,虽然他并不觉得一个人有多辛苦,可大家在一起时,终归更有安全感。 一切仿佛都已经尘埃落定,但滕翊心里却仍惦着一个人,周曦和。 他一直没忘记,那日周曦和同他说的那些话。他知道,周曦和是真心忏悔,是真心想回归西游,和兄弟们一起跳舞的。 滕翊约了个时间,把大家聚集到一起,打算商量一下这件事,没想到,当年的恩怨,大家早已没有放在心上。 真正的成熟,或许就是这样,能理解他人的决定,能谅解他人的错误,能宽容过往的一切,也能接受彼此的新生。 滕翊带着大家去找周曦和那个夜晚,辽城大雨如注。 当周曦和结束伴舞的工作从会场出来,一抬眸看到曾经的兄弟们打着伞并肩站在雨幕里等他,他瞬间红了眼眶,继而哭得像个傻子。 “哇哦!” 不知是谁先扔了伞,淋着雨跳起了舞,然后他们一个一个,都冲进了雨里,跟着跳起了舞。 没有音乐,没有掌声,只有过路人惊诧的目光,但他们毫不在乎。 有梦想,有兄弟,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这群老男孩们,愿他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第三十四章 祝福 辽城很快进入盛夏,《街舞狂人》也开始了正式地录制。 滕翊录制当天才知道,阮妤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 当她化好妆和汪靖一起来到现场时,大家都愣住了,尤其是滕翊。他根本没想到,阮妤会把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竟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四家厂牌的队长和参赛选手全都看着阮妤。 “哎哟,大嫂这样也太美了吧。”彩虹看着阮妤,小声地与身旁的萧卿低语。 “会不会说话,大嫂什么时候不美了?你说你……难怪到今天还没有女朋友。” 众人大笑。 滕翊站在人群后头打量着阮妤。 阮妤今天的造型是造型师为了配合街舞的主题特地为她量身定做的。白色的t恤搭不规则的牛仔半身裙,头发扎成简单的脏辫,搭配彩色的发绳,显得十分清新又活力十足。 不仅美,还有点酷。 “各位兄弟,给大家介绍一下,阮妤,《街舞狂人》的主持人,这个街舞节目最初的创意就是来自于她,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她就没有今天这个节目。大家掌声谢谢阮主持!”汪靖慷慨激昂地道。 话落,录制现场响起一阵掌声。 阮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谢谢大家,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希望能和大家一起为街舞文化做出一点贡献。” 她说完转眸,与滕翊对视了一眼,滕翊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去外面说话。 两人趁着现场还未布置好,一起去了走廊。 “阮大主持混过保密局吧?”滕翊扬手,摁住了阮妤的后腰,轻轻地捏了一把,“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也能瞒得这么好?” “怎么?生气了?”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 “就只有意外而已吗?不惊喜?” 滕翊不出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点头:“惊喜,天大的惊喜。” 阮妤笑起来。 她从tg离职后,好几家电视台一齐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其中就有一中广电。她思来想去,多番考量之后,最终选择了一中。如此选择,不仅仅是因为一中实力雄厚,最重要的,是《街舞狂人》这个节目。 这毕竟是滕翊参加的第一个综艺,她希望能陪在他身边。 “我想和你并肩作战。”她昂头看着他,露出星星眼,“也想和你一起共担输赢。” 滕翊满心动容,将她揽紧在怀里,抱了很久,都没有松手。 “小鱼儿。” “嗯?” “如果我现在吻你,化妆师会不会生气?” 阮妤忙抬手去遮自己的唇,她今天的唇妆,化妆师花了很长时间,化得特别精致。 “会。” “好,那就不给人家增添额外的工作了。”滕翊牵起阮妤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动情道:“小鱼儿,谢谢你。” “谢什么?” “所有。” 谢谢她,拂尽他心头的积尘,让他站到了这里。 谢谢她,不仅助他站到了这里,还陪在他的身边。 谢谢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 《街舞狂人》赛制完善,团队契合,整个录制过程还算顺利,除了罗晟和滕翊两个人那微妙的关系。 所有工作人员都能看得出来,罗晟处处都在针对滕翊,台上,但凡要指定对手battle,他一定选择滕翊,台下,滕翊与他说话,他也爱搭不理的,莫名飘着一股火药味。 西游的几个兄弟,都看不过去,也好奇,罗晟怎么会变得这般小家子气?想当年,他可是嫉恶如仇,敢直怼毕成杰的人呐。 滕翊是知道缘由的,因为知道,反而不在乎了,对于罗晟,他更多的还是感激。之前去三门峡拜祭爷爷的时候,阮妤和他说过,当年爷爷去世,她多亏了罗晟相陪,才熬过来。 比起罗晟的这份恩情,眼前的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滕翊的不计较,并没有换来罗晟的消停。 大家原以为,这两人,要从头僵到尾,没想到在录制第三期节目的时候,出现了转机。 录制第三期节目的那天,“l”厂牌下最小的小兄弟在出外景的时候忽然中暑休克,当时罗晟正被节目组叫去录制个人访谈,只有西游几个人在,滕翊当机立断,对小兄弟进行了急救措施,然后与萧卿他们抬着人,顶着烈日跑了小半条街,将小兄弟送去了医院。 小兄弟醒来后,对滕翊和西游的几个哥哥们千恩万谢,场面很是感人。摄制组的人全程跟拍了这场景,导演原本想剪进正片里,可滕翊却没让,他觉得街舞比赛就是街舞比赛,不该用这样的事情作秀。 后来罗晟知道了这事儿,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渐渐的,也不再与滕翊争锋相对了。有时录制出现什么状况,他们也能有商有量地解决问题,画风明显和谐多了。滕翊一心奔着宣传街舞去,不为名利参加节目,这份气节,也让罗晟尊敬感动。 两人越走越近,关系也愈发得好。 有一次,节目录制到深夜,滕翊累得直接在观众席的椅子上睡着了,阮妤还撞见罗晟轻手轻脚地给滕翊盖衣服呢。 “啧啧。”阮妤忍不住打趣罗晟,“看着前面几天,还以为你和他要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呢,怎么转眼就基情满满了?” “你少胡说。”罗晟轻声呵斥,“就算节目组要炒作,扯cp也不是你这样的扯法。再说了,我可直得很,你不和我处对象,也不能随便拉郎配,影响我将来处对象吧。” 阮妤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 罗晟瞪她一眼:“还笑!我前面那样,还不是替你考验考验他!” “那我可真要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也算爱过一场。” “嘁。”阮妤夸张地耸耸肩,“你肉麻不肉麻?” 罗晟忽然笑了,他扬手,温柔地揉了一下阮妤的发心。 “阮妤,我之前说过,我得看着他对你好,我才死心。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在一起录节目,滕翊对你的好和无微不至,我都看在眼里。他是个非常不错的人,无论是作为舞者还是作为男人,都没得挑,你和他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还让我放心。我祝福你们,真心的。” () 第三十五章 舞林高手 《街舞狂人》七月底录制完成,十一月初正式播出。 节目以国内四大街舞厂牌之间的比赛为主轴,在残酷的竞技风暴之中,又融入了严谨完整的街舞知识链,让观众在娱乐之余,又了解了各舞种的区别与特点。 《街舞狂人》场景考究,后期用心,上有亚洲舞王罗汉坐镇撑场,下有高颜值舞者华丽的舞技抓人,一经播出,登时霸顶热搜,“街舞”这个小众的词,以讯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闯进了大众的视野。 大家恍然发现,原来“舞林高手”真的和“武林高手”一样,不仅有炫酷吊炸天的绝技,还有快意恩仇的侠情,无论选手们在台上battle得火药味多么浓,下了台又是好兄弟,舞者之间彼此尊敬理解,彼此惺惺相惜的情谊,让人感动。 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节目,好评也纷至沓来。 《街舞狂人》被赞为“三不节目”,不故意作妖,不故意作秀,不故意煽情,反套路而行,却意外出彩。 节目播出后,全国掀起了一波街舞热潮,街舞成了全民热。 正如韩佐所说的那样,一个文化蓬勃发展后,最容易从中受益的就是这个文化的从业人员。 西游的舞者们在节目热播后,粉丝数疯长,他们因此获得了更宽阔的发展空间,西游也迎来了更多的学员。 一切都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滕翊倒还是老样子,除了偶尔去dt开个会,他多数时候都泡在练习室。 对他来说,无论多少广告代言找上他,无论多少女粉嚷着要嫁给他,无论赚多少钱,获多少利,他永远是个舞者,舞者的根就是舞。 《街舞狂人》热播之后,阮妤也是热度大增。这是她离开tg之后的第一个节目,从开始就倍受各方关注。起初,粉丝们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跑到这样的节目中去当绿叶,后来,有人爆料,西游厂牌的创始人滕翊是阮妤的男朋友,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爱。 虽然加盟节目是为了爱,但为了主持好这个节目,阮妤明显是花了大功夫的,好几期节目里,关于街舞的专业知识,她张口就来,偶尔和选手互动,她甚至还能跟着音乐跳上一段。小小绿叶,也分外出彩。 而更重要的,是她和所有舞者一样,心系街舞,把宣传街舞文化当成己任。 爱了一个人,便爱了他的热爱,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 节目红了,她自然也重新翻红,而翻红的代价,就是工作接到手软,她和滕翊相处的时间大打折扣。 在忙碌了一周后,阮妤终于得了一点空闲,她一下班就去西游找滕翊。 她到的时候,见滕翊脱下外套,正准备往自己的手肘上贴膏药,可因为角度不对,好几次都没贴上。 “我来帮你我来帮你!” 阮妤放了包冲进去,接过了滕翊手里的膏药贴。 “今天这么早下班?”滕翊问。 “早点下班陪你不好吗?” 他笑:“当然好。” “你别动哦,等下贴歪就不好了。”阮妤俯着身,凑到他肘边,“是这个位置吧?” 滕翊点头。 练习室里安安静静的,四面镜子倒映着她谨慎又心疼的模样,他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汪水。 “小鱼儿。” “嗯?” “你愿不愿意,为我贴一辈子膏药?” () 第三十六章 为国出征(结局)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但不愿意你总是受伤。”她的手掀起滕翊的衣摆,打量着他背上的那几处淤青,“你看你,最近练习……” 阮妤的话音止住了。 等等,他刚才,是在向她求婚吗? 她抬眸去看他,见他满脸满眼都是温柔的笑,她的脸上顿时染上一层绯色。 滕翊上前,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 “小鱼儿,嫁给我好不好?”他深情又认真地望着她。 “滕先生。”阮妤用手指戳了一下贴在他胳膊上的膏药,“你现在是打算用一张膏药求婚吗?” 滕翊反应过来,他当然知道求婚不该这么潦草,而事实上,他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戒指,也早就设想了千万种求婚的方式,可刚才那一瞬,气氛使然,他按捺不住心头的砰动,就开了口。 “抱歉,我……” 阮妤飞快地啄了一下滕翊的唇。 “我愿意。”她说。 滕翊笑起来:“阮大主持,你到底是有多爱我?” “我算算啊。”阮妤做出掐指一算的动作,然后与他对视着,告诉他,“我爱你大概比你想象得还要多很多。” 滕翊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地吻了一下她的唇,想想觉得不够,又连续在她额头、脸颊和脖子各处落下吻去。 痒。 阮妤窝在他臂弯里,脸在他胸膛上四处躲蹭。 “小鱼儿,为什么那么爱我?” “因为你对我好啊。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和爷爷,你就是对我最好的人。” 从他给她做的第一碗泡面开始,之后的每一次温柔与深情相待,她都记在心里,是他让她知道,自己值得被爱,也是他让她相信,无论多么贫瘠的人生,都有一次盛放的机会,只要遇到了对的人。 “阮妤,往后余生,我一定会对你更好。” 滕翊求婚之后,就开始着手婚礼事宜,滕颢和云深也正准备结婚,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办婚礼。 他们都不是张扬的性子,也不想让自己的私事占用太多公众资源,所以一致希望把婚礼办得精致低调。 任天海起先不同意,非要把婚事大操大办,后来在云深的劝解下,也渐渐理解了孩子们的想法。 人年少时总想着要把自己的爱情告知天下,仿佛收获越多的祝福就会越幸福,可事实上,幸福只是内心的一种感受,将它往大了说,那也只是两个人的事情。真正幸福的人,根本不会在意那些外在的东西,更不会虚张声势。 婚前,滕翊和滕颢搬了家,为了能相互照应,两兄弟在同一小区买了相邻的别墅,婚后,滕翊依然跳舞,阮妤依然主持,云深依然弹钢琴,滕颢依然管理公司…… 童话的结局似乎很平淡,却平淡得让人异常羡慕,因为他们深爱的人和热爱的事都在身边。 第二年春,“l”和“西游”正式合并,改名“舞home”。 “舞home”成了辽城乃至中国第一的街舞团体。 同年的街舞世界杯,滕翊、罗晟、韩佐和萧卿组成的“舞home”四将,顺利夺下国内资格赛的冠军,前往韩国参加街舞世界杯。 阮妤当时正在休假,于是跟着他们一同前往。 四人中,只有罗晟有参赛经验,只可惜,当时罗晟的团队发挥不稳,连五强都没有进。这也是他心头最大的遗憾。 滕翊、萧卿和韩佐都是第一次参加街舞世界杯,当他们拿到队服,看到胸口的国旗和后背的“china”字样,顿时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为国出征,原来是这般令人骄傲的事情。 世界杯为期一周,滕翊他们与外国舞者同台竞技,一路过关斩将,大杀四方,在国际舞台上展现了中国舞者不凡的舞技和风采。 在最后的齐舞赛中,滕翊他们凭借融入中国武术和太极拳元素的舞蹈作品《流鱼》,一举夺下世界冠军。 数年饮冰,热血难凉,千锤百炼,梦想不毁。 终于,他做到了,他们都做到了。 四个男人,在台上紧抱成一团,又哭又笑,国内兄弟们知道消息,纷纷在群里撒花,同喜同乐。 主持人采访滕翊时,他眼含热泪,说了很多很多话,他感谢了街舞让他有梦可追,也感谢了兄弟们在追梦路上相依相随。 最后,滕翊对着镜头亮了亮无名指上的婚戒,目光穿越人海,坚定地落到阮妤身上。 他说:“为它,初心不改。为你,矢志不渝。” 阮妤在台下泪流不止。 这短短一生,能爱一个人,追一个梦,便是不负韶华,不负春秋。 愿所有人,都心有热爱,全力追赴,以梦为马,无问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