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春风》 第一章 梅花引 微风吹起,有几片花瓣飘下,落到脸上,凉凉的,带着一许淡淡的清香。 罗锦言抬起头来,她看到用青砖砌起的墙头上,有几枝梅花从墙外探进来,莹白如雪。风吹过,花瓣徐徐而落,落到墙头地上那未化的积雪上,也分不清是雪还是梅。 这里是梅花里罗家长房最角落的院子,那种着梅花的应是隔壁的人家吧。 原来梅花里真的有梅花,也不知那户人家种了多少梅树,莫非梅花里便是由此得名的? 罗锦言七岁了,这些年她跟着父亲在任上,从江西来到北直隶,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到梅花。 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捡起落在雪地上的花瓣。父亲的书房里有一幅咏梅图,她常看到父亲站在那幅画前怔怔出神,父亲应是喜欢梅花的吧,到了陇西,她在院子里也种上几株梅树,父亲就能在家里赏梅了。 只是不知梅树在陇西能长得好吗? 前世罗锦言从没有去过北直隶以外的地方。 她进宫的时候,仁宗皇帝已过五旬,沉迷女色和男宠,却又想着长生不老,他早已不再是那位御驾亲征的剽悍帝王,除了在万寿山六十大寿庆典那次,罗锦言甚至没有走出过紫禁城。 那时京城里流传着一首歌谣:生女当生罗家女,不见君王不开言。 她便是那位传说中的罗家女,她是同德三十八年送进宫的,那时她只有十四岁,她原以为会像那些白头宫人一样终老在那里,可也不过只住了八年而已,她死后一年,仁宗皇帝才龙御殡天。 现在是同德二十一年,大周朝还没有仁宗,他还是同德皇帝赵极,他刚刚奏凯回京,大周帝京处处彩旗飘扬,文人雅士做诗诵唱,歌颂着这位堪比文治武功秦皇汉武的伟大帝王。 罗锦言无法将这位同德皇帝和她记忆中的色老头联系起来,并不是她的记忆偏差,这一世的赵极还是前世的赵极,只是前世她遇到他的时间不对,错过了他生命中的辉煌,留给她的只有腐朽与残暴。 这一世她依然是罗家女,但这个罗家却和她前世的罗家没有半点关系。 “你们看,那个哑巴在捡花瓣呢,她今天还没走,该不会赖到咱们家里了吧?“ “那怎么行呢,要是让人知道咱们家里有个哑巴,一定会让人笑话的,我去问娘,让娘赶走她。” 女童的声音渐行渐远,可能是找她们的娘去了吧。 罗锦言没有去看,她把几片没有沾上泥土的花瓣用帕子包起来,正要转身回屋里,就听到有人“咦”了一声。 这是男子的声音。 或者还称不上男子,声音稚嫩,这还是孩子。 声音离得很近,近到就像是在头顶。 罗锦言忍不住抬起头来,墙头上不知何时探出一张脸,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在好奇地看着她。 “你捡花瓣是泡茶吗?那要用梅蕊,你若是够不到,我摘给你。” 少年的手臂撑着墙头,积雪染在他的衣袖上,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就在他的耳畔,便有梅枝伸过来,他说帮她摘梅蕊,应该不是说着玩的。 罗锦言微笑着摇摇头。 “你不要吗?真的不要吗?我们秦家的梅蕊可是很多人抢着要呢。”少年追问。 罗锦言还是冲他摇摇头,这一次她曲膝行了半礼,算是谢过。 少年有些意兴澜珊,讪讪道:“怎么又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大哥是这样,遇到个小姑娘也是这样,闷死了。” 原来他是闷得发慌,这才攀到墙头上的。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从墙外传来:“五爷,您快下来,别摔着。” 声音苍老,应是位老仆吧。那少年不耐烦地说道:“又没有好玩的,我才不下去。” 那老仆便道:“大爷找您呢,让您快过去。” 少年立刻兴奋起来:“大哥真的找我了?好好,我这就下去。” 话音刚落,只听哎哟一声,想来是跳下去时扭到了腿。 这墙头虽然不低,但应该也不会伤得太重,少年虽然抱怨,但听说大哥找他,立刻想都不想就跳下墙头,兄弟感情应是很好吧。 他说他们秦家的梅蕊有很多人抢着要,想来他们家的梅花真的很出名。 秦家?罗锦言仔细回想,首当其冲的便是秦珏秦玉章。 想到他,罗锦言的嘴角带出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意。她死后,一缕幽魂不肯离去,凝于太子屋中那盆牡丹花上,看着紫禁城里风雨变幻。 秦珏,这位仁宗晚年最器重的首铺之臣,却在仁宗驾崩不久,抛下年仅六岁的少主不顾,辞官而去。 罗锦言使劲摇摇头,不要再去想了,她重生了,现在是同德二十一年,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出生,现在的她和前世的她,除了都姓罗,是没有一点关系了。 迎面正撞上小丫鬟夏至,夏至手里拿了件半新不旧的斗篷,看到罗锦言就把斗篷披在她身上,嘴里嘟哝道:“炉里没有炭了,我刚才去要,都说没有,我就不信了,怎么就连木炭都没有呢,肯定是故意刁难。” 罗锦言笑着拍拍她的手,又冲她摇摇头,暂居而已,明天就能走了,罗家待自己好与不好,都是无关紧要的。 夏至强忍着才没有告诉自家姑娘,罗家就连下人们口口声声都是“小哑巴”,她刚和一个丫鬟吵了几句。 自家姑娘不是哑巴,她只是说话有些费劲而已。 她们暂居的这个院子里没有地龙,屋里冰冰冷冷,罗锦言裹着斗篷上了炕,夏至用棉被把她的腿脚盖上,笑着道:“老爷明天就来接您了,您歇一会儿,我去把行李收拾收拾。” 罗锦言点点头,倚着窗子,拿起窗台上的那本《大周景物志》。 算着日子,父亲可不就是明天回来,如果不是因为下雪,父亲心疼她年幼体弱,她就跟着父亲一起去昌平料理祖业了,也不用在罗家看人脸色。 梅花里的罗家是长房,父亲罗绍是三房,彼此是隔着房头的从兄弟。父亲罗绍任真定府行唐知县时,长房大老爷罗红常与父亲书信,逢年过节,两家人也是礼尚往来。 去年罗绍的恩师,吏部侍郎霍英因西南战事选官不当被贬,身为七品知县的罗绍虽然没有资格牵连其中,却在三年任满之后,调至陇西。虽然还是正七品的知县,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罗绍再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难过登天。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罗锦言暂居梅花巷罗家的这几日,罗家上上下下就没人给她好脸色,她也只是在刚来的那天,当着父亲的面,见过罗家大老爷,至于主持中馈的罗家大太太刘氏,她她也只见过一面。 罗锦言没有怨言,如果她住到客栈里,父亲肯定不放心,如今罗家给她一瓦遮头,总好过让父亲在昌平还要记挂着她。说起来,罗家还是有恩于她。 活了两世,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当人落难时,滴水之恩有多么难得。 不过她还是每天都在数着父亲回来的日子,重生一世,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三年前的一场高烧,原本口齿伶俐的小姑娘便言语困难。父亲遍寻名医,但都没有好转,脑海里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能吐出一两个字。 相比父亲的伤心自责,罗锦言反而没有介怀。 前世她在四岁时便被族叔选中,从此便被勒令不再说话,十四岁时,河间罗家有位倾国倾城的哑巴美人的消息传到京城,仁宗身边给他炼丹的道士便说此女为天赐,如果他没有掐算错误,此女只有见了帝王才会开口讲话。 不久,哑巴美人送到京城,仁宗布衣麻履出现在她面前,在座之人皆不知其身份,更有人驱赶轰之。忽见美人双目含泪,盈盈拜倒,娇呼万岁。 罗锦言轻抚双唇,前世从她四岁开始,每年都会有仁宗皇帝的画像从京城秘密送来,她能在众人之中一眼认出皇帝陛下不足为奇。 前世四岁时她装哑,今生四岁时她却真的哑了,这是报应吧,只是不该报应在她的身上。 一一一一 新书弱质纤纤,急需你们的宠爱~~~曾给予我无限支持的你们,不要只是含情脉脉,把你们的推荐票任性地砸过来吧,我还挺得住! 第二章 声声慢 事与愿违,次日罗锦言没有见到父亲罗绍,下午时分,等来了一个叫崔起的小厮。 罗绍的发妻李氏病死在江西任上,担心女儿被慢怠,罗绍没有续弦,甚至没有纳妾,连个通房也没有。 罗锦言的乳娘是江西人,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女,早在罗绍调到行唐时便请辞了。在行唐的时候,罗绍请了两个婆子帮忙料理家务。 如今调到陇西,那两个婆子都是在行唐有家业的,自是不能跟着。罗锦言身边的几个丫鬟年纪渐大,离开行唐前都被老子娘接回去嫁人了,能跟着他们父女去陇西的,只有一个在牙子婆那里买来的夏至。 罗绍身边倒是有几个世仆,但这个叫崔起的,罗锦言以前没有见过。 夏至也不认识崔起,看出主仆二人的疑惑,崔起便道:“小的是昌平庄子里的,姑娘没见过小的是应该的。小的爹叫崔老四,以前是给老太爷赶车的。” 罗锦言微微点头,说起来也算是家生子了,只是不知父亲派他来做什么。 崔起见罗锦言点头了,便接着说:“老爷惦记着小姐,天还没亮便上路了,可是昨晚又下了雪,路上太滑,迎面有两骑马跑得急,咱们的马车躲避不过,翻到沟里去了,老爷的腿骨折了。” 闻言,罗锦言脸色大变,啊了一声,只是她的声音很低,微不可闻。 夏至却已急急地喊了出来:“老爷受伤了?那现在如何了,看过大夫吗?” 崔起又看向罗锦言,见小姑娘眼里已有了泪花,便也用衣袖抹抹眼角,道:“好在路边就有医铺,大夫是昌平有名的张大夫,老爷的伤没有大碍,但一时半刻是不能下地了,老爷担心小姐,就让林总管带着小的来京城接您,陇西是先不能去了,要在昌平住上些日子了。” 罗锦言微微放下心来,好在只是骨折,但伤筋断骨一百天,何止是陇西先不能去,怕是要到隶部去告假吧,好在陇西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没有人争着去,待到父亲养好伤,再去赴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罗锦言便问道:“......林......” 她讲话很困难,使出很大力气才能吐出一个字。 夏至眼珠一转,已是明白了,便问崔起:“你不是说是跟着林总管一起来京城的吗?林总管呢?” 崔起便道:“雪地路滑,林总管担心天太晚了路上更不安全,又错过宿头,就打发小的先来梅花里接小姐,他老人家拿了老爷的名帖去隶部衙门递折子,这陇西既然先不能去,也要隶部准了才行。小的还是头回来梅花里,打听了半天,绕了几个圈子才找到。” 罗锦言秀眉微蹙,父亲很器重林总管,不仅是因为林总管是母亲李氏的乳兄,更是因为林总管为人精明,做事稳妥。 这样的一个人,怎会打发崔起来接她呢? 崔起虽然是家生子,但毕竟一直在昌平的庄子里,罗锦言不认识他。 可惜口不能言,罗锦言只能对夏至道:“不......” 话音刚落,就听小院里一片嘈杂,有小姑娘尖利的声音传进来:“不是说来接她了?小哑巴怎么还没走,是要赖在我们家了吗?“ 这应是长房的四小姐罗锦屏吧,罗锦屏今年八岁,因是长房大太太三十五岁才生的,所以很是得宠。 可能是因为口不能言的原因,罗锦言的听力比一般人都要好些,只要是听到一句话,她便能记住这个人的声音。不但是人的声音,鸟叫声狗叫声,甚至打碎一只花瓶,她也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这是什么瓷的。 不能说话的小孩平时没有小伙伴,闲来无事,除了看书和练字,罗锦言就靠猜声音打发时间,这是她喜欢的游戏,也是属于她自己的游戏。 接下来,她便听到长房大太太刘氏的声音,虽是斥责,却带着宠溺:“你给我闭嘴,什么小哑巴,这是你的从妹妹,快跟娘进屋,给你妹妹道别。” 罗锦言轻轻叹了口气,重又端身坐下。 罗大太太刘氏四十出头,穿着酱紫色团花的褙子,头上戴着兔儿卧,黑貂毛上却是嵌了块指甲大小的紫玉,屋里光线暗,看上去就是黑漆漆一片,想来是手边没有更合适的,就找了块紫玉缀上。 罗锦言记起母亲留下的东西里也有一顶兔儿卧,用的是出毛很好的银狐皮子,嵌的则是猫眼石,阳光照上去,溢彩流光。 什么样的皮子配哪种宝石才讲究,长居京城的罗大太太不会不知道,只是手头吃紧,拿不出更好的东西而已。 想到这里,罗锦言对长房在木炭上也要紧缩就表示理解了。京城地,不易居,长房的日子想来也并不宽裕。 她起身给刘氏行礼,刘氏就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道:“瞧瞧,这么漂亮的姑娘,真是越看越喜欢,你虽然跟了你爹去了任上不能回来,可以后嫁了人,说不定就有机会来京城了,到那时一定别忘了来家里坐坐。” 罗锦言莞尔,所有人都看准了罗绍要永远待在陇西了,可在那里有何不好的,父亲不用再卷进京城党派纷争,她也不用再见到前世的那些人。做父母官造福百姓,安安稳稳过一生,也是一桩乐事。 她善意地冲着罗大太太微笑,罗大太太便让丫鬟端来两匣子点心,道:“你爹是做官的,又有田产,你自是衣食无忧,这些点心都是京城名产,到了别处是吃不到的,你留着在路上吃。” 看来想继续赖在这里也不行了,罗锦言在心里苦笑,这也是人之常情,以父亲现在的情况,长房还能让她在这里暂住几日已是难得了。 她郑重地给罗大太太行了全礼,罗大太太满意地牵牵嘴角,看向罗锦言的目光真诚了几分。 几个婆子和丫鬟不容分说,手脚麻利地把行李箱笼装上了崔起带来的骡车,夏至想拦着都不行。 罗大太太带着罗锦屏和侄女罗锦绣,亲自送到垂花门,还让心腹妈妈亲手把罗锦言抱上骡车,直到目送崔起赶着骡车走出梅花里,妈妈才回去交差。 “那位从侄小姐可真是个美人坯子,可惜了。”妈妈叹息道。 她是罗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罗家的管事,她也做了管事妈妈,这样的话,也就是她这种身份的才敢说出来。 罗大太太哼了一声:“才不过七岁,就有这等容貌的,整个京城怕是也没有第二个了,好在是个哑的,否则长大以后就是个祸水。” 一旁的罗锦屏一头雾水,问比她年长两岁的罗锦绣:“三姐姐,什么是祸水?” 罗锦绣十岁了,已经懂些事,她道:“像那废掉的董皇后就是祸水。” 董皇后是同德皇帝的第二位皇后,据说有倾城之貌,宠冠后宫,她的家族因此得势,跟着鸡犬升天,后来同德皇帝御驾亲征,临走之前立了元后所生的皇长子为太子并监国,董皇后气极,派人毒杀了年仅十二岁的太子,董皇后被赐三尺白绫,她的娘家也被诛了九族。 一旁的妈妈闻言笑道:“三小姐说得没错,董皇后就是祸水。” 一一一一 第三章 踏莎行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上午才被扫街官奴打扫干净的街道上,又变得一片雪白。 罗锦言悄悄把车帘拨开一道缝隙,看着前面正在赶车的崔起。 不对,完全不对。 父亲罗绍虽然只是小吏,但却是罗家三房唯一的子嗣,再加上还有母亲李氏的陪嫁,他们家从来就不缺银子。从小到大,无论是在江西还是来到行唐,罗绍从没有在衣食住行上亏待过女儿。 家里的仆从见老爷对小姐这般珍爱,更加不敢怠慢这位有残疾的小姐。 崔起说他爹以前是给老太爷赶车的,子承父业,他若也是车把式倒也不足为奇。 可是奇就奇在,林总管绝对不会只派一个车把式来接罗锦言的。 罗绍若是知道,定会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更何况林总管是罗锦言生母李氏的乳兄,将来罗锦言出嫁,即使林总管不能跟着,也会让自己的儿子给罗锦言当陪房。罗锦言被轻怠了,林总管也会没有脸面。 所以,即使是急着要到吏部办事,林总管也不会疏忽得只让一个车把式来接罗锦言的。 罗锦言的嘴角微微翘起,她这样一个小哑巴,唯一的用处想来就是用来敲诈父亲一笔银子吧。 罗绍家底丰厚,外面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昌平庄子里的人肯定是知道的。 这个崔起既然能说得头头是道,想来就是昌平庄子里的人。 罗锦言转过头看向夏至,这才发现夏至紧握着拳头,嘴角绷紧,虎视耽耽瞪着崔起的后背。 夏至应该也已警觉了。 可是夏至也只是十二岁的小姑娘,她又能如何呢? 十二岁的丫鬟和七岁的哑巴小姐,在很多人眼里,她们或许就是刀俎前的鱼肉。 罗锦言伸手握住夏至的手腕,对她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三年前罗绍还在江西九江府的彭泽县任职,也是这样的冬雪天气,四岁的罗锦言感染风寒,便就高烧不退,有一阵甚至没有了呼吸,每年三四岁的幼童死于风寒的不计其数,大夫也以为知县小姐怕是挺不过来了。 罗绍先失娇妻,如今又要失去爱女,他心神俱焚,竟像妇人一样冒雪跑到山神庙为女儿求祷。也不知是他的祷告感动了山神,还是罗锦言命不该绝,次日清晨,罗锦言便退烧了,只是从那时起,她便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讲话了。 她不是哑巴,却又和哑巴没有区别。 正因为罗锦言不良于言,罗绍给女儿挑选的丫鬟都是心细如发伶牙俐齿的,他给罗锦言请了西席,丫鬟们也跟着识文断字。 夏至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罗锦言一只手仍然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飞快地在她的掌心里写了一个“隶”字。 夏至迟疑一刻,忽然掀开车帘对崔起喊道:“你这是走得哪条路,隶部没在这里啊,你走错了吧。” 既然林总管让他先来接上罗锦言,那就定是要在隶部衙门附近汇合的。 和罗锦言前世身在京城却没有出过紫禁城有所不同,夏至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她根本不知道隶部衙门在哪里,她只是听从罗锦言的,大着胆子试一试。 崔起就不耐烦起来,他转过头道:“我怎会走错,下雪路滑,我这是抄的近路,天气寒冷,你不要掀开帘子,免得冻到小姐。” 罗锦言指指车帘,冲着夏至做了个“放”的口型。 夏至只好忿忿地放下车帘,正要小声嘀咕几句,罗锦言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连忙把要说的话吞进肚里。 罗锦言的嘴角又微微翘起,这让夏至很高兴,小姐还能笑得出来,那就说明情形并非自己想像得那么危险。 夏至自己也不明白,她明明比小姐还大了几岁,可是却总觉得这位只有七岁的小姐才是她的主心骨。 罗锦言撩开车窗上的帘子看向窗外,雪越来越大了,道路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宽敞,两侧的建筑疏落低矮。 这决不是去往六部衙门的路,反而像是快要出城了。 这个崔起肯定不是单打独斗,他只是担心在城里人多眼杂,万一两个小姑娘喊叫起来引来围观那就麻烦了。 但是出了城就不同了。 他的同伙应该就在城外等着呢。 念及此,罗锦言指指还没有打开的点心匣子,飞快地在夏至的手心里写了“装病”两个字。 雪越来越大了,铜钱大小的雪花漫天飞舞,落到睫毛上久久不化。崔起用衣袖拂去脸上的雪片,在心里骂道:天公真他娘的不作美,这么大的雪想快点赶路都不行。 忽然,他听到身后的车厢里传来一声惊叫,接着便是小姑娘尖利的喊声:“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别吓奴婢,您快点醒醒!” 真是添乱! 崔起恨恨地骂了一声,眼前浮现出那个玉石娃娃一样的小女孩。 小哑巴可不能出事,否则到手的银子就泡汤了。 车厢内丫头的哭声更大了,隔着车帘,崔起瓮声问道:“怎么了?” “是这点心,一定是点心,小姐才吃了半块就昏倒了,你快叫大夫啊。”丫头的声音带着惊恐。 叫大夫?那怎么成! 崔起四下望去,只有几个衣衫陈旧挑着担子的力夫正在冒雪而行,他们的脚印很快便被雪花盖住,通往城门的大道上,冷冷清清。 崔起松了口气,好在是下雪天路上行人稀少,否则那丫头这样哭喊,肯定会引人驻足。 可无论如何,那个小哑巴不能出事。 他放下手里的鞭子,让那骡车缓缓而行,他转身拉开车帘,看向狭小的车厢。 可能是因为下雪天气,顶棚盖了油布的原因,车厢内更显昏暗。 崔起的眼睛刚刚看过白亮刺眼的雪地,此时一时无法适应眼前的昏暗,只觉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问道:“小姐怎么了?‘ 那丫头呜咽着说:“崔大哥你快叫大夫吧,小姐身子娇贵,吃不得寻常东西,这罗家没安好心,难为老爷花了五十两银子给他们送礼,他们竟这样祸害小姐。” 崔起皱眉,小丫头不知轻重,真当这小哑巴是皇后公主啊,罗家闲着没事祸害她做甚,想来就是点心做得不干净,小哑巴身子弱而已,可是昏死过去也不是好事,还是要亲眼看看, 他便道:“先让我看看,说不定就是卡着喉咙了。” 他边说边进了车厢,那丫头惊声说道:“你不能进来,这不合规矩的。” 崔起眼前更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根据声音辨别,感觉那丫头似是就在眼前,他骂道:“小姐还这么小,有什么合不合规矩,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卖给......” 话音未落,一阵异香扑面而来,他没吭一声便倒下了。 一一一 第四章 绣鞋儿 崔起是被冻醒的,他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醒了醒了,这小子就是身板弱,大老爷们还动不动晕倒,像娘们儿!” 四周响起哄笑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喝斥道:“当着官家小姐,你们还敢出口粗俗。” 先前那个粗豪的声音便唏嘘道:“粗人,粗人,小姐别介意,一定改,一定改。” 接着又有笑声,却不似刚才那么恣意,倒像是顾忌着什么。 崔起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身下的冰冷似是已透过骨头,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口中的官家小姐难道是那个小哑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已不由得他再多想,一双粗大的手掌像抓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他并非躺在雪地里,而就是躺在骡车驾辕处,两条腿耷拉着。 雪已经停了,可他的额头上还有雪,他被强拎起来,雪沫子便落了下来。 他甩甩头,想把那雪抖落,那个粗豪的声音便道:“多亏俺弄个雪团子放你脑门上,否则你怎会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崔起气得差点吐了黑血,寒冬腊月,你弄个雪团子放我脑门上,我没冻死成路倒那是爷爷我命大。 他这才看清眼前的局面,拎着他的是个粗豪汉子,旁边还有六七个同样穿着粗衣短袄的汉子,都是满面风尘,崔起看着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来,这就是他钻进车厢前看到的那几个冒雪前行的力夫。 这些人虽然没有挑着担子,但个个生得虎背熊腰,衣衫破旧,一看就是专做力气活的力夫。 让崔起吃惊的当然不是这几个过路的粗汉子,而是他身边的骡车。 小丫头夏至守着车帘站在旁边,笑盈盈地正看向离他们一丈开外的那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武将官服,目光凛烈地正在瞪着他。 “好了,这人已经醒了,本官这就派人护送你们去昌平。”他说这话时,转身看向骡车。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骡车中传出:“谢......谢......” 那人又对那几个粗壮汉子道:“你们几个算是交了****运了,以后跟着东家好好干,说不定还能谋个捕快当当。” 先前那个拎起崔起的粗豪汉子不住地搓手,对几人中最矮的一人说道:“大哥,咱们这不是做梦吧,怎么这么好的事就轮到咱们身上了?” 那武将哈哈大笑,这时一个穿着官服的青年牵马过来,对那武将抱拳揖道:“旗官,卑职准备妥当。” 武将点点头,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崔起这才发现,这里已离他刚才晕倒的地方很远,城门就在前面。 这武将应该就是把守城门的旗官。 他又惊又疑,他晕倒时究竟出了什么事?小哑巴和小丫头怎么认识这名旗官的,还有那几名粗汉子,怎么倒像是要跟着罗老爷当随从的? 还有,他晕倒前闻到的那股异香又是怎么回事?他是为何晕倒的?小丫头给他下了迷药,那怎么可能,她哪有那个本事! 他已经来不及胡思乱想了,先前那名粗壮汉子重又把他扔到骡车上:“你把车赶得慢一些,这大雪天的,咱们腿程再快,也撵不上骡车。万一你再晕过去,咱们又没有撵上来,吓到小姐可怎么办?” 崔起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他猜得没错,这几名粗汉子果然是要给罗老爷当仆从的,也不知那小丫鬟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这么大的事,哪是一个丫鬟能做主的,这些人真是没见过世面,这种事他们居然也会相信。 可如果是小哑巴说的呢? 那更不可能,他见过小哑巴,不过就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虽说能发出几个音,可还是个哑巴啊,哑巴小孩的话,谁又能相信,谁又能听懂。 但如果不是,这眼前的一幕就太诡异了。 崔起越想越觉吃惊,迟迟没有拿起马鞭。 正在这时,小丫鬟夏至从车帘里探出头来,对那粗壮汉子道:“方四哥,你可会赶车吗?” 那叫方四的哈哈大笑,道:“丫鬟妹子小瞧我了,但凡是粗活,还没有我方四不会的。” 夏至笑声如银铃,她道:“这个崔傻子动不动就会发病晕过去,让他赶车小姐不放心,还是方四哥赶车,让他跟着其他几位大哥一起在地上走,不过他腿脚不灵便,他走得慢时你们就推着拽着,别让他落在后面晕倒在雪地里活活冻死。” 崔傻子! 像是有一团苍蝇堵在喉咙里,偏就是吐不出咽不下,把他恶心得难受。 他从小就机灵,何曾有人叫他崔傻子,而且还是只差一步就被他卖给人牙子的小丫鬟嘴里说出来的。 听说小哑巴自幼身体不好,他原是想留这个丫鬟在身边照顾的,可偏偏这是个多嘴多舌的丫鬟,从梅花里出来,这小丫鬟的嘴巴就没有停下来,问这问那,问得他心烦,担心让这丫鬟坏了自己的事,便想着到时把丫鬟卖了省事。 可现在原有的计划眼看要泡汤了,这小丫鬟还敢叫他崔傻子。 他拎起鞭子就想把这小丫鬟勒死,可他还没有转过身去,自己的身子又一次被人拎起来,轻飘飘放到地上。 方四抬腿坐到骡车上,声如洪钟:“丫鬟妹子放心,我方四保证把这车赶得稳稳当当的,不会像这个软脚虫,动不动就晕倒,耽误小姐的行程。” 崔起的眼睛里冒出火来,可他什么都不敢做,别说是随行的骑马的军士,就是这七个粗壮汉子,他一个也打不过。 看样子这些人并不知道他的事,小丫鬟或许也不知道,否则她一定会告诉刚才的旗官。 还好还好,这丫鬟年纪还小,没见过世面,但是到了昌平可就不好办了,林总管要对质,就是那个当官的罗老爷听丫鬟说了这件事,也会起疑的。 不行,当务之急,还是趁人不备逃跑吧。 方四已经赶起骡车,小丫鬟夏至也把脑袋缩回帘子后面,可那帘子却又从里面拨开,一只穿着葱绿绣鞋的脚从帘子下面露出来,鞋尖小小,绣着鹅黄的小花,秀丽鲜亮。 这么小的鞋儿,应该是那个小哑巴的吧,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见到这么多粗鄙汉子竟然没有害怕,还敢偷偷向外张望。 一一一一 继续求票票~~~ 第五章 梦魂香 只听砰的一声,崔起重重摔倒,他原本是半蹲在车门略靠里的地方,这时重心向下,半个身子留在外面,头和上半身趴倒下来,这一次他的眼睛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东西了。 崔起怔了怔,壮起胆子问身边那个被称为大哥的人。 “兄弟,在下惭愧,方才晕倒了,请问你们几位和我家老爷可是旧识?” “大哥”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是七人中最矮小的,却也和崔起一般高矮。闻言,他没有说话,目光却睃了一眼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少年。 崔起直到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少年。他只有十三四岁,身材高大却略显纤细,满面风尘却没有胡须,仔细看来五官生得竟然十分标致,但一双眸子却是淡淡的,全没有少年人应有的神采,目光淡淡,似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崔起暗道,难怪他没有注意到这人,不过就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崽子。 他也只是打量了那少年几眼,便重又面带恭敬地看向“大哥”,就像是看着自家老爷的同科好友。 他眼中的恭顺让“大哥”有些无可适从,竟又向那少年看了一眼,这才道:“我等是漂泊江湖之人,哪里认识罗老爷,多亏罗大小姐抬举,又让守城的旗官大人做保,让我们兄弟护送你们主仆去昌平。” 崔起心头大震,就在他晕过去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罗大小姐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哑巴,她当然做不出这些事。看来先前真是小看了那个叫夏至的小丫头,冰天雪地的,那丫头不但拢络了这些粗汉子,而且还请到旗官大人做保,难怪那旗官说什么做捕快云云。 崔起强压下心头的震惊,脸露艳羡,道:“几位大哥竟能得到旗官大人做保,想来就凭护送小姐这件大功,我家老爷也会感恩图报。何况几位大哥都是孔武有力的好男儿,老爷肯定会带你们去任上,到时升官发财,小的还要叫你们一声捕快老爷呢。” 崔起的这番话说得极是谦恭,大哥和随行的几个汉子哈哈大笑,忽然一声干咳从身后传来,笑声嘎然而止,崔起蓦然回头,见那少年面色平静,目光中透着淡淡的落寞。 呸!不过就是靠卖体力换饭吃的,装什么逼! 崔起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还是堆着谄笑。 骡车里的罗锦言双手拢在绣着忍冬花的棉焐子里,一双小脚却冷得勾起来,盖着锦被依然有寒气从脚底冒上来。 她自幼体质纤弱,每年冬天都像闯关一样,好不容易捱到过了早春,父亲罗绍才能松口气。正因为这个原因,罗绍才不敢带她冒雪回昌平,求了罗家长房大老爷罗红,又采办了半车的礼品,让她在梅花里暂住。 男人们的说笑声透过车帘传了进来,夏至给罗锦言掖掖被角,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个崔起真不要脸,还敢在那几兄弟面前装得一幅忠仆模样,等到了昌平,看老爷怎么发落他。” 罗锦言抿嘴笑了,在夏至的手心里写道:告诉方四,常有贼人,小心。“ 夏至秀眉微微蹙起,她听老爷说过,小姐上次来京城,还是老爷从江西调来行唐的时候,曾带着小姐到京城看大夫。可那时小姐只有四岁,大病初愈,说话却不利索了,她怎会记得从京城往昌平去的路上有贼人呢? 不过,小姐是很聪明的,她能记得四岁那年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崔起这样的奸人,都被小姐施计撂倒了,还能找到这么多的保镖,自己若有小姐一分聪明,小时候也不会被人拐走卖给牙子婆了。 夏至不再多想,把罗锦言的吩咐告诉了方四。 夏至的声音脆生生的,不但方四听到了,崔起和那几名汉子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崔起的眼中掠过一丝狠意,昌平离京城不过一日的路程,这里是天子脚下,怎会在光天白日下有贼人呢?夏至这个小丫头定是猜到他还有同伙,这才让方四小心的。 旗官派来跟着护送的那个青年军士脸上便有些不悦,他原本对旗官指派的这个差事就很无奈,骑着高头大马却只能慢悠悠走在骡车前面,听到夏至这样说,他瓮声道:“小丫头休要胡说,这条路上哪有贼人。” 夏至却是一副不服输的样子,她指着崔起道:“军爷若是不信,就问崔傻子,这路上有没有贼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叫骆明的军士有几分恼怒地看着崔起,崔起连忙缩缩脖子,含糊其词地说道:“姑娘别当真,小的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随口一说? 车厢内的罗锦言笑得眉眼弯弯,重又在夏至手掌中写道:请军爷到前面代为投宿,先行一步。 夏至吓了一跳,悄声说道:“这样可不妥,让军爷先走,万一这些粗汉子起了歹心,那可如何是好?” 罗锦言微微一笑,在她手上写道:“不会。” 夏至不明白小姐为何会信任这些江湖汉子,她还想再问,却见昏暗的车厢内,小姐的眸子宛若沾水的星子,亮晶晶的,毫无一丝慌乱。 夏至的心里重又塌实起来,小姐说得不会有错。 “军爷,天色不早了,这冰天雪地的,若是错过宿头可如何是好啊,军爷和几位大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英雄,可我家小姐却经不住风霜之苦的,唉,若是旗官大人知道他好心办了错事,就是我家老爷也是寝食难安啊。” 骆明怔了一下,这什么小姐什么丫鬟可真是麻烦,不过就是个七品县令,昌平的乡绅而已,也不知怎的就得了旗官大人的重视,还让他护送着一起去昌平。 他没理夏至,却对赶车的方四道:“你只顾着说笑,别把车赶到沟里去,我到前面的官驿定下房间,你们在后面快些撵上来。” 说完,没等方四拍胸脯应诺,他已经催马走了。 从门帘缝隙里看到被马蹄带走的断琼碎玉,罗锦言无奈地摇摇头,这些人都是世袭武职,靠着祖上蒙荫混个一官半职,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可办起事来却马马虎虎。 就像这个骆明,上司让他来护送,就是以防这些江湖汉子生出歹意,可他却听了三言两语,便独自去办事了,也不想想,真若是出了事,他如何向上司交待。 令崔起晕倒的是罗锦言亲手制成的香丸。 重生之后,罗锦言常常在梦中尖叫哭醒,她梦到同德皇帝赐给她的三尺白绫,也梦到儿子死前那嘶心裂肺的哭声,她整夜整夜不敢入睡,生怕自己再梦到那些令她痛不欲生的往事。 前世她自四岁被挑选出来,除了学习琴棋书画、歌舞琵琶,她还学会制做各种香料和香露。她是要进宫的,而很多东西很难递进宫中,就要靠她亲手制做,所以族叔不遗余力请来制香师教导她,她制作的香料其功效就连太医也查验不出。 而这款香料就是她为自己特制的。有别于普通的安息香的缓慢入眠,这种香只要闻过,便能立刻无梦无幻,安安静静睡到天亮。只是这香料揭了蜡皮很快便溶化挥发,不易保存。她随身带着多枚,用蜡封着,用时掀去蜡皮在鼻端嗅嗅便可。 罗锦言给这款香料取了一个凄艳的名字:梦魂香。 崔起不是晕倒,他只是睡着了,不过也多亏了方四放在他脑门上的冰团子,否则怕是要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一一一一 第六章 隔帘听 窗外传来汉子们略显收敛的嘻笑声,夹杂着崔起恭敬的声音,其中方四的笑声最为响亮,惹来大哥的喝斥。 大哥叫张广胜,老二叫鲁振平,老三莫家康,老四方金牛,老五腾不破,老六李初一,老七章汉堂。 这七人刚才在旗官那里报了名讳。自从同德皇帝亲政以来,征高丽,破鞑靼,战争不断,仅同德十年和同德十四年,五年间便两次加赋,同德十五年时又逢百年一遇的干旱,哀鸿遍野,很多人离乡背井,四处逃荒,这种情况到了同德十七年时虽有好转,但还是有年轻力壮或有手艺的,没有返回家乡,来到富足的江浙和京城找生活。 他们七兄弟便是这样的,他们靠打零工混饭吃,进了腊月,京城里找零工的人家很少,他们便想到邻近的丰台和昌平看看,听说那里的田庄多种暖棚花菜,越是到了冬天,生意也越好,他们有的是力气,搬搬抬抬不在话下。 罗锦言侧耳倾听车外的声音,七个声音,但其中一个是崔起。 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出声。 在旗官面前是大哥张广胜代替他们几个报的姓名。 不对,他曾经干咳了一声。 听声音像是还很年轻,但就在他干咳之后,几个汉子便鸦雀无声,之后虽然也在说笑,但明显没有刚才姿意。 那人不是大哥,而应是老七章汉堂。 难道这七人之中,最有权威的不是老大张广胜,而是年龄最小的章汉堂? 可惜下雪的缘故,油布遮把骡车的窗子盖得严严实实,从车帘那里看不到步行的汉子们。 罗锦言不由得有几分好奇,她重又拨开车帘,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要来的也该来了。 罗锦言在夏至的手心上写道:不要害怕。 夏至有些莫名其妙,骡车上的气死风灯挂了起来,淡淡的灯光透过门帘的缝隙照进来,把罗锦言如羊脂白玉般精致的面颊染上了一层暖色,她的唇边有抹淡淡的笑意,而眼中的笑意却更浓,她对夏至调皮地眨眨眼睛。 夏至正要开口相问,骡车忽然硬生生停下了。 她吃了一惊,掀开车帘问道:“方四哥,出了什么事?” “有人挡住了咱们的路!”说话间,方四已经跳下骡车,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打架。 夏至急道:“方四哥快回来,保护姑娘!” “老四,上车,护住小姐,打架的事让咱们来!”看到骡车忽然停下,原来落在后面的几个汉子已经飞快地跑了过来。 方四气得跺跺脚,重又跳上骡车,不甘心地骂道:“看在小姐的份上,饶了这帮兔崽子,哥哥们别客气,收拾这帮****的!” 忽然砰的一声,一个人被扔了过来,骡车晃了一下,那人正砸在方四的腿上。 “老七,你把这个软骨虫扔给我做甚?”方才问道。 黑暗中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那些人是姓崔的同伙,你来看管他。” 闻言,夏至恍然大悟,姑娘让军爷去找驿站,原来就是要引出崔起的同伙啊,可是这样也太危险了,万一这些粗汉子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从随身带的小包袱里摸出一把黄铜剪刀,拉起锦被,把罗锦言连头蒙住,自己则挡在一帘相隔的车门前,那些贼人胆敢冲进来,她拼死也要保护自家姑娘。 骡车外,喊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还夹杂着方四的骂声:“奶奶的,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出来劫道,遇到爷爷们是你们倒霉!” 约末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的声音渐渐停下来,夏至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转过身对蒙着锦被的罗锦言道:“姑娘,姑娘,那些贼人都被打跑了,不对不对,是抓住一个活的。” 罗锦言拉开蒙在头上的锦被,咧开小嘴笑了。 自家姑娘很少会笑得这样开心,夏至呆了呆,姑娘笑起来可真好看,不对,是眩目。 可是很奇怪,这些汉子们打跑了贼人,又抓了活口,以他们的性子,按理说一定会凑到骡车前粗声大气地邀功,可是除了没有参于的方四大声叫了几声好,其他人也只是小声啼咕,骡车重又缓缓而行。 反常便是妖,夏至警惕起来,她试探地问方四:“崔傻子怎么不动了?” 方四笑道:“他被老七的掌刀劈到,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那刚抓的人呢?怎么处置?”夏至又问。 “那人被绑了,这会儿在骡车后面拖着哩,至于怎么处置......”方四抓抓脑袋,“那要问老七了,他的鬼点子最多。” 问老七?不是问大哥? 夏至放下车帘,这才看到罗锦言已经点起了一盏小灯。 “小姐......” 她刚开口,罗锦言便冲她点点头,示意已经听到了。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七兄弟虽然是按长幼排序,但年龄最小的老七章汉堂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罗锦言不由得对这个没看清模样的少年大感兴趣。 她也只是在摞倒崔起,夏至呼救时,匆匆瞥过一眼,七名汉子都是衣裳破旧,头发身上都是雪花,除了个个身材高大以外,她也没有特别的印像,倒是夏至一直站在车外。 她在夏至手掌中写道:老七是什么样子? 夏至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那个老七啊,他站在最后面,我也没有看仔细,只记得和他们差不多高矮,好像有些单薄。对了,只有他没有胡子。” 从声音来看,这些汉子年纪都不会很大,最大的张广胜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胡须满面只是因为不修边幅,而老七没有胡子,或许是还没到能长出胡子的年龄吧。 当骡车再次停下来时,她听到骆明的声音,驿站到了。 驿站自是比不上客栈舒服的,但胜在安全。罗锦言让夏至拿了二两银子,置办了一桌酒菜,她猜到骆明自恃身份,会不愿与一群江湖汉子同桌,便让夏至告诉驿站里的仆妇,让厨房给骆明单独炒了几个小菜。 夏至安排妥当,回到房间,见罗锦言就着桌前的小灯又在看那本《大周景物志》。 有仆妇端上饭菜,夏至帮着摆在炕桌上,又帮罗锦言净了手。 “小姐,下了几日大雪,客栈里没有新鲜菜式,好在牛羊肉都很充裕。姓骆的军爷一直都拉长着脸,好像大家欠他钱不还似的,七兄弟却都很高兴,不住道谢,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划拳呢。” 夏至一边布菜,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罗锦言喝了小半碗白粥,又吃了几个羊肉蒸饺,用香茶漱了口。 夏至在罗锦言身边三年了,知道自家姑娘的习惯。 她让仆妇撤了碗筷,从箱笼中取出文房四宝,将灯芯挑亮,挽了衣袖开始研墨。 罗锦言拿起狼毫笔,在纸上写道:老七也在划拳吗? 夏至摇头,道:“奴婢这次留意了,别人在喝酒,只有他在吃饭,更没有划拳。他的个子虽然很高,但是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至于长相吗......”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今天第一天打榜,需要推荐票支持啊,千万别忘了给我投票~~~ 第七章 归去来 次日是个晴天。 多日来的大雪纷飞,即使雪停时,天空也是阴蒙蒙的,如同愁云密布的怨妇,隐忍着,但随时都能风雪交加。 而今天却是难得的冬日暖阳,天空蓝得透明,让人的心情也为之静好。 罗锦言穿着湖蓝折枝纹夹棉缎袄,深蓝的棉裙,罩着半新不旧的墨绿披风,被夏至从骡车上抱了下来,早有几个衣著体面的婆子等在外面,见了连忙屈膝行礼,笑道:“这是咱家大小姐吧,几年没见,越发漂亮啦。” 罗锦言向她们微笑点头,看向夏至。 夏至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封红,给几个婆子打赏:“妈妈们辛苦了,这是大小姐赏的。” 婆子们又惊又喜,这几日得到的消息,老爷对这位自幼丧母的大小姐极为看重,无论是在江西还是在北直隶,但凡把大小姐侍候好的,全都得了厚待,这位小姐不但年纪幼小,而且还有残疾,若能把她服侍好了,说不定就能求了老爷,带上自家儿子去任上,陇西虽然地处偏僻,但若能给儿子们谋个好前程,远点儿也无所谓。 这些婆子们都打着这样的心思,见大小姐行事体面,就更是不敢慢怠,前呼后拥地陪着罗锦言进了庄子,倒把送罗锦言来的军爷和那几个粗汉子给忽略了。 罗锦言含笑向夏至使个眼色,夏至点点头,道:“几位妈妈,小姐风尘仆仆,要先去梳洗更衣,再去拜见老爷。回京城的路上,多亏有军爷和几位义士护送,林管家若是不在,烦请妈妈们请位合适的人来接待恩公,略作休整,想来老爷也要当面谢过。“ 几位婆子面面相觑,这丫头不过十二三岁,怎么说起话来倒像是以前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的那些大丫鬟的口吻,小姐身边有这样的人,那别人还怎么插得上话? 她们脸上略显夸张的神情便收敛了几分,很快便请了罗老爷的一位堂侄罗建昌来接待几位恩公。而这个时候,罗锦言已经由夏至服侍着,在自己的闺房里梳洗一番。 罗家祖上是昌平的农户,家境殷实,到了罗绍曾祖父那辈时,已是昌平数一数二的人家。到了罗绍祖父那辈时,罗家正式分宗,家业平分。 长房接管了京城的铺子,把昌平的祖业卖给三房,全家迁往京城; 二房虽然留在昌平,但两个儿子嗜赌成性,欠下巨款,多亏三房出手相助,才渡过难关。但家业也糟蹋得七七八八,到了如今,只剩下昌平镇上一座两进宅子,在罗绍庄子上做事的罗建昌便是二房的。 三房早年买下了长房在昌平的祖业,后来又在二房最困难时高价买下二房的一部分田产,这样一来,反而成了三房人中家业最大的。罗绍的父亲便是独子,罗绍又是独子,偌大的家业便由他一人承继。他长年都在任上,只能派了得力的人来打理。 这次他调往陇西,以现在朝中的形式,即使三年任满,他也难回北直隶,昌平这边都要祖业,自是不能变卖,他这次回来,便是要和各位管事好好交待一番。 罗锦言还是四岁时随父亲来过昌平,也只住了一晚,便去京城求医。 这次回来,她的闺房便是原来住过的房间,父亲显然让人精心布置了。 湖水绿的湘被、粉彩的茶碗、孔雀蓝的漳绒坐褥、甜白瓷的花觚里插着红梅花,梳妆台上放着半尺高的西洋美人镜。 屋里烧了地龙,暖洋洋的,窗台上放着几盆水仙,用哥窑梅子青的瓷缸养着,就连那淡淡的花香也让人感到暖融融的。 见罗锦言看向那几盆水仙花,一个穿着豆沙色棉比甲的媳妇子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原是想给您点上香料的,可老爷说寻常的香料您闻不惯,媳妇就自所主张,搬来几盆水仙,不是名贵品种,小姐若是不喜欢,媳妇这就搬走。” 罗锦言微笑着打量她,见她二十上下,五官倒还娟秀,只是皮肤微黑,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戴着一点油的银丁香。 “......花......很......好。”罗锦言的声音很轻,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已经用了很大力气。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父亲还是骨折,陇西之行要暂时搁浅,父女二人要在昌平至少住上三四个月了。 就看刚才进门时的阵式便知道,昌平这里远比在行唐时的人事要复杂许多。父亲卧床,她不但要侍疾,而日常的琐事更要管起来,这里的婆子丫鬟大多都是家生子,盘根错杂,从现在这一刻起,她要尽量说话,不能真的让人把她当成哑巴来糊弄。 听到罗锦言轻微又有些含糊的声音,那个媳妇有些愕然,原来小姐不是哑巴,只是说话不俐落而已,但小姐只有七岁,长大以后说话多了,说不定也就好了。 “我家当家的叫常贵,是西峰山那边的管事,媳妇认的几个字,老爷就让媳妇来侍候小姐,我家当家的十天才回来一次,两个孩子有爹娘带着,若是小姐不嫌媳妇粗笨,媳妇晚上也能值夜。” 见她口齿伶俐,罗锦言笑着点头,看一眼夏至,夏至会意地从箱笼里拿了一根银簪子赏了她。 常贵媳妇不住道谢,又领进来四个丫头,两个十三四岁,两个八|九岁。 显然,常贵媳妇连同这四个丫头,就是父亲为她挑选出来暂时服侍她的人。 罗锦言松了口气,好在没让那几个婆子来侍候她,她还真担心父亲会指派位管事妈妈给她呢。 她换了件粉红石榴折枝的小袄,领口和袖口镶了白色风毛,衬得一张欺霜胜雪的小脸如同含苞待放的梨花,看得常贵媳妇呆了一呆:“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媳妇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神态真诚,没有恭维。 罗锦言莞尔,落落大方,又让夏至给她别了两朵指甲大小的粉绒花。 她又照照镜子,确定全无旅途的疲惫之色,这才起身去见父亲。 从小到大,父亲最见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 刚刚走到庑廊上,就见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三侄少爷说,军爷和几位恩公都安排在客房了,也已经禀了老爷,请贵客们用了茶点便过去了,还有崔起和那个贼人,先关到柴房了。” 罗锦言点点头,由常贵媳妇引路,去见父亲罗绍。 一一一一 第八章 一样花 前世的罗锦言是不知道有罗绍这个人的。想来是和今生的情况相同,仕途不畅,偏居一隅做个小吏,以他的官职和声望,还不足于传到后宫。 重生之后,罗锦言从来不觉得做一名像父亲这样的父母官有何不好。 像那秦珏,不到三十岁便官拜中极殿大学士,除了他的个人能力,更多的还是皇恩浩荡,可他却在新帝登基的第二天,便留书辞官而去,陈谅等人寻到他府里,才发现人去楼空,除了一套冠服,什么都没有留下。 想到秦珏,罗锦言额头的青筋不由冒起,如果他能留在新帝赵思身边,凭他的霸道强势,杨善宗、耿文颐之流又怎能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果他真的如仁宗所愿,成为名符其实的顾命大臣,赵思又怎能命丧几名内侍之手? “小姐,您怎么了?” 耳边传来夏至焦急的声音,罗锦言这才转过神来,口中腥甜,不知不觉中她把嘴唇咬出了血。 她无力地笑了笑,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看得夏至更加担忧。 罗锦言暗暗责怪自己,她重生了,这一世她不会被送进宫去,就不会嫁给赵极,当然也不会生出赵思,即使在赵极驾崩之后依然后皇权别落,那也和她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了。 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这一世,她只是七品小吏的女儿,长大后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同样家境殷实的读书人,相夫教子,寿终正寝。至于朝堂上的风雨变幻,就让赵家人自己去操心好了。 只是她的赵思,永远都不能长大。 她在父亲的院门外站立了好一会儿,这才神色如初地走了进去。 罗绍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年轻英俊,虽然卧病在床,却依然神采奕奕,毫无病容。 “爹......爹......” 听到小女儿艰难却甜糯可人的声音,罗绍的脸上都是宠溺,他靠在墨绿色漳绒大迎枕上,把扑到怀里的小女儿紧紧抱住,笨拙地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却又把她推开一些,仔细打量:“好像瘦了些,在京城里吃得不习惯?是爹爹疏忽了,应该告诉夏至,给你到酒楼里订些可口的饭菜。” 住在别人家里,却要到酒楼里订菜,哪有这样做客人的? 罗锦言破涕为笑,撒娇地把眼泪鼻涕一骨脑蹭在父亲的衣裳上,罗绍不以为忤,从旁边拿过一只红木描金的小盒子,像献宝一样递给罗锦言:“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不论是在江西,还是在行唐,父亲常会给她搜罗些好玩好看的东西。 罗锦言歪着小脑袋,打量着这个盒子,似是正在猜想里面藏着什么宝贝,那副认真的小模样让罗绍忍俊不已。他从不认为女儿是他的拖累,相反,他一直认为,这个聪明懂事的女儿,不但是妻子留给他的珍宝,也是上天给他的最大恩赐。 “打开就知道了,快打开看看。”他怂恿着。 罗锦言这才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只黄铜镀金胎珐琅彩的西洋怀表。 罗锦言惊讶地张大了小嘴,好漂亮的怀表。 她小心翼翼地把怀表拿出来,爱不释手。这样的怀表,整个京城也难寻一块,也不知爹爹从哪里弄来的,少说也要一千两。 爹爹还没有怀表呢。 罗锦言把怀表塞到罗绍手里,费力地说道:“......爹......用......” 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可罗绍还是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他有些感慨,女儿只有七岁,已经懂得好东西要孝敬长辈了,他的心里暖烘烘的。 “爹爹官职低微,随身带着一块这样的怀表,会引人侧目的。可你就不同了,你是闺阁千金,你的东西别人多看几眼都是冒犯。这怀表你随身带着,等你将来出嫁,爹爹再寻个带机括的西洋钟给你当嫁妆。” 见女儿的小脸蛋上重又绽出春花般的笑容,罗绍心满意足,打开怀表的盖子,告诉女儿认识西洋时针,父女二人如有默契,绝口不提他的伤势。 待到有婆子进来说三侄少爷问老爷这边还有何吩咐,罗锦言便起身向父亲告辞,罗绍笑着说:“论起种花种草,昌平虽然比不上丰台,可也小有名气,庄子里就有花房,让常贵媳妇带你去看看。” 罗锦言微笑点头,转身出了父亲的院子,夏至却没有一起出来,待到罗锦言在花房里待了好一会儿,夏至才气喘吁吁跑进来。 “小姐,我把咱们在京城和一路上的事都禀给老爷了,老爷气得脸色铁青,让三侄少爷去请骆军爷了。” 罗锦言目不转睛看着花架上的一盆茶花,轻声道:“......你......去......盯......”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额头已渗出薄汗。夏至心疼地用帕子给她拭汗,又把手裳伸到她面前:“小姐,咱不说了,您写吧。” 罗锦言的嘴角微微弯起,冲着夏至摇摇头,继续说道:“......盯......着.....老......七......” 因为太过用力,她那如初雪般晶莹的脸颊上泛起潮红,心里却很兴奋,这一次她说了四个字! 这就是进步,以前她费尽力气,也只能吐出一两个字,有一次刚刚说出三个字,人便脱力晕厥了。 而今天,她虽然有些头晕,喉咙发干,但不明站得好好的。 一旁的小丫鬟却不以为然,小姐真的不是哑巴?不过说话这么吃力,也和哑巴没什么区别,至少她就没有听清小姐说的是什么。 但夏至是能听懂的。 小姐让她去盯着老七。 今天小姐说了很多话,和常贵媳妇说过话,和老爷说过话,和她说的最多,最后这句话,小姐说了四个字。 她高兴地答应着,欢天喜地跑出了花房。 罗锦言看着眼前开得茂盛的茶花,若有所思。 莳花的婆子见夏至走了,见缝插针地凑过来,对罗锦言道:“大小姐,这是茶梅,那边还有状元红和六角大红,老奴当家的姓张,排行二,您若是喜欢,老奴选几盆弄得最好的给您屋子里搬过去吧。” 闻言,罗锦言把目光从茶花上移开,环顾四周,果然还有状元红和六角大红。 她问道:“......洒......金......” 可能是刚才说话太用力气,这次迸出两个字便说不出来了。 好在张二家的勉强听懂了,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大小姐说的是洒金宝珠吧,有,有一盆,老奴给您搬过来。” 洒金宝珠,雪白的花瓣上掺杂着红色。当年无锡那边进贡了十几盆洒金宝珠,她喜欢得不成,还让人搬了两盆放到御书房。 可没过几日,便听赵极身边的太监说:“奴婢都说了,这花儿是皇后娘娘送过来的,可秦大人却说,茶花要么是莹白如玉,要么红如朝霞,像这种白不白红不红的,就如白鐾有瑕,难入圣目,让奴婢从哪儿搬来的,再搬回去。” 她记得当时气得不成,把那十几盆洒金宝珠全都赐给了秦珏的夫人。 而秦珏竟没有娶妻。 这些洒金宝珠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她羞愤难当,让人把花全都丢掉。从此后皇宫里再也没有见到洒金宝珠。 张二家的很快把洒金宝珠捧过来,花瓣层层叠叠,中间则聚成宝珠形状,端的是漂亮。 罗锦言指着这盆洒金宝珠,对张二家的道:“......要......” 张二家的心领神会,让小丫头把花送到小姐屋里去。 罗锦言看着捧花的小丫头走远,微微笑了。 这一世她也不会再遇到秦珏了,她觉得什么花好看,那就是什么花最好看。 一一一 排在第五位,亲们,别忘了投票啊,争取进前三。 第九章 村意远 罗锦言想起在梅花里看到的梅树,便又指了一盆腊梅一盆六角大红,让跟着她的两个丫鬟送到父亲屋里。 罗锦言眼中现出倦意,常贵媳妇想要抱她回去,罗锦言摇头拒绝,走回了自己的闺房。 刚刚脱鞋上炕,去送花的丫鬟就回来了,她们两人都是十三四岁,都是家生子,罗锦言不用盘问,也知道父亲给她挑来暂用的这几个人,都是家里最适合她的。 这也是她第一眼见到崔起便有疑心的原因,父亲决不会打发崔起去梅花里接她的。 见她们这么快便回来,罗锦言问道:“......花......呢?” 两个丫鬟互望一眼,她们平时也很伶俐,可面对说话不灵光的小姐还是不知所措,还是一旁的常贵媳妇笑道:“大小姐问你们话呢,愣着做什么?” 两个丫鬟想到今天见到的夏至,不由得脸上微红,忙把在老爷那里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们送花过去时,正遇到罗锦言的堂兄罗建昌从老爷罗绍屋里出去,接着便见到罗绍的小厮远山急匆匆让人准备上好的碧螺春,这才知道有贵客来探望,这会子已进庄子了。 父亲虽然常年在外,但罗家是昌平的大户,有亲戚朋友前来探望并无稀奇,只是令罗锦言意想不到的却是来的这个人。 隶属北直隶的昌平州辖顺义、密云、怀柔三县,素有京师之枕之称。大周朝自太宗以来,北直隶和南直隶的知州便于其他地方的知府平级,均为正四品。而紧邻京城的昌平州更是升迁的风水宝地,因此,可想而知,能在昌平做知州的个个都是有些背景。 突然造访,来探望罗绍病情的,便是昌平的知州大人。 罗锦言愕然,罗家虽是昌平富户,但至今为止也只出了罗绍一个进士,和那些耕读世家相比,顶多算是乡绅; 而罗绍虽有官职,却也只是尚未赴任的知县,若是昌平县的知县大人前来探访倒也说得过去,可知州大人亲自前来,就有些意想不到了。 霍英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父亲官职低微,虽受影响,却也波及不大,若是因为朝堂之事,昌平知州不必登门造访,如若是为了修桥修路募银子,打发知县过来也就是了,可除了这些,还会有什么原因呢? 今天罗锦言说了很多话,常贵媳妇让丫鬟端来川贝枇杷水,她喝了几口,喉咙还是干痛。她不敢再说话,便用手指在炕桌上写了纸笔二字。 常贵媳妇立刻明白过来,连忙取来笔墨纸砚,让小丫鬟研墨,她笑着对罗锦言道:“大小姐别见怪,等到夏至姑娘忙完手头的事,媳妇便请她告诉大小姐的日常习惯。” 罗锦言微笑点头,在纸上写道:“知州大人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知州不比知县,罗锦言还担心寻常仆妇会不知晓,没想到常贵媳妇却是娓娓道来:“咱们昌平州的知州大人姓王名咏字朝明,是同德五年的榜眼,江西吉安府人氏,听说他的诗文很有名呢。” 父亲为自己挑选的人不仅识文断字,而且还都是聪慧伶俐的,罗锦言很满意。 但王咏王朝明这个名字,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原来王朝明还曾做过昌平知州。 王咏的诗文又何止是很有名,因他与宋代欧阳修同为吉安人,又有庐陵小六一之称。 此人诗文佳作甚多,但最有名的,却是那篇为宁王所做的檄文。 同德二十七年,远在福建的宁王谋反,挥军五万一路杀来,彼时,赵极亲率二十万大军远征瓦剌,首辅李文忠佐四皇子赵熙监国。 宁王内乱,朝中一时竟没有可用之将,闽军如入无人之境,连番奏凯,只用三个月的时间便攻至京城,而赵极派来增授的两万大军还在路上。 京城告急。 得知西山大营的那些少爷兵不堪一击,十一岁的赵熙在大殿上号淘大哭,几位阁老更是长嘘短叹。 秦珏就是那个时候脱颖而出的,那时他还没有及冠。 这些事情,罗锦朝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却是耳熟能详,赵极曾经亲口和她说起过。 宁王败北后,王朝明见大势已去,自尽而亡,赵极对他的那篇檄文深恶痛绝,派人挖了王朝明的坟来鞭尸。 现在离宁王之乱还有六年。 而现在的王朝明说不定已和宁王勾搭起来了。 想到这时,罗锦朝不寒而栗。 她在纸上急急写道:“速去问问王大人为何事而来。” 要打听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难事,但常贵媳妇还是不放心丫鬟们,自己亲自去了罗绍的院子。 常贵媳妇走后,罗锦言拿起那本大周景物志看了几眼,却再也看不进去,脑海中不停想起前世听说的那些关于宁王之乱后,朝廷处置宁王余党的残酷手段。 她索性下炕,丫鬟们一头雾水,看着年仅七岁的罗锦言,面色凝重地在屋里踱来踱去,都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这个时候,夏至回来了。 她笑盈盈地对两个丫鬟道:“姐姐们回避一下,我有事要私下里说给大小姐。” 两个丫鬟惊讶不已,这个夏至竟然堂而皇之轰她们出去,她们不由得看向罗锦言,见罗锦言微笑着对她们点点头,她们只好退了出去。 “小姐,老爷见过骆军爷,还没有召见七兄弟,明岚亲自到客房向那七兄弟道歉,说有贵客造访,老爷要晚些时候才能向几位义士亲自道谢。婢子给了那边服侍的小厮一个封红,那小厮告诉我,那几兄弟似是有了分歧。最小的老七执意要走,其他几个拽着他留下来。” “婢子拿了点心送过去,那几兄弟见是婢子进来,有几个都很高兴地打招呼,只有那个老七冷着脸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那口气,倒像是哪家的大少爷一样。婢子见不好多留,便先来告诉小姐了。” 章汉堂要走? 罗锦言道:“走。” 说完,便向门外走去,夏至连忙拿了件腥腥红的斗篷给她披上。 出了她住的小院,还没到罗绍住的院子,迎面正遇到远山。 罗绍有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厮,一个是远山,一个是明岚。 而常贵媳妇就走在远山身后不远的地方,显然是前后脚出来,又不想被远山看到。 罗锦言使个眼色,夏至笑着拦住远山:“庄子里来了贵客,你不在老爷身边服侍,这是要去哪里偷懒啊?” 远山和明岚都是十三四岁,一直跟着罗绍在任上,和夏至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常常开玩笑。 他正要反驳几句,见罗锦言就在旁边,连忙施礼,猜到这是罗锦言让夏至来打听的,在行唐时,若是小姐想知道的事,老爷从不瞒着。 他便道:“知州王大人有位远房亲戚想在庄子里暂住几日,老爷让我去把柳树林子的那处院子收拾出来,给那人住下。” 夏至初来庄子,对这里的地方还不熟悉,但听到柳树林子几个字,直觉就像是有些偏僻的地方,便问:“柳树林子在哪儿,听起来像是很远呢,寒冬腊月的,想来也都是枯枝败叶,既是知州大人的亲戚,为何不住到景色好些的地方?” 这在别人听来,一个丫鬟质疑老爷的安排,显然是不合规矩,但是远山和夏至从小在一起玩儿,这话由她问起,也就没有什么了。 远山笑着说道:“王大人的这位亲戚性格孤僻,不喜有人打扰,让老爷选个最清静的地方,也不用派人服侍,只要每日让人做了饭菜送去便是。老爷说庄子里最清静的地方莫过于柳树林子了,只是那里很多年没住人了,要好好打扫一番,好在那人要两日后才住进来,倒还来得及。” 一一一一一 亲爱的们,别忘了投票啊。 第十章 壶中天 如同夜晚忽然响起一声闷雷,打开窗子却看到夜色如水,便会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认为是那雷声离得很远。却没有想到,能听到雷声的地方都不会隔得太远,那边雷电交加,其实这边也已是风雨欲来。 罗锦言心潮汹涌,六年时间,看似很长,实则对于有图谋的人来说,已经箭在弦上,或者只差一个时机。 宁王等到的便是大周朝国库最为空虚的时候。在那之前的十年间,赵极出征高丽,再破鞑靼,不论财力兵力都已是强弩之末,但赵极的野心不止于此,他用了六年时间强兵,集全国之力,在同德二十七年远征瓦剌。 这是同德皇帝赵极的时机,也同样是他的堂弟宁王赵栎的时机。 现在是同德二十一年,赵极刚刚大破鞑靼城凯旋而归。 前世的这个时候,罗锦言还没有出生,但对于宁王而言,他应该已经在招兵买马,暗中筹备了。 赵极的父亲庙号英宗,英宗皇帝的元后是万皇后,万皇后原是公主伴读,自幼出入宫闱,与英宗青梅竹马。她生下太子赵植不久便去世,英宗对她念念不忘,赵植两岁便封太子,八岁便上殿观政,英宗对他寄予厚望。 而赵极的生母只是地位低下的宫女,因为育下皇子才封了贵人,可惜福薄,不久便病故了。 英宗为了不让别人影响太子地位,封了没有子嗣的窦氏为后,窦氏温柔娴淑,实则精明干练。那时的赵极只是个无依无靠的皇子,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不引人注意的皇子竟然搭上了窦皇后。 一日,英宗忽然患了风疾,不能动也不能言,而这时有宫人说看到有人偷偷在夜里烧黄纸。 宫中是严禁烧纸的,而此时既非清明又非七月半,怎么会有人烧纸呢? 窦皇后立刻让人去查,竟然查到那个宫女是太子妃身边的人。 慎刑司的人闯进太子东宫,搜到写有英宗生辰八字的木人,又在一个角落发现供有魔王的神龛,这便是轰动一时的蛊祸案。 不久又顺藤摸瓜,搜出太子藏于太子妃娘家的龙袍。 因英宗已无法主持朝政,窦皇后在皇叔赵义和定国公诸葛持的支持下,垂帘听政。 太子赵植的蛊祸案牵连甚广,很多人家都是满门抄斩,据说连续一个月,菜市口每天都是血流成河。 赵植和太子妃赐鸠酒,三岁的郡王和两岁的小郡主则用桑皮纸捂死。 一年后,英宗龙御殡天,窦皇后拿出盖有御玺的遗诏,名不见经传的赵极登基,改年号同德,窦太后继续垂帘听政长达五年之久,并将自己的侄女许配赵极为后,可惜这位窦皇后没有窦太后的手段,在窦太后“病”死后,赵极亲政的第二年便“暴毙身亡”。 而宁王赵栎便是以这件事为借口兴兵讨伐的。王朝明的讨伐檄文中更是列出赵极的五大罪:弑父、弑母、弑兄、弑妻、弑子。 这时普天之下才知道,英宗和窦太后、窦皇后的死都有隐情,而这里的弑子则是指同德十九年,赵极杀董皇后和二皇子赵真一事。 宁王认为,赵极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但他自己只是英宗的侄儿,这个皇位轮也轮不到他。 但成王败寇,若是宁王胜利,赵极便是弑父杀兄的豺狼虎豹。关键时刻,一个叫秦珏的少年横空出世,赵极胜了,而宁王便成了乱臣贼子,千古罪人。 还有六年,宁王就要谋反了,而现在的昌平知州王朝明,会为他草拟文采堪比骆宾王的伐帝檄文。 想到这里,罗锦言的心里如同万马奔腾,王朝明身为四品知县,竟然为了一个远房亲戚亲自拜访。那这个亲戚对他一定很重要。且,即使王朝明在昌平是住在官邸,接待一位亲戚应该还是绰绰有余吧,除非是这个亲戚不方便住在他那里。 为什么不方便? 是担心被人认出吗? 难道是宁王偷偷来京? 昌平到京城仅有一天的路程,住在昌平远比住在京城更安全,也更加方便。 藩王每隔三年才能来京城,否则没有圣旨,不得离开封地。 如果这个人真是赵栎,那他亲自北上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联络京城的勋贵和官宦,图谋大事。 远山走后,常贵媳妇过来,她打听的消息和远山所说差不多少,但女人心细,她偷听到王朝明问起罗锦言。 论年纪论官职,王朝明都比常绍高出许多,他问起罗绍的小女儿,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体恤和关心。 但罗锦言却是心头一动。 她忽然醒觉这几天发生在父亲和她身上的事,有太多的奇怪之处。 父亲忽然就被撞断了腿,而她也险些被拐带。在任何人看来,一个七岁的小哑女,和一个十二岁的小丫鬟,被府中恶奴拐走都是意外而已,但对方却是势在必得,她刚把骆明支走,那些人便来了,显然并没把七兄弟放在眼里,比起人多势众的粗汉子,他们似乎更戒备单枪匹马的骆明。 并非是骆明武功比七兄弟更强吧,而是因为他是军官,对方显然不想牵扯官府。 父亲罗绍的受伤,她的被拐,这看似纯属意外的两件事,却又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子紧紧相连。 如果她真的被拐走了,罗家此时应该乱成一团了。罗绍卧病在床,不能下地,这时王朝明来访,罗绍定会以女儿之事相求,请身为昌平知州的王朝明抓捕凶嫌,寻找女儿...... 一个人只要有求于人,也便有了把柄可抓。 但父亲罗绍只是小吏,在朝中也无背景,罗家虽然有些产业,可也只是乡绅而已,王朝明就是要为宁王招揽人手,也看不上父亲吧。 罗锦言紧蹙眉头,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的因由。 她回到屋里,坐在炕上,看着炕桌上粉彩踏雪寻梅的茶壶,便觉得透不过气来。 父亲和她,乃至昌平庄子里依靠他们父女吃饭的这些人,都像是被装进壶里。待到外面浇上热水,他们在壶里是冷是热又有谁知道呢。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过来:“出事了,出事了,关在柴房里的人死了!” 崔起和在路上抓住的活口,就是暂时关在柴房里! 一一一一一 新书两万多字了,到底有人在看吗?我怎么觉得好像没人看啊,我写着都没劲了,有人看吗? 第十一章 一络索 柴房里关着两个人,死了一个。 死的是七兄弟在路上活捉的那个人,他原本也受了伤,又在雪地里拖了一路,早就奄奄一息。 罗绍有病在身,王朝明自是不能留下用膳,说完相求之事,又与罗绍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罗建昌代罗绍把他送出庄子。 早年分宗时,虽是三房平分,但长房和二房占了续齿,罗家在昌平镇上的一处五进的宅子分给了长房,镇上其他几处宅子则给了二房,因此三房在镇上没有宅子,罗绍的祖父想让子孙走科举之路,索性举家搬至距县城五里的这座庄子,专心读书,后来罗绍的父亲中了举人,免了捐税。 虽然为了帮衬长房和二房,买下了镇上的几处宅子,但也只是收租之用,到罗锦言这一代,罗家三房已经在这座庄子里住了四代人,昌平人说起罗家三房,指的便是这里。 罗建昌虽然是侄少爷,可也是拿工钱的。他刚刚送走王朝明,便见罗绍的贴身小厮明岚急匆匆地来找他。 听说上午刚刚关进柴房里的人已经死了,罗建昌呆在那里。 他是家里的庶子,只因三房的从叔罗绍看他稳重本分又不失精明,这才得了差事,罗绍不在府里时,由他打理庄子庶务。虽然见过世面,但像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遇到,立刻没了主意。 待到听说死了的是那个半路抓到的人,他就更是六神无主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崔起反而好说,毕竟是家生子,拿些银子给他老子也就是了,可死了的是外人,这可是要吃官司的啊!” 罗绍不能下床,明岚原是来找罗建昌出面的,没想到这位侄少爷竟然给吓成这样,明岚哭笑不得。 他虽然只有十三四岁,但自幼跟着老爷在任上,远比整日在庄子里和仆妇打交道的罗建昌有见识。 他来找罗建昌,也不过是想让罗建昌代老爷出面,趁着骆军爷和几位恩公都在庄子里,到县衙里知会一声,可没想到罗建昌如此不济,他只好安慰道:“老爷已经知道了,这是贼人,咱们占着理呢,三侄少爷不用担心。” 听说罗绍已经知道了,罗建昌稍稍松口气,可还是觉得不妥,正要开口,就听到一个轻脆的声音传来:“三侄少爷,大小姐想到山房那边见见骆军爷和几位恩公,烦请您一起过去。” 罗锦言年方七岁,又是女子,若是只见那七兄弟也就罢了,但是去见骆明,就要有父兄跟着,否则依骆明的行事,根本就不会搭理她的。 明岚早就不想指望罗建昌了,见罗锦言来了,索性顺水推舟:“既然大小姐有事,三侄少爷就去忙吧,小的去回了老爷。” 罗建昌松了口气,好在罗锦言来了,否则他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死人的事。 见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明岚和夏至不约而同撇嘴。 罗建昌陪着罗锦言来到前面的山房,骆明皱着眉头,正在庑廊下站着,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 看到满脸谦恭的罗建昌和那个叫夏至的小丫鬟过来见他,他有些不耐烦。 旗官的书信已经交给罗老爷了,信的内容他也猜到,就是说让他一路保护罗小姐安全,倒像是那七兄弟只是幌子,他才是罗家的大恩人似的。如果没有半路上又遇到贼人也就罢了,在他不在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旗官偏偏又有这样的一封书信,骆明的脸上早就挂不住了。 他越发觉得旗官画蛇添足,乱拍马屁。 骆家是开国勋贵,他是建宁侯幼子,世子是他的胞兄。去年他把陶贵妃的侄子打断了腿,建宁侯为了息事宁人,便把他送去守城门。 那旗官自是小心巴结,刚巧遇到罗锦言这件事,见那罗小姐年纪幼小,还没到男女大防的年纪,就让骆明来了昌平,又暗示罗绍上折子或是给建宁侯书信,要把骆明的恩德感激一番。 骆明越想越烦,觉得从来没有这么丢人,只想明天一早便动身回去。 看到夏至领着一个小女孩,他眉头微动,随即想起这就是那位罗大小姐。 夏至笑道:“骆军爷,您可能还不知道,半路上抓到的那个贼人这会儿忽然死了,我家小姐想请您到柴房看一看。” 不但骆明吃了一惊,就是罗建昌也愣住,他原以为罗锦言让他陪着过来,是要当面谢过这几位恩人,却没想到竟然是让骆明跟着一起去柴房看死人。 没想骆明开口,罗建昌忙对夏至道:“大小姐是小孩子,你怎么也跟着胡闹,柴房哪是你们去的地方,再说,骆军爷远道而来,还要......” 他兀自唠叨不休,骆明却已打断了他的话,睃一眼穿着猩猩红斗篷如朝霞般惊艳的罗锦言,对夏至道:“好啊,你在前面带路。” 罗建昌硬生生把没有说完的话吞进肚子,在他眼里,这位骆军爷目下无尘,架子很大,没想到竟然这样好说话,不过是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几句话,他竟然答应了? 夏至却像是早就猜到他会答应,笑着道:“骆军爷不用急,大小姐还请了隔壁的章七爷。” 骆明一时没有想明白章七爷是什么人。 罗建昌却已经知道了。他虽然难堪大用,但对于家常里短的事还是很在行的。那七兄弟今天一到,他便将七人的名字全都默记于胸,只是没有想到,罗锦言竟然让当中年纪最小的章汉堂跟着一起去。 莫非是在小孩子眼里,那个年岁不大的章汉堂是最好玩的? 罗建昌就觉得这个叫夏至的小丫鬟很不懂事,当小姐的不懂事,你这当丫鬟的不知规劝,还要跟着一起胡闹,这就是家里没有主事女眷的坏处了,小姐淘气,丫鬟没规矩,改日一定要让长辈们劝劝绍从叔,早日续弦。 罗建昌在这里嘀咕,那边夏至已经牵着罗锦言的手,引了骆明去找章汉堂了,罗建昌见了,连忙快步跟上。 罗锦言之所以要先找骆明再找章汉堂,是因为她觉得,章汉堂应该比骆明更难请。 骆明虽然没有说起身份,但罗锦言也猜到几分,守城门虽然不是好差事,但没有世袭祖荫的还轮不到,如果她没有记错,建宁侯府便是姓骆。半路上遇到贼人的时候,骆明刚好不在,这不但是失职,还被狠狠泼了面子,以他这种出身的人,竟然在几个江湖汉子面前丢了脸,他这口气很难咽下。 骆明涉世不深又年轻气盛,现在那半路抓到的贼人死了,他一定想趁机插上一脚挽回面子,所以罗锦言猜到他肯定会满口答应。 章汉堂想走,说不定是看出什么了,这人既然不想淌浑水,凭她教给夏至的那几句话很难把他绊住,反不如让骆明出面,将他卷进来。 其他的人全都听他的,章汉堂留下来,那几人当然也会留下。 放下柴房里的死人不说,如果王朝明的亲戚真是宁王赵栎,那么庄子里外来的人越多,闹出的动静越大,他反而越是不能在这里落脚。 从王朝明进门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这也是罗锦言暂时能想到的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一一一一 第十二章 拨不断 章汉堂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罗锦言怔住。 罗家庄子不是皇家大内,但也不是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就在不久之前,章汉堂还曾训斥过夏至,也不过半个时辰,他就走了。 老大张广胜满脸歉意,搓着一双粗糙的大手,不住道歉。 “老七年纪小,担心罗老爷嫌弃,便想在江湖上闯个名头再来投靠,他走得急,我这当兄长的替他给大小姐赔个不是。” 说着,张广胜长揖到地,其他几人见状有些迟疑,但也纷纷施礼,只有方四是个火爆脾气,不悦地嚷嚷:“大哥,您还护着他,他要闯什么名头,不过就是......” 话未说完,老三莫家康便用臂肘撞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又强拉着他一起向罗锦言作揖道歉。 骆明冷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烂泥扶不上墙。” 声音低沉,但却清清楚楚听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刚刚直起腰的方四勃然大怒,骂道:“小白脸,你说谁是烂泥?” 骆明冷哼一声:“你们全都是,尤其是那个听说死人就害怕的老七。” 几兄弟都是血性汉子,他们可以为了填饱肚子出卖力气,甚至出卖生命,但绝不允许有人这样侮辱他们。 “靠祖宗蒙荫混饭吃的才是烂泥,你不过就是比我们会投胎而已,有本事亮家伙,爷们儿让你看看谁才是烂泥!” 汉子们一哄而上,就连最稳重的张大也是脸色铁青。方四一把揪住骆明衣领,碗钵大的拳头抡了起来。 “住手,住手”,罗建昌满脸堆笑,“恩公们,恩公们,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恩公们来到我们罗家,全都是客,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要给罗老爷几分面子吧,再说大小姐受了惊吓也不好吧。” 众人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女眷,不由得齐齐看向罗锦言。 罗家小姐年纪幼小,却是他们齐心协力一路护送回来的。 “噗”,一声轻笑,如同细小石子落入湖中,罗锦言站在夏至身边,朝华明露般的小小面孔笑盈盈的,纯净烂漫。 山房里的空气凝结起来,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几个粗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拳头,把手拢进衣袖,生怕让她看到他们指缝里残留的泥垢。 罗建昌掏出帕子,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严冬腊月,他急出满头大汗。 骆明睃一眼罗锦言,又扫向那几兄弟,冷冷地道:“在小姑娘面前耍什么威风,有种的就随爷去柴房看看!” 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几兄弟对视而望,老六李初一问向张广胜和鲁振平:“哥哥们,咱们去吗?” 没等张大和鲁二说话,方四已经冲了出去。 看着他粗壮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张大笑道:“当然要去,老七虽然不在,咱们兄弟也不能让人看低了,走,去柴房!”说完,带着几人鱼贯而出。 罗建昌长松一口气,又用帕子擦擦额头,也追了出去:“等等,我给几位爷们引路。” 跑出几步,罗建昌才想起罗锦言还在,便又折回来,压低了声音对夏至斥责道:“你这丫头真不懂事,还不快带大小姐回去,大小姐惊着吓着,你担当得起吗?” 说完,见这主仆二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唉了一声,小跑着去前面带路了。 庄子里有三个柴房,关人的是外院的小柴房。 崔起和那个贼人是上午才押回来的,出了这样的事,罗老爷当然会让林总管处置,林总管不在府里,但算起来今天晚上也该回来了,罗建昌便就近把这两人关起来了。他做事一向瞻前顾后,林总管估摸着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把这两人关在前院的柴房,审问起来也方便。 罗建昌觉得自己这样安排是最洽当不过的,却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前院人来人往,是人多手杂的地方。 崔起没受什么伤,是被五花大绑捆起来的,嘴里还塞着破布,另外那个贼人原就受了伤,又在雪地上拖了一路,早就奄奄一息,见他也没有力气逃跑,只是绑了,并没有堵嘴。 柴房里原有两名护院看守,晌午时有粗使丫鬟送饭过来,两名护院在一旁的矮桌上用饭,吃饱喝足,又天南地北聊了会天,待到想起去看看那两个犯人时,才发现其中一个脸色铁青,已经死了。 柴房里一股难闻的气息,崔起吓得半死,已经失禁了。把嘴里的破布取出来,他就是一个劲地求饶。 骆明皱眉,柴房里的味道让他几乎呕吐,他强忍着恶心走了过去,张大则已经在死人身边蹲了下来。 他用手掰开死人的嘴,凑过去闻了闻,对其他几兄弟道:“咱们走眼了,这小子嘴里藏了毒|药,在路上时晕过去,应是醒过来后咬破毒囊自尽的。” 他刚刚说完,远远站着的罗建昌就用拳头敲着自己的大腿,自杀啊,虽然传出去不好听,但毕竟不是被打死的,即使闹到官府也不怕。 罗锦言看一眼比自己年长十几岁的从兄,忍不住笑了,还是和爹爹说一声,让他去管管灶上采办之类的,前院的事还是不要让他掺合了。 骆明却已大步走到崔起面前,怒声道:“少他妈装蒜,他是怎么死的,你是亲眼看到的,你不说清楚,爷这会儿就成全你。” 说着,他嗖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刀,明晃晃的腰刀闪着寒光,夏至吓了一跳,挡在罗锦言前面。 “军爷,军爷,您听小的说啊,小的冤枉啊,小的老子给老太爷赶了一辈子的车,可三侄少爷趁着大老爷不在,就把小的给辞退了,小的这是走投无路。” 没等他说完,罗建昌就急急地辩驳:“你这是信口开河,你不学好欠了赌债,那赌场的人到庄子里找你要债,弄得鸡犬不宁,我当然要把你辞了,难道罗家还要替你还债不成?” 眼看这两人还要胡扯下去,骆明怒声对罗建昌道:“你闭嘴,让他接着说。” 一一一一一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昨天写完金玉良颜的章节,小区里忽然停电了,直到零点才修好,真是抱歉。 想要快点把这一段写完,可是很多细节不能没有,已经压缩一遍,这一章还是只能写到这里 第十三章 风敲竹 据崔起所说,他欠了一屁|股赌债,利滚利,由原来的三十两变成二百两。罗家非但没有帮他,罗建昌怕被罗绍埋怨,还抢在罗绍回府的前一天把他轰出去,他走投无路时,有个大户人家师爷模样的文士找到他,当时便给他二十两银子买酒喝,让他想办法把罗老爷的女儿拐出来,事成后再给二百两。 崔起自幼就在罗家庄子里,里里外外的人全都认识,很快便打听出罗老爷要在十一月二十那天,亲自带着小厮和护院去京城梅花里罗家长房接女儿。 那名文士来催他的时候,他便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人,于是这才有了罗绍受伤,让林总管去京城,先去隶部递帖子,再去梅花里接罗锦言,罗绍是天还没亮时受伤,又是请大夫又是上书隶部,林总管出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最快也要次日晌午才能到达京城,待到他从隶部办完差事,也已是傍晚时分,那个时候再去梅花里难免失礼,他定是要在二十二那日的上午带上八色礼品,到梅花里接罗锦言的。 而罗锦言则是在十一月二十那天的下午,跟着崔起从梅花里离开。 也就是说,按照崔起的计划,待到林总管到达梅花里时,罗锦言已经被他拐走两天两夜。 罗锦言心头微动,上午她回到庄子时,父亲应该已经猜到出了意外,否则女儿不会提前回来,可是她却没在父亲脸上看到一丝惊异,以至于她还以为崔起是林总管的随从,只是瞒过了林总管而已。 父亲十七岁便中了进士,今年也只有二十五岁而已。前世的罗绍不知是何境遇,当日得知受到霍英牵连时,他还是心平气和同女儿下棋,步步为营,有条不紊,而今天,遇到这样的事,他依然处变不惊,就凭这份气度,也不应在七品知县的位置上滞步不前。 崔起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至于在城外接应的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但是那文士告诉过他,会有人在城外接应,他把罗小姐交给来人,银钱两清。 问起死了的那人,他确实是看到那人醒过来,不过一会儿,便气绝身亡,当时他的嘴巴被堵住,想喊也喊不出来,吓得屁滚尿流。 罗建昌撇嘴:“你是看他死了,留下你一个人顶罪,这才吓成这副熊样吧。” 罗锦言莞尔,这位从兄虽然难堪大用,但倒也头脑清楚,让他管管庄子里的杂事也不错。 她现在已经断定这件事和王朝明有关系,应该怎样向提醒父亲呢?总不能告诉他,王朝明六年后会造反吧。 父亲虽然疼爱她,可也不会相信的。 可惜自己年龄太小,否则还能借口是在京城上香时无意听说王朝明与宁王走得很近,藩王暗中结交朝臣,一定会引起父亲的警觉。 可惜她只有七岁,而梅花里罗家长房一门商贾,女眷们怕是连王朝明是谁都没有听说过。 梅花里?对了,隔壁种着梅花的那家是姓秦的。 秦姓并不多见,罗锦言能想起来的,便是日后出了位当朝首辅的那个秦家。秦家在秦珏入仕之前,便是百年世家,梅花里的秦家说不定还真和那个秦家沾亲。 罗锦言已经有了主意。 她在夏至手心里写了几个字,夏至便对罗建昌道:“既然崔起已经招了,奴婢这就陪大小姐去禀了老爷,几位恩公鞍马劳顿,三侄少爷晚上要陪着恩公们多喝几杯。” 几句话不但把众人全都摘了出来,还给足了罗建昌面子,罗建昌重又来了精神,让人把死尸抬走,陪骆明等人回到山房。 罗锦言带着夏至去了罗绍的院子。 罗绍的院子与罗锦言的院子隔着一条翠竹夹道,寒冬时节,竹子依旧青翠,微风吹过,时而传来阵阵竹叶的沙沙声。 罗锦言还是小时候在庄子里住过一晚,那时病秧秧的,也没有留心庄子里的景致。现在放眼望去,既有仿江南建筑的曲径通幽,雅致玲珑,又有返璞归真的田园风情,罗家三房在这里经营几代,已经隐隐有了大家风范,可惜人丁不旺,少了家族兄弟的相互扶持,根基还是太浅了。 罗锦言进门的时候,看到罗绍拿着棋谱正在摆棋。 看到她进来,罗绍笑着冲她招手:“怎么没在自己屋里歇着?惜惜过来,陪爹爹下一盘。” 罗锦言前世就精于棋道,四岁时罗绍第一次教女儿执子,发现她一点便通,又是惊喜又是惋惜,可惜这样聪慧的女儿,却自幼失去亲生母亲,否则以李氏的娴淑,定能将女儿培养成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 从此后,他对女儿更加疼爱,罗锦言五岁开蒙,他没有像寻常大户人家那样只教《女诫》和《列女传》。而是专门请了精于六艺的西席,不但教导女儿琴棋书画,还教她术数。女儿将来总要嫁人,不能因为她是丧母长女,便以为她什么都不懂,而被婆家轻视。 西席越是称赞罗锦言,罗绍便越是怜惜女儿,更不想让女儿受一点点委屈。李氏去世四年,常有人上门提亲,罗绍全都回绝了,一直没有续弦。 罗锦言笑咪咪地上了炕,坐在炕桌旁,歪着脑袋看着罗绍,却没有要下棋的意思。 罗绍冲她眨眨眼睛,问道:“可是有事?” 罗锦言点点头:“夏.....至......” 夏至会意,口齿伶俐地把在柴房里的事情说了一遍,也说了老七章汉堂不辞而别的事。 罗绍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便一纵即逝,他心疼地看向女儿,他的小女儿不但遇到这样的事,而且还亲自带人到柴房查看,哪家的女眷会管这些事,而他的女儿只有七岁! 如果自己没有卧床不起,女儿怎会受这样的委屈,小小年纪便要抛头露面,面对如此不堪的事情。 罗锦言看到父亲眼中似有水光闪动,她笑嘻嘻爬到父亲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白玉般的小手伸到罗绍面前:“要......赏......” 罗绍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小丫头给爹爹办了差事,讨赏来了。 他哈哈大笑,对站在门口的明岚道:“称十两银子给大小姐。” 明岚取了银子过来,罗锦言像得了宝贝一样抓在手里,笑得眉眼弯弯。 明知道女儿是故意逗他开心,罗绍还是由衷地笑了出来。 都说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这话一点儿也没错。 一一一一一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 大家别忘了投票啊~~~~ 这本书的爹爹和上一本不同,罗绍是个疼女儿的好爹,他会一直好下去。 第十四章 水漫声 崔起招供的时候,不但骆明在场,那几个江湖汉子也在。柴房的门大开着,小厮和粗使婆子们扒头探脑。 这就是罗锦言想要的。 她原是想让骆明拉老七章汉堂下水,顺便留下其他六兄弟。 章汉堂不辞而别,她正寻思着接下来怎么办,骆明便和几兄弟打起来了,谁也不服谁,憋着一口气要争个高下,就像是要睡觉时有人递枕头,不但几个人全都卷起来,崔起的那番话不用半日,便能传得沸沸扬扬了。 果然,晚上夏至到前院走了一圈儿,便有人谄媚地向她打听消息:“好姑娘,听说崔起那小子勾结江洋大盗,知州大人要亲自审案子?” 还有人道:“崔起常去金宝赌坊,八成就是在那里认识的江洋大盗。” 夏至按照罗锦言吩咐的,只说如果江洋大盗真的来到昌平有多么可怕,当官的都敢算计,平头百姓更要遭殃。 罗家庄子里虽然以世仆居多,但毕竟是乡下地方,罗绍又常年在外,庄子里没有正经主子,也缺了管教,加之主子也没有瞒着,次日一早,倒夜香的、送米粮的、卖杂货的,但凡是来罗家庄子的人,全都知道了。 当然,这件事已经被传成上百名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齐聚昌平,到了下午时分,便有举人、乡绅到县衙里找知县大人打听消息,一时间,整个昌平人心惶惶,沸沸扬扬。 罗锦言坐在炕桌前,一笔一画地练字。罗绍这才想起先前只想在庄子里暂住,没有给女儿准备合适的书案,在炕桌上练字,不但字练不出来,久而久之,还会损伤女儿的背脊。 他忙叫来远山,让他去找人们打张小书案。 远山应诺出去,罗锦言已经写完一页纸,罗绍拿起来,见上面是一首诗,他笑道:“这是王绍王朝明的诗作啊,是陈夫子教你背的?” 陈夫子是在行唐时他为罗锦言请的西席。 罗锦言眉眼间都是小孩子受到表扬时的得意,她笑盈盈地在纸上写道:不是陈夫子教的,这是我在梅花里听秦家小少爷诵读的,我还知道写诗的人是王爷的好朋友。 “什么?王爷的朋友,哪个王爷?”罗绍说完便觉多余,女儿只是听别人说起,她小小年纪,又怎知道这些事。 他转而问道:“你见到梅花里秦家的小少爷了?” 罗锦言笑着点头,慢悠悠地说道:“摘......梅......花......” 罗绍也只去过一次梅花里,他对罗家长房的宅子并不熟悉,听罗锦言提到摘花,便想当然以为是两户人家之间有类似梅花夹道的地方,罗锦言摘梅花时遇到秦家人了。 “秦家的祖宅是在梅花里,听你红大伯父说秦家人把那里当成花园子,每年梅花盛开时才邀朋唤友来此小聚,平日里只有几个老仆照看,你在那里遇到秦家的小少爷想来也是去赏梅了。” 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叹了口气,轻声道:“想不到秦家竟然如此看重王朝明,让子弟们背诵他的诗文,这倒是真没有想到。” 父亲为何会有此一说? 莫非这个秦家很有名望? 秦家只把梅花里当成花园子,难怪前世她没有听说过这个梅花里的秦家。 既然秦家不是泛泛之辈,难道这个秦家就是秦珏的本家? 她轻声问道:“秦......是......” 她吐字艰难,身边的人都是连猜带蒙,罗绍也是如此,他略一思索便明白女儿想说什么,他郑重说道:“当年太|祖与张成仕角鹿天下,张成仕只余一万人马依然负隅顽抗,并将去讨伐他的大周兵马围困雁鸣荡十天十夜,援军攻不进,里面的人出不来,这个时候,便是秦家先祖政公单人匹马,以一介文士之身去见张成仕。” “啊......”罗锦言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惊叹,握着羊毫的指尖微微发白,笔杆被汗水打湿,滑不溜手。 罗绍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他继续说道:“谁能想到张成仕那样的枭雄竟被政公说得生无可恋,在众目睽睽之下饮刀自刎。他的部下当然不肯放过政公,几十把刀剑挥向政公,政公却如入无人之境,提着张成仕的人头跃出大帐,将人头高悬在旗竿之上,外面的兵卒们看到张成仕的人头,士气全无,他的部将们见大势已去,有的自刎殉主,有的缴械投降,大周告捷。“ 和父亲的慷慨激昂不同,罗锦言弯弯嘴角,却笑不出来。 六年之后,十九岁的秦珏便是以同样的方法,独闯闽军大营,斩下宁王头颅。 他不但名扬天下,也传出了杀人不眨眼的凶名。 以至于他虽然做了文臣,但只要他反对的事,便无人敢坚持,就连那些想做名臣烈宦的御史言官,见到他也矮上三分。生怕他一怒之下血溅朝堂。 罗绍见女儿听得出神,便继续说道:“政公当年官拜吏部尚书,太子太保。之后百余年间,秦家出了三名阁老,累官至小九卿的也有六七人,二十几位进士,举人多位,是当之无愧的仕林大家。” 所以说秦家小公子诵读王朝明的诗文,那时给足了王朝明面子? 罗锦言在心里冷笑,如果没有这样的出身,秦珏的所作所为又怎能没有人能够垢病,反而满朝称赞,他二十几岁便是中极殿大学士,当朝阁老。 罗绍的思维已经回到刚才,他又问道:“那诗文是王爷好友所作之事,你是听秦家小公子说起的?” 罗锦言点头,在纸上写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家中老仆制止了,他着急还摔了一跤。” 这就是了,以秦家的家教,除非是与女儿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否则怎会如此张扬卖弄。那孩子应是在家中长辈处听到这个消息,口无遮拦随口说来,秦家的老仆这才出言制止。 大周朝没有异姓王爷,当今圣上亲政不久,便夺了两位藩王的铁券和封地,如今尚存的王爷只有三位。 王朝明虽然不是六部京官,但也是封疆之吏,无论与他结交的是哪位王爷,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能怪自己朝中无人,时常来往的也都是些小吏,就连秦家小孩子也知道的事情,自己竟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现在虽然不知这自黄口小儿嘴中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但王朝明想与他结交却是真的! 一一一一 第十五章 忆王孙 屋里烧着地龙,大炕则只烧成温热,墙角的紫檀花架上放着一盆腊梅,灿黄透亮,暗香阵阵,丝丝缕缕。 罗绍看着女儿的诗稿,别的孩子多是从临颜真卿、欧阳洵开始,继而再临褚遂良、虞世南,可自从今年夏天,他就看到女儿练习馆阁体,他当时很是不解,女子不用举试,临这种方正齐平的馆阁体做甚?为此他还问过陈夫子,这才知道竟是女儿私下里自己练习,并没有字帖,陈夫子初见时也颇为惊异,问起才知是在父亲书房里翻看旧书稿学来的。 早年为了举试,罗绍的文章书稿均是用的馆阁体。 见女儿小小年纪竟能无诗自通,罗绍也就没有过多说教,找来不同的字帖让女儿练习,又提醒她,馆阁体虽然是官场上通用的,但女儿家的字以端庄婉约为佳,而馆阁体相对而言过于呆板。 没过多久,罗锦言便临了一篇卫夫人簪花小楷交给罗绍,虽然笔力稚嫩,但已有娴雅婉丽之风,令罗绍大加赞赏,如果不是闺阁女子的字稿不易流传,他都想把女儿的字拿出去显摆了。 可现在他看着女儿越发精进的字,却双眉蹙起。 王朝明素有庐陵小六一之称,他能得此雅号,不仅是因为他的诗文颇有欧阳修之风,而且他与欧阳修一样,有着普通文士所没有的政治抱负。早年他还在翰林院时便曾经上万言书要求减赋,与朝廷的增赋令大唱反调,那时他还只是个本应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编修。 罗绍端起面前的青花茶杯,抿了口茶。关于王咏王朝明这个人,他久闻大名。一来是文名远播;二来便是万言书这件事了。 当年与王朝明一起上万言书的那些人,有的是新科进士,也有贡生监生,这些人虽未治罪,但再无前程可言,有的甚至被去了功名。唯有王朝明这个主谋却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如今又已做了昌平知州,下一步便是入六部或监察院了,如果运气好,补个侍郎也有可能。 霍英一案,罗绍这个没有参与其中的人也受到小小波及,但王朝明为何能平步青云呢? 王家虽是书香门第,但并非仕林大宗,王朝明所能依仗的人脉有限,而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而已。 除非是有人在暗中帮他。 想到这里,罗绍倒吸一口凉气,能让一个公然反对朝廷法令的人平步青云,而且每一步都是稳健扎实,这比随便给人谋个好位置要难上百倍。 由此来看,暗中支持他的这个人势力之大,人脉之广,即使是阁老们也不过如此。 而自王朝明上万言书至今,已过了近十年,这当中内阁更换,如果说当年确实有阁老出面,把他从那个案子中捞出来,那如今这人也已经或致仕,或流放,或病死了。 但除了阁老,还能有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力量,且,多年不怠? 那三位王爷? 庆王赵滔,是英宗的叔父赵义之子,也是同德皇帝赵极的堂叔。当年******赵义支持窦太后垂帘听政,窦太后死后,赵滔主动上书降为郡王。同德皇帝收回庆王封地,赵滔虽享郡王俸,却无封地,一家老小留在京城。赵滔好|色,同德皇帝常赐美女给他,据说庆王府里夜夜笙歌,赵滔是京城里有名的花花王爷。 瑞王赵梓和宁王赵栎,都是英宗的侄儿,同德皇帝的堂弟,均享郡王俸。瑞王的封地在甘肃平凉府,宁王的封地在福建漳州府,均为偏远之地。 庆王虽在京城却早已远离朝堂,瑞王和宁王一个是九边之地,一个则在苦海沿边,这两人表面看来,好像都不能插手南北直隶官职任免。 但表面的事情也只是停留在表面而已,但凡是大事,哪个都不是表面上能看出来的。 难道秦家小儿说的话是真的? 如果暗中支持王朝明的人是花花王爷庆王,那反而好说,但如果是瑞王或者宁王...... 罗绍已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远在一隅的藩王,有能力插手北直隶官员任免,那边接下来会如何呢?但凡在官场上混过的人都能想到。 同德皇帝战功赫赫,手段强硬,他们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无论这些猜测是真是假,罗绍已经决定了一件事。 他问罗锦言:“惜惜,不辞而别的章汉堂你可见过?” 骆明已经回去交差,罗绍已经见过余下的六兄弟,但只是暂时让他们在庄子里好生款待,每天好酒好肉,又派了几个漂亮丫鬟过去服侍。但一没给赏,二没许诺。这几兄弟也没有说什么,罗大人有病,庄子里又出了事,很多事情都只能搁在一旁。 罗锦言摇摇头,她也只是粗粗一瞥,七个人站在一起,也没有分清是哪个。 罗绍道:“既然能把你送回来,又抓了贼人,即使我不能给他们出身,也会有重金相赠。可是明明已经到了庄子,这个章汉堂为何会不辞而别呢?为父想不通。” 罗锦言翘起嘴角,微微笑道:“人......各......有......志......” 这次她又说了四个字。 她很高兴,罗绍也是又惊又喜,大声对在炕下服侍的夏至道:“快去给大小姐煮川贝枇杷水,对了,有雪梨最好,加上冰糖。” 夏至高高兴兴地出去,罗绍看着罗锦言,女儿的一张小脸欺霜胜雪,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好在她够机灵,临危找到这几个江湖汉子护送,真若是被拐走,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一个念头在心底涌上来,他道:“惜惜,让那几兄弟给你做侍卫可好?” 话已出口,他又顿觉不妥,没等罗锦言回答,便又道:“倒也不急,等到林振兴回来,让他好好查查这几人的底细,如果确实可用,再提侍卫之事也不为晚。” 林振兴就是林总管,现在应该还在回昌平的路上,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到了。 一一一一一 过渡章节有些枯燥,大家别急~~~ 第十六章 雪花飞 林总管比预计中回来得还要快,守门的看到他吓了一跳,温文而雅中透着精明的林总管,此时蓬头垢面,嘴唇上起了几个大泡,双目满是血丝。 跟着他的小厮和侍卫,直到半夜才回来,林总管是独自一人骑着快马赶回来的。 他常年往来于行唐和昌平,庄子里的人都认识他,却还从未见他如此狼狈,有知道内情的就冲他喊道:“林总管您别着急,老爷和大小姐都没事,好着呢。” 林振兴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关于崔起勾结江洋大盗的事,已经满城风雨了,听那小厮提到大小姐,便沉声问道:“你见到大小姐了?” 小厮连忙陪笑:“小的没见到,但是知道大小姐昨天就回来了。” 林振兴像妇人似的在心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连衣裳也没换便急匆匆去了罗绍的院子。 还没走到门口,迎面正遇到罗锦言在几个丫鬟婆子簇拥下走出来。 看清楚眼前穿着大红斗篷的小姑娘千真万确是大小姐时,林振兴终于长舒口气,眼中隐隐有水光浮起。 大小姐如果出事,他就是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有用。 罗锦言冲他嘻嘻地笑,指指他的脸,做个睡觉的手势,又指指父亲的院子,拍拍胸口,又摆摆手。 林振兴心里酸楚,明明是自己失职,大小姐还在安慰他,让他去睡一觉,老爷那里不要担心。 进了屋子,林振兴二话不说,便跪在地上磕起头来,罗绍笑着喝止:“振兴,你这是做甚?惜惜出事也不是你的原因,要怪只能怪我后知后觉。” 林振兴面红耳赤:“大人,这怎能怪您?愧煞小人了......” 罗绍便将罗锦言一路之上的遭遇,以及崔起的供词,连同几兄弟的事告诉了林振兴。 林振兴由愧疚到惊异,再到愤怒,罗大人不是贪赃枉法之人,大小姐只是幼童,这些歹人竟然算计到他们头上,这绝非是普通贼人能做出的事情。 那天罗绍和林总管在屋里谈了很久,待到林总管出了罗绍的院子,回到自己暂居之处梳洗完毕,再去前院时,已是掌灯时分。 罗锦言坐在黄花梨炕桌前写字,她写了两张小笺,笑盈盈地分别递给炕下服侍的两个丫鬟。 即使只是暂居,罗绍给罗锦言挑选的丫鬟婆子也是粗通文墨的。两个丫鬟分别拿着小笺,念出上面的字。 “大寒?” “大雪?” 罗锦言笑着点头,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得意:“新......名......字......” 两个丫鬟全都惊呆了,好一会儿,大寒才喃喃道:“奴婢原来的名字叫芳菲。” 大雪也急急地说道:“奴婢叫半夏。” 多好听的名字啊,大小姐怎么就给改成大寒和大雪了,这要是叫出去,还不让人笑死了。 罗锦言摇摇头:“改......了......” 大寒和大雪快要哭出来了,她们求救地看向夏至,盼着夏至能给她们说上几句好话,没想到夏至就像没有看到,她笑着问罗锦言:“还有两个没留头的小丫头,依着小姐的意思,是不是就叫小寒和小雪?” 罗锦言使劲点头,真好,还是夏至善解人意。 大寒和大雪欲哭无泪,您还不如给我们改成小寒和小雪。 可是罗锦言已经不理她们了,提笔写了两张“小寒”和“小雪”的小笺,夏至看一眼大寒,大寒只好哭丧着脸出去叫了两个小丫头,把写着新名字的小笺交给她们。 两个小丫头识字不多,倒也认得这几个字,两人都很欢喜,开开心心来给罗锦言道谢,反倒显得大寒和大雪不懂事了,两人无奈,只好跟着一起道谢。 外面又下起雪来,常贵媳妇进来时,头发上还沾着几朵未化的雪花。 “大小姐,您让媳妇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罗锦言微微颌首,指指炕下的小杌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常贵媳妇谢过,只坐了半个身子,接着说道:“山房那边的人说了,几位恩公只是第一天多喝了几杯,接下来便只吃肉不喝酒,方四爷有些不高兴,嘟哝了几句,说什么老七不在,咱们少喝一点儿他也不知道,被张大爷喝止了。” “老爷让新调过去的几个丫鬟,个个都是水灵灵的,但几位恩公只让她们端茶倒水,就连铺床的活儿也没让她们做,平日里她们就在隔壁待着,听到有人要水要茶,这才过去侍候。” “山房那边的人还说,今天林总管也让人去问过同样的话。” 罗锦言轻嗯,拿起羊毫笔,继续练字。 常贵媳妇看一眼夏至,轻轻退了出去。 清晨,一脸惺忪的罗锦言被夏至叫醒:“小姐,知县大人亲自来了,听说是专为崔起的案子来的。” 罗锦言问道:“报......官......了?” 夏至摇头,确定地道:“我问过远山,他说老爷没让人报官。” 罗锦言坐直身来,夏至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把从远山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她听。 “知县大人到的时候,大门口还没有扫雪,没法子落轿,守门的老苍头正要扫雪,知县大人却等不及,让轿子停到角门。倒夜香的、送菜送肉的,一大早便在角门进出,那里的雪就是没扫也给踩平了。这位知县大人还真是心急,竟从角门进了庄子。” 罗锦言失笑,堂堂知县为了不知真假的传言,便大清早就冒雪来到城外的庄子,一刻也不等,急急忙忙从角门进来。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位知县大人也太勤力了。 想来是知州王朝明被这传闻弄得心乱,打发他过来看看情况。 罗锦言不由莞尔,对夏至道:“跟......我......走......” 夏至什么都没问,飞快地帮罗锦言梳洗完毕,给她穿了件镶白色风毛的皮子袄,正要套上木履,罗锦言已经自己穿上绣着忍冬花的缎面棉鞋,跳下炕跑了出去。 夏至苦了脸,小姐爱美,总是不肯穿木履,老爷知道又该心疼了。 她追着罗锦言跑出院子,还以为罗锦言会去老爷那里,却见罗锦言拐上一条种着冬青的小路。 那条小路通往后山的柳树林子。 这个时节,柳树林子比任何地方都要荒凉,稀稀疏疏的残枝被大雪压得垂头丧气,几只不怕冷的寒鸦在林间飞过,发出一两声哀怨的啼鸣。 罗锦言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到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林间小路上,有一串脚印,一串浅得不能再浅的脚印。 她伸出自己的脚在脚印上比了比,只有一半大小。 她轻轻地踩上去,绣着忍冬花的漂亮棉鞋被陷进厚厚的雪中,湿湿凉凉。 她只有七岁,体态纤瘦,一脚踩上便是两寸深浅,而那只比她大一倍的脚,却只是留下浅浅的印迹,那印迹极轻,似是一阵风吹过,便能消失无踪。 一一一一 第十七章 折枝词 入冬以后,柳树林子鲜少有人进来,得知王知州的亲戚借住这里,罗振昌昨天便让人将这里打扫一新,从库房里取来家什,摆上应季的瓷器,听说那亲戚性子清冷,想来身边也有服侍的,便没敢贸贸然往这边派使唤的人。 雪越下越大,可能是因为没人走动的缘故,柳树林子的雪积得比别处要厚,一脚踩上去咯咯直响。 罗锦言还是第一次来柳树林子,好在冬日里的柳树林子光秃秃的,视野倒也宽阔,远远望去,便能看到那处院落。 雪地上那串浅浅的脚印很快便被不断飘落的雪花盖住了,罗锦言只好根据最后看到的印迹中脚尖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很远,她回头看去,却没有看到夏至。 她人小腿短,跑得不快,夏至应该是能追上她的。 她的身后只有她自己留下的足迹。 四周寂静,只有雪花落到树枝上的沙沙声,就连那几只不怕冷的寒鸦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罗锦言的心也随着宁静下来。 夏至应是被人拦住了吧。 否则她一定会追过来。 罗锦言握紧了拳头,这里是罗家三房世代居住的地方,这里是她的家,有她的父亲,有她的世仆。 是什么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拦住她的丫鬟? 即使是有真的有事,只要夏至说是去找大小姐,也没人敢拦着。 是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 她稍一踌躇间,忽觉眼前一花,她的身体已在半空中,她来不及惊叫,就看到托在腋下的那只手。 她被人抱起来了! 就在一瞬间,她看清了那只手。 那只手骨骼分明,白皙修长,指甲干净整齐。 下一刻,她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一株大树的枝桠上。 她低头看去,能看到粗壮的树干和自己那双还沾着雪沫的穿着绣鞋的脚丫。 绣鞋是葱绿色的,绣着粉色忍冬花。 没有捂住她的嘴,说明这人知道她是哑巴;没有挟持她往林子深处跑,说明夏至是被他制住的,他确定没有人追过来;能在一瞬间便把她放在树上,说明这人不但是练家子,还有轻身功夫。 那留在雪地上极轻极浅的足印,应该就是他的吧。 这样的人,一般是做大事的,不会蠢到在罗家庄子里绑架罗家小姐。 想到这里,罗锦言反而放下心来,她笑盈盈地抬起头,就看到那个抓住她的人。 粗布棉袍,身材颀长,背脊笔直,看上去应该是个年轻人。头发乌黑,脸上用块布巾遮住,只能看到一双眉眼。 眉毛如墨羽般服贴,却在眉峰处扬起,不仅棱角分明,还多了几分飞扬,如同舞起羽翼的灵禽,随时能飞向云端。这样的双眉下,却是一双如同深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睛,静寂沉敛,水波不兴。 也只是粗粗一瞬,这人已经掠下树桠,向着柳林深处而去。 罗锦言怔住,这人抓住她,就是为了把她扔在树上? 她重又看看身下,距离地面约有两丈,别说是让她跳下去逃走,就是放了梯子,她都怕一脚踩空摔下去。 也不知夏至被扔在哪棵树上,夏至不是哑巴,那人或许会堵夏至的嘴...... 罗锦言无可奈何地裹紧身上的翠绿缎面灰鼠皮小袄,早知如此,她就穿上那件猩猩红的斗篷了。 有雪花落到她细嫩的脖子上,她冷得打个寒颤,她有些懊恼,前世她活到二十二岁,是当过娘的人了,重活一世,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做出这样莽撞的事来? 她开始后悔起来,试着去喊救命,可是小脸胀得通红,发出的声音就像月子里的小奶猫。 她索性闭上嘴,与其做这种无用功,还不如保存体力。王朝明所谓的亲戚明天就要住进来了,以罗振昌的脾气,今天会让人来看看房顶有没有被大雪压塌,待到雪停了,还会打发人过来扫雪,总要把房前屋后的雪打扫干净吧。 想到这里,罗锦言更加心安,她甚至在心里哼起了小曲,两只小脚丫一荡一荡的,踢着飘落下来的雪花。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树下,他仰起头,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两只小小的绣鞋,踢着雪花的动作,就像跳舞一样,很有节奏。 这小孩是年幼无知还是吓傻了,被人挟持扔到高高的树上,也不知道害怕的吗? 小哑巴不会哇哇大哭,那也应该缩成一团小声抽啼,既害怕从树上掉下来,也害怕不能回家。 可她倒好,这么冷的天,她倒一个人玩了起来。 亏着他不想把她冻死,还巴巴地折回来。 罗家虽然富足,但看这庄子就知道,这都是祖上留下来的家产,那罗绍想来也并非鱼肉百姓的贪官,他被无端扯进这件事来已是倒霉,没有必要再把他唯一的骨血活活冻死。 算了,既然折回来了,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吧。 那人悄无声息,树上的罗锦言并不知道树下有人,她在心里默唱着杨万里的折枝词,这还是夏至小时候在江西时学来的,夏至唱得很好听,她也跟着学会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一定也能把这曲儿唱得婉转悦耳。 “积雪初融做晚晴,黄昏恬静......” 她唱到第三遍时,噗的一声,一件灰呼呼的物件儿从下面扔上来,不偏不倚,正搭在她头顶的一条儿臂粗细的树桠上,积雪簌簌而落,有的落到她的脸上,凉丝丝的。 她仰起小脸,看清楚了,那是一件衣裳。 衣裳很面熟,她认出来,这就是刚才那人身上穿着的。 她伸手把衣裳拽过来,灰褐色的粗布,颜色和这萧条的树林几乎一样,穿着这种颜色的衣裳,即使藏在树上,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衣裳外面沾了雪花,入手凉嗖嗖的,但里面却是又轻又暖。 罗锦言心头微动,把衣裳翻开一看,吃了一惊。 她原本以为是件粗布棉袍,没想到竟是件粗布面子的皮袍,而这做里子的皮子,并非羊皮狗皮,也不是她这种灰鼠皮,而是只有王公贵胄才能穿的紫貂皮,毛色极好,浓密锃亮。 虽然普通人家不能逾制穿貂皮,但把皮子翻过来穿在里面的也大有人在,大户人家都有几件貂皮袍子,但用几文钱一尺的粗布做面子的,她还是头回见到。 一一一一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奉上。 继续求推荐票票,今天你投了吗~~~~ 第十八章 翻香令 皮袍子很大,但很暖。罗锦言索性把自己连头带身子包裹在皮袍子里面,有淡淡的味道萦绕在鼻端,似麝非香,若有若无,却又挥之不去,那是......不二非尘! 这是金陵栖霞寺独有的香料。原是佛香,之后改良后仅用于栖霞寺结缘之用,说是结缘,但却是千金难求,能得到不二非尘的,不但能拿出大把银子布施,还要够身份才行。 金陵乃物华天宝的锦绣之地,但用过不二非尘的却寥寥无几。 前世罗锦言贵为皇后,也只是得了几盒子不二非尘,她还曾饶有兴致地想自己调制,可惜最终也没有成功。 用粗布做的貂皮袍子,沾着比龙涎香还要名贵的不二非尘...... 这是重生以来,罗锦言遇到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难道今世早了十年,这不二非尘也变成随手可得的东西了? 她把皮袍子细细摸了一遍,除了隐约的不二非尘,她没有发现别的什么。 如果说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那就是这件衣裳的针线并不精致。 如果没有不二非尘,她会以为是哪个粗汉子,无意中得到一张好皮子,随便做了件皮袍子穿上御寒。 但是有了不二非尘,罗锦言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当成巧合。 可是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即使那个蒙面人回来,她也不能问出他的身份。 不过,她现在能确定的,就是这人对她,对父亲,对罗家是没有恶意的。 他应是为了王朝明而来,更或者,是为了王朝明那个所谓的亲戚而来。 她刻意放出去的消息,起到的作用还真不小。 知县大人来了,这个不明身份的人也来了。 想到这里,罗锦言甚至不再担心夏至了,她没有事,夏至当然也没有事。 只是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才会把她放下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总不能一直坐在树上吧。 好在那人没让罗锦言等得太久,半个时辰后,那人不知从哪里跃上树来,坐在罗锦言身边,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把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样的罗锦言。 这个小孩还是没有哭。 他家的小堂妹和她差不多的年纪,看到一只虫子都会吓得哭上半晌,罗家的小哑巴怎么连哭都不会的? 罗锦言不但没有哭,还冲他笑了笑。 她的笑容很欢快,竟然像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终于把你盼回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睡着了。 这么高的大树,睡着了摔下去可怎么办呢? 那人忽然就觉得很无趣,这个罗绍怎么把女儿教成这样了?他不是两榜进士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罗绍把女儿教得有什么不好,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让他很别扭。 他伸手一扯,把罗锦言身上的皮袍子拽了过来,长臂伸出,把罗锦言挟到腋下,纵身跃了下去。 罗锦言不由得腹诽,待遇好差,上树的时候还是被抱上来的,下树就变成挟着了。 那人挟着她在雪地上飞奔,没过片刻,他们便走出了柳树林子。 他把她放在一株冬青树后面,转身便走,待到罗锦言从冬青树后面拔了脖子去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罗锦言揉揉眼睛,松了口气。 耳边有轻微的声音传来,那是绸缎衣裳磨擦树枝的声音。 罗锦言的听力比普通人都要灵敏,辨别声音,是她自从哑了以后,独自一人时,最喜欢的游戏。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便看到被捆住手脚的夏至正蜷缩在不远处的一丛硕大的冬青树后面,冬青树被修剪成茂密葱茏的圆球,夏至嘴里塞着东西,反剪的双手正在树枝上艰难地磨擦,试图磨断绑着她的绳子。 罗锦言手脚麻利地解开夏至,取出她嘴里塞着的东西,却原来就是夏至平日里挂在衣襟上的那条帕子。 而用来捆绑的绳子,就是庄子里在冬天用来绑在树干上,防止树木冻伤的草绳子。 罗锦言撇嘴,这人还真是谨慎,除了不二非尘,竟是一丁点儿线索也没有留下。 她在迟疑间,夏至却已经把她前面左右检查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倒好像被捆了扔在这里的人是罗锦言一样。 罗锦言心里漾起暖意,这一世她虽然自幼丧母,但她身边的人对她都很好。 他们是真的疼她,不是做做样子,而是发自肺腑的疼爱。 罗锦言拉了夏至的手,道:“我......没......事” 小姐年纪虽然小,但一是一、二是二,她说没事,那就肯定没有事。 夏至放下心来,对罗锦言道:“天太冷了,您别冻着,还是先回屋竭着,奴婢这就去叫人来抓那个贼人。” 罗锦言点点头,心里却是不置可否,庄子里虽然有护院,但却不一定就能抓住那个人。 真是白费力气。 但还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搜捕一番的,把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正好可能和“江洋大盗”的事联系起来。 她没有在自己屋里歇着,换下被雪花打湿的衣裳和鞋子,重又梳洗妥当,她带着常贵媳妇去找林总管。 林总管正和几个管事示下,看到她来了,便让管事们全都退下,他急急问道:“小姐,您怎么下着雪出来了?“ 每年冬天,都是罗锦言最难捱的时候,要到春暖花开,罗绍才能放下心来。 罗锦言笑着说道:“有......事......” 林总管怔了怔,伸手把砚台里的半截墨磨了几下,将狼毫笔递给了罗锦言。 一一一一一一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奉上。 新的一周开始了,大家别忘了把推荐票投给这本书,一定啊,千万别忘了啊,谢谢支持~~~~ 推荐基友啃罐头的猫完本作品《末世超级保姆》:莫栗穿到死亡率略高的末日漫画里,还成了男配的炮灰姐姐。 看着自家超级可爱的弟弟,莫栗决定要让他们远离玛丽苏女主。 咦?那几位小正太都挺可爱的嘛,全部拐过来做弟弟,一个都不留给女主荼毒。 弟弟越拐越多,形势好像有些不对…… 等一下!大姐大可不是你们的保姆啊喂!o(>﹏<)o 第十九章 长恨歌 就在方才,林总管已经从夏至口中得知柳树林子有贼人出没了,他派了七八名护院过去搜捕。 见罗锦言有事找他,他便以为也是这件事。 无论是夏至,还是林总管,都不知道罗锦言在柳树林子里的遭遇,若是他们知晓了,怕是要给吓个半死。 罗锦言也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她在纸上写的是另一件事,她请林总管写信给尚在京城的钱粮师爷焦渭,想办法打探消息,如果父亲因病不能到陇西赴任,吏部可否还有其他人选。 林振兴看到纸上端庄妍丽的字迹,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就在昨天晚上,老爷和他商谈许久,最后能想到的,便是让他联络还在京城访友的师爷焦渭,从吏部打探消息。 罗绍能想到这一点并不为奇,他是二甲进士,又做了六年知县,虽然远离京都,但并不代表他不懂官场之事。 然而罗锦言却只是七岁的小姑娘。 罗绍想到的事,罗锦言也想到了。 陇西属甘肃巩昌府,虽然地处偏僻,但却是西北重镇。瑞王赵梓在甘肃平凉府,与陇西所属的巩昌府均属陕西布政使司。亦就是说,如果瑞王能干涉陕西布政使司的事,那么陇西知县的人选,就一定会是瑞王关心的事。 罗绍意外,因病不能赴任,若是罗锦言真的被人拐走,此时的罗绍和罗家庄子都是一片混乱。王朝明不但能在罗绍这里卖个人情,帮他抓捕拐带女儿的贼人,还能轻而易举就让“亲戚”住进罗家庄子。 那时的罗家庄子乱成一团,谁会去关心借住此地的人呢,就是卧病在床的罗绍也无暇多问。 如果王朝明带来的是宁王的人,那么这个时候就能趁机在罗家庄子里住下来,结交京城大小官吏。 罗绍之所以还能去陇西,也是靠了霍英的安排。霍家男丁被判流放,但他早在十五年前便被流放过一次了,五年后他被启复,此后十年官运亨通,谁知道他这次流放,会不会再次起复?因此他在离京之前,便用他最后的一点能力,将这次没被牵连的几个门生全都做了安排。 其中就有罗绍。 这也是他为自己保留的最后机会。 他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只要朝中还有人脉,他就还有起复的机会。 外人只当陇西偏僻,不是富饶之所,却忘了那里本就是陕西布政使司驻地,地处甘肃镇和固原镇之间,是通往九边重镇的必经之地。 霍英做了安排,吏部自是有他的人暗中周旋,罗绍才能拿到调任陇西的文书。 别以为三年任满便能顺利平调或者升迁,否则那些长年累月在京城四处送礼的候补官员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罗绍不能赴任,他的腿伤至少也要三个月后才能远行,从京城到陇西,在路上便要耽搁两个月,这样一来,就要再过五个月,罗绍才能到达陇西。 这五个月实在是能发生很多变化。也足够派其他官员代替罗绍。 且,罗绍唯一的女儿丢了,他是否还去赴任都是另说的。 罗绍并非寒门子弟,年纪还小,仕途上耽搁几年也未尝不可。 那么这样一来,代替他去陇西的那个人,就很微妙了。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既更换了去陇西的知县人选,王朝明又顺利地把罗绍拉进宁王的这滩浑水,待到罗绍病好,再给他重做安排。霍英已经流放,罗绍在朝中再无助力,而王朝明不但帮他找回女儿,还又能给他在京中或京城附近安排位置,就是给了罗绍一个天大的恩情。 这些事情,罗绍想到了,罗锦言也想到了。 但是还有一些事,是罗绍想不到的,就像现在,因为陇西的事,他便怀疑王朝明背后的靠山是远在平凉的瑞王赵梓。 但罗锦言却知道,王朝明是在福建漳州的宁王赵枥的人。 只是现在,罗锦言的心情更加沉重。 她把要让林振兴去办的事交待清楚,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目不斜视地走在刚刚扫过雪的花石小径上,并没有看到在她身后,林总管那满是困惑的神情。 他看着罗锦言长大。 以前罗锦言年纪还小,他也没有太在意,只当自家小姐分外聪慧而已。 但是现在......他又想起刚刚烧掉的那张纸,大小姐是不是聪明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且,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罗锦言走路时的神态,小孩子走路不是都会好奇地东看西看的吗? 而罗锦言却是下巴微微扬起,目光沉稳地望向前方,步履从容,他虽是下人,但从江西到昌平,又从昌平到行唐,也算是见多识广,却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气度”。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笑着摇摇头,大小姐写给他的那些,或许是从老爷那里听来的,小孩子煞有介事地卖弄一番而已。 好在今天早上,他已经派人去了京城,但愿焦渭能打听出什么来。 罗锦言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把窗扇推开一条缝,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宁王赵枥能把手伸到北直隶,却伸不进陕西布政使司,九边之地,哪是他一个远在福建的王爷可以染指的。 但是瑞王赵梓却可以! 如果赵思还活着,罗锦言都快要记不起还有瑞王这个人了。 当年宁王之变,瑞王没有受到影响,他一直都是个远离朝堂的富贵王爷。 赵极死后,六岁的赵思登基。 赵极自以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却没想到,他做了一件多大的蠢事。 他自做聪明赐死年轻的皇后,以为没有了太后摄政把持朝纲,赵思就能坐稳江山,他真是老糊涂了。 秦珏走了,赵思无依无靠,朝政落入杨善宗和耿文颐之手,这两人斗了六年,赵思成了彻彻底底的傀儡。 直到那几个内侍用慢性毒|药害死赵思,这两人才发现,这个碍眼的傀儡死了,他们谁也没有本事夺了赵家江山。 赵思年号建安,庙号孝宗。 他驾崩时只有十二岁,虽已立杨善宗之女为后,却并未圆房。 赵思膝下无子,而赵极另一个还活着的儿子四皇子赵熙在返京奔丧的路上暴毙,赵熙只有两名庶子。 赵家几个辈份高的宗亲一概不同意立赵熙的庶子为帝,最后,这皇家大统便落到瑞王世子,年近四旬的赵宥头上。 罗锦言打开窗子,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她原以为赵宥只是幸运儿,重活一世这才发现,这世上或许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但赵宥却不是那个幸运的人。 他的幸运,来自父子两代人的厚积薄发,功于心计。 瑞王和宁王早有勾结,但宁王败后,瑞王却依然在平凉逍遥快活。 待到赵极父子也死了,瑞王却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泪水簌簌而落,罗锦言捂住了嘴,她怕自己哭出声来,却忘了她就连哭声也是无声无息的。 赵极病重,把她叫到病榻前,告诉她要将一个儿子封为桂王,赐藩广西桂林府。 此时赵极仅有二子尚存,四皇子赵熙,李皇后所出,时年三十一岁。 六皇子赵思,罗皇后所出,时年五岁。 如果是五岁的赵思封桂王,那么太子之位便落到赵熙头上。 赵熙三十一岁,庶长子已经十五岁,而罗皇后年仅二十二岁。即使赵熙为帝,罗氏也只能做个安分守己的太后,想要与年富力强的赵熙抗衡实非易事。 但如果立赵思为太子,若是赵极一两年内驾崩,罗氏必会效仿太祖的吕太后、仁宗的窦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纲,大周天下又将落入妇人之手。 赵极属意幼子赵思。 早在同德二十七年,宁王作乱之时,赵熙已令赵极失望了。 三尺白绫,换来了赵思的太子之位。 罗皇后一缕芳魂系于赵思屋中那盆牡丹花上,七年之后,赵思龙御殡天,那盆白牡丹无人照顾,花落枝残。 一一一 这章写得又长又艰难,让亲亲们久等了,你们的书评我看到了,你们猜得没错,罗皇后确实像传说中的赵钩弋,被去母立子了. 第二十章 如梦令 当天晚上,罗锦言就发起了高烧,她看到小小的赵思坐在她身边,问她:“母后,盂兰盆节那天,孩儿想出宫去看河灯。” 她强忍着内心酸楚,摸摸赵思的头,柔声道:“那天宫外的人肯定很多,你出宫不安全,你父皇不会同意的。” 赵思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父皇一准儿会同意的,秦阁老已经答应我了,他一定能护我周全的,母后如果准了,孩儿就去问父皇。” 原来是秦珏答应他了。 自从去年赵极让秦珏给赵思开蒙之后,赵思张口闭口都是秦珏。 就像这次,只要秦珏答应的,赵极肯定会准的,赵思来问她,倒像是她才是那个故意刁难的人。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她只是一个多余的人。 无论是赵极,还是赵思,她都是多余的。 对于赵极,她是那个窥伺赵家皇朝的人; 对于赵思,她则是妨碍他崇拜秦珏的怪女人。 赵极再可恨,他也说了一句很对的话: 赵思能不能坐上那张龙椅,就看你想不想活了。 既是如此,那就这样吧。 她牵牵嘴角,很想和赵思多说几句话,告诉他要提防秦珏,也要提防赵熙,赵熙或许不堪大任,但他身边的唐逸却绝非泛泛之辈,她还想告诉赵思,万不要重用他的外家,河间府罗家的人。 她正不知从何说起,赵思却摇着她的胳膊,道:“母后您没有反对那就是答应了?我这就去告诉父皇!” 没等她叫住,赵思已经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 她叹了口气,赵思只有五岁而已。 一旁的太监卫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娘娘,您见了六皇子,也该放心了,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是啊,该上路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落到窗台上那盆养在霁红瓷花盆里的白牡丹上,这盆牡丹还是不久前赵思跟着秦珏去丰台时买来孝敬她的。 她坐在妆台前,内侍和宫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她梳妆,镜中的她依然年轻,美艳不可方物。 她缓缓站起身来,看一眼那早已悬在梁上的白绫。 这宫里的白绫子成色真好,用来做寝衣时,在衣襟上用银丝线绣道细细的花边,那才最是漂亮。 她信步走到梁下,白绫子飘飘荡荡,如同伶人的水袖,美不胜收。 她指着那盆白牡丹,对卫喜道:“回头把这盆花送到六皇子屋里,好好照看着。” 卫喜应诺,终于收起脸上的假笑,跪了下去。 “奴婢恭送皇后娘娘!” 带着哭腔的声音此起彼伏,她转身看向跪了一地的内侍和宫女,这些人都是在她身边侍候的,想来一个也活不了。 她抬眼看向头顶上的三尺白绫,声音沉静如水:“来人,侍候本宫上路。” 迷迷糊糊的,罗锦言听到爹爹呼唤着她的名字:“惜惜,快醒醒,惜惜。” 她又听到夏至在她耳边说:“庄子里走水了,烧了马棚和柴房。” 惜惜,她是惜惜吗?她不是死了吗? 周围很热,火烧火燎,她热得不行,对啊,庄子里走水了,大火烧过来了。 她想跑,可不知往哪里跑,天空下起了雪,大火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彻进骨的寒冷。她站在雪地上,冷得发抖。 忽然一只大手将她拦腰抱起,她被那只手托着,飘飘悠悠,大脑中一片混沌。 罗锦言醒过来时,已是黄昏。晚霞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子洒进来,屋子里一片朦朦胧胧的金红。 她下意识地看向头顶上方,鸭卵青的承尘是簇新的,一看就是刚刚换上不久。 没有白绫子。 她又看向窗台,那里摆着一盆洒金宝珠和两盆水仙,洒金宝珠养在青花瓷盆里,花枝上还系着一条粉红的丝带。 没有白牡丹。 她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头晕沉沉的,只好重又躺下。 夏至坐在炕桌前,正用小锤子敲核桃,常贵媳妇正在做针线,小寒和小雪站在门帘旁边玩翻绳儿。 还是常贵媳妇听到声响,这才看到罗锦言醒了,欢喜地喊道:“大小姐醒了,快去把燕窝端来。” 小寒和小雪收了翻绳,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直到一碗鸡汤炖燕窝下肚,罗锦言才回过神来。 她已经病了五天了,今天早上才退烧,却又昏睡了整整一天才醒过来。 罗锦言苦笑,她这是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要大病一场,不弄得人仰马翻的就像是不能过冬一样。 “爹......爹......”她问道。 常贵媳妇笑着道:“老爷这几天就在这里,没白天没黑夜地守着您,今天早上看您退烧了,远山和明岚才把老爷背回去歇着。” 罗锦言眼圈红了,爹爹还病着,却还要照顾她,从小到大,她就是这样拖累着爹爹。 她强撑着要下炕,常贵媳妇连忙拦住她:“我的好小姐,您这会儿可不能出去吹风,刚才您用燕窝的时候,媳妇已经让小雪去给老爷报信了,老爷累了几天,这会儿兴许还睡着,外面天已经放晴了,等明儿个,媳妇陪着您去给老爷请安。” 罗锦言无奈地点点头,又想起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的话,对正在收拾核桃皮的夏至道:“走......水?” 夏至把剥好的核桃仁交给常贵媳妇,道:“劳烦嫂子了,煮核桃露时多用纱布滤上两遍,老爷的要加银霜糖,小姐的那碗加冰糖。“ 常贵媳妇猜到她们有话说,笑盈盈地招呼了屋里的小雪,捧着核桃仁退了出去。 夏至这才凑过来,低声道:“您病下的当天夜里,庄子里就走水了,火光冲天,可吓人呢。附近的人家都来救火,可庄子的大门关着,他们进不来,好在只烧了柴房和马棚,多亏刚下过雪,火势渐渐小了,没有连成片。” “柳......树......” 夏至眨眨眼睛,恍然大悟,道:“您是问柳树林子的那个贼人啊,没有抓到,但是林总管派的人赶过去时,柳树林子里那里的退步被大雪压塌了,虽是退步,可那院子一时半会儿也不能住人了,要等着全都修好才行。” 罗锦言算算日子,应是柳树林子的房子先塌了,然后柴房和马棚才走水的。 走水的事,应是父亲让林总管干的,否则不会不让外面的人来救火,也不会只烧了马棚和柴房。 可柳树林子的事,也是太过凑巧,如果那边的房子不结实,前两天罗建昌带人查看的时候就应发现,说不定是被人在梁柱上动了手脚。 罗锦言眼前浮现出那个穿着粗布貂袍的人,是他吗?应该就是吧。 一一一一一 总算把这两章写完了,昨天和今天的这两章,写得我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好吧,补充一句,这本书不会虐的,也只是交待前尘往事的这两章而已. 第二十一章 耍孩儿 那天罗锦言只好留在自己屋里,傍晚时分,远山背着罗绍过来,晚膳开在她屋里,看着面前用糯米、红豆、芸豆、红枣等等煮成的腊八粥,罗锦言才记起今天是腊八了。 往年都是早上喝腊八粥,可今年她病着,腊八粥也就改到晚上了。 罗绍笑着对女儿道:“你说喜欢吃沧州的金丝小枣,焦渭在京城里寻了几斤,赶在腊八之前送回来的。” 焦渭是罗绍的钱粮师爷,他是浙江绍兴人士。各衙门做师爷的,便以绍兴人居多。这次他没有跟上先回庄子,罗绍让他在京城拜访同乡故旧。 听父亲的语气,焦渭只是让人送了金丝小枣回来,他的人还留在京城。 焦渭定是还没有打探出吏部的消息,否则也就回来了。 次日,罗锦言又去了花房,见张二家的在竹篾上生了豆芽,她很是好奇,这才知道豆芽是这样长出来的。 她觉得好玩,张二家的也有心哄她高兴,教她用桑皮纸种麦草。 罗锦言却没了兴趣,桑皮纸吸水性好,宫里慎刑司常用桑皮纸处置犯事之人,她也曾亲眼目睹,因此每每看到便觉得别扭。 张二家的一心巴结,见罗锦言刚才还是兴致勃勃,忽然就绷紧小脸,她一时讪讪的,只好求救般看向常贵媳妇。 常贵媳妇便笑着对罗锦言道:“花房里又潮又热,待久了不舒服,小姐啊,您有几天没陪老爷下棋了吧,要不要这会儿过去?” 罗锦言病了五天,也就五天没和父亲下棋。 她重又露出笑容,让常贵媳妇牵了手,出了花房。 张二家的这才松了口气,对身边的粗使丫头道:“这可真是孩儿脸说变就变。” 张二家的素来是个踩低爬高的,那小丫头暗地撇嘴:以前也没见你在花房里种豆芽,还不就是为了巴结大小姐,这下好了,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可是没几天,大小姐不好侍候的话也就传了出去,林总管听到以后付之一笑,这样也好,免得这些婆子丫鬟们看到大小姐年轻幼小,又没有母亲,便个个都想往她身边挤,大小姐再是聪慧,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说不定就会被别有用心的算计了,崔起就是个例子。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时的罗锦言从花房出来,便去了父亲的院子。 刚刚走进院子,就见明岚领着两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正往厢房走。 见到罗锦言,明岚便笑着道:“小姐来得真是不巧,知州王大人来了,正和大人在屋里说话。” 他看向那两名小厮,道:“这两位是王大人的随从,小的陪他们到厢房里候着。” 两名小厮很是机灵,连忙给罗锦言行礼。 罗锦言打量着他们,两人都是十三四岁模样,眉清目秀,彬彬有礼,其中一个看上去有几分面善,罗锦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王朝明又来了。 在罗家庄子闹出江洋大盗的传闻,又走水烧了屋子之后,他却又来了。 因为庄子里走水,而且又有贼人掳劫丫鬟,且,柳树林子的房屋被雪压塌,待到修缮完毕,也要十天八天,林总管亲自去了王朝明在内衙的居所,把庄子里发生的事详细说过,又说起罗家在昌平镇上有处宅子,租期已满,不如请王朝明的这位贵戚住到那里。 罗家是昌平大户,罗家庄子虽在城外,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知县大人也曾亲自到庄子里过问。 王朝明推说亲戚想找处清静之地读书,婉拒了请他住进罗家在镇上宅子的提议。 罗锦言听说之后长舒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暂时过去了,没想到王朝明倒是个百转千回的人,没过几日,就又来登门了。 罗锦言不置可否,昌平是京蓟重镇,当知州的很清闲吗? 既然父亲有客人,她自是不能去下棋了。 罗锦言转身往外走,没走几步,便觉似是有人正在看着她。 她攸地转过身去,就见沉香色万字不断纹的帘子正好落下,明岚带着其中一名小厮进了厢房,而另一名小厮却仍然站在原处,正看向她。 罗锦言的目光便和他撞在一起,电光火石间,罗锦言认出了他! 难怪他有些面善,前世她是见过他的,只是那时他已过而立之年,高大英俊,贵气天成。 瑞王世子赵宥! 赵思死后,继承大统的赵宥! 身为瑞王世子的赵宥每隔三年进京一次,赵极每次都会留他在宫中饮宴。身为皇后的罗锦言对他并不陌生。 重生后她早了十年,此时的赵宥还是略显单薄的少年,又穿了小厮衣裳,虽然认出了他,可罗锦言还是无法将他和那个戴着八梁冠,穿着四爪蟒袍,沉默寡言像块木头的赵宥联系起来。 被罗锦言发现自己正在看着她,赵宥落落大方,冲她眨眨眼睛,微微一笑,然后做个鬼脸,转身进了厢房。 大胆狂徒,竟然对她如此轻薄! 罗锦言火冒三丈,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这才想起,她不是罗皇后,而只是一个七岁幼童。 赵宥是在逗小孩吧。 见她满脸不高兴,常贵媳妇也皱起眉头,嘟哝道:“知州大人的随从真不懂规矩,小姐咱们回去吧,等到他们走了再过来。” 罗锦言却来了兴趣。 真是太有意思了。 赵宥竟然混在王朝明的小厮中间。 王朝明知道吗? 或者,真正想来这里的是赵宥,王朝明让他假扮自己的随从。 瑞王好大的胆子,竟然让自己的儿子来了京城。 但是,王朝明是宁王的人啊。 如果吏部用来代替父亲罗绍的是瑞王的人,那么王朝明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就很微妙了。 瑞王和宁王早有勾结,所以才有了发生在罗绍身上一石二鸟的计策。 难道是她猜错了,想要住进庄子里的人,不是宁王的人,而是赵宥? 常贵媳妇牵着罗锦言的手,往她们的院子走去,刚刚走到半路,就见大雪急匆匆跑过来:“大小姐,山房那边住着的六位恩公想要求见您,翠儿姐姐正在等着回话呢。” 那几兄弟? 罗锦言拍拍脑袋,病了一场倒把他们给忘了。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继续求票票啊~~~~ 第二十二章 无漏子 不用亲口去问,罗锦言也猜到在她生病的时候,父亲让林总管去做了一些事,除了在庄子里放火,借故婉拒王朝明,他们还考较过这几兄弟。 罗绍想让几兄弟给罗锦言做护卫,但他不知这几人的底细,定是让林总管去查了。 江湖人的底细,只有江湖人才能查到。 但这几人是靠做力夫为生,也就不是纯粹的江湖人。 罗锦言虽然年纪小,可也是千金小姐,她不能在自己屋里召见这几个人。 她示意常贵媳妇,让山房的丫鬟翠儿转告,半个时辰后,她到山房见他们。 趁着这个时候,罗锦言去让夏至去找林总管。 林总管没在庄子里。 父亲又有王朝明这个客人。 罗锦言无奈,昨天醒过来后,她就应该去打听这件事的,现在好了,人家找上来了,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罗锦言腹诽时,忘记她还只是七岁的孩子,说话不俐落,又刚刚病了一场,卧床几天,今天早上才下地。 常贵媳妇却是暗暗称奇,什么样的小姑娘没有见过,可像大小姐这样的,她还真是头回遇到。 夏至找不到林总管,她去找了远山。 赶在罗锦言去山房之前,夏至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小姐,林总管托人在五城兵马司和附近几个县都查了,这几人没有案底,根据他们所报的籍贯,也确属流民,而非逃户,老爷为了安全起见,已经让人去他们原籍打听了,但是......” 罗锦言冲她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夏至的神情有些迷茫,似是有敢置信。 “但是老七章汉堂却是大大的不妥。当日城门的旗官大人曾经问过这几人的籍贯所在,张大爷说过,老七章汉堂是京城人士,他既是京城人士,也就不会是流民,林总管让人拿了老爷的官帖去查了,找到叫章汉堂的有七人,年龄最大的七十开外,最小的只有三岁,没有一个和老七是相符的。” 大周对户籍管理严格,那几兄弟虽然离乡背井,但他们原籍之地确曾遭灾,虽然已过数年,但因家乡已无法安居乐业,很多人便流离在外。 这和为了逃赋举家迁移的逃户不同,自从同德皇帝赵极亲政,连年战事,东征西讨,国库空虚,拿不出更多的银子治理河道,遇灾年时更没有银子救灾,而朝廷安抚流民之法,也就是到那些贫瘠之地去恳荒,以先还给安家费用,随着鞑靼战事吃紧,安家费用也给不出来,流民没有安家费,即使接受招抚也无法定居。 以至于到了如今,各地因无法安置流民,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凡是那几个近年有过天灾人祸的地区,持此户籍的想要在外地落籍,只要有投靠的人家拿了文书,再到衙门里备案便可。 张广胜六人都是流民,罗家是昌平大户,只要双方同意,立下文书,他们便能在昌平投籍.昌平紧邻京城,是富裕之地,能在这里落籍,远比去那些鸟不提屎的地方恳荒要好上百倍千倍。 一旦罗绍去任上,他们便能正大光明跟着一起过去,甚至能在衙门里谋个差事,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那天在回昌平的路上,罗锦言也是用这个来说动他们的。 对于老百姓而言,没有什么比安居乐业更能打动他们。 这七人当中,只有章汉堂是京城人氏,可也只有他这里出了问题。 现在他虽然走了,可这七兄弟同气连枝,如果章汉堂是有问题的人,那其他六人的身份也就不好说了。 罗锦言弄明白这件事,就去了山房。 那几兄弟都在等着她。 见罗锦言来了,张广胜带头跪下,其他五人也全都跪了。 “罗家小姐,我们几兄弟都是飘泊江湖之人,难得被罗老爷和您礼遇,把我等粗人待为上宾,只是我等在外面自在惯了,过不惯好日子,我们几个商量过了,想着今天便告辞,只是我们是大小姐叫来的,便想着先给您磕个头,再去向罗大人请辞。” 说着,几人便叩起头来。 罗锦言不是他们救的,只是以让他们投籍为条件,雇他们把她们主仆送回昌平,有城门旗官从中做保,又派了骆明一路相送。 来到庄子里,不但日日酒肉招待,又给每人做了里外三新的衣裳,他们是粗人,觉得这些已经足能相抵。 但他们这一走,却是辜负了罗家知遇之情,这也是他们给罗锦言磕头的原因。 罗锦言在夏至手心里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夏至略一思忖,道:“你们并不想走,可是兄弟情深,既不想因为章七爷的事情让老爷和小姐为难,就只能就此离去,连前程也不要了。” 这六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叫夏至的丫鬟虽然聪明伶俐,但大的事情都是罗小姐吩咐的,就像现在这番话,也是罗小姐借她的口问出来的。 张大满脸愧疚,但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罗小姐说得对,我们兄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虽然现在没在,可我们信他,他终有一天还会回来找我们。那天如果不是七弟,我们也不会知道这是条好路,这条路是七弟指给我们的,我们更是不能放下他不管。” 那天罗锦言是在车厢里,并没有亲眼见到,但这几人的确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由张大出面应允,想来就是章汉堂让他们答应的。 罗锦言微微笑了,又给夏至写了几个字,夏至道:“章七爷既然和你们结交,却连名字也是假的,你们这都不怪他吗?” 没等张大说话,方四已经抢着开口,他大声道:“你这丫鬟妹子怎么这样说呢,老七就算是瞒着我们,也一定是有苦衷的,你不懂别瞎说。” 夏至被他一通喊叫,眨着大眼睛愣在那里。 而其他几兄弟却是连连点头。 罗锦言失笑,章汉堂,好在我没有小瞧你,就凭你这洗脑的本事,我也要会会你。 一一一一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关于古代户籍,参考的明朝户口制度,但毕竟是架空文,没有完全照搬,考据党请放过。 第二十三章 阳关引 罗锦言的目光在六兄弟的脸上一一扫过,乡下汉子般老实憨厚的张广胜、机警敏锐的鲁振平、冷冽如冰的莫家康、粗鲁却不失豪爽的方金牛、双手青筋暴起宛若鹰爪的腾不破、健壮如黑塔的李初一。 初见他们时,他们风尘仆仆、衣衫破旧,头上肩上都是没有融化的雪花,看上去和那些砌房修灶的力夫一般无二。 如今在庄子里住了多日,没有了满面风尘、蓬头垢面,每个人都是衣履整齐,英气勃勃,与初见时判若两人。 也不怪罗绍想让他们给罗锦言做侍卫,罗绍虽然只是七品小官,可也是做了六年知县的人。 庄子里有护院,想来父亲应是已经让人考较过他们的武功了,罗锦言虽然不懂武技,可只看老五腾不破的那双手就知道了,这几人绝不是普通的乡下汉子。 可惜那天她没有细看,后来又没有机会,也不知老七章汉堂是什么样的,听夏至说他只有十三四岁,小小年纪能让这七个人言听计从,长大以后还不知如何。 罗锦言又想起刚刚遇到的赵宥。 她暗暗攥紧拳头,虽然赵家江山和她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了,这一世的父亲罗绍也不会把她献给赵极,更不会有赵思,但是赵宥如果敢招惹她和她的亲人,她决不会放过他。 她忽又想起自己还只有七岁,又是哑的,她发出一声和年龄很不相符的叹息。 声音细微,但屋里的人全都听到了,几兄弟不约而同看向她,目光中有询问,有探索,却没有闪烁不定,没有嘲笑讥讽。他们的目光坦坦荡荡,明朗如清晨的阳光。 人的眼睛是心灵的另一扇窗户。 这些人飘泊流离,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难得还有这样的目光。 第一次,罗锦言萌生了父亲的想法,她真真正正想要留下他们,打磨锤炼,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只是还差一个章汉堂。 她微微笑了,用尽力气说道:“请......你......们......” 大病初愈,仅说了三个字她便没了力气,喉咙干痛,细白如玉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几兄弟有些呆怔,他们知道罗小姐是个能发出简单声音的哑巴,也曾隔着骡车听到她的声音,可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开口说话。 这样费劲,每一个字都像是生生挤出来。 常贵媳妇忙让小丫头去倒茶,夏至则把罗锦言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上:“小姐,您别说了,让奴婢替您说。” 罗锦言摇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接过常贵媳妇捧上的温茶,喝了两口,这才继续说道:“......留......下......” 说完这两个字,她眼前便是一黑,踉跄一下,手里的茶碗掉到地上,咣当一声,茶汁溅起,茶碗裂成几个碎片。 常贵媳妇连忙抱住罗锦言,跪在地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夏至气得直跺脚,指着六兄弟骂道:“什么江湖义士,你们但凡有点良心,就别让小姐这样为难,小姐是女儿家,未经家里长辈允许就许给你们前程,你们来了庄子,我家老爷明知你们来历不明,可否慢怠过你们?章七爷说走就走,连招呼都没打,老爷和小姐可有责怪过你们?你们留下,就是罗家的人,是小姐的侍卫,你们送小姐回来天经地义,可你们若是走了,让小姐如何向老爷交待?” 常贵媳妇惊讶地看着夏至,她早知道夏至伶俐,可今天才知道竟然这样厉害,庄子里像她这样刚留头的小丫头,连端茶倒水的差事都做不好,可这夏至说起话来咄咄逼人,言之有物,老爷是从哪里给小姐找来的这样的人才。 几兄弟面面相觑,有几个已是脸胀得通红,老大张广胜嘴角翕翕,喃喃道:“咱们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小姐,小姐不要......” 罗锦言依偎在常贵媳妇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她对常贵媳妇道:“走......” 说完,她看也没看那几兄弟,伏在夏至后背上,让夏至背着她走出山房,面红耳赤的六兄弟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四第一个忍不住:“几位哥哥,要不咱们留下来吧。” 老二鲁振来却是若有所思,他看向张广胜:“大哥,还是再商量商量吧。” 罗锦言回到自己屋里,脱鞋上炕,常贵媳妇让把灶上常备着的枇杷水端过来,服侍着罗锦言喝下,又转身出去,让灶上给小姐炖上鸡汤。 屋里温暖如春,罗锦言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她拿起那本《大周景物志》看了起来。 平凉府在甘肃东部,六盘山东麓,泾河上游,横跨关山,西邻定西,南接天水,辖泾州、静宁州、固原州等三州七县,更重要的是,始于秦前的关陇古道就在途经此地。 罗锦言叹气,前世自己的目光只是局限在宫闱之内,从来没有关注过三宫六院以外的事。 直到今天才发现,赵极竟把这样一个重要的地方给了瑞王赵梓,他的堂弟。如果不是刚才遇到赵宥,她也不会想这么多。 他脑子里进水了吗? 不会,赵极虽然残暴阴险,但雄才伟略不逊历代帝王,这样的一个人,决不会做出这样不靠谱的事,而且,瑞王一家在平凉多年,如果赵极只是一时糊涂,那么隔了几十年,他早就应该清醒了。 他让瑞王留在平凉,一定有他的深意。 这些年北旱南涝,时常可见流离失所的流民,可赵极还是有足够的银子去打仗,而且在她前世身为罗皇后时,宫中极尽奢华,国库空虚几个字,也只是说说而已,她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就从没有过踅襟见肘之感。她刚刚得宠,赵极就赐给她的娘家万两黄金,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赵极用来打仗用来挥霍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但她现在想到瑞王,心里隐隐明白了,是关陇古道! 瑞王利用关陇古道做生意,再将银子源源不断送到京城,赵极再将瑞王的银子扩充军事,连年征战。 而瑞王一定是毫无怨言,尽心竭力给他赚钱,忠心义胆都是空的,只有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却是摆在面前,真得不能再真。 罗锦言放下那本《大周景物志》,掏出怀表,在心里嘟哝着,该来的也该到了。 她对侍在一旁的大雪说道:“备......茶......” 大雪奇怪,小姐喝的茶就摆在炕桌上,她让备茶,难道是有客人?她怎么知道的? 正在这时,小雪跑进来:“大小姐,山房的翠儿姐姐来了,她说几位大爷有话想跟您说,若您身子不适,他们能不能过来见您?” 罗锦言微笑:“见......”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二十四章 替人愁 罗锦言喝了几口枇杷水,加了蜂蜜和川贝,甜中有苦,是她从小喝惯的。 刚才在山房里,她虽是夸张了身体的不适,但也是七分真三分假。即使是前世的报应,那让她当哑巴就好了,何必还让她连身体也这么差。不能说话是她自己的事,但动不动就生病,却要拖累父亲。 罗家三房到她这里已是分宗的第三代,祖父是独子,父亲是独子,而她也没有兄弟。 罗绍孝期刚满,就有人上门提亲。罗绍那时刚刚及冠,又是两榜进士,家境富裕,又长得一表人才,父母亡故,嫁进门上面没有婆婆管着,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嫡子。 最后这条很重要,继室本就比不上原配,如果前面还有嫡长子,就连自己生的儿子也要被压制着,如果长子不长进,别人会说当继室的歹毒,故意把他养歪了;如果长子是个争气的,那也和她没有关系,待到老爷不在了,继室和继室的儿女被打压得没有立足之地的比比皆是。 罗绍不但没有长子,唯一的女儿又是个哑的,先前的太太嫁妆丰厚,当继室的只要不贪图长女的嫁妆,过上几年,把这女儿欢欢喜喜嫁出去,不但对自己的儿女没有影响,还能博个贤妻贤母的美名。 可罗绍却一直没有续弦,连个妾室也没有,府里的事都交给林总管和管事妈妈,家里人口简单,几年下来也没出什么知子,罗绍更是提都不提续弦的事,问得多了,他便笑着说等到女儿出嫁以后再说。 不但罗锦言清楚,其他人也知道,罗绍之所以不续弦不纳妾,就是不想女儿被人慢怠,若是罗锦言和正常姑娘一样,他也不会这样了。 罗锦言看着自己捧着瓷碗的手,手腕白皙得接近透明,纤细得如同幼儿。她有很多小时候满月周岁时别人送的金手镯金手铃,那天找出来试了试,竟然还能戴,她七岁了,手腕却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一般粗细。 罗锦言想到这里,放下枇杷水,在纸上写道:陈皮牛肉、干菌炖鸡、糖醋排骨、开洋白菜。 夏至吓了一跳,罗锦言身体不好,喉咙有病,大夫让清淡为主,免得积痰积食。 可这菜单上除了一道白菜以外,都是肉食,小姐吃坏了身体可怎么办? 罗锦言冲她微微笑,一字一字地说:“我......要......吃......” 夏至无奈,又怕厨房看到这样的菜单不敢去做,只好亲自拿了菜单出去,刚走到庑廊下,就看到大雪领着那六兄弟鱼贯进了院子。 方才在山房里,六兄弟被夏至臭骂一通,这时看到她,全都红了脸,神色讪讪。 夏至忍不住噗哧笑出来,冲着他们福了福,六人连忙手忙脚乱地纷纷抱拳回礼。 夏至笑着对大雪道:“快带几位大爷进去吧,小姐过一会儿还要去老爷那里用膳。” 几兄弟进了门,早有丫鬟准备了六张玫瑰椅,可他们行了礼后却没有坐下,张大对罗锦言道:“先前是咱们不知好歹,辜负了罗老爷和罗小姐的知遇之恩,弟弟们和我商量过了,只要罗老爷和罗小姐不嫌,小人们愿意留下来听候差使,以后小人们的命就是老爷和小姐的,上刀山下火海保证不皱下眉头。” 罗锦言微笑,我让你们上刀山下火海干嘛,这一世我不嫁赵极,只会越过越好,你们是来给我做事的,而不是为我送死的。 她看着张大,目光明澈和煦,嘴角微微翘起,笑容中带着欣慰和鼓励。 张大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衫,还好,衣衫干净,连个皱褶都没有,不知为何,这样的小姐,让他觉得高贵从容,就像她天生就应如此,让所有人收拾得干净抬头仰望,任何隐瞒,任何不能见光的心思,都是对她的不敬。 他嗫嚅着继续说道:“小人们还有个不情之情。” 这原应是试探的话,可他没等罗锦言回应,便接着说下去:“小人们的七弟,他是读过书的,比咱们有见识、有胆色,他还有一身好武技,咱们几个都不是他的对手。” “小人们也不敢隐瞒,在没有认识七弟之前,小人们靠着有些身手,也曾想着做那没本钱的营生,可第一次做买卖就遇到七弟,七弟让我们信服,我们都是心甘情愿跟着他,后来遇到小姐,又是七弟告诉我们这是一条好出路,如今安顿下来,七弟却走了。” “小人们知道七弟是有大抱负做大事的人,他这样走了不是对老爷小姐的不敬,他是有本事的人,不想就此停下来而已。可如果有一天七弟回来,还请老爷和小姐不计前嫌,让七弟能像小人们一样,不但有饭吃,还能有出身,小人们不敢代替七弟向老爷小姐承诺什么,但只要有那么一天,小人们愿意不要工钱。” 罗锦言在心里腹诽着,章汉堂只有十三四岁而已,要这几兄弟中张大几个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最小的李初一也有十七八岁,这章汉堂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让这些原本野性难驯的汉子服服贴贴,如果没有他早就收复他们,就是现在她让他们留下来,以他们原本的经历,怕是也不能像现在这样。 夏至不在,她只好提笔写了几个字,大雪拿过来,念给几人听:“大小姐说,你们留下来就好,章汉堂只要没有作奸犯科,不是大凶大恶之徒,若是他回来了,大小姐会求老爷收下他。” 几个汉子大喜,齐齐跪下,给罗锦言磕头,比让他们留下来更加高兴。 打发走了几兄弟,罗锦言也累了,折腾了一个下午,普通小孩也会累,何况她又是大病初愈。 她让小雪去罗绍院里看看,问问王大人走了没有,可留下用膳,再问问远山,王大人的小厮们是如何安置的,可有差错。 宁王会造反,可只要六年后秦珏出世,他就只会以失败告终。 以前自己没有关注过瑞王,可现在知道了,瑞王父子才是赵极的真正对手,他们的隐忍低调,才更能对付赵极的强势凶狠。若是六年后谋反的不是宁王,而是瑞王,秦珏遇到那个笑到最后的赵宥,会不会马失前蹄? 那几个下药害死赵思的内侍,不会是靠着赵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杨善宗和耿文颐,也不会是在奔丧途中暴毙的赵熙,最有可能就是最后的赢家赵宥了。 而如果赵极不是那样狠毒凉薄,她就不会死,若不是赵极和她全都错信了秦珏,赵思又怎能落到如此下场? 既然现在知道宁王和瑞王早有勾结,若是能让宁王起事时拉上瑞王,让瑞王父子提前二十年攻入京城,而以赵极的性情,只要他还活着,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从瓦剌挥兵北下,与瑞王父子血战到底。 若是瑞王父子败了,那就是成了另一个宁王,千秋万代被人唾泣。若是赵极败了,也不会再有另一个像她这样的皇后和像赵思那样的皇子无辜送命。 可是以她现在小小孩童的身份,如何才能把瑞王父子拖下水,不得不反呢? 一一一一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送个,大家不要忘了投票啊~~~ 第二十五章 叨叨令 “建昌,你说你绍堂叔真的就让那几个江湖汉子给小哑巴做了侍卫,还给他们到衙门里办了投籍?“ 罗建昌是庶出,他的父亲罗经是二房的,嫡子罗建兴早亡,罗建昌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但到了他这一代,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已经无法依靠家里的产业生活了。 当年分宗不久,二房就把家业败得七七八八,多靠三房出手相帮,还能让他们平安度日。 罗建昌道:“您若是看到绍堂叔有多疼惜惜,这也就不算什么了,当日还不知要长住,只是因为惜惜要回庄子里暂住几日,庄子里没有小姑娘家喜欢的粉彩,绍堂叔就让我到昌平府去置办了一百零八头的粉彩放在惜惜屋里,那是今年最新的花色,花了三百多两银子。” 三百多两银子,已经够在昌平置办三十亩良田。 罗经叹息良久,一边和罗武喝儿子买回来孝敬他的小酒,一边说那千篇一律的说辞。 “当年刚分宗时,三十亩良田又算什么,连成片的四五百亩的田庄也不是没有过。” 每每父亲说起当年的事,罗建昌就不忍再听,那么大的家业,还不是被你和两位叔伯败得精光,到了他们这些小辈的时候,只靠给长房和三房做事混口饭吃。 好在罗绍是个厚道人,从来没有因为分了宗而慢怠过他,他在罗家庄子里除了每年有五十多两银子的薪水,年底还有二三十两的红包,比绍堂叔这位县太爷赚得都多,不但娶妻生子,还能让父亲每天喝上小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每天来找罗经蹭酒喝的罗武却有了盘算。 他原本是罗家的旁支,分宗以后,连旁支也算不上,顶多是都姓罗而已。 “罗绍可一直没有续弦,眼光不要太高,他能看上翠湖?”武大太太对他的提议很是惊讶。 武大太太娘家姓丁,前几年黄河泛滥,田园尽毁,娘家兄弟丁文禄和妹妹丁翠湖便来昌平投靠了她,丁文禄是秀才,罗武倒也客气有加,但凡是读书做学问的花销,从不吝啬。但对于妻妹丁翠湖,却隔三差五就念叨着要找个富户嫁出去,做不了原配做填房。 “怎么就看不上了,你们丁家也算是身家清白,文禄又有功名,翠湖容貌好,又是刚刚及笄,嫁给罗绍当填房,还是便宜他了。” 武大太太脑袋摇成拨郎鼓:“三房是有钱,可罗绍比翠湖年龄上大了一截,前面又有个哑巴闺女,对了,我可听说他的老师得罪了皇上,给贬了官,要不他怎么会调到甘肃去呢?翠侬跟着他,只有吃苦受罪的份了。” 罗武冷笑,道:“你们妇道人家见识短浅,龙虎台的张员外,他家儿子候补了一年,还没有差事,调到甘肃有什么不好的,那也是县太爷,再说,他一任就是三年,昌平这么大的祖业,还不是要靠亲戚照应。” 他看看屋里只有武大太太和女儿罗金瓶,便把从罗建昌那里听来的事说了,武大太太啧啧称奇:“小哑巴只有七岁啊,罗绍真让那几个江湖汉子拨给她一个人当侍卫?这侍卫可不比丫鬟婆子,一年可要几十两银子的工钱吧?六个侍卫就是二三百两的银子,这罗绍可真舍得,一个哑巴而已,又不是儿子。” 罗武道:“你别小看这个哑巴,罗绍原配李氏的娘家可是江南有名的大盐商,那些盐商哪个家里不是银子堆成山,李氏嫁过来时那可是百里红妆,以后都是小哑巴的。” 当年罗绍中了进士不久便成亲了,婚礼是在昌平办的,罗绍的父母都已不在,成亲之后没过几日,李氏便跟着罗绍去了京城,之后不久罗绍便有了外放机会,去了江西。因此,罗家亲戚对李氏并不熟悉,印像最深的也就是那百里红妆了。 罗武又道:“罗绍不就是怕继室苛刻小哑巴吗?可若是小哑巴喜欢翠湖,那罗绍还不就依了女儿的心意?你可别忘了,你那妹子是没有嫁妆的,难道咱们还要砸锅卖铁给她置办嫁妆?罗绍至少还要在昌平待上三个月,他不能下床,小哑巴身边总要有人照顾,翠湖若是能趁这个机会嫁过去,不但嫁妆省下来,还能收上一大笔聘金。” 罗绍那么疼小哑巴,又怎会在乎有没有嫁妆。 一旁的罗金瓶听得张大了嘴,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爹?当爹的不是都应该像她爹这样,整日把女儿当丫鬟使唤吗? 提到妹子的嫁妆,武大太太理亏。当年她嫁到罗家时,有三十六抬的嫁妆,可这些年贴补家计,用的七七八八。妹妹十五了,早到了订亲的年纪,可娘家已经没有指望,她哪还有能力给妹妹置办嫁妆,她找人给妹妹说亲,对方一听说没有嫁妆,立刻就给回绝了。 如今家里连个老妈子都没有,靠她和女儿、妹妹偷偷摸摸做针钱换些柴米油盐钱,又不敢让人知道,免得丢了罗武的脸面。 罗武看她不说话了,就让女儿罗金瓶去把小姨丁翠湖叫过来。 那罗建昌不过就是给罗绍管些杂七杂八的事,这些年不但娶妻生子,还能让罗经顿顿有酒,餐餐有肉。 若是丁翠湖嫁给罗绍,罗绍又是长年不在家,那这昌平的产业还不都要交给他这个当连襟的? 他可不仅是连襟,他和罗绍都姓罗,是一个老祖宗。 听了姐夫和姐姐的话,丁翠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先前姐姐给她说的那些亲事,要么是家里的庶子,可么是和姐夫这样的小门小户,眼睛都盯着她的嫁妆。也有不要嫁妆的,可男方已经快五十了,她不愿意,姐姐也就没有再提。 这个罗绍不但有钱,还是进士,当官的,这样的好亲事,真的能轮到她吗? 听说要让她先接近罗绍的女儿,她就打起了退堂鼓,不住地摇头,那小姑娘被宠成这样,还不知有多刁钻。 武大太太正要开口相劝,罗金瓶却抢着对她说道:“小姨,您别担心,那小哑巴只有七岁,我帮您把她搞定。” 说着,罗金瓶看向爹娘:“你们去和二房那边说说,让罗建昌找个机会,让我到罗家庄子里陪那小哑巴玩玩。” 她才不想像娘一样,嫁个没出息靠女人吃饭的男人,做针线做得眼睛都坏了,稍不遂心便喊打喊骂,她要像那些真正的太太一样,有人侍候,有人使唤。 小姨丁翠湖的机会也同样是她的机会,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一一一一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二十六章 一瓯茶 “大人,扬州的年礼到了。”明岚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正在和女儿下棋的罗绍抬起头来,笑着道:“今年可真是早啊。” 明岚口中的扬州是指罗锦言的外家,李氏的娘家。 李家是安徽人,在扬州已经营两代,是江南数得上的大盐商。 李氏去世之后,李家年年都会在正月初一之前送年礼过来,这年礼当然不是给罗绍的,而是给罗锦言的。 罗绍调任陇西的事,早就写信告知了李家,吏部给的期限是三月十五之前到任,也就是说过了元旦五天的休沐,最迟也要在元宵节前便要赴任。 后来罗绍遇到意外,向吏部告假,不想让李家担心,就没有另外写信告知。而李家以为罗绍过了年便要赴任,又担心路上遇到风雪耽搁行程,索性提前把年礼送到了昌平。 来送礼的是李氏的嫂子,李家大太太的陪房崔妈妈,自从李氏去世之后,每年的端午、中秋、元旦,都是崔妈妈带着节礼过来。 因为家里没有主持中馈的女眷,每年都是罗绍亲自带着罗锦言来接待崔妈妈。 崔妈妈四十上下,穿着豆沙红的素面褙子,雪青色的裙子,圆髻梳得光溜溜,插着赤金镶玉葫芦簪子,赤金一点油的耳丁,还在发髻上插了朵指甲大小的红绒花,周身上下干净俐落,体面而不失喜庆。 崔妈妈笑着给罗绍和罗锦言请安,拿了只素缎荷包,道:“这是我家大老爷和大太太给表小姐的压岁钱。” 常贵媳妇上前接了,罗锦言起身行礼,崔妈妈侧了身子替主子受礼。 崔妈妈又道:“婆子进了庄子才知道姑老爷病了,若是姑老爷不嫌婆子笨拙,婆子就留下来侍候小姐几日,小姐侍疾的时候,婆子也能给打打下手。” 崔妈妈是李家的人,大过年的,怎能让她留下,罗绍在心里叹息,若是惜惜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该有多好。 他笑着婉拒,赏了崔妈妈三十两银子,罗锦言则赏了对指宽的赤金镯子,崔妈妈笑得见眉不见眼,用过午饭便带着罗家的回礼急匆匆赶回扬州,过年是赶不上了,能在正月里赶回去也能吃顿团圆饭。 罗锦言把荷包连同里面的银票交给夏至,夏至掏出银票,足足一千两。 常贵媳妇咂舌:“这李家舅爷真是大手笔啊。” 夏至笑道:“舅老爷给大小姐的压岁钱每年都是这个数,倒是给大小姐带来的物件才叫特别。” 说着,她把礼单子拿过来给罗锦言过目,指着其中的茶叶说道:“崔妈妈说了,往年给您送的都是江南的春茶,春天里采的,到了腊月也就快要变成隔年茶了,今年二表少爷去福建做起茶叶生意,得了些今秋的大红袍,特意带了两斤给老爷和您尝尝鲜。” 李家大舅爷李毅膝下四子,长子和三子跟着他做盐引生意,老四读书很好,李毅想让他走科举之路,唯有老二李青风是个“不听话”的,没有经营家中祖业,用平时积攒的五百两银子创业,先是把扬州特产贩卖到安徽和浙江,赚了更多的银子后,干脆做起了茶叶生意。 今秋的大红袍?罗锦言看着礼单,若有所思。 她忽然站起身来,没等常贵媳妇反应过来,自己趿着鞋子下炕,快步走到门口,这才转过身道:“去......看......看......” 大红袍是供品,以秋茶为最佳,但因产量稀少,从福建到京城又是路途遥遥,送到京城时,往往已是次年春天,罗锦言在宫里时,也很少喝到今秋的大红袍。 李大舅舅给送来的这两斤大红袍太难得了,喝了也太可惜。 没过一会儿,这两斤大红茶已经到了罗锦言屋里,她对夏至道:“鲁......振......平......” 鲁振平是六兄弟中的老二,如今他们六人都是罗锦言的侍卫,罗锦言虽然已经七岁,但乡下地方没有京城那么讲究,罗锦言在堂屋里见了他。 “大人,李家送来的年礼都已入库了。”明岚道。 罗绍问道:“小姐挑了喜欢的东西吗?” 明岚回道:“其中二十匹江南时兴的料子和十几张皮子是常贵媳妇收到小姐库里了,几枚象牙和玉石的小把件,大小姐让摆到您书房的百宝阁上,吃的喝的都交给二侄少爷,大小姐只拿了几匣子点心和两斤大红袍。 罗绍哈哈大笑:“这丫头真是识货的,早早地把那两斤大红袍收起来,免得建昌牛嚼牡丹。” 明岚也不由得笑起来,侄少爷是个好人,可见识上必竟少了些,说不定真会把大红袍当成普通茶叶拿来待客。 李家的东西原本就是送给惜惜的,如今她稍大一点,就懂得处置这些东西了,罗绍很是欣慰,李氏在的时候,也喜欢挑些把件摆到他的书房里。 罗绍并不知道,这两斤难得的大红袍,罗锦言并不是拿来喝的。 清晨,赵宥从屋里出来,几只麻雀在檐下叽叽喳喳,看到有人来了,扑着翅膀飞到了庑廊上面。 一个有些面生的小厮端着茶盘走过来,赵宥叫住他,问道:“这么早王大人就有客人吗?” 赵宥已在王朝明的后衙里住了几日,这个小厮没有见过,但看他走过来的方向,应是从王朝明的书房过来的。 小厮道:“这是王大人昨晚练字时用的,他老人家体贴咱们没让收拾,可咱们也要有眼力,早早地把收房收拾妥当才是啊。” 赵宥扫了一眼茶盘,哥窑梅子青的茶碗里还有没喝完的茶汤。 看到这茶汤,他的眉头动了动,笑道:“王大人真有品味,这是好茶啊。” 他住在这里,王朝明对外对内都说他是一位同僚的公子,路经昌平,小住几日。 那小厮听到这位小公子这样说,便有些显摆地说道:“您可真有眼光,听我家大人说,这是今年秋天刚采的茶,叫什么来着......我没记住,反正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一一一一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惜惜说,现在的赵宥,也还是个小孩子而已。 第二十七章 厅前柳 赵宥的眸子沉静如水,声音谦和,如沐春风:“如王大人这般的名士才当饮此茶。” 听到这位小公子赞扬自家大人,小厮与我荣焉笑嘻嘻地走了。 赵宥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早上起来,罗金瓶用香胰子洗了脸,还特意把后脖梗和耳朵后面也洗得干干净净。 她换了件半新不旧的翠绿夹袄,粉红色素缎比甲,杏子黄的裙子,她在铜镜前照了照,对自己这副打扮很满意。 她来到堂屋,见娘亲和小姨已经把早饭摆上桌子,爹爹正和住在隔壁的罗家另一个旁支罗秀在廊下说话,也不知罗秀一大早过来干嘛,罗金瓶却看到那罗秀心不在焉,一边和罗武说话,一边拿眼睛往屋里瞟。 罗金瓶恨恨地吐口唾沫,她看一眼脸颊彤红的小姨丁翠湖,好心情都没了,连早饭都没有吃。 罗武铁公鸡拔毛,给罗经送了两斤烧刀子,听说是让罗金瓶到庄子里陪着小哑巴玩玩,罗经便拍了胸脯答应下来。 罗建昌觉得不妥,可也不知是为何不妥,起先不答应,后来被罗经骂了一通,便说要先问过罗绍。 听说罗金瓶比惜惜大两岁,是个很伶俐的小姑娘,罗绍便笑着答应了,怎么以前没有想到,昌平不比行唐,这边都是亲戚,早就应该找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和惜惜一起玩了。 这还是罗金瓶第一次来到罗家庄子,她原以为庄子里都是田地,可没想到却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庭院,有假山,有花亭,还有穿着绿袄粉比甲的丫鬟出出进进。 罗金瓶后悔死了,她怎么就穿了这样一身衣裳,罗家的丫鬟们竟然也是这样穿。 那小哑巴不会因此看不起她吧,不,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小哑巴对她高看一眼。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不过是个哑巴而已,说不定脑子也不灵光呢。 罗建昌先带着她去见罗绍,没想到罗锦言也在,罗金瓶躲在罗建昌背后,偷偷打量着罗锦言。 穿着大红色素缎小袄,领口和袖口镶着雪白的风毛,脸蛋白里透红,五官像是画上去的,不,整个人都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 罗金瓶吃惊地瞪大眼睛,小哑巴竟然生得这样美。 小姨丁翠湖就很漂亮,惹得周围的男人不管是成亲的还是没成亲的,有事没事都很她家蹭歪,就是想看几眼,调笑几句。 可小姨和小哑巴比起来,除了多出一把子好头发以外,好像根本就不用比,没有什么好比的,就像是硬要用馒头和窝丝糖来相比一样。 这是九岁的罗金瓶能想到的最贴切的比喻了,她没有多想,便被罗建昌推到罗绍面前。 她温顺地给罗绍行礼,叫着:“绍堂叔。” 罗绍见她眉清目秀,样子乖巧,便问她可读过书,她按爹娘教的说道:“我喜欢读书,正在读女诫。” 罗绍很满意,道:“那正好,惜惜也爱读书。” 说着他看了看罗锦言,见罗锦言嘴角弯弯,像是很高兴,便对罗金瓶道:“我和你爹也是认识的,你在这里不要见外。” 说完,他让远山拿了只小匣子给她当见面礼,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也不知匣子里是什么东西。 她连忙谢过,罗绍就让常贵媳妇带着她和罗锦言出去玩儿,把罗建昌留下说话。 趁着没人注意,罗金瓶打开匣子看了看,是一对雕着莲花和莲蓬的银镯子,她把镯子拿起掂了掂,实心的,足有五六两重,再加上手工费,这样的一对银镯子能卖到八、九两银子。 罗绍不过就是问了她几句话,就给了一对银镯子,难怪爹爹说罗绍有钱呢。 回到屋里,常贵媳妇让小丫鬟端来一个红木攒盒,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和糖果,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问道:“瓶小姐是喝龙井还是喝老君眉?” 罗金瓶随口说要喝龙井,丫鬟们很快便给她上了茶,她看到罗锦言歪在大迎枕上,已经开始看书了。 小哑巴还真是孤僻,每天就靠看书打发日子。 她放下茶碗,笑着凑了过去:“惜惜妹妹,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罗锦言把书递给她看,《大周景物志》。 这应该是讲的各地风景的书吧,罗绍是当官的,不是应该很讲规矩的吗?爹爹说大户人家的女子都读女诫和列女传,可小哑巴怎么会看这种书呢? 她决定投其所好,道:“妹妹刚来昌平,一定没有去过延寿寺吧,寺里有棵盘龙松,还有一棵凤凰松,那盘龙松就像一条卧在那里的龙,凤凰松则像一只要飞起来的凤凰,可好看了。” 罗锦言眨眨眼睛,显然,她的话引起了小哑巴的兴趣。 她便添油加醋地把延寿寺各处景观描绘一番,就连常贵媳妇和夏至也听得聚精会神。可能是这屋子里平时太安静了,忽然多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大家都觉得挺有趣。 大雪端了冰糖燕窝进来,罗锦言示意也给罗金瓶端一碗,罗金瓶吃了一惊,燕窝啊,小哑巴可真享福,不但她自己有燕窝喝,还能拿来招呼客人。 她没忘她来的目的,对罗锦言道:“我听小姨说,延寿寺虽然很好,可也比不上洛阳的白马寺,我外家就在河南,小姨去过很多次白马寺,她说白马寺比京城的相国寺还要大呢。” 夏至笑着说道:“瓶小姐家的这位姨太太真有见识,连京城的相国寺也去过。” 罗金瓶便道:“姐姐说错了,我小姨刚刚及笄,还没出嫁,还不能称呼姨太太。” 想要能经常出入罗家庄子,就不能让这些丫鬟婆子们看低了。 夏至连忙打嘴,道:“那应该称呼姨小姐。” 罗金瓶笑着点点头,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她看到罗锦言又低头继续看书了。 这个小哑巴还真难侍候,刚才她说起延寿寺时,小哑巴分明是很有兴趣的,可她刚刚说起小姨来,小哑巴就听都不听了。 这时,小寒进来,道:“大小姐,鲁振平回来了。” 罗锦言这才把眼睛从书本上挪开,道:“见。” 说完,她看向罗金瓶,微微笑着,像是在等着什么。 原来小哑巴能说话的,罗金瓶吃惊不小,她更明白小哑巴看她干什么? 一旁的夏至笑道:“瓶小姐,暖房里有很多花,奴婢陪您去看花吧。” 说着,夏至已经走到她的面前,罗金瓶忽然明白了,小哑巴是让她出去!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听说你们问这本书是什么时候上架,一般来说,应是在十二至十五万之间,有编辑安排上架。 第二十八章 掉角儿 “大小姐,按您的吩咐,住在知州后衙的那小公子,已经看到茶水了。他只说王大人有品味,别的什么也没说。” 鲁振平在几兄弟中排行第二,为人机敏,罗锦言早就注意到了,章汉堂走了之后,老大张广胜常会看向他,征求他的意见。 人往往都有惰性,而在一个团体之中,这种惰性会因个别人的某种长处而转变为信任和依赖. 先有信任才会有依赖。 所以罗锦言把她让六兄弟做的第一件事,交给了鲁振平,至于他想带着谁一起去,让他自己去决定。 罗锦言给他的,只有一句话、一包茶叶、五十两银子。 这句话是—— 让暂居在知州后衙的小公子看到这茶叶或用这茶叶泡出的茶水。 罗锦言对鲁振平的回答很满意,她伸手做了个请座的对做,鲁振平没有谦让,在早已放好的玫瑰椅上坐了。 夏至上了茶,他端起抿了一口,虽然飘泊江湖,但自从结识了老七,好东西也不是没有见识过,这竟是今年的雨前。 就是罗绍罗大人,想来也不会用这么好的茶叶招待一名侍卫吧,他不由得抬眼看向端坐在炕桌前的罗锦言。 罗锦言对他微微颌首,道:“细......说......” 屋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空气中有阵阵花香,并不浓烈,清清淡淡,却又绵绵不绝。 可鲁振平却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把这两天发生的事仔细回想一遍,生怕留下疏漏。 他忽然心头大撼,这和自己以前的行事方法并不一样啊,以前无论是什么事,做了就是做了,又何曾在别人问起时,还要检讨一番有何纰漏,他何时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 看出他有些迟疑,夏至又给他添了茶,他端起来却没有喝,而是重又看向罗锦言。 罗锦言嘴角含笑,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分明就是一个等着听故事的小姑娘,可他为何却在她的笑容中感觉到赞许和鼓励? 他垂下眼睑看向粉彩茶碗中澄清的茶汤,大脑中也变得清明起来。 大小姐对他们的,除了知遇之恩,还有信任和尊重。 生平第一次,他在兄弟之外感受到信任和尊重。 “快过年了,知州后衙里也在置办年货,从后门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其中有个卖鱼的,说的是老六家乡话,我又打听到他今天刚娶了媳妇,便让老六和他攀了交情,用二两银子买了两匹好尺头,只说是别人送的,自己没有女眷用不上,也不知这尺头值多少银子,如果他想要,就五钱银子卖给了他。” “那人常常出入大户人家送鱼鲜,多少也有些眼力,见了那尺头就知道这是捡了便宜,当下掏了五钱银子买了下来。老六见他随身就带着五钱银子,很是羡慕,卖鱼的见他年纪小见识浅,便吹嘘自己连衙门也常去,虽然起早贪黑很辛苦,但这来银子的路子却很稳定,只要鱼新鲜,秤量足,这些大户人家就会一直让他送鱼送虾。“ “老六把我引见给他,我花了十两银子订了五十条鲜鱼,这人高兴极了,拉着老六要请他喝酒,老六就说他还小,不会喝酒,让他带着到衙门里见识见识,那人满口答应。” “今天早上天还没有亮,老六就和他一起去知州后衙里送鱼,趁着那人和负责采买的婆子过秤,老六就脱了外衣,露出穿在里面的小厮衣裳,大摇大摆地去把这事办成了,待到他回时,卖鱼的正在找他,他便说是屙肚子找茅厕去了,就和卖鱼的离开了后衙。” 他说到这里,嘴角翕翕,像是还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罗锦言微微一笑:“无......妨。” 她言语困难,只能把词句简化,这句话的原意是但说不妨。 鲁振平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说道:“小六和我碰头后,我们只顾高兴,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小六是卖鱼的带进去的,只说是年前太忙,找了同乡帮忙,但如果茶叶的事暴露出来,稍微一查,便能查到卖鱼的带过一个生面孔进来。也怪我们和大户人家打交道经验太浅,竟然疏忽了。” 他苦恼地把一双粗糙的大手绞来绞去,罗锦言觉得好玩,这么一个魁梧大汉竟然有小姑娘的毛病。 她对夏至招招手,夏至过来,把手伸给她。 罗锦言在夏至的手上飞快地写着字,鲁振平看到,心里暗忖,大小姐是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了。 刚刚消褪的紧张重又涌了上来,难道大小姐对他们做的事很不满意,都怪自己太疏忽,第一次办事就给办砸了。 双手越绞越紧,手心里都是汗。 夏至语声轻脆:“小姐说你们第一次办差就办得很好,她很满意,没有花完的银子交到我这里,另外再赏五十两给你们买酒喝。” 满意?大小姐说他们做事令她很满意。 鲁振平又惊又喜,连忙把余下的银票连同几锭碎银子交给夏至。 夏至则取过一只红木匣子,把这些银子放进去,又从匣子里取出三张银票递给他,两张二十两,一张十两。 鲁振平连忙行礼谢过罗锦言,心里却暗暗佩服。 把没用完的银子上交回来,却另外再赏银子给他。 并没有让他把余下的银子留下当赏赐。 前者的行事手段,比起后者不知要高明多少。 如果是按后者这样,告诉他余下的银子不用交回了,拿去用吧。 虽然看上去大方豪爽,但有上一次两次,下面办差的人就会认为主子给他用来办差的银子都是他的,时间长了,往往会生出贪财之心。 而像大小姐这样却是赏罚分明,你做得好我另外赏你,和你为我省下多少银子没有关系,我交给你五十两,是算准办成这件事五十两够用,你能省下来,这是你办差办得好,并不是你给你自己省下银子。 奖赏之后,夏至继续说道:“卖鱼的那里的确是你们的疏忽。” 鲁振平脸色凝重,道:“大小姐您不用管了,这事我和老六去摆平,不让人找到那卖鱼的便是。” 夏至或许听不懂,罗锦言却是明白的,这是要杀人灭口。 她又叫过夏至,重又写了几个字。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二十九章 留客住 夏至给罗锦言添了茶,水汽氤氲中,罗锦言的面容也变得缥缈起来,鲁振平暗忖,怎么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罗老爷的主意,否则大小姐小小年纪,怎会有这么多的心眼?之前林总管就曾经让护院考校过他们的武功,这次该不会是罗老爷借着大小姐试探他们的办事能力? 想到这里,鲁振平心里反而踏实起来,他挺直背脊,等着夏至开口讲话。 有罗锦言珠玉在侧,夏至算不上很漂亮,但是未语先笑,是那种让人看着很舒服,越看越欢喜的小姑娘。 夏至笑着对他说道:“你不是订了五十条鲜鱼吗?不妨在这里想想办法,有时候,有的人得了不应得的好处,自是不想让人知道。” 鲁振平怔了怔,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念头,直觉这件事比他想像得更加容易,他连忙向罗锦言施礼,罗锦言微笑着点点头,端起了茶。 鲁振平回到山房,见罗建昌也在,这才知道给他们住的院子已经收拾妥当,几个小厮和粗使婆子正在帮他们搬家。 老六李初一满脸兴奋,见他回来,搭着他的肩膀问道:“二哥,大小姐说什么了?” 闻声,其他几兄弟也凑过来,他们并不知道老二和老六去办的什么差事,但这是他们到罗家后的第一个差事,全都不想弄砸。 鲁振平见旁边还有小厮和婆子,罗建昌也拔着脖子看过来,便笑着说道:“还差一点没有做完,别的倒没什么。” 直到回到罗家给他们居住的院子,见没有外人,鲁振平才把那五十两银子拿了出来,他抽出里面一张十两的银票给了老六,道:“零用钱,别乱花。” 却把余下的四十两全都交给了老大张广胜:“大哥,这银子您拿着。” ...... 而此时的赵宥正在向王朝明辞行:“每年元旦之前十几日,家中便会茹素吃斋,以敬菩萨。今年我不能与父母一起过年,但还是想遵循家里的规矩,听说昌平有座延寿寺,我想到寺里小住,吃斋听禅,特来向王大人辞行,待到王大人休沐了,还望来寺中一座,听您讲文论古,实乃人生幸事。” 王朝明心里微怔,这位小王爷是怎么回事?因为罗家庄子出事,只能请他暂居在后衙,原定过两日便搬到城郊的另一处庄子,虽说是退而求其次的办法,可怎么这人说变就变,又要去什么延寿寺? 延寿寺虽然也在昌平,可怎如在城郊附近住下来,出入不方便,京城里有人过来,也要多赶上几十里路程。 但王朝明并不疑有他,还以为是哪个多嘴的在赵宥耳边说起了延寿寺,小孩子一时兴起,想换个住处而已。 瑞王手下又不是没有人,怎么就让赵宥身边竟然没有幕僚跟随,行事如此鲁莽草率,确非可联手之人。 为今之计,正如宁王所说,先不要让瑞王知道自己和福建的关系为好。 他想让别人顶了罗绍的缺儿,那就随他去,罗绍是霍英那个老匹夫的人,瑞王远在西北,真当霍英是拔牙的老虎,没有用了。 宁王早有秘信过来,瑞王想让哪个去陇西,只需动用京中关系支持便是,帮着赵极养老虎,也是一件趣事。 不过赵宥小小年纪,能想出住到罗绍府里,把罗绍卷进来的主意,也今人刮目相看了。 瑞王想要维持西北铁板般的局面,想方设法让人参倒霍英,可霍英却还是把罗绍安排过去。 如果把罗绍牵连进来,霍英想要反击都没有借口,只能丢卒保帅。 延安府知府张子祥之父卧病年余,宁王早已派人去张子祥在浙江的家里打探过,张父挺多能撑到明年三月。 张父去世,张子祥便要丁忧返乡,霍英真正想要的便是延安府知府这个举足轻重的位子。 那老匹夫不过是被发配之前扔出个罗绍,瑞王父子便大动干戈,若是知道霍英还留有后手,瑞王就后悔这次有此冒失一举了。 王朝明想到这里,立刻让僮儿研磨,修书一封,将这边的事告诉了宁王赵枥。 而与此同时,赵宥也在写信,他的信是写给父亲赵梓。 先前父王怀疑宁王蠢蠢欲动时,他不置可否。宁王远在福建,据说被福建都司压制着,想派人到福州和泉州采办吃用,都要小心翼翼。难道他真有插手京城事务的能力? 可若不是他,王朝明的大红袍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时候,怕是宫里也还没有。 这个王朝明文采远播,偏又八面玲珑,人虽是在昌平,却和京城六部都能说上话,父王很想将他收为己用,可若是他和宁王有关系...... 两封书信,都是六百里加急从昌平寄出,一封送往福建,一封送往甘肃。 此时的罗锦言,正在父亲的庑廊下看远山用竹篾捉麻雀,父亲喜欢吃烤麻雀。 罗金瓶也跟着在一旁凑趣,她今天又来了。 今天她没有再提起小姨的事,她带了针线,她想和小哑巴聊聊女红,可没想到小哑巴却在这里看捉麻雀,乡下孩子的把戏,有什么好看的? 罗锦言心思并没在这里,钱粮师爷焦渭回来了,正和罗绍在屋里说话。 焦渭一直在京城打探消息。 她趁着这个时间,把记忆中瑞王赵梓的人都想了一遍,可惜前世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待到她进宫时,已是同德三十八年,比现在足足晚了十七年。 十七年里人事变动,朝廷更是风起云涌,如果不是王朝明跟随宁王谋反,她也不知道还有这个人。 她坐在铺了厚厚棉垫的美人靠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山把捉到的麻雀装进笼子,双手拢在绣着红梅花开的棉焐子里,若有所思。 罗金瓶正想凑过去说话,就见湖蓝色万字不断纹的帘子挑起,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从屋里出来。 焦渭三十上下,穿着藏蓝色直裰,灰色披风,面色白皙,腰间系了枚羊脂玉佩。 见到罗锦言,他笑着道:“我给小姐从京城带来一套泥人张的小泥人,一会儿让人送过去。” 罗锦言起身谢过,待到焦渭刚刚走出院子,她便溜进父亲屋里。 罗绍坐在大炕上,眉头微锁,明岚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看到罗锦言进来,连忙使个眼色,示意罗锦言哄哄老爷。 罗锦言暗暗叹口气,她猜得没错,爹爹让人顶了。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三十章 山居吟 罗锦言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不过多时,夏至捧着琴跟着她进来,两人都是轻手轻脚,静谧无声。 眉头深锁的罗绍被几声调弦声惊动,便有一缕淡淡的幽香沁入心脾,是苹果的清甜,细细品味,又像松柏,带着丝丝凉意,从鼻端到舌根,又从舌根到喉咙,坐在这烧着热烘烘的暖炕上,一种久违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身心,如同回到年少时,年幼的他来到自家果园里,溜进看园人住的树屋里,果香阵阵,清脾气怡人,耳畔有琴声悠然而至,恬静苍古,淡然得让他忘记了还有世俗,还有凡尘,他的人,他的心,他的思维,他的情感都被这香气这琴声带进一片新的天地。 他甚至不知这琴声是何时停下的,鼻端馨香清幽,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四周静如亘古如开,润物无声。 素袖盈盈,丫鬟捧上一盏新茶,茶汤清澈,嫩芽直立,这是今年的雨前。 曲是山居吟,香是崖柏香,而唯有这雨前龙井才能与此曲此香相得益彰。 “明心除魔境,顿悟华严参,杖锡携偈往,破衲卷云还。” 吟罢,罗绍仰天长笑,压抑胸口的愤怒不甘都化做这一声笑声。 原来不过如此,不过如此,有险峰荆路,亦有静水宁光,山水无心因而才得自在,而人心却易被红尘杂扰而纷乱。 却原来走进一步是新的天地,退后一步则是海阔天空,又何须卡在中间,庸人自扰。 笑声嘎然而止,罗绍看向跪坐在琴边歪着小脑袋,笑嘻嘻的罗锦言,笑意便止也止不住溢满他的眼底眉梢:“想我罗沛然,竟然还不如一个孩子,幼女才七岁,却知巧与拙。好好好,惜惜,为父断不会去钻那牛角尖,快来帮爹爹写几道菜式,焦师爷回来了,爹爹要和他多喝几杯,你也来,焦师爷看着你长大,不用避讳。” 明岚闻言,眉开眼笑地去帮大小姐研磨,远山听到笑声便知道雨过天晴,他撩起帘子探进头来,高高举起装着麻雀的篓子:“大人,小的抓了十几只麻雀,这就送到厨房。” 罗绍心情更好,他只有二十四岁,很多人这个年纪还只是个贡生,而他却已有了六年的资历。家境富裕,不愁吃穿,又有聪慧的女儿承欢膝前,他就是从此致仕也能逍遥自在,做个雅士,何必为了一时的不顺而愤慨怨责,不知有多少人想过他这样的日子。 庑廊下的罗金瓶却是惊骇不已,小哑巴会弹琴! 她虽然不懂,却也觉得那琴声好听,传说中的仙乐就是这样的吧。 难怪听人说,大户人家的小姐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小哑巴会看书,还会弹琴,对了,她还在小哑巴屋里的柜子上看到棋盒和棋盘,小哑巴竟然还会下棋。 哎呀,她真是小看这个哑巴了。 次日,罗金瓶再来的时候,就求罗锦言教她下棋。 罗锦言看向夏至,夏至便满脸是笑地对罗金瓶说:“小姐的棋是老爷教的,老爷教棋时奴婢在一旁看着,也学会几招,不如让奴婢斗胆陪您玩一会吧,下棋初学并不难,瓶小姐冰雪聪明,一会儿也就会了。” 一个丫鬟也敢教我下棋? 罗金瓶脸色骤变,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一眼罗锦言,见罗锦言嘴边含笑地正在看着夏至,像是对夏至的这番话很满意。 怎么忘了,这个死丫头就是小哑巴的嘴,她说的话就是小哑巴要说的。 不过也真是厉害,小哑巴刚才不过是看看她,这个死丫头就能替小哑巴说出这么一堆话来。 这主仆二人也真有默契。 罗金瓶只是九岁的小姑娘,虽然比同龄人世故懂事,可这会儿脸上的怒意却是挡也挡不住。 夏至笑着说道:“瓶小姐请放心,我家小姐玩翻绳、踢毽子都是奴婢教的,所以啊,奴婢一定能教会瓶小姐下棋的。” 这个夏至可真会说话,罗金瓶心里略微舒服,就是啊,小哑巴都和她学了翻绳和踢毽子,自己和她学下棋,好像也说得过去。 而且下棋可比翻绳、踢毽子要高雅多了。 夏至教的是五子棋,夏至说学会五子棋,才能学围棋,大小姐平时玩的都是五子棋,只有陪老爷下棋时才下围棋。 罗金瓶想想也是,她是来陪小哑巴玩的,又不去陪老头子下棋。 她很聪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学会了,这才知道,原来这五子棋就像嗑瓜子,一学就上瘾,停都停不下来,她和夏至一盘接一盘地下,刚开始还是夏至赢,后来她也能赢几盘,再后来就是两人输赢各半了。 从这天起,罗金瓶就正式成为罗锦言的玩伴了。 她才发现,其实小哑巴很爱玩,踢毽子、跳百索,尤其是跳百索,她都不会,可小哑巴却玩得很熟练。 小寒和小雪在两端摆绳,小哑巴想都不想就跳进去,罗金瓶咬咬牙,闭着眼也跳进去,脚上一绊,摔在地上。 小哑巴撅撅嘴,走到一边,小寒和小雪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没大没小地说:“大小姐,瓶小姐,你们输了,该你们摆绳了。” 罗金瓶恨死自己了,在家时整日跟着娘和小姨做针线,偶尔看到有小孩在胡同口跳百索,她还不屑一顾,现在真是后悔。 好在摆绳只容易,但当时不觉什么,次日早上起来,才发现手臂又酸又疼,比做了一天针线都要累。 可到了罗家庄子,却见罗锦言像没事人一样,正在指挥着丫鬟们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缀假花。 远远看去,罗金瓶还以为那些花是真的,走近一看,才知道是用绸或布做出的假花。 小哑巴真奢侈,好端端的料子剪成小块做假花,不是戴在头上,却是缀在树枝上,闲得淡疼。 不过倒也真是好看,红的、粉的、杏黄的,花团锦簇,喜气洋洋。 暖房的婆子、丫鬟们则捧着一盆盆的金桔、桃花、蜡梅送到各个院子,屋外是假花,屋里是真花,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热热闹闹。 原来有钱人过年是这样的啊。 罗金瓶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家,临来的时候,爹爹正在骂骂咧咧,娘亲则抱怨着快过年了,猪肉又涨了一个铜子。 都是姓罗的,怎么就能差了这么多。不但小哑巴不会知道猪肉多少钱一斤,就连她身边的夏至、大雪她们,想来也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罗金瓶恨不能立刻长大,她要变成像小哑巴这样的大家闺秀,嫁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再不过这种为了一个铜子也要斤斤计较的日子。不,她会比小哑巴更好,小哑巴是哑的,而她不是。 一一一一 姐妹兄弟们,今天的更新送上,别忘了投票啊~~~ 第三十一章 好女儿 到了腊月二十这天,各地的管事陆续赶到了罗家庄子,小年之前拢帐,这也是多年来的规矩。 分宗之后,罗家原有的祭田归了长房,这些年长房变卖了在昌平的田地、庄子,仅留了祭田。 罗绍的祖父重新在昌平置办了两百亩祭田,罗绍外放之前,罗家三房的产业已不仅是在京城附近的昌平、丰台、通县,在真定府、大名府和保定府也有产业。 林总管是李氏的乳兄,自从李氏嫁进罗家,她的嫁妆便由林总管打理。后来李氏随着罗绍去了任上,罗家原先的总管年事已高,罗绍索性让林振兴做了大总管。 罗家的产业都在北直隶,离昌平很近,早在腊月十九那天,各地管事便都到了。而李氏的产业则大多是在南直隶,直到腊月二十的傍晚时分,这些来自扬州府、苏州府和常州府的管事才陆续到达。 一时之间,罗家庄子前所未有的热闹。罗绍外放六年,这些管事往年都在到任上拢帐,还是第一次来昌平。 往年因为是在任上拢帐,罗绍吩咐林总管,只让管事们带帐册和飞票便是,不要兴师动众,惹来非议。 可今年不同,既是在自己家里拢帐,也就没有过多避讳,这些管事们又想表现一番,自掏腰包置办土仪,罗家庄子后门大开,一驾骡车的东西还没卸完,另一驾已经进了门。 而罗锦言这里,小雪和小寒一直在跑进跑出,料子、鞋袜、摆设、玩具、零嘴儿,什么都有,常贵媳妇则带着大雪和大寒登记上册。- “大小姐,这是常州府的廖管事给您带的什么大阿福,您看是摆出来还是收进库里?” “这些糖果都是苏州府的张管事送来的,说是叮嘱采芝斋的师傅单做的,不是太甜,多吃一点也不会坏牙。” 罗锦言微微笑着,逢年过节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可能是前世太过冷清,这一世她格外喜欢热闹。 罗金瓶却早已看得呆住,回到家里默默无语,吃饭的时候,举着筷子好一会儿也没有夹菜。 罗武看着火起,斥道:“你整天都去陪那小哑巴,也不见你小姨的事有何进展,反倒是你挑三挑四起来,想吃好的,就让你小姨做那小哑巴的后娘,到时你就是堂堂正正的表小姐,吃香喝辣,住在罗家都行。” 罗金瓶索性扔了筷子,回屋去了。 她想起罗绍和罗锦言说话时的情景,连眼睛里都是笑,就像他看的不是哑巴,而是金银宝贝。 她看着那绣了一半的帕子,娘说这帕子要赶在小年之前交活。交活儿?那收了绣品的人,就是要把她们不眠不休绣出来的东西卖给像小哑巴那样的富家小姐吧。 她记得昨天苏州管事送来的东西里,就有帕子和荷包,据说那都是苏绣,小哑巴看都没看就让收起来了。 难怪她从没见过小哑巴做女红,小哑巴做女红干嘛?自己手里的用都用不清,难道还像她一样,绣了东西出去卖钱吗? 罗金瓶越想越难过,呜呜地哭了起来。 可是第二天早上,她还是开开心心去罗家庄子找罗锦言玩儿。 保定府的管事寻了几只蛐蛐送给罗锦言,罗锦言让远山给她养着,就养在罗绍院子里的厢房里。 罗锦言来看蛐蛐时,罗金瓶也跟着,两个小姑娘就在廊下拿草棍逗蛐蛐玩儿,罗绍听到外面响起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笑声中还夹杂着另一个气息微弱的声音,他莞尔,笑得响的肯定是罗武家的闺女,那个声音低的就是惜惜了,惜惜笑的时候很少会发出声音,她一定是很高兴吧。 罗武家的小姑娘虽然有些聪明外露,但她能陪着惜惜玩得开心,倒也难得。 他叫来明岚,吩咐道:“和建昌说一声,罗武闺女走的时候,把年礼带回去,年礼就按给建昌的减三成吧。” 用过午膳,罗绍问罗锦言:“爹爹看你和罗金瓶玩得很好,过了年,爹爹和她爹说一声,让她住到庄子里陪着你吧,也免得每天过来这么辛苦。” 罗锦言摇摇头,没有说话。 罗绍有些纳罕,他问过常贵媳妇,也说惜惜和罗金瓶玩得挺好,难道不是? “惜惜不喜欢她?”他问道。 罗锦言点头,道:“不......喜......欢。” 罗绍更奇怪了,问道:“你既然不喜欢,那怎么还和她在一起玩儿?” 罗锦言看向父亲,眨眨大眼睛,嘴角微微翘起:“找......乐......” 找乐儿? 罗绍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他的女儿过了年才八岁,却说要找乐儿。 罗锦言瞪着大眼睛看着爹爹,似乎在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罗绍也觉自己在女儿面前不能这样狷介,便忍住笑,继续问道:“虽然吏部的文书还没有下来,可陇西铁定是去不成了,爹爹和你也不知还要在昌平住上多久,说不定会住到你嫁人为止。在行唐时,爹爹曾经问过陈夫子,他是因为不想离开北直隶才不愿随我们去陇西,如今要留下来,爹爹想给他修书一封,请他来昌平继续教导你,你看如何?” 罗绍不认为和女儿商量她自己的事有何不对,李氏生前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子,她知书识礼,落落大方,令他至今难以忘怀,他希望罗锦言也能像李氏那样,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罗锦言的嘴角又翘起来,眼睛弯成月芽儿:“好......的......” 罗绍满意地颌首,惜惜小小年纪,已经知道什么应该接受,什么应该拒绝,而不像别的女孩子,毫无主见。 罗锦言前脚刚走,罗绍便又叫来明岚:“去和建昌说,给罗武闺女带回去的年礼,就按给他的一半吧,都是姓罗的,也不能少了礼数。” 罗锦言还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见小雪跑过来:“大小姐,张大爷......不对,是张侍卫、鲁侍卫、李侍卫都有事求见,大小姐可要见他们?”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三十二章 人月圆 来的是张广胜、鲁振平和李初一。 “石井胡同的那位丁姑娘,靠着做针线贴补家用,只是小户人家,免不了要抛头露面,但她人很老实,也很漂亮,不过她姐夫为人势利,又很吝啬,爱贪小便宜。” “住在后衙里的小公子出城,最后进了延寿寺,是王大人身边的一名师爷亲自相送,师爷出来了,可直到太阳落山,那位小公子也没有出来。” “五十尾鲜鱼已经送到灶上了,大小姐放心,那卖鱼的正在偷着乐,过去的事情早就忘了。” 三个人说得各不相干,罗锦言微笑颌首,夏至笑盈盈地送他们出去。 罗金瓶回家的时候,罗建昌还像以前那样,把她送到家里。 一起送回去的,还有十斤猪肉、两尾鲜鱼、两匣点心、两匣糖果、两斤冰糖、两坛汾酒,另有几朵绒花和素缎花缎各两匹。 鱼肉吃食是罗绍给的年礼,绒花和尺头则是罗锦言送的。 武大太太很高兴,觉得女儿有出息,罗武也觉得很有面子,罗金瓶却一丝笑容都没有。 回来的路上,罗建昌告诉她,过了年罗锦言就要跟着夫子读书了,她再去时,怕是没有时间和她一起玩耍了。 什么读书?分明就是借口。 罗金瓶越想越气,想到院子里透透气,却见罗武正指着那堆东西和罗秀显摆:“罗绍只是个芝麻绿豆官,可对我这当从兄的也还算尊重,我这才让他家那哑巴闺女和我家瓶姐儿来往。” 罗金瓶就像吞了苍蝇,既恶心又难受,她索性回到屋里,关上门,蒙了被子大哭起来。 小年的晚上,天空又飘起了雪花。瑞雪兆丰年,庄户人家靠天吃饭,这是好兆头,今年又能有个好收成。 待到雪停了,明岚和远山在庑廊下放了太师椅,背着罗绍过去坐了,看着罗锦言和几个丫头在院子里堆雪人。 罗锦言一张小脸冻得红彤彤的,可却神采奕奕,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哑的笑声,大红的衣裳映在雪地里,如同一朵娇俏的红梅含苞待放。 罗绍温声笑了,还是家乡的水土更养人,惜惜自从回到昌平,除了刚来时病了一场,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往年下雪的时候,她在屋外站上一会儿,当天晚上就能发起高烧,可今年冬天,却常常听说她在庄子里四处玩耍,起先罗绍还很担心,后来见她的脸色越发红润,索性由着她了,只是叮嘱常贵媳妇,让灶上多给她做些爱吃的。 雪人已经堆好了,圆圆的身子上顶着同样圆圆的脑袋,憨态可掬,罗锦言蹦蹦跳跳地跑到罗绍面前,指着雪人向他显摆:“爹......爹......看......” 罗绍笑着夸奖她,常贵媳妇急忙用干帕子给她擦手,又递了棉焐子给她。 罗锦言却伸出小手找爹爹要糖吃,她正在换牙,常贵媳妇不敢给她吃糖,她偏又喜欢吃些酸酸甜甜的,罗绍不忍心,忙让远山去给她拿松子糖。 罗锦言得了松子糖,小手拈了一颗递到罗绍嘴边:“爹......吃......” 松子糖不是很甜,但吃在罗绍嘴里,却是甜在心底。 反正自己也不想续弦,没有儿子就没有吧,过上几年,不如就把惜惜留在家里招婿,有自己盯着,女婿也不敢慢怠惜惜。将来生了外孙,罗家也就后继有人。 可又转念一想,样貌好学问好的少年,谁会入赘做上门女婿呢,自己如珠似宝的女儿,难道要嫁个四体不勤、条件不佳的男子吗?那当然不行。 罗绍这样想着,又觉得这事也不急,惜惜过了年虚岁才八岁,还有五六年的时候,自己慢慢挑慢慢找,总能给惜惜找门顶好的亲事。 过了年,就是元宵节,待到摘下庄子里各处挂的花灯时,这个年也就过完了。 吏部的正式公文送过来,罗绍的陇西去不成了。 虽然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可是看到公文时,罗绍还是叹了口气。 心里已然平静了,但年纪轻轻,谁不想做出一番事业? 罗锦言默默看着父亲临窗坐着,挺拔的身姿却难掩孤独,她想了想,告诉爹爹,她想到街上逛逛。 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再说,惜惜是女儿家,年龄越大出门的机会也就越少。罗绍笑着答应,让罗建昌带她出去,又叮嘱他们多带几个侍卫。 昌平虽然不大,但比起行唐却是热闹多了,尤其是快出正月,各家铺子都已经开市,街上人来人往,卖什么的都有。 罗锦言花了五十文给爹爹买了根用核桃木雕的拐杖,拐杖顶端是寿星公。 买完拐杖,罗锦言就让罗建昌带她去石井胡同。 罗建昌先是有些奇怪,接着便笑道:“惜惜是去找瓶姐儿玩吧。” 罗锦言笑而不语。 骡车在离胡同口十几丈远的地方停下,罗建昌看到不远处有卖烤红薯的,问道:“惜惜想吃烤红薯吗?” 罗锦言笑嘻嘻地点头。 罗建昌原本想让夏至去买,又怕小丫头很少出门,缺斤少两也不知道,索性自己去买,反正带了几名护卫,惜惜也不会出事。 罗建昌下了骡车去买烤红薯,见他走了,夏至便下了骡车,可刚下去便又上来,把帘子扒开一条缝向外张望。 罗锦言好奇,也凑过来向外望去。 只见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男子,正拦着一名少女在说话,其中一个还动手动脚,摸了摸少女的发髻,那少女却是羞红了脸,苦苦相求,身后就是石井胡同,可她的腿却像钉在地上,明明可以拔腿往回跑,她却哭得泪人似的不住求饶。 在骡车外面的方四看到,忍不住大喝一声:“这是干什么呢?” 那两个男子转身看去,见一架骡车旁站着两名壮汉,便嘟哝几句,讪讪走开了。 少女愣了愣,忽然捂了脸,转身往胡同里跑去。 罗锦言见那少女十五六岁样子,容貌秀丽,心里一动,就在夏至手掌上写道:“问问是谁?” 没过一会儿,夏至就回来了,对罗锦言道:“那小娘子是武大爷的妻妹,瓶小姐的小姨,姓丁,闺名翠湖。” 待到罗建昌买了烤红薯回来,罗锦言已经没有逛街的兴致,罗建昌不知原因,只好打道回府。 罗锦言暗忖,张广胜打听得没有错,丁翠湖确实漂亮,人也确实老实。 可看刚才那副样子,就是手里拿着刀,也一样只会哭着求饶。 父亲需要的是一位既能知寒知暖,又能管起后宅的妻子,如果能与父亲两情相悦,那就更好了。 这位丁姑娘,显然不适合。 罗锦言回到庄子里,才知道陈夫子到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过渡章节,我们的女主正在长大中。 第三十三章 四边静 石井胡同对面,一棵合抱粗细的老榕树后,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愤怒地瞪着去而复返的两个人。 高个子是罗秀,矮个子是罗秀的长随四宝。 看着罗秀得意洋洋的样子,罗金瓶的眼睛要喷出火来。 “瓶姐儿啊,怎么这样不懂事,见到叔叔也不知叫人。”罗秀笑嘻嘻地说道,刚才他就看到这个小丫头了。 “你是故意的,你们已经要走了,看到罗建昌从车里下来,你们才折回来的,你故意在小哑巴面前败坏我小姨的名声!” 罗金瓶抱着手里的酱油罐子,刚才的一幕她看得清清楚楚,她娘让她去杂货铺里打酱油,偏偏前两天罗武刚和杂货铺的老板吵了一架,担心那老板会刁难罗金瓶,就跟她一起去,可刚刚走出胡同口,她就看到了一驾骡车从南向北走过来。 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待到那骡车又走近一些,她清楚地看到骡车上挂着羊皮灯笼。 这个款式的羊皮灯笼,整个昌平只有罗家的车上才会挂着,而且,羊皮灯笼还有个大大的“罗”字。 连年征战,朝廷对马匹控制很严,私马不能贩卖,除了世袭武职的勋贵之家,就只有在官驿里才能租到马匹,即使是朝廷命官,没有武职,也只能用骡车或轿子。 到了今天,还住在昌平的罗家人,也只有罗家庄子还能养得起骡子了。 罗家的骡车怎么来了石井胡同?是来接她的?不对,这驾骡车是又宽又大,不是罗建昌平时坐的那种,她在罗家庄子里待过一阵子,像这样的骡车,应该只有罗绍父女才能用。 罗绍的腿应该还没有痊愈,那么能坐着骡车出门的也就只有小哑巴了。 小哑巴来这里做什么呢?找她的?那不可能!小哑巴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德行,就算是想让她陪着一起玩,也不会纡尊降贵来家里找她。 难道是,难道是听说了小姨丁翠湖的事,罗绍找人来相看,又担心小哑巴不喜欢,就让小哑巴一起来了? 对,真的可能是这个原因,自从她去了罗家庄子,罗武就常在胡同里吹嘘,别人看不过,就揶揄地问他,小姨子的嫁妆可是凑齐了? 罗武最烦的就是小姨子嫁不出去的事,当时便梗起脖子冷哼道:“我那妻妹命中注定要当官太太的,人家不但是进士,还有的是钱,才不会像你们这些摆不上台面的,咬着嫁妆不放。” 昌平紧邻京城,当官的倒也并不稀奇,但是摆在面前的,但能和罗家扯上关系又没有老婆的,却只有一个罗绍。 没过几天,罗金瓶出门时,就有些长舌妇问她,他们家是不是要和罗家庄子结亲了。 石井胡同里,除了罗武还有三家姓罗的,在罗家没有分宗之前,他们都是罗家的旁支。 现在虽然和罗家没有什么往来,但都是姓罗的,怎么也能攀上关系,想把这件事传到罗绍耳中,一点也不难。 想到这里,罗金瓶一把推开挽着她的丁翠湖,躲到对面的老榕树后面。 不能让小哑巴看到她,绝对不能。 上次她刚刚提到小姨丁翠湖,小哑巴就摆了脸色给她看,若是让小哑巴知道,这件事她也有份,以后她想跟着小姨住到罗家庄子,小哑巴一定会从中做梗的。 丁翠湖见她忽然跑开,有些奇怪,正想叫住她,却见罗秀和四宝走了过来。 罗秀家里以前也是罗家旁支,仗着家境比罗武要好得多,以前不是很看得上闲帮似的罗武,可自从丁家兄妹投奔过来,罗秀几乎每天都来罗武家里,有几次趁着没人,还对丁翠湖说了荤话。 看到罗秀,丁翠湖很害怕,生怕他又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外甥女就在旁边,她过了年才十岁,千万不要吓着她。 丁翠湖想要过去护住罗金瓶,罗秀和四宝却拦在她前面,罗秀说的话比每次都要露|骨,他甚至还动手动脚,丁翠湖又羞又怕,想着罗金瓶就在旁边,她哭着求罗秀看在亲戚的份上,不要再说了。 罗秀却没有停下来,他一边和丁翠湖调|笑,一边瞥向停在不远处的那驾骡车。 罗金瓶忽然明白了,罗秀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败坏小姨名声! 罗秀的老婆不能生养,早就想给罗秀买个姨娘,可是长得好的太贵,便宜的罗秀又看不上,这事便一直拖着。 罗金瓶早就知道罗秀对小姨不安好心,每次来她家,总会盯着小姨看。可罗金瓶以为罗秀只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丁家舅舅是有功名的秀才,小姨就算去做填房,也不会给人做妾的。 可没想到罗秀竟然这么大胆,光天化日,就在胡同口就对小姨动手动脚。 罗金瓶有那么一刹那的冲动,想要冲过去给罗秀一脚,再拉着小姨回家。 可正在这时,她看到夏至从骡车上下来了,往这边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回到骡车里。 夏至在这里,小哑巴肯定也在,小哑巴果然在骡车里面。 小哑巴和罗家请来相看的人,一定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了。 小姨是姓丁的,可她才是罗家女儿。 她以后还要说亲,还要嫁个有钱人家,若是她这样跑过去,小姨的名声没有了,她的名声也跟着受损。 再说,小姨很少出门,就连罗建昌也没有见过她,罗家请来相看的人更不认识,但罗家人却是认识她的,只要她不出来,谁能知道这就是丁翠湖呢? 所以,她这也是为了小姨着想。 想到这里,罗金瓶就平静下来,她默默地看着罗家护卫高声斥责,默默看着罗秀和四宝心满意足扬长而去,默默看着丁翠湖捂着脸哭着跑开。 她却直到罗家的骡车走远了,才从大榕树后面走出来,恶狠狠地瞪着去而复返的罗秀。 罗秀也在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揶揄:“哎哟,瓶姐儿啊,叔叔还以为你在那里藏猫猫,怎么了,你小姨都回家了,你才想起来替她出头?” 这个混蛋,竟然这样有恃无恐,可怜她为了小姨能嫁进罗家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全都被这个混蛋给毁了。 罗金瓶举起手里的酱油罐子,朝着罗秀砸了过去:“你想让我小姨给你当小老婆,做梦,我去告诉我爹,看他肯不肯让小姨嫁给你。” 虽然已经立春,但依然冷得刺骨,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冷风呼呼的在耳畔吹过。 罗秀闪身避开酱油罐子,四宝则一把扯住了罗金瓶的胳膊,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她曾经藏身的老榕树后面。 “好侄女,叔叔看你打小聪明,怎么也和你爹一样犯浑了。你们整天大门不出,肯定还不晓得那罗绍丢了差事,就连陇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去不成了,他的恩师可是霍英,霍英发配三千里,罗绍这次不吃官司也完了,什么当官的,狗屁!” “只有你们家才想着和他扯上关系,到时他下了大狱,家里的女眷就要送到教坊司,罗绍的闺女是哑巴,教坊司里不会要,可怜的还不是你小姨、你娘还有你啊。” 罗金瓶被捂住嘴巴不能说话,她死死瞪着罗秀,罗秀是在吓人,罗绍真要发配,顶多是小姨受苦,也没有她这个外甥女什么事。 罗秀欺负她这个小孩子不懂事。 不过她也猜到,罗秀算准了小姨不敢声张,他当然更不敢把她掐死,否则也不会说这些话来骗她。 她的眼睛中露出惧怕之意,罗秀笑着让四宝放开她,道:“别怕别怕,只要今天的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你小姨胆小怕事,只会感激你把这事瞒下。” 罗金瓶狠狠咽口唾沫,道:“我舅舅是秀才,见了县老爷也不用下跪,我回去就告诉他。” 罗秀哈哈大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道:“你告诉他什么,告诉他你亲眼看着你小姨被人调|戏,你明明知道罗家的骡车就在前面,可你却不作声?你可以告诉你小姨,你是吓坏了,可你问问你舅舅会不会相信?等到他当了举人,当了进士,你们家还想沾他的光,那就是做梦了。” 罗金瓶呆怔在那里。 她忽然明白了,罗秀其实也不想让舅舅知道吧。 她笑了,笑得很甜:“秀大叔,二十两银子,只要二十两银子,今天的事我就全都忘了,不但不会对我爹说,也不会对舅舅说,我小姨嫁不进罗家庄子,是她没有福气,和你没有关系。” 她原是想要三十两的,可听说上次罗秀老婆就是因为三十两银子,才没买那个漂亮丫头的,所以她说了二十两,二十两银子,罗秀应该是拿得出来的。 罗秀冷笑:“小丫头,我告诉你,顶多十两,十两银子你爱要不要,别拿你舅舅吓唬我,你舅舅敢报官又如何,这事传扬出去,你小姨连当姨娘都没人要了。” 罗金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或许罗家庄子里来相看的人,并不知道那是丁翠湖的,或许小姨还能嫁到罗家。 是啊,我怕罗秀干嘛,小姨又不会真的给他当姨娘,我先要了银子再说,十两就十两。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不论主角还是配角,都还是小孩子,她们现在经历的事情,会影响到以后的人生,就算是一滴酱油,也是真粮酿造,所以......你们看书吧~~~ 第三十四章 春草碧 陈镇,字怀恩,真定府获鹿人氏,十四岁便做了案首,但却从此再不习制艺,如果闲云野鹤放任自流。罗绍想给女儿请一位精通六艺的师傅,有人便向他推荐了陈怀恩。 罗绍早就听说过此人,也听说整个真定府,也没有人家肯请他做西席。早年有人看在案首的名头上,请他教授家中子弟,他却带着学生今天爬山,明天制壶。这不务正业的名声传出去,一来二去,也就没人再请他了。 陈家在获鹿是耕读世家,出了陈镇这个异类,族中还有的是读书种子,长辈们劝了几次,见他一意孤行,也就不再管他。 罗绍先前也给罗锦言找过两位西席,第一位见罗锦言不但是女孩,而且还身有残疾,便起了轻视之心,每天自顾念上一段三字经,就打发罗锦言下学了。 第二位倒是认真,把女诫一字一句讲给罗锦言听,罗绍在窗外听到,不由皱眉,这才想到不是这两位西席有错,错的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他给女儿请错了先生。 于是他亲自到获鹿,请了陈镇做了西席。 罗锦言跟着陈镇不过两年,琴棋书画都有长进,而且性格也活泼了许多,待到罗绍调往陇西时,也曾邀请陈镇前往,并把束修加高五成。 可陈镇却拒绝了,拒绝原因只有一个,他的妻子喜欢种花,陇西长途跋涉,这些花卉没到陇西就死在半路了,除非是在北直隶,否则哪里都去不得。 罗绍听到这个原因,不由失笑,以洒脱不羁著称的陈怀恩,竟然说出这样的理由,那显然是实话实说了,他也就释然了。 是以罗锦言对这位师母很好奇,陈镇在行唐时和他们父女同住在后衙里,而陈太太却留在获鹿,但每隔十天,陈镇都会回次获鹿看望妻儿。 现在得知陈太太也一同来到昌平时,罗锦言便带了四色礼品,到陈镇在罗家庄子附近租住的宅子里拜访师母。 没想到,她一进院子就呆住了。 一进的小院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卉,一个穿着湖绿色妆花褙子的年轻妇人正在指挥着两个丫鬟把这些花往屋里搬。 见到罗锦言,妇人便笑着迎上来:“这是罗大小姐吧,让你笑话了,这些花今天刚刚运过来,家里乱七八糟的。” 陈太太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中人之姿,但笑容明媚,爽朗大方,让人顿生好感。 先前听说她为了自己的花,便不肯去陇西时,罗锦言还以为这是位人比花娇的纤弱女子,可没想到眼前的陈师母与她想像的完全不同,待到听陈师母说起来昌平的原因,罗锦言对她的好感就更加强烈了。 “我在获鹿时就听人说起丰台的花木,早就想来见识一番,昌平离丰台这么近,我住在这里,既能时常到丰台和行家交流心得,又能照顾相公,岂不美哉?” 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交流养花心得,照顾丈夫却是其次。直率又有些天真,毫不掩饰。罗锦言活了两世,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女子,这让她感到很舒服。 她告辞的时候,陈师母问她喜欢什么花,罗锦言想了想,她还真没有哪种花是最喜欢的,便道:“热......闹......就......好......” 热闹就好? 陈师母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你喜欢花开得热热闹闹的,不拘品种,只要那花开得多且明艳便好,对吗?” 罗锦言点点头,前世她在进宫之前,是没有自由的,后来她做皇后时,更是要在那些年长她许多的内外命妇面前摆出一副端庄稳重的样子,偶尔喜欢了一回洒金宝珠,还被秦珏那个家伙讥讽,待到后来,赵极********要长生不老,采办了童男童女来采补,把朝政全权交给秦珏。 她心里烦闷,人也越来越沉默,宫中的嫔妃们见了,摸不清她的喜怒,更是不敢在她面前穿红着绿,有时她放眼看去,古旧的宫殿内,到处是些素衣素服的女子,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所以她现在喜欢热闹,不仅是喜欢热闹的人,热闹的事,就连花花草草,也喜欢开得热热闹闹的。 陈师母送她一盆越丹,正值花期,红彤彤碗口大小,罗锦言很喜欢,宝贝似的看了又看。 陈师母还告诉常贵媳妇:“大小姐喜欢热闹,不如就在院子里住些蔷薇月季和芍药,不但花开不败,还极是好打理。” 眼下正是春暖花开,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罗锦言便带着屋里的丫鬟们在院子里种花,又把花房的张二家的也叫上,不但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上了蔷薇和芍药,还移了两棵石榴树在罗绍的院子里。 罗绍看着那两棵石榴,不由莞尔,石榴像征多子多福,多是种在新婚夫妇的院子里,惜惜年纪还小,怕是不懂这些,既是女儿的一番心意,他也就没有拒绝。 罗绍的腿已经好了,可他走到哪里还有拿着那根核桃木的拐杖,有一次王朝明又来拜访,临走时,他拄着拐杖亲自送了王朝明去二门,正好被罗锦言看到。 她发现父亲是跛的,他满脸是笑陪在王朝明身边,王朝明一副潇洒出尘的样子,可罗绍却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力不从心。 罗锦言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父亲这样做,是单纯为了拒绝王朝明,还是不想再出仕。 朝廷选官时,不但要看学问看政绩,同时也要看样貌形像,罗绍如果就这样一直跛下去,是不可能再出仕的。 罗锦言便想起来,陈夫子带她去田地里看春播,带她到自家开的铺子里认识各种笔墨,她邀请父亲同去,父亲全都推说要其他事情婉拒了。 罗锦言这才明白,父亲是不想让外面的人看到他的腿已经好了。 装跛也是件辛苦的事情,所以他懒得在些无关紧要的人面前也装跛。 罗锦言觉得好笑,父亲有的时候,真的很是孩子气呢。 一一一一 对不起,今天带猫咪去医院复查,回来晚了,更新也晚了~~~ 第三十五章 云雾敛 罗锦言知道赵宥一直住在延寿寺,直到过了二月二才离开。她又把当时在延寿寺盯梢的李初一叫来,让他把看到的听到的再说一遍。 很多事情,翻过来再看,能发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这也是罗锦言重生后才懂得的,前世她从没有想过赵梓和赵宥父子曾经暗中做过那么多的事情。 李初一十七八岁,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左颊还有个酒窝,是那种看上去很无害的少年。 “自从那位小公子住进延寿寺,我就和延寿寺里负责打扫的小沙弥混熟了,几乎每天都去寺里玩儿,有时也帮着他们干点力气活。延寿寺的大和尚们都很和气,常留我在寺里吃斋饭。” “那位小公子是腊月里住进去,二月初走的,整个正月都是在寺里,正月里延寿寺的香火很盛,来来往往都是人,寺里的和尚们也比平时要忙了许多,来寺里的很多都是女眷,我就不方面到处走动,就常去钟楼那边玩。” “钟楼在半山腰上,今年冬天连下几场雪,上去一趟不容易,所以不论寺里多热闹,也没有几个人来钟楼。那里反而成了最冷清的地方。” “钟楼四面都有券门,还有汉白玉的券窗,四面通风,夏天里是个极凉快的所在,可到了冬天便寒风刺骨。可我知道钟楼里有一间小室,听小沙弥说,偶尔会有大和尚看中这里清静,来此静坐参佛。 那天我又去钟楼,因为早上飘过雪花,上山的石阶上积了一层薄雪,那层薄雪上有凌乱的脚印,不是一个人,倒像是有人坐了肩舆上去,这脚印就是抬肩舆的留下的。” “这些日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香客去钟楼,我就拿了扫帚也上了石阶,果然见有肩舆停在钟楼外面,除了抬肩舆的力夫,还有两个人守在门口,那两个人一看就是官爷身边的随从。” “他们看到我便质问,我说我是来扫雪的,那两个人就说过一会儿再扫,把我轰下去了。我觉得奇怪,便守在那里,过了一个时辰,就见那肩舆抬了下来,却没有再见到别人下来。肩舆里顶多只能坐下一个人,那人又不是大和尚,他不可能也来这里打坐念经吧。我记得还有一条小路也能从钟楼下山,我跑过去一看,见那里果然有脚印,脚印只是一个人的。” “第二天又有人坐着肩舆去钟楼,这次我学精了,爬上小路旁边的老松树上,就见那位小公子从钟楼里出来,一直走下山去。从那天起,我就到钟楼这里盯梢了,发现整个正月,他常常在这里会客,并非每天都有人来,但是隔上两三天,或者三四天,就会有人趁着来寺院上香坐着肩舆来找他,在钟楼里坐上一会儿,便分头下山。” “正月里来上香的人太多了,就算是被人看到来钟楼,也不会在意,还以为是哪个香客忽发奇想来这里看一看呢。可能就连寺里的师傅们也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我偶尔问起小公子,扫地的小沙弥们还说他很用功,足不出户,每天都在寮房里读书。” 罗锦言早就猜到赵宥来昌平,是为了联络京城的官员,如果罗家庄子里没有出事,赵宥便会住进柳树林子,而那时罗绍卧床,女儿又丢了,整个庄子乱作一团,谁还会注意到他在这里接待什么客人啊。 他退而求其次,住进延寿寺,看中的也是正月里延寿寺香火鼎盛,寺里的和尚们无暇管他而已。 这样的办法不会是王朝明那样的文人想出来的,赵梓远在平凉,不可能事而巨细都由他操控,所以,这是赵宥自己的主意。 十二三岁的孩子,就这样阴毒。 罗锦言现在已经完全肯定,前世时宁王和瑞王是有联系的,或许两人曾经相约,宁王攻破京城,直捣黄龙,宁王破城,赵极定会从瓦喇挥兵返回,而瑞王则从西北出兵,阻住赵极大军。 宁王胆敢趁着赵极攻打瓦喇时起兵,一定是得到瑞王的支持了,否则瑞王不会派了儿子来昌平,并且和王朝明来往密切。 “你再好好想一起,王知州有没有去过?”罗锦言问道。 李初一肯定地摇头:“没有去过,寺里的和尚们可以不认识皇帝,却不会没见过王知州。去年皇上大破靼鞑,延寿寺做了七天水陆道场,知州和知县大人全都去了。您上次问起时,我就又回了一次延寿寺,问了寺里的人,知州大人整个正月都没有去过,倒是知县大人曾经来过,叮嘱要小心火烛什么的,全程都由住持大师陪同,在各个大殿转了转,用了杯茶便走了。” 罗锦言长舒一口气,王朝明是要和赵宥划清界限了吗? 不对,首先是赵宥搬出了延寿寺,根据打听来的消息,住在后衙的小公子原是要搬到城外张举人闲置已久的一处宅子里,而他去延寿寺的理由则是他家里有在元旦前后茹素的传统。 这当然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赵宥想要瞒着王朝明做些事情,无论是在罗家庄子还是张举人的宅子,都是在王朝明的眼皮底下,而像延寿寺这样远近驰名的大寺院,王朝明反而无法掌控。 根据赵宥离开后衙的日期来看,那些茶叶真的起到作用了。 暂时来看,瑞王赵梓和宁王赵枥的初次联手以失败告终,不知以后会如何。从这件事上可见赵宥的多疑,不知以他们父子的性子,以后还会不会和宁王合作。 如果没有瑞王的出兵承诺,单凭宁王,他敢不敢像前世那样,趁着赵极不在京城时兴兵讨伐呢? 宁王就算谋反,也不过是个炮灰而已,前世他起到的作用,无非是震摄了瑞王。 瑞王之所以没有出兵截住赵极,现在想来应是得到消息,秦珏杀了宁王的消息,所以他按兵未发,以静制动,直到赵极死了,秦珏不在,赵宥才害了赵思,然后正大光明坐上了龙椅。 当天晚上,罗锦言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二表哥李青风的。 次日,罗锦言叫来鲁振平,一个用笔写,一个用嘴说,然后她让夏至取来一千两银票,这是今年舅舅给她的压岁钱。 “去京城,开间小小的茶水铺子,铺子不用很大,但一定要有唱曲和说书的。” 京城里可以交给鲁振平,可是派谁去平凉呢?罗锦言对平凉全不知情,想到这个有点头疼。 至于一千两银子开间小茶铺够不够,罗锦言并不知道,待到鲁振平走了,她便去找罗建昌。 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三十六章 榴花艳 罗建昌听罗锦言问起关于在京城开铺子的事,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笑道:“陈夫子让你出的题目,你答不出来,想让堂兄告诉你,对吧?” 陈镇前不久曾带着罗锦言去过罗家的笔墨铺子,告诉她哪种墨锭空有虚名,哪种墨锭才是上品,还是罗建昌陪着一起去的,因此当罗锦言问起茶水铺子的事,他立刻猜到这又是陈镇出的古怪题目。 罗锦言冲他嘻嘻地笑,并不回答。 罗建昌就当自己说对了,他是个既热心又很有耐心的人,不厌其烦告诉罗锦言,在京城开铺子需要做的事,罗锦言这才知道,原来茶水铺所需的茶叶不需要立刻花银子进货的,像这种能听曲儿能说书的茶水铺子,但凡是刚刚装修就会有茶楼的伙计主动上门,有的是压批,也就是进第二批货时结清上批货款;有的是有帐期,比如每月结帐或三个月结帐,总之,刚开张时,除了那些紧俏的名贵茶叶以外,其他大路茶都会有茶楼铺货。 当然,如果有自己的进货路子,从茶商那里进货,价格会相对便宜很多,不过找茶商进货有利有弊,有利的是价格便宜,弊端则是要现款现货,不能铺货和压货,而且每次的进货量也会很大。 罗锦言从来没想过亲自做生意,但是这里面的门道她还是想了解的。 但是罗建昌也告诉她了,一千两银子在京城开间茶水铺子是足够了,但是如果生意不好,顶多能维持两个月。 罗锦言有些郁闷,她让鲁振平去看茶水铺子不是为了赚钱,所以生意也不会好,想要把这间铺子开下去,就需要后续的银子。 夏至见她闷闷的,便道:“小姐,您手边还有五百二十六两三钱的银子,加上下个月的例银,那就是五百三十六两三钱。正祥号里倒有银子,但那要通过林总管才行。” 李家舅老爷每年给她一千两银子的压岁钱,她年纪小,也用不到这些银子,加上罗绍给她的,还有平时用不完的月例,离开行唐时,罗绍叫来夏至一问,才知道罗锦言屋里的红木匣子里竟有五六千两的银票,仅碎银子也有沉甸甸的一包。 罗绍便让林总管在正祥号开了户头,留下五百多两给她傍身,其他的全都存进了正祥号。 银子是她的,但她年纪太小,动用银子,就要通过林总管。 通过林总管?那父亲肯定也知道了,她要如何向父亲解释? 告诉父亲,自己要在京城搜罗朝廷消息,这才会开间茶水铺子吗? 当然不行,如果她不是八岁,而是十八岁,倒是能正大光明告诉父亲,她要在京城开间茶水铺子,父亲说不定还会让林总管挑个经验丰富的大掌柜给她用。 可现在肯定行不通,父亲不但不会答应,还会把她身边的人全都叫过去,看看是哪个嘴欠的怂恿她的。 罗锦言又让夏至把她从小到大的首饰全都拿出来,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的东西竟然有这么多,金锁金项圈金手镯,还有逢年过节长辈给的金银馃子,少说也有一千两。 也就是说,她还有一千两。 罗锦言松了口气,安下心来,如果鲁振平的铺子开不下去,她还能铰了首饰兑成银子拿去贴补。 但这仅仅是京城的铺子而已,平凉州的还不知从哪里凑钱。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做生意,这才发现二表哥真是人才,他当年就是用压岁钱赚了第一桶金,李家是白手起家,富养女儿穷养儿的家规,据说表哥们的压岁钱每年只有十两银子。李青风就是从这为数不多的压岁钱开始,做到现在独挡一面的茶商的。 鲁振平虽然是几兄弟中最为精明的,但却不一定会做生意,罗锦言寻思着,日后还是要找个机会,从林总管那里弄个大掌柜过来。 待到罗锦言收到李青风的回信时,已是七月间,鲁振平早的茶水铺子已经开起来了。 罗锦言不知道李青风在哪里,她的信是寄到扬州的,可是李青风去外地办货,李家一时也无法联系到他,李青云去了福建,又从福建到金陵,回到扬州,才看到表妹给他的信。 不过,当罗锦言收到李青风的回信时,还是高兴得不成。 她拿了信就去找罗绍,罗绍正和焦师爷在说话,见湘妃竹帘后面探出个小脑袋,便笑着冲她招招手:“惜惜,别藏了,过来吧。” 罗锦言把信拿给父亲,罗绍看了信道:“青云要来昌平?真是太好了,我上次见他时,他还只有十四五岁。” 李青风在信中说,他要到京城谈生意,顺路会来昌平,看望姨父和表妹。 罗绍看看信上的日期,对罗锦言道:“这封信是二十天以前寄出的,青风这两天就要到了。” 他忙让远山去把罗建昌找来,又对焦渭道:“我这个外甥做生意很有天份,你和他应该聊得来。” 待到焦渭退下,又告诉了罗建昌给李青风安排客房,罗绍才问罗锦言:“惜惜,青风在信上说起的茶水铺子是怎么回事?” 罗锦言在信上说,她有开茶水铺子的事想向表哥请教。 罗锦言咧开缺了两个门牙的小嘴儿,冲着罗绍嘻嘻地笑:“您......猜......” 小女儿鬼灵精怪,又有陈镇那个不拘一格的师傅,说不定又是陈镇想出来的,女儿才会去问表哥。 他还想再问问,就被罗锦言拉着去院子里看石榴花。 有陈师母这个高手在旁指点,今年春天刚移来的两株石榴,已经花开满枝,榴花似火。 罗绍也常见石榴花,但也早就发现他院子里的这两棵开得尤其是好,猜到应是良种,便道:“就是不知这两棵树结的果子是酸的还是甜的,小时候我随你祖父去直隶沧州访友,在那里吃的石榴是酸酸甜甜的,可是到了行唐,石榴就是只甜不酸了。” 罗锦言却像是没有听到父亲的话,她仰起梨花般的小脸,一派天然地看着父亲:“我......要......弟......弟......” 罗绍之所以被人当成棋子拿来弃去,还是因为罗家根基太浅,秦珏若不是秦家子弟,即使手刃宁王也不会平步青云。 只有子孙兴旺,才能人才辈出,兄弟子侄守望相助,相互扶持,风雨求存。就如那些几百年的名阀世家,即使皇权更替,也能稳如泰山。 赵家王朝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乱像早现,只是被赵极的频频战功所遮掩,天下人还没察觉而已。 到时罗家想在乱世中平稳渡过,只有他们父女二人是不行的。 短短四个字,罗绍却已怔住,惜惜是懂的,她在院子里种了两棵石榴,就是在告诉他,他要有儿子,惜惜要有弟弟。 罗绍心头酸楚,女儿只有八岁,却已经要为他这个当爹的操心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女主和某人要见面了。 第三十七章 相见欢 李青风是三天后到的,他年方十八,修竹般颀长的身材,眉似远山,眼如桃花,昳丽如清晨花枝上晶莹璀璨的朝露。 罗绍还是几年前见过李青风,李氏病故,李青风随父兄到江西奔丧,而罗绍正值最悲伤的时候,见到妻子的娘家人正是伤感,根本没有留意这个内侄,不过在他的记忆里,李氏的几个侄儿长得都好。 想不到几年没见,李青风已出落得明珠一般,罗绍对这个内侄便多了几分好感。 李青风是从扬州出来的,带来的一车东西里面,除了一匣子白扇面和几盒龙井,其他的都是给罗锦言的。 “家母一定让带来的,家父就说也不知惜惜喜不喜欢,还不如给银子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家母就说别看守着京城,可有的物件京城里怕是也买不到正宗的,就像我们扬州的牛皮糖和小酱菜,京城里纵然有卖的,可那味道和扬州的也是不一样。” 说的就像他专程是送牛皮糖和酱菜一样。 可当那车上的东西一件件搬下来,罗家的丫鬟婆子们无不乍舌。 仅是那一套十二只的镶螺钿嵌翡翠、云母和夜光螺的红漆紫檀内胎雕花妆盒,就是价值不匪,这样的东西,别说是做嫁妆,就是传家之用都行。 罗绍只看一眼,就猜到这是李家给惜惜当嫁妆用的,他有些不悦,眉头微蹙,就听李青风说道:“我们家三代以内,只有姑母一个女儿,到了我娘这里,又只有我们兄弟四人,这套妆盒共有两套,家母见了,喜欢得不成,把那套满池娇的给了我大嫂,这套花开富贵的就让我给惜惜带过来了,家母说给了惜惜就让她拿出来用吧,也不用留着当嫁妆,免得到时样子不时兴了让她嫌弃。” 他说得风趣随意,既解释了这套妆盒的由来,又告诉罗绍,李家没有越俎代庖替他给惜惜办嫁妆的意思,这不过就是给惜惜用的物件,并非嫁妆。 罗绍不由点头,略微舒服了一点,琢磨着李青风的这番话,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不过他没有多想,李青风还带来两只兔子,都是巴掌大小,据说是长不大的,惜惜喜欢得不成,提着装兔子的笼子跑过来给罗绍看。 李青风笑着道:“这两只兔子是四弟托我给惜惜带来的,可真是难为我了,这一路上,我的小厮照顾它们,比照顾我都要多些。” 一番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就有个八、九岁的小厮过来,告诉罗锦言的丫鬟如何饲养兔子。 罗绍在花厅设宴给李青风洗尘,请了焦渭和陈镇做陪。 焦渭是钱粮师爷,精于庶务,和李青风畅谈甚欢;陈镇虽如闲云野鹤一般,但李青风这几年走南闯北,见识颇丰,说起各地风土人情名胜古迹,如数家珍,陈镇对他也很有好感。 自从罗氏父女回来,庄子里还很少这样热闹,罗锦言已经八岁,虽然没有外人,可她还是隔着屏风,在小桌子上用膳。 隔着黄花梨木屏风,她不时听到罗绍的笑声,笑声恣意爽朗,生机勃勃。 爹爹平时一定很寂寞吧,否则不会来个客人就这么高兴,以前在任上时琐事极多,忙忙碌碌地倒也没有什么,现在闲下来,他除了偶尔和焦师父、林总管说说家里的庶务,也就是和女儿下上几盘棋了。 爹爹身边早就该有个知冷知热,又能红袖添香的人了,可她是做女儿的,总不能到大家上找媒婆子给爹爹说亲吧。 上次有个丁翠湖,可偏偏又是个胆小如鼠的,这样的女子,别说和爹爹共历风雨,就是庄子里的丫鬟婆子她都整治不了,到时说不定还要被姐姐姐夫牵着鼻子走,当然不会是爹爹的良人。 用过晚膳,众人相继离开花厅,七月的夜晚,院子里有蚊子在耳边嗡嗡直叫,常贵媳妇一边走路,一边用团扇给罗锦言轰蚊子,正和罗绍道别的李青风见了,匆忙和罗绍说了一声,便快步追上去,从腰上解下一只小小的荷包递给常贵媳妇。 “这里面是驱蚊虫的草药,没有异味,但很有效,是我在福建时得的方子,你给惜惜系在身上,明天我让人把方子抄过来。” 常贵媳妇连忙接过来,给罗锦言系在衣裳上,罗锦言笑嘻嘻地向表哥道谢,李青风摸摸她的头,笑容如晚香般明媚:“和哥哥不用客气,早点回去睡吧。” 目送着罗锦言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走进夜色中,李青风这才带着小厮去了暂住的客房。 月光洒在石阶上,罗绍看着刚才的一幕,若有所思。 两套妆盒,满池娇的送给已经嫁进门的长媳,花开富贵的给了年幼的外甥女,看上去恰如其份,相得益彰,可罗绍却总觉得怪怪的。 李青风这个内侄,着实令他惊艳,行的是商贾之事,却通身上下不落半丝伧俗,又生得一副好相貌,端的是春风十里的扬州水土才能养育出来的人物。 可惜没有功名,又比惜惜年长许多,如果他小上五六岁,哪怕是个秀才也好,和惜惜就是天生一对,让惜惜嫁到舅舅家,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比留在家里招婿更好啊。 “唉!”罗绍深深叹口气,天不从愿啊,他要到哪里给惜惜找一个,像李家这样疼惜惜,又有李青风这样的样貌,比李青风有学识,比李青风年轻,又会讨惜惜喜欢的女婿呢? 对了,李家有四个儿子,李青风还有两个弟弟,最小的那个今年十二岁,据说是个读书种子,去年李毅还曾修书给他,问他有没有门路,想送小儿子到京城读书。 罗绍想起那对兔子,李青风说过,这对兔子是他四弟送给惜惜的。 莫非李家送来这套妆盒,也是想让惜惜做他家的小儿媳? 罗绍越想越觉是这回事,次日就把李青风叫过来,问了李家四郎李青越的事,得知李毅原想让李青越到京城求学,可李青越明年准备下场,这样一来一回很是耽误学业,就让他留在扬州了,待到明年下场之后,有了功名,到京城更能找到好书院。 听起来那李青越下场似是颇有把握,若是明年他能考到功名,那他也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秀才啊,罗绍心情大悦。 又问起李青越的样貌如何,李青风不明所以,只好说到:“我们四兄弟长得都很像,四弟年纪虽小,可已经到我耳朵这里了,再过几年,应该比我长得高些。” 罗绍更是满意,以至于几天后,罗锦言想跟着李青风到京城去玩,他也满口答应,大半年来第一次也想出门了:“爹爹和你们一起去,你二表兄忙着谈生意,爹爹带你到处逛逛。” 三日后,罗绍带着罗锦言,由李青风陪同,离开昌平去了京城。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李青风应是罗绍的内侄,昨天的那一章写成外甥了,已经改过来了。 第三十八章 少年游 此时已是七月末,较之前些日子,天气已颇为凉快,大周帝京花团锦簇,一派喜乐安康。 罗绍父女住在李青风新置的宅子里。 李青风做的是茶叶生意,以后会经常来京城,无论住客栈还是租房子,都不如自己置套宅子住得舒服又方便。 这套宅子在杨树胡同,几个月前由李青风派到京城的管事王禄买下来的,墙壁粉刷过,一水的黄花梨家俱,院子里种了一棵紫薇,花朵成团怒放,艳丽夺目。不远处还有几株芍药,只是已经过了花期。 罗锦言站在紫薇树下看了好一会儿,小脸上笑盈盈的,很是欢喜。 李青风笑着问她:“可是喜欢?” 罗锦言点头:“喜......欢......” 李青风微怔,这个表妹玉石娃娃一般,还以为她会喜欢玉兰水仙什么的,没想到却喜欢这种开花开到喧嚣的花木,倒也有趣。 前世罗锦言在京城住了八年,但她对京城没有一点好感,若是问她想去什么地方,她一准儿会说,除了京城以外,去哪里都好。 她这次来京城的目的是为了鲁振平的那间茶水铺子,可她没想到罗绍心血来潮也会一起来,这让她有些头疼。 她可以告诉李青风,她偷偷来了间茶水铺子赚零用钱,李青风也是小小年纪拿着压岁钱做生意的,若是让他帮着隐瞒,再请他指点一下如何做生意,他应该是能帮忙的。 只有茶水铺子收支平衡,才能支撑下去,秦子平才能利用茶水铺子收集更多的信息,让她能及时了解各种动向。 可是父亲也来了,能对李青风说的话,却万万不能告诉罗绍。 罗绍是真心诚意陪着女儿来玩的。 转身来京七天了,这七天里,罗绍带着女儿去了法源寺、潭拓寺、戒台寺、白云观、广济寺、大觉寺,去潭拓寺和戒台寺时,还在宛平住了一晚。 总之,这几天不是去的地方不是寺院就是道观,如果不是每次吃完斋菜,罗绍都要带着女儿到酒楼里大快朵颐,罗锦言都要以为父亲看破红尘,想多看几家对比一下,找个最适合他的地方出家了。 罗锦言每天跟着父亲各处烧香拜佛,早也晚归,回到杨树胡同,头挨上枕头就睡着了,哪里还有时间召见秦子平。 到了第八天,天还没有亮,罗绍就让人把罗锦言叫起来,用了早膳,罗锦言对父亲说:“买......胭......脂......” 罗绍一怔,随即笑道:“惜惜是大姑娘了,想要买胭脂水粉,好啊,今天你随爹爹去广济寺,让常贵媳妇去给你买胭脂。” 广济寺?爹爹,您能放过我这个俗人吗? 罗锦言把头摇得像拨郎鼓:“不......去......” 她喘了口气,喝了两口枇杷水,继续说道:“爹......爹......去......买......” 罗绍明白了,女儿不要去广济寺,而是要让他带着去买胭脂水粉。 他不由得为难起来,可又不想让女儿扫兴,女儿跟着他住在乡下,来到京城要买胭脂水粉也不过份,别人家的姑娘,都有娘亲带着做衣裳买胭脂,可自家女儿却只有他这个爹,他苦笑着对女儿道:“惜惜啊,爹爹是男人,哪能带你去买胭脂水粉呢,要不我请梅花里的红大太太陪你去吧,说起来长房有两个女孩和你差不多大。” 罗锦言继续摇头,长房大太太刘氏?还有那两位从姐罗锦绣和罗锦屏? “不......麻......烦......了......”罗锦言说道。 她现在每天都会尽量用嘴说话,减少笔谈和手语,连说四个字并不困难,但五个字还是不行。 看到父亲眼中一闪即逝的失望之色,罗锦言微微笑着,指指常贵媳妇:“让......她......陪......我......” 罗绍松了口气,女儿越发懂事了,明白爹爹不能陪她去买这些东西,就退而求次让常贵媳妇陪着。 可常贵媳妇也是初次来京城,罗绍不放心,这时李青风进来,问清是怎么回事,就笑着道:“我今天正好不太忙,我带她们去买吧,顺便也要给我娘和嫂嫂买些手信带回去。” 罗绍大喜,拿了张五十两的银票给了常贵媳妇,叮嘱她不要总让表少爷花钱,这些银子是给小姐买东西用的。 昨天听说广济寺的玉觉大师要开坛讲经,罗绍不想误了时辰,又叮嘱几句,便匆匆忙忙坐了轿子去了广济寺。 看到父亲真的走了,罗锦言就像冲出笼子的小鸟,开心地从第四级石阶上跑了下去,把常贵媳妇吓了一跑,还没等拦住,罗锦言已经稳稳落到青石板地上。 李青风哈哈大笑,道:“惜惜,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姑夫?” 罗锦言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看太阳,对李青风道:“茶......水......铺......子......” 李青风这才想起,罗锦言曾在信上提到茶水铺子,那时他以为罗家开着茶水铺子呢,现在想想,他和焦渭聊天时,知道罗家都有些什么产业,并没有茶水铺子啊。惜惜所说的茶水铺子是怎么回事? 因为带着女眷,李青风租了骡车,罗锦言带着常贵媳妇和夏至,先跟着李青风去了福记茶楼。 李青风和福记的大东家有点事情要谈,时间不会太长,罗锦言就在骡车里等他一会儿。 福记茶楼是京城里最大的茶楼,前世罗锦言坐在后宫里,都听说过福记的名头。 福记茶楼坐落在热闹的长乐大街上,周围商铺林立,车水马龙。 福记的伙计穿着青色杭绸褂子,袖口挽得高高的,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不时有轿子和骡车在门口停下来,有穿着考究的客人走进茶楼。 这时,一驾黑漆平顶的马车在福记茶楼前停了下来,那伙计看到,眼睛立刻亮起来,一溜烟儿地跑过去,哈着腰满脸是笑。 和罗锦言一起从车帘里往外张望的常贵媳妇见了,咂舌道:“坐着马车的啊,当官的。” 大周朝对马匹管理极严,除了军队和官驿,也只有世袭军职的武将之家才能蓄养马匹,而像这样的黑漆平顶马车,更不是普通武将可以坐的,这应是三品以上武将或勋贵之家才能有的。 车帘撩起,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马车里出来,从罗锦言她们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这个人的侧影,罗锦言听到夏至惊讶地说道:“这是骆军爷!” 骆明! 一一一一 天猫买了台椭圆机,收到后要自己安装,从上午九点开始,我一直照着说明书在安装,更新晚了......还没有装好,好吧,我太笨了. 第三十九章 玉京秋 `看到骆明,夏至就皱起了小鼻子,这位骆军爷最是别扭,架子又大,很不好相与。 罗锦言没有留意夏至的表情,她那双大大的杏眼,正在盯着随后从马车里出来的人。 那是一位老太太,穿着雪青色宝瓶纹褙子,发髻一丝不乱,并排插了两支金镶百宝卿云拥福簪,皮肤白皙,五官娟秀,看得出年轻时应是位美人,只是神态严肃,没有这个年纪的老年人常用的温和。 一名丫鬟扶着老太太下车,骆明伸手去搀,那老太太竟然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了,让那个丫鬟扶着,昂首挺胸走进福记茶楼,骆明脸胀得通红,像个被人嫌弃的孩子似的,没精打采跟在后面。 夏至噗哧一笑:“骆军爷那么神气的人,也有这么窘的时候。” 罗锦言却已经认出了这位老太太,这是建宁侯夫人高氏。 她做皇后时,高氏做为超一品的诰命,常常进宫,那时的高氏已有七十开外,比现在要苍老许多,但腰板笔直,不怒自威,让人过目难忘。 她早就怀疑骆明和建宁侯府有关系,现在看来,应该是那个为老建宁侯的幼子。 这个时候,老建宁侯应该还健在,骆晖还是世子,后来甚得赵极看重的建宁侯世子骆淇只没有封号。 算起来,骆明和骆淇这对叔侄也只相差几岁而已。 罗锦言仔细回想,她是听说过老建宁侯有个幼子的,好像承了祖荫,去了西山大营。但那时骆家的一家之主已是骆晖,而世子骆淇无论声望还是建树都超过了父亲,就连骆晖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更别说在西山大营的骆明了。 这时,骆明已经陪着母亲走进了福记茶楼,夏至问罗锦言:“您要不要和骆军爷打个招呼?” 罗锦言摇摇头,前世她就不喜欢高氏。 那时赵极动不动就带着几个童男童女去“闭关”,内阁送上来的奏折是不能久压的,赵极就让她帮着批阅,她写得一手馆阁体,和赵极的字很是相像,初时没有露出破绽,时间长了还是传了出去。 但也就是私下里说说而已,皇后批阅奏折也是皇帝准许的,阁老们没有说话,更轮不到别人说。 可有一次命妇们进宫时,几位命妇称赞皇后新得的那一方白水晶,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整块水晶,唯有高氏说道:“听说体顺堂外面的那块水晶也很大啊。” 那时的高氏已是七十高龄,以她的身份和年纪,是不会参与年轻媳妇们的对话的,可她这个时候插了这一句,语带双关,任谁都能听出来。 体顺堂的那块白水晶,提醒后宫嫔妃心思纯净,不可有非份之想。 想到这件事,罗锦言的好心情都没了,她把头缩回来,闭目养神,等着李青风回来。 忽然,她听到夏至喊道:“小姐小姐,您快看,老七,章老七!” 章老七,章汉堂?罗锦言吃了一惊,连忙扒着车窗往外看,顺着夏至手指的方向,却只看到一个青衫挺拔的背影。 “老......七?”她问夏至。 “嗯......像是他,不过好像长得更俊了。”夏至说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忙道,“要是莫三哥在就好了,他一定能认出来。” 原来,她也不能确定。 这次进京,除了庄子里的两个护院,还带了莫家康和方金牛一路护送,今天因为要去茶水铺子,罗锦言就让他们两人先过去了,没有跟着她和李青风。 见罗锦言看着她,夏至有些惭愧:“刚开始我也没想到那是老七,只是多看了几眼,越看越面熟,才想起这是老七的。如果早点认出来就好了。” 罗锦言笑笑,拍拍她的手,并没有在意。 这时李青风从里面出来,一行人离开长乐大街,去了鲁振平开的茶水铺子。 茶子铺子名叫清心,很雅致的名字。骡车在茶铺门口停下,李青风四下看看,又看了看写着清心二字,黑底金字的招牌,诧异地看了眼罗锦言,没有说话。 鲁振平、莫家康、方金牛已经茶铺门前候着,引见过后,兄妹二人在一处角落里坐下,李青风看看铺子里散坐的几个人,轻声问罗锦言:“这真的不是姑夫开的?” 罗锦言笑咪咪地看着他:“不......是......” 既然要和京城的商贾做生意,李青风早把京城主要的地段摸清楚了。罗锦言的清心茶铺门前的街道并不宽,刚刚能并排走上两驾马车。但出了这条街,拐一个弯就是宫墙大街。往左走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钦天监和宗人府;往右走则是刑部、兵部、大理寺、监察院和五军都督府! 茶铺门脸很小,从外面看很不起眼,但里面很深,装修简单,但墙上挂着水墨丹青,桌椅和茶具虽然不是上品,但素净雅致,一男一女卖唱的,男的拉着二胡,女的唱曲,唱的不是市井小调,而是《阳关三叠》。 难怪李青风不相信这是罗锦言开的,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门脸,这样的装饰,就连那阳关三叠的曲子,分明就是给六部和各院官员们下衙后小坐的地方。 “你怎么想起来在这个地方开铺子的?”李青风继续追问。 罗锦言笑道:“碰......上......的......” 碰上的? 李青风不相信,可又没有理由不相信,罗锦言却已经不想再让他继续追问了,她让夏至叫来鲁振平,让李青风指点指点他。 待到鲁振平请了李青风到里面详谈,罗锦言却没有要跟着进去的意思。 李青风和鲁振平都有些奇怪,夏至笑盈盈地道:“大小姐请表少爷教教鲁二哥,至于怎么教,大小姐是不管的。” 李青风郁闷,好个小丫头,你大老远写信求我,现在又说你不管,好的不学,却学会做甩手掌柜了,你也太会使唤人了吧,我可是一个时辰就能赚几千两的经商天才,连我爹都支使不动我。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椭圆机是类似跑步机和自行车的健身器,终于装好了,不过不是我装的,请了别人帮忙~~~~ 另:青风哥哥就是哥哥,颜值很高的好哥哥 第四十章 快活三 李青风发现鲁振平竟然很精明,一点就透,只是做掌柜这种事,没有几年历练根本不能胜任,这茶水铺子或许真是惜惜阴差阳错买来的,小丫头既然想学表哥用压岁钱做生意,那他这个当表哥的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她,李青风盘算着给惜惜找个有经验的掌柜。 待到他们从后面出来,才知道罗锦言并没在铺子里等着。 她真的去逛街买胭脂水粉了。 李青风闻言吓了一跳,不过听说那一黑一白两个侍卫也跟着了,他就放下心来。 虽然和这个表妹接触时日不多,但小丫头很机灵,有常贵媳妇和夏至陪着,又有两个侍卫跟着,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李青风所谓的一黑一白两个侍卫是指方金牛和莫家康。 方金牛铁塔一般的汉子,莫家康却是白得雪人儿似的。 罗锦言直到傍晚才回到茶水铺子,看到灌了一肚子茶水的李青风,她有点不好意思,遂歪着脑袋,故作可爱状,雪白粉嫩的小拳头伸到李青风面前。 李青风的确等得有些心焦了,除了刚出道时和大客户谈生意,他还没试过等人等到这么久。 可是看到这张明珠朝露般的小脸,所有的抱怨也就荡然无存了。难怪母亲总羡慕有女儿的人家,家里若是有个像惜惜这样的小妹妹,那该多有趣。 “惜惜,手里拿了什么?”他放柔了声音。 罗锦言摊开小手,白玉般的手掌里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玛瑙石。 “送......给......哥......哥......”一字一字挤出来,但清清甜甜,如同石缝中绽出的清泉。 “给我的?”李青风小心翼翼拈起那枚小小的石头,拿到明亮的地方细看,只见淡红的石面上,有几道灰白的纹路,仔细一看,竟像一个“风”字。 李青风又惊又喜,他出身巨富之家,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枚玛瑙石成色普通,顶多就是几十文银子,但难得的是惜惜记挂着他这个哥哥,看到上面的纹路,就买回来送给他。 小丫头心思灵巧,真是惹人喜欢。 他高兴地想把罗锦言抱起来转个圈儿,双手落到她的胳膊上,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那两个弟弟,惜惜年纪虽小,可也是女孩家。 他有些讪讪地缩回双手,对罗锦言道:“表哥真喜欢这石头,你想要什么,表哥买给你。” 罗锦言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她那副小大人的模样让李青风觉得很有趣,他弯下腰,让自己和罗锦言面对面说话:“京城这么大,你一定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那这样吧,明天表哥陪你继续逛街,你想去哪儿都行。” “去......天......桥......”罗锦言笑咪咪地,像只偷油成功的小老鼠。 “天桥啊......”李青风有些迟疑,若是让姑夫知道他带惜惜去天桥,少不得要一番埋怨,可是刚才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在小丫头面前出尔反尔吧,他遂爽朗地答应下来,却又叮嘱道,“可以去天桥,但若是姑夫问起来,你可不能说出来。” 回到杨树胡同,罗绍见女儿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都透着笑意,便很是高兴,把从广济寺求来的一枚桃木牌给她戴上,笑着说道:“你这小鬼头,这几天跟着爹爹出去,都是无精打采,今天让表哥陪你逛街买东西,看把你高兴的。” 罗锦言给爹爹买了一把黄杨木雕的茶壶,罗绍很喜欢,把那把壶像宝贝似的放起来。 征得罗绍的同意,次日一早,李青风就带着罗锦言出去了,说是去尝尝京城的炒肝儿。 罗绍起床后,走出他住的正房,就看到常贵媳妇正在院子里和灶上的婆子说话,他便问道:“你怎么没陪大小姐出去?” 常贵媳妇笑着说道:“表少爷说让媳妇跟着有些不方便,就只带了夏至侍候大小姐。” 罗绍想了想,也就释然,常贵媳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和李青风一起出去,难免会引人遐想,他不由得对李青风又添几分好感,连带着对李毅的教子之道称赞不已,有李青风这样的兄长,想来李家四郎李青越也不会差。 若是女儿真的嫁到李家,他就放心了,更能告慰九泉之下的李氏。 但女儿只有八岁,订亲的事不用急,而李四郎更要以学业为重,想来李家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不会只送一套妆盒。明年李四郎下场,若是考中秀才,就是自己装做不知,李家也会主动来提亲了。 罗绍越想越高兴,拿了几张银票,带着远山和明岚,坐上轿子去了百宝轩。 李青风带着罗锦言和夏至坐在昨天的骡车上,方金牛和莫家康坐在车头,走到半路,骡车停在一家成亲铺子前。 李青风下了骡车,随手雇了一顶轿子,夏至则走进铺子,片刻后便提着一个包袱走出来,骡车继续前行,李青风的轿子紧跟在后面。 骡车再次停下时,已经是在天桥附近了。 李青风先下了轿子,走到骡车前,车帘一挑,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从车上跳下来,方金牛一眼看到,正要说话,看到小厮那张笑眯眯的脸蛋,他伸着手指“你你”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出话来。 小厮对李青风抱抱拳,又对方金牛笑了笑,转身抱下一个和他穿着同样衣裳的小男孩。 小男孩七八岁的年纪,眉目如画,玉雪可爱。这一下方金牛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如果不是莫家康用胳膊肘撞他一下,他就要惊呼出来了。 李青风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厮,不由莞尔,大的那个是夏至,小的就是罗锦言了。 这是他的主意,天桥鱼龙混杂,他们又是初到贵地的外乡人,即使有莫方两兄弟,他带着两个小姑娘也很不方便,不方便也就不能玩个尽兴,索性让她们女扮男装,好好玩上一天。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个~~~ 第四十一章 掷金钱 李青风也是第一次来天桥。 他去过很多地方,但论起繁华,即使是六朝古都的金陵,富甲天下的扬州,也比不上这集天下大成的京都。 而天桥更是京城里最特别的地方,几乎能想出来的好玩的,这里都有。 唱曲的、说相声的、还有抹了白鼻梁唱小丑戏的,更有很多打把式真艺的,除了这些,罗锦言还看到鼻子上戴着铜环满头卷发的人在表演喷火。 “那......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很好奇。 李青风笑着告诉她:“那是昆仑奴,两朝之前流行用他们做随从,现在用他们的人家不多了,我在福建时见过昆仑奴,也是像这样杂耍卖艺的。” 忽然,他眼睛一亮,指着人群中的两个五短身材的男人说道:“你看,那是倭人。” 罗锦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那两人剃着童子一样的光头,却在顶心梳着回髻,明明都长了胡须,可个头比她也高不了多少,没有下雨,脚上也穿了木屐。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倭人。 赵思继位后,倭人屡屡在福建和浙江登陆掳掠,福建指挥使司只当做胥民暴乱处置,浙江更是瞒下未报,直到赵思死前一年,倭人联合海盗王康率战船百余攻克平海卫,继而进入兴化府,杀人无算,流血数十里,而那时朝廷竟无将可派。 倭人之乱是在三十年之后的事了,想来前世的这个时候,人们见到倭人也就和现在一样。 若是秦珏没有背信弃义,年幼的赵思又怎会被人架空,让宵小得志,能臣名将不是被贬就是离心,倭人犯境竟没有能当大任的将帅可用。 想起秦珏,罗锦言咬牙切齿,赵宥害死赵思,但秦珏却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 “惜惜,快看,那边有变戏法的。”李青风的话拉回了罗锦言的思绪,不远处围了很多人,一个戴着张飞面具的人站在一人多高的木台上,正从手里的布袋子里掏出一朵朵鲜花,鲜花从高处飞下,惹得围观的男的女的伸手去抢。 最有趣的是这个戴的是张飞面具,豹头环眼的黑脸大汉,做的却是天女散花的事,憨态可掬,惹人发笑。 罗锦言也来了兴趣,跟着李青风往人堆里挤,变戏法就是障眼法,一定要离近了才能看出端倪。 李青风虽然已经做了几年生意,但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唱戏的变艺的都是常常见到,唯独这变戏法的,整个京城也只有天桥才有。 跟在他们身后的方金牛早就瞪大了眼,问莫家康:“那袋子瘪瘪的,咋放了那么多花儿?“ 莫家康一如既往的紧闭双唇,理都没理他。方金牛早就习惯他这副模样,他只是自说自话而已,根本没打算让莫家康理他。 他一边往人堆里挤,一边喊着:“闪开闪开,让老子过去看个明白。” 这天桥上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他说话粗声大气,胆小的就自动给他让开,但也有想触他霉头的,故意挡在他前面,他往东,那几人也往东,他往西,那几人也往西,方金牛一看就急了,骂道:“小子,想打架是不?” 其中一个流里流气地骂道:“乡巴佬,想过去就从爷的裤裆里钻过去。” 另外几个就哈哈大笑。 方金牛是火爆脾气,哪受得了这个,碗钵大的拳头举起来,朝那小子打了过去。 眼看拳头就要打到那人面门,却在半空中被硬生生抓住,方金牛转眼就看到莫家康那张死气沉沉的大白脸:“三哥,他们欺负人。” “走,别惹事。”莫家康拽着他就走,方金牛不甘心,挣扎几下,可还是跟着莫家康乖乖地往前走了。 那几个家伙在天桥常干的就是碰瓷的营生,常来的人都认识他们,见到就躲得远远的,今天好不容易有人撞上来,他们当然不肯就这样轻易放过去,朝着两人追了过去。 莫家康一看这几人的架式就知道今天非打一架不可了,他转身去看,已经看不到李青风和罗锦言了,应该是挤到变戏法的人群里了。 他悄声对方金牛道:“快离开这里,别让他们看到小姐和表少爷。” 他们两人只是粗汉子,身上也没有几个钱,遇到这群泼皮挺多就是打个头破血流,可罗锦言和李青风却不同了,让这些人盯上他们,那就有大麻烦了。 他们两人抬腿就往人更多的地方跑了过去。 罗锦言和李青风并不知道在他们身后发生的这些事,李青风拿了两文铜钱,和站在最前排的人换了位置,让罗锦言能清清楚楚看到木台子上变戏法的那个人。 只见那人抖抖手里的袋子,又把袋子翻过来抖了抖,以示袋子里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仰头看天,好像天空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所有人跟着他一起看天,秋日的天空天高云淡,连只蜻蜓也看不到。 人们见天上没有东西,只好又看向那人,那人摸摸面具上的鼻子,做个无可奈何的样子,一手拿着那只口袋,一只手就在口袋里摸索起来。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无数只眼睛盯着他的手,可他摸索一阵子,就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面对台下的观众,把手掌展开,白皙的手掌空空如也。 罗锦言却注意到了这只手,手指修长,骨结分明而匀称,这是一只很好看的手,但也很熟悉,可她一时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罗锦言稍一走神,那只手又摸摸鼻子,无可奈何地向观众们摇摇头。 下面观看的人早已等不及,有人大声喊着:“莫不是你变不出东西来了?快点再变啊!” “是啊,大爷这里有铜子,你有本事变个大姑娘出来给爷们儿瞧瞧。” 那人闻言就又摸摸鼻子,然后伸手指指天空,虽然知道天上什么都没有,可人们还是不约而同顺着他的手看向天空,当然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就在人们收回目光,准备再看那人时,就见到有雪白的鸽子飞向了天空,一只、两只、三只......鸽子越来越多,扑闪着翅膀飞向天空。 而那人还在从口袋里往外掏鸽子。 人群振动,大声叫好,却也只是叫好而已,只有零零星星的铜钱扔过来。 罗锦言看得眼睛都亮了,她只是在游记里看到过关于变戏法的描写,虽然这是障眼法,可这使障眼法也太奇妙了,罗锦言从夏至手里接过荷包,取出一串铜钱扔了过去。 那铜钱用红线系着,沉甸甸的,约有几十个,这是李青风特意换来让她看热闹时打赏用的,她却一股脑全都扔了出去。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四十二章 行不得 罗锦言扔得很准,铜钱刚好掉到空地中间的铜盆里,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别人扔的铜钱都是一两个,只有她把整整一串铜钱全都扔过来了。 围观的人还在兴奋着,注意力都在那些鸽子上面,倒也没人注意她扔了这么多铜钱。 李青风却给吓了一跳,他紧张地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摸摸罗锦言的小脑袋,小丫头不知深浅,天桥这种地方,最是不能露白,让人盯上可就麻烦了。 李青风再看向高台上的那个人,目光却正和那人对上,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看不出形状,但两道眸光清清冷冷,让李青风不由得怔了一下。 眼看着鸽子都已经飞上天空,李青风就想带着罗锦言和夏至离开,可正在这时,头顶一黑,两个人一前一后,如同两只大鸟,从他的头顶踩了过去! 李青风反应过来时,那两人已经跃上了高台,但被人踩过脑袋的感觉,还是恍恍惚惚。 当然不只是李青风一个人被踩了头,不过他站在最前排,那两人借力一蹬,一跃飞上高台,所以踩他的那一脚比别人重了一些。 围观的人早已骂声四起,变戏法的搞噱头,可你踩我们的头算哪样? 但也就是骂了几句,便发现事情并非他们所想像的是噱头,因为高台上的三个人动起手来。 后面上来的两个人抖出锁链,向变戏法的扑过去。 变戏法的见状不好,跃下高台转身就跑,那两人也跟着跃下,围观的人有的没来得及躲开,被撞得摔在地上。 “是官府拿人了,那变戏法的是个贼。” “对啊对啊,六扇门的捕快拿人时就是用锁链。” 天桥这种地方,隔上几天就会上演官府捉贼的戏码,人们倒也并不稀奇,刚才还密不透风的人群,片刻便散开了。 虽然没有出事,可李青风觉得还是早点回去为好,若是只有他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可带着惜惜呢。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惜惜的那两个护卫不知去了哪里。 他担心刚才的一幕吓到罗锦言,转身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她,罗锦言笑咪咪地说个“谢”字,接过冰糖葫芦,张开小嘴咬了一口。 中秋节前的天气暖洋洋的,并不寒冷,冰糖葫芦吃到嘴里没有冬天时的酥脆,有点粘牙,但罗锦言吃得很开心,她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两世都是。 李青风见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全没半丝惧意,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表哥带你去状元楼吃螃蟹,听说那里做的螃蟹是整个京城最美味的。” 罗锦言点点头,捕快抓人的一幕虽然事不关己,但她却去觉得隐隐的有些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可能是因为那只手,可那只手是在哪里见过呢?前世吗? 前世的她在四岁以后就失去了自由,进宫之前,她见过的男子也只有身为宗主的从叔,就连亲生父亲也没有见过,她被挑选出来之后,就过继给宗主从叔了,至死也没见亲生父亲。 进宫之后,各种庆典和御宴上,倒是见过很多男子,但也只限于见过而已,也不可能注意到谁的手,除非是内侍! 好吧,罗锦言觉得自己天马行空了,竟连内侍也联想到了。还是去状元楼吃螃蟹比较实际。 兄妹两人走在前面,夏至却东张西望,她在找莫家康和方金牛。 夏至并不担他们会迷路,他们以前都是江湖人,如果迷路也能找回杨树胡同,夏至担心的是他们遇到了意外。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遇到麻烦,表少爷和小姐更不能留在这里。 骡车停在离天桥不远的小胡同里,车把式也是雇来的,正在打盹,夏至叫醒他:“大叔,快点醒醒。” 车把式正在做美梦,被夏至一喊,吓了一跳,揉揉眼睛,问道:“回去?” 夏至笑道:“去状元楼。” 夏至说着,就要抱罗锦言上车,罗锦言的眼睛余光瞥向胡同口,见李青风正在四下张望,显然是想看看莫家康和方金牛有没有找过来。 罗锦言指指李青风,对夏至道:“不......等......他......们......” 当侍卫的即使遇到状况,也应在第一时间向东家传递消息,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就足以证明,他们缺乏足够的服从和应变能力。 就像刚才捕快抓贼人的那一幕,如果当时她被冲撞了,等他们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 只靠东家的仁慈和包容,是不能成就一名好侍卫的。 夏至点头,把罗锦言抱上骡车,自己则小跑着到胡同口找李青风。 逛了大半日,罗锦言有点累了,她舒服地靠在迎枕上,又咬一口冰糖葫芦。 裹着冰糖的山楂把她的小嘴塞得满满的,好在没带着常贵媳妇,这么好吃的冰糖葫芦,肯定不让她吃,谁让她正在换牙呢。 忽然,她的牙被硌了一下,她皱起眉头,她以为冰糖葫芦都是去核的,可偏偏她就被山楂核硌牙了。 与此同时,她忽然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 李青风和夏至都不在,车把式在外面,骡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可她却听到了微不可闻的气流声。 只有一声而已,声音极低极轻,显然是那人在屏气的过程中,轻轻换了一口气。 自从罗锦言口不能言之后,她便常常独自玩猜声音的游戏,久而久之,她的听力比普通人都要灵敏。 这样细微的声音,还是被她听到了。 一股寒意从背脊冒出来,她若无其事继续咀嚼着嘴里的山楂,大脑却在飞快转动。 这是什么人?为何藏在骡车里? 方才车把式在睡觉,这人应是趁着那个机会躲进来的。 雇来的骡车并不是很舒适,但也铺了锦垫,放置着绣着喜庆满堂的大迎枕。 这驾骡车顶多能坐下四个人,刚才她进来的时候,曾经看过一眼,骡车内没有什么异常,可刚才的呼吸声却是从她身后传来的,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人应该缩身在迎枕后面,那里原是车椅的靠背,现在想来,这靠背应是能放平的,那人可能就是藏身在那里。 如果下一刻表哥和夏至进来,这人会不会从背后把她制住做人质呢? 应该会吧? 肯定会! 一一一一 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有点理,更新晚了~~~ 第四十三章 香如故 罗锦言不动声色,背脊却挺得更加笔直,然后,她忽然转身,一把推开背后的迎枕...... 她看到了一张脸,这是一张熟悉的脸。 张飞张翼德。 豹头环眼,黑白分明,没有戏台上的大胡子,露出一张微启的大嘴,似笑非笑。 罗锦言生平第一次感觉这笑容里满满的讥诮。 而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也不知这惊讶是因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还是因为认出她就是那个扔了一串铜钱的小孩。 罗锦言没有迟疑,小嘴张开,因为硌牙而没有咽下的山楂屑尽数吐到那张脸上! 有些碎渣子喷到他的眼睑上,那人显然没想到罗锦言会有这么一招,措不及防,眼睛下意识的闭了一下,伸手想擦去喷到眼睑上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罗锦言一口吐出,顺手搬起推到一旁的大迎枕,纤细的手臂高高举起,连人带枕,朝着那张讥诮的大脸压了下去! 迎枕很大也很重,但如果用来打人,对付这种会武功的毛贼就像小猫搔痒,还不如连人带枕压下去,即使不能捂死他,也能坚持到表哥和夏至进来,他们就要上车了。 这是无力呼救又不想做人质的小姑娘,临危能做的唯一的反击! 椅背放平,那人是躺在迎枕后面的,罗锦言纤细的手臂如同八爪鱼的触角紧紧扣着迎枕,两条腿顺势抬上来,膝盖压住那人的腰腹,使出吃奶的力气,无声地压在那人的身上,只要坚持一下就好,这人能让两名捕快捉拿,肯定是有武功的,但看上去瘦了巴叽,表哥、她和夏至,再叫上车把式,就是叠罗汉也能把这人制住。 虽然隔着迎枕,但还是离得很近,罗锦言闻到一阵缥缈而又熟悉的味道。 不二非尘。 罗锦言有一瞬间的恍惚。 是他! 难怪她会觉得那只手很熟悉,当日在柳树林子里,他挟持她跃到树上时,她看到过他的手。 “惜惜,等急了吧......你趴在那里做什么?”就在她一怔之间,夏至已经撩开车帘,李青风探进头来。 这人在柳树林子没有伤害她,也没有伤害夏至,但柳树林子的房梁却塌了,他可能和自己一样,也发现了赵宥和王朝明的用心,他对罗家没有恶意,相反,他的目标应是赵宥或王朝明。 赵宥和王朝明代表的是瑞王赵梓和宁王赵枥。 即使此人不能成为她的盟友,但无论他是想对付瑞王还是宁王,罗锦言全都乐见其成。 这样的人不用太多,有一两个足够胆大冷静的人就可以了。 八月的天气,秋高气爽,阳光清澈明亮,透过半开半翕的窗帘,落在罗锦言的脸上、肩头,光影斑驳中,她那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和年龄不相符的欣然。 那人心下微忖,真是见鬼,怎么就躲进这丫头的车里了?方才在天桥时,他便认出了她,一个不会哭不会害怕的小东西。 果然,看到有人藏在车里,她不但不害怕,还想四两拨千斤,她不仅是胆子大,她的反应还很灵敏。 听到李青风的声音,这人本能地崩紧身体,被罗锦言压住的一只手迅速抽出来,抓住了罗锦言的手臂。 只要那个男人走过来,他就把这个小丫头当暗器扔出去,自己再趁机破门而出。 罗锦言莞尔,这个人不想杀人,也不想把她当人质,否则,他不会抓住她的手臂,而是应该掐住她的脖子。 她忽然转过身来,对正要上车的李青风道:“换......衣......裳......” 李青风怔了怔,随即便退了回去,惜惜年纪虽小,可毕竟男女有别,小姑娘爱美,不想穿着小厮衣裳去状元楼吧。 倒是夏至,麻利地钻进骡车,道:“小姐,奴婢服......侍您......” 她看到她的小姐,正弓身趴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脸上戴着面具,大手正抓着罗锦言的胳膊。 小姐被人制住了! 她认识这人的面具,这就是那个变戏法的,官府的捕快正在捉拿的贼人! 偏偏莫家康和方金牛不知去哪儿了,表少爷珠玉般的人,怎打得过这种亡命之徒? 更糟糕的是,小姐还在他的手里。 她恨死自己了,刚才如果没有叫出那声“小姐”,这人或许只当她们是小厮,现在可如何是好? 夏至紧紧握住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扶......我......起......来......”眸光清亮,罗锦言看着夏至,神色轻快,就像这里不是骡车,而是她的湘妃榻,海棠春睡后的小姑娘娇滴滴地想到花园里荡秋千。 夏至胸撞如鼓,神色间却已平静下来,小姐没有害怕,那她更不能惊慌。 这人不是崔起那种想绑了小姐换银子的恶奴,他是官府的通缉犯。 他藏在这里只是为了躲避两个捕快,捕快们没有抓到人,此时可能还在周围搜索,对啊,这人的处境也很危险,比小姐更危险。 她走近一步,笑着说道:“表少爷还在外面等着,小姐您别玩了,快点换衣裳吧。” “好......啊......”罗锦言笑着答应,不动声色地看着抓住手臂的那只手,那只手紧了一下,似是在迟疑,但随即便松开了。 见那人终于松开小姐,夏至迅速伸出手去,把罗锦言从他身上抱了起来。 厚重的迎枕重又放好,那人像最初时一样,藏身在迎枕后面,听到两个小姑娘轻声的嘀咕夹杂着布料的窸窣,本应压抑紧张的气氛,却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缕轻松。 待到李青风上了骡车,罗锦言和夏至都已换上女装,看着表妹略带得意的小脸,李青风摸摸她的小脑袋,笑着道:“打扮这么漂亮,一会儿沾上蟹膏蟹黄,可别嫌丑哭鼻子。” 罗锦言咧开缺了门牙的小嘴,笑容灿烂明媚,令这狭窄的车厢里也似乎明亮起来。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四十四章 后庭花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正是吃蟹的好时候。 李青风生于江南,长于江南,他喜欢河蟹,江苏的河蟹,要到九月里才最肥美,九月吃蟹黄,十月食蟹脂,此时未到中秋,李青风还担心螃蟹太瘦,没想到却是满满的膏满黄肥。 他原以为在北方吃河蟹,不过就是吃个蟹味而已,却不知状元楼竟能搞到这么好的河蟹。 见他有些惊愕,罗锦言笑道:“胜......芳......蟹......” 胜芳蟹产自北直隶,以中秋前后最为鲜美,就连宫里吃的河蟹也是产自胜芳,而非李青风认为的江苏和安徽。 一旁的伙计陪笑道:“姑娘是行家,咱们状元楼每年秋天都到胜芳挑螃蟹,挑出的螃蟹养在大缸里运回京城,个个新鲜,连个打蔫的都没有。” 罗锦言不喜吃河蟹,她爱吃海蟹,两世都是。 尤爱清蒸一味。 状元楼里很少有人点这个,都是奔着河蟹来的。 见她吃得香甜,李青风打趣的问她:“肉粗,还有腥味,有何喜欢的?” 夏至剥了蟹腿,喂给罗锦言吃,罗锦言咬了一小口,笑咪咪地对李青风道:“肉......多......够......爽......” 李青风一口菊花焗蟹险些嗌住,这个细瓷白玉似的小表妹常有惊人之举,比如说在天桥砸下一串铜钱,比如说这句“肉多够爽”。 有了这两次的事,他觉得如果有一天,他看到惜惜就是鸡腿喝烧刀子,他也一定不会大惊小怪。 小表妹真是有趣。 四郎读书很好,他会发现惜惜的好吧? 想到这里,李青风宠溺地摸摸罗锦言的脑袋,以后惜惜和四郎订亲,就是他的弟媳了,他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摸她的头,带她出来玩儿。 李青风不免有些遗憾,如果惜惜是他的胞妹就好了。 他忍不住又摸摸罗锦言的头。 再次坐上骡车时,夏至拨长脖子向迎枕后面看去,放平的椅背重又立了起来,那人已经不在了。 夏至长长地松了口气,正想告诉罗锦言,却见她笑逐言开地听着李青风讲他小时候去乡下抓螃蟹的趣事,倒像是忘了骡车上曾经还藏过一个人。 或者,小姐早就猜到那人已经走了吧。 李青风口才极好,讲得绘声绘色,罗锦言听得入神,双眸亮晶晶的,这些是书本上没有的,就连游记中也没见记载,什么时候,她才能像青哥这样,走出昌平,走出京城,走出北直隶,去看看大周景物志中那些名山大川,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见女儿在京城住得开心,罗绍决定改变原定计划,索性过了中秋再回昌平。 京城的中秋节一定比昌平热闹,以后女儿长大了,很难有机会来京城玩了,索性这次玩个痛快。 “过了中秋,若是你还没有玩够,那就过了重阳再回去。” 罗绍笑声爽朗,罗锦言觉得这样的爹爹和昌平时不一样,即使偶尔遇到同科,他也没有装跛,罗锦言送他的那根核桃木寿星公的拐杖,从昌平带到京城,除了第一次出门时用过,后来再没见他拿出来。 如果爹爹能够振作起来,别说重阳节了,就是住到元旦都行。 杨树胡同的宅子不大,罗绍住在正房,李青风住在东厢,罗锦言住在后罩。 罗锦言刚刚回到屋里,就有小丫头过来禀告,清心茶铺的鲁掌柜来了。 李青风和罗锦言昨天刚刚去过清心茶铺,怎么鲁振平今天就过来了? 罗锦言在后罩的小厅里见了鲁振平。 “大小姐,有件事......” 罗锦言之所以让鲁振平开间茶水铺,就是利用六部和各院官员们在此小坐的时候,打听朝廷内的消息,了解京中局势。 鲁振平并没有感觉奇怪,罗绍好端端的差使让人顶了,如今赋闲在家,他想关注朝中情形也是应该的,否则想抱大腿都不知该抱哪一条。 罗绍是进士出身,自己拉不下脸,让女儿出面这也无可厚非。 “皇上欲立一位典乐女官为妃,但此女为胡人,庄阁老和邓阁老全都反对,毛阁老称病,韩阁老不表态,只有李阁老说这是皇上的家务事,为臣子的不应过问。” 胡女? 古娆? 古娆是赵极的第三位皇后,也是唯一一位没有死在赵极手中的皇后。 据说古娆雪肤高鼻,极是妖媚,擅长胡乐和胡舞,极受赵极宠爱,破例册封淑妃,三年后她怀有龙脉,未等生产便立为皇后,可惜立后大典刚刚结束,古娆便小产了,从此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仅做了半年皇后便香消玉殒。 但宫中却有另一种说法,传说古娆以女官之身得到圣宠,缘于她身怀床第秘术,但这种秘术一旦怀孕也就破了。 董皇后在时,鸠杀了太子赵秀,董皇后事发,赵极赐死了董皇后和她所生的二皇子赵真,这样一来,赵极膝下只有四皇子赵熙一子。 董皇后死后,后宫无主,赵熙生母李贵妃一人独大,掌管六宫。 赵极南征北伐,建下不世武功,朝野上下立后呼声越来越高。古娆做了三年淑妃,和李贵妃势同水火,一旦李贵妃母凭子贵做了皇后,她就要永远被踩在脚下。 所以她铤而走险,怀上龙脉。赵极大喜,果然立她为后。 可惜她还是没有福份,从立后到病死也只有半年时间。 罗锦言曾经见过古娆的画像,和历代皇后大同小异的珠圆玉润,天庭饱满,端庄柔和,没有半分胡人的相貌,想来胡女为后毕竟不是光彩的事,赵极也不想被后人耻笑,流传后世的皇后画像,只是画而并非像。 今生的这个时候,古娆还不是淑妃,至于那位说此事是皇帝家务事的李阁老,名叫李文忠,后来做了首辅,宁王之乱时,他彰显草包本色,成了天下的笑柄。 鲁振平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今天晌午时,老六来铺子里,恰好看到临窗坐的一位文士,老六就悄悄告诉我,正月里时,这人到过延寿寺。” 罗锦言立刻明白了,这才是鲁振平急着赶来的真正原因。 “是......谁?”罗锦言问道。 去过延寿寺见赵宥,就算不是瑞王的人,也和他们有了关系。 “我打听了,那人叫黄清,是李阁老的幕僚。” “哈......他......的......人......”罗锦言轻声笑了。 难怪几位阁老之中只有李文忠变相支持立古娆为妃,却原来早就和瑞王有了联系。 这位貌可倾国又身怀秘术的古皇后,想来就是瑞王送给赵极的了。 关陇古道是丝绸之路从西安进入甘肃的必经之地,瑞王利用这里做生意,能给赵极送银子打仗,那么多送一位美人又有何妨,只是瑞王父子也真是低调,前世就连她这位执掌后宫长达八年之久的皇后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回复今曦今朝:上架可能在九月底或十月初,要看编辑的安排。 第四十五章 满官花 “有......何......小......事?”罗锦言问道。 罗大小姐讲话太过言简意赅,鲁振平愣了愣,官员们不是菜市场卖菜的,即使是品茶闲聊,也不会什么都说。 他能探到的消息,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小事还有很多,如果不是老六李初一认出李文忠的幕僚,而李文忠又刚刚在一件适合街头巷尾谈论的艳事中扮演了举足重轻的角色,他这才把合二为一,把两件事全都告诉了罗锦言。 罗锦言想了解的正是这些小事。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虽然还没有出生,但是那些所谓的大事,她大多有所了解。 前朝与后宫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她又常帮赵极批阅奏章。 这些可以载入皇帝起居注,甚至能载入史册的大事,都是最表面上的,且,只是结果,而并非过程。 重活一世,她必须要了解这些过程,很多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能影响过程,甚至还能改变结果。 这一世,她要做个真正的女人,有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父亲,有把她放在心尖上的夫君,还要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她要让夫君带她去看看江南的烟雨、塞上的明月,她还要带着儿女时常回娘家,做个蹭吃蹭喝的姑太太,她死的时候,跪在面前的不是那些送她上路的太监宫女,而是一大群等着分她遗产的孝子贤孙。 但是如果做皇帝的依然是赵宥,那她不会快乐,重活一世,她才不要做个不快乐的人。 她快乐,她身边的人也快乐。 所以,她要让赵极和赵宥两败俱伤,赵极郁郁而终,赵宥成为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反正她不可能嫁给赵极,即使赵极又有一个儿子叫赵思,那也不是她生的,他们赵家想怎么斗就怎么斗,这大周江山,谁当皇帝都行,唯独赵梓和赵宥父子不可以,最好玉碟除名,改姓蟒或蛇,挫骨扬灰,为后世唾弃。 而赵极,做个哀帝也不错。 秦皇汉武的儿子,继位后都没能活到而立之年,他们只能在皇陵里眼睁睁看着那张龙椅落入他们意想不到的人之手。 赵极机关算尽,也不过如此。 “小......事!”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鲁振平想了想,道:“那秦家的事算不算?” “秦......家?”罗锦言的眉头微微上挑,道,“说......来......听......听......” “秦家这一代有嫡系五房,长房、二房和四房都有官身,其中长房的秦牧已位列小九卿,秦牧的大哥名叫秦烨,是丁卯年的庶吉士,但他在翰林院观政三年后,却出人意料的致仕了,理由是要管理秦家庶务。” 罗锦言的眉头再次挑起,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秦牧就是秦珏的二叔,他是太常寺卿,位列小九卿之一,据说他是能做上礼部尚书的,但那时秦珏已经出仕,一个家族不能同时有两位阁老,赵极一心想让连小九卿都不是的秦珏入阁,而秦牧这个当叔叔的,只能给侄儿让路,他在正三品上便停步不前,待到秦夫官拜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时,他早已致仕多年。 秦牧是秦珏的二叔,莫非这个什么秦烨就是秦珏的父亲? 夏至续了茶,罗锦言示意鲁振平继续说下去。 鲁振平身子微微前倾,算是谢过夏至,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做了几个月的茶铺掌柜,他的见识谈味都已提高很多。 这是上好的碧螺春。 他每次来见大小姐,大小姐都用好茶来招待他,从不当他是下人仆从,并不亲近,但却尊重。 就如明月当空,令他仰视时,那月是疏离的。但当月光洒到身上时,却从不会因为是华裳而多给点滴,也不会因为褴褛而吝啬半分。 他放下粉彩花鸟的茶盏,继续说道:“五年前秦家老家主秦鲁去世,秦牧丁忧期间,曾帮秦烨一起管理家中庶务,据说秦家的几个长辈觉得他比秦烨更适合做家主,就让秦烨把家主的位子让给了秦牧,由秦牧掌管祭田和家谱,秦烨对此没有异议,秦牧做为回报,将秦烨的独子,也就是秦家这一代的长房长孙秦珏带到身边,亲自教导秦珏读书。” “啊?”罗锦言低声惊呼。 秦珏! 她早就知道鲁振平所说的就是秦珏的家事,但亲耳听到秦珏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时,她的心里依然猛抽了一下。 鲁振平却以为罗锦言是因为秦牧以次子身份做上家主而吃惊,便道:“秦家有嫡系五房,旁支十二房,子孙中不乏读书好的,秦烨虽然擅于经商,但毕竟致仕多年,秦家的几位长辈可能就是因此才推举秦牧做家主吧,秦牧已位列小九卿,他朝做上九卿、阁老,对秦家的贡献更大,比秦烨更能提携秦家子孙。” 这个道理是很能说得通的。 但有了前世的教训,罗锦言一向认为,所有的一目了然,很可能也会是一叶障目,秦牧做家主的原因,只有他和秦烨才清楚。 她微微点头,鼓励鲁振平继续说下去,现在的鲁振平令她满意,能将道听途说加之总结,还能客观看待,假以时日,他会成为她需要的人。 “据说秦珏是秦家这一代最出挑的,秦烨直到三十岁才生下秦珏,而秦牧则连生四女之后,才得了一对孪生子,比秦珏还小几个月。老家主秦鲁对这三个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孙儿很是看重,担心他们身体太弱,在他们五岁时请了武林中人教导他们武功。” “秦珏天姿聪颖,无论武功和课业都远远超过两位堂弟,很得祖父宠爱。他十一岁时中了秀才,一时成为奇谈佳话。之后秦牧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都以为他会对叔叔感激,潜心苦读,可没想到他却留书而去。” 罗锦言吃了一惊,这件事她从不知晓。 前世的秦珏太耀眼了,耀眼到他在入仕之前的经历,似乎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切下宁王头颅威震三军。 而其他的,除了他系出名门之外,似乎都被掩去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个~~~ 补充:前面写过,秦珏是中极殿大学士,因为中极殿和赵极的名字有冲突,所以现在改用中极殿的旧称华盖殿。 第四十六章 一丝风 李青风在杨树胡同的这处宅子刚刚置办不久,后罩的一棵金桂是原本就有的,已有些年头。八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却已经听不到秋蝉的低鸣。糊着高丽纸的窗子敞开着,徐徐的微风吹进来,吹散了碧螺春潮湿清淡的茶香,带进阵阵桂香。 堂屋里落针可闻,鲁振平略微压低的男中音显得格外清晰。 “秦珏是忽然就不见的,虽是留了书信,可也没说是去哪里,秦家寻找许久,也未见踪影。” “秦牧是在几位长辈和兄长面前拍过胸脯的,要像对待自己两个儿子那样教导秦珏,可如今秦珏来了这么一手,就是硬生生打了二叔的脸,难免会让人以为是秦牧苛刻了自己的亲侄儿,秦牧没有怠慢,找了整整两年。” “谁也没想到,秦珏却自己回来了,去年冬天,他忽然出现在梅花里秦家空置多年的老宅子,只说是闭门读书,以备明年下场。秦家人原本还想找他问个明白,可他既然说要备考,谁还能说什么。“ 鲁振平说到这里,他吃惊地发现一向端庄文静的罗锦言,此时却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和很多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走神时一模一样。 鲁振平在心里微叹,罗老爷借女儿的名义打听京城消息,可罗大小姐毕竟还是孩子,没有打盹儿已经很难得了。 他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罗锦言如梦方醒,赧然道:“后......来......呢?” 鲁振平含笑继续说道:“那位已是小九卿的秦大人秦牧对这位侄儿可谓仁至义尽,三天两头打发人往梅花里送东西,可那位秦大公子闭门谢客,只说是在专心读书。” 现在正是八月,明天便是八月初八,考生进场的日子。 罗锦言不由得握紧拳头,秦珏明天要下场参加乡试了吗? 同德二十八年,也就是宁王死后的第二年,秦珏中了进士。传说当时朝野一片嘘声,甚至有破格录取的传闻。 罗锦言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有一阵她总想找个由头整治秦珏,曾经问过赵极:“听说他的进士是您赏的,是真的吗?” 赵极哈哈大笑,笑后却不无遗憾地道:“如果不是那些酸儒唠叨得让朕心烦,朕倒是想赏个状元给他。” 秦珏是同德二十八年的传胪,也就是第四名,未进三甲。 那时罗锦言就明白了,赵极就是瞎点的。 想到这里,罗锦言冷哼一声,秦珏闭门读书,他读得什么书?书里教他背信弃义,书里教他言而无信吗? 去年冬天,她暂居在梅花里罗家长房时,秦珏就在一墙之隔,想来那位爬在墙头上的小孩口中的大哥就是他喽,他不是闭门谢客吗?怎么还和弟弟们嬉戏? 早知道他就在隔壁,她就放把火烧光他家的梅树,最好是烧得他跛了残了,这辈子也别想当官了。 鲁振平冷眼旁观,大小姐脸色铁青,他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正踌躇间,听到罗锦言问道:“后......来......如......何?” 鲁振平松了口气,今天大小姐情绪好像有些不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姑娘把情绪挂在脸上。 “眼看就到了乡试的日子,可是这位秦家大少又不见了。因为乡试渐近,罗家人免不了要去看看他,这才知道他又不见了。” “罗家现在四处找人,明天就要下场,可到现在也没见他的踪影。据说就连五城兵马司也帮着找了,就差贴海捕告示了。” 海捕告示是专门用来捉拿通辑犯的,鲁振平却用到秦珏这位世家公子身上,无疑是想逗罗锦言开心。 罗锦言果然噗哧笑了出来,谁知道秦珏当年有没有考上举人呢,以赵极的强势,即使秦珏不是举人的身份,也一样能金殿传胪。 夏至也看出小姐今天情绪有些波动,便笑着打趣:“这位小公子既然十一岁就中了秀才,那今年应该也不大吧,说不定被拍花的拍走,卖给人牙子了。” 罗锦言顿时笑得眉眼弯弯,秦珏被拍花的拍走?哈哈,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吗? 鲁振平见她高兴,也跟着笑道:“秦小公子尚未束发,今年虚岁十四,不一定是被拍花的拍走,倒有可能是让人绑了。” 绑了? 绑了也好,打断几根肋骨,或者剁下手指头。 罗锦言忽然发现,她竟然不想让秦珏死。 赵思很喜欢秦珏。 她生前最后一次和赵思说话,赵思一门心思要去和秦珏去看河灯。 赵思是那样信任依赖着他,可他却辜负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罗锦言心如刀割,端茶送客,待到鲁振平走了,她回到内室,一头倒在炕上,闷头大睡。 莫家康和方金牛是宵禁后回来的,两人险些遇到巡城军士。 天色已晚,他们不想惊扰老爷和小姐,但到灶上要了几个冷馒头,就是咸菜,草草填饱肚子。 刚才灶上出来,就见夏至站在廊下,竟是正在等着他们。 “小姐请你们过去。”夏至说道。 说完,夏至吸吸鼻子,皱起小脸,道:“你们身上什么味儿啊,先去换了衣裳,梳洗梳洗再去见小姐,小姐最爱干净了。” 两人面红耳赤,忙回屋梳洗一番,穿得干干净净,这才到后罩见罗锦言。 罗锦言坐在太师椅上,深重的黑漆太师椅对她来说显得太过高大,她坐在上面,两条腿悬在半空,露出一双穿着粉红绣宝相花缎鞋的脚。 “大小姐,我们......” 莫家康张张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倒是一旁的方金牛忍不住了,大声道:“三哥你也真是的,有啥不好意思的,咱们兄弟今天就是栽了啊,反正也是丢人现眼了,告诉大小姐,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回复jellychien:整整一个下午都在看你说的那个电视剧,我没看到小公主啊,是不是还没到? 更新晚了,让大家久等。 我的新浪微博已更名为:姚颖怡的十三蝴蝶,我在自己的书评区里被禁言了(囧!),好在微博还能说话,你们的留言我都看到,有时会在微博里回复,有时也会在这里回复,剧透除外。 第四十七章 步蟾宫 罗锦言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莫家康和方金牛原是不想给罗锦言惹麻烦,想引了几个混混到僻静处单挑,几个混混没什么真本事,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被他们料理了,两人很得意,正准备回去找李青风和罗锦言,便觉眼前一黑,齐齐昏倒在地上。 待到他们醒来时,已经不在打架时的那条巷子里,而是京城里有名的胭脂胡同。 脂香胭浓,红烛灯艳,两人身上盖着鸳鸯被,身边各有一位花枝招展的俏姐儿照顾着。 姐儿只说是有人把他们送过来,过夜的银子已经付了,可问起送他们来的是何人,姐儿就是一问三不知了。 两人又羞又恼,知道今天是招了道,可又不知是什么人干的,若说是那几个混混,他们打死也不信,哪有挨了揍反倒把仇人送到这里享受的,可若不是他们干的,那又会是谁呢? 莫家康和方金牛虽是粗豪汉子,也不好意思把他们在胭脂胡同的事告诉年方八岁的小姐,只说醒来以后,发现躺在酒楼的雅间...... 活了两世,罗锦言也只是跟着父亲和李青风去过酒楼,至于别的地方,她也只是听人说过,所以并没有怀疑。反倒是夏至笑得眉眼弯弯。 两兄弟心里发虚,臊得脸红脖子粗的离开后罩。 见他们走了,夏至就对罗锦言道:“方才您让我去叫他们,我闻到他们身上有脂粉味,很刺鼻,就像掉到脂粉缸里似的。他们肯定没去酒楼,这些日子我每天都跟着您去酒楼了,可没有这种味道。” 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想明白。 常贵媳妇进来,夏至把常贵媳妇拉到一旁问道:“除了脂粉铺子,还有哪里能染上一身刺鼻的脂粉味啊。” 常贵媳妇怔了怔,随即面红耳赤,道:“好姑娘,您在谁身上闻到的,这里虽是表少爷府上,可若真有那不三不四的人,也要和老爷说一声。” 夏至聪明伶俐,看到常贵媳妇这样,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真是的,刚才怎么没有想到,这事要不要告诉小姐呢? 不过,她还是红着脸,把这事告诉了罗锦言。 “他们肯定是去了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后宫是最污糟的地方,罗锦言什么没有见过,没有听过?她只是对市井间的事情不太了解而已,夏至一说她便明白了。 难怪两兄弟吞吞吐吐,遇到这种事,他们当然说不出口。 罗锦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觉得重生真好,前世她哪里见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有机会真要去见识见识。 就这样一想,乍闻秦珏而带给她的郁闷全都烟消云散了。 夏至可不知道自家小姐想的竟然是这样的事,还以为她在生两兄弟的气,但笑着给那两人开脱:“小姐啊,他们两人虽然粗鲁,可并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可能他们说的是真的,真是被人打完闷棍送到那种地方了。” 罗锦言当然知道是真的,这件事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但莫家康和方金牛若是想要糊弄她,有的是比这个更加官冕堂皇的理由,没有藏着掖着用这样的借口。 次日便是八月初八。 八月初九才是乡试的正日子,但考子们初八便要下场,共分三场,每场三天。八月十六考完,八月十七那天才能出场,考生要在考棚里住上十天九夜。 京城的几座寺庙人山人海,竟比初一十五还要热闹,都是家有学子参加秋闱的。 若是秋闱能顺利通过,才有机会参加明年的春试。 罗绍是过来人,他自是不会在秋闱期间去寺院听佛,却又想起自己寒窗苦读的那些年,索性带着女儿,去了贡院前街。 罗锦言偷笑,可能这世上也没有哪个父亲会带女儿来见识这个。 贡院前到处可见穿着蓝青色袍子,提着考篮的学子,有的是由家中长辈陪同,也有的就是几个同窗结伴而来,罗锦言坐在骡车上,看着这前世从未见过的盛况,眼睛都不够用了。 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莘莘学子,终老也没有机会走进贡院参加秋闱。 很多人终老也不过是个秀才。 罗锦言看得眼睛都酸了,她用帕子擦擦眼睛,看得仔细,她不想错过每一个人。 她倒要看看,秦珏会不会出现! 十三四岁的秦珏长得什么样子? 她既然能认出年少的赵宥,那也能一眼认出秦珏。 罗绍还以为女儿是心里羡慕,这才看得这么带劲。 他不由在心底轻叹,惜惜如此聪慧,可惜却是个女儿身,若她是个儿子,读书定会超过自己。 罗绍是十七岁的少年进士,在当时也是很出风头的。京城里向来就有榜下捉婿的说法,罗绍少年英俊,家境殷实,自非那些寒门学子可以相比,他就是在皇榜下遇到李毅兄妹的。 李毅父母双亡,只有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妹妹,娇宠无二,可李家虽是巨富,但毕竟出身商贾,那些江南的仕林大家不屑与之联姻,他又不想把妹妹嫁给那些不如李家的。听说京城有榜下捉婿的习惯,索性带了妹妹来到京城,一来是给妹妹置办些江南买不到的东西当嫁妆;二来就是为了妹妹的亲事。 他想给妹妹找个她自己喜欢的。 想到这里,罗绍长叹一声,悲凉之意涌上心头,再没有心思看外面的盛况,看着骡车的车顶发起呆来,没有注意到罗锦言的举动。 罗锦言没有看到秦珏,眼看着考生们都已进入贡院,外面渐渐冷清下来,她心有不甘,转头看到罗绍正在发呆,便猫着腰,蹑手蹑脚下了骡车。 罗绍尚在怀念当年与李氏的种种过往,哪里知道他那个乖巧可人的小女儿已经在他眼皮底下溜出去了。 一一一一一 家里的事终于处理得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这本书定时更新,更新时间:每天下午两点钟。 金玉良颜的更新还是在晚上。 第四十八章 秋色横 秋日的天空碧蓝如洗,看不到一丝儿云,清晨的阳光干净明亮,照的贡院门前的青砖也似有了光泽。 一个少年踩在那青砖上,飞奔着跑到贡院门前的石阶下,眼看贡院的大门就要关上,少年几个起落便跃上高高的石阶,手臂伸出,抵在大门上,硬生生又把那尚未合拢的大门推开了。 那少年和守门的吏卒说着什么,少顷,吏卒们有条不紊地在他衣裳上摸索,又检查了他携带的考篮,那少年蓦地转身,向身后的石阶下看去。 在被圈起来的石阶外面,还有很多往这里张望的人,或三五成群,或翘首相望,他们有的是考生的家人,也有的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他看到一个小女孩俏生生站在那里,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的衣裳上绣着一朵尺高的花。身后两名仆婢打扮的女子正在和她说着什么,似是在哄她离开,她却扭着身子摇着头,小脖子拔得高高的,看向伫立在古柳下的那个人。 少年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握紧拳头,大步流星走进贡院。 路过明远楼时,他看到那株著名的文昌槐。古槐如同卧龙,横亘在道路中间,他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深恭行礼,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脑海里却忽然掠过一个念头,那小丫头衣裳上绣的是朵什么花啊,高高挺立着,像是兰花,却又不是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兰。 贡院外的罗锦言,怔怔地看着古柳下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应已中年,但相貌隽秀得让人忽略了年纪,罗锦言只觉喉咙发干,疼得她张开嘴,大口吞咽着带着丝丝凉意的清新空气。 自从八岁以后,她的身体越来越好,喉咙已经很久没疼,可是现在,看到那个男人,她就又疼起来了。 秦珏! 当这两个字从她脑海中迸出时,她也瞬间惊醒,这当然不会是秦珏。 先不说年龄不对,细细看去相貌也有些不同,秦珏的眸子深沉得如同千年寒潭,细观之下令人不寒而栗,而这个男人却如一方暖玉,温和润泽,多看一眼,便多出一分亲切端和。 他远远地站在古柳之下,与贡院遥遥相望,罗锦言看到他,也看到他注视着的那个人,她看到那少年正和贡院吏卒说话,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年少的背脊并不健壮,但修竹般挺拔的身影却似曾相识。 罗锦言转头再看那古柳下的男人,那男人嘴角翘起,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在笑吗?对那个少年在笑? 罗锦言攸地转身,却见那少年已经跨进贡院,贡院的大门重又关上,那蓝色粗布的袍角便消失在大门的缝隙之间。 “小姐,快点上车吧,您在这里不妥啊。”常贵媳妇小声央求。 罗锦言也想上车了,她觉得胸口发闷,喉咙也更疼了。 直到罗锦言重又上车,罗绍才发现女儿刚才竟然不在车里,他问道:“你去哪儿了?” 罗锦言指指喉咙:“疼......” 罗绍大惊,惜惜很久没有发病了,他连忙让车把式把骡车赶到对面街上的凉茶铺子,亲自去买了一碗加了川贝的蜂蜜茶,看着罗锦言大口喝下去,关切地问道:“好些了吗?” 罗锦言一声不发,只是摇摇头。 罗绍急得不成,让远山去请大夫,他带着罗锦言回到杨树胡同。 李青风一早就出去谈生意了,杨树胡同里冷冷清清,罗锦言没有回屋,坐在庑廊下的美人靠上,怔怔地望着那一树的紫薇发呆。 她开始细细回想刚才所见,思绪渐渐拢顺,古柳下的那个男人应是秦珏的父亲秦烨吧,或者是他的叔叔秦牧? 罗锦言没有见过秦牧,她进宫时秦牧早已致仕,秦牧的两个儿子也是两榜进士,但仕途并不是很顺畅,秦珏反而更提携秦家另外几房的子弟。 不论这是秦烨还是秦牧,那个因为迟到险些不能进场的,只能是秦珏。 但罗锦言还是直觉,这人是秦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是秦珏的父亲啊,为何却像是在偷偷摸摸看他入场似的? 罗锦言懒得去想这些事,她只是知道,秦珏没有被拍花的拍走,也没有被绑票的绑走,在同德二十二年的秋天,他在京城贡院参加了乡试。 大夫请来了,开了副清热消肿的方子,这种药罗锦言从小到大吃了不计其数,明知吃了没用,可还是在父亲关切的目光中把一大碗药汤子全都灌了下去。 晚上李青风回来,带回两筐秋梨,两只秋梨下肚,罗锦言的喉咙彻底好了。 罗绍失笑,女儿真是越来越皮实了。 罗锦言想起父亲在骡车里发呆的模样,心中恻然,她来到李青风住的东厢房。 看到她早就写好的清单,李青风怔了怔,把那份清单仔细看了一遍,这才问道:“惜惜,这......” 罗锦言笑意盈盈:“表......哥......有......的......” 李青风失笑,这些东西他当然有了,大多数都是从扬州带来的。 当初采办这些东西时,他是想万一遇到江南的老乡,说不定也能用上,却没想到倒被惜惜惦记上了。 这都是什么呢? 金华火腿、西湖藕粉、绍兴黄酒、太仓肉松,还有高邮的咸鸭蛋。 这时,罗锦言又把另一份清单递给他,笑着说道:“看......看......可......妥......” 清丽雅致簪花小楷写的都是人名,有的没有人名,则用官职代替。 次日罗绍和罗锦言哪里也没去,父女两人在紫薇树下的石桌上下棋,下了整整一天。 到了八月初十那天,钱粮师爷焦渭和林总管都从昌平过来了,这倒让罗绍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焦渭奇道:“不是您让李初一带的口信,说是中秋将至,让我们过来送礼的?” 罗绍一头雾水,莫非是自己多了梦游的怪病,否则又是什么时候让李初一去送信的? 罗锦言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脑袋摇摇晃晃的,两个勉强扎起来的小抓髻上各插着一朵珠花,那珠花晃悠悠的,像是随时要掉下来。 “我......让......送......的......” 罗绍一时没听明白,但看着罗锦言头上的珠花,咧咧嘴:“这是刚买的?” 罗锦言嘿嘿的笑,摸摸鼻子,看向站在门外的李青风。 李青人叹了口气,抱抱拳,朗声道:“是小侄和表妹自做主张,想陪姑夫过个热闹的中秋。”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明天下午两点不见不散 o(* ̄︶ ̄*)o 第四十九章 笑颜开 罗锦言坐在对她而言很高大的太师椅上,仰着脑袋等着常贵媳妇剥瓜籽给她吃。 常贵媳妇剥一个,便放到她嘴里,常贵媳妇越剥越快,可还是不如她吃得快。 瓜籽是用青梅水腌过后再炒的,吃起来酸酸甜甜,罗锦言吃得很开心,全然不管屋内压抑的气氛。 同样的名单,已被李青风重新抄录,罗绍看过后,随手递给一旁的焦渭,沉着脸一言不发。 焦渭只看了几行,便眼睛放光,待到把整张名单全都看完,他再也抑制不住兴奋,道:“表少爷,请问这是......” 他后面的话尚未说出,便被罗绍厉声打断:“无稽之谈,真若是同僚之间的走动也无可厚非,可这上面为何还有阉人?那些六品七品的阉人算什么东西,我堂堂两榜进士,为何要让我和他们结交?“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质问李青风。 李青风的喉头艰难地动了动,眼睛的余光瞥向坐在一旁的罗锦言,见那小没良心的怡然自得,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吃瓜籽也能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这么可爱的小表妹,让姑夫骂一通也无所谓了。 他脸上陪笑,好脾气地对罗绍道:“小侄与京城的同行闲聊时,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消息,这些人中不乏与内务府打过交道的,小侄虽得指点,可毕竟不是官场中人,这才拟了清单请姑夫和焦师爷过目。” 他虽年少,但经商多年,说起话来圆而不滑,滴水不漏。 罗锦言写给他的这张名单,初看时他也很是吃惊,这里面的人官职全都不高,甚至还有内侍。他对这份名单的来缘并没有怀疑,他觉得这就是鲁振平打探后整理出来的。 罗绍面色稍霁,但目光中还是充满不屑。焦渭见了,笑着道:“东翁,学生看院中花木甚是繁茂,不如让学生陪您去观赏一番。“ 罗绍有些迟疑,但还是由焦渭陪着走了出去。 李青风长长地松了口气,走到罗锦言面前,揉揉她的小脑袋,指着上面那两朵可笑的珠花道:“听说有家叫花解语的,那里的绢花做得最好,表哥带你去买上几朵吧。” 罗锦言眼波盈盈,使劲点头,她现在很喜欢逛街买东西。 李青风是想躲出去,免得姑夫或焦师爷问起他时,他不知如何回答。 罗锦言也想出去,她也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父亲,这是我凭前世的经验拟出的名单吧。 名单上的人都不是高官重臣,但他们要么有背景,要么八面玲珑,以罗绍现在的身份,结交这样的人远比去填高官们的无底洞更有实效。 李青风带着罗锦言去了花解语,罗锦言买了一匣子京城里最时兴的绉纱宫花,又给舅母和大表嫂、陈师母各挑了几朵。 兄妹二人高高兴兴地回到杨树胡同,却见明岚和远山正跟着王禄忙活着。 王禄是李青风的管事,罗锦言要的那些东西一早就交给了王禄。 明岚和远山正在准备礼品,除了杨树胡同现成的东西,林总管又去街上采办了一批。 罗绍索性不再过问,对李青风的脸色倒是好多了。 次日,焦渭和林总管便一家家的去送节礼,待到刚过中秋,杨树胡同便陆陆续续收到请帖,有邀请罗绍参加诗会的,也有吃酒的,罗绍再想端着架子,诗会也还是想去的。 罗锦言松了口气,参加诗会总比整天烧香拜佛要好吧。 过了八月十七,贡院大门敞开,考生们陆续出来,京城里便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焦渭是浙江绍兴人,在京城里原本就有很多做幕僚的同乡,只是罗绍先前心灰意冷,他也只能静观其变,现在罗绍终于有所动静,他便如鱼得水,有时陪着罗绍出去应酬,有时便自己出去拜访同乡。 杨树胡同渐渐有了来往的客人,罗绍觉得这是给李青风添麻烦了,便想把隔壁的空宅买下来,一来可以给罗锦言当嫁妆,二来有事来京城也能暂住。 这些日子,罗锦言几乎每天都去清心茶铺,偶尔有客人看到她,鲁振平便说这是东家的孩子。 没过多久,乡试放榜了,秦珏是北直隶的第四名,经魁。 他虽然没中解元,但在这次的考生中,他的年龄是最小的。 尤其是这一次的解元已经年过三旬,人们提前他时便要提到秦珏,风头反而被秦珏盖住。 十四岁的少年举人,又是出身世家名门,一时传为美谈。 罗锦言从清心茶铺回到杨树胡同,一进院子就听到罗绍正和焦渭在说:“这也要是秦家这种几百年的世家才能培养出来的。听说张承谟亲自给他取了表字叫玉章啊。” 张承谟是公认的大儒。 罗锦言遂捂了耳朵进了后罩,被罗绍看到,不解地问常贵媳妇:“小姐这是怎么了?” 常贵媳妇笑道:“兴许是这阵子走到哪里都听到乡试的事,小姐听得没有兴趣吧。” 罗绍想起那天罗锦言在贡院门前饶有兴致的样子,不由得摇摇头,小姑娘的心思,还真是越来越难猜。 没过几天,扬州的信到了,李青越不但中了秀才,还是案首。 李青风大喜,拿了书信就到正房给罗绍看,罗绍更是高兴得不成,亲自去淘了一只前朝的笔洗和一刀澄心纸让人送到扬州。 杨树胡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连李青风也觉得有些奇怪,罗绍表现得也太高兴了些,就像是亲儿子得了案首一样。 临近腊月时,罗绍才带着罗锦言回到昌平,而这个时候,杨树胡同里李青风隔壁的宅子已经办完契书,只等明年春暖花开粉刷完毕就能搬进去了。 李青风亲自送他们回了昌平,他只在昌平住了一晚,便去往扬州。 罗绍到家的第三天,就收到李毅的书信。这信是寄到杨树胡同的,杨树胡同的人收到信手,连夜把信送到昌平。 这封信的大致内容是,出了正月,李青越便会动身前往京城读书,可能会一直住到三年后参加乡试才返回南直隶,请罗绍代为照顾云云。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o(* ̄︶ ̄*)o 第五十章 贺新年 这是罗锦言第二次在昌平过年。 陈镇带着陈师母回了获鹿老家,要到过了元宵节才回来。掐指算来,罗锦言已经快有半年没有上学了,好在陈镇授业,原就是娱教于乐,临走的时候,给罗锦言留了课业,画一幅雪梅图,再画一幅水仙图。 扬州那边又送了很多东西,罗锦言顿时又变成有钱人了。她心情大好,指挥着丫鬟婆子把庄子里布置得花团锦簇。 她还特意给了几兄弟年假,让他们去京城和鲁振平、李初一团聚,过个热热闹闹的春节。 自从在天桥出事,莫家康和方金牛就有点打蔫儿,回到昌平见到其他几兄弟更是只字不提在京城的事,莫家康原本话就不多,方金牛却是个火爆性子,嗓门大得能吓死人,现在连他也变得沉默,那就是出了大事。 老大张广胜安排老五腾不破护送陈镇夫妻去了获鹿,他找到夏至,问问老三和老四在京城究竟出了什么事。 夏至早得了罗锦言的吩咐,她只说两兄弟陪小姐和表少爷去天桥时,遇到官府捉贼,和小姐走散了,直到晚上才回来,瞒下了两人被打晕送到烟|花之地的事。 张广胜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出什么事,两个弟弟脸皮子薄,第一次跟着小姐出门就把事情办砸了,自是没有面子。 两天后,张广胜带着两个兄弟去了京城,临走前去向罗绍和罗锦言辞行,罗绍让远山端出一盘银子,一盘十四锭,都是二十两一个的银元宝。 七兄弟七个人,每人两个二十两的大元宝。 张广胜心头大震,这里面还有老七章汉堂的。 罗老爷和罗小姐言而有信,逢年过节的赏赐,有他们六人的,也有章汉堂的。 罗锦言则每人给了十两的银票,兄弟三人提前拜了早年,离开昌平去了京城。 骡车刚刚出了庄子,张广胜就对莫家康和方金牛道:“到了京城别只想着喝酒吃肉,别闲着,都去找找老七,找到了他,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方金牛抓抓头皮,问道:“老七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哪里找啊?” 他是最怕找人了。 张广胜沉吟道:“他肯定还在京城,咱们把京城的边边角角都找遍,就不信找不到他。” 方金牛还是不明白:“怎么就知道他在京城啊,咱们在京城几个月,连他的头发丝也没见到。” 一直沉默不语的莫家康终于忍不住了,瞪了方金牛一眼,道:“京城里好玩的地方多,讲究的地方也多,他不在京城才怪。” 方金牛恍然大悟,咧开大嘴憨憨地笑了:“还是大哥和三哥聪明,我咋就没想到呢,老七那人连虱子都没有,他肯定在京城。” 张广胜和莫家康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生虱子和在京城有关系吗? 过了年,罗锦言就开始着手陈镇给她布置的两幅画。昌平种梅的不多,罗绍想起在山上见过野梅树,洽好正月初九的夜里下了一场雪,次日雪小了,但还有纷纷扬扬的雪花,罗绍便带上罗锦言去看雪中梅花。 已是立春时节,地气渐暖,雪花落到地上很快便化了,山坡上倒有零星的积雪,但也只是薄薄的一层。 罗锦言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湿湿凉凉,还夹杂着泥土的芬芳。 罗绍微笑着看着又长大一岁的女儿,她穿着猩猩红的斗篷,脸蛋白里透红,带点婴儿肥,再没有小时候的病弱之色。 他这才想起来,这个冬天里,惜惜没有生病。 他稍一出神,罗锦言已经飞奔着跑到前面,站在一棵梅树下面,蹦跳着去够斜伸出来的梅枝。 比起那年初到昌平,她长高一头,每天不是跳百索就是踢毽子,身体比以前结实了,刚到昌平时,她可不敢在雪天里跟着爹爹到山上看梅花。 “惜惜,开春以后你四表哥就来京城读书了,到时候杨树胡同一定很热闹,咱们也到京城住上一阵子,好吗?”罗绍大声问道。 罗锦言笑着点头,爹爹只有二十多岁,现在就做田舍翁早了点儿,去京城很好啊,有诗会有酒会,去年洒下的种子也该发芽了,中秋以后开始来往的那些关系不能白白浪费。 再说,她要派人去平凉州,也要在京城里先打听打听,最好找个镖局子一起过去,这样不但安全,而且还不显眼,免得刚到平凉就被盯上。 罗绍见女儿似是很愿意去京城的样子,他很是高兴,想了想,又道:“索性给陈先生写封信,让他们伉俪也和咱们一起去京城。” 罗锦言皱眉,这个爹爹真是说风就是雨,让陈镇夫妇一起去,那就是先不准备回来了。 陈先生和陈师母就是妙人,有他们一起,京城的日子肯定不会寂寞,只是不知道陈师母的花花草草怎么办呢? 下了山,父女俩没有回庄子,坐了骡车到街上闲逛。 罗绍对罗锦言道:“我在京城时听说九边有马市,若是今年补不上缺儿,爹爹带你去那边见识见识。” 罗锦言活了两世,听了罗绍的话也给吓了一跳。这个爹爹,疯起来胆子就大得没边了。 马市一开,难免会引起鞑子们的蠢蠢欲动,因此赵极一直禁开马市。罗绍口中的马市,应该是地下私开的。 她爹想带着她去这种违法私开的马市上见识见识...... 不过如果有机会,她真想有一匹马,可是父亲是文官,家里顶多养上几匹骡子。 她正遗憾着,忽然看到路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她一眼认出来,这是那日拦着丁翠湖的两个人。 骡车从那两人身边驶过,罗锦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罗绍见女儿向外面张望,也跟着看过去,笑道:“那是罗秀,以前算是罗家的旁支,不过分宗以后,就连旁支也不算了。” 说到这里,罗绍对罗锦言道:“爹爹告诉你这些,是让你记着,咱们三房这一支虽然人丁单薄,但是也并非是个姓罗的就能攀亲戚,爹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以后你难免要和亲戚的女眷走动,不用一味顾及什么。”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小区里断网超过二十四小时了,不知晚上能不能修好。 第五十一章 凤时春 罗锦言若有所思,爹爹是在告诉她,分宗后的罗家,没有几个算得上是她的亲戚的。 罗锦言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前世她册封皇后,罗家封彭城伯,堂叔已死,由他的长子承爵。娘家人进宫谢恩时,连同封为彭城伯的堂兄,以及那些热泪盈眶的女眷,她没有一个是认识的,这些人中,唯独不见她亲生的父母兄弟,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那时她只有十四五岁,对父母是心存怨恨的,她恨他们不要她,她恨他们把她过继给堂叔,她恨他们任由堂叔把她嫁给一个能做她祖父的老头子。 后来赵思一天天长大,她也渐渐懂得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涵意。她瞒过彭城伯,派人到河间查找,这才知道就在她被送往京城的前一日,父母已经自尽而亡,两个兄长则远离故土,去了很远的地方谋生。 河间罗家世代官媒,她的父亲天生口吃,连做私媒的资格都没有。 不能做媒,就是罗家最没有地位的。他们只靠几亩薄田养家糊口。 如果说他们做错了什么,那就是在她四岁那天,不该带着她去族里领那几个红鸡蛋。 这算是罗家的福利,每个孩子过生日,可以按年纪到族里领红鸡蛋,四岁可以领四个。有钱的人家不在乎几只鸡蛋,也没人去领。 那天是她的生日,一大早就把小脸洗得干干净净,换上用堂姐的旧衣改制的花衣裳,跟着娘去领红鸡蛋。 四岁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回到家里,开开心心等着爹爹和哥哥们回家,家里五口人,只有四个鸡蛋,她要把自己那个给二哥吃。等到明年生日时,就可以多领一个鸡蛋,那时每个人都能吃到了。 爹爹和哥哥们回来了,身后跟着很多人,这些人都是罗家的族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几个穿金戴银的妇人拉着娘亲的手,连声恭喜:“你可真是有福气的,生了个美人坯子,瞧瞧,这么小就天仙似的。” 她娘傻在那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女儿从小长得就漂亮,她还曾和相公说过,可惜女儿生在他们家,连嫁妆都凑不起,否则一定能像长房大姑娘一样,嫁到京城去。 小小的她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听到很多人都在夸她漂亮,她害羞地低下头。 等她抬起头来时,父母和哥哥都不见了,她被一个妇人抱着离开了那个又小又破的家。 生女当生罗氏女,不见君王不开言。 她不是哑巴,她从小就是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但她却只能装成哑巴,装了整整十年。 河间有哑女,倾城又倾国,这个传闻被有心人传到宫里,传到赵极耳中。 河间罗家世代官媒,子孙中不但有官媒,还有私媒,在北直隶,甚至其他一些省份,大大小小的冰人馆都以能和罗家攀上亲戚为荣。 但罗家做的最大最成功的一次媒,便是将一个小小农女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她的亲生父母,却在她临去京城的前一天便双双自尽。 她的爹娘若是想死那早就死了,不用等到那一天。他们不是心甘情愿死的,族里的人定是以她的安危、哥哥们的性命,逼他们自尽的。 他们死了,那个哑巴的神话也就变成真实存在的了。 而那些打着她的旗号四处招摇的,没有一个是她真正的亲人。 罗家算准了她即使知道也不敢声张,且,她四岁就被抱走了,能不能记得父母还不一定。 她果真什么都没有说,她对罗家极是厚待,又说服赵极亲笔题匾,彭城伯举家迁至京城,几个女儿嫁的都是勋贵之家,罗家一举成为大武朝最大的暴发户。 一年后,身为彭城伯的皇后嫡兄与四位嫡子一起参加秋围,他们并不比试,只是去看看热闹而已。 秋围之地距京城两百里,彭城伯父子走到半路,路边有个办丧事的,鞭炮震天,罗家拉车的马受到惊吓,落荒狂奔,待到随从们追上时,彭城伯父子五人,全部落崖身亡。 兄长和侄儿都死了,罗皇后哭得死去活来。而罗家也为了谁来袭爵争得头破血流。 罗家人纷纷求见皇后,罗皇后悲伤过度已经病倒,哪还能管这些事。 直到罗家几房大打出手,闹出人命,惊动官府,罗皇后才下了懿旨,指了一个远在江西的罗家远房侄儿承爵,那小孩年仅四岁,父母是因逃婚早被罗家族谱除名的。 但皇后要让他来袭爵,罗家人虽然震惊,可也大着胆子闹了两回,被五城兵马司抓了送到锦衣卫处,扔进诏狱,这才吓得再也不敢吭声,咬牙切齿地认了倒霉。不久,罗家重开祠堂,将那小孩和他的父母登上族谱。 罗家虽然死了几个重要人物,但依然是街头巷尾艳羡的对象, 就连早年被族谱除名的都能大富大贵,罗皇后对娘家真是仁孝双全。 罗锦言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冲着罗绍嘻嘻地笑。罗绍看到一派天生的女儿,忍不住摸摸她的小脑袋,女儿还这么小,告诉她这些,怕是也听不懂吧。 元宵节刚过,罗绍便带着罗锦言去了京城,这次把常贵两口子都带上了,罗绍见常贵媳妇把罗锦言服侍得很好,有心让他们一家给了罗锦言,将来罗锦言出嫁,让他们做陪房一起跟过去。 李青风和李青越还没有回京城,但隔壁的宅子已经修葺一新,罗绍带着女儿搬了进去。 这里比李家的宅子更宽敞,罗锦言有自己的小院子,丫鬟们把院子重又整顿一番,罗锦言却只歇了一天,便去了清心茶铺。 鲁振平已经找了一家常跑甘肃的镖局子,他们的人可以跟着镖局子一起去平凉州。 平凉州没有京城这么大,忽然出现两个四处打听的外乡人容易引起怀疑,因此,罗锦言考虑再三,决定派最稳重的张广顺和老三莫家康一起去。 莫家康没想到经过上次天桥的事,小姐还能把这样的差事交给他,目光中闪过一丝激动,连忙低下头没有作声。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o(* ̄︶ ̄*)o 第五十二章 一年春 罗锦言交给张广顺一千两银票。 张广顺和莫家康都怔住了。 鲁振平来京城开铺子时,罗锦言也给了他一千多两,但京城离昌平不过一日路程,操控起来并不困难。 但平凉府距京城几千里,又是九边之地,张广顺和莫家康并非罗家的家生子,他们也才投靠罗家一年多而已,如果这两人稍有异心,这一千两银子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张广顺嘴角翕翕,手里的银票变得滚烫起来,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论这是罗老爷的意思,还是罗小姐自己的决定,罗家对他们兄弟都是信任有加的。他只是落拓之人,何德何能令罗家对自己兄弟深信不疑,他拉着莫家康双双跪下,嘶声道:“大小姐,要不您再派个庄子里的人随我们一起去吧。” 铺子里收帐还要两个人相互监督呢,何况这是去那么远的地方办事。 罗锦言不由莞尔,对跪在面前的两兄弟道:“我......信......你......们。” 只有四个字,“我信你们”,由小小女童的嘴中艰难地说出来,张广顺和莫家康心中如万马奔腾,他们只是落拓江湖的流民,生命如同草芥,除了他们兄弟自己,又有谁会屑于信任他们? 可现在罗小姐却说,她信他们,在别人看来这可能只是孩子的戏言,但他们知道不是那样的,罗小姐是真的信任他们。 张广顺昂首说道:“大小姐放心,我们哥儿俩就是拼了性命,也要给您把差事办好。” 罗锦言轻笑:“不......用......拼......命......” 她喝了口茶,缓了缓,继续说道:“遇......事......用......脑......” 赵宥父子纵然死上十次都不够,我都不急着要他们的性命,你们是我的人,更不能去送命。 张广顺和莫家康颌首应是,罗锦言送走他二人,重又慢条斯理喝起茶来。 夏至却有些着急,问道:“小姐,您真不怕他们一去不回吗?一千两银子足够一大家子人过上好多年。” 罗锦言微微笑了,放下手中的粉彩花鸟的茶盏,道:“用......人......不......疑。” 夏至怔了怔,随即面红耳赤,小姐跟着陈先生读书时,她也在一旁听着,可是她还是像只井底蛙,又笨又没见识的井底蛙,但愿小姐不要嫌弃她才好。 罗锦言笑着看她在一旁纠结,认真的说道:“你......很......好。” 夏至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小姐夸她呢,小姐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夸奖她...... 虽然压岁钱又用光了,可罗锦言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不过一千两而已,她如果为了区区一千两就要疑神疑鬼,那以后还怎么做事? 罗绍没想到李家兄弟来得这么快,显然没出正月就离开扬州了,二月中旬时,他们便到了京城。 得知他们到了,罗绍忙让远山到酒楼里订了酒席,又让明岚去请陈先生和焦师爷。 这边刚刚安排下去,李家兄弟便来拜见他了。 和李家兄弟一起的,还有一位陌生的少年,李青风替他引见,此人名叫廖云,是李青越的同窗,此次一同来树德书院求学。 罗绍坐在中厅的太师椅上,微笑颌首,请他们三人坐下。 三人按长幼坐下,罗绍却看向坐在李青风下首的李青越。 有李青风珠玉在侧,李青越有些不太起眼,十三岁的少年还没有完全长开,细高挑的身材略显单薄,但五官端正,眉目清朗,自有一股书卷气。 不知是否已经知道长辈们的心意,李青越有些拘束,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李青风与罗绍契阔。直到罗绍问起他的制艺,他才话多起来,引经据典,张驰有度,但还是有些许紧张,反倒是同来的廖云,言辞风趣,轻松洒脱,罗绍看着面前的两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早就给李青越准备了见面礼,只是不知廖云会来,便吩咐明岚把他书房里的一套《四书注释》取来送给了廖云,给李青越的却是两方上好端砚。 外面有远山的声音传来:“老爷,大小姐在外面呢。” 罗绍笑道:“都是自家亲戚,没有那么多的避忌,让她进来。” 李青风则笑着对罗绍道:“临来的时候,我娘和嫂嫂还让我代她们向表妹道谢呢,对她选的宫花赞不绝口。” 罗绍哈哈大笑:“哪有长辈向小辈道谢的,你们别宠坏了她。” 李青越却是默不作声,微微垂下了头,廖云则一幅好奇的样子,目光望向门口。 罗绍有些不喜,李青越木讷了,这个廖云则太轻佻了。 有丫鬟挑了淡绿色福字不断纹的帘子,夏至陪着罗锦言走了进来。 罗锦言穿着月白里衣,粉红色妆花褙子,鹅黄绣芙蓉花的挑线裙子,勉强扎起的双螺髻上插了两朵红宝石芯子的绢花。 比起几个月前,她又长高了一些,细如凝脂的脸蛋白里透红,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同两泓春水,黑白分明,不染一丝尘埃。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含而不露的妩媚。红菱般的小嘴如同春日的花瓣,含着甜甜的笑意。这样柔美娇俏的脸上,偏就生了一双入鬓的长眉,娇柔中带着隐隐的英气,让这张宛若工笔画般精致的容颜凭添了一份生动明朗。 这种明艳大气令人忽略了她的年龄,她略显素淡的衣饰反而显得恰到好处,别说是初次见面的李青越和廖云,就是和罗锦言甚是熟稔的李青风都不由地在想,若是惜惜穿件艳丽的衫子,那就该明艳得让人睁不开眼了吧。 李青越心里怦怦直跳,父亲早就流露过要向姑夫求娶小表妹之意,神态中不乏担心表妹嫁给别人会被欺侮之意。在他心里,这位自幼丧母又是哑巴的小表妹应是弱不禁风,可怜兮兮的,就像他送给表妹的那两只小白兔一样,可是眼前的小表妹,怎么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一一一一 虽然晚了十几分钟,可还是没有晚得太多,哈哈,今天的更新送上~~~~ o(* ̄︶ ̄*)o 第五十三章 第一枝 罗绍向女儿引见了李青越和廖云,罗锦言礼貌地向他们施礼,笑意盈盈,落落大方。 “四......表......哥......” “廖......公......子......” 小女孩娇娇软软的声音柔弱得像只小奶猫,李青越早就知道小表妹虽是哑的,但能勉强发出声音,他含糊地应了,眼睑垂下,看着地上的苏青砖。 廖云眼中却闪过一抹惊疑,不会吧,花朵似的小姑娘竟有口疾?他瞪大眼睛,看向罗锦言的目光更加好奇。 罗绍默默观察着李青越和廖云的神色,见李青越垂下眼睑不去看惜惜,他的心里升起一丝薄怒,我的女儿有什么不好的,不用你来可怜。 而廖云的好奇也令他不快,直勾勾看个不停,一点教养都没有。 他沉声对罗锦言道:“惜惜,你去看看陈先生的女眷来了没有。” 他根本没有邀请陈太太,这么说也只是找借口让罗锦言退下。 罗锦言笑着应是,向两位表哥和廖云颌首,转身退了出去。 出了正厅,她就对夏至道:“韭......菜......合......子......” 夏至笑着就去了厨房,对灶上的婆子道:“大小姐想吃韭菜合子,对了,昨天的白粥是谁煮的,就照着那样煮上一砂锅。” 婆子连忙赔笑:“真是巧了,今儿个二表少爷特意让人给送来些扬州的小酱菜和高邮的咸鸭蛋,正好给大小姐用来下粥。” 夏至从厨房出来,心里有些难受,二表少爷才是真的对小姐好,可看老爷的样子,倒像是很看重四表少爷,听远山说,为了给四表少爷买见面礼,老爷逛了好几家铺子,才选了这两块端砚。 可老爷当初给二表少爷的见面礼只是一套寻常的文房四宝而已。 二表少爷不但对小姐好,长得也好看啊,四表少爷虽然长得不丑,可和二表少爷站在一起,一个是月亮,一个就是星星,那哪够看啊。 回到屋里,罗锦言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在摆棋谱,夏至笑着把灶上婆子的话说给罗锦言听,罗锦言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对夏至道:“好......啊......” 小雪和小寒跑进来,手里各拿着几串迎春花的枝条:“小姐小姐,您快看啊,迎春花开了。” 夏至问道:“咱们家里没种迎春啊,这是哪摘的?” 小雪笑着说道:“是跟着表少爷一起来的那个小厮给的,说是刚才在胡同外面摘的,还说虽然不是名贵的花,可却是今春第一枝,给大小姐看个新鲜。” “哎哟”,夏至瞥一眼罗锦言,笑着道,“几个月没见,二表少爷身边的小厮都有长进了,还会咬文嚼字呢。” 小寒听了直摇头:“不是不是,这个小厮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 小雪也附和:“对,没见过。” 没见过? 罗锦言心头一动,二表哥走南闯北,跟着他的大多都是用了很多年的人,这个新来的小厮或许不是他的人,而是四表哥李青越或那个廖云的人。 夏至显然也想到这层了,她脸色一沉,对小雪和小寒道:“你们出去问问清楚,如果那是两位表少爷的人,那就没有什么,如果是那位廖公子的人,你们就把这花枝子还回去,大小姐渐渐长大了,不能是个什么人就能给大小姐送东西。” 两个小丫头有点不情愿,可还是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两人空着手回来,看到小姐还在摆棋,就对夏至招招手,夏至走到廊下,问道:”怎么了?“ “我们问过了,那小厮叫扫尘,是和两位表少爷一起来的廖公子的人,我们把花枝子还给他,他死活不要,我们就放到他面前的花池子上了。”两个小丫头讪讪的,没精打采。 夏至正色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多长点脑子。” 小雪和小寒连说以后再也不敢了,夏至也不想难为她们,让她们去灶上看看小姐的晚膳做好没有。两个小丫头这才笑逐颜开地走了。 夏至想了想,还是觉得要把这件事告诉小姐,小姐虽然年纪小,可是懂得比她多。 夏至进屋就把那送花枝子的小厮身份告诉了罗锦言,罗锦言微微颌首,什么也没说。 夏至见罗锦言好像并不在意,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小题大作了,她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小雪和小寒端了晚膳进来,她只好服侍罗锦言用晚膳,这件事暂时放下了。 用过晚膳,李青风、李青越和廖云回了隔壁李家的宅子,刚刚坐下,就见李青风的小厮高兴进来,道:“二爷,姑老爷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刚从那边出来,怎么这就又有事了? 李青风看一眼李青越,李青越便心慌起来,姑夫该不会是和二哥说他的事吧。 李青风见弟弟一副惶惶然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去了。 李青越看着二哥的背影,心事忡忡地往自己房间走,廖云便快走几步跟上,笑着道:“你以前见过你这位表妹吗?听说她一直住在昌平乡下,我看着倒是不像乡下姑娘。” 李青越原是闷声不语,听他说到这里,猛地转过身来,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一直住在乡下,你什么时候去打听的?” 廖云和他从小就认识,两人虽然性格迥异,却一直相处融洽,平素里也是开惯玩笑的,见他追问,廖云也不瞒着,笑道:“也不算是打听,下午来的时候,我见胡同外的迎春花开了,就让扫尘折了几枝给她送过去,扫尘顺便多问了几句,她身边的小丫头就说她一直住在乡下,前不久才来到京城。” “你......”李青越既好气又好笑,指着廖云的鼻子道,“我告诉你,那是我的亲表妹,我爹疼她超过我们几兄弟,你若是再做这种事,我就告诉二哥,到时他写信告诉你爹,我可帮不上你。” 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o(* ̄︶ ̄*)o 第五十四章 月嘀零 “青风,那位廖公子可是江南廖家的人?”罗绍坐在东次间的炕桌前,目光炯炯看着坐在下首的李青风。 今天的酒席之上,李青风虽然谈笑风生,但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罗绍的神色。 他感觉到罗绍对李青越的态度有些冷淡。 离开扬州之前,母亲把他叫到屋里告诉他,父亲有心和罗家亲上加亲,他们几兄弟中只有老四和惜惜年龄相近,而老四也是兄弟中唯一一个会读书的,罗家姑夫是两榜进士,父亲觉得也唯有老四能入罗绍的眼。 “姑夫猜得没错,廖云是廖家长房二老爷廖湘之子。” 罗绍先前听说廖云姓廖,又见他言谈举止颇是不俗,便猜他是廖家子弟,可后来听远山所说,廖云身边只带着两个小厮,不像是世家子弟应有的排场,这才有些疑问。 “廖家?那可是江南的仕林大家,这位廖公子既是出自廖家嫡房,廖家族颇负盛名,为何只让他带着两个小厮到京城求学?“ 李青风在心里暗道,姑夫心思敏锐,果然察觉到了。 他没有隐瞒,道:“廖家到了这一代,嫡长房人丁稀落,让二房压了一头。长房老太爷无奈,这才让廖云认祖归宗。廖云是廖家二老爷廖湘外室所出,直到八岁才上了祖谱。虽然老太爷把人叫回来了,但廖二太太却不是好相于的,偏偏她的嫡子读书平平,二十岁还是童生,廖云去年中了秀才之后,便搬出廖家与生母同住,怎么劝都不肯回去。他已是秀才,日后还要做举人做进士,长房老太爷担心这样下去,会毁了他的前程,这才让他来京城。那两个小厮是从小跟着他的,他来京城时只带了他们两人。” “原来如此。”罗绍心里不免有些遗憾,这个廖云虽然有些不懂规矩,但眼神明亮,朝气勃勃,十三四岁的少年偶有孟浪也并非大事。他对廖云的好感甚于李青越,却没想到竟是外室子,这样的出身,即使将来封阁拜相,也会遭人垢病,罗家虽然出身不高,但却是清清白白的耕读之家,他不能让女儿嫁个小门小户,更不能嫁给这种大户人家的外室子。 见罗绍问都没问李青越,李青风暗中叹了口气,姑夫是不满意四弟吧。 远山送了李青风出来,刚走出罗绍住的院子,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月光下面,还穿着白天时的粉红色褙子,歪着脑袋正对他笑着。 “惜惜,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李青风笑着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她的头,手伸出去,却停在空中,顿了一下,重又放下。 罗锦言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一切,她笑嘻嘻地道:“表......哥......别......急......” 她喘口气,顿了顿,继续道:“我......还......小......不......急......的......” 李青风又惊又喜,蹲下身去,扶住罗锦言的肩膀,高兴地道:“惜惜,你能说六个字,你刚才说了六个字,六个字啊!” 如果惜惜是个男孩子,他一定把她抱起来扔到半空,再稳稳接住。 罗锦言伸出白嫩的手指,竖在嘴边:“嘘......保......密......” 她能说六个字,有时甚至能说七个字,但并非次次都行,她要等到确实没有障碍了,再告诉爹爹,她要给爹爹一个惊喜。 大喜之后,李青风才想起刚才惜惜对他说的话,他更加吃惊:“惜惜,你全都知道了?” 罗锦言颌首,从父亲得知李青越考中秀才那天,她就看出来了。 她想像正常女子那样,在合适的年龄嫁个合适的相公,结两姓之好,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但是,现在还为时过早。 她只有九岁,至少还要过五六年才能出嫁,五六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赵极会攻破瓦剌,宁王会挥兵北上。 现在定下的夫君,也会在这五六年间日渐长大,一同成长的还有他的身高相貌、阅历见识。谁知道李青越会长成什么样呢? 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可没有闲情逸致去把懵懂少年调|教成理想夫君。可如果任由发展,他长成自己讨厌的模样,那岂不更麻烦? 与其这样,还不如等到长大以后,再找个令父亲和自己全都满意的,那才是一劳永逸的事。 做为兄长,李青风带着李青越来京城之前,应是受了父母的嘱托,他是个热心肠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促成这件事。 她在这里等着李青风,就是想告诉李青风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让李青风为了这件事浪费精力,她更想让李青风帮她说服舅舅,不要急着把她和四表哥凑成一对。 看到李青风眼中的疑惑,她笑着示意让他伸出手掌。 李青风的手温润如暖玉,在月光下更加晶莹。 罗锦言用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灵巧地移动,纤柔却有力度。 她飞快地写着,李青风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浓,他的小表妹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扬州李家是我的外家,这是无法改变的血亲,如果亲上加亲当然最好,如果不能,舅舅还是我的舅舅,你们还是我的哥哥。” “如果几年之后,舅舅和爹爹仍想亲上加亲,那时再提也不晚呢。” “舅舅和表哥只管放心,我不会受欺负的,如果真有人欺负我,你们帮我出头便是。” 虽然没有言语,但李青风耳畔却似回响着一个软糯的声音,这是小表妹和他说的话,看似天真幼稚,细思之下却句句皆无法反驳。 他终于明白父母为何一直想生个女儿了,轻灵娇俏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他含笑点头,对罗锦言道:“表哥知道了,你快回去睡吧,对了,表哥给你找了一位掌柜,他从广东赶过来,过几天就到了。他在李家多年,几年前我爹把他给了我,我一直让他在广东,他是北直隶人氏,如今上了年纪,不想再四处飘泊,年前我写信给他,他一口答应,不过这件事我还要请姑夫出面,然后由姑夫把他给你。”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o(* ̄︶ ̄*)o 第五十五章 探道子 罗锦言没想到李青风给他找了一个这样有经验的人,她没做过生意,觉得能给她介绍一个做过二掌柜的就很开心了。 她高兴得咧开小嘴,毫无矜持地给了李青风一个大大的笑脸。 李青风的手终于又落到她的头上,爱怜地摸摸她头上的小抓髻。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越和廖云就在杨树胡同住了下来,两人在树德书院每天早出晚归,和罗锦言很少遇到。 罗绍则常常带着焦渭出去走动,偶尔也会去寺庙里听佛法,但次数明显少了,不像以前几乎天天都去。 陈镇在京城住了下来,陈娘子却舍不得她的那些花草,执意回了昌平,好在昌平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陈镇每隔七八天就能回去看望她。 又过几日,李青风介绍的大掌柜从广东来到京城,此人名叫葛文笙,保定府人氏,早年随同乡去扬州学生意,从小伙计做到大掌柜,二十年前原来的东家回乡养老,李毅就把葛文笙请了过来,李家是盐商,铺子并不多,葛文笙先是跟着李毅走南闯北,后来李毅长子李青凡初出茅庐,也是葛文笙带着他。李青风自立门户,李毅心疼次子艰难,就把葛文笙给了他。 罗绍见到葛文笙时,着实吃了一惊,这样的一个人,李青风竟然给了惜惜。 李青风也是直到前一天,才知道清心茶铺和罗绍没有关系,不过他立刻就把这件事揽上身,说是他买下的茶铺,可又没有精力经营,想着小表妹也到了学习庶务的时候,就让惜惜用压岁钱买下了这间茶铺。 罗绍半信半疑,却没有多问。不过就是一千两银子的小茶铺,再说有李青风帮着,惜惜也不会被骗,顶多就是赔钱而已。 他对庶务一窍不通,在任上时全靠焦渭,自己的家业则全靠林总管。这些年不但有增无减,还给惜惜置办了田地铺子当做嫁妆。 听说女儿瞒着他开了茶铺,他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把罗锦言叫过来,道:“听青风说你那茶铺连本钱还没收回来,爹爹给你一千两银子,你就当已经收回本钱了。” 罗锦言啼笑皆非,可又不想拂了爹爹的好意,笑着答应了。 现在葛文笙来到京城,罗绍立刻就请他给罗锦言做大掌柜。 罗锦言开办清心茶铺并非为了赚钱,只要不赔钱便行,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本钱没有收回,倒也赔得不多。 现在葛文笙做了大掌柜,但平素里并不在铺子里,铺子还是由鲁振平打理。 鲁振平和李文忠的那个幕僚黄清混得很熟,逢年过节,常有孝敬,有时还会相约在小酒馆里喝上几杯。 李文忠去年因为册妃一事,颇令同德皇帝满意,去年身为吏部尚书的毛文宣称病,赵极便让李文忠兼理吏部事宜,此事一出,朝中大哗。毛文宣是霍英的死对头,三年前刚把霍英整下去,谁想到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李文忠捡了便宜。毛文宣立刻反击,让御史纠着李文忠前年修治河道闹出人命的事不放,在今年初,上演了一出万民血书的大戏,把李文忠弄得土头灰脸,只好找个名目,把兼管吏部之权交了出来。 罗锦言听后呵呵冷笑,原来赵极早就会玩这手挑拔离间的把戏了。 古娆还没当上皇后,就让赵极当枪使了一回。 借着册妃一事,让李文忠成了众矢之的,再趁热打铁,让他兼管吏部。现在的李文忠根基不稳,他凭什么就能兼管吏部?不过就是赵极看到毛文宣斗败霍英,不想让他一人独大,想用李文忠给毛文宣添堵,硬生生要把内阁分成两派。 罗锦言记得,毛文宣是四年后死的,李文忠由工部调任吏部,做了华盖殿大学士,宁王兵临城下时,就是他陪着赵熙在金銮殿上号啕大哭的。 而霍英却一直没有起复,想来应是死在发配之地了。 李文忠和赵梓赵宥父子是一丘之貉,而霍英却在发配之前,还在甘肃安插人手,足能说明前世之时,真正令霍英至死也不能起复的,并非毛文宣这个死对头,而是瑞王父子。 罗锦言想到这里,更加盼望张广顺和莫家康的消息。 他们是二月初走的,现在三月里,算来也快到了。 她让鲁振平继续和黄清往来,并让李初一想办法打听关于毛文宣的事。 毛文宣四年后就死了,与其让李文忠陪着赵熙去哭,还不如让霍英回来,霍英老谋深算,门生众多,如果想找一个人和秦珏抗衡,那就只有他了。 李初一素来机灵,没过多久就搭上了毛文宣的庶弟。 这个庶弟名叫毛文久,是毛文宣父亲的老来子,因而很是得宠,他比毛文宣年轻二十多岁,今年还不到三十。毛文宣治家严格,毛文久并不安份,用他老婆娘家的名义,偷偷在京城放印子钱。 李初一向他借了两回印子钱,借得痛快,还得也痛快。毛文久暗中打听,见他果如其说,是清心茶铺掌柜的兄弟,便没起戒心,李初一还钱的时候,约他出去喝几杯,他爽快地答应了。 清心茶铺紧邻六部衙门,接待的客人也以六部的低等官员为主。毛文久放了几年印子钱,早就摸出门道。来找他借印子钱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靠月例过活的二世祖,第二种就是这种外地来京做官的,他们大多家世普通,逢年过节又要礼尚往来,上下疏通,难免捉襟见肘。 毛文久便提出让李初一帮他介绍客户,李初一满口答应,没过几天,就介绍了几名六七品的小官找他借印子钱,毛文久对李初一便亲厚起来,但凡是李初一介绍来的,毛文久都会抽一成红利给他。 转眼间就过了端午,张广顺的第一封书信终于送到京城。 信上说他们已在凉州府安顿下来,此处多有做蛮夷生意的,他们还没有决定做何营生,又详细介绍了平凉州的风土人情。 罗锦言想去问问李青风,可连续两天都没有见到他,他很忙,几乎每天都要出去应酬。 这一天,罗锦言又打发小雪去隔壁找李青风,小雪进门时,却遇到了廖云身边的扫尘。小雪想起上次就是因为这个扫尘,害得她被夏至埋怨,转身便走,想过一会儿再来看看。 可她刚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你是罗大小姐身边的吧,她现在府里吗?不知我现在过去拜访可好?“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晚了,不好意思啊,明天两点不见不散。 第五十六章 相见好 小雪刚刚九岁,爹娘都是罗家的佃户,她长得清秀伶俐,跟着上私塾的哥哥认识几个字,罗建昌给罗锦言挑丫鬟时,她家所在的那个小庄子里,只有她这一个认识字的小姑娘,她被罗建昌选中时,她爹娘脸上都有光彩。 她前年腊月就跟着小姐了,唯一一次出差错,就是让扫尘害的,小雪对扫尘连同扫尘的主人都没有好感。 她板起脸来,对廖云道:“廖公子如果想见我家小姐,就让人给我家老爷送拜帖吧,您可不是我家亲戚,还是拘礼些更好。“ 说完,她就给廖云行个福礼,没等廖云说什么,便昂首挺胸地走了。 廖云张口结舌,罗锦言的丫鬟怎么这样啊,这是怎么教出来的? “真是无礼。”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一旁的扫尘连忙提醒:“您给罗老爷送了拜帖就不算无礼了。“ 廖云目光如炬地瞪着扫尘:“我爹许给你多少好处?” 扫尘挠头,一副“我很天真”的表情看着廖云。 廖云无奈地摇摇头,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也应该去拜访罗老爷了。 “听闻罗老爷十七岁便中了进士,我想我更应该经常拜访,请罗老爷指导我的课业。扫尘,你去备上十二色礼品,我们今天就去。” 扫尘没想到廖云说去就去,可偏偏廖云说的这番话就是传到二老爷那里也是振振有词,他只好郁闷地去准备礼品了。 从那天起,廖云隔三差五便去隔壁的罗家,罗绍虽然不屑他是外室子的身份,但却不得不承认,廖云是天生的读书种子。 罗绍本就是温和的人,廖云又是虚心请教,一来二往,两人越发熟稔起来,谈起学问来便常常忘了时辰,廖云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留下吃饭。 起初廖云来拜访罗绍还送拜帖,渐渐的也就没有这些虚礼,罗绍把他当成子侄走动,甚至对他比对李青越还要亲厚。 虽然后来父亲来信,并没有提及和罗家的亲事,但是李青越想起父亲有意和罗家亲上加亲的事,他就浑身不自在。 他觉得小表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太漂亮了些,而且,即使小表妹也会读书识字,可也不能与他谈诗吟对,他心目中的佳人是廖家三小姐廖雪那样的,秀丽文雅,出口成章。惜惜和廖雪相比,只是花瓶而已。 自从那次见过罗锦言之后,李青越便有意避开,有时廖云去罗家,喊他一起去,他也借口背书婉拒了。 他从小就认识廖云,对廖云最是熟悉,廖云虽是廖家的骨血,但却视才傲物,洒脱不羁,他们廖家是仕林大家,可也没有人十七岁便中进士的,他既然找罗姑夫请教学问,正好可以杀杀他的锐气。 这些日子,李青风都很忙,除了和京城这边的生意,他还去了通县和大兴。 他刚从大兴回来,便得知罗锦言让人找过他几次了。 他急忙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惜惜最爱干净,自己风尘仆仆一身的汗味,小丫头该皱鼻子了。 他匆匆忙忙洗漱一番,换了一身青莲色杭绸直裰,这才去了隔壁。 早有小丫头飞奔着告诉罗锦言,李青风到的时候,罗锦言已经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等着他。她的院子里也种了一株紫薇,这是陈娘子给她移来的,打理得很好,很快便服土了,现在六月已是花满枝桠。 李青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株紫薇,他想起罗锦言初到京城时,在他家看到紫薇时那满脸的欢喜,不由莞尔。小丫头就是喜欢这种开得热热闹闹的花木。 一树繁花,一杯清茶,一脸璀璨的小姑娘,李青风心情大好,连日的疲倦也如轻风掠过,他笑着问道:“你这么急着找我,肯定不是专为请哥哥喝茶吧?” 罗锦言笑而不语,把张广顺的书信递给李青风。 李青风迟疑一下,看看罗锦言,见她笑咪咪的,满脸期待,他这才打开书信。 他看得仔细,逐字逐句地看下去,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合上书信,他凝重地问罗锦言:“惜惜,你为何会让人去凉州府,还有,这件事姑夫知道吗?” 罗锦言笑着摇头:“只......有......哥......哥......知......道......” “平凉州离京城那么远,你为何想在那里做生意?”李青风不解,但惜惜能在京城开一间清心茶铺,在其他地方多开另一家也不足为奇,他只是奇怪,她为何会选出在凉州府那样的地方。 罗锦言见李青风并没有惊讶地跳起来,心情大好,在石桌上写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不能去关陇古道和丝绸之路,但可以让别人去看看回来说于我听。” 李青风苦笑:“哥哥去过那么多地方,可也没想过要去那里,你这小丫头竟有这么大的心思。好吧,咱们就一起来想想,在那里做些什么生意才好。” 罗锦言高兴极了,她就知道二表哥一定不会把她当成小怪物的,他也一定会帮她。 她让夏至拿来那本《大周景物志》,李青风笑道:“难怪你想行万里路,原来一直在看这本书。前不久我去过一家书局,那里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游记,改日我去给你买几本回来。” 罗锦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书局里偶有游记,也是凤毛鳞角,想不到京城里还有这样的书局。 “我......自......己......去......”她笑得眉眼弯弯。 “好,我把地址告诉高兴,让高兴和你一起去。如果我有时间,那我就带你过去。“ 罗锦言笑着应是,拿起那本《大周景物志》,翻到关于凉州府的一页,又结合张广顺书信中描写的当地风物,和李青风一个用笔,一个用嘴,一直聊到晚膳时分。 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中秋快乐啊,吃月饼了吗? 再祝大家阖家欢乐! 第五十七章 闲闲令 张广顺和莫家康在凉州府开了一家小小的笔墨铺子,以寻常的笔墨纸砚为主,偶尔也有些来自江南的名贵货色。从凉州府出来,便有巡检司,每其名曰是查捕盗贼,对来往客商极尽盘剥。笔墨之类的东西,不同于丝绸和陶瓷之物,巡检司往往并不重视,反倒省心。 赵梓和赵宥父子都是谨慎多疑之人,他们在凉州经营多年,不但会有牢不可破的关系网,同样还有密不透风的情报网。 忽然有两个外乡人在此处开铺子,很快便会引起注意。所以决对不能让人发现这家铺子和京城有联系。 李青风原想给罗锦言找一家专做笔墨生意的铺子给她供货,又担心路途遥远恐生差错,索性让高兴的弟弟高明在扬州开了一家笔墨铺子,除了做当地生意,还给张广顺的铺子供货。 没想到李毅得知李青风在扬州开了铺子,老怀安慰,写信过来大加赞赏,李青风身为次子,没有留在家里和兄长分一杯羹,小小年纪便走南闯北,独挡一面,不但兄长李青凡心中有愧,就是李毅这个做父亲的也是心疼,现在听说他在扬州开铺子,便让李青凡亲自出面,请了一位在这一行做了十几年的大掌柜,没过多久,就把铺子开起来了,且,并非普通的笔墨铺子,而是以做上好文玩为主的撷宝阁。 撷宝阁刚一开张,就是宾客盈门,半个扬州的文人雅士都去了。 远在京城的李青风闻言哭笑不得,李家世代盐商,而他也是卖商叶出身,现在竟然做起这种生意。 又过几日,罗锦言听说父亲没有出去,便去找父亲下棋。刚走出自己的院子,迎面就看到廖云带了两个小厮施施然走过来。 廖云常来请罗绍指点功课的事,罗锦言也有耳闻,不过她却是第一次遇到。 她正想避开,廖云却已经大声说道:“咦,是罗大小姐吧,幸会幸会。” 罗锦言曲膝施礼,廖云笑着抱拳,以做还礼,道:“罗大小姐是要去令尊那里吗?真是凑巧,我刚得了柄好扇子,正想拿来与令尊品评,不如一起去吧?” 我是去下棋的,谁要看什么扇子。 罗锦言腹诽,嘴里却道:“不......巧。” 她顿了顿,又道:“我......要......出......门。” 廖云毫不在意,笑着道:“那还真是不巧,不知大小姐是去上香还是去买胭脂水粉,这两天广济寺有庙会,那里的白糖糕很好吃。” 罗锦言微微颌首,道:“多......谢......” 廖云哈哈一笑:“不谢不谢,你若是去广济寺,也给我带几块白糖糕吧。” 罗锦言转头看向夏至,夏至会意,高声对跟在一旁的小雪道:“去和常贵说一声,叫人到广济寺给廖公子买几块白糖糕。” 小雪笑着应是,得意洋洋地走了。 廖云隔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看着罗锦言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外,他笑着摇摇头,对扫尘和扫红道:“把那白糖糕赏给你们了。” 罗锦言原是找个借口而已,等到走出月亮门,她就真的想出去了。 “小姐,咱们去哪儿?我也好和老爷说一声。”夏至问道。 罗锦言想了想,道:“书......局。” 夏至对小寒道:“你去叫上常贵嫂子,老爷屋里有客人不便打拢,你和远山说一声便是。” 小寒飞奔着走了。 片刻后,罗锦言已经坐在轿子里,好在她早就让夏至问过高兴了,知道那家有很多游记的书局在哪里。 她对京城并不熟,下了轿子便进了书局,倒是夏至悄悄告诉她:“小姐,原来这里就在梅花里附近,那天崔起带着咱们从这里经过,我不会记错。” 那天夏至一直在车帘缝里向外张望。 书局里冷冷清清,十几个竹制的大书架上摆满了书,一侧放着一座十二扇的湘妃竹屏风,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坐在屏风前的藤椅上看书,另有两位伙计打扮的老者正在擦拭书架上的灰尘。 罗锦言看看书架上的那些书,除了游记还有些杂记,词话本子也有不少。 罗锦言莞尔,难怪这里门可罗雀,原来都是些这类书。 这些虽然好看,但在世人眼中难登大雅之堂,学子们看这些难免会被说成玩物丧志。 可这些却是罗锦言喜欢的。 她挑了几本游记和杂文,又随便买了几本词话本子,正要让夏至去付帐,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有眼光,小小年纪也知这套《浮生偶寄》是好书。” 她转头看去,见刚才还坐在屏风前看书的老者,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浮生偶寄》共六卷,罗锦言全都买了。她刚刚翻了翻,见这本书是作者闲游各地的所见所闻。不同于寻常的山水游记,而是着重描写市井风貌、风俗人情,文字清新,无雕琢藻饰,却又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让人读起来欲罢不能。 她微笑道:“好......书。” 老者得意地哈哈大笑,高声道:“小章子你听见了吗,这一局你输了。” 罗锦言好奇地看过去,老者却是对着那座湘竹屏风说的。 屏风后面便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你这书在这里摆了一个月,终于有人肯买,难得难得,恭喜恭喜。” 老者冷哼一声,道:“老朽的书,又岂是你这等黄毛小子能懂的。” 说罢,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位买书的也是个小姑娘,连忙笑着对罗锦言道:“小姑娘有眼光,有学问,比那黄毛小子强多了。” 原来这位就是《浮生偶寄》的作者沧海叟。 罗锦言微笑施礼:“沧......海......先......生。” 老者怔了怔,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新奇,道:“你是哪家的小姑娘,既知书又识礼,不错不错。” 常贵媳妇见这老者疯疯癫癫,毫无长者模样,早就不耐烦了,听他问起罗锦言是哪家的,警觉之心大起,立刻上前一步,对罗锦言道:”小姐,老爷还等着您呢,咱们快走吧。” 罗锦言抱歉地对老者笑笑,主仆几人走出书局。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o(* ̄︶ ̄*)o 第五十八章 一捻红 罗锦言回到杨树胡同,廖云竟然还在! 他不用去书院的吗? 罗锦言让小寒到隔壁李家去打听,小寒很快就回来了:“听说啊,这位廖公子十天里倒有三四天不去书院,京城里好玩的地方全都逛遍了,每次出去闲逛都带回很多东西,别说是李家的,就是咱们家的,都得过他赏的点心糖果。” 最后两句话酸溜溜的,家里的人都得过赏赐,只有大小姐院子里的人没有。 夏至瞪她一眼,正色道:“这就对了,咱们这里是大小姐的院子,又不是菜园子,你们到了京城,别的没学会,眼皮子倒浅得像街上买凉粉的似的,你们谁若是贪那几口吃的喝的,我和林总管说一声,把你们调到前院扫地去。” 到前院扫地?那就是粗使丫头了。她们可是大小姐身边的人,不论是在昌平还是在这里,不知有多少羡慕她们的人。 小寒吓得连忙求饶:“好姐姐,我就是随口一说,您别把我送出去,我再也不敢了。” 夏至用眼刀子横了她一眼,道:“去灶上问问,若是老爷留了廖公子用饭,就让灶上按昨天写的菜单子给小姐做饭,如果没有留饭,就去问明岚写菜单,小姐去陪老爷用饭。” 对这些没留头的小丫头来说,这可是好差事,小寒连忙应是,欢天喜地的走了。 罗锦言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没说。 下午,她坐在紫薇树下看书,小雪跑进来:“小姐,鲁二哥来了。” 鲁二哥就是鲁振平,他平时吃住都在铺子里,现在过来,一定是有事了。 罗锦言让请他进来,又让大雪换了茶。 鲁振平穿着酱色元宝暗纹府绸直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步履沉稳,目光中充满自信,谁也不会想到,也就是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个满面风尘的落魄汉子。 自从罗氏父女在杨树胡同正式住下来,鲁振平每隔十天便来一次,把他打探来的各种消息详细禀告罗锦言。 葛文笙虽然很少去铺子里,但鲁振平比起以前还是空闲多了,他有更多的精力去打探消息。 “大小姐,老六从毛文久口中得知,去年毛文宣并非是因册妃之事装病,而是他真的病了,并且病得很重。毛家没有声张,没请太医,而是让一直给毛家看病的一位大夫给看的,对外只说是偶感风寒,有人来探望也是由家人接待,因此,外人便更加认为,他是在故意装病。” 毛文宣是四年后暴毙而亡,操劳过度死在文华殿。赵极诏赠毛文宣为太师,谥号文忠,荫其子毛建为苑马司司丞。 罗锦言问道:“毛......文......久......可......说......” 她呷了口茶,继续道:“是......何......病?” 鲁振平道:“老六说,在这件事上毛文久口风很严,他怕引起怀疑,便没有多问。但是给毛文宣看病的大夫已经查出来了,此人给毛家看病已有二十年,姓张,在城东有家医馆。毛家既然这样信任他,这人定有让他们放心之处,想来......” 也就是说,想让这人露出口风同样很难。 罗锦言微笑,道:“他......可......有......家......眷?” 鲁振平道:“他的发妻十几年前死了,八年前续弦,娶的是毛文宣夫人的大丫鬟。有四个子女,长子长女都比续弦太太年纪大,最小的一对龙凤胎是现在的太太所出,已经六岁,张大夫很是宠爱。” 罗锦言问道:“毛......夫......人......的......丫......鬟?” “对,”鲁振平说道,“这位张太太据说跟着张大夫学了医术,遇到女眷看病时,张大夫就会带同张太太一起出诊。” 他顿了顿,神色间有些犹豫,罗锦言道:“但......说......无......妨。” 鲁振平迟疑一刻,见罗锦言目光澄明地看着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小的几个都是粗人,若是有何不对的地方,大小姐不要生气才好。” 罗锦言微笑,道:“绑......票?” 鲁振平又惊又窘,惊的是罗锦言竟能猜中他的心思,窘的是让罗锦言知道他想的还是这种下三滥的事。 他低下头,一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大手绞在了一起。 自从他来到京城,罗锦言已经很少看到他绞手指了。 她笑道:“太......笨!” 太笨? 大小姐没有斥责他,只说太笨? 也就是说绑票那对龙凤胎的事,并非不能做,而是这个办法太笨了,所以大小姐不屑去做。 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罗锦言,那双绞在一起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经分开,恭顺地垂在身侧。 罗锦言看向侍在一旁的夏至,道:“你......去......看......病。”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带......上......常......贵......媳......妇......” 夏至眼睛亮了起来,她想了想,问道:“常贵嫂子和我扮成姑嫂,去张家医馆看病,可是我们两人都没有病啊,如果装病的话,她一准儿就能发现吧。” 罗锦言笑道:“你......不......懂......” 她又道:“叫......常......贵......媳......妇......” 夏至连忙小跑着把常贵媳妇叫了来。 待到听说是做这事,常贵媳妇连忙摇头:“让我端茶倒水缝缝补补都行,做这样的事,我怕是要丢大小姐的脸。” 罗锦言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能看到她的心里,忽然道:“我......爹......知......道。” 常贵媳妇脸上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道:“既然......既然老爷知道,那......那我就陪着夏至妹子走一趟?” 一旁的鲁振平已经看傻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五十九章 步虚声 次日,两顶青布小轿停在位于城东的张家医馆门前。 两个穿着碎花比甲的年轻女子走进医馆,其中一个做妇人打扮。 有小僮的过来接待,见长案前坐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与妇人同来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嚷嚷道:“怎么是男的,不是说这里有女大夫吗?” 小僮连忙陪笑道:“两位娘子莫急,咱们这里确实有女大夫,两位先坐,先坐。” 两个女子却不肯坐下,反而退到门口,一副随时要夺门而出的架式。 老者无奈,对那小僮道:“去请你师母出来问诊。” 然后,他又对两个女子道:“两位娘子不用急,贱内也通医理,由她来给二位问诊便是。” 两个女子生硬地点点头,神色似乎安定不少。 说话间,一个女子从后面走出来,花信之年,长得甚是俊俏。老者见了,立刻对那两个女子道:“贱内来了,两位请坐吧。” 说完,便起身离去。 原来这女子便是张太太。两个女子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有些惋惜,在来这前就已经知道是老夫少妻,可是没想到相差这么多。 张太太对她们的诧异见怪不怪,她坐到长案后面,笑着问她们:“两位是谁身子不适?” 年长的女子还没说话,那个小姑娘便抢着说道:“是我长姐身上不好。” 年长的那个嗔怪地看了一眼小姑,对张太太说:“我生完大姐儿之后,已经好几年了,小日子总是对不上,想给相公添个儿子,可......可总是不行。” 张太太笑容可掬地给她号了脉,问道:“每次行经可腹痛?” 年长的女子立刻瞪大眼睛,一副如遇知音的样子,道:“痛,每次都痛。” 张太太便道:“你这是肾气不足,应是生产时损伤了肾气,需要慢慢调养。” 年长的女子急得站了起来,被小姑娘拉着又坐下,道:“你们都说慢慢调养,这可要调养到几时?我那婆婆年事已高,真若是有个什么,岂不是连孙子都看不到了?” 一旁的小姑娘忙道:“长娘,不会的,你婆婆身子硬朗着呢,咱们出门的时候,我看她还在做针线呢。” “你懂什么,二表姐的公公还不就是说没就没了,前一天还下地干活呢。”做姐姐的说道。 当妹妹的闻言道:“是啊,二表姐的公公就是说死就死了,对了,女大夫,你说这会是什么病啊?” 张太太查言观色,一看就知这两人就是乡下长大,嫁到京城来的。大户人家生病,不论男女老幼,都是把大夫请到家里问诊,能来医馆看病的,都是小门小户的市井中人。 听这姐妹二人叽叽喳喳的,她不以为忤,道:“那可能是风疾之症。” “风疾?只听说得了风疾口歪眼斜不能说话,这风疾还会死人吗?”当姐姐的问道。 “怎么不会?风疾发作严重,又没能即刻就医的,也是会死人的。”张太太说道。 “那风疾岂非不能治了?”当妹妹的问道。 “也并非不能,我家老爷......我给你开几副汤药,你回去先慢慢调理,但要避开小日子那几天。把这几副药喝完,你再来我这儿,我再给你看看。” 当妹妹的还想再问,当姐姐的却已经一门心思扑在药方子上了。 杨树胡同里,罗锦言听着常贵媳妇和夏至一唱一和把在张家医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罗锦言微笑颌首,前世时毛文宣是死在一堆奏折中的。能让老年人猝死的病症有很多,而张太太张口说出的却是风疾。 老夫少妻,妻子年轻貌美,又是身为二品诰命的阁老夫人相赠,成亲不但能帮他与大户人家的女眷往来,还给他生下一对可爱的龙凤胎。 有这样的娇妻,即使不惧内,也会千依百顺,毛文宣的病症一定是不足让外人道也,张大夫可以不对别人说,也会告诉自己的小娇妻。 且,现在毛文宣表面看来已经痊愈,如果毛文宣患的真是风疾,能将风疾治愈,对于医者而言,的确是得意之事。 但毛家是不想被人知道的,张大夫也只能把这份得意藏起来,不过当妻子问起时,他并没有瞒着。 张太太无疑也很自豪,但如锦衣夜行,她也不能说出去。 很多事情想得多了,也就变成习惯。 当常贵媳妇和夏至问起能令老年人猝死的病症时,她首先想到的便是风疾。 毛文宣早在去年便患过风疾之症,只是发作较轻,治愈及时,他才能重又上朝参政。前世,毛文宣在四年后死在文华殿外那座内阁办公的屋子里,应该就是风疾复发。 这次复发比起第一次发病更加严重,身边无人,待到被发现时,他已回天乏术。 罗锦言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他患的是风疾。 一个月后,毛文宣患有风疾的消息便经由黄清传到李文忠耳中,在李文忠的授意下,很快便在六部之中蔓延开来。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便会发现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毛文宣的右手常常发抖,比如自从去年病后,他便再不饮酒,比如他自己坐着时,常会以手支头。 这些传闻先是在六部中的低等官员中流传,继而便由六部传到各院。 罗绍在书房中走来走去,就在刚才,他刚刚大发雷霆。 远山小心翼翼地将地上摔成碎片的青花瓷碗收起来,退出去时还不忘同情地看一眼垂手而立的焦师爷。 罗绍还是第一次对焦渭发火。 他一向信任焦渭,可如果焦渭不是主动告诉他,他压根不知道,焦渭会通过他的一位同为幕僚的绍兴同乡,将毛文宣患有风疾之事,写信告知了远在三千里外的霍英。 “恩师被发配在外,早已不问朝堂之事,你还要自作主张,把这件事告诉他老人家,唉!”罗绍叹了口气。 焦渭面色平和,丝毫没有认错的样子,他道:“即使学生不说,也会有人把这件事捅给霍老大人,学生不会是第一个说的,但也不是没说的人。霍老大人看到学生的书信,便会知道,东翁您还记挂着他老人家。”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去年完本的一本书里,发现了一个bug,并且我在找那个bug时,还发现有一个配角的名字,前后不一样。可是那本书已经完本了,起|点后台已经不能修改,真是件让人郁闷的事。现在的金玉和这本,如果你们发现有bug的地方,请一定留言或者在微博私信告诉我,我会在完本之前修改,谢谢大家。 第六十章 太常引 罗绍怔住。 良久,他问道:“这一次恩师真能起复吗?” 他是在问焦渭,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焦渭却已信心满满:“霍大人即使远居一隅,却心系朝堂,前两次他老人家也同样被打到谷底,还不是同样起复了?更何况,这次的机会就如同上天专为霍大人而设,以他老人家的审时度势,绝不会让机会在眼前白白溜走。” 罗绍沉吟片刻,忽然拍案而起:“远山,请林振兴过来。” 林总管原本要去找罗绍问中秋节礼的事,刚走到罗绍的院子,就见明岚拿着茶盏碎片出来,他心里一凛,老爷是谦谦君子,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进去,就在门外候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见远山急匆匆地出来:“林总管,您来得正好,老爷正找您呢。” 林振兴连忙整整衣襟,走了进来。 罗绍见他来了,便道:“你准备五万两银票,亲自去一趟松江府,把恩师的家眷接回京城。” 林振兴嘴角微翕,老爷的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 他不由看向伫立一旁的焦渭。 焦渭冲他点点头,让他稍安勿躁。 罗绍又对焦渭道:“一会儿你去振兴那里拿银票,在京城置办一所宅子,添置齐全,待到振兴从松江府回来,这宅子也已收拾妥当,恩师的家眷刚好住进去。” 霍家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发配,女眷虽未受到牵连,但京城的宅子已被查抄,霍老夫人只好带同女眷和孩子们回到松江府华亭县的霍家祖宅。 焦渭心头大震,他没想到罗绍能够如此雷厉风行,他连忙进言:“依学生来看,以霍老大人如今的情势,这宅子还是租用为好。” 罗绍在官场多年,虽然官职低微,但这些事还是懂得。 他立刻心领神会,对焦渭道:“那就找个便宜的地方租套宅子,但宅子里面的摆设布置都要力求精细,丫鬟婆子也不能少。” 焦渭和林振兴告辞离去,罗绍站在那幅咏梅图前,伫立良久。 外面传来丫鬟轻脆的声音:“老爷,大小姐来了。” 罗绍连忙拭去眼角的一滴清泪,神态自若地转过身来。 罗锦言已经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大雪和大寒在身后跟着,两人手里都捧着红漆描金的托盘,一个托盘里放着用甜白瓷碟盛着的月饼,另一个托盘里则是一壶清茶。 罗绍笑道:“还没到中秋,怎么就有月饼了?” 罗锦言看着丫鬟们把月饼和茶摆在炕桌上,微笑道:“尝......尝......好......吃......吗?” 罗绍大奇:“这是惜惜做的?” 罗锦言是大小姐,她当然不会亲手去做,但这些月饼却真的是她在厨房里指挥丫鬟们做的。 罗绍掰了一角月饼,不由得吃惊道:“这是什么,蛋黄?” 罗锦言点头:“是......蛋......黄。” 罗绍笑着摇摇头,把那角月饼放到嘴里轻轻嚼着:“很好吃,不是豆沙,不是五仁,也不是江苏那种梅干菜的,这是用莲子做的莲蓉馅?” “白......莲......蓉。”罗锦言轻声道。 罗绍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在白莲蓉里加个蛋黄,吃起来怪怪的,不过倒是与众不同,亏你想得出来。” 罗锦言很认真地说道:“不......是......我......想......出......来......的。” 罗绍怔了怔,随即惊喜道:“惜惜,你说了......说了七个字,七个字。” 罗锦言笑得眉眼弯弯,继续说道:“是......浮......生......偶......寄......里......的。” “浮生偶寄?这是什么?”罗绍问道。 “一......本......好......书。”罗锦言回答。 沧海叟在讲述他在广东的见闻时特意提到莲蓉蛋黄月饼,还记载了大致做法,罗锦言觉得好玩,照猫画虎让丫鬟们做了出来。 真是人在书里乖。 罗绍感慨,虽然没有母亲的教导,但大家闺秀们会的那些,惜惜什么都不差。 月饼是甜里带咸,配着略带苦味的铁观音,罗绍心情大为舒畅。 看着女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更加明白浮生偷得半日闲的珍贵。 如果这次事成,恩师便起复有望,谁知道以后的事会如何呢? 罗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坐在他的对面,歪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他。 不久,便传来消息,有人递了折子,说毛文宣风疾未欲,不应操劳,更不能因身体有恙而误国事。 紧接着,这类折子越来越多,李文忠又授意将这些折子全都呈给毛文宣,毛文宣看后,当即记得嘴唇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几位阁老见状,默不作声,还是李文忠好心,让人去请太医。 毛文宣只在家中休养了三日,便得到风声,有御史把他参了,说他在西南选官一事上也有重责,并列举了几条罪状。 毛文宣气得头重脚轻,他已经明白了,这一切并非是李文忠那个庸才搞出来的,是霍英,死而不僵的霍英! 他让人扶了,踉踉跄跄去了文华殿,还没走到文华殿里的内阁书房,就看到李文忠昂首挺胸迎面走来。 “毛阁老,您怎么来了,哎呀,来人,快去请太医。” 毛文宣抬起瘦如枯爪的手指向李文忠,这个蠢货,他知不知道他是在给霍英做嫁衣裳,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嘴唇簌簌发抖,而抬起的右手抖得更厉害,最终无奈地垂了下去。 李文忠却更加得意,真是老天助我,自从和瑞王世子有了交情,他就越来越顺。 如果不是毛文宣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他就更加顺畅了。 可是连老天都在帮他,毛文宣竟然患有了风疾,风疾啊!一个患有了风疾的人,即使病好了,也只能回家养老。 有人抬来软榻,太医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毛文宣看着这一切,头越来越重,终于瘫倒下来。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六十一章 天心阁 毛文宣又一次病倒,这一次是在太医陪同下护送回府的,这病情想瞒也瞒不住了。 虽然与性命无忧,但喝口茶也会顺着嘴角流出来,这副样子,连平素待人见客都不行,更不要说上朝参政处理政务了。 同德皇帝赵极亲自登门探望,并授正一品太师之衔,位列三公。 但这样的虚职,对于一位连朝堂都不能去的人来说,也只是安慰而已。 鲁振平来见罗锦言时,便将毛文宣封了太师之事告诉了罗锦言。 开了这么久的茶水铺子,他对当年毛文宣和霍英争斗之事也有耳闻,但霍英早就是昨日黄花,毛文宣现在的头号对头是李文忠。 “看皇上对毛文宣如此恩遇,想来只要毛文宣病情稍愈,皇上必会让他重回朝堂吧。”他说道。 罗锦言微笑:“那......要......问......古......淑......妃......了。” 问古淑妃?鲁振平愕然。 不是说后宫不能参政吗?再说,今上文治武功堪比秦皇汉武,他能听女人的?且,还是一个异族女子。 诚然,皇帝册封古淑妃时,李文忠大力支持,古淑妃对李文忠心存感激,可她还没有子嗣,自己的地位尚且不稳,还能偏帮李文忠? 罗锦言轻声笑声:“她......会......的。” 鲁振平没有再问。从两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日子直到现在,这位年纪幼小的大小姐做的每一件事都令他瞠目,不,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她坐在骡车里,那个叫崔起的恶仆连同他的帮手,就被抓住了;她只让人往后衙里送了些用过的茶叶,那位小公子就搬进延寿寺;她让他和老六在京城开了间茶水铺子,当朝首辅就倒下了。 现在她说古淑妃会帮着李文忠把毛文宣彻底踩到脚底下,他完全相信! 事实也如此,就在中秋前的几天,赵极赐了宛平的一座五十亩的小田庄,给毛文宣养病。 这无疑是给尚存一丝希望的毛家人一个沉重的打击,在京城也能养病,为何要去宛平? 可这小田庄是皇帝赐的,皇帝说是给你养病用的,那你现在就必须去那里养病。 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毛文宣有生之年是不能回京城了。 罗锦言不用去想,也知道这是古娆的主意。 这种送做庄子把人轰走的做法,本就是女人的手笔。 李贵妃虽然一心想让儿子赵熙当太子,但眼下内阁动荡,她还需静观其变,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出手。 但古娆却不同,她既是瑞王父子的人,在这个时候,她一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帮着李文忠坐到首铺的位置上。 自从废后董氏之后,后位一直空悬,四皇子赵熙的生母李贵妃暂领后宫,但最得宠的却是去年才册封的古淑妃。 赵极不会被女人摆布,但这个时候,他要抬举古娆。 赵极是什么人,罗锦言很清楚。 毛文宣斗败霍英,赵极便抬举了李文忠;李贵妃母凭子贵,统领后宫,他便会让古娆与她势均力敌。 古娆要赐个庄子给毛文宣养老,赵极自会顺水推舟。 此时的罗锦言,正在梅花里附近的书局里。 一套六卷的《浮生偶寄》已经读完了,她来这里再买几本游记。 没有看到那天的老者沧海叟,只有两位伙计打扮的老者正在聊天, 不过和那天不同,是书局里还有一位客人。 那两个老伙计还记得罗锦言,仙女一样的小姑娘很容易让人一见难忘。 “姑娘来了,刚刚到了万卷坊刻印的新书,京城里咱们这是头一份,您来看看。”伙计殷勤地道。 “万......卷......坊?”罗锦言问道。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没有关注过书本的出处,来京城之前,她读的书都是父亲书房里的,其中不乏善本古籍,这万卷坊之名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她一脸茫然,老伙计便猜到小姑娘没听说过,这也难怪,年纪这么小的姑娘,会看书已经很难得了,哪能像那些读书人一般关注书籍的出处呢。 老伙计耐心地解释:“除了官刻书,这万卷坊就是最有名的了,别的刻坊的书和他们不能比。万卷坊的雕版师傅都是文心阁出来的,眼下市面上文心阁本价比黄金啊。” 刻印书籍主要就看雕版的好坏,官刻书不但雕板精细,差错也少;而普通的坊刻书因为要营利,所以雕板速度快、种类也多,所以质量难免会差。 好的雕版师傅是刻书坊的关键人物,就像酒楼的大厨、医馆的大夫。那文心阁的书既然价比黄金,万卷坊又怎能从那里挖来雕版师傅? 除非他们是一家。 罗锦言的心情瞬间不好了。 文心阁是秦家的! 文心阁是秦家的藏书楼,据说藏书破万卷。而刻印书本的文心阁则是秦家的私家刻坊,只给秦家或秦家的亲朋刻印书籍,这些书只做收藏或馈赠之用。 爱书之人以能藏有文心阁本为荣,赵极六十大寿,秦珏便是献了一套十二卷的《文心阁集》。 罗锦言微笑颌首:“还......有......别......的......吗?” 显然,她对老伙计显摆的万卷坊不感兴趣。 万卷坊的书价高于其他书坊,价格甚至比官本还要贵,小姑娘心疼银子也没有错,老伙计司空见惯,指着左侧的一排书架道:“姑娘,那边都是新到的词话本子。” 小姑娘家的,想来会爱看这些吧。 罗锦言点点头,往那排书架走去。 还没走到近前,就见原本在书架前站着的那位唯二的顾客忽然转过头来。 “没想到吧,咱们在这里遇到了,你说巧不巧?” 刚进门时,罗锦言就看到这个人了,只是这人背对着她,穿的又是书生们常见的蓝布袍子,所以她也没有注意。 现在这人猛的回头,她才认出来,这人竟是廖云。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六十二章 玉芙蓉 “廖......公......子。”罗锦言神情淡淡,声音平缓如昔。 廖云有些失望,他原以为会吓她一跳。 八、九岁的女孩子,不是都应该一惊一乍的吗?就连廖雪也不例外,怎么罗家的这个小姑娘却不同? “我背着身子也能听出是你的声音。”他继续兴奋地说道。 罗锦言颌首:“哦。” 只有一个哦? 廖云微怔,随即哈哈大笑,道:“你和所有人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罗锦言微笑:“不。” 不? 也就是说只对他这样冷淡? 廖云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惹得一旁的常贵媳妇和夏至全都翻个白眼,这位廖公子有病吧,被小姐这样奚落还能笑得出来?或者,他不知道这是奚落? 小姐平时待人可不是这样,二表少爷每次过来,小姐都会和他说上好多话。 人比人气死人,这位廖公子,您还是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吧。 “四哥,在外面就听到你的笑声,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 一个宛若黄莺出谷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由得向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少女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在门口,少女十二三岁的模样,穿一件月白色绣宝相花的妆花褙子,湖蓝色挑线裙,梳着单螺髻,戴着一串白玉雕成的茉莉花。容貌秀丽,气质婉约,如同从水墨画里的出水芙蓉。 这样的女子,别说是在这冷冷清清的书局里,就是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出现,也会引来惊艳的目光。 但屋内众人,对她也只是匆匆一瞥。就连那两位迎来送往的老伙计,也没有多看一眼。这样满身书卷气的大家闺秀,是不会来逛他们这家书局的,就是想偷偷摸摸看看才子佳人的词话本子,也会打发丫鬟过来。也只有那位美得像仙女似的小姑娘,仗着年纪小,才会亲自过来挑书看。 常贵媳妇和夏至却纷纷看向廖云,这女子既是他的妹妹,也就是说廖家在京城是有宅第的,他怎么还要赖在李家? 廖云看到这少女,却并不热络,脸上的笑意收起,淡淡道:“宴会这么早就结束了?” 少女的目光却落到正缓步走到书架前的女童身上,嘴角的笑意凝住,继而又狐疑地看向廖云,轻声笑道:“怪没意思的,我提前告辞了,劳烦四哥一直等着我,今天去的人很多,你不去太可惜了。” 廖云嗯了一声,见少女又看向罗锦言,便笑着道:“这位是李青越的表妹罗小姐。” 罗锦言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身来。 廖云又给罗锦言引见:“这是我大伯家的妹妹。她前几天才来京城。” 罗锦言对那少女微微颌首:“廖......小......姐。” 少女眉头微蹙,原来是李家的表姑娘。 她也向罗锦言颌首,微微笑笑便又对廖云道:“四哥,咱们走吧。” 廖云连忙看向罗锦言,重又愉悦地道:“罗小姐,我先告辞了。” 罗锦言微微曲膝,行了半礼,算是道别。 廖云心中有些惆怅,他宁可她向他点点头,而不是这些礼数有加,她根本没把他当成朋友,而只是当他是她表哥的好友而已。 走出书局,却见不远处停了一顶轿子,两个粗壮汉子站在轿子旁边,廖云认出这是罗家的护院,一个姓方,一个姓腾。 原来罗锦言是专门来这家书局的,对啊,书局里的两个伙计像是认识她,显然她是这里的常客。 想到这里,廖云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看得廖雪直皱眉头,她不悦道:“四哥,我爹让你陪我去梅花里,你以为他老人家只是为了让我去和京城闺秀们交往吗?他还不是为了你,想让你能多和秦家子弟们往来,可你倒好,穿成这样出来,把我送到梅花里,你就说要去买书,你买的书呢?” 廖云打个哈哈,笑道:“那家书局卖的都是些游记和词话小说,没有我想看的而已,对了,你为何这么早就出来了,我没有去接你,秦家人怎么就让你独自离开了?” 廖雪叹了口气,道:“那些闺秀们要么是随母亲来的,要么是随姐姐嫂嫂来的,唯有我是孤身一人,我初来京城,又谁都不认识,如果不是姓廖的,怕是都没人理我了。我是和秦家六太太辞行的,我看她的样子,像是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廖云怔了怔,接着笑了起来:“大伯父如果知道会是这样,估计就不会让我们来了。” 廖家长房人丁不旺,廖川和廖湘兄弟二人也只有三男一女。其中有功名的只有廖云这个外室子,廖川的长子廖霁和廖湘的嫡子廖霖都还是童生,而廖云年仅十三岁便中了秀才,大老爷廖川去年考中庶吉士,他的发妻前年去世,罗老太爷担心他独自在京城没人照顾,前不久让妾室王姨娘带着女儿廖雪来了京城。 秦家每年秋冬两季都会在梅花里举办宴会和诗会,女眷们参加宴会,而参加诗会的则是京城里名门望族的年轻子弟。 廖川虽然是去年的新科进士,可比竟年过四旬,自是不好意思去参加诗会,只好让侄儿廖云和女儿廖雪过来。 加之王姨娘身份不够,廖雪只能独自参加宴会,又是人生地不熟,因此很是尴尬。 可能是因为彼此都不是嫡出,廖家所有人中,廖云和这个堂妹是最亲近的。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问道:“你在梅花里见到秦珏了吗?” “秦珏?男女有别,爷们儿的诗会和女眷们隔了一座湖呢,我怎会见到他。”廖雪说道,口气中有些淡淡的遗憾。 稍顿,她笑着问道:“你若是去了,说不定能见到他呢。我可听说他是十一岁中的秀才,恐怕在场的人里,也只有你能和他比一比了。” 廖云脸上微红,道:“有什么可比的,他和我同龄,已经是举人了,真是要比,我连青越也不如,他可是案首。” “他怎么能和你比,案首又如何,他不过是商贾出身,你就是再不想承认,你也是姓廖的。” 廖雪的声音有些冷,廖云诧异地看向她。 一一一一 推荐同组妹子奔向原野新书《华宫燕》:在深宫,多少真相被隐藏在了重重假象之中。 原本只为查明真相而入宫的闻莹愫,不想却卷入了另一个漩涡。 当谜底揭开,随同谜底给她的,还有某人火热的心。 闻莹愫百感交集,这一只,她是想要但又没胆量要啊。 某人强势拥抱,想要就好,胆量我给你。 第六十三章 少年心 目送廖氏兄妹离去,夏至嘟哝道:“廖家小姐也在京城,那就是有长辈来了,廖公子借住在杨树胡同,也没见廖家长辈登门道谢,还名门望族呢,真没看出来。” 罗锦言看她一眼,淡淡道:“鸹......噪。” 夏至面红耳赤,常贵媳妇忍俊不止。 罗锦言踮起脚尖看向更高一层的书架,两个老伙计见状,连忙过去,问道:“姑娘,您可是要那上面的书?” 罗锦言摇头,问道:“还......有......沧......海......叟......的?” 两个老伙计怔怔,随即笑道:“真是不巧,沧海叟只写过那一部游记。” 罗锦言的一双眸子在他们二人脸上略过,两人只觉一震,小小女孩的眸光璀璨如宝石,华光闪烁。 他们正要开口,罗锦言却已问道:“两......位......可......还......有......何......推......荐?”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道:“小店有当朝大儒张谨的《张论春秋》,姑娘可有兴趣?” 《张论春秋》,故名思意,就是张谨研究《春秋》的心得。 罗锦言颌首:“就......他......吧。” 就他吧? 他,是指的《张论春秋》还是张谨? 两位老者面面相觑,原来张谨也能被称为他啊。 不是他难道还是她或它吗? 《张论春秋》一部四卷,罗锦言轻抚书皮,却没有翻看的意思。 夏至不解,问道:“小姐,您不看看有没有印错什么的?” 罗锦言微笑:“爹......爹......会......看。” 也就是说,这书不是买给自己看的,而是送给父亲的。书局就在这里开着,真有印错的,就来这里找,反正一时半刻也跑不了。 两位老伙计叹了口气,刚才这小姑娘说要买这部书,他们还以为小姑娘有大学问,原来是买给父亲的。 罗锦言似乎看出他们的想法,含笑道:“他......写......游......记......我......还......看。” 两人怔住,待到明白过来时,那位小姑娘和她的仆从们已经离开了。 “这小姑娘是什么人?这也太......莫非有人指点?” “怎么会呢?不可能。” 两人嘀咕着。 “你们说什么不可能?”一个少年从门外进来,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 “大爷。”两人连忙行礼,态度恭敬谦和。 少年穿件青莲色直裰,直裰的下摆绣着细碎的竹叶,乌黑的头发用竹簪绾起,那竹簪光滑如碧玉,散发着低幽的光茫,一看便知已是古物。 少年转身走进书局一侧的湘竹屏风,两位老伙计便跟了过去,站在屏风外面道:“那日买《浮生偶寄》的小姑娘又来了。” “哦?来退书了?”少年语带调侃。 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有些尴尬的继续说下去:“这次她买了《张论春秋》。” “买了《张论春秋》?有趣,真有趣。” 少年边说话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已经换了一袭淡青色粗布直裰,头上的竹簪也换成了铜簪。 “是谁家的小姑娘?你们可曾问过?”他问道。 “那小姑娘在这里时遇到熟人,那人引见时说她是李家的表姑娘罗小姐。”老者道。 “罗小姐?”少年怔怔,似乎想起什么,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大爷,您这就走了?”两个老者追了几步问道。 “这几****不过来了,若是那小姑娘再来,你们就跟着看看她住在什么地方。”少年走到门口转过身来。 “大爷,您......”两个老者欲言有止。 少年想了想,忽然淘气地笑了:“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我去宛平探望毛老头了,哈哈哈。” 说完,他便走出了书局,很快便消失得不见踪影。 两个老者大眼瞪小眼相互看着,毛老头是谁?大爷去宛平做什么? 这个大爷,什么时候才能安心读书啊? 可是安心读书有什么用,大爷从来没有安心读过书,可还是读得比别人都好。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一个精瘦的仆从过来,问两个老伙计:“可曾看到大爷?” 老伙计拿着抹布,自顾自地擦拭着书上的灰尘,头也不抬地道:“刚走。” “刚走?你们怎么不留下他?”仆从不满地说道。 老者抬起头来,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没本事。” 没本事? 可不是吗?谁有本事能留住大爷啊。如果真有本事,还用跑到这里找吗? “那他说去哪里了吗?”仆从还是不死心,他还要回去交差的,并非每个人都能像这老伙计一样,承认自己没本事的,他们只会怪别人没本事。 “大爷说他去宛平看望生病的毛老头?”两位老者有几分得意,都让大爷猜中了。 仆从一头雾水,继而脸色大变:“大爷真是这么说的?” “当然,我们骗你做甚?”老者不悦。 仆从急得直抓头发:“疯了,这是疯了,不对,是傻了,读书读傻了。” 老者哈哈大笑:“你说谁读书读傻了?肯定不是大爷。” 当然不是大爷,大爷连书都不读,怎么会读傻了呢? 仆从已经没有耐心再和这两个老东西斗嘴,他急匆匆跑出去,因为跑得太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气得转身踢了门槛一脚,对老者道:“把这个砍了。” 老者冷哼:“这是大爷的地方,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划脚了,你说砍就砍,怎么不把你那不长眼的脚丫子砍了?” 仆从一时语凝,怒道:“你们太嚣张了,我去告诉......” 话到嘴边又咽下,是啊,他去告诉谁呢?这两个老不死都是大爷的人,只有大爷才能管他们,大爷当然不会管,可谁又能管得了大爷呢,没人能管,所有人只能跟在大爷的屁|股后面跑。 他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大爷去宛平也好,去哪里都好,也轮不着他来生气,有的是人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想到这里,终于找回状态,四平八稳地走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六十四章 内家娇 杨树胡同,罗绍正看着一份礼单,久久无语。 远山试探着问道:“老爷,来送礼的嬷嬷还在外面候着。” 罗绍这才笑着摇摇头,对远山道:“小姐回来了吗?” “刚回来,这会儿回屋换衣裳,过一会儿就该来给您请安了。”远山答道。 罗绍把礼单放到几案上的托盘里,道:“既然来送礼的是位嬷嬷,就让小姐来接待吧。” 远山怔了一下,让小姐来接待?小姐只有九岁,家里没有主持中馈的女眷,可来的也只是位嬷嬷,那就直接把人打发回去便是,也不用一定要接待啊。 他拿了礼单,让小丫鬟带着那送礼的嬷嬷去见罗锦言。 罗锦言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见大雪拿了一份礼单进来:“大小姐,远山打发人过来,说是长房大太太让人来送节礼,老爷让您来接待。” 长房?梅花里? 罗锦言眉毛微扬,爹爹还真是孩子气啊。 崔起是从长房把她带走的,当时她和夏至都有疑心,可长房大太太还是让人把她们主仆的东西扔上了崔起的车。夏至回来后,把当时的情形全都告诉了罗绍,罗绍气得不成,来到京城以后,也没有去长房拜访。 罗锦言不紧不慢地洗了脸,换上家常穿的衣裳,让常贵媳妇照着礼单准备了回礼,她喝了一碗冰糖川贝炖雪梨,这才去了用来待客的堂屋。 夏至一眼认出,当年就是这位嬷嬷带着人把她们主仆扔上崔起的骡车的。 梅花里罗家长房派来送礼的嬷嬷也姓刘,她是红大太太刘氏的陪房丫头,年纪大了就做了管事嬷嬷。 刘嬷嬷不动声色的偷眼打量着坐在上首的罗锦言,见她穿件桃红小袄,小小年纪头发已经生得又浓又密,两侧的双螺髻上各插着一把镶红宝石的银梳,比起两年前又长开一些,也不似当年的苍白消瘦,双颊红扑扑的明媚健康,尤其是一双眼睛,流光溢彩,让人只要看过去便挪不开眼。 “我家太太们和两位小姐都很惦记惜小姐,让我过来一定要给您请个安,还千叮万嘱,让您有空就到梅花里坐坐,虽说是分宗了,可还都是自家亲戚,能聚在京城不容易。” 罗锦言微笑颌首:“有......劳......了。” 她看向夏至:“赏。” 夏至会意,赏了刘嬷嬷二两银子,刘嬷嬷暗暗吃惊,这位小姐竟然不是哑巴!当初住在梅花里时,她可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且,出手就是二两银子,是这小哑巴,不对,是这位小姐不懂事,还是三房真的这么有钱?平时逢年过节,她们这些当管事嬷嬷的,也才能拿到二两银子的封红。 刘嬷嬷回到梅花里,罗大太太便把她叫了过去,让她吃惊的是,大老爷罗红和二老爷罗练,两位小姐罗锦绣和罗锦屏都在。 两位小姐原本也常跟在大太太跟边,可大老爷和二老爷却从不管后宅之事,不过就是去给杨树胡同送年礼,他们也要亲自过问? “你可见到三房的绍老爷了?”罗大太太问道。 刘嬷嬷摇头,答应:“没有见到绍老爷,是惜小姐见的老奴。” 罗大太太还没有反应过来,罗锦屏已经高声喊了起来:“小哑巴?她连话都不会说,怎么见人?” 罗大太太责怪地瞪了女儿一眼,怪她在父亲和叔叔面前如此无礼,可也想起来了,那个小哑巴,小名好像就是叫惜惜。 她担心罗大老爷会斥责罗锦屏,连忙问道:“就是那年寄住在咱们家的那个?” 刘嬷嬷忙道:“回大太太的话,就是那位惜小姐。” “她不是哑的吗?”罗大太太问道。 “老奴来看,那位惜小姐倒也不哑,只是说话慢悠悠的,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作派。” 刘嬷嬷强忍着没有说出来,何止是大家闺秀的作派,那位惜小姐周身贵气,她在京城见过的闺秀也不少,可还真没有哪个能比得上的。 罗大老爷对这些不感兴趣,他问道:“三房在杨树胡同的宅子如何,你在那里还见过什么人吗?” 大户人家,越是细微之处越能看出端倪。 刘嬷嬷道:“是三进的宅子,还有跨院,宅子里里外外都是簇新的,像是整修粉刷不久,我从侧门进去,先在一间小厅里候着,后来有小丫鬟领着我去跨院里见惜小姐,一路上丫鬟婆子遇到十来个。” 罗大老爷不耐烦了,挥挥手让刘嬷嬷下去。他就不应该听妻子的主意,只派刘嬷嬷过去送礼。 这些婆子又能看出什么,无非是房子新不新,使唤的人多不多,那罗绍一人托整房,家底本就丰厚,又做了六年知县,哪能没有身家,一套京城的宅子又算什么,他想知道的,是一旦霍英起复,罗绍会不会受到重用。 罗大太太看出丈夫有些不悦,便带了罗锦屏和罗锦绣回了自己的院子。 “娘,刘嬷嬷是不是认错人了,那小哑巴怎么会说话的?”罗锦屏问个不停,她和罗锦绣全都亲眼见过,小哑巴不会说话的。 罗大太太无奈,只好又把刘嬷嬷叫来,见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不在,刘嬷嬷说起话来也随便了几分。 “说起来啊,不能怪三小姐奇怪,婆子我也吃惊不小,那位惜小姐不但会说话,气色也比以前好多了。身上那件玫瑰红的妆花小袄用的料子是今年刚从南边来的新花色,十五两银子一尺呢。” 罗锦屏的脸色立时变了,刘嬷嬷说的这种十五两银子一尺的玫瑰红妆花她是见过的,上次绸缎庄来送缝衣的布匹时,也有这一款,那颜色特别鲜亮,还带着珠光,可娘还是让她选了另一款,说来说去,还不是嫌贵? “娘,这才两年而已,难道她遇到神仙,把哑病治好了?我才不相信呢,要不咱们去杨树胡同亲眼看看?”罗锦屏说道,边说边推了推站在她旁边的堂姐罗锦绣。 罗锦绣会意,笑着对罗大太太道:“大伯母,绍从叔一家既然来了京城,按理也应该过来坐坐,说起来咱们这边才是长房。” 虽说是长房,可早就分宗了,现在也只是远房亲戚而已。 罗大太太心里却在想着大老爷罗红对她说的话。 毛文宣还没在首铺的位子上坐稳,就患了风疾,如今已经去宛平养病,有生之年也不能重返朝堂。那毛文宣是霍英的死对头,听说朝中已有起复霍英的呼声。罗大老爷这才想起罗绍,便让人到昌平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原来罗绍已经来了京城。 罗红在京城多年,个中艰难自是清楚。他这点家底,到了京城什么都不是。京城的大小商号,就算不是和勋贵有关系,也有官宦人家的背景,有些甚至还和内廷做生意,他花了多少冤枉银子,也只是和些小鱼小虾打交道,别说是公卿之家,就连酒醋局、司苑局的管事太监,他也搭不上。 但罗绍不一样,罗绍的恩师就是霍英。 如果霍英再次起复,即使罗绍还是外派,也能帮他一把。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第六十五章 寻香饵 没过两日,梅花里罗家长房的请帖便到了,这次来送请帖的是长房二老爷罗练的次子罗建业。 既然是侄儿亲自过来,罗绍只能亲自接待,见这罗建义生得聪明外露,一副油滑之相,远不及李青风的明朗、李青越的清雅。 罗绍甚是不喜,见是邀请他们父女到梅花里过中秋,便推说李家的两位内侄来了京城,婉拒了。 罗建业回到梅花里,但把罗绍的话原封不动转告了大伯和父亲。 罗红眉头微蹙,正欲说什么,罗练却是又惊又喜:“我怎么忘了,这李家和三房原本就是姻亲啊。” 李氏去世多年,又没有儿子,罗家人不记得了也是正常。 罗红见弟弟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很是不悦,道:“李家远在扬州,就是家业再大,和咱们八竿子打不着,你高兴什么。” 罗练当着儿子的面,被兄长抢白,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越发想要表现一番,道:“大哥,您这还没看出来吗?这大过节的,李家竟然打发两个儿子来京城,这里面难道就没点什么?” 罗红迟疑:“京城里倒是新近有位姓李的扬州人,不过做的是茶叶生意,而李家是盐商,想来和李家没有关系。李家既然在京城没有生意,那这兄弟二人就是专程来走亲戚的了?“ 有什么亲戚可走的?李家的姑太太只留了一个哑巴女儿在这世上,而那罗绍年纪尚轻,迟早是要续弦的,待到新太太生下嫡长子,这李家也就越来越疏远了。 这样的亲戚,还值得派了两个儿子千里迢迢过来探望? 商人无利不起早,扬州李家不是普通商人,他们是巨贾,银子堆成山的大盐商。 罗红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那年罗绍让女儿寄住在梅花里的时候,他就应该亲自把那小哑巴送回昌平,两家人即使不能亲密无间,逢年过节也能经常往来,哪像现在,反倒成了陌路之人。 李家远在扬州,尚还能听到风吹走动,巴巴地派了儿子过来,自己就在京城,竟然直到毛文宣去了宛平,这才如梦方醒! 不怪李家手眼通天,只怪长房这些年在京城毫无建树,直到这些消息传得街知巷闻,他才知道。 好在还没晚,罗绍还没有补上缺,一切都还来得及,总好过罗绍春风得意,自己再过去巴结吧。 想到这里,罗红对罗练道:”罗绍的那个哑巴闺女应该还没有说亲,你那内侄我看就不错,不如就让弟媳去保媒。听说那哑巴的病好像好了,不过即使没好,以罗绍的进士身份,也不算辱没了你那舅兄。“ 罗练一怔,没想到兄长把主意打到内侄身上,妻子早就想把女儿罗锦绣嫁给这个侄儿了,若是知道这样的安排,妻子定然不肯答应。 可是自己一家子都要依靠大哥,现在大哥想要促成这门亲事,也是想向罗绍重修于好,说起来也是为了罗家。 女儿只有十三岁,这门亲事不成,那就换一家,但是这个亏不能白吃。 他便有些为难,道:“锦绣和她表哥自幼青梅竹马......” 他的话还没说完,罗红已经冷笑一声,道:“锦绣成亲,除了公中的银子,我再另给一千两。” 罗家长房并没有分家,罗红的祖父有四个儿子,到了罗红这一代,这些人家大多都是靠公中银子勉强渡日。 当年罗绍高中进士时,罗红也想让长房的子弟走科举之路,无奈银子花了不少,这些年连个秀才也没出,反倒是借着读书之名游手好闲的越来越多。 罗练是罗红的胞弟,比起堂兄弟们自是受益良多,因此,他对兄长也就越来越依赖。现在罗红肯拿出一千两银子帮他嫁女儿,他自是不想惹兄长不快,转身便回去劝说妻子了。 转眼到了中秋那天,一大早,罗练和妻子韩氏亲自登门,来接罗绍父女去梅花里过节。 罗绍虽然早就拒绝了,可是也能借着这个机会套套近乎。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连大门进没进去,就被来开门的小厮打发了。 “老爷和小姐出去了,没在家。” 罗练不悦,骗谁呢?李家来人了,你这当长辈的还能不在? “不是说李家的表少爷来了吗?那怎么你家老爷和小姐还不在家?”罗练问道。 小厮也不高兴了,道:“我家老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和我们当下人的交待,我们也不用和你交待!” 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罗练气得直瞪眼,后悔应该让下人说话,自己就不应该搭腔,这下好了,连罗绍的面还没见到,就在这些低三下四的家伙面前丢了脸。 罗练夫妇当然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罗绍带着罗锦言,和李青风、李青越、焦渭、陈震陈太太一起,去了香山。 刚至中秋,香山还没有红叶,但是那漫山遍野的青翠也同样令人心旷神怡。 陈太太虽是女眷,但为人爽朗,毫不避讳。 早有下人们在溪流边找到一处清静的地方,男人们或聊天或下棋,陈太太则和罗锦言坐在溪边垂钓。 陈太太生性好动,没过一会儿便没有耐心了,刚好李青风走过来,陈太太便把鱼竿给了李青风,自己跑去看丈夫下棋了。 李青风看看罗锦言身边空空如也的水桶,又看看正襟危坐,煞有介事的罗锦言,不由失笑,问道:“惜惜,你以前钓过鱼吗?” 罗锦言点头:“钓......过......” 她钓过鱼,不过却是在前世。 那是她唯一一次走出紫禁城,不过还是在京城里,不是香山,而是万寿山。 刚刚在行宫住下,她带着赵思去给赵极请安,还没走到赵极住的德辉殿,就看到卫喜领着两个生得极为俊俏,只有八、九岁的小童进了德辉殿。 她脸色登时大变,伸手捂住赵思的眼睛,让乳母带他去休息。 她却不想回去,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任由那些内侍和宫女们在后面远远跟着。 她仰头看天,恨不能立刻就有一道天火,把德辉殿烧成火球,连同里面的那个人一起烧死。 一一一一 不好意思,家里来了客人,更新晚了。 第六十六章 昆明池 罗锦言贵为皇后,万寿山虽然守卫重重,却无人敢拦着她。 她高扬着头,照着平日的步伐慢悠悠地走着。没人胆敢与她平视,因此也就不能看到她那双毫无焦距的眸子。 她是第一次来万寿山,对这里并不熟悉,走着走着便看到一片湖泽。 这是昆明湖。 她并不知道她来的这里是昆明湖一处很偏僻的地方。她看到岸边的青石旁放着鱼篓,一条鱼竿放在石上,前端垂在水里。 她想都没想,就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过去,坐在青石上,拿起鱼竿钓起鱼来。 与其说是钓鱼,不如说是呆坐。 她呆呆坐在那里,面对着平静无波的昆明湖,倒是不再想着引天火烧了德辉殿,她正在思量着如何把赵极骗到这湖边,神不知鬼不觉推进湖里,再扔上一块石头砸过去。 那样多好,她就解脱了,她也不用再担心赵思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想到这里,她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搬起身下坐着的那块青石,狠狠地砸了出去。 石头太重,她用力过猛,身子便也随着那块石头栽了下去,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内侍和宫女们尖声惊叫,飞奔着过来,她从湖中冒出头,怒道:“退到十丈以外,不用你们管!” 内侍和宫女们迅速退后,有侍卫闻声而来,被内侍们拦住。 昆明湖边岸并不甚深,方才他们看得清楚,皇后娘娘站在湖里,那水刚过她的腰际。 而且,谁都能看得出来,皇后娘娘应是会泅水的。 罗锦言依然站在湖里,她不让人过来,并非怕他们看到自己的失仪,而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很舒服。 刚才的郁结似是渐渐散开,有什么大不了,她又不是刚刚知道。 这样的事情,在她之前就有。赵极宠爱她,却并不防碍他所谓的益寿延年。 那些被偷偷送进来的童男童女源源不断,有的死了,就像个小牲畜一样草草埋了。按那个该死的李道子的说法,赵极能令她这个天赐神女生下赵思,全是因为采补了这些童男童女的原因。 赵极子息单薄,阅女无数也只得三子,加之又有董后作乱,罗锦言进宫之前,年过五旬的赵极只余赵熙一个。 后来生下赵思,赵极对这位号称是李真人亲传弟子的李道子更是奉若天人,不仅赐万金,还封了国师。大周朝重佛轻道,就连龙虎山的张天师都未有此封号。 可惜之后几年,宫中的年轻后妃再无人怀孕,李道子便说上次生下赵思时用尽元气,还需要继续采补,赵极的寝宫之中,便隔三差五有小童走进来再被抬出去。 赵极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到如今刚满六旬,便是走几步路都要气喘吁吁,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雄霸天下的豪迈。 古时很多君王是服用丹药死的,罗锦言巴不得李道子也给赵极用些丹药,让他早点去见阎王。李道子也曾向他进献丹药,但赵极不用,他只迷信采补之法。 倒是这些丹药流出宫去,千金难求,让李道子又狠赚一笔。 秋日的昆明湖清澈见底,丝丝凉意透过湿透的衣衫漫布她的全身,罗锦言的大脑却变得越来越澄明。 她极目四望,却看到就在离她落水的地方大约四五丈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秦珏! 她知道秦珏比帝后早到一天,而朝贺的文武百官则是今天才会来。却没想到秦珏竟然就在帝后行宫附近。 秦珏身后还有一条小路,他是从那里走过来的。 秦珏不会如此不懂规矩的,莫非是她已经走出很远了? 罗锦言也只是这样想了一下,便不再去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最狼狈的时候,被秦珏看到了。 “大胆,你敢窥视本宫?”她低声吼道。 秦珏的唇边挂着一丝冷笑,淡淡地说道:“微臣只是来拿回自己的鱼竿而已。” 原来那是他的鱼竿,湖水冰冷,可罗锦言却像是被火烤到一般。 她的声音不由得软了下来,压低声音道:“今天之事不许说出去,否则工部侍郎的那个缺儿,你就别想要了。” 想要那个缺儿的人有很多,赵极虽然病体支离,但并不糊涂。罗皇后是拿不到那个缺的,但是她若是不想让谁拿到,也是能做到的。 秦珏淡然地看着她,轻轻笑了,就像是看着一只小猫在虚张声势。 “皇后娘娘,微臣本就无意那个位子,只是想趁机看看,有什么人敢和微臣来抢而已。娘娘不用为微臣煞费苦心。” 罗锦言气得紧紧握住拳头,她冷冷地说道:“今天的事只要传出去半个字,本宫都会记在你的头上。” “娘娘不是应该先去把那些宫人的嘴封上吗?娘娘的杀伐之心怎么没有了?” 杀伐之心? 他是在暗讽她弑兄杀侄,还是在说她为了坐上皇后之位做过的那些事? 罗锦言强压怒火,道:“秦大人也会和本宫说起杀伐之心吗?本宫的杀伐之心和秦大人相比,自是如同没有。” 秦珏无声地笑了,转身便走,罗锦言双手撑住湖岸,便想上去,可能是她在湖里站了太久,手脚都已变得僵硬,这一撑之下,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跃上湖岸,反而又是噗通一声,整个人滑了下去,沉进湖里。 她再次浮出水面时,就看到秦珏蹲在湖边,正在看着她,像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你不怕本宫杀了你?”她恶狠狠地说道。 “原来娘娘想杀的人竟然不是李国师,而是微臣,看来娘娘对万岁一点情份也没有了。” 大胆,真是太大胆了,这样的话他也敢说! 罗锦言几乎昏厥,她又一次紧握住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却没有感到疼痛。 寒冷中待得太久,人已变得麻木,这一点点的疼痛根本没有感觉。 就像她的心,初时还会疼,后来这疼痛越来越多越来越烈,她也就不觉得疼了。 秦珏说错了,她不仅是对赵极的情份没有了,而是从来就没有过情份。 李道子是什么人,那是罗家用一万两银子买通的人。 没有李道子,赵极又怎会知道河间的哑巴美人? 刚进宫时,她也曾想过杀掉李道子以绝后患,可那时她还没有那个能力。 后来她有了能力,但她却不想杀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这是存稿箱自动发布啊。 第六十七章 山亭燕 罗锦言忽然笑了,她看着秦珏,笑得恣意飞扬。 “秦大人想和本宫谈条件吗?” 秦珏的目光平淡地落在她那已经冻得苍白的脸上,却又飞快移开,没有片刻的停留。 “娘娘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去学董皇后贻笑大方。” “你凭什么警告本宫,你算什么东西!”罗锦言低声吼道。 秦珏的嘴角微动,像是想笑,却又忍住了。 他道:“微臣只是不想让娘娘添乱,瓦剌的新可汗励精图治,随时准备挥军南下,一血昔日弑父之辱。娘娘以为现在朝廷还有能力迎战吗?娘娘不要忘记前朝的冯太后。“ 前朝的冯太后,冯太后! 又何止是冯太后,还有当时的皇后、妃嫔和几位帝姬。 胡人马骑一路杀来,破了皇宫,将这些世上最尊贵的女子全部掳走,把她们当做营女支一般蹂躏,先是达官显贵,到了后来就连那些低等士兵也能一亲太后香泽。 胡人尚嫌不够解恨,又使汉人画师做下太后共享图流传后世。 秦珏语声低沉,却如惊雷般在罗锦言耳边回响。 “娘娘以为朝廷现在还有能力迎战吗?” 没有,当然没有,国库空虚,廉颇老矣,名将不在,这同德盛世早已是个虚幻。 罗锦言的喉咙有些发干,她喑哑地问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秦珏的脸上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身体前倾,和她只是一拳之隔。 她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微臣知道娘娘要动手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又要杀人了,但她要杀的人却不是李道子。 当然也不是战战兢守在不远处的那些宫人,更不是眼前这个狂妄之徒。 她要杀的那个人,就是坐在龙椅之上,至尊无上的那个人。 她要解脱,就要杀掉赵极。 如果说她以前还能忍受,但今天赵思看到那一幕时,她就再也不想忍了。 只是这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秦珏为何会知道? 罗锦言打了一个寒战。 她在湖中这么久,早已冻得麻木,却还是第一次打了寒战。 看着秦珏渐渐远去的背影,她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大喊道:“来人,扶本宫上去。” ...... 噗的一声,罗锦言手中的鱼竿松开落到溪流之中,一旁的李青风眼明手快,把鱼竿捞了起来,才没有随波飘走。 李青风忍不住笑了出来:“惜惜,你是在钓鱼还是在神游太虚啊,是不是饿了?” 罗锦言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困......了。” 困了?钓鱼钓到困了?真是小孩子。 “哥哥带来风筝了,我带你去放风筝吧。或者你想到树下打个盹儿?” 李青风总能令人如沐春风,两个选择总有一个会是她喜欢的。 罗锦言甜甜地笑:“放......风......筝。” 在昌平时,陈先生常常带着罗锦言去放风筝,还曾教她亲手制作风筝。 不过陈镇只是带着她做了一只风筝,便不再教了。师徒二人同时做的风筝,罗锦言的那只不但做得更漂亮,而且飞得也更稳更高。 陈镇生性洒脱,不但未觉无奈,反而引以为豪。陈太太让他做个风筝,他便请了罗锦言帮他做了一只拿给太太交差。 李青风带的这只风筝是只燕子,小巧玲珑,甚是精致。 李青风让高兴叫来李青越,三个人一起放风筝。 李青风亲手把风筝放到天上,这才把细线交到罗锦言手里,对她说:“这风筝是青越做给你的。” 罗锦言向旁边一言不发的李青越微微颌首:“多......谢......四......表......哥。” 李青越却有些魂不守舍,听到罗锦言和他说话,他这才回过神来,匆忙道:“不谢不谢。” 说完他一抬眼,就看到李青风在瞪着他,二哥面色微沉,似有不悦。 他连忙解释道:“昨晚我读书读得晚了,今天起得太早......” 你心不在焉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解释?你真当惜惜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小孩子吗? 李青风淡淡道:“你去问问姑夫,是在山脚下的那间香山小馆用膳,还是去城里的状元楼吃蟹。” 李青越松了口气,如获大赦般应声离去。 罗锦言仰头看着那只已飞入云中的燕子,聚精会神,似乎刚才的一切她全都没有注意。 她真的没有注意? 李青风笑着摇摇头,这个小表妹是个小人精,也不知将来谁能有福气娶到她。 也只有四弟那个傻小子,才不知珠玉在侧,眼里心里只有廖家那个庶出小姐。 李青风在心底微微叹息,如果惜惜能嫁进李家,他还能护着她,可如果惜惜和四弟真的无缘,待到她出嫁了,他想再看到她也不容易,更谈不上护着她了。 他想知道长大后的惜惜是什么样的,很想知道。 过了一会儿,李青越回来告知,罗绍做东,要请大家到状元楼吃螃蟹。 罗锦言欢呼一声,把风筝线交给李青风,便去找父亲准备下山了。 她喜欢吃螃蟹,尤其是海螃蟹。 可她还没有走到父亲身边,就见方金牛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大小姐,我看到老七了,真的是老七!” 罗锦言微怔,老七失踪两年了。 这两年来,逢年过节的封红赏赐,父亲和她都没有少了老七那份。 老大张广顺没走时,一直帮老七存着这些银子。 张广顺去平凉后,就让鲁振平继续给他存着。 银子一两也没少,可老七却再也没有出现。 方金牛高兴得像孩子似的,声如洪钟,把远处的罗绍也给惊动了。 他正要叫方金牛过来问问,就见焦渭急匆匆过来:“东翁,凤阳先生也在香山,刚才学生看到他的幕僚杨汝了。” “凤阳先生?张谨张承谟?”罗绍愕然。 “对,就是当朝大儒张承谟。杨汝和我是同乡,先前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罗绍又惊又喜,哪里还顾得上方金牛的事,对焦渭道:“走,相请不如偶遇,咱们这就去拜访张大人。” 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打量着自己的衣着,问道:“我穿成这样可否失礼?” 那副样子就像要去见先生的小小蒙童。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感谢发稿箱君的自动发布~~~ 第六十八章 又重阳 而那边腾不破正在问方金牛:“四哥,你在哪儿看到老七的,为何没有带他过来见老爷和小姐?” 方金牛是去小解了,这里是山上,粗汉子们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无奈今天是跟着老爷小姐一起出来,担心被人撞到,方金牛便走出很远。 方金牛挠头:“我看到山坡下有几棵大树,就想走过去,还没走近,就闻到酒香了,那酒可真是香啊,我就寻着酒香望过去,看到有个人躺在树枝上,翘着二郎酒在喝酒。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小子是老七。” 腾不破脸色大变,扯着他的胳膊就走:“走,这就把那小子带回来见老爷和小姐。” 方金牛使劲把胳膊从腾不破手里挣脱开来,嘟哝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啊,那小子警觉得很,我正要叫他,他就看见我了,冲着我叫了声四哥,手指头挡在嘴边嘘了一声,我以为他怕被人听到,就连忙噤声,向四周看了看,可是没有人啊,等我回过头来,树枝上已经空了,那小子不见了。” 腾不破指着方金牛的鼻子,气得直跺脚,一旁的夏至已是忍不住笑弯了腰。 方金牛挠头,一头雾水:“有什么可笑的?还有老五,你指着我干嘛?“ 罗锦言的目光已经看向渐渐走远的罗绍和焦渭,她的听力异于常人,他们二人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她全都听到了。 张谨,字承谟,ah凤阳人,世人称他“凤阳先生”,也有人称他“飞庐先生”。 他是万隆年间的庶吉士,后累官至国子监祭酒。窦太后当政期间,他因力谏还政赵极而得罪当时垂帘听政的窦太后,发配gx南宁。 他到南宁后不但没有悲愁郁闷,反而买了一条带蓬的小船,取名“飞庐”,撑船划桨游遍gx山山水水,“飞庐先生”便由此而来。 他乘舟写下无数诗词歌赋,把本该悲惨凄凉的发配生涯,打造成怡然逍遥的神仙生活。 据说在他发配期间,很多学子慕名而至,他嫌麻烦,不肯收徒,学子们便纷纷凑钱,买了一艘大船跟在他的飞庐之后,每当他登岸游览,这些学子便跟在身边,以与他谈诗论画为荣。 后来当地官府实在看不下去,便让他到县学坐馆,众人以为他不会答应,没想到他欣然应允,以至于县学人满为患,甚至有举人跑去旁听,只为能成为他的弟子,一时传为笑谈。 因此有人弹赅他在发配之地结党营私,折子刚刚递上去,窦太后便被赵极软禁了。赵极看到折子,才想起曾经有过一个为他出头的张承谟。 赵极立刻下旨召张承谟回朝,官复原职,拜国子监祭酒。 张承谟婉言谢绝,离开gx就此不见踪影。 又五年,他的著作流传于世,并在太湖之畔开坛讲学。 赵极得知后勃然大怒,派了锦衣卫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抓回京城。 没想到这一次张承谟竟然十分配合,锦衣卫到的时候,张承谟一家老小早已收拾停当,正襟危坐,旁边都是整理好的箱笼,锦衣卫一到,他便说:“你们怎么才来,快点走吧,再晚就错过今秋京城的红叶了。” 到了京城,他不去诏狱,急着要去见皇帝,锦衣卫无奈,只好如实上奏。赵极派人抓他过来是气他不识好歹,想让他吃吃苦头。闻听此言反倒生了好奇之心,召见了张承谟。 张承谟进宫时,让两个儿子抬着一只巨大的卷轴进来,打开卷轴,竟是一幅舆图。 这幅舆图详细记录着大周朝的山山水水,比宫中珍藏的舆图更加详细。 赵极又惊又喜,这才知道张承谟失踪五年,绘制了这幅舆图。 张承谟献了舆图便跑到香山看红叶,反倒是赵极对着舆图看了足足三天。 之后张承谟多次担任主考,并以翰林学士的身份编修、主修多部书籍。但他生性疏散,后来连国子监祭酒一职也辞了,专心修书。罗锦言进宫时,他已致仕返乡,游山玩水四处讲学。 但世人对他追崇未减,他每到一地,便引起轰动,以至于罗锦言在宫里也常能听到他的名字。 因此,看到罗绍那副两眼冒光的模样,罗锦言并不诧异。罗绍只有二十几岁,又是读书人,得知张承谟就在附近,他若是不想去看看真人,那才叫奇怪。 她倒是懒得去看。 未己,罗绍就垂头丧气回来了,显然是没能见到。 罗锦言不想惹得父亲不快,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跑过去催促父亲早点下山,带她去状元楼吃螃蟹。 反倒是腾不破和方金牛,又去找了一圈,哪里还有老七的影子,以至于方金牛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眼花了。 过了中秋,便是重阳,林总管在重阳节的前一天回到了京城。 霍英的家眷安顿在茴香胡同的一处宅子里。 罗绍带着罗锦言登门拜访。 灰堵堵的外墙,陈旧的大门上帖着的门神已被雨水冲刷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进了大门,里面是一处三进的庭院,院子里种着香樟树和西府海棠,庑廊下摆着应季的菊花和金桂,和外面的灰败陈旧完全不同,房子里外都被翻修得焕然一新,屋子里刷得雪洞似的,一水的黑漆家俱,挂着观音跌坐图,摆着玉石盆景,龙泉大瓶,富丽而不张扬。丫鬟婆子动作轻快,中规中矩,俨然一副大户人家的作派。 罗绍颌首,对焦渭的办事能力很是满意。 霍英的夫人姓郭,比罗锦言想像的要年轻,年约五旬,面团儿似的一个人,只是一路奔波,有些憔悴。 罗绍见到郭老夫人,撩衣便拜,郭老夫人连说使不得,忙让孙儿扶罗绍起来,罗绍不肯,执意给郭老夫人叩了三个响头。 郭老夫人的两个孙儿霍星和霍辰,一个十二岁,一个只有十岁,霍家出事时,他们两人年纪尚幼,因此不用随祖父和父亲一起发配。 罗绍这才向郭老夫人引见了站在外面的罗锦言,罗锦言给郭老夫人曲膝行礼。 郭老夫人看到她,眼睛就挪不开了,笑着道:“怎么就能生得这么漂亮。”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预订十月一号的保底月票啊,有保底月票的亲,记着留给《最春风》 第六十九章 柳梢黄 郭老太太褪下手上的镯子,给罗锦言做了见面礼:“这是我当年从娘家带来的,是老物件了,样子不时兴了,你别嫌弃。” 罗绍和罗锦言都知道当年霍家被抄家,东西都被抄没,这对镯子想来是郭老夫人随身之物了。 罗锦言连忙推辞,罗绍也道:“师母,这可使不得,她还是小孩子,当不起这样的物件。” 郭老夫人佯装不悦:“长辈赐,不可辞,这镯子我戴了几十年,看到惜惜我喜欢,这才摘了给她,你们若是再推辞,那就是嫌弃了。” 罗绍无奈,这才让罗锦言收下谢过。 郭老夫人和罗绍又寒暄几句,说的只是来京途中的见闻,于霍英起复之事却是只字未问。 罗绍暗暗思忖,这位郭老夫人城府甚深,且波澜不惊,绝非表面看来的柔弱妇人。 二人说话时,郭老夫人则让跟在她身边的一位嬷嬷带着罗锦言去隔壁屋里见自己的儿媳和孙女们。 霍英膝下三子一女,女儿早年嫁给了华亭同乡的一户人家,三个儿子则都摘了乌纱跟着霍英流放了。 儿媳薛氏、林氏和许氏,其中许氏还是双十年华,霍家出事时她的女儿刚刚满月。 三个孙女之中最小的霍宝儿就是许氏所出,刚刚三岁。另外两个孙女,一个是大太太薛氏的女儿霍亭儿,今年十岁,另一个是二|太太林氏的女儿霍玉儿,和罗锦言同龄,比她大了两个月。 霍亭儿和霍玉儿俱是相貌出众,举止典雅,罗锦言看到她们有些感慨,前世毛文宣死时,李文忠的地位已经稳固,朝堂之上再没有霍英什么事,霍家终生未能再回京城,也不知霍氏姐妹嫁了什么人。 这一世毛文宣提前隐退,若是霍英能够抓住机会顺利起复,霍家会比当年更加兴盛,这三姐妹的境遇也会改了吧。 常贵媳妇打开随身带的包袱,是些鞋袜、汗巾、荷包之类的小物,常贵媳妇笑道:“得知老夫人、太太和小姐们要回来,大小姐就日夜赶制了这些,只是不知道老夫人、太太和小姐们的尺寸,这鞋子都是估摸着做的,或许穿着不太合适。大小姐还给带来两位针线上的媳妇子,以后就留在府里,京城的花样子比不上江南,太太和小姐们还要指点指点她们。” 霍家的女眷全都讶然,想不到罗家竟然这样细心,不但送了些女子的随身之物,还送了两位针线婆子。 薛氏不由得重新打量罗锦言,听说罗绍发妻早亡,一直没有续弦,按理说家里并没有主持中馈的女眷。像这种送针线婆子的琐事,罗绍应该不会想到,难道是罗小姐自己的主意? 她看向罗锦言的目光便又亲和几分。 从那天起,罗锦言便常常让人给茴香胡同送东西,有时是京城里刚时兴的尺头料子,有时是两筐秋梨,还有时甚至是昌平刚送来的鸡蛋。 而她和罗绍却没有再来,只是每逢初一十五,便让常贵媳妇过来给郭老夫人请安。 这令郭老夫人很是满意。 此刻朝中对毛文宣的弹赅越来越烈,墙倒众人推,毛文宣即使明天便大病痊愈,也再无回天之力。 而与此相反,霍英的起复呼声也如暗涌袭来,这让霍家又一次处身风口浪尖。 这个时候,霍家越低调越好。 郭老夫人闭门谢客,也不让家中女眷出门,罗家父女的举动,既合礼数又不张扬,却又显得亲近,郭老夫人不由得对罗家高看几分。 十月时,吏部给了罗绍一个太平府fc县的缺儿,罗绍婉言谢绝。 这让帮他疏通关系的人很是奇怪,罗绍送了重礼过去,才把这件事翻过去。 而梅花里罗家长房那边又来过几次,转眼便进了腊月,长房大太太刘氏带着女儿罗锦屏、侄女罗锦绣亲自来到杨树胡同。 罗绍无奈,寒暄几句,见刘氏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只好让人请了罗锦言过来,男女有别,他不便招待,吩咐厨房,留了她们用膳。 罗锦言给刘氏见了礼,又和罗锦屏、罗锦绣相互见礼。刘氏在心中暗忖,刘嬷嬷果然没有夸张,这小哑巴不但会说话,长得似是比当年更加标致了,且,她还没见哪个这么小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气派,如果不知道的,说她是哪位勋贵家的小姐也能让人相信。 罗锦屏却紧紧盯着罗锦言头上花解语的绉纱宫花、耳上的明月铛、绣鞋上指肚大小的珍珠。 这真是那个去乡下的小哑巴,不对,她现在会说话了,虽然说得很慢,但却真的会说了。 罗锦绣则走上前去,热情地拉住罗锦言的手,道:“几年没见,惜惜妹妹不但长高了,也更漂亮了,真要是在街上遇到,都不敢认了。” 罗锦屏皱起眉头,韩家表哥和堂姐青梅竹马,父亲一声令下,二叔和二婶就要把韩家表哥让给小哑巴,她听了都给气得不成,可堂姐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罗锦言微笑道:“多......谢......从......姐......夸......奖。” 罗锦屏又问她平日里有何消遣,读些什么书,常去哪里玩。 罗锦言一一作答,不热络,但也不冷淡。你们问一句,我便回一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刘氏则环顾四周,见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其他的则是些年轻丫头,没见一个上岁数的管事嬷嬷。 她灵机一动,对罗锦言道:“惜惜啊,你们府里平时也没人主持中馈?那一定从昌平带来几个管事妈妈吧?” 罗锦言道:“没......什......么......事,用......不......着。” 也就是说,果然没有管事妈妈。 刘氏笑着道:“这京城可不是昌平那种乡下地方,你爹是当官的,来来往往应酬也多,没人主持中馈可不行,总不能那些官家太太们来了,也没人接待吧。” 罗锦言在心里想笑,我爹是鳏夫,那些同僚即使登门拜访,也不会携妻前来,又怎有招待官家太太一说,这位大伯母也真会糊弄小孩。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感谢发稿箱君自动更新。 第七十章 扫地舞 罗锦言是个乖巧的孩子,她不想让大伯母刘氏再为他们父女劳心劳肺,便道:“分......宗......几......十......年,劳......烦......您......费......心......了。” 刘氏怔了怔,小哑巴这是什么意思? 提醒她两房人早就分宗几十年了,已经是出五服的亲戚,彼此都是旁支? 嫡房的事,轮不到旁支费心? 这是谁教的? 舅舅和舅母?远隔千里,除非李家能掐会算,否则怎会知道自己今天会来的? 再说,她也是来了之后,才忽发奇想,想要派个管事嬷嬷来的。 可是她还没有把想法说出来,小哑巴就来了这么一句,硬生生把她的话给堵住了。 打死她也不相信,小哑巴能猜到她的心思,她更加不相信,这么一个小丫头,就能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巧合,都是巧合。 有人给小哑巴灌输过两房早就分宗的理念,所以小哑巴今天才会随口来了这么一句。 刘氏想到这里,心中略微安定下来,笑着对罗锦言道:“虽说是早就分宗,可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字,京城里也只有咱们这两房人,你大伯父说了,以后咱们要多走动,你娘过世早,你又没有兄弟姐妹,以后隔三差五,大伯母便让哥哥们把你接过去住上几日,或者让你的二姐姐和三姐姐来你这里小住,你们姐妹年纪相仿,能玩到一块去。” 罗锦言微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这时,小雪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大小姐,二表少爷和四表少爷已经平安到扬州了,崔妈妈来送年礼,把两位表少爷的书信也一并带来了,对了,同来的还有高兴的弟弟叫高明的。” 罗锦言大喜,问道:“爹......爹......可......见......过......了?” “见过了,这会子在您院子里,等着给您磕头呢。” 罗锦言对夏至道:“我......有......客,你......去......看......看。” 夏至应是,对罗锦言和刘氏曲膝行礼,转身要走,罗锦言又叫住她,道:“让......葛.....大......掌......柜......招......待......高......明。” 夏至答应着,退了出去。 刘氏却是心头大震,扬州李家来送年礼了?想不到真如小叔罗练想料,李家和罗绍父女这般亲厚。 那可是李家啊! 扬州数一数二的大盐商。 刘氏虽然没有去过扬州,可也听人说起过,扬州的那些盐商,说起来似是没有几家铺子没有几亩田地,可随便拎出哪个,都是银子堆成山的主儿。 这李家还是其中翘楚。 这样的人家,竟然不远千里过来送礼,真让大老爷说中了,罗绍要发达了。 李家算什么,不过是罗绍的前岳家而已,那李氏虽是正头太太,可去得太早,又没有留下子嗣。可她们长房就不同了,几十年前和罗绍是一个太爷,分宗也不过才三代而已。 当年罗绍落魄,从行唐调到那鸟不拉屎的陇西,还是他们长房收留了他的哑巴闺女。 想到这里,刘氏的腰板硬了起来,对罗锦言道:“惜惜啊,既然来了客人,那不能让人一直等着,大伯母陪着你过去看看,顺便也教教你。你终归是要嫁人,到了夫家若是连这些都不会,会让人笑话的。” 罗锦屏早就坐不住了,听说那来送礼的人都在罗锦言的院子里,她早就想去看看罗锦言的屋里是什么样了。 她这会儿也站起来,对罗锦绣道:“咱们也跟着去看看吧。” 罗锦绣笑着站起身来,看向罗锦言:“惜惜妹妹,不要慌,有大伯母在这里,一定帮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罗锦言微笑谢过,丫鬟们在前面引路,一起来到她住的跨院里。 葛文笙还没有到。 罗锦言见和崔妈妈一起的年轻人,二十五六的年纪,清瘦精悍,和高兴有几分相像,穿着酱色杭绸直裰,手上还带着两个马蹄金的戒指,典型的掌柜打扮,便猜到他就是高兴的弟弟高明,扬州撷宝轩的二掌柜。 崔妈妈和高明见到罗锦言,一起给她见了大礼,崔妈妈行礼时,罗锦言侧了身子,算是还礼。 刘氏见崔妈妈穿着体面,手上的一双玉镯子水头极好,再看高明,分明就是个生意人,心里不禁暗暗称奇。 让她不爽的是,她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机会,罗锦言向崔妈妈和高明引见了她,那两人只是向她行了半礼,便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她,勿自向罗锦言说着他们老爷太太的嘱咐。 崔妈妈让跟着的小丫鬟呈上一个锦盒,道:“这是老爷和太太让奴婢给您带来的压岁钱。” 夏至笑盈盈的过去收了,罗锦言依着往年的规矩,让崔妈妈替舅舅和舅母受了她的大礼。 高明看一眼一旁的刘氏,从同来的小厮手里也接过一个锦盒,道:“表小姐,这是家里让我给您带过来的。” 罗锦言打开,见里面是一本帐册、一张飞票,还有一封信。 她碰都没碰帐册和飞票,只拿出那封信,又把锦盒递还给高明,道:“拿......给......葛......大......掌......柜。” 高明垂手而立,点头应是。 罗锦言便对常贵媳妇道:“他......们......每......人......赏......十......两。” 她抿了口茶,又道:“跟......着......来......的......每......人......二......两。” 崔妈妈笑着道:“方才姑老爷已经赏了咱们每人二十两了,跟着来的也每人赏了五两,表小姐的就免了吧。” 罗锦言微笑:“不......要......推......辞。” 崔妈妈和高明这才重又谢过,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 有小丫鬟跑进来,说是午膳已经备好了,罗锦言便邀了刘氏和罗锦屏、罗锦绣一起用了午膳,刘氏的神情有些讪讪,用饭的时候,再没有方才的精神头儿。 用完午膳,夏至提醒罗锦言:“陈先生等着呢,您该去上课了。” 哪有刚刚用完午膳就上课的道理,分明就是下逐客令。 刘氏再也没有待下去的理由,带着罗锦绣和罗锦屏回了梅花里。 她们前脚刚走,罗锦言已经迫不及待拆开了那封书信。 信是张广顺写来的。 一一一 今天的送上~~~ 感谢存稿箱君的自动发布~~~ 第七十一章 千百度 这是张广顺和莫家康的第二封信,和上一封信隔了半年。 信上说笔墨铺子已经顺利开张,因为对外说是扬州的铺子,很受读书人的青睐,算着这封信送到京城也已经快过年了,便把帐册连同五十两红利一并送到京城。 其次,常到铺子里来买笔墨的人里,有一个叫沈三白的秀才,其妹去年嫁给瑞王做了侍妾,如今正得宠。 这封信是九月初写的,从平凉送到扬州,再从扬州送到京城,用了三个多月。 罗锦言觉得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虽然稳妥,但浪费太多时间,如果有重要的消息,传到京城就全都耽误了。 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她拿着信笺呆坐片刻,便趿了鞋子从炕上下来,打着火石把信烧了。 这才唤了大雪进来,把那部《浮生偶寄》拿过来。 这书她已经看了两遍,现在正看第三遍。 小雪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大小姐,廖公子有书信来了,老爷让给您拿过来。” 罗锦言眉头微动,问道:“老......爷......让......拿......的?” 小雪点头。 一旁的夏至立刻瞪起眼睛,道:“谁让你把信送来的,是远山还是明岚,你去问问清楚。” 小雪答应着转身跑了出去,稍顷便又回来,道:“大小姐,我问清楚了。明岚说是老爷让给您拿过来的。廖公子回到扬州,就给老爷写信报了平安,这封信是夹在给老爷的书信里的,老爷没有拆开,直接让给您送来。” 罗锦言莞尔,她的爹爹常有惊人之举,比如说要带她见识地下马市,比如若无其事地装成跛子,现在给廖云传递书信,倒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夏至拆开书信,罗锦言一目十行看完,廖云在信里说,他和李家兄弟一起回到扬州,一切平安勿庸挂念云云。 罗锦言看得啼笑皆非,让夏至找了匣子,把廖云的信放了进去,便又去思忖平凉的事,很快就把这件事扔在脑后。 转眼便过了小年,杨树胡同张灯结彩,准备过年。 罗锦言准备了整整一车东西,让常贵夫妇送到茴香胡同的霍家。 下午的时候,常贵夫妇回来,出人意外,霍家长孙霍星也一起来了。 上次在茴香胡同,罗锦言见过霍星,印像中个清瘦沉默的少年。 三个月没见,霍星比起初回京城时长高了一些,显得更瘦了,厚厚的冬衣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他的冬衣是青布粗布做的,穿在他身上,就有种青衫磊落的狷介之感。 这让罗锦言想起那一年在昌平的柳树林子里,把她抱到树上的那个人。 不二非尘的香味似乎又一次萦绕在鼻端。 她和霍星见了礼,便借故出来,让罗绍和霍星在屋里说话。 郭老夫人既然派了长孙过来,便不会只是道谢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别的事。 霍家也该有所行动了。 她叫来夏至:“找......两......身......男......装......来。” 夏至眼睛露出一丝慌乱,但随即又警觉地四下看看,低声问道:“要不要叫上方四哥和滕五哥?” 她也只是女扮男装过一回,就是和小姐去天桥,不过那次的事很惊险,她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小姐很少出去,她甚至不去茶铺,但偶尔出门,也不会女扮男装。 现在小姐让她去找衣裳,难道又想去天桥? 天啊! 想起骡车里那个戴着张飞面具的家伙,夏至就打个冷颤。 她的细微动作尽落入罗锦言的眼中,视如不见。 夏至从小就跟着罗锦言,自家小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改变过主意,但凡是小姐决定的事,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达到目的。 夏至视死如归地走出去,半个时辰后,夏至捧了一身衣裳走了进来。 半个时辰后,两高两矮四个人已经站在天桥最热闹的地方。 两个高的是方金牛和腾不破,两个矮的当然就是罗锦言和夏至。 三个人六只眼齐齐看着罗锦言,他们想不明白,大小姐为何要来这里,而且不像是来玩的。 罗锦言不是来玩的,她来找人。 那人既然破坏了柳树林子的房子,无论他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也定是对赵宥或者王朝明警觉的人。 那个时候,赵宥还没有住进延寿寺,也没有和京城官员频繁见面。 而那个人,却已经注意到他了。 今天收到张广顺的来信,罗锦言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想找到这个人。 一个和她一样,对赵宥感兴趣的人。 自从上次在天桥遇到,已经隔了一年多了,他还会出现在天桥吗? 罗锦言不知道。 夏至打死也想不到,每次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小姐,这一次却是来碰运气的。 那人长得什么样子呢? 罗锦言仔细回想。 他的个子很高,但并不胖,可也不瘦,年纪应该不大,少年人的身量长得再高,也没有成年男子的浑厚。 他有黑羽般飞扬的眉毛,和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单看这双眸子,却又不像是少年人,深幽如同千年古潭,让人莫名其妙的心慌。 还有......就是他的手,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结分明,如同美玉雕成。他是练武的,手上有没有茧子呢?好像没有,也或者是有,而她没有看到。 罗锦言不禁有些泄气,这算什么线索? 在这人潮拥挤的天桥上,她要找一个身材修长、不胖不瘦、眼如深水、双手好看的人。 她面无表情地在人群中穿梭,这在其他三人看来,她这就是神情凝重。 即使是粗心如方金牛,也早就不敢把罗锦言当普通小孩看待了。 罗锦言现在的神情,传递给他们的,就是:小姐很郑重,事情很严重。 夏至寸步不离地护在罗锦言身边,方金牛和腾不破,则一前一后跟在她们身边。 罗锦言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摊子,那里有打把式卖艺的,有说相声的,有捏面人的,还有卖各种小吃的。 奇怪,怎么没有变戏法的? 一一一一 如果点娘没出bug,明天上架喽,上架当天万字更,和氏璧(10000点币)打赏加更,月票100加更 感谢发箱君的自动发布~~~ 第七十二章 颜如玉 是啊,为何没有变戏法的,这不正常。 罗锦言不死心,对腾不破道:“你......去......找......变......戏......法......的。” 腾不破应是,转身欲走,却又不放心地叮嘱方金牛:“四哥,你好生照顾小姐。” 方金牛黑脸胀得像猪肝,当年在天桥时,他和三哥就是想去看变戏法的,自做聪明把几个泼皮引到暗巷里,没想到却被人打了闷棍,扔到窑|子里。他们兄弟这辈子最丢人就是那次了。 他瓮声瓮气地对腾不破道:“你快去吧,罗嗦得像个娘们儿。” 半晌过后,腾不破回来了:“小姐,没有变戏法的,一个也没有。” 罗锦言颌首,淡淡问道:“有......多......久......了?” “我打听了,从去年秋天,这里就没有变戏法的,偶尔有外地来的,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顺天府的人抓走,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在这里摆摊变戏法了。” “哦。”罗锦言轻声应道,并没有太多的好奇。 “是......我......来......错......了。”她道。 夏至吃惊,小姐也会出错? 是人都会出错,但她从没见过小姐出错。 罗锦言无声地叹息,道:“走......吧。” 不走还能怎样,让天桥上的人一个个的把手伸出来给她看吗? 寒风像刀子似的吹在人的脸上,夏至给罗锦言戴上斗篷上的风帽。 小姐好像有些失望啊。 “小姐,要不咱们去苏杭街逛逛,看看有什么南边来的新鲜物件儿?”夏至笑着哄她。 罗锦言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了看夏至的,摇了摇头。 夏至恍然大悟,脸上顿时烧了起来,自己真是笨啊,小姐和她明明是男子打扮,苏杭街卖的都是女子喜欢的物件儿,哪有小小子去买这些玩意儿的。 她想了想,又道:“小姐,那去逛书局吧,上次您送老爷的那本书,老爷多高兴啊。” 罗锦言送给父亲的是张谨的《张论春秋》。 罗锦言点头,霍家来人了,看父亲的样子,说不定还要叫上焦师爷长谈一番,她回去也没什么事,不如去买上几本书。 已是年根底下,街上到处都是办年货的人们,大大小小的店铺生意也都红火起来,唯有书局闹中取静,还是一如即往的冷冷清清。 看到罗锦言,两位老伙计怔了怔,随即认出她来。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别说是穿了男子衣裳,就是打扮成街上的小乞丐,也能让人过目不忘。 书局里也只有罗锦言一个顾客,她挑了几本新出的词话本子和两本游记,正想给父亲挑几本书,却看到一本世面上极少见的《诸蕃志》。 这是前朝文人所写的一本书,记载了多个蕃国的风土人情,前世的时候,她曾在宫中的藏书阁见过这本书,但那时她对这类书籍不感兴趣,也就没有看过。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这本书。 书册很新,透着墨香,显然是最近印制的。 她翻过来看了看,便看到万卷坊三个字。 这是秦家的印坊啊。 罗锦言有心把这本书扔回去,可又舍不得,一名老伙计看到她拿着这本书,便笑着走过来,道:“姑娘,这书只印了几十本而已,您若是喜欢就快点买吧。” 好吧,万卷坊就万卷坊吧。 罗锦言又给父亲挑了两本诗集,连同这本《诸蕃志》一起付帐,看到夏至抱着一堆书,罗锦言心情大好,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一个时辰后,还是这家书局里,一位老伙计从外面闪身进来,动作轻快,丝毫不见半分老态。 隔着湘妃竹屏风,老者说道:“大爷,那小姑娘住在杨树胡同,她是昌平罗进士家的小姐,其父曾任......” “好了,只要知道她住在杨树胡同,是罗家的就行了。”屏风后传来少年慵懒的声音。 老者轻声退下,少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对另外一名老伙计道:“黑伯,你去和李长顺说一声,让他给我准备一万两的银票,我明天就要用。” 被称做黑伯的老者吃了一惊,忙道:“大爷,就要过年了,您还要出去?” 上次大爷说他去宛平,已经弄得人仰马翻,这次拿了这么多银子,这是又要去哪儿? “我哪里也不去,我在京城过年。”少年笑容明朗,方才的慵懒荡然无存。 黑伯松了口气,让刚刚回来的那位老者看着铺子,他转身出去。 少年踱到书架前,修长的手指在书册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那本《诸蕃志》上。 他拿了那本《诸蕃志》,半躺在屏风前面的藤椅上翻看起来,刚刚看了几页,他就把这本书飞快地从头翻到尾,不由失笑。 她居然喜欢看这种书?《浮生偶寄》还不够,还要看《诸蕃志》,她看得懂吗? 而且,这本《诸蕃志》是没有注解的。 他坐着没动,扬手把那本书扔了出去,书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弧线,然后稳稳地落在书架上,和原先的位置分毫不差。 半个时辰后,黑伯从外面进来,道:“李长顺那小子越发不像样了,我说您要一万两银票,他问都不问,就拿了银票给我。再这样下去,您的家底就让他给败光了。” 少年哦了一声,道:“他这样下去,不是应该是我把家庭败光了吗?” 他说到“我”字时,加重了口气。 黑伯怔了怔,道:“就算是大爷您把家底败光了,也是他这做帐房的失职。” 少年哈哈大笑,从黑伯手里接过一卷银票,揣进怀里,转身便离开了书局。 罗锦言回到杨树胡同,霍星已经走了,果然如她所料,罗绍和焦渭关着门在屋里说话,远山和明岚都在廊下站着。 见了罗锦言,远山压低声音说道:“老爷和焦师爷在里面有两个时辰了,中间只让我进去续了一次茶水。” 两个时辰只续了一次茶。 两个人这是说得多么起劲,连喝茶都顾不上了。 不过当天晚上,罗锦言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深宫之中的李贵妃,给茴香胡同的郭老夫人送去了一尊白玉观音。 霍家二太太林氏的外家姓李,和李贵妃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 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上架啊,请把你们的票票投过来吧。 不要走开,往后翻,还有一章。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宫墙柳 李贵妃? 罗锦言失笑。 虽然古娆已是淑妃,但此时赵极的后宫之中,还是以李贵妃为尊。 前世罗锦言进宫时,古皇后已去世多年,主持后宫的还是李贵妃。 不过那个时候,李贵妃早已没有圣眷,赵熙是唯一的皇子,赵极却无立他为太子之意。赵熙的皇子妃杨氏成亲多年没有子嗣,逢年过节,赵熙便带着侍妾生的两个儿子进宫请安,惹得那些宗亲和勋贵们在背后耻笑。 那时罗氏女刚刚进宫,尚未册封,没有自己的居所,住在养心殿的东暖阁。这让宫中的嫔妃们大惊失色,这些年来,也只有当年的古皇后曾在养心殿侍寝,但也只是凤毛鳞角的区区几次。而这个哑巴娘子,却直接住了进去。 李贵妃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赵熙做太子,日后她能成为太后。可是赵熙却一直不能取悦父皇,而她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想要梅开二度老蚌生珠已是艰难,何况赵极自从古皇后死后,便再也没有翻过她的牌子。 罗氏女青春少艾,倾国倾城,又有李道子鼓吹她是天赐神女,赵极将她奉为珍宝,想来不用多久,她便能怀上皇嗣。到那个时候,她便是另一个董后,另一个古娆。 李贵妃心急如焚,派人到河间去查罗家的底细。罗家谋划此事已有十年,早有防备。李家的人到了河间便被盯上,很快便从“知情人”口中得到了“真实消息”。 李家的人如获至宝,想要立刻赶回京城,却没想到还没有离开河间,便和人起了冲突,仓皇间打死了一个罗家人。 此事从河间县衙一直闹到河间府,最后又闹到了刑部衙门。李贵妃在养心殿外跪了几个时辰,赵熙得知后,也跑过来陪着她一起跪。 李贵妃知道不妥,忙让赵熙起来,可已经晚了,赵极勃然大怒,对赵熙道:“原来你想认贵妃为母,那朕成全你。” 赵熙闻言竟然懵懂不知。 而被李家杀死了堂叔的罗氏女则换了内侍衣裳,夹着小包袱混在送水的队伍里,想偷偷逃出宫去。 倾城的美人浑身上下都是香的,引的蜜蜂和蝴蝶围着她打转,这才引起注意被当场捉住。 赵极看着被捉回来的小美人,又好气又好笑,问她为何要逃跑,她说她不想再受人欺负,她也不想见人就下跪,她要回家去。 偏偏这时内侍来报,李贵妃哭着要寻死。 赵极厌烦,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女人就会这些! 若是朕的后宫真让你不想活了,那你为何不像小美人这样逃出去啊。 他笑着问罗氏女:“那朕不让别人欺负你,以后你只给朕叩头,这样可好?” 从那以后,赵极免了罗氏女给众嫔妃见礼,却依然没有册封她。 直到赵思周岁时,赵极才立她为后,而那个时候,后宫之中原本围绕在李贵妃身边的那些人,早已倒戈转投了罗皇后。 想起上一世的李贵妃,罗锦言摇摇头。看来这一世她也没有聪明多少。 霍家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你想套近乎也不要太着急啊。 不过李贵妃倒也并非太笨,最起码她还懂得拉拢权臣给自己找靠山。 前世霍英一直没有起复,也不知李贵妃拉拢了哪一个,但肯定不会是秦珏,如果她真有秦珏做靠山,赵熙也不会那样无能。 李贵妃此举虽然愚蠢,不过也透露了一个信息,看来霍英起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看到罗绍难掩兴奋,罗锦言决定给他提个醒,她问道:“四......皇......子......几......岁?” 罗绍想了想,道:“八、九岁吧。” 罗锦言像成年人一样叹了口气,道:“爹......爹......不......喜......的......孩......子......真......可......怜。” 罗绍失笑,觉得小孩子说话真是有趣,他便问道:“惜惜怎知四皇子不得父亲喜爱?” 罗锦言歪着脑袋,道:“他......都......八......九......岁......了。” 罗绍微怔,随即凛然,是啊,四皇子已经八、九岁了! 今上子嗣艰难,硕果仅存的只有四皇子,而今上又常常御驾亲征,东征西讨,按理说,他应早立太子稳定人心。 当年的太子未满周岁便已册立,而四皇子八、九岁了,也只是皇子而已。 童言无忌。 或许真如惜惜所说,今上不喜欢这个儿子。 母凭子贵,李贵妃虽然已居高位,但李家并非公卿之家,李贵妃想要趁着霍家尚在微时结交,无疑是想让四皇子多一份助力。 但如果李贵妃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霍家和她结交,无疑便是鸡肋。 但这个鸡肋,却能让霍家卷入宗室之争,这是得不偿失的事。 罗绍想到这里,起身便要亲自去霍家,刚刚站起来,才想起已经宵禁。 一低头,见女儿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在看着他,他问道:“惜惜,怎么了?” 罗锦言笑着道:“明......天......我......想......去......给......郭......老......夫......人......请......安。” 罗绍思忖一刻,终于点了点头。 李贵妃能找到茴香胡同,足能证明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霍家。 而惜惜年幼,又是女眷,她独自出入霍家,不会引人注意,让她去给郭老夫人带话,比他亲自过去更加妥贴。 罗绍叫了远山研磨,便想修书一封,让罗锦言带过去。 罗锦言拉住父亲的衣袖,摇了摇头,道:“口......讯。” 罗绍怔怔,脸上有点烧热,此事关乎皇室和龙嗣,书信一旦落入旁人之手,不论是霍家还是罗家,都会很被动。 他竟然这般不谨慎,还不如十岁的女儿。 惜惜既聪慧又有主见,越来越像死去的李氏了。 那天晚上,罗绍站在书房里那幅雪梅图前,唠叨许久。 那是妻子李氏所画,而妻子的闺名便叫雪梅。 一一一一一 亲们,不要走开,后面还有一章。 继续投票啊,双倍月票,还等什么,把你们的宠爱一骨脑的砸给最春风吧。 (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不夜天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一顶小轿停在茴香胡同霍家门口,两个丫鬟扶了个小姑娘走下轿子。 大过年的,小姑娘却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湖蓝褙子,外面是件同样半新不旧的翠绿披风,两个丫鬟也是一副小门小户的打扮。 胡同口有两个人,一直目送着主仆三人走进霍家。 来拜年的?早了点儿。 走亲戚的?霍家在京城倒也还有几门亲戚,不过看她们的打扮,也不像是能和霍家做亲戚的。 不过也说不定,皇帝还有穷亲戚呢,更何况是霍家? 霍家自己现在也就是个破落户。 主仆三人不到半个时辰便出来了,霍家竟然无人相送,她们刚刚走出来,那扇掉了油漆的大门便咣当一声关上了。 小姑娘带着风帽,头垂得低低的,看不清模样,倒是两个婢女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大门,嘴里似是嘟哝着什么,可能是在抱怨。 胡同口的两个人懒得再看了,还真是穷亲戚来套近乎的,说不定是来借钱的。 真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看看霍家住的是什么地方,哪还有银子借给你们。 过了春节,转眼便是元宵节了。 这是罗绍父女第一次在京城过元宵。 罗绍早就答应带罗锦言去逛灯会,丫鬟小厮们也能跟着一起去,留在府里看家的则每人赏一两银子吃酒。 大家都很高兴,丫鬟们早早地做完手头的事,换上新衣裳,只等天黑下来,就去看灯会。 常贵媳妇有些遗憾,若是两位表少爷也在就好了,只有父女二人,终归是冷清了。 可是没想到,梅花里的罗锦绣和罗锦屏,由罗建业带着一起来了,同来的还有长房小二房的表少爷韩靖。 他们是来陪罗绍父女去看灯会的。 罗绍心中不悦。 他也有很多年没在京城看过灯会了,所以他也是很想去的。 可现在一堆小辈一起去,只有他一个长辈,他若是去呢,那就是被人嫌弃的老头子;他若是不去呢,他又不甘心。 他只有二十七岁。 好在还有焦渭。 焦渭笑道:“东翁,我陪您同去,让大小姐和兄姐在一起逛,我们走在他们后面,既不打扰,也能照看着。” 罗绍这才老大不乐意地一起去了。 罗锦绣和罗锦屏打扮得都很漂亮,一个穿着桃红褙子大红斗篷,一个穿着杏黄褙子玫红斗篷,尤其是罗锦绣,她已经十三岁了,比十一岁的罗锦屏、十岁的罗锦言都要高出半头,隔着披风,也能看出曲线玲珑。 罗锦言虽然如朝露明珠,但还是小女孩,姐妹三人走在一起,罗锦言便看到表少爷韩靖的眼睛,总往罗锦绣身上瞟。 罗锦绣却似没有看到,温柔亲切地和罗锦言说话,笑语盈盈,让人如沐春风。 灯会设在灯市大街,每年的灯会都在这里。远远看去,灯市大街上彩灯高悬,数以千计的彩灯交相辉映,一座座灯楼,一株株灯树,流光溢彩,闪光星带,宛若仙境。 罗锦言是第一次来灯会,前世在宫里时也会在御花园挂满各式彩灯,但哪有如此壮观,灯火璀璨的灯楼,如同传说中的琼楼玉宇,罗锦言喜欢热闹,所以更喜欢这里。 罗绍的注意力被一个灯谜摊子吸引了,见那里围拢的都是读书人打扮的,他和焦渭便也凑了过去。 原来这里不是猜灯谜,而是对对子。 灯笼上挂着上联,把下联对出来,这灯笼就是你的。 罗绍年少时擅长对仗,李氏让他带着也喜欢上了,夫妻二人闲时常常对联为乐,李氏去世后,他也有很多年没有楹联对仗了。 此时玩心大起,张口便对出几个下联,正在绞尽脑汁的学子们见了,立刻围过来交口称赞,罗绍不由得沾沾自喜,多年没有对这个了,仍然宝刀未老。 他接连又对出几个下联,面前已经放了七八个灯笼,那摆摊的无奈,只好向他拱手抱拳:“大爷,您是高人,还请赏口饭吃。” 人家不做他生意了。 他如果再对下去,这摆摊的就亏死了。 罗绍哈哈大笑,挑了两个最好看的灯笼,其余的又让小贩挂了回去,那小贩连连道谢,罗绍和焦渭这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两人这才发现,不但那些小辈们不知去了哪里,就连下人们也不见了。 焦渭安慰他道:“大小姐有一堆人陪着,不会有事,您不用担心,慢慢找吧。” 罗绍倒是真没担心,方金牛和腾不破也来了,这两个人会一直跟着惜惜的。 罗绍打死也不会想到,此时的罗锦言就要出事了。 看到有很多猜灯谜的,罗锦言很想过去看看,罗锦绣和罗锦屏却不感兴趣。 罗锦屏道:“那有什么好玩的,你在乡下住得太久了,不要少见多怪,京城的小姐们,来灯会上可不是猜灯谜的。” 罗锦言有些好奇,她问道:“那......来......干......嘛?” 罗锦屏瞥一眼她身上那件镶着白狐狸毛的斗篷和同样镶着白狐狸毛的小袄,有些不快,没好气地道:“当然是来看人的,你平时能看到这么多人吗?” 当然不能。 尤其是大家闺秀,哪有机会见到外男。 而灯会就不同了。 一年一度的灯会上,不但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还有年轻英俊的公子们。 甚至有些想对亲家的,选在灯会上相看。 所以每年的灯会,都会有佳话传出。 这些事情,自幼长在京城的罗锦屏当然知道,而罗锦言却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前世没人会告诉她,今生她还小,更没人告诉她。 听罗锦屏说是来看人的,她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看人啊,这么多人,形形色色,倒也是挺好玩的。 忽然,原本走在她们前面的韩靖停了下来,笑着对罗锦言道:”惜惜表妹想去猜灯谜吗?巧了,我也想去,他们去看人,咱们去猜灯谜吧。 罗锦言还没有说话,罗锦屏脸色已经变了,她喊道:“韩表哥,你怎能这样,你不陪着绣堂姐,反而要带个小孩子去猜什么灯谜!” 一一一一一 亲们,第三更,稍等片刻,后面还有。 (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上元夜 韩靖神情讪讪,一旁的罗锦绣轻轻拽拽罗锦屏的衣袖,柔声道:“惜妹妹年纪小,表哥是为了遂她心愿,这才带她去猜灯谜的,表哥一片好心,你可别这样说他。” 罗锦屏看看韩靖,又看看罗锦绣,最后把目光落到罗锦言脸上,恨恨地道:“都是因为你,哼!” 说完,她抬步便走,罗锦绣见了,连忙叫了罗建业一起追上去,他们随身带的丫鬟和小厮,也跟着一起走了,刚才还是一大群人,这会儿只剩下韩靖和罗锦言。 夏至连忙虚扶了罗锦言,长房的这些人太讨厌了,明明是你们非要一起来灯会的,这会儿反倒嫌弃小姐了,还有这位韩公子,你平白无故挑起事端,究竟想干嘛? 韩靖看了看,罗家人已经看不到踪影,他笑着对罗锦言解释道:“惜妹妹你别在意,屏儿是让红大伯母宠坏了,她没有恶意,就是口无遮拦。” 罗锦言微微点头,道:“无......妨。” 韩靖笑着向她伸出手来:“走吧,表哥带你去猜灯谜。” 罗锦言却似没有看到他的手,对他颌首:“好......啊,走......吧。” 她娇小的身子从韩靖的手边绕开,抬步向不远处的灯谜摊子走去。 韩靖有些尴尬地看看自己的手,摇摇头,把手收了回来,快走几步,和罗锦言并肩前行。 说是并肩,罗锦言才到他的肩膀,十三四岁的少年,纤瘦细长,白净清秀,倒也算是赏心悦目。 韩靖和罗锦言走在一起,与几个结伴同游的闺秀擦肩而过,香风阵阵,不时有少女回头看他。 他身边虽然有个罗锦言,可罗锦言还是孩子,在别人看来,他们只是兄妹而已。 看到有闺秀注意到他,韩靖有几分沾沾自喜。 他和表妹罗锦绣青梅竹马,他也知道两家长辈想要亲上加亲。罗锦绣相貌标致,温柔体贴,知书识礼,他很喜欢。 后来姑夫和姑母忽然要给他和罗家三房的女儿做媒,父母和他都很吃惊。 尤其是那姑娘不但是丧母长女,她还是哑巴! 五不娶占了两条。 不过后来还是同意了。 罗老爷是两榜进士,罗家三房单脉单传,他一人托整房,家业都是他的。 罗小姐的生母当年十里红妆,昌平人至今还在津津乐道,而她的外家是扬州数一数二的大盐商。 就凭这些,这位罗小姐就是无盐夜叉,也要娶过来。 何况,罗家人也说了,罗小姐虽然是哑巴,但却是美人坯子,而且据说哑病渐好,也能说话了。 今天见到罗锦言,他还是吃了一惊。 这位罗小姐,何止是美人坯子,这也太漂亮了,可惜年龄太小,若是长到罗锦绣的年龄,那不知会有多美。 他今天原本只是想相看相看,没想到却是大出意料,听到罗锦屏对罗锦言出言不逊,他便有些好笑,你们长房一心想要促成这门亲事,还不是想和三房拉上关系,你不巴结也就罢了,还要踩上几脚,脑子真是让驴给踢了。 不过,他这么容易就能带着罗锦言单独去玩儿,不由有些得意。 对,就这样,陪她多逛一会儿,最好通宵达旦,元宵夜没有宵禁,那就等到快要天亮的时候,再把她送回家去。 她虽然年纪还小,但孤男寡女共渡一夜,也是好说不好听。 到那个时候,根本不用罗家长房从中撮合,罗进士也会上赶着把这亲事订下来。 只是不知道惜惜的陪嫁是不是真像罗家说的那么多呢? 不过她长得这么漂亮,即使陪嫁不多,他也愿意。 谁不想娶个美|娇|娘,何况还是这样的绝色。 韩靖这样想着,已经和罗锦言挤进猜灯谜的小摊子。 这个摊子的生意特别好,围拢的人也特别多。 罗锦言踮起脚尖,吃力地去看灯笼上挂着的灯谜。 “踏......花......归......来......蝶......绕......膝,这......是......香......附。” “春......前......秋......后......正......寒......时,这......是......天......冬。” “湖......光......水......影......接......秋......色,这......是......胡......黄......连。” “寒......冬......腊......月......纸......糊......窗,这......是......防......风。” “卷......我......屋......上......三......重......茅,这......是......飞......扬......草。” 罗锦言说话慢悠悠的,但却猜得飞快,几乎没有见她思索,便朗朗答来,把摆摊的和围观的人全都惊呆了。 有人拍着脑门笑道:“原来是药材啊。” 也有人说道:“这些谜语看来也不难,小姑娘都能猜出来。” 立时便有人撇嘴:“你觉得不难,为何一个也没有猜出来啊。” 韩靖却已经看傻了,眼瞅着灯笼一盏盏摘下来摆在他们面前,他这才回过神来。 我的天啊,这位罗家小姑娘竟然这么聪明,这些谜语他也在猜,可却没想到会是药材,他甚至以为这是字谜。 他不由得重又打量着罗锦言,这才发现旁边的那个丫鬟很是讨厌。一直护在惜惜旁边,把他和惜惜硬生生隔开。 惜惜还小,什么都不懂,可这丫头却已经十五六岁了,罗进士既然让她跟着惜惜,想来是个精明的。 不如想个法子把这丫头甩掉,否则他带着惜惜逛到半夜,这丫头一定会想方设法从中作梗。 罗锦言可没有罗绍的好风度,她没要赢来的灯笼,而是用这些灯笼换了一盏莲花灯。 这是这个摊子上最好看的。 她拿着莲花灯,三个人从摊子里挤出来,韩靖笑着对罗锦言道:“你渴了吧,那边有卖杏仁露的,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买一碗。” 罗锦言笑着点头,韩靖转身便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罗锦言和夏至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见韩靖回来,夏至有些着急,这位表少爷也太不靠谱了,这大晚上的,就把小姐扔在这里,万一遇到坏人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只见几个大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像没头苍蝇一样,朝着罗锦言和夏至撞了过来,夏至连忙过来想要挡住罗锦言,可没等她站稳,一个大汉已经朝她撞了上去,夏至一声尖叫,纤瘦的身子便被撞得飞了出去。 一一一一 亲们,第四更送上,不要着急,还有一章,等我啊~~~ 记得打赏投票正版订阅啊,爱你们,么么哒~~~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鱼龙舞 罗锦言正想去扶夏至,说时迟那时快,韩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一把拉住罗锦言,道:“惜惜,这些人都是坏人,咱们快跑。” 说着,拽上罗锦言便跑。 罗锦言人小力微,被他拉扯着踉踉跄跄向前面跑去。 跑了不远,韩靖便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对罗锦言道:“还好,那些坏人没有追上来,你别害怕,表哥会保护你的。” 罗锦言嗯了一声,道:“我......渴......了。” 是啊,你买的杏仁露呢? 韩靖觉得好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不知哪里去了,她却还想着吃吃喝喝。 他四下看了看,这里没有卖杏仁露的,只有一个卖鸡蛋饼的小摊子。 “表哥先给你买个鸡蛋饼吃吧,一会儿看到卖杏仁露的,再买给你。”韩靖说道,鸡蛋饼也很好吃,旁边围着很多小孩子。 罗锦言摇头:“我......渴......了。” 她重复了一遍,看来是真的渴了。 韩靖有些为难,这里不但没有卖杏仁露的,就连卖大碗茶的也没有。 “先忍忍吧,前面可能有卖茶水的,咱们到前面看看。”小孩子就是麻烦,可也不是全都这么麻烦,表妹罗锦绣小时候就已经很是乖巧懂事了。 罗锦言继续摇头:“不......能......忍。” 不能忍? 果然是个没有娘亲教养的,哪有小姑娘这么任性的,这就不能忍了,以后嫁过来岂不是要全家人围着她转啊。 “怎么就不能忍了,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有谁在喝茶喝水的“,韩靖说到这里,又想起自己的打算,还是哄哄她吧,免得她哭起来了,让人看到当他是拐小孩的。他连忙道,”惜惜啊,那咱们就不忍了,你走快些,表哥带你去找卖茶的。” 罗锦言继续摇头:“不......喝......茶,我......喝......杏......仁......露。” 韩靖一个头有两个大,我刚才为何要说去买杏仁露啊,说什么不好,偏要说杏仁露。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小丫头,可能还是头回听说杏仁露,小孩子觉得好奇,就认准了要喝这个,可他也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这里有没有卖杏仁露的。 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哄她:“好好好,表哥带你去买杏仁露,那你走快点吧,像你这样慢吞吞的,走到天亮也买不到啊。” 罗锦言摇头:“我......口......渴,走......不......动......了。” 韩靖也不知就这么一会儿,罗锦言摇了几次头了,好像不论他说什么,她都有理由摇头。 他无可奈何,只好说道:“那好,表哥去给你买杏仁露,你在这里不要乱跑,灯会上有拍花的,每年都会丢小孩,那些小孩被人抓走,把手脚割下来泡到酒里当药材。” 罗锦言听得瞪目结舌,她用小手捂住胸口,吓死我了,好害怕啊。 韩靖见把她吓得不轻,又是解气又是好笑,几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小丫头还想和我叫板,你还太嫩了。 可是到哪里去买杏仁露啊,算了,看到卖大碗茶的,在里面加勺蜂蜜,回来哄她喝了,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东西。 他走出很远,回过头去,看到彩灯辉映间,罗锦言乖乖地站在那里,果然给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韩靖哈哈大笑。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哪有什么拍花的,不过就是大人拿来吓唬小孩的而已,京城的小孩早就不相信了,也就是这种乡下小妞才会信以为真。 他走出很远,才找到一个茶水摊子,花了两文钱,连同装茶水的大碗一起买下,他小心翼翼捧着茶水回到刚才的地方,这才大吃一惊,罗锦言不见了! 回家了?不可能,小丫头这会儿估计连方向都分辨不清,又怎会独自回家。 生气躲起来了?更不可能,刚才已经把她哄得服服贴贴,当然不会生气。 又跑去猜灯谜了?也不可能,她被吓成那副样子,绝没有胆子走开。 难道真的遇到拍花的,把她偷走了? 虽然不相信真有拍花的,可韩靖想到这里还是心慌,罗家人看到是他把惜惜带走的,如果惜惜丢了,他想赖帐都不行。罗进士是有官身的,若是打起官司,韩家是要吃亏的。 韩靖越想越急,拉着路人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姑娘,长得很美很美的小姑娘?” 惹来一阵嘲笑。 此时的罗锦言,真的正在猜灯谜。 她看到方金牛和腾不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想来夏至没有什么事,否则他们就会留一个人送夏至回去了。 见韩靖走远了,罗锦言便上了不远处的灯楼。 方金牛和腾不破也跟着上了灯楼。 灯楼有三层高,悬挂着几百盏花灯,而灯楼里面的四面墙上,则挂满尺把长的红笺,红笺上写的都是灯谜。 灯谜挂得越高,难度也就越大。 罗锦言听罗绍说起过灯会里的这种灯楼,她早就跃跃欲试了。 灯楼里有很多像她这样的半大孩子,因此她独自走进去,并没有引人注意,即使被人看到,也以为她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只是没有走在一起而已。 灯楼里早就聚满了人,不时传来喝彩声,每一声喝彩,就意味着又有人猜中高难灯谜了。 四面雪白的墙壁上,除了挂满灯谜,还架着一座座梯子,不时有人登上高梯,自以为猜中了,揭下高高悬挂的红笺去解谜,过一会儿便又垂头丧气地把那红笺重新挂回去,显然是没有猜对。 罗锦言跃跃欲试,如果爹爹在这里就好了,她一个小姑娘,总不能爬上高高的梯子去猜灯谜吧。 她不无遗憾地又看一眼挂在高处的道道红笺,认命地去猜那些和她差不多高的灯谜了。 “喂,你想不想猜猜高处的灯谜?”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四周嘈杂,可这声音却听得很清楚,似是就在身后。 罗锦言转过头去,就看到一张孙猴子的大脸,正在龇牙咧嘴冲着她笑。 一一一一 第五更送上。 说到做到,今天更了一万字,亲们,快来奖励我吧。 下一更,明天下午两点钟,第二更,明天晚上七点,如果月票满100张,或者有和氏璧打赏,零点时会有第三更。 不见不散啊~~~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夜游乐 罗锦言的听觉异于常人,可却偏偏想不起从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带了一丝慵懒,却又如胡琴般悠扬悦耳。 罗锦言的思绪没有因这声音而停顿,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张面具上。 齐天大圣孙悟空。 罗锦言垂眸而笑,看着他垂在身侧的那双手。 “想......啊......” “孙悟空”却没说话,转身走了。 罗锦言的心却怦怦跳了起来,是他吗?一定是吧。 好啊,我找不到你,你居然送上门来。 可是他要做什么?前两次她并没有看到他的真实面目,如果要灭口也轮不到她。 难道是霍家的事? 他究竟是谁的人?肯定不会是赵宥的,也不会是宁王赵枥的人。 毛文宣?李文忠? 如果他今天出现,是因为罗家为霍家做的那些事,那他也有可能是李贵妃的人。 “小哥,你拿这么多,小心猜不出来会出丑啊。” “是啊,哪来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里的灯谜很好猜吗?” 七嘴八舌的,罗锦言收回思绪,抬眼望过去。 却见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站在梯子上的一个人,孙悟空! 他手里拿了一叠红笺,而且还在继续摘。 罗锦言愕然,这些写着灯谜的红笺真的是给她的?还是他借着她恶作剧。 她正想开口制止,那人已经从梯子上跳下来,轻飘飘落到她的面前。 满场皆惊! 罗锦言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猜灯谜而已,怎么就成了满场焦点了? 尤其是,当那人把厚厚一叠灯谜全都塞给她的时候。 那人虽然高大挺拔,但因为脸上戴着孙猴子的面具,就让人不由自主地认为他是个孩子。 小孩子任性,大孩子就摘了一堆灯谜哄她玩。 “猜吧。”他说道。 罗锦言嗯了一声,把那叠红笺一张张展开。 只见第一张上写着“四十年朝夕聚一起“。 这是字谜。 罗锦言稍一迟疑,提笔在红笺上写下一个“舞”字。 她用的是馆阁体。 “孙悟空”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便了然。 闺秀们不想让自己写的字流传出去,所以才用千篇一律的馆阁体吧。 不过她竟然会写馆阁体,看这字体也有几分功力,她家长辈为何让她练习馆阁体呢,她又不是一心出仕的读书人。 他正思忖间,罗锦言已在第二张红笺的“有人不正,无人不圆“下,写了一个“偏”字。 接着,罗锦言又在第三张的“竹高草低秋波里”下面,写了“算”字。 她连猜三张,把这三张连同余下的全都交还给那个人,对他微笑颌首。 只猜了三个。 “孙悟空”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不猜了?” 罗锦言道:“累......了,不......猜......了。” “孙悟空”看看手里的红笺,不用去核对,他也知道她全都猜对了。 遂拿起笔来,在余下的红笺中随意抽出三张,眼波看处便写上答案,四周围观的人已经聚了过来,看到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如同早已知道答案似的信手拈来,不由啧啧称奇。 “孙悟空”把写好的三张红笺和罗锦言的放到一起,道:“我也累了,不猜了。” 他写的也是馆阁体,和罗锦言的红笺在一起,就像同一个人写的。 馆阁体虽然乍看大同小异,但每个人都有不同,可他写的这三个字,运笔收笔,竟和罗锦言的一模一样。 罗锦言讶然,他只看到自己写了三个字,竟然就能模仿的唯妙唯肖。一个擅长模仿笔迹的人,又有一身好武功,这样的人,无论是谁得到,都会如获至宝,委以重任。 可是,他为何要在自己面前显露出来呢? 擅长模仿笔迹,并不是能够当众显摆的事,这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 可他不但模仿了,还把他写的字拿到她的面前,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呢? 罗锦言思忖着,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却唯独忘记她只是个小姑娘,或许只是开玩笑。 虽然他们只猜了六个灯谜,可还是引来无数赞叹之声。 “如此聪慧,这是谁家小姐?” “你们看这是馆阁体,应是出身官宦之家,却是不知京城里哪家的小姐这般才貌双全。” ...... 罗锦言抚额,你们难道没有看到吗?有三张红笺是出自孙悟空之手。 可世人常会先入为主,他们看到一位朝露明珠般的小姑娘连猜三个难度很高的灯谜,又写得一手漂亮的馆阁体,虽然明知戴面具的这位也猜了,但有罗锦言珠玉在前,便自动把他忽略了。 罗锦言不想出这种风头,她一边思索着这人的目的,一边向灯楼外走去。 可她还没有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喧哗。 “皇帝陛下登通天塔与民同乐了!” 喧哗声中夹杂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罗锦言有刹那的错愕。 通天塔是什么东西,赵极还会与民同乐?吃错药了? 且,圣驾亲临是一件兴师动众的事,即使不会净街也要出动大批人马设防,岂有像这样说来就来了? 她很快就知道通天塔是什么了。 原来通天塔并没在灯市大街上,而是在大相国寺内。 通天塔高有数十丈,站在上面居高临下,能够鸟瞰整个大周帝京。 罗锦言这才想起来,前世的时候,大相国寺曾经有过一座很高的塔楼,但她来京城的时候,这座高塔早已化作一片瓦砾,据说是因雷劈引发天火所致。 站在通天塔上,应是能看到灯会盛景的,但在灯会上,却看不到通天塔上的皇帝陛下。 看着周围兴奋的人群,罗锦言腹诽,连皇帝的真容也看不到,有何可兴奋的,再说,不过是一个老头子而已。 她兴趣索然,觉得猜灯谜也不好玩了。 “每年的上元节都会放烟火,我知道有一个看烟火的好地方。”孙悟空在她身后说道。 罗锦言瞬间清醒过来,赵极想登什么塔,这和她没有半丝关系。 她睃一眼那张笑得开心的孙猴子面具,大脑越发澄明起来。 以父亲的官职和自己的年纪,想要将此人收为己用是不现实的,还不如与他合作。 一一一一 亲们,继续投月票啊~~~ 这是第一更,下一更在晚上七点,不见不散啊~~~~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花千树 罗锦言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灯楼外喧嚣的人群,却没有看到方金牛和腾不破,他们没有跟着她从灯楼里出来吗?还是因为人太多了,自己一时没有看到? 她正疑惑间,手却被人握住。 罗锦言低头,隔着衣袖,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的小手:“走吧,去看烟花。” “好......啊。”罗锦言没有拒绝,但她还是往人群里又看了一眼,方金牛和腾不破呢,为什么还是没有看到? 孙悟空牵着她的手,并没有像方才韩靖拉着她那样跑得气喘吁吁,似乎是为了牵就罗锦言,他走得并不快,更没像当年在柳树林子那样如燕子般平空掠去。他带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拐进一条小巷。 一驾骡车停在那里。 “天冷,坐车去吧。”一名仆从放了脚凳,孙悟空亲手撩开车帘。 罗锦言转头看向巷口,喧哗声丝竹声不绝于耳,月光也被彩灯染上了颜色,将青石砌成的小巷笼罩上一片暖意。 但却空空如也,和不远处的嚣闹宛如两个世界。 方金牛和腾不破没有跟上来! 寒意从脚底冒上来,罗锦言看向那张笑盈盈的假脸,从假脸后面透出来的目光深如古井,看不到一丝情绪。 罗锦言没有迟疑,抬腿上了骡车。 孙悟空紧随其后也了车,车轮走在青石板路上,连车辘声也被四周的喧闹所吞噬。 “你不怕我?”看着坐在身边面色恬静的小姑娘,他忍不住问道。 “怕。”她回答。 他笑了,他可没有感觉到她在害怕。 “既然怕,为何还要跟我来?”他问道。 他发现她的睫毛不但很长,还很浓密,眸光闪动间便如微微抖动的蝴蝶翅膀,垂眸时,又如含黛的山峦,投影在初雪般的眼睑下。 “就......是......因......为......害......怕,才......不......敢......不......来。” 慢悠悠的声音,却有掩也掩不住的软糯,就像洒了雪花酪的白米糕,软绵绵,甜而不腻。 他怔怔一刻,随即哈哈大笑,她还真是诚实,说的都是大实话。 月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她的面庞也如这上元节的月光般恬静平和,哪里像是害怕的样子。 是啊,她怎会真的害怕呢?那次把她一个人扔在高高的大树上,他回来时,还看到她坐在树桠上,摇头晃脑,穿着绣鞋的小脚丫荡来荡去,自怡其乐。 那时他以为她不但不会说话,连害怕也不会了。可后来她举起大迎枕朝他重重砸下来时,他就知道他想错了。 并非是她不会害怕,而是她的胆子太大了。 现在她口口声声说她害怕,他就觉得很好笑,特别好笑。 他的笑声清亮,没有江湖人的粗犷,反而带着几分儒雅。罗锦言静静地看着他,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那人笑够了,这才发现罗锦言正在瞪着他,那眼神...... 他收起笑声,而这个时候,骡车也停了下来。 走出骡车,罗锦言的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湖,一片结冰的湖。 灯会就在湖的另一端,五彩缤纷的灯光映在冰面上,折射惊人的美丽,宛若误入凡间的星子,流光溢彩,璀璨夺目,而那火树银花的绚丽也因此变得缥缈,似梦似幻,分不清这里是人间天上。 “等等,还有更美的。”他的脸上还戴着那张可笑的孙猴子面具,脸庞微微扬起,看向彩灯映衬下的暗蓝夜空。 忽然,一蓬明亮的烟花盛放开来,映亮了整个夜空,耀眼金砂喷礴而出,将这片人间仙境的盛景绚染到极致的辉煌。 紧接着,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烟花也接踵而来,如同雨后春笋又如百花争艳。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华美婀娜,忽的又分裂成一朵朵零星的小花,宛若天女散花舞落漫天仙梅,将夜空装点得五光十色,继而汇成星光瀑布倾泻而下。 而在那晶莹如镜的冰面上,也倒映出同样的美景,两个夜空,两个不夜天,却是同样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是罗锦言看过的最美的烟花,这是坐在家中庭院里看不到的,也是站在御花园的梅山上无法想像的。 “没有骗你吧,这里看烟火是不是很美?”清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罗锦言蓦然回首,见他站在自己身后,正在看着她。不二非尘的味道幽幽淡淡,似有似无。 “很......美。”罗锦言由衷地说道。 烟花已经渐渐散去,但那美丽的感觉却定格在心里,没有因为刹那芳华而消褪。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前面的冰面,淡淡道:“庄渊的长女一直跟随祖父住在榆林乡下,自幼和同村的一户人家订下亲事,可惜那家的儿子十五岁时泅水淹死,庄渊的女儿抱了牌位拜堂成亲,那时庄渊官小职微,倒也相安无事,前些年亲家得知庄渊在京城做了大官,亲家便动了心思,以庄氏当年没有陪嫁为由,让庄渊补上嫁妆。庄渊心疼女儿,补了五百两银子,没想到隔了刚刚两年,亲家又让庄渊给他家侄儿谋个一官半职,庄渊没有答应,这家人便收下聘金,扬言要将庄氏嫁给这个侄儿做平妻,延续自家香火。” 罗锦言暗暗吃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庄渊是庶吉士出身,家境贫寒,后累官至礼部尚书,文华阁大学士。其人刚愎清傲,目下无尘,传说他因为自己出身寒微,因此对公卿世家出身的官宦全都不屑一顾,有时还会踩上几脚。 她忍不住问道:“庄......渊......怎......会......答......应?” 那人点头:“他不但不答应,还想让女儿大归。” 罗锦言颌首,这就对了,庄渊虽然孤寒,但终归是当父亲的,怎么眼睁睁把女儿推进火炕。 那人继续说道:“那家人也不是善类,看准了庄渊身居高位,不想将此事闹大,便狮子大开口,让庄渊拿出三千两来,就立下文书,让庄氏大归,从此两家再无瓜葛。” 罗锦言眉头微动,那家人以此索要钱财,虽然可恨,但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也只要了三千两而已。 但她想到庄渊的性情,便问道:“庄......渊......不......肯.....吗?” 那人轻笑,道:“他不是不肯,他是没钱。偏又是个爱面子的,不肯找人去借,现在正偷偷摸摸,想把远在山西的一座二百亩的小田庄卖掉兑钱。他除了京城的宅子,也只有那一处私产。” 罗锦言早就想到,像庄渊这种靠读书换来前程的寒门子弟,十有八、九不通庶务,不擅经营,却没想到他竟然穷成这样。难怪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 可一座二百亩的小田庄能值几个钱,按市价也就是七八百两,何况还是在山西。京城里的人想置办田地也是在附近的大兴、丰台,或者昌平、保定,远一些的也是在山东。 “怕......是......不......好......卖......吧。”罗锦言道。 “是啊,不好卖。”那人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中有星光闪动。 罗锦言轻声道:“哦,我......知......道......了。” “知道了?”那人的声音带着玩味,他转身向骡车走去,“那就走吧。” 罗锦言淡淡一笑,身姿如松地跟了上去。 一一一一 亲们,双倍月票啊,还有最后几天,不要吝啬你们的票票和打赏,月票100加更,和氏璧打赏加更。 (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脂正浓 骡车重又回到那条暗巷,罗锦言下了车,对那人微微颌首,转身便走向不远处的喧华闹市。 那人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渐渐走远,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对赶车的仆从道:“去倚红轩。” 半个时辰后,他已经坐在倚红轩中最贵的一间雅房里。 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却在房顶开了一道天窗,镶着名贵的水晶玻璃。 而此时天窗敞开着,皎洁玉轮和满天星斗尽收眼底。 正对天窗的则是一只硕大的紫铜火炉,火炉上架着铁丝网,一名身着水红纱裙的女子正在烤肉。一条条牛肉和羊肉在她的翻动下发出滋滋的声音。 这是京城里刚刚时兴起来的围炉烤肉,据说是从宫里传出来的,那位天姿国色的淑妃娘娘最喜欢在御花园里围炉烤肉。 坊间传说淑妃娘娘是番邦女子,这与众不同的烤肉想来也是源自番邦。 大周帝京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一种享受方式,这种用大铜炉烤肉的吃法很快便被纷纷效仿。 因为宫外的人并没有亲眼见过,便凭着传闻自行发挥,各种各样的铜炉,各种各样的烤肉,但其中最负盛名的,就要数这倚红轩了。 倚红轩不但花了大价钱,在屋子里开了通风换气的天窗,还从番邦来的异人手中得到奇方,即使是在屋内烤肉,也没有呛人的油烟。 没有了油烟之扰,倚红轩的姑娘们便能使出全身解数。 此刻,紫铜烤炉两侧便坐着四五位妖娆动人的美丽女子,她们或轻抚琵琶,或掩唇轻笑,或者用镶金嵌玉的银刀把烤肉割成小块,喂向坐在波斯地力毯上的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一个十六七岁,容貌俊美得宛如女子,一身暗红色杭绸直裰,黑发上缀着两颗指肚大小的南珠,他手里把玩着一柄金如意,斜睨着坐在一旁正在饮茶的少年,问道:“你把庄渊的事捅出去了?” 那少年顶多十四五岁年纪,穿着湖蓝色水波纹直裰,满头青丝用白玉发簪束起,柔和的灯光下,是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精致的面庞如同上好的美玉雕琢而成。 他的目光漠然地在那几个女子脸上扫过,明明是淡淡的一瞥,却让人升起一股寒意,刚刚还莺声燕语的雅室内,眨眼间便落针可闻,只有烤炉上没有烤完的牛肉,还在滋滋作响。 香风散去,姑娘们全都识趣地退了出去,雅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穿红衣的少年佯怒道:“你小子不解风|情也就罢了,还要连累我。” “你不是想知道我把庄渊的事捅给谁了吗?有她们在难免会传扬出去。” 红衣少年哈哈大笑:“看她们谁敢,老子割了她的舌头。” 如果这里还有一个人,一定会诧异这样粗鲁狠戾的话是出自这样一位美貌雍容的少年之口。 穿湖蓝直裰的少年却见怪不怪,冷笑道:“等你割掉她的舌头时,这消息早就传出去了。” 红衣少年有些讪讪,连忙催促道:“好了好了,你最谨慎了,快点告诉我,你把这件事捅给谁了?” “无可奉告。”那少年说完,便仰面躺下,看向天窗外那一方夜空,眼前又浮现出那漫天烟花的奇美景致,他的唇角勾起,溢出一弯笑意。 看在红衣少年眼里,早已气得不成,他拿起手里的金如意,朝着躺在那里的人扔了过去,喊道:“秦玉章,你丫的又耍我!” 秦珏看都没有看他,随手接住那柄金如意,嫌弃地道:“这东西也就配赏给粉头,还给你!” 说着,随手掷出,正打在红衣少年的肩膀上。少年吃痛,像孩子似的滚过来,欺身上前,朝着秦珏便是一拳。 秦珏侧身避开,坐起身来,道:“沈砚,别闹了,说正经的,我明年不想下场。” 被称做沈砚的红衣少年这才停了手,发出一声怪叫,又道:“你不想下场?你让京城的围观群众情何以堪?” 他凑过来坐在秦珏身边,道:“你十四岁便中了举人,直到现在还被津津乐道,整个京城都在拭目以待,想看看你是不是应该改名叫秦仲永。你就不想中个进士给他们看看?” 秦珏眉梢轻挑,懒洋洋地道:“他们想让我中举人,我已经给他们考了举人回来,总不能事事都依着他们,等到霍英起复,我就走了。” “你走?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去,这个破京城,老子早就待腻了,你说去哪儿我都跟着,若是银子不够,我在聚宝银号还有十万两私房钱,足够咱们花上几年。” 沈砚说着,已经跃跃欲试。 秦珏不由失笑,道:“我想弄条船去东海。” 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沈砚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秦珏的鼻子,道:“你你你,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你丫的想做海盗,****,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那肯定好玩极了。” 秦珏看他一眼,重又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窗外的夜空。 沈砚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张司泰任福建指挥使司,那最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到时送他几箱金子,让他睁只眼闭只眼便是。倒是福建总兵杨凯是个硬渣子,荤素不进,不过他若是真的不买帐,就在兵部那边想个法子,给他点颜色看看。” 秦珏见他说得起劲,闲闲问道:“宁王也在福建,你怎么把他给忘了?” “宁王?赵枥?那个窝囊废,有什么好顾忌的,到时咱们先到他的王府里放上一把火,把他吓个屁滚尿流再说。”沈砚说着,眼前浮现出赵枥那张苍白虚胖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 秦珏斜他一眼,一盆冷水泼了过去:“能让王朝明为他所用,这样的人会是窝囊废?你啊,从来不会用脑子。” 沈砚怔了怔,抓抓一丝不乱的头发,道:“王朝明?王朝明是谁?六部的?还是大理司监察院的?我怎么不记得这个人?” 秦珏懒得再理他,拿起一柄折扇遮住了脸。 沈砚呆怔片刻,伸手抢过秦珏脸上的扇子,却见秦珏已经睡熟了。 他气得把扇子远远扔出去,恨恨道:“你小子又糊弄我,你还没告诉我,把庄渊的事到底捅给谁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加更送上。 不会厚此薄彼的,金玉良颜的随便就到~~~ (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转玉盘 罗锦言重新回到灯楼前面,她还没有站定,就见韩靖欣喜若狂地跑了过来:“惜惜,你没让人拐走?哎呀,我就说嘛,这天子脚下怎么会有拍花拐小孩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表哥都快要给急死了。” 韩靖一股脑地说个不停,看来是真的着急了,不过,不是你说有拍花的吗? 罗锦言微笑:“我......没......事,劳......烦......韩......表......哥......了。” 正在这时,方金牛和腾不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小姐,您没事吧?” 二人急急问道。 罗锦言正要说话,韩靖已是吓了一跳,他指着二人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我和你们说,今天是上元节,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全都出动了,你们别想为非作歹。” “我......没......事。”罗锦言道。 两人看都没看韩靖,对罗锦言抱抱拳,转身退至几丈以外,混迹在人群之中。 韩靖这才明白过来,他指着那两人消失的背影,问罗锦言:“你认识他们?” “认......识......的。”罗锦言回答。 韩靖松了口气,却又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打了个激凌。 那两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对惜惜甚是尊敬,但却没有仆从的唯唯诺诺,看这样子,倒像是她的保镖。 保镖啊! 难道这两个人一直暗中跟着? 难道惜惜身边不是只有一个讨厌的小丫头? 那自己让小厮当街雇了几个泼皮的事,他们会不会看到了? 不过,就算他们没有看到,他“奋不顾身”英雄救美的一幕也够可笑的。 他偷眼看向罗锦言,见她面色恬静,看不出喜怒。这个年龄的小姑娘不是应该把什么都放在脸上吗?她却看似对什么都是漠不关心,可仔细再看,又像是一切了然于胸。 以前听人说过,皇帝选秀的时候,会让人趁着秀女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忽然放只猫出来,但凡是吓得尖叫惊呼或簌簌发抖的女子都会被淘汰出去,只留下那些沉稳娴静,大方得体的。 所谓沉稳娴静大方得体,是不是就是惜惜这样? 他真是差点走眼了,惜惜真是个宝贝,给皇帝当妃子都行。 只是自己这脸丢得也太大了,想来他上窜下跳的时候,惜惜和她的保镖们正在心里笑话他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就来了怒气。 她一个小孩子,还敢笑话他? 不行,一定要给她改过来。 她是要做韩家媳妇的,就算你真是只金凤凰也得给我把翅膀收起来。 他挺直腰板,拉下脸正要教训几句,却听罗锦言幽幽地说道:“表......哥......买......的......杏......仁......露......呢?” 杏仁露?怎么还是杏仁露? 刚才他倒是买了一碗茶水,可是急着找她,连茶带碗全都扔了,这会儿到哪里给她去买杏仁露啊。 “你想喝杏仁露,那明天到我家里,我让家里厨娘煮给你喝,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哦,原......来.......不......买......啊。” 韩靖一时语塞,这话说的,倒像是他舍不得掏钱一样,不就是杏仁露吗?能值几个钱,就是请她到酒楼里大吃一通,他都不会皱下眉头。 对啊,酒楼! 今天是上元节,附近的酒楼都是通宵营业。 她有保镖又如何,他带着她在酒楼里共渡一夜,这两个保镖还能回去把罗绍叫来不成? 罗绍就算来了,也要顾及颜面,只会装聋作哑把女儿领回去。 到时他再让人到罗家提亲,给足罗绍面子。因为有了前面的事,姿态也能摆得高高的,聘金随便给一点也就行了。罗绍是进士又如何,有官身又如何,他现在也是有名无职,女儿与男子共渡一夜,韩家若是不想娶了,他罗绍到哪儿去给失贞的女儿找门这么好的亲事? “前面有座四海楼,那里肯定会有杏仁露,表哥带你去那里喝杏仁露。” 罗锦言摇头:“四......海......楼?名......字......不......好......听。” 她顿了顿,又道:“换......一......家。” 名字不好听就要换?真是小孩子。 不过还是依着她吧,免得她死活不肯去,自己还要另想法子。 “那就去望月楼吧,上元节到望月楼赏月,最是风雅,这名字总好听吧?”他问道,是啊,怎么刚才把望月楼忘了,每年的上元节,望月楼里总能传出几段风|流韵事。 “望......月......楼?好......啊。”罗锦言满脸都是笑意,好像对这个提议满意极了。 韩靖忍不住得意起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么轻而易举就上钩,任凭你带多少保镖都没有用,他们总不能闯进包间里吧,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当看门狗。 望月楼就在灯市大街上,灯火辉煌,丝竹声声,糊着高丽纸的临街窗子,被千万只彩灯照得透明,站在大街上就能看到里面水袖翩跹,轻歌曼舞。 也有窗子是敞开的,文人雅士依窗而坐,赏月饮酒,逍遥自得。 韩靖带着罗锦言便往里面走,刚刚登上台阶,就被店伙计拦了下来:“两位,今儿个来晚了,里面客满,您改日再来吧。” 改日?不是上元节中秋节,来你这望月楼干嘛? 韩靖不悦,道:“怎么就客满了,你们想借机抬价是吧。” 店伙计也不高兴起来,道:“您这话是怎么说,咱们这里是同一个菜单子、同一个酒单子,怎么就像您说的借机抬价了?” 韩靖正要再说话,就见一个俊俏后生走了过来,在他旁边还有个丫鬟打扮的少女。 韩靖先是看着这少女有些眼熟,仔细一看,这不就是自己设计撞倒的那个小丫鬟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正在哭哭啼啼找小姐吗?找不到就会跑回家去告诉老爷? “小姐,您可算来了,抱月楼里只有河蟹,老爷特意让常贵到状元楼买来海螃蟹,这会儿已经出锅了。您晚来一会儿,螃蟹就凉了。”小丫头伶牙俐齿的,说话就像炒豆子。 罗锦言笑得甜甜的,道:“凉......了......也......好......吃。” 小丫头便朝着她身后喊道:“方四哥腾五哥,你们两个磨蹭个啥,有肉吃有酒喝还不快点!” 方金牛和腾不破笑着跑过来,几个人说说笑笑,没人注意韩靖已经傻在那里。 好在远山受了罗绍嘱咐,对韩靖抱拳行礼,道:“这位是韩家少爷吧,相请不如偶遇,今天我家老爷在望月楼摆了家宴,您也来喝几杯吧。”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下一更在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双倍月票,不要犹豫了,投给最春风吧。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君不悟 韩靖觉得自己一定是撞邪了,否则怎会这样呢? 他来望月楼,分明是拐带小姑娘的,怎么就变成来和小姑娘的爹爹一起喝酒了? 那个叫远山的小厮盛情难却,他只好跟着进来,给罗绍请了安,没有留下用饭,讪讪地走了。 见他走了,夏至皱皱鼻子,对罗锦言道:“我没告诉老爷。” 罗锦言点点头,这些都是小事,没有必要惹父亲生气,再说她也没有吃亏。 但方金牛和腾不破的表现不尽人意,待到回去以后,要问问他们了。 次日便收到陈镇的来信,他和妻子会在二月二之前到达京城。 可能是家里有些冷清,罗绍很高兴,亲自拿了书信告诉女儿。 罗锦言便屏退了身边服侍的,罗绍奇道:“惜惜,你可是有话要对爹爹说?” 罗锦言点头,就把昨天在灯会上遇到“孙悟空”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曾经见过此人的事,也隐去了去看烟花的事。 不让父亲知道她曾经遇到过这个人,是不想让父亲因为过去很久的事情而担心;而瞒下她和那人一起看烟火的原因,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可能是那烟花太美,她舍不得把那美好的感觉与人分享吧。 说罢,她静静地看着罗绍。 罗绍沉吟,高声叫远山去把焦渭找来,他对罗锦言道:“以后你还是不要再去霍家了,那人能让你给我传话,别人也能找到你,昨晚只是侥幸,说起来还是太危险了,你让张广顺和莫家康去江苏学生意,这也去了快一年了,让他们回来吧,若是人手还不够,爹爹就去雇镖局子的人来保护你。” 张广顺和莫家康去平凉的事,除了罗锦言和李青风,也只有夏至和大掌柜葛文笙知道。对外只说让他们到江苏去学做生意,就连罗绍也不疑有他。 见女儿忽闪着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罗绍很是愧疚。如果他没有让女儿经常出入霍家,那人又怎会盯上她这么一个小孩子。 这次的消息虽然很有用,但他细思之下不由得满头冷汗。 正在思忖时,焦渭进来了,罗绍便把这件事和焦渭说了一遍。 焦渭闻言眼睛亮了起来,对罗绍道:“庄阁老的确家境贫寒,他的嫡长女是原配所出,据说是嫁给同乡的一户人家了,此人所说的事,倒有几分属实。学生这就去打探一下,若是庄家女儿确是寡居之妇,那这件事十之八、九是真的。“ 罗绍面色肃然,道:“听闻庄阁老眼下无尘,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想来也不会声张,但如若他的嫡长女确是年少守寡,又是嫁于寒门小户,那以庄阁老今时地位,想让女儿大归也是有的。” 焦渭急急出去,找他的那些在京城做幕僚的同乡们打听去了。 罗绍却在屋里走来走去,若有所思。 罗锦言见状,便佯装好奇地问道:“爹......爹,庄......渊......很......厉......害......吗?” 如是平时,罗绍是不会和女儿讨论这些事情的,可这个消息是女儿带给他的,而他也很兴奋,很想和人好好说说,偏偏焦渭又出去了,听罗锦言问起,他便说道:“庄阁老是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他出身贫寒,苦读诗书才有了今日,因此那些寒门学子们便将他奉为楷模,而他为人刚正不阿,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今上却对他另眼相看,今上要立淑妃娘娘时,传说他是头一个反对的。” 罗锦言暗忖,庄渊此人虽然刚直,但却心胸狭隘,对于公卿世家出身的人甚是排斥。不过走了一个毛文宣,内阁之中也就有了空缺。除了霍英以外,小九卿们这时怕是都在削尖脑袋想往内阁挤了。 以庄渊的性情,自是不屑与李文忠等人为伍。内阁诸人全都盯着那个空缺,谁都想把自己人拉进来。 以霍英的资历和人脉,如果他没有发配,已经进入内阁了。毛文宣大势已去,起复霍英的呼声越来越高,但几位阁老却没有一点儿动静。 而赵极之所以迟迟未对霍英有所动作,想来也是在等内阁的反应。 这个时候,如果庄渊肯为霍英说话,这件事也就十拿九稳。 罗锦言略微松了口气,父亲既然知道庄渊的为人,那这件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她最担心父亲看不清内里的乾坤。 可是那个人,为何要帮霍英呢? 他想帮霍英,没有必要借助罗家,他既然连庄渊偷偷卖庄子的事都能知道,想来和庄家是很熟的,难道就不能直截了当请庄渊助霍英一臂之力吗? 再说,庄渊性情孤寒,即使罗家或霍家高价买下他的庄子,他说不定会让家里人随口一句多谢了事,只字不提起复之事。 除非庄渊想趁机去踩某人,断了某人入阁之路。 罗锦言回到自己的屋子,让夏至研墨,她提笔把鲁振平早就打听出来的小九卿名字一一列出。 庄渊最是不屑世家子弟,所以首先就要把这九人中的世家子弟勾画出来。 九人当中,出身富裕或书香门弟的有六人,但真正称得上世家名门的只有两人。 一位是大理寺卿徐敬疏,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做过阁老,有一门双阁老之称。 另一位便是太常寺卿秦牧,他是秦家这一代的家主,同时还是秦珏的二叔。 前世罗锦言进宫的时候,秦牧早已致仕多年,传闻他是能做到礼部尚书的,但为了给侄儿让路,这才再无建树,致仕前也只是个正三品。 礼部尚书? 庄渊就是礼部尚书啊! 毛文宣养病,吏部尚书便空了出来,李文忠早就对这个位子垂涎已久,李文忠如此,庄渊难道就不会觊觎吗? 但如果庄渊知道他要给秦牧挪地方的话,他一定会不甘心。 这样看来,秦牧比徐敬疏更令庄渊忌惮。 就是不知道秦牧在内阁之中依靠的是谁? 但不论是谁,霍英和秦牧放在一起,庄渊宁可抬举霍英。 罗锦言心头一惊,难道那人算准了庄渊会用霍英来踩秦牧? 更或者,这人把庄渊的事捅给她,并不是为了帮助霍英起复,而是想利用霍英起复这件事,断了秦牧的念想? 这人是和秦家有仇吧?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还有一更,不过可能会晚一点,零点时如果没有就不要等了,明天上午再看吧。 金玉良颜晚上还有一更。 大家别忘了给最春风投票票啊。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少年心 罗锦言从不怀疑父亲的行动力。 当年还在任上时,罗绍便是雷厉风行的人。他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但他真要想去做一件事,从来不会畏手畏脚,否则霍英当年也不会看上他, 果然,没过多久,由林总管出面,以高出市价两倍的价格,买下了庄渊远在山西榆林的庄子。 庄渊这种刚正不阿的人,当然是不会贪墨的,但是有人出高价买他的庄子,他也是不会拒绝的。 都是给银子,是却之不恭还是严辞拒绝,要看给银子的方式有何不同。 庄渊这样的清流,自是不能等闲视之。 三月初,庄渊上书,请求起复霍英。 赵极留中不发。 至中旬,请求起复霍英的折子络绎不绝,赵极依然不置可否。 四月,同德二十年湖北的科考漏题案再次被人提起,涉及考生约百计,官吏多达数十人。 庄渊再次上书,请求朝廷起复霍英督查此案。 至月末,赵极准奏,霍英以钦差之名赴湖北调查当年的科考大案。 由此,霍英正式起复。 无论霍英是官复原职还是重新任命,他从湖北回来,都是再镀金身。 这个时候,谁还会想湖北考案能不能查清,谁又还记得远在宛平的毛文宣? 霍家依然关门闭户,深居浅出,而来霍家攀关系的却是络绎不绝。 这些人家并没有避讳,马车骡车轿子,挤满冷清破旧的茴香胡同。 但郭老夫人谁也不见,霍家大门紧闭,任由来送拜贴的人把门敲得山响,霍家也没有开门。 罗锦言不禁对郭老夫人更增好感,前世霍英至死也没有起复,郭老夫人想来就老死在华亭乡下了。 这样沉稳睿智,冷静不让须眉的女子,最终流落山野,真是太可惜了。 这一世罗锦言虽然人小力微,但因为她的重生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比如毛文宣提前退隐,比如霍英起复。所以很多人的命运也就发生了变化,就如郭老夫人,以霍英今后的仕途来看,郭老夫人必将在京城展露风华。 罗锦言忽然有些迷茫,这些人的命运因她的重生而改变,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她过的这些事,不但改变了朝局,也改变了人的命运,这算不算违悖天意? 院子里去年移来种下的石榴树终于开花了,罗锦言央求爹爹带她到广济寺吃斋。 罗绍自己也有很久没去寺院了。 今天他刚刚收到霍英从湖北给他寄来的信,霍英在信里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更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从去年到现在,罗绍的心态大起大落,如今曙光在前,难免有些急燥起来,现在收到恩师霍英的来信,就是罗锦言不说,他也想到寺庙里听听佛经了。 他犹记得初到京城时,他带着女儿走遍大小寺院,那时每到一处,惜惜都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没想到隔了两三年,女儿竟然主动要去寺院里拜拜了,女儿长大了,心绪也不同了。 刚好廖云来访,听说罗绍父女要到广济寺吃斋,便自告奋勇同往。 罗绍对廖云一向青眼有加,不但欣赏应允,还让他去问问李青越是不是同去。 李青风有事去了福建,要到中秋节才能回来,杨树胡同李家的宅子,只住着廖云和李青越两个人。 听说要去广济寺,李青越眼睛就亮了起来,对廖云道:“听说姑夫以前常去听讲经,惜惜肯定不会喜欢,到时姑夫听得上瘾,就只能让我们两人陪着惜惜,惜惜渐渐长大了,和我们在一起难免有些不便。” 廖云看着他,眉头渐渐锁起。李青越什么时候这么爱说话了?两人住在一起,李青越和他三天也说不了这么多话。 听到最后一句,他忽然明白了,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请一位和惜惜年纪差不多的女子与她同去,我猜得可对?” 李青越顿时面红耳赤,道:“廖雪来京城这么久了,你这当兄长的也没有带她四处逛逛,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出来走走,再说,我姑夫无论如何也是两榜进士,让惜惜邀请你妹妹一起去进香,也不至于辱没了你们廖家吧。” 廖云明白了,李青越果然精进了,不但能言善辨,而且还尖酸刻薄。 他和廖雪,一个是外室子,一个是庶出女,廖家的声誉轮也轮不到他们兄妹去维护,何况罗绍博学多才,惜惜聪慧可人,都是令人一见难忘的人。 他对李青越道:“你还是省省心吧,伯父一心想把惜惜留在你们家,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从小一起长大,李青越对廖雪的心思他早就知道。 李青越的脸更红了,他反驳道:“你整天往隔壁跑,我还以为你想让惜惜到你们家呢。” 廖云深深地看着他,道:“不瞒你说,若是明年我能高中,真想向罗老爷提亲,可惜......” “可惜什么?”李青越追问,他就知道廖云对惜惜没安好心,哪有那么多的学问要让罗绍指点啊,分明就是想趁机去套近乎。 廖云没有说话,转身便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对李青越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多想了,不论是我父亲还是廖雪自己,都是想要高嫁的。” 李家虽然有钱,但也只是商贾之家,别说是江南廖家这样的仕林大家,就是普通的书香门第,李家也是高攀。 李青越一时语凝,他从没想过能娶到廖雪,廖雪对他而言,就是天上的仙子,任何觊觎,都是对她的冒犯。 可是这话从廖云口中说出来,他还是难以接受。 难怪廖雪三天两头去参加各种名目的宴会了,原来是为了说一门好亲事。 他悬梁刺骨刻苦读书有什么用,他做了案首又有什么用? 就连书院里整天谈论的也是秦珏那样的世家公子,还没到大比之年,就有人押大小来买秦珏明年会不会下场。 廖雪想嫁的,也是秦家那样的清贵之家吧。 李青越再也不想说话,转身就进了自己住的厢房,晚饭也没吃。 廖云让人去叫了他几次,他都不肯出来,直到第二天,廖云说要去接廖雪,他这才从屋里走出来。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加更,看在十三少有的勤奋上,把月票砸过来吧。 下一更,明天中午两点钟,不见不散~~~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碧云深 `这是罗锦言和廖雪第二次见面,上次是在梅花里附近的那家书局。 上元节时,罗绍虽然不知道韩靖甩开夏至,带着罗锦言单独走开的事,但罗锦言确实是跟着长房几人看灯会才遇到那个戴面具的人,送女儿去望月楼的却只有韩家少爷一个人,这令罗绍不快,还曾给罗红写过一封信,表达自己的愤慨。 罗红则让罗建业亲自登门道歉,没敢再提和韩家的亲事。 之后红大太太刘氏又打发刘嬷嬷来请罗锦言过府,罗绍都给婉拒了。上次惜惜暂住在长房时,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惜惜扔给崔起,险些酿成大祸;这次惜惜跟着他们家人一起看灯会,又差点出事,罗绍对长房的人越发寒心,不想再让女儿和他们接触。 罗锦言对长房的人没有喜恶,在她看来,长房见识短浅,但只要没有像上次那样,意图插手杨树胡同这边的事,就随他们如何。 但罗绍却觉得女儿太孤单了。没有母亲,也没有兄弟姐妹,小时候她喜欢和李青风在一起,现在渐渐长大,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而李青风是商人,一年里也没有几个月能在京城,见面的机会不多。李青越虽然是惜惜的女婿人选,但两人并不亲厚。如果没有灯会上的事,罗绍倒是想让惜惜和长房的两位姑娘交往,但有了那件事,罗绍想起长房,就觉心里有根刺,自是不想让女儿和那姐妹往来。 所以,当廖云向他说起他伯父家的妹妹也在京城时,罗绍爽快地邀请廖雪一起去广济寺。 又觉这事由他来邀请不太妥当,就让罗锦言写了帖子,请廖雪一起去广济寺上香。 廖家长房大老爷廖川是前年的庶吉士,此时正在翰林院观政。收到廖云带来的请帖,王姨娘不敢做主,拿去给廖川过目。 廖川是知道罗绍之名的,大周朝自立朝以来,十七岁便中进士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所以当他得知廖云常向罗绍请教制艺时,他没有反对,这也是两年来他默许廖云住在李家的原因。 见是罗绍的女儿邀请廖雪去广济寺,他没有多想便应允了,还让廖雪给罗锦言带了见面礼。 廖雪送给罗锦言的是两册万卷坊新印的《漱玉集》。 罗锦言回送的则是一柄苏州团扇,缀着翡翠杏花扇坠儿。 相比之下,自是廖雪的礼物更加端庄大气。 罗绍见廖雪容貌清秀,雅致端方,不由微微点头,廖家不愧是百年世家,女儿教养得很好。 李青越见到廖雪,耳根都红了,只敢低着头偷偷瞟上几眼。 比起上次见面,廖雪似乎清减了,穿了件蜜合色宝相花的妆花褙子,姜黄的挑线裙,梳着单螺髻,素素淡淡的衬着一张丽颜。她的身量并不高,因为纤瘦,则有了几分高挑,更显亭亭玉立。 罗锦言比她矮了半个头,穿件月白竹叶缠枝妆花褙子,翠绿色八幅湘裙,双螺髻两侧各插着一支莲子米大小的南珠发钗,耳朵上也戴着同样大小的耳珰,显然是整套的头面。 看在廖雪眼中,眼前为之一亮,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戴珍珠的,何况还是这种莲子米大小的南珠。很多艳丽无俦的女子会把珍珠戴成俗物,而气质稍逊的,更是压不住珍珠的璀丽,只见珍珠不见人。 可眼前的罗锦言,分明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珍珠戴在她的身上,却与她说不出的协调,低调奢华的珍珠与她梨花初雪的面庞交相辉映,如同数颗小珠烘托着一颗大珠,光彩照人,却又恬静柔和。 这就是堂兄看上的罗家小姐? 上一次在书局里匆匆一瞥,只记得是个花朵似的小姑娘,今天再看,似乎比那时更多了几分光彩,待到她及笄时,也不知会长成什么样。 只是堂兄和自己一样,都是得不到家中护佑的。婚姻对他们二人如同第二次生命,前程未来都维系在上面,罗锦言长得再漂亮,家世也太平庸了。 像她这样出身清白又小有妆奁的漂亮女子,嫡给二哥廖霖做高门大户的二儿媳倒也般配,可如果是嫁给大哥廖霁或三哥廖云就不行了。 前者是做宗妇,她这种丧母长女自是不配,而后者则更需要岳家的助力,罗绍虽是两榜进士,可在官场上什么都不是,廖云如果娶了罗锦言,只能自毁前程。 美人和前程哪个重要?当然是后者。 想到这里,廖雪对罗锦言的态度便多了几分客气。 一行人到了广济寺,罗绍果然要去听佛经,廖云和李青越便带着廖雪和罗锦言在寺中各处逛逛。 见李青越的眼珠子总是跟着廖雪转悠,廖云便提醒他道:“我妹妹自是由我照顾,你也多照顾照顾你的妹妹。” 李青越被廖云看破心事,脸胀得更红,索性快步往前走,廖云无奈,只好缓下脚步,跟在廖雪和罗锦言身边。 罗锦言是第二次来广济寺了,上一次是和罗绍一起来的,陪着罗绍听了足足两个时辰的佛经,她困极了,担心惹怒菩萨,她连哈欠也不敢打。听完佛经,又去吃斋菜,她吃了一肚子白菜豆腐便回家补觉了,至于寺里的风景她全都没有观赏。 廖云常来广济寺,对这里非常熟悉,他又很健谈,不时向廖雪和罗锦言讲解这块石碑的来历,那棵古木的传说,听得两个小姑娘很感兴趣。反倒是李青越,远远地站着,和他们三人一直保持距离。 罗锦言觉得这位四表哥不是一般的别扭,所以当廖雪问她李四爷是否不喜欢这里时,她只是笑却没有说话。 不远处有眼清泉,几个七八岁的小沙弥正用陶罐汲泉水,夏至便打发了小雪和小寒去汲了泉水,旁边有个小小的石亭,廖雪提议在石亭小坐,大家都很赞同。 用清泉水净了手,丫鬟们摆上带来的点心和酸梅汤,四人坐在石桌前聊天。 说是聊天,也只有廖云一人说话,李青越默不作声,廖雪话也不多,罗锦言却看着远处山上的一座塔楼出神。 “惜惜,你想去那里啊?那是钟楼,站在钟楼上,整个广济寺便能尽收眼底,可是塔楼建在山崖上,从这里走过去,要两三个时辰。” “这......么......远......啊。”罗锦言遗憾,她倒是真想过去看看。 廖雪觉得奇怪,便问道:“离得这么远,每次敲钟时,寺内的僧人要走两三个时辰的山路才能过去,为何不把钟楼建在近处?” 廖云笑道:“僧人们自是不用走那么久的山路,前面有一道铁索桥,从铁索桥走过去,也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见廖雪和罗锦言都很好奇,廖云便带着她们到前面去看铁索桥,看到那桥晃悠悠悬在半空,两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丫鬟们有胆子小的,已是吓得惊呼出来。 一一一 昨天的一章略做改动,廖云的父亲改成了伯父。 亲们,这是今天的第一更,第二更在晚上七点,不见不散啊~~~ 别忘了投票票啊。 (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欲乘风 原来这就是沧海叟在《浮生偶寄》里提到过的铁索桥啊。 那桥横跨在山涧上,将两座山头连成一线,这时恰好有个灰衣僧人从桥上走过,那人走在上面,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半空中游走。 人悬半空,度彼决壑,顷刻不戒,陨无谷底。 大家全都悬着一颗心,看着那僧人在桥上漫步,只见云雾弥漫,僧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一片白雾之中。 “姑娘,您没事吧?”耳边响起丫鬟的声音。 大家一起望过去,见说话的是廖雪的丫鬟苑青。大家不由看向廖雪,只见廖雪的脸色苍白如纸。 罗锦言见了,忙让夏至帮着苑青扶了廖雪在一块青石上坐下,廖云走过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廖雪歉意地笑笑,道:“我没事,就是有些头晕而已。” 廖云皱着眉头,问苑青:“小姐可是着凉了?” 苑青便道:“姑娘自幼畏高,在绣楼上都不敢往下看,这桥这么高,姑娘想来是看着就不舒服了。” 小时候罗锦言说话困难,有时会因用力过度晕厥过去,罗绍便让药铺做了醒脑丹给她随身带着,现在罗锦言已有两年没有晕厥了,但随身的荷包里,还是会放着几颗醒脑丹。 她取了一颗醒脑丹,让廖雪含着,又让小雪用山泉水汲了帕子过来,廖雪谢过,用帕子拭拭额头,过了片刻,脸上便渐渐有了血色。 廖云见罗锦言小小年纪,反而照顾廖雪,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见廖雪已无大碍,便再次向罗锦言道谢。 廖雪既然没有什么事了,大家便往回走。 罗锦言走在后面,不小心踩到青苔,夏至连忙用帕子帮她擦拭,虽然及时,可翠绿的崭新绣鞋上还是留下一片痕迹。 罗锦言笑着说没事,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便凝住了,她继而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一直走在一旁的李青越,就在罗锦言停下擦鞋的时候,忽然走到廖雪身边,侧着头,小声地在和她说着什么。 罗锦言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却看到廖雪侧身间不经意露出的含笑侧影,还看到李青越垂在身侧的右手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裳。 原来四表哥喜欢廖雪啊。 罗锦言吐吐舌头,笑靥如花地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李青越见她跟上来,就像是被蜜蜂蛰了似的,转头走上岔路。 远山已经订了斋菜,明岚却气喘吁吁跑过来:“老爷说他要请大和尚指点迷津,让表少爷和小姐不用等他,陪着廖公子廖小姐先用膳吧。” 众人不由失笑,罗老爷果然不负众望,到了寺院便不理凡尘了。 广济寺的素膳在京城小有名气,但罗锦言却兴趣缺缺,琢磨着回去以后让厨房做几个她爱吃的小菜。 廖雪也没有什么胃口,李青越和廖云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在寺院里逛了半日,早就饿了,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罗锦言正想找个机会溜出去,见廖雪一副恹恹的模样,便自告奋勇陪廖雪到寮房歇息。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专为香客准备的寮房大多空着,远山早就订了两间,因男女有别,两间寮房没在一起,隔着一座小树林。 进了寮房,丫鬟们端了铜盆进来,服侍着各自的小姐梳洗打扮。 “罗小姐,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我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好在平日里也没有机会登到高处,没想到今天却这般失态,打扰了罗小姐和李公子的雅兴。” 罗锦言笑着摇头,表示没有关系,脑袋靠到迎枕上,便昏昏欲睡,一副要午休的样子。 见她困了,廖雪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弱质千千,很少走这么多路,广济寺地势甚高,到处都是缓坡,比在平地里走路更累,先前倒也不觉什么,现在靠在炕上,便觉得很是废惫,廖雪很快便睡着了。 片刻后,早已睡熟的罗锦言睁开一只眼睛,见廖雪没了动静,这才睁开另一只眼睛。 她睃一眼坐在炕下正在打盹儿的夏至和苑青,蹑手蹑脚趿鞋下炕,溜了出去。 小雪和小寒正在庑廊下玩翻绳,看到罗锦言,两人咦了一声,正要开口,罗锦言向她们做个噤声的动作,两人连忙闭嘴,怔怔地看着罗锦言跑进了前面的树林。 一炷香后,罗锦言已经站在铁索桥前。 这是《浮生偶寄》里写过的铁索桥,既然亲眼见到,一定要到桥上走一走。 如果廖雪不是吓成那样,她今天就提议去钟楼看看了,可现在她只能偷偷摸摸一个人过来。 夏至肯定不会让她来的。 廖云和李青越也不会,说不定还会惊动父亲。 罗锦言没有迟疑,抬步走上了铁索桥。 桥面很长,罗锦言身材娇小,走在上面并没有她想像中的荡秋千的感觉,桥面只是微微晃动,初时还有些惊慌,但走了一段路,罗锦言也就放下心来。 只要保持步履平稳,走在上面是没有危险的。 而且,站在桥上向下望去,云雾缥缈,草木如烟,这是在平地上所不能领略到的壮美。 四下空灵,看不到人影,只有耳畔的风声和山鸟的啾鸣。 罗锦言走到桥的中央,极目四望,只觉心情说不出的舒畅祥和。 前世她的世界只是一座看似很大实则很小的紫禁城,她母仪天下的江山只是舆图上的条条点点。 她没有见过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也没有见过大漠黄沙如雪,更没见过那传说中的大海惊涛拍岸,长江渔歌唱晚。 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她觉得她把别人的几辈子都活过了。 但现在她回来了,她的世界不再是紫禁城的那一方天地,此时此刻,她高高悬在半空,鸟瞰着这壮丽美景,就连那一点点的惴惴不安也荡然无存。 老天既然让我回来,那我改变了一些事情又当如何。 我没有天机可以泄露,我只是在一步步感受天机的变幻。 罗锦言扬起双臂,轻|薄宽大的衣袖被山风吹得飞扬起来,如同随时会乘风而去。 脚下的桥面忽然晃动起来,罗锦言转头看去,见廖云大步走来。 有丝丝缕缕的云雾在他耳旁掠过,少年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惜惜,你不怕吗?”他问道。 罗锦言笑意甜甜:“不......怕,很......美。” 廖云大笑,指着远处道:“你看,那里就是刚才歇脚的寮房,你看那里,那是大雄宝殿。” 罗锦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处处望过去,站在这里看去,方才还觉雄伟的建筑显得分外渺小。 而此时,钟楼上的少年把千里眼扔到一旁,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 “你怎么舍得把千里眼放下了?”旁边的人问他。 “不看了,没劲,好好的一幅美景,全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弄乱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二更。 100票的加更在零点以后,可能会晚一点,习惯早睡的亲们,就明天早上再看吧 别忘了给最春风投票票啊。 (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锦书寄 踏进钟楼,罗锦言便闻到淡淡的酒香。 有人喝酒,有人在佛门净地饮酒! 廖云吸吸鼻子,他也闻到了。 “这是......什么酒?这么香?”他不由问道,是男人多多少少都能喝点酒,他也同样,可这酒他却是第一次闻到。 罗锦言的眸子却沉了下去。 这是玉壶白,贡酒。 除非御赐,否则即使贵为王公,也喝不到。 有人在广济寺的钟楼上喝酒,喝的是有市无价的玉壶白。 方才在铁索桥上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罗锦言一言不发。 玉壶白而已啊,赵极经常会把玉壶白赐给臣子。 她也如此,御酒而已,拿来赏赐那是常有的事。 罗锦言觉得自己变得杯弓蛇影了。 难道还会是赵极来了吗? 想来就是哪家的孩子,拿了家里的御酒跑到这里小酌。 罗锦言松了口气,却再也没有了观赏美景的兴趣。她和廖云离开钟楼,按原路返回。 之后,罗锦言才知道,她离开居士寮房后,夏至便醒来了,从小寒和小雪口中得知小姐是自己跑出去的,夏至没有声张,悄悄出去找她,寺庙里上香的多为女眷,罗锦言便让方金牛和腾不破留在寺外,夏至越发担心,走到小树林时遇到廖云,廖云见她孤身一人,便猜到几分,却没想到他竟能找到铁索桥。 回到杨树胡同,茴香胡同霍家来人了,已经等了整个下午。 罗绍一惊,如果只是送信,把信放下便是,不用一直等着,莫非是恩师有事? 罗绍快步走进大门。 廖云送廖雪回去了,李青越送罗氏父女回来,罗锦言向李青越行礼告辞,也进了家门。 她打发小雪去父亲那边看看,霍家派了什么人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雪才回来:“小姐,来的是霍家的大少爷,他带来一封书信,老爷看完书信很高兴,留了霍大少爷用饭。” 看来不是什么坏事,罗锦言略略松心。广济寺的素斋她不喜欢,也没吃几口,这会儿已是饥肠辘辘,提笔写了菜单子,让小寒送到灶上,正想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就见大雪跑进来:“小姐,远山来了,说老爷请您过去呢。” 罗锦言没有怠慢,换了件家常见客穿的海棠红素面妆花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双螺髻上各簪了一朵小小的珠花。 来人是霍星。 他穿着件雪青色杭绸直裰,比起上次见他似乎又长高了,十三岁的少年面色沉稳,不苟言笑,安静地站在那里。 见过礼,罗绍对罗锦言道:“你霍世兄明年准备下场,恩师写信给我,让我指导他的制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从茴香胡同到这里,来来往往多有不便。从明天起,我便让他搬到我们家暂住。旁边还有个跨院空着,你让人收拾出来便可。” 罗锦言有些吃惊,不过也觉得合情合理。听说这些年在乡下,郭老夫人并没有疏于儿孙们的教导,霍星和霍辰二人都很用功,霍星今年十三岁了,也到了下场的时候。 寒暄几句,罗锦言便告辞出来,让常贵媳妇带着两个粗使丫鬟去给霍星收拾住处。这个跨院就在三进院子里,院子对面就是罗锦言的小院。焦渭、陈镇和林总管住在二进的厢房,家里人口简单,还有多间空置的屋子,罗绍让霍星住在单独的跨院,显然是想让他能安静读书。 罗锦言又让人吩咐帐房,给霍星一份月例银子。她的月例是每月十两,给霍星定了每月十五两,又告诉灶上,如果霍星有客人,就按她的标准便是。都安排完了,她又让针线婆子给霍星赶制当下穿的衣裳鞋袜,到了八月该做冬衣时,也给霍星一起做上。 次日罗绍得知罗锦言的安排,非常满意,只是把霍星接待客人的标准提了提,和自己一样。 罗锦言暗忖,爹爹对霍星很重视,完全是按家中嫡长子的待遇。 她很想问问父亲,如果霍星明年考上秀才,是不是还要继续住在这里,直到考上举人、进士呢? 不过待到明年霍星回浙江参加乡试时,霍家怕是已经搬出茴香胡同了,那时他也不必再避讳什么了。 转眼便到了八月初,罗锦言又收到了张广顺的来信。 自从今年春天,由舅舅李毅出面,请扬州知县帮忙,张广顺的书信到了扬州之后,高明便用只有官员才能用的六百里加急,将书信送往京城。 这样一来,比以前快了一个月的时间。 张广顺在信上说,由沈三白帮忙,他们搭上了瑞王府负责采办笔墨的太监主管,瑞王府日常笔墨纸砚,均由他们的笔墨铺子从扬州运来。 罗锦言抿着嘴笑了。 赵宥,你不要着急,我会一点点地接近你的。 这一世,我还有很多时间,你就慢慢等着吧。 随着张广顺的书信,还有舅舅和李青风的信。 李青越明年要回扬州参加乡试,李毅邀请罗锦言一同去扬州游玩小住。 李青风的信上则是说他会在八月上旬回到京城。 这两封信同样让罗锦言兴奋不已。 她不但想去扬州,她还想去金陵,去苏州杭州,去普陀山。 她拿着书信去给父亲看,罗绍看过沉吟不语。 明年惜惜十一岁了,李青越十六岁,两人该议亲了。 他不想让女儿去扬州,可看到女儿难掩的兴奋,他又不忍拒绝。女儿越来越大了,她能出门的机会很少,可他知道女儿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游记,一本《大周景物志》她几乎能通篇背过。 他想陪女儿一起去,可现在恩师已经起复,明年会如何,他也不知道,更不知能不能陪女儿离开京城。而且,如果他到了扬州,李家再提起和李青越的亲事,他必须要给出答复。 如果他没有去,那还有缓和的余地。 罗绍想了整整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眼下一片乌青。 一一一一一一 不好意思,早上起来才发现,昨晚太困了,迷迷糊糊把稿子上传到草稿箱里了,没有设置自动上传。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扬州忆 李青风在中秋节前来到京城,杨树胡同又是一番热闹。罗锦言就把舅舅的信拿给他看,李青风原本并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粗粗看过许久没有说话。 看着罗锦言天真无邪的面孔,他有些无奈,声音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嘶哑:“惜惜,你想去扬州吗?” “想。”罗锦言的声音甜甜软软,比起几个月前,她说话又灵便许多,但还是慢悠悠的,音调不高,这让她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温柔。 “那惜惜想不想永远留在扬州?”他问道。 想吗?留在扬州?留在娘亲出生长大的地方? 那个春风十里的扬州? “哥哥也没在扬州啊......”缓慢的音调,带着童音。 李青风的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戳了一下,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惜惜想留在扬州,哥哥就把京城和福建的生意交给别人打理,我回扬州陪着你。” “哦。”罗锦言看着李青风,目光清澈如清晨的荷叶,她轻轻地说道,“可若是四表哥做了官,像爹爹那样外放了呢?” 就像一颗很小很小的石子,从万丈高崖上落下,因为落得太高太快,即使是细微的石子,还是将那处未知的地方贯穿通透。 是啊,她留在扬州就是要嫁做李家妇,由李家的表小姐变成李家的四奶奶。自己仗着是她的表哥和二伯,可以在家里维护着她,逼着弟弟善待她,不让弟弟纳妾冷落她。可是如果弟弟离开扬州了呢,自己难道还能跟着一起去吗?或者,以侍奉公婆为由把她留在扬州,那和让她守活寡有何区别? 他真的能守护她一辈子吗? 不能,当然不能,所谓的守护只是一句空话。 那他让她留在扬州有何意义,真的是为了她好吗? 父亲不知道弟弟的心思也就罢了,他却是知道的。 他还曾想过,惜惜长大后定是倾城的颜色,弟弟一定也会动心,那时就会断了对廖家姑娘的念想,一心一意善待惜惜。 可是惜惜凭什么要如此卑微的等着弟弟来喜欢。 从他第一眼见到惜惜时,最吸引他的并不是惜惜那惊人的美丽,而是她的从容和恣意,她就像一朵不受拘束的花,按照她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成长,却又长得雍容美丽。 这样的惜惜,是注定被众星捧月般的仰望,而并非孤单寂寞等待雨露垂怜。 “惜惜,你想让哥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他问道,他从未想过会说出这样的话。 罗锦言微微的笑,她已渐渐长大,笑容里多了几分少女的柔媚。 “哥哥什么都不做,就是帮我。” 什么都不做? 不用他向父亲解释吗?不用他告诉父亲,四弟喜欢的另有其人吗? “只是这样?”他反问道。 罗锦言点头:“只是这样。” 李青风深深地看向罗锦言,小小少女面庞如秋月般静谧,却又似洞察一切。 他不禁自惭形秽,惜惜什么都明白,她是不想令他为难吧。 “惜惜,你已经决定要去扬州了?”他又问道。 “决定了,总要去一趟的,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去吧。”少女的声音慢慢悠悠的,反而让人听得更加清晰。 李青风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到时哥哥陪你一起去。” “好啊。”罗锦言的语调中带着一缕欢畅。 李青风长长的抒了口气,惜惜是真心实意把他当成哥哥了。 九月时霍英回到京城。 湖北考案,问斩一人,流放五人,判监入狱者二十余人,除去功名者过百人。 霍英不负重望,以雷霆之势重拳出击,回归朝堂。 这是他的第三次起复,也是最高调最昂扬的一次。 十月,庄渊举贤有功,调任吏部,受华盖殿大学士。 同月,霍英升任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正式进入内阁。 而此时的罗绍,正在杨树胡同的小院里夜以继日指导霍星的功课。 而住在隔壁的李青越,却没有心思读书了。 明年他要下场了,不论他能不能中举,父亲都要给他议亲了,虽说和惜惜的亲事没有再提,可就如廖云所说,廖家是不会和李家结亲的。 就在昨天,他给住在西里胡同的廖雪偷偷送了一枚亲手雕刻的小荷初露象牙摆件。 还是那次去广济寺时,他听到廖雪在谈论寺院里陈列的一件玉石浮雕时,曾经说过:“如果是象牙雕刻则更佳。” 所以,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去学习象牙雕刻,师傅说他很有天份,他把他雕刻的第一件作品送给了廖雪。 廖雪会喜欢吗?她不会怪他孟浪吧?如果她把东西原封不动给他退回来怎么办? 真若是退回来,那他干脆到广济寺当和尚算了。 今天他借故身体不适没去书院,二哥去谈生意了,不会知道他没去书院的。 他在屋里踱来踱去,恨不能立刻去西里胡同问个究竟。 可是他不敢。 他怕这一去,他连多看廖雪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了。 外面传来女子的说话声,这些灶上的粗使婆子,越来越没规矩了,明知他要读书的,还在院子里喧哗。 “四表少爷今天病了吗?是什么病,有没有请大夫过来看看?”声音如银铃一般,干净俐落。 李青越皱眉,叫他四表少爷,那就是隔壁姑夫家的丫鬟了。 这声音有点熟悉,像是惜惜身边的夏至。 惜惜怎么过来了?二哥没在家,她来干嘛?还嫌他不够心烦吗? 可他也不能再在屋里躲着了,惜惜过来倒也无妨,万一她回去告诉姑夫,惹得姑夫来看望他,那他可能瞒不住了。二哥如果知道他借故不去书院,一定会训斥他的。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自己住的东厢房,看到院子里的人,他的嘴巴立刻张大,好一会儿才合拢。 惜惜站在院子里,正在听着夏至向他的小厮询问。 而和惜惜并肩而立的那个亭亭玉立的人儿,竟然是廖雪! 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下一更在晚上七点。 双倍月票最后几天了,亲亲们别忘了把月票投给最春风啊。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一丝风 “廖......廖小姐?你怎么来了?”李青越怔怔地说道。 罗锦言把脸别到一边,她实在不忍去看。 相比李青越的不知所措,廖雪反而落落大方,她道:“三哥的冬衣不太合适,我给他改好,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冷,怕他冻着,我便给他送来了。得知三哥不在,只好劳烦罗小姐陪我一起过来。却不知道李四爷抱恙在家,早知如此,就该寻些药材来的。“ 就这么几句话,已经告诉李青越,她是来给廖云送冬衣的,廖云在这里是客居,她不好直接登门,便请李家的表小姐陪她一起来。 听上去合情合理。 李青越却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廖雪是来找他的! 今天不是休沐日,廖云要去书院的,廖雪心细如发怎么不知道。她是专程来见他的。昨天收到他送去的东西,今天就来了。 她来和他见面,可毕竟男女有别,她只好叫上惜惜。 惜惜只是小孩子,想来也不懂男女之事,廖雪真是太聪明了。 他暗暗握握拳头,和廖雪寒暄几句,道:“院子里太冷,廖小姐还是进屋吧。” 说着,便让自己的小厮去拿手炉,一边把廖雪往屋里请,一边回头对罗锦言道:“惜惜,你不是爱踢毽子吗?这里宽敞,也没有那么多花草,你和夏至在院子里踢毽子吧。” 夏至瞪大眼睛,欲言又止。 你怕廖小姐冻着,又是往屋里请,又是拿手炉的,你的亲表妹自幼体弱,你却让她在院子里踢毽子,你怎么不怕把自己妹妹冻病了? 她看着李青越的背影使劲跺跺脚,一回头,却见罗锦言从怀里拿了只毽子出来,已经踢上了。 小姐陪着廖小姐过来,怎么会随身带着毽子呢? 小姐虽然喜欢踢毽子,可也不会走到哪里都带着毽子。 难道小姐来之前,就准备在这里踢毽子了? “小姐......”夏至忽然觉得,小姐也并不委屈了。 自己真笨,小姐怎么会让自己受委屈呢?除非小姐自己愿意,否则谁能给小姐气受? 可是四表少爷和廖家小姐又不是亲戚,单独在屋子里说话,好像不太好吧。 小姐可能还不懂这些,要不要提醒呢? 夏至道:“小姐,您看要不要叫常贵嫂子进去?” 罗锦言把毽子收在手里,慢悠悠地道:“廖小姐不会让自己名声受损的。” 说完,罗锦言又继续踢起了毽子。 夏至一头雾水,但没有再问,小姐说不会,那就肯定不会。 好在廖雪很快就从屋里出来了,她歉意地对罗锦言道:“妹妹等急了吧,三哥没在,我只好委托李四爷转交,耽搁的时间长了。” 其实等的时间也并不长。 罗锦言笑嘻嘻地摇摇头,把毽子递给廖雪:“廖姐姐玩吗?’ “让妹妹笑话了,我小时候除了练字便是读书,不会玩这些。”廖雪说道。 罗锦言微笑颌首,和廖雪离开了李家,廖雪从李家出来便向罗锦言告辞,罗锦言也没有婉留,让夏至把廖雪送到门口。 夏至回来便嘟哝:“说的好像只有她会写字会读书似的,明明是她太笨了,才不会踢毽子。” 罗锦言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了:“无妨,自卑而已。” 自卑? 夏至不懂了,那位廖小姐分明是清高骄傲啊,小姐为何说她是自卑呢? 罗锦言便又对夏至道:“越是想令人称道的,可能越是唯一拥有的。” 夏至似是有些明白了,小姐之所以认为廖小姐是自卑,可能是因为廖小姐除了会读书写字便没有什么能让人称道的了。 听说廖家是江南的名门大家啊,廖小姐的爹爹是庶吉士,她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可是读书写字也没有什么可显摆的啊,谁不会啊。 李青越呆呆地坐在太师椅上,直到廖雪走了很久,他还坐在那里发呆。 小厮玉墨过来提醒他:“四爷,您还是回屋歇着吧,一会儿让人看到,难免传到二爷耳中。” 他这才如梦方醒,是啊,他正在抱恙。 回到自己屋里,李青越躺在炕上,大睁着双眼,一颗心还在砰砰直跳。 廖雪没有拒绝他,没有拒绝! 她让他刻苦攻读,不但要考上举人,还要考上进士,只有做了进士,才能配得上廖家的门第。 她还说她非常喜欢那象牙雕的摆件,但雕刻这个太耗费精力,而且他就这样把东西送给她,会惹得她父亲不快,廖家最重礼仪廉耻,一旦她的家人认为他太过孟浪,那他们的事也就再无转机了。 是啊,他怎么就这样不管不顾呢,以后他不会再这么莽撞了,他会听她的,好好读书,给她挣套凤冠霞帔回来。 那天,连李青风和廖云都觉得奇怪,李青越忽然又像当年一样用功了,从书院回来便闭门不出,手不释卷,转眼到了十一月,李青风、廖云和他一起回扬州的路上,他仍在埋头苦读。 而此时此刻,罗锦言坐在清心茶铺里的内室,正在听鲁振平说起近日京城里的事。 “今年秋围的时候,建宁侯府的骆淇夺得骑射头筹,皇帝很高兴,赏了他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史的差事,您可能不知道,当年送您回昌平的那位骆军爷,原来就是建宁侯府的三爷,不过他已经不再守城门,去年调到西山大营了。这个骆淇是他的侄儿。” 这个消息对罗锦言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她早就知道骆明是建宁侯幼子了,而这个骆淇之后会大出风头,将沉寂多年的建宁侯府发扬光大。 不过鲁振平打听的就是这些琐事,每隔十年他便会把收集到的消息一一告知罗锦言。 这当中包括某某大人养了外室被太太打上门,某某勋贵醉酒打架闹到顺天府,五花八门,罗锦言对这些事很有兴趣,这是她前世不曾接触到的。 “对了,”鲁振平又想起一事,对罗锦言道,“住在杨树胡同的那位廖爷,他的伯父明年在翰林院观政便满三年了,据黄清所说,他把关系托到了李阁老那里。” 一一一 刚才小区里停电了,正要抱着笔记本到外面蹭网,这就来电了,晚了一点,亲们别忘了投票票啊,零点后还有一更,等不及的明天早上再看。 (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迎新春 大周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之说,庄渊、霍英、韩前楚,以及致仕的毛文宣,都是庶吉士出身。 廖家长房大老爷廖川是前年的庶吉士。按理,明年散馆后,他使要重新任命了。 廖家是仕林大家,就是在京城也有四人,其中以上个月刚刚提拔的户部侍郎廖静官职最高。 廖静是时任兵部尚书的武英殿大学士韩前楚的人,任监察院御史多年,毛文宣致仕,霍英起复,庄渊调任吏部,做为某种交换条件,将廖静升至户部右侍郎。而廖静也就成了庄渊和李文忠博弈的受益者。 廖川明年散馆后就要面临去留问题,是留馆做个翰林,还是入六部,或者外放,都必须提前有所安排。 廖静刚进六部,尚未站稳脚跟,廖川没走他的关系也算是对的,但他却去托了李文忠,那这人若不是自身愚蠢那就是身边的幕僚愚蠢了。 罗锦言不置可否,廖川观政多年,却连眼前这点事也看不明白,他以后的仕途可想而知了。 罗锦言仔细回想,好像还真不记得前世有廖川这个人,倒是廖静推广田亩新法大见成效,在同德四十二年时与翰林院共同编修《万顷录》一书,得以流传后世。 鲁振平见罗锦言若有所思,便问道:“大小姐,还有一个消息。” 罗锦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鲁振平抿了口茶,道:“李贵妃请太常寺少卿秦牧做四皇子的师傅,今上应允了。” 罗锦言目光微动,心中暗忖,不久之前她还觉得李贵妃不够聪明,瞧瞧,这一世李贵妃可比前世聪明多了。 先是拉拢霍英,现在又让秦珏的叔父做赵熙的师傅,她找的这条大腿可真够粗的。 可她转念一想,也不对啊,这个时候秦珏不过是个举人而已,虽然薄有才名,可李贵妃知道他是哪根葱? 李贵妃请秦牧教导赵熙,不是因为秦珏,那是为了秦家?当然不会。 秦家虽是远胜廖家的名门望族,可越是这种世家,对朝政便越是持观望态度,他们是不会贸然插手皇嗣之事的。 后宫连着前朝,李贵妃如果真的没有丁点儿政治眼光,也不会在董皇后被废之后,她能统领后宫十几年,古娆有瑞王做后盾,又有李文忠暗中支持,至死也没能斗垮李贵妃。 所以李贵妃找个秦牧,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秦牧可答应了?”罗锦言问道。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兼职,即使皇帝应允了,秦牧若是找个合适的理由推辞,赵极也不会责怪于他。 鲁振平道:“应允了,待到过了元宵节,秦牧便会进宫教导四皇子。” 鲁振平走后,罗锦言沉思良久。 秦牧是出于何种目的,答应做皇子师傅的? 前世赵熙和秦牧是没有交集的。 因为她的重生,有些事情改变了,那么秦牧的这件事是不是也是因此造成的呢? 如果霍英没有起复,那么秦牧或许已经入内阁了。对于秦牧这个人,罗锦言所知甚少,前世他的光彩完全被秦珏掩去,偶尔有人提到他,也要加个前缀“秦珏的叔父”。 秦珏入仕时尚未及冠,在他入仕不久,秦牧便致仕了。罗锦言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他差点就做了礼部尚书这件事。 能够与内阁只有一步之遥的人,他的背景不会简单。 秦家什么时候稀罕做皇子师傅了? 前世秦珏明明已经做为交换条件答应她教导赵思了,可当赵极提出时,秦珏还是拿张拿乔。怎么现在秦牧就一口应允了? 罗锦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接下来的两三天,她都在思忖着这件事。 霍星直到小年那天才回了茴香胡同,正月初五,他便由一位世仆陪同,只带两名小厮,动身离开京城,回祖籍松江府参加二月的县试。如果县试顺利,四月还要留在松江参加府试。 霍英虽已贵为阁老,却没有搬家,一家老少依然住在茴香胡同,为此还有趋炎附势之徒上表称赞霍英有古人之风,宁居陋巷两袖清风。 原本还以罗绍会因霍英的起复而青云直上,可霍英回来这么久了,罗绍却仍旧赋闲在家。这样一来,罗家长房大呼走眼,终于明白罗绍和霍英的关系并不怎么样,所以索性不在罗绍身上费力气,过年的时候也只是打发人送了四色礼品。 而罗绍却已经在计划着和女儿一起去扬州。虽然这次一去,就要和李毅坐下来谈女儿的亲事了,可他觉得与其让女儿自己过去,被舅舅舅母哄得不知所措,还不如由他来面对这些事情。 李青越今年也要下场,原本过了元宵节便要起程回京城,待到端午前后再回扬州,参加八月的乡试。可罗绍既然决定和女儿同去,就想赶在烟花三月到达扬州,这样一来,李青越回京城时,罗绍父女也已在去往扬州的路上。 李毅接到罗绍书信后,索性让李青越留在扬州,回到以前借读的廖家族学读书,待到罗绍父女到达扬州后,他也能陪着姑夫和表妹四处逛逛。 罗绍听说李青越不回京城了,不由苦笑。 反倒是罗锦言,待到定下出行的日子,她就高兴得整晚睡不着觉。 夏至和常贵媳妇偷笑,小姐终于像个小孩子了。 腊月里的时候,陈镇向罗绍请辞。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罗锦言十一岁了,应该另请女子为师,陈镇教导她已有不便。 罗绍和陈镇甚是投缘,送了五百两程仪,又让李初一护送陈镇夫妇回到获鹿。 转眼又是元宵节了。待到过了元宵节,父女二人便要起程南下了。 罗锦言很想再去看烟花,可罗绍想起去年发生的事便心有余悸,生平第一次没有答应女儿的请求。 元宵节那天,罗锦言撅着嘴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无精打彩。 越是无聊,便越是不想睡,外面时有鞭炮声传来,罗锦言睡意全无。 她穿了衣裳,正想打发小雪到灶上找点吃的,就见夏至欢天喜地跑进来:“小姐,有烟花有烟花。” 一一一一 亲们,更新送上,有票的继续投票啊,双倍月票,下一次要等好久啊。 昨天的章节有些改动,霍英的文华殿大学士改成谨身殿了。 下一更在中午两点钟,不见不散啊~~~ (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雪打灯 外面有烟花? 罗锦言没等丫鬟们服侍,便自己下炕,趿了鞋子跑出去,大雪拿着斗篷在后面追她。 走出她的小跨院,便看到满院的火树银花,灯影绰绰。 第三进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挂满彩灯,远山和明岚正在院子里放烟花。 看到罗锦言一脸兴奋地跑过来,罗绍立刻像献宝似的对女儿赔笑:“惜惜,看看喜不喜欢,街上有花灯有烟火,咱们家里也有,乖,等到明年爹爹一定带你去看个痛快。” 罗锦言心里不忍,笑着点头,兴高彩烈地看着小厮们放了烟花,这时天空飘起雪花,罗绍有些遗憾,还是没让女儿玩个尽兴。 罗锦言回到屋里,倒头便睡下了,夏至舍不得叫她起来,只好在炕上用热毛巾给她擦了脸和手,再掖了被角,这才铺了被子睡在炕下的小榻上。 雪越下越大,铜钱大小的雪花飘飘扬扬,如同漫天白梅,在五彩的灯光映照下,亮晶晶的,雪花伴着烟花共舞,把这方冰雪天地渲染得绮丽斑澜。 沈砚把探出窗外的大半个身子缩回来,发丝上挂着几朵雪花,雪花很快便化做冰水,挂在他的头发上,如同露珠般亮晶晶的。 “都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我怎么想不起来中秋节时有没有月亮了?喂,你还记得吗?“ 秦珏没有理他,却已扔了手中的乌木镶银箸,道:“没意思,换个地方玩吧。” 沈砚立刻支持,道:“我就说嘛,像去年一样,在倚红轩待一晚多好,你非要跑到这破地方来,这里有什么好的,还总是遇到熟人,烦都烦死了。” 正说话间,一个随从凑过来,道:“爷,外面有个叫丁泉的,听说您在这里,想来给您请安。” “丁泉?”沈砚皱皱眉,“老子知道他是哪根葱,是个阿猫阿狗就要给老子请安,那老子还不累死了。” 随从唯唯诺诺出去,秦珏便道:“你既然不想见人,那还大张旗鼓地做什么。” 沈砚嘻嘻笑道:“我大张旗鼓,不是为了让人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啊。” 秦珏失笑,道:“行了,以后别这样了,你想在这里或者去别处都行,我有点儿事要先走。” “你要先走?你要甩了我,不带这样的,是你要来看烟火的,这么无聊我都来了,你却说走就走,你走吧,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把这里拆了。” 秦珏已经站起身来,看着孩子气的沈砚,道:“明天你还要去宣府,看这雪下的,怕是要延后了,你还是赶紧去安排一下,免得等你到了,咱们连根马毛都没看见。” 沈砚闻言一拍脑门,骂道:“那都是老子的,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哪个龟孙子敢拦着老子赚钱。” 他这里骂着,一转身秦珏已经不见了,他气得跺跺脚,对身边的随从道:“秦玉章今天这是怎么了,撞邪了,明知老子明天要去宣府,他还要把我拉过来。” 是啊,把他拉过来也就罢了,可又把他扔在这里,这大雪纷飞的,他可要到哪里玩啊? 随从不敢说话,他就是想不明白,宣府那边的买卖明明是自家爷和秦家大爷一起做的,可跑腿的却是自家爷,可偏偏自家爷还像是得了宝似的,屁颠屁颠的,忙得不亦乐乎。 秦珏离开灯市大街,随手拦了顶轿子,回到位于九芝胡同的秦府大宅。 今天是元宵节,秦府门前的雪地上,都是散落的鞭炮碎屑,他从侧门进去,门子看到是他,揉揉眼睛,接着兴奋地喊道:“珏大爷,真的是您,您回来了,小的王秀儿,给您请安。” 他的话声刚落,正在门房偷着赌钱的几个小厮也闻声而来,七嘴八舌:“小的是四平,给您请安了。” “珏大爷,小的老子娘是大兴庄子里的,您那年去打过鸟儿。” “珏大爷,小的万六......“ 秦珏摸出一把碎银子洒了出去:“拿去吃酒。” 小厮们欢呼着,吩吩嚷嚷的,很快传了进去。 秦珏刚刚走出游廊,就见几个小厮打着灯笼,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玉章,真是你回来了,若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敢相信。” 这是他的从兄秦琪,是秦家二房的第三子。现在帮着秦烨打理庶务。 秦珏笑着和秦琪寒暄几句,却转身往明远堂的方向走去。 秦琪见了连忙拉住他,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去拜见烨从叔吗?“ 秦琪口中的烨从叔,是秦珏的父亲秦烨,如今管理着整个九芝胡同秦家庶务的就是秦烨。 而明远堂则是秦珏的祖父秦计生前住的地方,那时秦珏和秦牧的孪生子秦琅和秦瑛便跟着祖父一起住在明远堂。 秦牧进六部之后,便搬到帽沿胡同的宅子里,秦琅和秦瑛也跟着搬出去,后来秦牧做了家主,他们一家重又搬回九芝胡同,但秦琅和秦瑛并没能再回到明远堂。 自从秦老太爷去世之后,明远堂里住的只有秦珏。 秦老太爷生前就曾说过,要让秦珏在明远堂娶妻,把明远堂留给秦珏。 因此尽管后来秦牧做了家主,却也没能搬进明远堂。 这本应由秦家历代家主居住的明远堂,到了这一代,就变成了秦珏自己的地方。 见秦珏回来连父亲都不见,直接要回明远堂,秦琪有些着急,他冒雪迎出来,就是怕这个,没想到秦珏还真的干得出来。 秦珏笑道:“琪从兄,明天你若没事,我在明远堂设宴,你来喝一杯。” 提都没提去见秦烨的事。 秦琪还要再说什么,秦珏却已转过身去,大步向前走去。 早有明远堂的人闻讯提着灯笼拿着雨伞迎出去,秦珏很快便前呼后拥消失在一片灯影之中。 秦琪叹了口气,在雪地里伫立良久,也没想出该怎么向秦烨交待。 一一一一一 不好意思,上午出去了,回来现赶的稿子,晚了半个小时,亲们久等了。 下一更在晚上七点啊,不见不散。 继续碎碎念:最后两天双倍月票,大家别忘了投票啊。 (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江南好 同德二十五年的二月初一,罗锦言跟着父亲罗绍,动身前往扬州。 父女二人早就计划了行程,不但要去扬州拜访李家,还要去金陵、苏州、太仓、常州,以及浙江的一些地方。并且征得霍英的同意,待到霍星春闱之后,与他汇合,带着他一起游历。 罗绍原以为霍英不会答应,没想到霍英欣然应允,还拿了五百两银子的程仪给罗绍。 霍英起复后,霍家的产业虽然都已归还,但比起当年是大不如了,罗绍不肯收这五百两银子,霍英瞪他一眼,他只好让远山把银子收起来。 北直隶的产业由林总管看着,罗锦言的铺子和李氏留给她的陪嫁由葛文笙打理,昌平庄子则交给罗建昌,京城里的事情交给焦渭,杨树胡同则由常贵夫妇看家。 父女两人一身轻松地上路了。 虽然行程安排得比较迂回绕远,但他们还是先到了扬州。 到达扬州时,正是三月初,扬州最美的季节。 李青风和李青越兄弟早在码头上候着,能在扬州见面,就连李青越也有了几分兴奋。 众人正在岸边寒暄,就见一驾马车向这边驶来,李青风兄弟过去,掀开车帘,一位胖胖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 这是李毅。 罗锦言最后一次见到李毅时,她只有三岁,那时李氏病故,李毅带着四个儿子到江西奔丧。转眼很多年过去了,如果不是罗绍没有什么变化,李毅简直不敢相信,站在罗绍身边的那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就是当年瘦弱得像只小猫似的外甥女。 “这是惜惜啊,这么大了。”李毅不由暗暗叹息,惜惜脸上有妹妹的影子,但比妹妹生得更标致。 看到李家宽敞的马车,罗锦言瞪大眼睛,李青风呵呵地笑,道:“扬州不比京城,没有那么多规矩。” 朝廷有禁马令,寻常百姓不允许私自养马,也只有勋贵和武将家中才会养马,即使是二三品的大员,出入也是坐轿或骡车。 却没想到,李家只是商贾,却能坐着马车招摇过市。京城以外的地方果然是不同。 待到一路走去,装饰华贵的马车比比皆是,百姓们并不惊奇,显然司空见惯。 见罗锦言像是对马车很好奇,正愁和外甥女没有话说的李毅笑着道:“惜惜喜欢马?舅舅送你一匹胭脂红,挑个性子温顺的,你骑上去保管稳稳当当。” 胭脂红啊,说得罗锦言心里痒痒的,可是就算她收下舅舅的礼物,也不能带回京城啊。 她想起爹爹以前曾经说过,要带她到九边的马市见识一番,便问李毅:“扬州有马市?” 李毅哈哈大笑,罗锦言发现李青风爽朗的性格是遗传自舅舅。 “也不算是马市,但因扬州来往的客商很多,每隔三个月就有个赏马会,到时就连金陵和苏州杭州的都会过来买马。” 这下子连罗绍也来了兴趣。 “赏马会?在什么地方,官府不管吗?” 李毅觉得这个妹夫长得英俊也有学问,可就是有些迂腐了。 他笑着道:“能做私马生意的,哪个没有背景,再说,能买得起私马的,俱是非富则贵。官府即使知道,也是假装不知道。” 买到私马价格昂贵,而且养马需要专门的人和宽阔的场地,即使买得起私马,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养得起。 当然,即使这些马贩子手眼通天,也不会随便一个地方都能有赏马会,否则,这南边既有六朝古都的金陵城,又有人间天堂的苏州杭州,可这赏马会却独独设在扬州,除了是因为扬州商贾云集通汇天下,想来也是和扬州官吏们私底下达成某种协议有关。 舅母区氏四十出头,脸庞线条柔和,细眉细眼,樱桃小口,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容貌,让人看上去很是养眼。 区氏还是第一次见到罗锦言,虽然早就听李青风说过惜惜相貌出众,可现在看到了,还是暗暗吃惊,这位外甥女出落得也太好了。 她不由得为李青越难过起来。 这么漂亮的姑娘,就像朵需要让人呵护的花儿,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虽然会读书,可是别的方面比不上三位兄长,如果娶个寻常的小家碧玉倒也罢了,惜惜这般的容貌,他又如何能护得住。 晚上,区氏就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李毅。 李毅愣了下,道:“那咱们私底下多贴补四郎些银子,银子多了腰杆也就硬起来,他护不住没关系,可以请保镖,扬州的保镖不行,那就到京城去请,万不成还能保不定自家娘子的道理。” 区氏看着丈夫很是无奈,若是什么都能用银子摆平,那还谈什么仕农工商啊,你干嘛还让四郎去读书考功名啊。 次日,李毅便让李青越陪着罗氏父女在扬州城内四处闲逛,罗绍以李青越正在备考为由婉拒,让李家一个管事陪着去观赏风景。 区氏觉得不妥,又派了两位媳妇子一并跟着伺候罗锦言。 出行从简,罗锦言随身只带着夏至一人,见区氏派了两位媳妇过来,她欣赏应允。 这两位媳妇都是二十七八岁,很是健谈,对扬州城很是熟悉,哪里的风景有近路,哪里的馆子最具风味,她们如数家珍。 到了晚上,两个媳妇子回到李家大宅,还没坐稳,区氏就打发小丫鬟来喊她们过去。 区氏问起罗锦言的情况,两个媳妇子使如实回复:“表小姐话不多,但对我们很客气,说起话来慢悠悠的,一团和气,做事也大方,他们父女在酒楼里用膳,表小姐还让夏至姑娘给我们也开了一席,赏了酒菜给我们,还有那举手投足的气派,一看就是京城里来的,扬州城里读书人家的小姐,也没有像她这么气派的。” “气派?这话怎么说的,那才多大的人儿。”区氏笑道,却没有反驳她们。 两个媳妇见区氏很感兴趣,便索性添油加醋起来:“别看表小姐娇滴滴像朵花儿似的,可就是透着气派,而且识文断字的,咱们陪姑老爷和表小姐游瘦西湖,表小姐第一次到瘦西湖,可就能把瘦西湖周围那些碑文石刻如数家珍,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区氏更加错愕,把两个媳妇说的话告诉了李毅,没想到李毅大瞪着双眼,对区氏道:“你怎能让人偷偷打听惜惜,若是让姑老爷知道了,咱们可就说清了。” 一一一 不好意思,今天回晚了。更新送上。 在月票榜上被挤出来了,亲们不要放弃十三啊,继续投票支持~~~ (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满庭芳 又过了两日,廖云来了,还带来廖家长房二老爷廖湘的拜帖,廖云在京城承蒙罗绍指点功课,想当面道谢云云。 罗绍诧异廖云居然没回京城,李青越留在扬州是因为他们父女要来,廖云又是怎么回事?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廖云笑着解释:“祖父一向对廖氏族学颇为看重,只因我想见识京城的华美,又有青越这位案首做伴,这才让我到京城求学,如今八月便要下场,祖父认为这一来一去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便让我留在扬州,待到八月考完再做打算。“ 短短几句话,既说明当初去京城的目的,又解释了留在扬州的缘由,还顺便捧了李青越。 罗绍微笑颌首,又对廖云可惜起来了,这么一个招人喜欢的人,又长得一表人才,可惜是个外室子,不然倒能做为女婿人选培养一番。 这一趟出来,罗绍是来游玩的,除了李家以外,也只想拜访几位少时同窗,没打算与江南的这些世家名门交往,但这拜帖是廖云亲自送来的,他如果不见,就是让廖云难做,他深知廖云在廖家的尴尬地位,便想自己何必为难一个晚辈,因此欣然应允。 廖湘读书不如兄长廖川,只有秀才的功名,且早已放弃举业,专心打理家中庶务,因此和李家在生意上时有往来,这也是廖云和李青越自幼认识的原因。 他带着十二色礼品前来,专程向罗绍表达谢意,态度诚恳,言辞不俗,让罗绍颇有好感,待到廖湘走后,罗绍还向女儿赞叹世家子弟的从容风范。 罗锦言笑而不语,却吩咐远山给父亲准备出门见客的衣裳,罗绍不解,想问问女儿,可李青风叫了唱清曲的来,区氏便让崔妈妈来请了罗锦言去听曲儿。罗绍只能把这事先放下了。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收到廖家的请帖,他先是一愣,待把这帖子再看一遍,不由得站起身来。 请帖是廖家长房老太爷亲自下的,邀请他们父女来廖家做客。 他忙请李家管事带着明岚出去备了礼品,待到他让远山给他准备见客的衣裳时,才想起女儿的事,这小鬼头莫非一早就猜到廖家要请他过府? 如果只是廖湘邀请,罗绍也就找个名目推脱了,但下请帖的是廖老太爷,他如果推脱那就显得他不通人情世故了,因此,罗绍是一定要去廖家做客的。 罗锦言打扮妥当,跟着罗绍去了廖家。得知廖老太爷亲自相邀,李毅也很吃惊,他忙让自己的管事跟着,又让区氏挑了几个伶俐的丫鬟婆子跟着罗锦言。 廖家的宅子很大,不同于京城名门望族的古雅辉宏,而是典型的苏州园林风格,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庭院都掩映在花木之间,精致巧妙,曲径通幽,却又平淡天真、疏朗自然。 接待他们的是廖湘,寒暄过后,廖湘便陪着罗绍去见廖老太爷,而罗锦言则被引到隔壁的一座花厅里。 花厅里坐着三名三四十岁的女眷,在她们身边还有四位小姐,一位十五六岁,两位十三四岁,另一个和罗锦言年纪相若。 带她来的嬷嬷便笑着引见:“这位是咱们长房的二太太,这两位是二房的大夫人和三太太,这几位都是二房的小姐们。” 她又对三位太太引见罗锦言:“这就是罗进士的千金。” 罗锦言向廖家的三位女眷见礼,四位小姐也过来和罗锦言相互见礼。 廖二太太笑着道:“瞧瞧,这姑娘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水灵灵的,真是标致。” 另外两位也是一番夸奖,活了两世,罗锦言都是被人赞叹惯了的,她笑而不语,落落大方。 三位太太都送了见面礼,廖二太太送的是一对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二房的大夫人送的则是一对羊脂玉的噤步,三太太的则是枚酒盅大小的珠花。 这样的见面礼,委实是大方,绝不是平时打赏晚辈的东西,应是特意准备的。 四位小姐也都给罗锦言送了礼物,有市面上刚出的诗集,也有春日新制的团扇、香囊,年龄最小的廖霓送的则是一只半尺高的瓷娃娃。 罗锦言早有准备,给四位小姐的都是京城花解语的绢花,颜色款式各不相同,做工精致,惟妙惟肖。用巴掌大的锦盒装着,印着花解语的标记。 四位小姐只是觉得喜欢,三位太太却交换了目光,这不是在扬州采办的,分明就是从京城带来的,据说这位罗小姐生母早逝,看来她身边定是有很得力的嬷嬷帮她打理一切。 她们当然不会知道,别人在花解语买绢花是一朵朵的买,罗锦言则是一箱一箱的买......买来送人。 她从京城出来时,随身就带了二三十朵花解语的绢花,又替罗绍买了几十本万卷坊印的新书,送书比送金银更体面,随便带着比文房四宝更轻便,半路上遇到抢劫的,人家也不会要。 廖家的四位小姐都很健谈,听说罗锦言是到江南来游山玩水的,便向她介绍江南的风土人情,她们都是深闺女子,虽然这些地方也没去过,但从小就听家人说起,自是比罗锦言知道得更多。尤其是最小的廖霓,拉着罗锦言道:“要不我去求了我娘,也跟着你一起去玩吧,我长这么大,就是去过一次瘦西湖。” 年纪最大的廖雯则不好意思地对罗锦言道:“罗家妹妹别见笑,我家小妹天真烂漫,说话不经脑子,你千万别当真。” 廖霓撅着嘴不服气地说:“你明年就要出嫁了,到那时就能到江西看风景了,现在倒说我说话不经脑子,你嫁到江西以后,若是不接我过去住上十天半月的,我就不理你了。” 一看就是小女孩的想法,以为嫁到江西就能看到江西的风景了,童言无忌,却又有说不出的娇纵,一看就是从小被父母和兄弟姐妹宠爱着的。这番话说得廖雯红了脸,拧她一把,道:“你和罗家妹妹差不多的年纪,你看看人家多懂事,哪像你总是像个小猴子。” 廖霓闻言就做个手搭凉篷的姿势,逗得大家全都笑个不停。 一旁的夏至却已经明白了,难怪自家小姐说廖雪自卑了,都是廖家小姐,廖雪的作派和这几位完全不同,她见过廖雪几次,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廖雪如这般开怀大笑的模样。 是啊,人家廖雪只会读书写字,哪能做这些无聊的事。 想来她就是不能像这几位这样吧,所以才要拿捏着,夏至还以为名门世家的女子都是廖雪那样的,却原来并非如此。 一一一一 双倍月票最后一天,亲亲们加油啊。 这是今天的第一更,二更在中午的两点钟,不见不散~~~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且自欢 用了午膳,小事休息,廖家的三位太太便都找了借口离开,让四位小姐陪着罗锦言。 没有长辈在场,大家说话也就更轻松了。 罗锦言了解到廖家早在十年前便分家了,但分家不分宗,几房人仍在一起居住。 长房子嗣单薄,加上廖云只有三男一女。而二房则人丁兴旺,三位太太生下九男五女;三房的子嗣尚幼,也有三个儿子。 廖雯排行第二,廖雪排行第三,还有一位廖家长女叫廖霜的,是二房二夫人所出,二老爷廖豫如今任荆州知府,廖霜随母亲在荆州长住,因此二夫人今天才没有过来。而那位前不久刚刚调任户部的廖静,则是廖家的旁支。 提到廖霜,廖霓就笑着说:“若是罗妹妹能在扬州多住些日子,就能见到长姐了,她下个月就从荆州回来了。” 廖霓和罗锦言同年,比罗锦言大了两个月,因此很得意地叫罗锦言妹妹。 见廖霜口无遮拦,廖雯连忙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心里却为小妹着急。哪能连并不在场的廖霜也要拿出来说啊,好在罗锦言是个稳重懂事的小姑娘,否则传扬出去,外人会说廖家六小姐喜欢背后说人事非了。 罗锦言心里却是微微一怔,廖雯十五六的年纪,明年成亲,她排行第二,那这位廖家大小姐就应是十七八岁,或者更大些,却一直跟着父亲在任上,还没有出嫁。不知道她回扬州是来成亲还是说亲的。 女子多是及笄前后出嫁,但偶尔也有因守孝耽误的,或许廖大小姐也是这种情况吧。 罗锦言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罗绍和罗锦言在扬州又住了三日,便动身前往金陵,并和李毅约好,五月末六月初便回扬州。 李毅又让李青越陪同,这次是李青越不肯,他对父亲说:“八月就要下场了,我哪有时间游玩,您不如让二哥跟着一起去,他和惜惜最是要好。” 这番话说得李毅有些不痛快,他回到屋里就想把李青风叫来问个究竟,区氏见他脸带怒气,便问他出了什么事,李毅便把李青越的话对区氏说了,区氏大惊失色,道:“四郎不会说话,你可不要当真。” 李毅把这番话对区氏说出来,气也消了一半,想了想,却又狐疑起来,道:“说来也怪,二郎整日在外面跑,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留在扬州了?我上次问他几时去京城,他说再过一阵子,莫非真是为了姑老爷和惜惜才留下的?” 区氏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父子不和、兄弟不睦,听丈夫这么说,忙道:“二郎长年在外面,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惜惜虽然长得漂亮,可还是小孩子,就算二郎是为了姑老爷和惜惜留下,那也是报答这几年姑老爷在京城对他的照拂之情,四郎说他和惜惜要好,那更是兄妹情谊,二郎从小就对弟弟们照顾有加,就连我娘家的侄儿侄女,他也都很疼爱。” 这些话说得李毅连连点头,后悔自己对二郎的疑心,四个儿子之中,二郎是最艰难的,不想让兄长为难,早早地就自己出去做生意,如今二十多了,还没有成亲。 他忍不住和区氏商量:“趁着二郎还在扬州,不如给他把亲事订下来吧,他成亲了,弟弟们也好议亲。” 区氏心里却不如表面上的轻松,刚才李毅的这番话让她心情沉重起来,听到李毅说要给李青风议亲,她直觉这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二郎真的对惜惜有什么,也好趁着订亲让他断了心思,而且还能让四郎放下心来,不要对二郎心存芥蒂。 手心手背都是肉,惜惜毕竟只是外甥女,她可不想兄弟之间因为一个女子闹得不和。 此时的罗锦言已经和罗绍到了金陵,同是江南地方,金陵和扬州又是不同的风貌。 父女二人先是在金陵城里闲逛,接着便去爬山,紫金山、清凉山、栖霞山、牛首山、将军山。 天不亮便出发,有时太晚便借住在山下的农户家里,饿了吃干粮,渴了喝山泉,看到美景心神舒畅时,父女二人便在山间石壁上涂鸦一番,甚至还恶作剧的写上诸如“清静闲人到此一游”之类,然后哈哈大笑。 每次从山上回来,父女都是风尘仆仆,却又神采奕奕。 紫金山南麓的梅花山被称作天下第一梅,可惜现在才是四月初,不是看花时。罗绍便和女儿去瞻仰了吴王墓,吴王墓葬的是三国的孙权,孙权素受仕子大夫推崇,常会有人前来凭吊,因此留有很多石刻诗词,又是另一番雅趣。 离开吴王墓,走不多远便看到一片花林,那花和梅花甚是相像,细看却又不同,此时开得正盛,微风吹过,落下一片花雨。 罗锦言大感兴趣,忙让远山去打听,过不多时远山回来说,这是樱花,是一位来自扶桑的僧人在栖霞寺挂单时,来这里种下的,直到三年前才绽放。 听到栖霞寺的名字,罗锦言便想起不二非尘,不二非尘便是栖霞寺独有的香料,千金难得,只为结缘。 她告诉罗绍,想去栖霞寺上香。 罗绍在到达金陵的第一天就想去栖霞寺了,可这次说好是带女儿出来玩的,他当然知道女儿最不喜欢和他去寺院了,所以强忍着一直没有去,在栖霞山时也只爬山没去逛寺院。现在听惜惜主动要去栖霞寺,他自是欣然应允。 次日,父女二人便去了栖霞山。 金陵素有“春牛首,秋栖霞”之说,春天要去牛首山,秋天时则一定要到栖霞山。 栖霞山最负盛名的便是层林尽染的漫山红叶。 现在不是深秋,还没有红叶,但山深林茂、泉清石峻,春日的栖霞山,钟灵隽秀别有一番风|情。 栖霞寺建在栖霞山下,罗绍像每次一样,带着女儿上了香,便想去听佛经,罗锦言不想让父亲心存遗憾,到了栖霞寺不让他听大和尚讲经,就像不让她去打听不二非尘一样难受吧。 她说她想在寺里四处逛逛,让罗绍自己去听经,罗绍便去添了二百两的香火钱,请了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僧陪着罗锦言四下看看。 一一一一 今天不但是长假的最后一天,也是双倍月票的最后一天啊,十三仍然三更送上,大家别忘了投票票,下一更在晚上七点,等我啊~~~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菩萨蛮 做为二百两香火钱的回报,栖霞寺送了一颗香丸。看小说到网 不二非尘。 罗锦言看那香丸,只有莲子米大小,只够熏一件衣衫的。 她不由想起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眼前忽然一亮。 她为问那位老僧:“不二非尘一香难求,什么人才能常年累月都能用呢?” 她问的似是莽撞,但却天真无邪,并不显唐突。 老僧年事已高,是以常常接待来寺中上香的女眷,且女眷们来栖霞寺,除了关心菩萨灵不灵,最感兴趣的便是不二非尘了。 因此他不觉罗锦言问得有何不妥,笑着道:“阿弥陀佛,小姐所问的不二非尘乃是小寺的结缘之物,能用此香的自是与小寺有缘之人。” 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罗锦言也明白了,二百两只给一颗莲子米,能一年到头每天使用的,给栖霞寺的岂非万金? 前世时她以皇后之尊,栖霞寺也只献了几盒子而已,像这莲子米大小的,每盒九颗。 那个和她一起看烟火的家伙,凭什么就能得到栖霞寺如此厚待? 她越发好奇,却没有再问,像这样精于世故的老和尚,问了也白问。 绕过舍利塔,便是三圣殿,三圣殿****的是无量寿佛和观音、势至两位菩萨,佛像约有三四丈高,法像庄严,宏伟巍峨,罗锦言伫立良久,对那老僧道:“这佛像的雕刻技法和京城的不一样。” 老僧愕然,他接待的大户人家女眷众多,还是第一次有人注意这些的,他正待开口,身后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有眼光,京城的雕塑圆润流畅细腻生动,而这三圣殿里的佛像则硬朗简洁,虽不如京城的精美,却更显粗犷。” 声音传来,罗锦言怔了怔,背脊却挺得更直,没有回头去看。 却听那老僧恭敬地说道:“阿弥陀佛,秦施主见识非凡,贫僧受益了。” 老僧甚是圆滑,他是陪同女眷游览的,忽然有男子出现,他自是不能装聋做哑,倒像是男子在和他说话一般。 罗锦言的听力超出常人,她已经认出了这把子声音,秦施主,姓秦?百家姓里那么多姓氏,怎么偏偏就姓秦了? 她没有搭腔,也没有回头,站着一动不动。那人只是路过此处,听到有人说起雕像技法,这才进来说了一句,见是老和尚陪着女眷上香,便向那老僧道句“打扰”,转身退了出去。 听到那人走了,罗锦言这才转身去看,只看到一个湖水蓝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面。 “那人是谁,像是懂得很多的样子。”罗锦言甜甜的问道,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老僧笑着说道:“那位是秦公子,他是寂了法师的贵客,见识和悟性自非常人能比。” 是啊,能成为这天下四大名刹这一的栖霞寺某位大师的座上宾,那当然不是凡夫俗子了,可他才多大? 他变成张飞时,比在柳树林子长高了一点,变成孙悟空时又长高了一点,现在有没有长高,罗锦言没有看到,所以他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吧,怎么就能在栖霞寺混吃混喝混香料了? “那他来寺里是要出家吗?”小姑娘很好奇。 老僧又笑了,道:“秦公子每年春天都会来小寺住上一阵子,和寂了法师谈论佛法。” 于是罗锦言很恶毒地想,原来他每年春天都会来你们这里化缘啊,比起在天桥变戏法,这倒是一个好营生。 以前遇到他三次,好像都不是在春天,一次腊月里,一次在中秋之前,还有一次是元宵节,原来他春天时是不在京城的。 罗锦言又由老僧陪着,在栖霞寺逛了一圈,累得双腿发酸,也没有再见到那个人。 天色已晚,今天显然是不能回城了,父女二人便要了三间寮房,罗绍和远山、明岚住在一间,罗锦言和夏至住一间,方金牛和腾不破住在另一间。 晚上,在寺院里用了素膳,远山向僧人们借来棋盘,父女坐灯下手谈。 这也是父女俩多年来的聊天方式,别人是观棋不语真君子,这父女是拿起棋子就开始聊天,下棋是其次,聊天才是正事。 初时是为了让罗锦言锻练说话,后来就成了习惯。 “爹爹,您听说过寂了法师吗?”罗锦言问道。 “寂了法师?自是久闻大名,他是栖霞寺住持明德大师的师叔,曾到广济寺开坛讲经。” 好吧,说起讲经,罗绍便来了精神,接下来的话题便是他今天听经的心得和体会,罗锦言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有时候罗锦言会想,如果没有她,爹爹早在母亲去世之后就会出家吧,不过倒也不一定,家里没有佛堂,爹爹在家里也不念经,更没有让她抄经文到佛前供奉,说起虔诚,爹爹还比不上那些老太太。 想到这里,她忽然插嘴打断了罗绍的滔滔不绝:“我想要个小弟弟。” 以前在昌平时,罗锦言就对罗绍说过这样的话,罗绍已是两代单传,如果他没有子嗣,罗家三房在他这一代就要断了香火。 罗绍一愣,没想到女儿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不由失笑,却又佯怒道:“胡闹,谁家女儿这样和父亲说话的,你若是不想下棋了,就回房睡吧。” 结果次日罗锦言又去捐了一百两银子,求菩萨保佑父亲能有子嗣承继香火。 但是直到离开栖霞寺,罗锦言也没有见到那个人。 回城的路上,见她若有所思,罗绍问她有什么事,罗锦言想了想,对父亲道:“爹爹,我想我遇到那年灯会上的人了,他就在栖霞寺里。” 说着,她便把在三圣殿的事告诉了罗绍,罗绍沉吟道:“不知此人是什么来路,好在这次他没有看到你。不过,他既是寂了法师的座上宾,那自是出尘的人物,又怎会插手朝堂之事?惜惜,你是不是听错了?” 只是声音而已,而且又过了这么久,纵然女儿耳力超群,可也难免会有听错的时候。 罗锦言想了想,摇摇头:“不会听错的。” 罗绍笑着点点她的鼻子:“怎么不会,那天你霍世兄和我说话,你不是错以为家里来了客人?” 罗锦言不服气:“那个不算的,霍世兄感冒了,声音和往常不一样。”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送上,明天开始恢复两更,月票100与和氏璧打赏加更。 不过今天月票186了,好像又快到加更的时候了。 下一更在明天中午两点钟。 (。) 第九十三章 踏歌词 回到客栈时,李家派来的管事早就在等着:“姑老爷,家里来人了,给您和表小姐带来几封书信。” 书信? 书信都是最近几日寄到扬州李家的,扬州到金陵只有两日路程,李青风派人将书信送了过来。 有焦渭的,有林总管的,还有鲁振平的,甚至还有霍星的。 罗绍首先拆开的就是霍星的,粗粗一看,便哈哈大笑,把那封信递给罗锦言:“看看,阿星果然不负重望。” 罗锦言拿起霍星的信看去,也不禁弯起嘴角,霍星已经顺利通过县试和府试,而且都是第六名。 随信还附有他府试时的文章,罗绍有些得意地对罗锦言道:“你看看这篇文章。” 罗锦言把文章看了一遍,秀眉微微蹙起,继而又展开,微笑道:“比起霍世兄平时所作甚是不如,然,甚好。” 罗绍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女儿道:“有见识,有见识。” 罗锦言又把那篇文章看了一遍,问道:“爹爹让写的?” 罗绍摇头:“非也。” 非也?可又这么得意,分明就是平时灌输的。 霍星的这篇文章不可谓不好,但是稳实有余,才情差之。就和霍星的人一样,老诚持重,安静得如同一泓深潭。 所以他只能位居第六。 “那如果遇到一位更重文笔才情的考官呢?”罗锦言问道。 罗绍笑道:“这只是县试府试,考官们更喜欢中规中矩的文章,待到乡试时,则要提前知悉考官的喜好。” 罗锦言第三遍去看霍星的文章,发出一声和年龄不相符的叹息,罗绍看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甚是有趣,便问道:“惜惜可是又看出什么了?” 罗锦言很是无奈:“我似乎看到一位不苟言笑的小霍大人。” 罗绍大笑:“等你见到阿星可不要这样告诉他,阿星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霍星在寄信的当天已经离开松江,算着日子,这几天就要到了。 罗锦言回到自己的屋里,拆开了鲁振平的信。信上说秦牧已经做了四皇子赵熙的师傅;廖川托到李文忠门下,李文忠偏偏正和韩前楚为了军卫所征用民伕导致河工致后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得知廖川是廖静的族兄,便放出消息,故意把廖川求他的事透露给韩前楚,这不但打了韩前楚的脸,还让在户部尚未站稳脚跟的廖静受了连累,刚好有个出去赈灾的差使,户部没有愿去,已是侍郎的廖静自请赈灾去了。 罗锦言差点笑出来,廖静是韩前楚的人,他能提升,本就是庄渊和李文忠斗法而用来平衡的产物。这廖川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都是姓廖的,即使旁支的廖静压在你头上,在外人看来你们也是一家人,你要跑官不和他商量也就罢了,偏偏去李文忠的大腿,李文忠是瑞王的人,他的腿哪是那么好抱的? 什么没脸的事李文忠都能做出来,支持皇帝册胡女为妃,陪着皇子在朝上大哭,和这些相比,把廖川的事拿到韩前楚面前显摆也不算什么了。 罗锦言把信烧了,叫过夏至,问道:“昨天在三圣殿你可看到那个和咱们说话的人了?” 夏至摇头:“忽然有男子过来,奴婢只顾看着小姐您了......” 罗锦言没有说话,夏至心里一凛,小姐不高兴了。 小姐很少会对人发火,但是只要她不高兴,就会让所有人都能感到压抑。 夏至默默地给罗锦言添上茶,伫立在一旁。 罗锦言知道夏至不会骗她,她是在生自己的气,被那人认出她来又如何,为什么当时没有回头呢? 几天后,霍星从松江过来,和罗绍父女汇合。 罗绍对人只说霍星是他的学生,李家派来的仆从们都叫他阿星少爷,罗锦言则改口叫他阿星哥哥,至于他姓什么,也没人打听。 离开金陵,又去了苏州,之后无锡、常州、太仓、镇江,霍星为人沉默,有他和没他一样。罗锦言是女儿,自是不能贴身照顾罗绍,有时远山和明岚不在身边时,霍星便来服侍罗绍的起居。 在无锡的时候,罗绍带着他们到乡下看北方没有的水稻。罗锦言惊奇地发现,霍星居然会种田,他问老农收成的时候,也是轻车熟路,娓娓道来。 待到罗绍父女坐在田埂旁喝凉茶时,霍星走开了,罗锦言便问罗绍:“阿星哥哥会种田啊。” 罗绍面露戚色:“振兴去松江接他们时,据说一家十几口就是靠着十几亩水田度日,我见过他的赤脚,那应是长年下田劳作的。” 罗锦言有些后悔,在京城时她应该对霍星更厚道一些。 她一直觉得,霍星是霍家嫡长孙,在罗家只是暂住,只要礼数到了便是,却没有想过别的。 父女二人正说话间,霍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柳条篮子,里面放着满满一篮子野菜。 这些野菜都是罗锦言没有见过的,她笑着问霍星怎么吃,霍星只是淡淡地道:“那边要翻地种菜了,翻了地,这些野菜都浪费了。” 他指着一种大绿叶子的野菜道:“这个能加到泡饭里。” 又指着一种细长叶子的说:“加上蒜茸炒来吃。” 罗锦言很有兴趣,忙让夏至全都记下来,那天回到客栈里,晚饭就是吃的野菜,说不上好吃,但是以前没有吃过,就觉得很新鲜很有趣。 她想起在京城时有一次去霍家时,走的时候薛氏给了她一筐荠菜,说让她带回去尝鲜,她便问霍星:“那次大太太给的荠菜,也是你挖的吗?” 霍星摇头:“那是祖母种的,茴香胡同的宅子屋后有片空地,种不了别的菜,祖母就洒了荠菜种子,春天时绿缨缨长了一片。” 罗锦言大感兴趣,琢磨着回到京城也要种一片荠菜。 三人一路走一路玩,终于在端午节前回到扬州。 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赶回去,是接到了李毅的书信,赏马会就在五月初四,端午节前的那一天。 一一一 亲们,今天三更啊,下一更在晚上七点。 (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绿杨深 虽然买了马也不能带回京城,但罗绍和罗锦言都想到赏马会见识一番,在扬州参加赏马会,比到九边的地下马市正方便也更安全。 到了五月初四那天的早上,罗锦言换上男装,打扮成富家小公子的模样,和霍星跟在罗绍身后,由李毅和李青风陪着,一起去了位于城外三十里的湾头镇。 所谓湾头,是因为运河至此转弯,三面环水,形成半岛。又因为是码头,所以水上船来船往,岸上磨肩接踵,很是热闹。 罗绍和罗锦言都以为像赏马会这种官府不容的事物,会选在一处偏僻的所在,可没想到却是这样繁华热闹的地方。 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 赏马会便在距离码头七八里的绿杨庄。 绿杨庄外早已停了车马和轿子,仔细一看竟没有一驾骡车,在扬州,当官的坐轿,经商的则是马车,坐骡车出门的,大多都是二三流的小商贾。 赏马会每三个月一次,但以春天的这次最为隆重,其他时候则只有为数不多的马匹,而那些马也是以拉车驾辕为主的下马,只有每年春天的这一次,才有适合骑射和打马球的上马和中马,甚至还能买到一两匹名驹。 每次的赏马会,都不是菜园子想来就来,能收到请帖的非富则贵,尤其是春季赏马会,更是一贴难求。即使是低调的扬州商人,也渐渐以能搞到春季赏马会请帖为荣。 用来赏马的赏马厅便别具一格。 占地约有两亩,四周围起罗帐,屋顶一侧有雨棚,但这时卷在一处,几株合抱粗细的绿杨枝叶繁茂,如同大伞遮去让人倍感凉爽。树冠下面却又扯着绿色轻纱,以免有落叶飘下赏马的心情。 大树下面摆着十几张紫檀圆案,错落有致。 罗锦言悄悄问跟在李毅身边的李青风:“绿杨庄的主人是什么人啊,这些马都是他贩来的吗?” 李青风压低声音说道:“绿杨庄只是提供地方而已,每年春天的赏马会上,都会投出下一年的承办人,价高者得。投中的人便要用一年的时间来准备,绿杨庄的主人是高家,去年花了十万两才投得今年的承办权,又花了十万两把原有的这座庄子修葺一新。不过,我爹算过一笔帐,以三成的抽佣来算,我这二十万的投资刚刚持平,不过这已经不是银子的事了。” 是啊,不是银子,还有面子、人脉。 生意人讲究的就是面子和人脉。 罗锦言瞠目结舌,如果不出来走这一趟,她还真不能完全理解天高皇帝远是怎么回事。 扬州离京城其实也不算远,那其他地方呢,比如福建和广东,那边是不是更不受朝廷控制? “如此高调的贩卖私马,那岂非要召来各地贼寇,扬州知府不怕闹出乱子乌纱不保,还有扬州卫,他们难道不想分一杯羹?“她问道。 李青风怔了怔,他没想到罗锦言能够联想到这些,而一旁的阿星闻言皱了皱眉,也望向李青风。 李青风赦然,道:“应是都拿了好处吧。” 罗锦言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问,便道:“那就好,我只是担心一会儿有贼人进来抢马。” 原来是害怕遇到贼人,李青风笑着安慰她道:“别怕,这赏马会已是第三年,初时倒也出过乱子,有人买了马在回去的路上船翻了,马匹都被抢走。不过后来就再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既然是行船,那就是外地人走水路回去,抢劫他们的应是水匪,这些水匪既然得手尝到甜头,为何以后没有再犯?那当然不会是他人改邪归正了,而是有人找他们麻烦,把他们摆平了。 水匪能摆平,陆上的当然也能摆平,不论是用钱,还是用力,终归是没人再敢造次了。 罗锦言倒吸一口冷气,这贩马的是什么人,怎么有这样的能量,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官匪勾结?这倒有可能,而且有资格承办赏马会的都是扬州本土商贾,而扬州城里最多也最有钱的就是盐商。 这些祖籍安徽或江西的大盐商,就像李家一样,在扬州经营几代。 盐商们手眼通天,都有官府中人撑腰,而且他们要运盐,就要和吃水上饭那些人打交道,根本就不用马贩子出手,扬州的盐商们就能把黑白两道摆平。 尽管如此,马贩子能想出这样借鸡生蛋的办法也堪称人才,就是不知道这件事与赵宥和赵栎有没有关系? 赵宥在甘肃,他能从鞑子手里搞到私马,而赵栎,如果没有变动,再过两年他就要反了。这个时候,正是他筹措军备需要大批银子的时候。 早在四年前,他就曾经想和瑞王合作,只是被她搅黄了,而瑞王赵梓身为藩王,能让儿子冒险来京城,却不会再让他来第二次。 太危险,尤其上次还发现赵栎牵扯其中。 但愿这件事和他们二人无关,否则...... 正在这时,有乐声传来,十几名身着彩衣的歌伎弹起琵琶,接着,乐声渐淡,一个穿着宝蓝团花克丝直裰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向四周团团抱拳,道:“佳宾都已到齐,都请落座吧,章公子等下就到。” 李青风低声对罗锦言道:“他是高家大爷高深。” 罗锦言轻笑:“倒像是你的人。” 李青风笑着摇摇头,这个小表妹真是天马行空。 他有一位随从名叫高兴,高兴的弟弟叫高明,和这个高深果真是像一家人。 有穿着粉色比甲绿色挑线裙子的婢女领了他们在一张紫檀圆案前,圆案上摆着象牙水牌,水牌上写着“李”字。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高家没少用心思。 又有婢女捧上各色点心,点心精美,茶是明前龙井。 罗绍、李毅和李青风依长幼围着圆案坐了,霍星和罗锦言则站在罗绍身后。 高深做为这次的主家,少不了说上一通场面话,早有人不耐烦起来,道:“小高,我们可是过江来的,你快快去把章公子请出来,看看今年带来些什么好货色。” “是啊,快请章公子,快请。” 一一一一 这是第二更,月票满200的加更在零点以后,可能会晚一些,等不及的亲们明天早上看吧。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舞马词 千呼万唤声中,琵琶声又一次响起,这次弹奏的是《春江花月夜》,随着乐声,赏马场一侧的围帐忽然打开,原来那里是一道暗门。 十几个身着红色短袄红色胡裤做番女打扮的女子牵着走出来,马儿的脖子上系着铜铃,和女子脚踝上的金铃交相辉映。女子娇媚,马儿隽秀,和着意境空明又时而缠绵悱恻的柔媚,让人立刻联想起盛前之时在闺秀中盛行的马球。 如今在京城里,勋贵子弟依然流行这种马上蹴鞠,赵思就很喜欢。 这些女子显然都是来自秦淮河的歌妓,她们巧笑嫣然,毫无羞怯却又大方得体,只见胭脂,不见风|尘。 每个女子手中都拿着一枚象牙笏,牙笏上标有这匹马的品种、年龄和起价。 起价都在五百至八百两。 罗锦言没有常识,她只知道马市上把马分成上上、上、中和下,不知道这些马属于哪种,但看这阵式能猜出这应是适合女子骑的马。 女子们围着赏马场走了一圈,忽然翻身上马,动作洒脱大方,在座的声不约而同叫了一声好。 女子们骑着马缓缓地又走一圈,却在那扇暗门前停了下来,十几匹马,十几位丽人,分成两侧排开,远远看去煞是好看。 暗门又一次打开,一骑黑马从门外飞驰而至,来到距离宾客三四丈远时勒住缰绳,宾客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声笑语:“一年不见章公子别来无恙?” “难怪一直没见到章公子,这一定要让我们秦淮佳丽们排队相迎,这才肯出来。” 高深走过来,指挥骑马的佳丽们在章公子身后一字排开,,又是红云一片,光彩照人。 罗锦言的目光却直勾勾落在章公子身上。 他从马上飞身而下,竟是穿了一件闲暇时才会穿的月白道袍,道袍上绣了一丛兰草,简简单单,如同墨染。这样一袭袍子,硬是把满座的花园锦绣都比了下去,没人会认为他穿着道袍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突兀,只是觉得他就是应该这样穿。 他身姿挺拔,满头青丝用一柄象牙梳篦绾起,他立于马前,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映出一个淡淡的光晕。 但就在那光晕之下的,却是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罗锦言认识这张脸,这是过年时孩子们喜欢的面具之一,兰陵王。 罗锦言怔怔一刻,目光凝在那张面具上久久没有移开,虽然离了几丈远,她还能感觉到那张面具后深不见底的目光。 而这个时候,那人也向她看了过来。 罗锦言立刻直觉自己需要回避,可是她能避到哪里,正在这时,站在她身边的霍星忽然一个箭步,挡在她的前面,把她挡在自己的身后。 以罗锦言的容貌,即使穿着男装也能被人认出是女儿身,只是今天来的人虽然非富则贵,其中也有几个像她这样穿男装的女子,一看便是跟着父兄或夫君来买马的闺阁女子,而罗锦言年纪幼小,自是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而且在场的人非富则贵,当然不能盯着人家女眷们细看。 那人的目光也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便移到别处。 罗锦言松了口气,对挡在前面的霍星轻声说道:“阿星哥哥,谢谢你。” 霍星没有回答,也没有挪开,十四岁的少年,身材并不魁梧,却像一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将娇小的罗锦言护在身后。 罗锦言的心脏怦怦直跳,耳边却已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次带了五十匹马,数量不多,但都是精挑细选出来,诸位不必推辞谦让,看到喜欢的只管订下,出手晚了那就要再等一年,一年之后有没有中意的,谁又知道呢。” 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便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 众人哈哈大笑,连连称是,已经有人高声喊出价格,高深则在一旁推波助澜,叫价声,欢笑声,夹杂着女子的吴侬软语,盖住了那悠扬婉转的琵琶声,躲在霍星身后的罗锦言却再也没有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李毅转过身来,对罗锦言道:“惜惜,这都是适合女儿家骑的马,你看中哪匹,舅舅送给你。” 罗绍连忙替罗锦言推辞,李毅就板脸佯怒:“怎么了,我这当舅舅的送匹马给外甥女,你也不答应?” 罗绍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看向罗锦言,他有些奇怪,惜惜一向大大方方的,今天怎么躲在阿星身后了,倒像是不敢见人一样。 罗锦言只好向舅舅解释:“京城不像扬州,我也没有机会骑马,舅舅不如送我几颗好珠子,我拿来镶首饰。” 李毅释然,连说:“好,舅舅回去就给你寻些上好的南珠东珠。” 心里却有些不悦,罗绍没有对惜惜透过风声吗?还是罗绍压根没想把惜惜嫁到扬州? 很快,十几匹马全都订出,最便宜的也有一千五百两,最贵的一匹则是以五千两的价格被一位来自余杭的客商买走。 忽然,琵琶声嘎然而止,再次响起时,已是一曲《海青拿天鹅》,无疑,这即将牵出来的都是适合狩猎用的马,比方才的又要高出一个档次。 罗锦言从霍星身后偷偷向外窥视,见那些穿胡服的女子都已退去,从侧门处走来的是十几个牵着骏马的威武大汉。 而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章公子呢?”她悄悄从霍星身后走出来,问坐在前面的李青风。 李青风笑道:“早就走了,要到最后投出明年主办人时才会回来。” 罗锦言松了口气,却又狐疑起来,一定是那个人没错的,可是栖霞寺里的那位秦公子又是哪位? 是真如父亲所说,她听错了?这分明是两个人? 可那人身上有不二非尘的香味,又在栖霞寺出现,也太巧合了。 狩猎用的马起价都在一千至二千两,远远高出前面的马。 没有了秦淮名女支的助阵,来宾们也就更加直接,这些马很快便被订出七成,余下几匹无人问津的迅速退了出去,这些马会被养在绿杨庄里,三个月后再次拍卖。 一一一一 亲们,这是月票200的加更,下一更在中午两点钟。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琵琶弦 虽然罗锦言执意不要,李毅还是花了二千两买了一匹胭脂红,又买了一匹马送给罗绍。 “就养在扬州庄子里,等以前朝廷管得松了,再送到京城。”他爽朗地笑道。 话已如此,自是不好再推辞,父女二人都向李毅谢过。 李毅看一眼站在一旁木头人似的霍星,眉头微动。自从罗绍带回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他便问过李青风,李青风在京城时是见过霍星的,碍于霍星的身份,只说是罗绍的学生。 为此,李青风又叮嘱了李青越,李青越虽然青涩,可也知道有些事还是不说透为好,免得让父亲知道来了位阁老公子,一时不知如何对待。 而且虽在杨树胡同时彼此见过,但并不熟稔,罗绍从来没有把霍星向他们正式引见,当时廖云问起时,李青越就是含糊带过。 李毅便笑着对罗绍道:“你这个学生倒是有些意思,小小年纪甚是沉稳。” 这样热闹的场合,这个阿星还是木讷地站在那里,全无半分少年人应有的好奇和兴奋。这小子是傻的吗? 罗绍想的却和李毅想的不同,他想到阿星自幼受到的教育,还有所处的身份,或许眼前这一切在阿星看来是难以接受的,明知朝廷有禁马令,可现在却在正大光明地做私马买卖,少年人不懂变通,眼中只有黑白,难免会有些迷茫。 他便笑着对李毅道:“他整日被我拘着读书,性子文静了些。” 这时有十几名舞姬走进来,乐曲一改,舞姬们跳起了胡舞。 胡舞与中原的舞蹈甚是不同,这也是拜古娆所赐,自从皇帝册封胡女为妃的消息传到民间,且这位古淑妃以前便是专司歌舞的女官,传说舞姿曼妙绝伦,这才令皇帝倾心。这些虽然都是传闻,但民间却争相效仿,青|楼楚馆纷纷高价请来精擅胡舞的师傅,而这千里之外的秦淮河上,更是流行一时。 见有舞姬献舞,罗绍便借机对阿星和罗锦言道:“你们两个到外面走走,等到继续赏马时再进来。” 这种场盒,自是不适合小孩子,尤其是还有小姑娘。 李毅不以为忤,又和罗绍品评起歌舞来。 罗锦言对胡舞没有兴趣,她刚进宫里,宫里排练的都是胡舞,后来她的霓裳羽衣舞受到赵极的称赞,这才渐渐改了过来。 但霍星却目不斜视,这让罗锦言很好奇。 就连二表哥也看得津津有味,阿星居然不感兴趣。 这次赏马会不允许下人随从进入,因此丫鬟和小厮保镖们都在绿杨庄外候着。 罗锦言和霍星走出赏马会的大帐子,便远远看到几个穿着纱衣的歌妓正围着一匹马品头论足。 “这匹马就是章公子此次带来的名驹吧,果然英伟不凡。” “你懂什么啊,你又不会相马。” “我不会,难道你会吗?如果你不是被卖到扬州,你怕是连马都没见过呢。” “此蹄子,你再说,回去我告诉妈妈。” 江南女子语声软糯,这些女子又是受过调|教的,斗嘴也像撒娇。 霍星脸色微寒,对罗锦言道:“走,咱们到那边去。” 他是不想让她看到这些青|楼女子吧。 罗锦言的脚却像被什么钉住一样,站着没有动。 她认识这匹马,方才那位章公子就是骑着这匹马进场的。 原来这不是他的马,只是拿来卖的。 原来他只是个马贩子而已,自己真是高估他了。 他在粗布袍子里加上貂皮,他长年用着不二非尘,只是因为他贩马赚的银子太多了,栖霞寺也要香火钱的。 他要搅了赵宥的事,可能是和贩马有关,毕竟赵宥也是能弄来私马的。 他被六扇门的人追捕,当然更是和贩马有关了,难怪他要戴着面具,面具后的那张脸,怕是早就上了海捕公文。 可他为何要帮霍家呢,霍英起复对他有好处吗?莫非真像她曾经猜测的,针对的是秦牧? 他若是姓秦的,倒还真有可能和秦牧有家族恩怨,可他却是姓章的,这关姓秦的什么事。 可是,他真的是姓章吗? 罗锦言想得出神,在霍星看来有些目光呆呆,惜惜平时不会这样的。 “惜惜,你没事吧?”他问道。 “没事”,罗锦言如梦方醒,她说话依然慢悠悠的,如同有种魔力,让听者的情绪也跟着平静下来,“那马神骏,我看着喜欢。” 霍星微怔,惜惜喜欢这样的马?方才李毅送她胭脂红,也没听她说过喜欢。那匹胭脂红通体红色,神态温驯,那才是姑娘家应该喜欢的吧。 “你喜欢?那就把它留给你好了。” 一个声音传来,眼前一花,穿着月白道袍,戴着狰狞面具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大剌剌挡在他们面前。 霍星吃了一惊,本地把罗锦言护在身后,对那人抱拳,道:“小妹玩笑,童言不忌,公子不要在意。” 那人轻声笑了,道:“原来是玩笑,好的好的。” 说完,便向霍星点点头,看都没看躲在霍星身后的罗锦言,转身便走了。 见他走了,霍星这才对罗锦言道:“别怕,他只是卖马而已,里面的歌舞也应该停了,我们进去吧。” 罗锦言笑着点头,跟着霍星重回赏马场。 舞姬们果然已经退去,此时的乐声换成了《阳春白雪》,而牵上来的马匹也俱是神态安祥,步态优美,显然,这是适合雅士们骑着踏青的马。 这些马的价格比又略低了些,起价在千两左右。 罗锦言问李青风:“是不是就数狩猎用的马最贵了?” 李青风道:“不,也不是,好的马不但能用来狩猎,还能上战场。” 是啊,还有战马。 那个家伙该不会胆大妄为地把战马也贩到扬州来卖吧。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匹被牵上来买走,又有没卖出去的被牵出去,好在直到所有的马匹全都亮相完毕,也没有战马出来。 但那匹通体乌黑的名驹,也没有登场。 一一一一一 亲们,这是第二更,第三更在晚上七点。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半掩门 每年的春季赏马会,高潮都在最后竞投明年的主办权上面。 往年的赏马会都是四月举行,唯有今年推迟到五月初,原因没有出在高家,而是章公子的这批马快到扬州时出了点事情耽搁了。 当然这是小道消息,章公子从鞑子手里贩马过来,本来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上,他一个外地人,能将大批马匹平安运到已属不易,因此,这一次出事要怪也要怪高家办事不利。 原本还有人担心高家会连续两年拿到主办权,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于是今年的竞投比往年更加踊跃。 李毅也参加了,可惜最终还是被高家的表亲张家夺得。 成交价格是十二万两,比去年足足高了两成。 按规矩,张家要先付六万两订金,而章公子也要给张家留下与订金同等价值的马匹。 这些马匹暂不结算,待到来年春天时,张家将余下的六万送上,将余下的四万余两交给章公子,这四万余两则是这批马匹扣去抽佣后的金额。 在座的都是生意人,这笔帐怎么算,是不是公平,是不是安全,一目了然,如果心存疑虑,也不会争先恐后想要拿下赏马会的主办权了。 罗锦言暗暗算了一笔帐,不算这次卖马所得的银子,章公子仅是收回去年高家的尾数和相抵的马金,就有八万余两。而今年张家又付了六万两,加在一起便是十四万两,如果加上今天的马金,总数便有二十余万。 难怪要铤而走险,刀尖上舔血,这样的暴利,怎么不让人心动? 赏马会结束,高家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招待来宾,李毅很想把罗绍介绍给这些人,也让这些家伙知道,他有个两榜进士的妹夫。罗绍婉言谢绝了,他虽然是闲人一名,但还是有官身的,赏马会来了也就来了,但晚上的应酬还是不便前去。 李毅是七窍玲珑心的人,看到罗绍眼中的为难之色,便明白几分,当下也不强求,让自己的大管事陪同罗绍父女回去,他带着李青风和随后赶来的长子李青凡去参加宴会。 今天是高家的宴会,明天则是张家的。 区氏得知罗绍父女回来了,便催着李青越去给罗绍请安,李青越不情不愿地去了,和罗绍打了招呼便回房看书,罗绍不以为忤,用了晚膳便和阿星下起棋来。 罗锦言先去见了舅母区氏,便回到自己屋里。 李家的规矩,但凡李毅不在时,晚膳便是各用各的。 夏至帮罗锦言写了菜单子,罗锦言很喜欢扬州的菜肴,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用得很多,看得夏至暗暗担心,待她用了晚膳,夏至便劝她到花园里走走,免得积食。 有李家的小丫鬟进来,道:“表小姐,大奶奶来了。” 李青凡的妻子郝氏,双十年华,娘家是安徽著名的米商,她嫁进李家五年生了三个儿女,很得公婆和相公的宠爱,区氏对这个儿媳也很抬举,有些她懒得去的应酬,便让郝氏替她出席。 罗锦言给郝氏见过礼,让丫鬟上了茶水点心,郝氏便问她住的是否习惯,吃得是否可口,来时的衣裳带得够不够。 罗锦言一一做答,态度谦恭有礼。 郝氏长着容长脸,笑起来左颊上一个小小的梨涡,很是喜兴可人。她又问起今天赏马会上的见闻,艳羡道:“你大表哥整日忙得不可开交,我早就求他带我去见识见识,他总是推说没空,好在二叔回来了,否则公公定要不高兴了。” 这话说得倒是,四兄弟中老三李青书是个没有主见的,读书不行,做生意亦没有天份,十七八岁了,遇事还不如管事们镇定;而老四李青越则一心读书,最不喜和商贾们来往,像赏马会这种场会,他定是不屑去的。 罗锦言不好发表意见,只是微笑着点头。 郝氏话锋一转,问道:“说起来我这二叔真是个有本事的,十几岁便自立门户独挡一面,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对了,惜惜妹妹,听说二叔和四叔的宅子就在姑夫家隔壁,那妹妹可听说过,二叔在京城可有中意的姑娘?” 罗锦言一脸懵懂:“怎样才算中意?” 这倒把郝氏给问住了,她要如何解释呢?惜惜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解释浅了她不明白,解释深了那当然更不行,传到公公耳中,定会以为这是她的主意。 她不自然地笑笑,对罗锦言道:“这次二叔回来,来提亲的不少,可二叔就没有一个看上的,婆婆这才想让我问问表姑娘,是不是二叔在京城有上心的人了?” 罗锦言恍然大悟:“哦,这样啊,我不知道。” 郝氏郁闷,这问了也白问,惜惜懵懵懂懂的,有没有听懂她的话还不一定呢。她瞥一眼一旁服侍的夏至,暗暗松了口气。这丫头看着就是个伶俐的,好在她搬出了婆婆,如果这丫头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姑老爷,也不会怪到她的头上。 她只好改问别的:“惜惜妹妹,你喜欢扬州吗?“ 罗锦言点头:“喜欢。” “既然喜欢,那不如就留在扬州吧,姑老爷是当官的,膝下又没有子嗣,肯定是要续弦的,与其你跟在新太太身边侍奉,还不如留在扬州,有舅舅舅母照顾你,还有表哥和嫂嫂陪着你,这该多好啊。” 罗锦言眼中露出一抹戚色,如果没有别的事,她愿意留在扬州,也免得爹爹担心她被后娘苛待了。 她像成年人一样叹了口气,道:“我喜欢扬州,也想陪着舅舅舅母多住些日子,可我是女儿家,终归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舅舅舅母疼我,又有表哥和嫂嫂们,以后若是被人欺负了,便让人带信回来,让你们给我出头。” 话外之意,她是要嫁人的,女子出嫁了哪能留在外家,就是娘家都不能。 郝氏心中一凛,这番话不知是惜惜自己的意思,还是姑夫事前教好的,但无论如何,这话里话外都已表明,她要出嫁,但并非留在扬州。 郝氏还要再说什么,罗锦言便用帕子掩了嘴打个哈欠,然后歉意地冲她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郝氏只好告辞,没回自己屋里,径直去见区氏,把与罗锦言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区氏。 一一一一 今天的更新送上,下一更在明天中午两点钟,不见不散~~~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意难平 李毅回来,区氏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李毅勃然大怒,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让你私下里去问,你倒好,还是去找惜惜套话,惜惜现在不懂,长大后也会明白。” 今天买马的时候,罗绍父女差点不肯收下,那时他已经有些不悦了,现在回到家里,区氏又向他说起,他这满肚子的火便发作起来。 区氏和他二十多年的夫妻,没人比她更清楚丈夫的脾气,所以她果断住嘴,次日却去了李青越的屋子。 你不让我去问你的外甥女,我去问自己儿子,这总行吧。 “四郎,你八月就要下场了,准备得如何了?”其实问了也白问,区氏虽然识字,但也只限于能看帐本和简单的书信而已。 李青越只是唔了一声。 区氏暗暗着急,四郎在京城住了两年,这性子一点也没有改,和惜惜在一起时怕是也这样,难怪小姑娘不喜欢他,偏偏罗家姑老爷也是个健谈的。 她陪笑问道:“虽说要下场了,可也不要总是闷头读书,你今年才多大啊,那廖家大老爷别看是庶吉士,娘听人说啊,他到了二十岁才考上秀才,三十多了才考上举人,所以啊,你也不用急,今年这一科考不上,那就等下一科,趁着你姑夫和表妹都在,你也和他们出去走走看看。” 听到区氏这么说,李青越心里很不高兴,廖家大老爷廖川不但是庶吉士,他还是廖雪的父亲。李家只是商贾,凭什么笑话人家? 这么一想,他便觉得区氏说的话非常刺耳,他不想听区氏再唠叨下去,便道:“有二哥陪着姑夫和表妹就行了,我去不去的也无所谓。” 区氏听了心头一震,上次听李毅说起时,她还有些不信,没想到这次亲耳听到。 她忙问道:“你二哥和惜惜很要好吗?” 李青越心头便闪过廖雪的影子,如果...... “二哥只要是在京城,就会去姑夫家里,他和惜惜很合得来。” 区氏的心里火烧火燎,她强笑着又和李青越说了几句话,便借口到去看孙儿,转身离开。李青越把区氏送到门口,区氏正要走,却听李青越道:“娘,您留步。” “怎么了?”区氏问道,刚才在屋里不说,这会儿有什么要和她说的呢? 李青越看一眼跟在区氏身有的丫头,道:“你们先到一边去,我和太太有话说。” 丫鬟们应声便都远远退来,李青越这才说道:“娘,您劝劝我爹吧,你们的心思我知道,我也想全由你们做主,可惜惜喜欢的是二哥,我总不能拆散他们吧,等我考上举人,那时再议亲也不急。” 区氏面如土色,急忙看向四周,好在丫鬟们都在十丈以外,没有听到。她这才松了口气,急急地问道:“你别瞎说,惜惜还小,怎么和你二哥......你一定是弄错了。” 李青越冷笑:“我又不是瞎子,怎会弄错,就算她是我表妹,可她和人私相授受,我也不能娶她。” 说完,也不等区氏说话,转身便回屋去了。 区氏站在那里,怔怔一刻,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自己屋里。 李青风从外面回来,远远地就看到母亲屋里的丫鬟翠红正在他的院子外面。 他笑着问道:“翠红,是我娘打发你来的?” 翠红连忙施礼:“二爷您可回来了,太太让奴婢在这里候着您,您一回来就请您过去。” 李青风眉头微蹙,猜想可能又是给他说亲的事。 他很是无奈,可还是连衣裳都没换,便去给区氏请安。 看到区氏,李青风吓了一跳,忙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让人去叫大夫给您看看,您的脸色很不好。” 区氏哪里还顾上这样,让丫鬟们全都退下,又掩了屋门,这才问道:“二郎,你和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娘,您要让我说几遍,没有就是没有,您若再问,我就不说话了。”他哭笑不得。 区氏哪里还敢相信,又问道:“那惜惜呢?你和惜惜是不是......” 她终于没把私相授受的话说出来。 李青风的脸色却已经变了,他声色俱厉地道:“娘,您这是听谁胡说八道,惜惜是我妹妹,我是她哥哥!” 区氏嘤嘤地哭出了声:“你只是她的表哥,又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你是光明磊落,可惜惜呢,她说不定看上你比四郎长得好......” “娘,您不要再说!”李青风打断了区氏的话,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这样做。 区氏愣住,接着便又哭了起来:“你一向懂事,怎么就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偏偏你爹又和四郎说过他和惜惜的事,这让四郎怎么办啊,你见多识广没关系,可四郎只会读书,他可是个死心眼。” 李青风气得青筋暴起,正想辩解,忽然想起惜惜对他说的:“哥哥什么都不做,便是帮我。” 是啊,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说什么都是洗白。 他索性不再说话,转身摔门出去。 区氏看着他的背影,哭得更伤心了,二郎从小就不听话,放着家里那么大的生意,非要出去单干,偏偏老爷和大郎还像对不起他似的,让她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现在可好,他是不要家里的祖业,却又回来和弟弟抢老婆。 李毅回到家时,便有人把今天的事告诉了他:“太太从四爷屋里回来便脸色不好,后来二爷回来了,和太太吵了几句,二爷转身就走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就连高兴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毅原本是有事要和区氏商量,闻言也只好先放下,见到区氏便问道:“二郎素来懂事,今天这是怎么了,你和他都说了什么?” “老爷,他,他和惜惜好上了,四郎脸皮薄,不想要这门亲事,难怪惜惜不愿意,原来是和二郎......” 李毅勃然大怒,指着区氏的鼻子吼道:“你给我闭嘴!别说二郎和惜惜不会有什么,就是他们真有什么,那也是大喜事,罗家能看上二郎,那是他的造化,就是人家看不上!” 区氏吓了一跳,登时不哭了,问道:“老爷,您又不想让四郎娶惜惜了?” 李毅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发现茶是凉的,气得把茶碗砰的放到桌上,道:“你可有注意过跟在姑老爷身边的那个阿星?” 区氏想了想,的确有这个人:“那个阿星?那有什么可注意的,学生不像学生,小厮不像小厮的。” “赏马会上,他看到秦淮河的舞姬都视而不见,有人看向惜惜,他立刻挺身而出挡在惜惜面前。不论别的,就这两条,不但四郎比不上,二郎也比不上。姑老爷那样的人,能随便什么人都能当他的学生吗?四郎是他的外甥,四郎怎么就没能做他的学生?” 区氏傻在了那里。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下一更在晚上七点,李家的事很快便解决了,别急啊~~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酸梅汤 夏至一边把刚刚晾凉的冰糖雪梨炖川贝摆在罗锦言面前的小几上,一边说道:“小姐,我刚才听灶上的婆子们说,二表少爷和舅太太吵了几句,昨天下午走的,到这会儿还没回来,这会子大表少爷和三表少爷全都出去找了,高兴急得什么似的,连他也不晓得呢。” “嗯,知道了。”罗锦言淡淡答道,拿起甜白瓷的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甜品,这是她自幼喝惯的,现在虽然说话不像过去那样吃力,但还是每天都喝。她喝得很认真,也很安静。 夏至从没见过比自家小姐吃饭更好看的人,小姐从小就是这样,吃饭的样子就像一幅画,而她只是吃饭,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二表少爷很关心小姐的,小姐对他的事这样冷淡,好像有点......不,小姐一定有她的理由。 服侍了罗锦言用完甜品,摆上几样小零嘴儿,沏了一壶老君梅,把刚买的词话本子放到罗锦言面前,这才转身出去,临走时还不忘从箱笼里拿了块新帕子。 李家和很多商贾人家一样,丫鬟下人们管得并不是很严,不到半个时辰,夏至便用新帕子从一个小丫头嘴里打听到她想要的消息。 “小姐,我打听出来了,昨儿个舅太太去过四表少爷屋里,回来以后就让翠红去二表少爷院子里等着,二表少爷回来后就直接来见舅太太,他们说话的时候,遣了身边服侍的,还把屋门也关了。也不知在里面说些什么,后来就见二表少爷怒气冲冲地摔门出去,舅太太哭得像泪人儿似的。晚上舅老爷回来,又和舅太太吵了一架。今天早上,您和凡大奶奶过去给舅太太请安,舅太太已经走了,说是约了几位太太打叶子牌,可听说舅太太眼睛肿着,用煮鸡蛋都消不下去,怎么会出去打牌呢,想来是怕您和凡大奶奶看到不好说。” 夏至像炒豆子一样,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好的,我知道了。”罗锦言喝一口老君眉,立刻嫌弃地皱了眉头,道,“我想喝酸梅汤。” 这么重要的消息,小姐还想着酸梅汤?夏至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地哄她:“常贵嫂子出来时特别叮嘱过,让我不要总给您喝酸梅汤,太寒了,喝多了会伤肠胃。” “我没喝多。”罗锦言很认真地纠正道。 夏至抚额:“那您也只能喝一碗啊,只喝一碗。” 罗锦言点头:“只喝一碗,不是一小碗。” 夏至苦笑着去给她端酸梅汤,刚走到庑廊下,就见李家派来服侍罗锦言的小丫头跑过来:“夏至姐姐,姑老爷身边的远山来了,说是姑老爷让表小姐过去。” 夏至转身回屋,却见罗锦言已经站起身来,夏至帮她整了整衣裳,正要出门,罗锦言对夏至道:“端了酸梅汤带过去喝。” 好吧,只要是小姐认准的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时候,包括一碗酸梅汤,嗯,是一碗,不是一小碗。 今天父女二人少有的没有出去游玩,原因是罗绍心血来潮要画一幅骏马图送给李毅,已经画了两天,罗锦言估摸着明天就不用窝在屋里了。 果然,罗绍拿出一张请帖,笑着道:“廖老太爷真是客气,听说我回到扬州,便又要请我们父女过府,说是园子里的琼花开了,请我们赏花。” 罗锦言点点头,小声道:“原来是赏琼花啊。” 罗绍听到她的嘀咕,笑道:“怎么,你知道廖家要请我们过去做客?” 罗锦言嘻嘻地笑了,没有回答,她当然知道,她只是不知道廖家会找个什么借口而已,不过赏琼花是个好借口,京城里没有琼花,就是罗绍不感兴趣,她这个小姑娘也会想看看的。 看着女儿那如梨花初绽的小脸,罗绍哈哈大笑:“爹爹就猜到你会想去。” 罗锦言眨着大眼睛,问道:“阿星哥哥去吗?” 罗绍道:“廖家有人在朝中为官,阿星过去不太方便。” 罗锦言笑着点头,对罗绍道:“去了就要说话,阿星哥哥不爱说话。可是爹爹,廖家的人好多啊,全都是亲戚,是咱们家的几倍,不对,是几十倍,他们家的人可真累,整天忙着打招呼,累死了。” 真是孩子话,罗绍不由莞尔,小孩子以为打招呼就算累了,却不知道,这种上百年的大世家,只是那些家常里短,勾心斗角就能把人活活累死,很多胸怀大志的人最终耽搁在家族争斗上面,误了前程。 不过这也提醒他了,即使和李家做不成亲家,他也不能给惜惜找个像廖家这样的世家,这样的人家都有自己的规矩,惜惜从小是被娇养惯了的,嫁进这样的大世家,表面上看着风光,实际上要谨小慎微,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整日看别人的脸色渡日。 看到罗绍若有所思,罗锦言心满意足地喝她的酸梅汤了。 到了晚上,李青凡和李青书全都回来了,听说已经找到李青风,他住在撷宝阁的铺子里,说是要对帐,过一阵子再回来。 这既不是年底关帐,又不是要卖铺子,对得什么帐啊,分明就是找个借口不想回家。 李毅气得不成,又和区氏吵了一架,想去找罗绍吐吐苦水,又觉区氏弄出这样的事,没脸去见罗绍,只好独自坐在紫藤架下发呆,望着那一簇簇的紫藤花,眼前便浮现出妹妹李雪梅的倩影。 李雪梅在娘家时,常常坐在紫藤架下看书,妹妹长得漂亮,又知书识礼,来求亲的人很多,可她却不想议亲,她说女子成亲以后就要侍奉公婆,照顾丈夫,养育孩子,她想趁着没有订亲,到京城里见识见识。 那时他也想到京城里走走。那年秋天,他带着十五岁的妹妹到了京城。 在路上时,他和妹妹开玩笑,听说京城里有在皇榜下捉女婿的,不如哥哥也到那里给你捉个女婿吧。 没想到一语成真,他真的给妹妹找了一个满意的女婿。 罗绍真是不错,李毅直到现在还得意自己的眼光。 这么好的人,难怪廖家会看上。 昨天他回到家里,原本是想和区氏商量的,张家宴请的时候,他遇到廖家二老爷廖湘,于是酒宴过后,廖湘又约他到花船上小酌,廖家想和罗家联姻,因此,廖湘来征求他的意见。 不论是哪家的女儿给罗绍做续弦,都要给李氏的牌位磕头的,李毅是舅爷,如果他想从中做梗,这亲事便不能成。 一一一一 亲,今天的更新送上,有点晚了,久等了。 明天中午两点钟,不见不散。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定风波 屋内一片寂静,青花牡丹大瓷缸里金鱼带起的微小水花声也清晰可闻。 廖家的二房廖豫的夫人崔氏坐在罗汉床上,无声地掉着眼泪。 廖豫在二房排行第二,但在族里排行第四,因此,则都称他豫四老爷。 一旁的闽大夫人黄氏柔声劝她:“几位老爷都见过那位罗进士,据说相貌英俊,学问又好......“ 她的话音刚落,刚才还隐忍着的崔氏便呜咽起来:“相貌好学问好又有什么用,他都快三十了,比霜姐儿大了整整十岁。” “十岁也不算多啊,这有功名的,有几个不是二三十岁才能入仕的,若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也不会是两榜进士了。”黄氏笑着劝慰,眼中却有些许不屑。 崔氏看在眼里,心里冰凉,冷笑道:“这些事都是甘苦自知,我那霜儿是黄花闺女,这可是要去当填房啊,你怎么不给雯姐儿说门这么好的亲事?” 黄氏的长女廖雯许配的是江西房家,房家出过五位进士,和廖家是第三次联姻,廖雯嫁的是廖家的次子,年方十九岁。 黄氏被崔氏挖苦,心中不悦,可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她道:“这可不能比啊,雯姐儿嫁得再好,也是要看姑婆的脸色,可那罗进士却是一人托整房,霜姐儿嫁进去就是宗妇。上没有公婆,下没有妯娌,虽说是续弦,可前面太太只留下一个闺女,总是要嫁出去的,也不会碍眼几年。不说别的,就这进门就做宗妇,那就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 崔氏哼了一声,道:“话虽如此,霜姐儿可是廖家的嫡长女,远嫁不说,还是去给个有名无实的小官儿当填房,我就不信了,你们面子上就能好看了?” 黄氏在心里暗骂崔氏目光短浅,这几年跟着丈夫去任上,没有学到别的,倒和那些小官太太们学到鼠目寸光了。 她笑着道:“弟妹,此言差矣,如果不是罗进士眼瞅着就能青云直上,四老爷也不会让你带着霜姐儿回扬州吧,四老爷是官场上的,总比咱们这些后宅里的女人见多识广,他都认可的,弟妹你也就不要纠结着了。” 她不说这个还好,这话一说,崔氏立刻悲从心来,骂道:“明明是他们长房在京城捅了篓子,凭什么要让我们二房去给他们填窟窿,真是想要联姻,他们长房又不是没有女儿,打我家霜儿的主意做什么?“ 黄氏笑着道:“弟妹你也知道,四老爷在荆州任上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都是停步不前,我家老爷虽然致仕了,可我家里和你家里的那几个都是读书种子,咱们二房十年之内总是要有人入仕的。长房那边捅了篓子,可咱们二房也要跟着受连累,莫非你在荆州还没待够吗?” 荆州?她当然待够了,整天和一群小户人家出身的小官太太们打交道,她都快要难受死了。 崔氏目光黯淡下去,再没有方才的凌厉,她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也不能连累霜姐儿,长房不是有个姨娘生的女儿吗?那麻烦可是她爹惹下的。” 黄氏咯咯娇笑:“你也说了那是姨娘生的,那罗进士会看得上?真若是那好容易就嫁个好人家,雪丫头去京城也快三年了,怎么亲事还没有着落?” 崔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抽咽着说道:“都怪我,总想着给霜姐儿找门好亲事,耽误了她的青春,要不又怎会轮到她啊。” 黄氏气得牙根疼,她强忍着才没有说什么,如果没有廖霜,就要轮到她的女儿们了。 而同一时刻,廖家大宅的另一端,长房老太爷正和廖湘、廖闽说话。 他问廖湘:“李毅没有说什么?” 廖湘笑道:“没有,他只说廖家女儿是名门闺秀,都是知书达礼之人。却也没说要去和罗绍说项的话。” 廖老太爷嗯了一声,道:“他这样也是本份,明天见到罗绍,就把话点给他,但这亲事不能由廖家来提,别忘了,罗绍现在可还什么都不是,这件事上廖家的姿态不能放低。” 廖湘和廖闽点头称是,廖老太爷又问廖湘:“关于霍星的事,你可问出一二?” “李毅只说罗绍有个学生叫阿星,那日在绿杨庄里,也有人见过罗绍带着两个少年,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应是他的女儿,另一个十四五岁,衣著朴素,倒像是小厮。”廖湘说道。 廖闽笑道:“想来这个阿星就是霍英的长孙霍星了。廖云不是也说阿星在京城时就住在罗家吗?我那同科是松江的学政,他查得清清楚楚,霍星是二月初才回到松江的,府试过后便离开了,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在京城,当时华亭知县得知他回来,还曾登门拜访,被霍家的老仆给挡在外面,说是他家少爷正在温书,不必见客。” 廖老太爷抚着胡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良久,才道:“这罗绍不过就是个进士出身,没有家族可依附,原以为他只是和霍英有个师徒名份而已,却没想到能得霍英如此看重,唉!” 他又是一声叹息,廖湘和廖闽对视一眼,也都默然。 廖老太爷是想起大老爷廖川了。廖川是廖家近二十年来最出挑的,原以为他考上庶吉士,日后留在六部熬上十年八年的资历,不能入阁,也能位列小九卿,可没想到他却走了一步臭棋,不但连累了廖家目前官职最高的廖静,还同时得罪了两位阁老。 为今之计,廖家若是还想在官场上抬起头来,必须要搭上庄渊或霍英。 而庄渊却是出名的看不上世家子弟,廖家是入不得他的眼的。 但霍英却是不同,他和廖家同是江浙人氏,而他的学生罗绍又洽洽是李家的姑爷。 联姻,这是世家豪门最常用的手段,更何况是关系到廖家子弟今后十年能不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的大事! 一一一一 不好意思,家里来了客人,更新晚了,晚上准时七点见。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於中好 次日风和日丽,五月的扬州已经褪去了春日的气息,开始展示明媚炫丽的容颜。 这片明媚之中,琼花是最与众不同的。 而廖家的琼花在整个扬州都小有名气。 廖家有三株百年以上的琼花,大如玉盘,风姿绰约,而赏花宴便设在园子里,男子和女眷以一座假山相隔,但都能看到那三株百年琼花。 湘二太太向罗锦言引见了前不久才从荆州回来的崔氏,和崔氏的嫡长女廖霜。 廖霜十八、九岁的年纪,江南女子中少有的高挑身材,容貌只算中等,并不甚美,但眉目娴静,目光温和,让人感觉很舒服。 崔氏给罗锦言的见面礼是一支镶着小米粒大小红宝石的凤头钗,罗锦言含笑谢过,让夏至收了。 一旁的湘二太太和黄氏却暗暗撇嘴,这支钗拿来打发有身份的丫头婆子倒还体面,可用来给千金小姐当见面礼,你也不嫌丢人? 廖霜送给罗锦言的是两盒上等莲子香粉,荆州产莲,这显然是从荆州带来的。 罗锦言恭身谢过,待到直起身来时,却踮着脚尖往廖霜身后张望。 夏至连忙拉拉她的衣袖,道:“小姐,您快坐下。” 罗锦言这才歉意地坐下,似是为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廖家最小的廖霓自认和罗锦言很熟,便问道:“罗妹妹,你看什么呢?” 罗锦言轻声道:“我看到廖大小姐回来了,以为廖三小姐也来了,原来没有,是我冒失了。”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语速很慢,在场的女眷们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湘二太太闻言奇道:“你见过三丫头?” 罗锦言点头:“廖三小姐字写得好,书也读得好,可她不会踢毽子。” 真是孩子,把读书写字和踢毽子相提并论,不过倒是没想到长房那个庶女还去过罗家。 崔氏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她急急地问道:“你和雪丫头很熟吗?她去过你们家?还是你去过大老爷的府上?” 崔氏像连珠炮似的,罗锦言却还是不紧不慢,用她一贯的腔调说道:“和廖三小姐一起去过广济寺,她不敢走铁索桥。” 竟然这么熟,熟到一起去寺里上香? 崔氏又问:“你们一起去上香了?还有谁啊,令尊去了吗?” 罗家小姑娘还这么小,罗绍应该不会让她单纯跟着廖雪出去。 黄氏和湘二太太却已飞快地交换了眼神,见崔氏追着罗锦言问个不停,黄氏咳嗽一声,道:“弟妹,你这性子急的,把人家小姑娘都给吓着了。” 崔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见坐在一旁的弟媳正用团扇挡了脸,显然是在偷笑。 她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明明是长房的事,却要牺牲她的女儿,怎么了,就连打听一下长房一个庶女的事情都不行吗? 你们不让问,我偏要问。 她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笑脸,对罗锦言道:“我听说京城的广济寺香火鼎盛,栖霞寺的大和尚还曾在那里开坛讲经呢,可见那寺院应是很大的,只有你和三丫头一起去上香,搞不好会迷路吧。“ 黄氏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了,你就算想从小姑娘嘴里套话,也要让人家吃吃点心喝喝茶的,真是越发的小家子气。 罗锦言却一点儿也听不出崔氏在套她,她忽闪着大眼睛,很认真很认真地纠正着崔氏的话:“夫人说得不对,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爹爹和廖大爷。” 她话音刚落,湘二太太便哼了一声,道:“他什么时候也敢称大爷了。” 话一出口,又觉失言,笑着对罗锦言道;“云哥儿排行第三,是三爷。” 罗锦言点心:“哦,是三爷啊,我们不知道,见笑了。” 小小年纪真是好教养,湘二太太满意地笑了,注意力又转移到崔氏身上。 崔氏却像是发现宝物一样,一扫方才的愁眉苦脸,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也不顾黄氏给她使眼色,自顾拉着罗锦言问廖雪的事,可惜罗锦言年纪太小,说来说去就是说廖雪会读书会写字,还有就是长得漂亮。 不过对于崔氏而言,这就足够了。 待到送走罗绍父女,崔氏便迫不及待要见廖老太爷,毕竟隔着房头,廖老太爷并不是她正牌的公公,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湘二太太和黄氏全都劝她,可她哪里肯依,冷笑道:“你们也听到了,三丫头和罗家早就认识,她可是你们长房的,闹出麻烦的是她的亲爹,凭什么你们把个庶女供起来,却让我家女儿去给人当填房,难道我们二房的嫡长女还比不上长房一个姨娘生的?” 湘二太太闻言心头一动,是啊,虽说都是廖家,可毕竟分家了,如果罗绍真能平步青云,帮到廖家,那这好处何必要让二房得了去? 真若是这门亲事成了,罗绍就成了二房的大女婿,还关他们长房什么事? 想到这里,湘二太太说道:“二老爷说不定喝多了,我要回去看看了。” 她看看崔氏,又歉意地对黄氏道:“四弟妹就是一时的气话,你多劝劝她,大家一个宅子里住着,哪用分得这么清的,全都是一家人。” 崔氏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黄氏连忙笑着打圆场,催着湘二太太:“二嫂说得有理,一笔写不出两个廖字,都是一家子,一家子。你快过去看看吧,二伯说不定真喝多了。” 廖湘管理庶务,常在外面谈生意,出了名的一喝就多,多了就撒酒风。 待到湘二太太走了,崔氏便拉着黄氏的胳膊道:“你都听到了,说得倒像是咱们二房沾了他们长房多大的便宜似的,麻烦是他们惹下的,填窟窿的却是咱们,我是非要去见大老太爷不可,我就要看看,他这当老祖宗的,一碗水能不能端平!“ 湘二太太三步并做两步地回到长房,廖湘果然喝多了。 湘二太太懒得管他,带上自己的嫡子廖霖,径自去见廖老太爷。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明天中午两点见~~~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一半子 李青越又在偷偷雕刻象牙,这次他雕的是鹊桥仙,不同于上次的练手之作,这次他用的材料是上品象牙,为了买这材料,他告诉母亲,他要买前朝古籍......只要说是买书买文房四宝,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不会吝啬。 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李青越连忙用东西把没雕完的鹊桥仙盖上,拿着一册书假装在读。 进来的是负责应门的小厮,李青越松了口气。 “四爷,廖家三爷来了。” 廖云?他不在家里温书,怎么过来了? “快请。” 待到小厮出去,李青越连忙把那没雕完的鹊桥仙暂时先放起来,这才让人上茶。 廖云大步流星地进来,一进门便对李青越道:“让他们先下去吧。” 显然,是有事不便让别人听到。 待到小厮们上了茶摆着点心退下之后,李青越问道:“有什么事?” 廖云道:“罗老爷去过我家,你可晓得?” 李青越隐约好像也听说了,他木然地点点头,道:“难道有何不妥?” 廖云叹了口气,道:“当时罗老爷父女尚未到扬州,有一天父亲忽然叫我过去,问我和罗老爷可相熟,你是知道的,我曾经写信回家,说常向罗老爷请教功课,他们这才没有坚持让我住以大伯父府上的。见父亲问我,我便又说了一遍,后来老太爷请罗老爷过府,以谢他在京城对我的照拂。当时我也没有在意,可前不久二房的婶婶和堂姐忽然回来了,我才知道老太爷有心和罗家结亲。” 李青越闻言怔住:“你没弄错吧,廖老太爷想把你堂姐嫁给我姑夫?那......你堂姐岂不是变成我的......” 廖云苦笑:“初时他们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昨天母亲把我叫过去,问的却是三妹的事。” 廖云平时不住在廖家,他不顾父亲反对,和生母住在位于花生巷的宅子里。 他口中的母亲并非是他的生母兰娘,而是嫡母湘二太太。 “你三妹?廖雪?你母亲问起廖雪的事?”李青越惊讶地问道,长房大太太过世了,湘二太太是廖雪的婶婶。 廖云无奈地道:“我也觉奇怪,就花了点银子偷偷打听到一点消息。” “什么消息?”李青越脑子里想的还是廖家要和罗家结亲的事,如果那样,罗绍和廖雪就是平辈,不对,是廖雪变成他的长辈了。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可是这辈份的的确确是要这么论的。 “豫婶婶不太满意这门亲事,好像还争吵过,想让廖雪嫁到罗家。我来找你,是想问问罗老爷去了哪里,我想试试他的口风。” 廖云还在说着话,李青越却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廖雪要嫁给他的姑夫?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廖雪今年才及笄,你们家怎能让她去当填房?”他语无伦次地问道,脑海里浮现的还是那日在他的屋里,廖雪的嫣然巧笑。 廖云哼了一声,道:“大堂姐是嫡长女,她能嫁的,三妹自然更能嫁的。不过这件事还没有定下来,我给罗老爷送了拜帖,才知道他和惜惜出门游玩了。这才来问问你,他们去了哪里,我去找。” 李青越目光呆滞,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道:“扬州城里都玩遍了,这会儿应是出城了。” 说完,他叫来一名小厮,让小厮出去问问。 没过一会儿,小厮就回来,道:“姑老爷带着表小姐和阿星少爷去了兴化,可能要过两天才回来。” 兴化? 廖云和李青越对视一刻,两人都觉得这罗绍做事也太出人意表了,你什么时候出去不行,偏偏这个时候? 看到廖云脸上的怅然之色,李青越问道:”你想问我姑夫什么?问他想不想和你家联姻吗?廖家这样的书香世家,他能不想吗?怕是高兴极了的。“ 廖云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见他走了,李青越忽然觉得浑身没了力气,屋里没有人了,他不用再假装云淡风轻。 他用力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端砚掉到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外面的小厮连忙跑进来,李青越吼道:“滚,滚出去!” 小厮不明所已,吓得连忙缩了回去,李青越伏在书案上,哭了起来。 早有人飞奔着去告诉了区氏,区氏闻言吓了一跳,这些天二郎都没有在家,应该不会和惜惜勾三搭四了,四郎怎么还要发脾气。 她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李青越的院子,见七八个小厮和粗使丫头站在庑廊下面,屋里隐隐约约有哭声传来。 区氏心里一急,也顾不上让外面的人退下去,便让翠红去敲门。 门在里面关着,翠红一边敲门一边苦苦相求:“四爷,太太来了,您开门吧。” 敲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李青越满脸沮丧地站在那里。 “四郎,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娘。”区氏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娘,姑夫是不是要和廖家结亲,是不是啊?” 区氏皱皱眉,这件事她并不知道,但廖家前天又请了姑老爷过府,说不定真有这事。 “娘没听你爹说.....”事实上,自从李青风搬出去之后,李毅和她就没有说过话。 “那您去问问我爹,如果姑夫要续弦,我爹肯定知道。”李青越说着说着,声音忍不住提高起来,把区氏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四郎这是怎么了,姑老爷续不续弦,关他什么事? 她试探地问道:“四郎,你该不会也和你爹想的那样,担心姑老爷娶了新太太,会苛待惜惜?” “娘,这关惜惜什么事!”李青越不悦,他最受不了,就是爹娘总要把他和惜惜凑到一起,真是可笑,惜惜只是个小孩子,他又不是廖云,怎会那么没有眼光! 他不耐烦地继续说道:“您快去找人叫我爹回来,问问他可有此事?” 区氏更是一头雾水,就算是姑老爷续弦,也不用把老爷找回来吧。 她只好笑着道:“听说廖家三郎来过?你是听他说的吧,姑老爷真若是能娶到廖家姑娘,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廖家是书香门第,姑娘们知书识礼,又和咱们同在扬州,以后做了亲戚,走动也方便。” 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真不好意思,又晚了。 下一更,晚上七点,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遐芳怨 “娘,您说什么呢,廖家小姐冰清玉洁,气质高华,怎能嫁给姑夫呢?”李青越不悦道。 区氏愣住,好一会儿才道:“你姑夫怎么就不能和廖家结亲了,他是两榜进士......” “两榜进士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老头子,凭什么就让廖雪给他当填房?”李青越说到这里,已经咬牙切齿,口气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阴冷。 区氏却给吓了一跳,她喃喃道:“廖雪?那不是廖家三小姐,那是个姨娘生的,怎么能许给你姑夫呢,这可使不得,姑太太九泉之下若是知道,惜惜要给个姨娘生的磕头叫娘,她一定不答应。” 她那已经去世多年的小姑啊,多么漂亮能干的人,她到现在还记得小姑的模样,惜惜长得多像她。 “娘,您怎么能这样说,廖三小姐虽是庶出,可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幼庭承训,琴棋书画无所不同,端庄高雅气质高华,您不能这样贬低她。” 区氏第一次知道她的幼子这般能言善辩,她一时语塞,四郎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连忙左右看去,好在身边只有自己贴身的两个婢女,她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这番话和娘说了也就罢了,千万不要让你爹听到,还有啊,如果廖家要议亲的真是廖三小姐,这亲事是万万不行的。” “当然不行,娘,要不您到廖家给我提亲吧,姑夫如果知道我去提亲,他肯定不好意思再娶廖家小姐了。”李青越激动地抓住了区氏的手,自他七岁以后,从没有这样做过。 区氏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强做镇定地说道:“四郎,你相中了廖家小姐,是哪房的,娘知道了,是二房的四小姐吧,若是你真的不想娶惜惜了,娘就去和你爹去说。” “不是四小姐,是三小姐廖雪,娘,我只当惜惜是妹妹,我怎能和自己的妹妹成亲呢?再说惜惜还那么小,可廖三小姐不......” “混帐!你给我再说一遍!”一声暴喝,打断了李青越的话,母子二人齐齐望去,李毅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站在门口的翠红和翠玉面如土色,显然李毅没让她们出声。 李毅一步步走过来,白胖的面庞如同罩了一层寒霜,额角青筋暴起,眼睛就像要杀人一样。 区氏吓得后退两步,二十多年的夫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李毅。 当盐商的没有吃素的,丈夫早年走货的时候,曾经亲手杀过抢盐的贼人。也就是后来年纪大了,脾气才慢慢好起来,但每当他发火,她都会立刻禁声。 “四郎,你给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李毅沉声说道。 李青越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他吓得手足无措,小声道:“没,我没说什么。” “你没说?你不是在说你把惜惜当妹妹,而她年纪太小,所以你才不想娶她?你说你看中的不是廖家四小姐,而是廖三小姐,你怎么不敢说了,你给我说啊!” “我送你到京城读书,你都去做什么了!” 李毅大吼,簌簌发抖的翠红和翠玉缓过神来,连忙带上屋门退了出去。 但仍然能听到老爷愤怒的吼声,太太的哀求,却听不到四爷的声音,不用说,四爷肯定是一言不发,像小时候每次犯错一样。可是以前老爷也没向四爷发过脾气啊,四爷会读书,老爷常常夸奖他。 罗绍和罗锦言、阿星直到三天后才回来,兴化风景秀美,名胜颇多,三人流连忘返,如果不是见到廖云,他们还想在兴化附近多玩些日子。 廖云要找到他们并不难,他们住的是兴化城里最大的客栈,又有李家的人跟随,想要打听很容易。他们从外面回来时,廖云已经等候多时。 廖云直言不讳,问罗绍可有和廖家结亲之意。 廖家的意思,罗绍当然知道,他的确曾经动心。 惜惜一直想要个小弟弟,而李毅也劝他娶个新太太,再过几年,惜惜就要嫁人了,到那时他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但他却不想和廖家这样的人家结亲。 这种百年世家,除了老祖宗留下的名声,也就只有人丁兴旺了。 罗家人口简单,他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忽然有了一大堆亲戚,他可吃不消。 惜惜也不会喜欢的。 听到廖云开诚不公地问他,罗绍有些尴尬,毕竟廖云是晚辈,廖家不会打发他来试探自己,想来这是他自己的意思。 罗绍正色道:“令祖学富五车,我甚敬之,如能得令祖抬爱,实是不胜惶恐,但我乃无官无禄之人,生平只想游山玩水,四处逍遥,于续弦之事不敢思虑,惟恐令他人独守操劳。” 也就是说,他没有续弦之意。 廖云松了口气,便匆匆告辞。 送走廖云,罗绍也没了先前的兴致,决定回扬州,给廖家一个交待,再有就是惜惜和李青越的事,他也要和李毅谈谈了。 一行人回到扬州,罗绍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几天,李家上下都知道廖家想用庶女和他结亲的事了。 他吃了一惊,廖老太爷是个讲究的人啊,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李家家规不严,丫鬟婆子们听到不该听的,却也不敢大肆张扬,这次也一样,就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而李毅见到罗绍,则面红耳赤,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好半天才道:“廖家做事太不讲究,你不要管他们,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明天就带着惜惜走,廖家那边我和他们说。” 罗绍想起廖云的表现,便问李毅究竟出了什么事。 李毅这才说出廖家想用廖雪结亲的事。 罗绍皱眉,那个廖雪才多大,比惜惜大不了几岁,那么小的女孩子,怎么主持中馈,怎么照顾惜惜? 他道:“既是这样,劳烦舅兄帮我婉拒了吧,就说我现在没有官职,两袖清风,还想带着女儿多走上一些地方,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暂时不会再回京城,自是不能耽误了廖家小姐的青春。” 李毅点头,对这个妹夫更加敬佩几分,他想了想,硬着头皮说道:“还有就是四郎那个不成器的,唉,可惜我们李家没有好儿郎,不能留下惜惜。” 一一一一 不好意思,又晚了,这几天事情有点多,久等了。 (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鸿雁来 当罗绍得知李青越对廖雪有情时,他更加不后悔这个决定。 如果是合适的女子,即使是庶女,也无所谓。他一向认为,女子在成亲之前的荣光是娘家给的,成亲之后则是夫君给的,就是庶女嫁给他,也是他的妻子,他也会给她凤冠霞帔和应得的荣光。 他不想和廖家结亲,是因为廖家人事复杂,他不想娶廖雪,则是因为廖雪年纪太小。 但如果李青越对廖雪有什么,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立刻表明态度,免得落个和侄儿抢女人的名声。 因此,罗绍在得到李毅的答复之后,便带着罗锦言和阿星动身离开了扬州。 李毅在商场上长袖善舞,自然是个厉害角色。 他找到廖湘,满面寒霜,声色俱厉地质问廖湘,为何要用庶女和罗家结亲。 廖湘心中暗惊,具体是廖霜还是廖雪,老太爷还没有决定,已经给远在京城的廖川写信商量,但还没有收到廖川的回信。 怎么李家已经知道了? 他连忙说没有此事,李毅怒道:“妹夫是两榜进士,又是有官身的,原本能和廖老太爷和两位廖兄弟相***喜还来不及,却得知你们竟想用庶女和他结亲,便以为是我这做舅兄的贪利忘义,对我甚是微辞,昨天带着女儿和学生不辞而别,我追出去相送,一直送到城外,他还是冷着脸。” 廖湘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罗绍竟然已经走了,尤其是听到罗绍带着女儿和学生不辞而别,他就坐不住了,恨不能立刻回去和老太爷商量。 他连忙赔笑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让李兄夹在中间难做了,小弟在得胜楼摆一桌,给李兄压惊顺气。” 李毅长叹一声:“我妹妹去得早,只留下一个女儿。我和贱内一直想亲上加亲,让外甥女嫁到扬州,承欢膝下,也算是对妹妹有个交待,妹夫也有此意,只想再过两年,两家便议亲,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现在妹夫怪我多事,连带着这门亲事也不想再提了。唉,我那妹妹啊,为兄对不起你。” 廖湘傻了。 这已经不是一桌酒席的事了。 他正要硬着头皮相劝几句,李毅又道:“四郎一直都在京城跟随我那妹夫读书,和阿星更是相处甚佳,现在......京城是没脸再去了,商贾子弟出仕本就艰难,现在就更难了,我哪里还有闲那逸致去喝酒啊,唉。” 别人不知阿星是谁,廖家却早就猜到了,现在李毅的话里话外,分明就是说因为廖家对罗家的轻侮,连累他们家不但亲事泡汤,还枉送了儿子的前程。 廖湘知道,李家的这个人情,廖家是还不上了,只能以后在生意场上让李家尝到甜头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的罗绍带着罗锦言、阿星,已经在去往普陀山的路上。 他们在普陀山住了七八日,便又踏上新旅程,待到把浙江玩得差不多时,罗绍提议去相隔不远的福建,阿星不置可否,罗锦言却拒绝。 现在是同德二十五年,再过两年宁王赵栎就要从福建起兵,平乱之后,赵极便会展开长达一年之久的清算,但凡和福建有瓜葛的,全都是清算对像,据说锦衣卫每天都要抓人,诏狱人满为患。 她可不想和父亲去淌这滩浑水。 她提议去湖广。 “湖南有座天门山,天门山上有座天门山寺......”罗锦言一边翻着《大周景物志》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五岳有衡山,南岳大庙就在衡山。” 不用再多费口舌,罗绍听说天门山寺和南岳大庙,已经双手赞成了。 罗锦言笑嘻嘻地补充一句:“到时您去听经,让阿星哥哥带着我四下逛逛。” 看到父亲满脸的喜欢,罗锦言在心里叹息,您在普陀山天天听经,您怎么就听不烦呢? 罗绍写信告诉李毅,他们将在一个月后到达长沙。 于是当他们刚刚到达长沙府,便在官驿里收到李毅的来信,这是一个很大的信封,除了李毅的信,还有李青风、张广顺、鲁振平和焦渭的信,甚至还有一封信是廖云写给罗绍的。 李毅的信中只有廖廖数语,说和廖家的事情已经摆平,廖家不但不会记恨,还心有歉疚,让罗绍不必挂怀。 李青风的来信则是告诉罗绍,他已经起程去福建,问他们是否会去福建,到时也好一聚。 焦渭则说了京城近况,宣府总兵汪程上书要开马市,被皇帝留中,直到十日后才驳回。据焦渭在他那些同为幕僚的同乡中打探到的消息,皇帝是赞成开马市的,但庄渊和霍英全都反对,后来就连主管兵部的韩前楚也反对,而以李文忠为首的三位阁老却都赞成将宣府的地下马市转成官市,由内监统一管理。 也就是从这件事上,内阁正式裂变为两派。 双方僵持多日,最终皇帝还是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暂时不开放马市。 鲁振平写信说的是同一件事,显然关心这件事的,已非内阁中的那几个人了。 鲁振平还说骁勇侯世子沈砚每隔几个月便会去一趟宣府,不久之前,他还送给皇帝一匹照夜玉狮子,皇帝大喜,赏了他一个五城兵马司西城指挥使的官职。 可没过多久,掌管五城兵马司的延安伯就到沈家告状,说沈砚十天里只去了一次,没想到骁勇侯给了延安伯一条白蜡棍,让他找到沈砚后,就用这个打得他肯去衙门为止。 好不好的,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而且骁勇侯分明就是护犊心切,延安伯气得不成,当然不能去接那条白蜡棍,据说延安伯刚到家,骁勇侯就给他送了两车东西...... 看到这里,罗锦言噗哧笑出来,她是知道骁勇侯的,不过不是现在的这个老的,而是沈砚。 她进宫的时候,沈砚已经袭爵。 没想到,沈砚小时候竟然如此荒唐。 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下一更晚上七点。 (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又一春 与鲁振平带来的消息相比,张广顺的书信却乏善可陈,远在平凉的瑞王府很平静,不过这当中倒也有一件大事。 赵极赐婚,将广安伯的孙女乔莲如许配给瑞王赵宥,乔莲如只有十二岁,显然还要再过两三年才能成亲。 看到乔莲如三个字,罗锦言怔了好一会儿。 张广顺是用心了,连同人家的闺名也打听出来了。 可是这三个字对于罗锦言来说是很陌生的。 前世,赵宥的正妃是平凉当地致仕回乡的原户部郎中之女钟氏,据说两人是青梅竹马。 罗锦言见过钟氏,相貌极美,人也能言善道,是个很会讨人喜欢的妇人。 赵宥的两名侧妃,一个是钟氏的表妹,一个则是大同总兵梁广孝的侄女。 这两名侧妃也曾经跟着钟氏来京城给罗锦言请安,罗锦言对她们的记忆比较模糊,只记得都是双十年华,比钟氏年轻十来岁的样子。 显然赵宥和钟氏很恩爱,成亲多年之后才纳的侧妃。 广安伯府早在英宗时便已没落了,除了世袭的爵位也没有什么了。到了赵极做皇帝时,这一代的广安伯娶了几房妻妾,却没能生下一子半女,不过他倒是高寿,赵极龙御殡天时,他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这个乔莲如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即使广安伯要过继子侄承爵,也是以后的事,他现在也才年过半百,这个年纪生儿育女的也不是没有,又何必过继别人的儿子来抢自己幼子的爵位呢? 如果他没有过继儿子,又哪来的孙女? 还有,赵宥的正妃为何不是钟氏了,是哪里有了变化? 罗锦言沉吟良久,既然想不出,只能静观其变了。 无论如何,身为藩王世子,他与哪家联姻,都不是信手拈来的事,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是她没有洞悉的。 廖云的来信则是充满歉意,但却只字不提两家的亲事,只说罗绍父女在扬州时,他没能尽晚辈之责相陪,希日后能再有缘再聚云云。 罗绍不住点头,显然对廖云还是很满意的。 罗锦言则请父亲给李青风回信时加了几句,说她听鲁振平说起,京城的达官显贵对福建岩茶越发偏爱,让他多屯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同德二十七年之后,朝廷对福建管制甚严,以至于在之后的五年间,除了贡茶以外,各地茶商均不能到福建购茶,福建的茶卖不出来,很多世代以种茶为生的茶农只能眼睁睁看着茶叶在库里发霉,后来有人便偷造私船,收了茶叶偷偷运往东瀛,被福建各卫所发现,初时当做海盗,后来上报朝廷的捷报中,这些私船便成了倭寇。 那时在京城,哪家茶庄存有福建岩茶,即使是两三年的陈茶,只要贮存得当,都能卖到好价钱。 罗绍并不知道以后会有这样的事,他只是觉得女儿孩子气,茶叶当然要喝新鲜的,屯得多了卖不出去,那就要变成陈茶。 但见罗锦言瞪着一双大眼睛,一副你不写上我就不吃饭的劲头,他只好笑着摇头,李青风是生意人,自是会衡量,屯不屯茶当然不是自己在信里短短几句就能决定的,不过避免李青风真的言听计从,他还是好心注明,这是惜惜说的。言外之意,童言无忌,你不必太过当真。 他当然不知道,如果他没写这句话,李青风也只会付之一笑。 正因为他强调是惜惜说的,李青风立刻兑了五万两银票,在福建陆续收购了十几船茶叶运往京城。 逗留十几日后,罗绍带着罗锦言和阿星便离开了长沙府,他们自从离开浙江之后,便让李家的随从回了扬州,到了长沙之后,又让霍星身边的老仆和方金牛一起,将沿途买的一些东西送往京城。 因此,离开长沙时,三人身边也只有几个随从,几个箱笼。 起先李毅还知道他们的行踪,后来也就不知道了。倒是焦渭每隔一个月会收到罗绍的一封书信,但也只是说他们刚刚从哪里离开而已,知道他们会从广西去往云贵,至于先到哪里后到哪里,焦渭根本无法判断,因为就以前罗绍父女走过的路线,完全是迂回没有章法的,显然是脑子一热,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只有闲云野鹤才能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当然,还要有足够的盘缠。 同德二十五的除夕,罗锦言是在广西渡过的。 她对广西有特别的兴趣,主要源于《浮生偶寄》那本书,沧海叟在书中对两广的风土人情记载颇多,尤其又以广西为最。 为了让她和霍星增长见闻,罗绍托了在广西都指挥使司任职的同科,带着他们在一位姓岑的土官家中过节。 除夕时吃压年饭,那是一种米饭,大年初一,罗锦言跟着岑家的女儿们一起,拿着香火,唱着歌,到河里挑水,在河边插香,再把提前准备的红包扔进河里,罗锦言还学着姑娘们的样子,捡了几块石头回去。 吃了初一的米粽,又去看舞牛,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那一天,则有在柚子上插灯的习俗。 那晚罗锦言看赛灯看到很晚,罗绍困得不成,自己回去睡觉了,留下两个小的一起看灯。 罗锦言看到阿星站得笔直,便笑着问道:“阿星哥哥,你也喜欢看灯啊?” 阿星默然无语。 罗锦言见惯他这个样子,便自说自话:“我也喜欢看灯,可惜没有烟火。如果天上有烟火,脚下又有一片结冰的湖,不远处又有一片灯影,那才是最美的。” 与此同时的京城里,沈砚又在发脾气,因为他很不幸很不幸的,在上元节的晚上,又被一个家伙诓了出来,而当烟花散去之后,那个家伙就把他甩了,害得他大发脾气,直到酒楼的掌柜把也在这里吃酒的大长公主的重孙女婿请过来,把他拉到自己家里赌钱,他这才觉得舒服一点。 大长公主是他的太姨奶奶,他的祖母昭福县主是大长公主的外甥女,同德皇帝的表妹。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下一更,明天中午两点。 (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归帝京 秦珏回到位于九芝胡同的秦府大宅。 这一次他仍然从侧门进去,但是现在这座侧门已经与明远堂打通,如果要到秦府其他地方,必须要从明远堂穿过去,因此,这道门也就只限于明远堂的人出入了。 自从秦珏考取举人功名之后,每年的除夕祭祖,就是秦家最尴尬的时候。 家主秦牧带着在京城的一众男丁在府中拜祭祖先,而做为长房长孙的秦珏则带着家乡的亲戚在通州的秦氏祠堂祭祖。 秦家原本不是这样规矩。 秦老太爷秦计在世时,每年秦家人会在大年二十九那天离开京城,回到通州,除夕祭祖后再赶回京城。 后来秦老太爷去世,秦家起先也是依照以前的规矩,可是后来,由秦牧亲自教养的侄儿,秦家长房长孙秦珏,在他位于帽沿胡同的宅子里丢了。 做为叔父的秦牧难辞其咎,之后秦珏虽然回来了,但年仅十一二岁的孩子却不肯再回帽沿胡同,他要么住在梅花里秦家老宅子,要么就住到通州,这样一来,族中之人对秦牧颇有微辞,再加上老太爷秦计临终时当着多人的面,将明远堂留给了秦珏,这样一来,秦牧这个家主的名头也变得尴尬起来。 直到秦珏考中举人,明远堂便和秦家彻底分开。而秦牧也带着家眷搬回离开经年的九芝胡同,住进了秦府的谷风园。 秦牧带着秦家男丁回通州祭祖,几位秦老太爷叔叔辈的老者让人用车推着,堵在通往祠堂的路上,不允许他们进去,一来二去,也就变成分开祭祖了。 秦珏走进明远堂,早有两个小厮在等着他。 “大爷,小厨房里给您准备了宵夜,这会儿端上来吗?” 秦珏嗯了一声,走到屏风后面,换了身家常穿的道袍。 明月抱来一堆拜帖:“大爷,这都是这几日送来的,您要不要看看?” 秦珏扫了一眼,眉头微蹙,道:“交给若谷吧。” 明月应是,退了下去。 清泉则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抬着炕桌进来,摆好宵夜,待到婆子退下,清泉口角翕翕,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秦珏舀了一颗汤圆,轻轻咬了一口,蹙蹙眉,放到嘴里吃下,就把装着汤圆的甜白瓷碗推到一旁,没有再吃。 清泉见了,忙把一碟煎饺摆到秦珏面前,道:“灶上做甜品的婆子是新来的,不知您的口味,您尝尝煎饺吧,这是刘嬷嬷的手艺。” 能到明远堂灶上的,当然会事先把主子的口味问问清楚,做到心知肚明。这位新来的婆子又怎会不知道呢? “没事,让她以后不要再做汤圆了。”秦珏淡淡地说道。 清泉扬扬眉,您既然不想吃,为什么还要先舀一颗尝尝? 不过大爷只要到了上元节,不对,是每年的正月时,他就哪里都不对劲了。 因此,他更加踌躇着该不该把那件事告诉大爷。 秦珏却已经看到他那咕噜噜直转的眼珠子,问道:“什么事,说吧。” 清泉只边摸摸梳得一丝不乱的小抓髻,道:“黑伯来过,他说住在杨树胡同的那个小姑娘,还没有回来。” 秦珏怔了怔,就这? 一个是老糊涂,一个是没脑子,和他说这样做什么? 他索性连宵夜也不吃了,起身下炕,进了书房。 见他去书房了,清泉这才松了口气,明月刚从林若谷处回来,看到清泉踮着脚尖正往书房张望,他笑着拍一下清泉的肩膀,把清泉吓了一跳,不满地道:“你干嘛?人吓人吓死人的。” 明月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声道:“菀柳园里又闹起来了,四夫人哭着要回娘家,这会子大老爷和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太太都过去了。” 清泉给了明月一个大大的白眼,道:“就这事?你笑什么?” 明月还在笑,道:“四夫人把四老爷的脸给抓破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清泉还是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他觉得自从明月管起对外的琐事之后,就变得越发猥|琐了。 清泉和明月同龄,两人都是九岁。 二月二龙抬头刚过,罗绍带着罗锦言、霍星离开广西,去往四川。 川路艰难,他们离开四川到达贵州时,已是端午节了。 待到准备离开贵州的时候,已是九月末。 原本计划从贵州去云南,可是却忽然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 掐指算来,他们已经和京城断了联系快一年了。 并非京城那边没有和他们联系,而是他们居无定所,后来索性让焦渭不要再寄信了,以免留在哪个驿站。 现在这封信,是方金牛专程从京城送来的。 方金牛哭丧着脸:“俺三个月前就到四川了,可是找不到你们,便一家家的官驿打听,这才知道你们来贵州了。” 罗绍凛然,有什么重要的事,焦渭会让方金牛千里迢迢从京城赶过来? 他连忙打开书信,信是霍英写的。 霍英让他见到书信火速回京,至于别的,信上没有说。 罗绍没有停留,当天便启程离开贵州。 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在腊月初回到京城。 阔别两年,罗锦言从骡车上向外张望,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雄伟大气的建筑,亲切之感徒然而生。 这两年来,她终于看遍了千山万水,她几乎比整个大周朝的女子都要幸运,她不但亲眼看到江南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她还看到了很多很多秀美瑰丽的大好河山,她见过大海,见过长江,见过黄河,前世她曾经以为,如果有朝一日离开京城,她永远都不会回来,可是现在,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她从心底高兴,她回家了。 她的小脸上是难掩的兴奋,霍星看她一眼,问道:“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再离开京城了?” 罗锦言摇头:“云南没有去过,我听说那里四季如春,很美很美,还有九边也没有去过,听说那里能看到很多蛮人,对了,我还没有见过沙漠呢。阿星哥哥,你不想去看看吗?” 阿星没有说话。 罗锦言嘻嘻地笑道:“好像你明年就要下场了。” 是啊,阿星明年要下场了,可是明年的浙江,乡试还能如期进行吗? 明年就是同德二十七年,宁王挥军北上。 一一一 不好意思,中午的时候衣橱的门掉下来,砸了我的脚。家里人带我到医院拍片子,没想到等了很久,这一章是用手机写的,如果有错字我回去用电脑再改。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折桂枝 杨树胡同里有很多书信,因为不知道行踪,所以书信全都寄到京城。 罗锦言稍做梳洗便忙着看信,罗绍则换了衣裳,带着阿星匆匆去了位于帽沿胡同的霍家。 当年霍家抄家,位于帽沿胡同的这座五进宅子,以及霍家在京城的其他两处宅子全被查抄。霍英起复后,仍然住在罗绍给他租的茴香胡同,直到原先的家产陆续归还,这才搬回以前的宅子。 房子虽然完好,但原有的东西却已经损失了七七八八。 罗绍去霍家是有正事要谈,罗锦言则定在次日去帽沿胡同给郭老夫人请安。 她歪在临窗的大炕上开始看信,差不多攒了两年的信。 李青风在信上告诉她,去年八月的乡试,李青越和廖云双双落榜。 罗锦言并不诧异,南卷难于北卷,四年前秦珏轻轻松松中了举人,但却是在京城。 罗锦言哼了一声,便让夏至把鲁振平的信全都捡出来。 虽然还没有见到鲁振平本人,但两年来,他每个月都会写一封信交给焦渭,开始时焦渭还能把信转寄过来,后来也就全都压下来了。 不过,鲁振平的信却从未中断,这让罗锦言很满意。 焦渭非常仔细,每封信都有编号,罗锦言很快便找到今年八月以后的几封信,她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果然,和前世一样,同德二十六年的会试,秦珏没有参加,这让对他拭目以待的人们大失所望。 罗锦言看着那短短的几行字,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一些事,但是还有一些事一些人,是不受她的影响的,比如赵极,比如秦珏,当然,还有赵宥。 出了正月,赵极便会御驾亲征,四月,宁王赵栎从福建起兵,十月,京城兵临城下,到时李文忠会抱着赵熙在殿上大哭。 想到这里,罗锦言怔住,前世这个时候,李文忠是首辅,霍英流放,毛文宣保持沉默,而庄渊在内阁之中是被孤立的。 现在毛文宣早早退出,庄渊做了首辅,霍英起复。 也不知没有首辅之尊的李文忠还会不会在殿上大哭呢。 不过如果他没有这种举动,赵极也就不会像前世那样厌恶他,御史们刚刚弹赅,赵极便将李文忠扔进了诏狱。 李文忠在诏狱里关了整整半年,为庆祝平乱,次年重开恩科,大赦天下,李文忠却没有等到这一天,他因偶感风寒死在诏狱。 现在想来,他可能是被赵宥灭口了。 应该是赵宥,而不会是古娆。 罗锦言忽然没了兴致,她让夏至把书信都收起来,自己懒懒地靠在迎枕上。 这时,常贵媳妇领着针线婆子,又有小丫头抬着箱笼进来:“小姐,这是给您做的冬衣,也不知合适吗?好在都留了富余,如果您穿着大了,让针线上的连夜给您改出来。” 当年离开京城时带的衣裳早就又瘦又小了,在路上时又添置了一些,但都是在成衣铺子里买的,哪里比得上针线婆子们的手艺。 罗锦言高高兴兴地试衣衫,常贵媳妇则让针线婆子们连夜给她把衣裳改好。 待到试完衣裳,罗绍还没有回来,这时小雪进来,道:“霍家来人了,说霍大人要留老爷用饭。” 常贵媳妇便笑道:“就猜到老爷和阿星少爷会留在霍府用饭,灶上做的都是小姐爱吃的。” 罗锦言嘻嘻地笑,索性让屋里服侍的和她一起用饭:“两年没见了,今天热闹热闹,大家一起吃。” 几个人开始还推辞,后来怕扰了她的兴致,便有半坐的,有站着的,大家开开心心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罗锦言便问起昌平庄子里的事,常贵媳妇笑着道:“知道老爷今天回来,我那当家的早早的就让人往庄子里送信了,侄少爷今天没到,明天一准儿就到了。“ 罗锦言想起那位有些唠叨却心地善良的从兄罗建章,不由莞尔。两年没见,他该不会更唠叨了吧? 罗绍直到宵禁后才回来,霍星竟然没有留在霍家,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罗绍有些微醺,霍星和远山一边一个扶着他。 罗锦言原本还想问问霍英急着找他是什么事,可看父亲满脸通红的模样,她只好让灶上煮了醒酒汤端过来。 罗绍喝了醒酒汤便呼呼大睡,罗锦言无奈,只好从父亲住的堂屋里出来,刚刚走出庑廊,就看到阿星站在东跨院门口,像是正在等着她。 “阿星哥哥,有什么事吗?”罗锦言问道。 “师傅补了吏部文选司郎中一职,年后便要上任。”霍星说完便转身,还没跨进月亮门,他又转过身来,对罗锦言道:“我是明年四月动身回浙江。” 没等罗锦言回答,他便大步走进门内。 罗锦言还没从罗绍被任命到文选司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听了霍星的话,也只是唔了一声,便心有所思地回了自己住的西跨院。 吏部文选司郎中,正五品。 这是人人都想得到的位子,父亲一个闲置四五年的七品官,忽然连升两级,就是那些尚在六部熬资历的庶吉士出身的,也没有这么快。 如果不是山雨欲来,罗锦言一定会很高兴,可是现在她却笑不出来了。 她早就知道霍英会给罗绍谋个好位子,她甚至做好跟着父亲外放的准备。按理说,罗绍即使升迁,也是外放做个知州,只要不是浙江、福建、山东这几个地方,即使受到战乱影响,也不会很严重。 可现在这个时候,父亲竟然留在京城,还是最肥的位子之一。 会不会升得太快? 果然如常贵媳妇所言,罗建昌次日晌午便来到京城。 他见过罗绍之后,便来找罗锦言,道:“惜惜,你可吓死哥哥了。” 罗锦言诧异地看着他,虽然知道罗建章胆子小,可是两年没见,我招你惹你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 “当然就是你的那匹大黑马啊,我生怕被人到衙门里告发,一直提心吊胆,不过你不用担心,那马好着呢,养得肥肥胖胖,就是这寒冬腊月,我也没有缺了它的粮草。” 一一一一 我可以安心码字了,因为不能下床了。 你们的问候收到了,暖心~~~~(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喜相聚 “那马神骏,我看着喜欢。” “你喜欢?那就把它留给你好了。” 那年在扬州绿杨庄里,两人的对话浮现在耳边。 不会吧,他真的把那匹马给了她? 罗锦言嘴巴微微张开,好一会儿才问罗建章:“那匹马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送马的人是什么样的?” 罗建章笑着道:“我记得清楚,那天是端午节,刚刚吃完粽子,就有人来送马了,送马的是两位老者,他们说这是罗家小姐在扬州买的马,让他们运回来的。” 老者?因为是老者,所以罗建章不疑有他,欣然接受? 罗锦言觉得头有点疼。 如果不是下午要去帽沿胡同给郭老夫人请安,她都想歪在炕上,把这件事好好想一想。 罗锦言给郭老夫人送的是路过常州时买的梳篦,给薛氏、林氏和许氏送的则是贵州的苗银头面,给霍亭儿、霍玉儿和霍宝儿的,则是四川的蜀笺。 梳篦雕的是流云百福,苗银头面和蜀笺,也是每个人各不相同,京城有苏州街也有上档次的文玩铺子,倒是也能买到常州梳篦和蜀笺,但那苗银头面,却是难得一见。 郭老夫人把罗锦言叫到面前,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长高了,更漂亮了。” 薛氏也笑着道:“可不是嘛,去了这么多地方,可这脸蛋还是雪一样的白,吹弹得破。” 霍亭儿和霍玉儿则邀请罗锦言去看她们刚刚画的九九消寒图,薛氏笑道:“你们两人都是刚刚学着画,这就拿来显摆了?” 霍亭儿就有点不好意思,霍玉儿却笑着道:“惜惜才不会笑话我们呢。” 郭老夫人笑道:“行啦,知道你们小姐妹好不容易凑到一起,要说悄悄话,快去吧,不用陪着我们。” 三人便向郭老夫人、薛氏、林氏、徐氏行了礼,带着各自的丫鬟婆子离开。 待到她们走出去,跟在徐氏身边的霍宝儿也张着小手,追了出去,逗得屋内的妇人们又是一阵娇笑。 罗锦言正走着,忽觉有人扯她衣裳,低头一看,见是霍宝儿。 她笑着蹲下,问道:“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去看九九消寒图吗?” 霍宝儿只有六岁,长得白白胖胖,穿着红彤彤的棉袄棉裙,脸蛋也是红扑扑的,就像在无锡时买的大阿福,可爱极了。 “怎么姐姐们都认识你,只有我不认识呢?”霍宝儿眨着大眼睛问道。 那时她还很小,隔了两年已经忘记了。 罗锦言笑着拉起她的小手,道:“那在我们认识啦。” 霍宝儿就咧开小嘴,冲她开心的笑。 姐妹俩的九九消寒图果真画得并不好,笔力稚嫩,但胜在认真,霍亭儿挑了一张画得最好的送给罗锦言:“惜惜,你别嫌弃啊,我知道你一定画得比我们好,但也知道,你今年一定没有画。” 罗锦言哈哈大笑,高兴地收了,她昨天才回来的,当然没有画了。 霍玉儿就道:“惜惜,你回来得正好,再过几天你和我们一起去秦家的赏梅宴吧。” 霍亭儿也道:“对啊,惜惜和我们一起去吧,到时二婶婶会带着我们一起去。” 赏梅宴?秦家? “是在梅花里吗?”罗锦言问道。 “就是梅花里,说起来就离你上次说的那家书局不远,去年腊月里我们也去了,还到那家书局买了词话本子。”霍亭儿笑着道。 “哦,我不去了,刚回来,还有很多事。”罗锦言慢悠悠地说道。 霍玉儿当然不依,拉着罗锦言的手道:“好惜惜,你就去吧,他们家的梅花开得可美了,你一定会喜欢。” 罗锦言微笑着摇头:“真是不行,家里事情太多了,要不等到开春,我请你们到昌平去玩,我们庄子后面有山,春天时漫山遍里都是杜鹃花。” “真的?”姐妹两个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她们是大家闺秀,除了各府之间的宴会,也没有机会到外面走走,更别说是爬山了。 “当然是真的,到时我来请你们,若是郭老夫人和夫人们不同意,我再让爹爹来说。” 霍亭儿掩着嘴笑:“罗大人如今是文选郎了,为了这样的小事,哪能支使他啊,不过只要惜惜来请我们,祖母一定会答应。” 小小的霍宝儿急着踮起脚尖,拔着脖子喊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大家又是笑成一团。 林氏和徐氏都退下了,屋里只有郭老夫人和薛氏。 郭老夫人对薛氏道:“过了年,阿星就十六了,也该议亲了。咱们家子嗣单薄,让他们兄弟早点成亲生子,家里也热闹一些。” 薛氏会意地笑了,道:“这才不过两年,惜惜就大不相同了,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可惜......” 她的话音未落,就被郭老夫人冷冷地打断了:“可惜什么?难道你嫌弃她是丧母长女,缺了家教?” 薛氏给吓了一跳,没想到婆婆反应这么大,她连忙笑着道:“哪有啊,惜惜的言谈举止比那些教习嬷嬷教出来的更要高贵得体,她小小年纪就主持家中中馈,大小琐事,年节仪礼,没有一点差错,亭儿也比不上她。” “那你可惜什么?”郭老夫人面色稍霁。 薛氏叹了口气:“媳妇是可惜咱们的阿星啊,就像根木头一样。我两年没有见他,他除了长高了壮实了,脾气性格丝毫没改,罗大人能把惜惜教得讨人喜欢,怎么就没把他的性子改过来。他这个样子,就怕惜惜不中意。” 郭老夫人怔了怔,在她心里,孙子是一等一的好,没有哪家姑娘是配不上的。 现在听到薛氏这样说,她笑着责怪:“难道你想让他长成油嘴滑舌的性子?男人最重要的是学问是人品,惜惜端庄持重,不是那些眼皮子浅的,她和阿星也算青梅竹马,不会不中意的,倒是你,你是不是问过阿星什么?” 薛氏笑道:“娘,您可真是厉害,我瞒得这么深,这都让您看出来了。” 郭老夫人笑着摇摇头:“你啊,两年没见儿子,见到他哪有不问的?如果不是怕他脸皮子薄,我这做祖母的也问了。” “唉,问了也白问,所以我这心里才愈发没底,今天见到惜惜出落得这么好,我就更不知要说什么了。我对阿星说,想为他求娶惜惜,您猜他怎么着?” “怎么着?” “他什么都没说,脸都没红,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又念叨了几次,他这才说了句怎么都行。什么叫怎么都行?我难道还要征求他的意见吗?” 一一一 谢谢大家的问候,昨天很疼,后来吃了止痛药才睡着,不过今天好多了,晚上七点准备更新。 (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月又圆 从霍家回来,罗锦言就开始安排过年的事,今年她想好好热闹一番,可是只有父女两个,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无论如何,只要上元节那天,爹爹不要又不让她出门就好。 可是想不热闹都不行了。 待到罗绍的任命正式下发,来送年礼的人便一拔连着一拔, 吏部文选郎啊,虽然只是五品官,可却掌握着所有文官的选拔任命,因此今年来拜年的就特别多。 梅花里罗家长房则举家来了,好在如今罗绍已是五品官了,刘氏不敢再想着过来管后宅了,当然也不提给罗锦言说亲的事了。 说来也怪,自从那年上元节的灯会以后,韩靖就死活不肯和罗家结亲了,二太太问了几次,他都不肯说原因,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韩靖去年成亲,妻子是和韩家有生意往来的一户人家的女儿。 只是罗锦屏看罗锦言的眼神仍然像是要喷出火来,这让罗锦言觉得很有趣。 再去霍家的时候,霍亭儿和霍玉儿向罗锦言说起去秦家的事:“好在你没有去啊,我们后悔死了。” “后悔?怎么了?”罗锦言问道。 霍亭儿脸上一红,没有说话,霍玉儿嘟嘟嘴,道:“原来是想给秦家大爷议亲,秦家二夫人像挑白菜似的盯着我们看。” 霍亭儿瞪了妹妹一眼,对罗锦言歉意地笑笑:“你别听她说的,霍二夫人的确是盯着姑娘们看过,但可没有看我们。” 罗锦言莞尔,秦二夫人就是秦牧的妻子吧。 霍玉儿就道:“虽然没有盯着我们看,可是听说是给秦家大爷相看的,那也让人不舒服啊,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也是过去让人相看的呢,好在你没有去。” 罗锦言点头:“那倒也是,既然是要相看,就不要和赏梅宴混为一谈。” 霍玉儿终于找到知音了,对姐姐道:“你看惜惜也这么说。那天一去我就觉得奇怪,怎么有好多以前没有见过的小姐,一问才知道,那都是想和秦家结亲的。那位二夫人看过那些姑娘以后,就领着她们往湖的那边去了,隔着湖的是爷们的酒席,那分明就是想让秦家大爷自己挑挑。” 罗锦言吃了一惊,哪有这样的,她立刻问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家的小姐?” 霍玉儿笑道:“说起来没有一个是和秦家门当户对的,有其中还有庶女呢。” “真是给秦家大爷相看的?”罗锦言问道,秦家大爷,那就是秦珏啊。 “就是那个十四岁就考上举人的秦家大爷”,这次说话的是霍亭儿,她道,“二婶看到这个情况,酒席刚过就借口家中有事,带着我们离开了,倒是那位秦二夫人,后来虽然回来了,可脸色很不好看,被她带去的姑娘们,有几个都像是哭过的,想来秦家大爷也不是好相与的。” 罗锦言笑笑,没有说话。 秦二夫人胆敢这样,当然是得到秦牧的认可,他们这样做,并非是真想让秦珏在这些姑娘中挑一个做秦家的大少奶奶。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从此断了那些人的心思。 那些和秦家门当户对,甚至高出秦家一头的,看中秦珏的才气,想把女儿嫁过来的人家。 他们不想让秦珏娶贵女。 生平第一次,罗锦言有些同情秦珏了。这孩子要多不讨人喜欢啊。 难怪他要离家出走。 难怪他终身未娶。 难怪他要让秦牧给他让路! 不过,明年之后,秦家人还敢吗?秦牧和秦二夫人,怕是睡觉时都担心秦珏会割下他们的脑袋吧。 过了小年,罗绍便带着罗锦言回昌平祭祖。 回到庄子,罗锦言稍事休息,便去看那匹大黑马。 说来也巧,罗建章竟然把那匹马养在柳树林子。 他在柳树林子里盖了马厩,又找了两个婆子四个粗使丫头伺候那匹马。 可想而知,那匹大黑马被他养成了黑胖子。 前世罗锦言是会骑马的,她让人上了马鞍,围着那匹马转了两圈,这才纵身上马,在柳树林子里慢慢悠悠踱了一圈儿,把那些婆子丫鬟全都吓得半死。 罗锦言只好嘱咐她们,每天都要牵着马在林子里多走几圈儿。 不过,她还是叮嘱罗建章,千万不要把这匹马的事告诉父亲,罗建章笑着对她眨眼:“我就猜到是你瞒着从叔偷偷买的。” 罗锦言嘿嘿地笑。 从昌平回来也就过年了,来拜年的比往年都要多,罗锦言也开始陆续收到请帖。 这里是京城,五品官不算什么,但是身为文选郎的五品官却是不同的,连带他的女儿也成了很多官家小姐想要结交的对象。 面对这些邀请,罗锦言大多婉拒了,她推辞的理由很简单,家中没有长辈女眷,她不方便出门做客。 转眼便到了上元节,在此之前,罗锦言已经给罗绍念叨了好几次,她想去猜灯谜,她想去看灯。 罗绍对当年的事还是心有余悸,他原是不想答应的,可又心疼女儿两年没回京城,便勉强答应了。 到了上元节的晚上,父女二人便出门了,随同的还有焦渭和一堆丫鬟婆子侍卫。 罗锦言看到这个阵仗,已经猜到她想再去那片结冰的湖边可能不太现实了。 不过能去看灯已经很好了,当然,还能看到烟花。 罗绍让远山提前在望月楼订了酒席,逛完灯会就到望月楼边吃边赏月。 轿子刚刚驶出杨树胡同,就看到迎面又来了几顶轿子,原来是霍星、霍辰,连同霍亭儿和霍玉儿都来了。 罗绍笑着对罗锦言道:“知道你不愿意和爹爹去逛灯会,我特意请他们一起去。” 罗锦言呵呵直笑,好吧,这下子她是别想脱身了,除非她领着一大群人去湖边。 那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烟花,她第一次发现,她其实很小气,小气到想把那份美丽藏起来。 一一一一一 我的新浪微博“姚颖怡的十三蝴蝶”,想和我互动的,就关注我吧。 明天争取三更,争取啊~~~ (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卷珠帘 和罗锦言猜的差不多,直到上了望月楼,她还是没有机会离开灯市大街,去那片结冰的湖。 没有办法,她对霍亭儿和霍玉儿实话实说:“我听说前面有片湖,从那里看烟花是最美的。” 霍亭儿摇头,连一向活泼的霍玉儿也反对:“惜惜千万不要去,那湖里死过人的,去年夏天还有人投湖呢,这大晚上的,说不定会有水鬼找替身。” 罗锦言想说湖里结冰了,水鬼钻不出来,可又怕吓到她们,只好岔开话题。 长江里每年不知有多少人丧生,船行江上,也没见有水鬼出来。 坐在望月楼上,她有些无精打采。因为有霍家姐妹,所以两张饭桌之间立了屏风,她能听到屏风那边父亲爽朗的笑声,霍辰带着稚气的说话,还有霍星可以忽略不计的“嗯”。 这时,外面又喧闹起来,艳光照亮夜空,开始放烟花了。 糊着高丽纸的窗子打开了,有寒风吹进来,各自的丫鬟连忙过来,为自家小姐穿上斗篷戴上风帽,扶着她们走到窗前看烟花。 惊叹声,欢笑声,充斥着整个望月楼,烟花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大家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到桌前吃酒。 因为有霍家的小姐,所以罗绍不想回去太晚,免得让郭老夫人怪罪,简单用了宵夜,一行人便出了望月楼,离开了灯市大街。 霍星和霍辰先把罗绍父女送回杨树胡同,两人恭身向罗绍告辞,看着罗绍走进大门。 走在后面的罗锦言向霍星和霍辰曲膝行礼,正要走进去的时候,霍星忽然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我觉得还是广西的灯更美。” 罗锦言再次微微曲膝,什么都没说,从霍星面前走了过去。 直到罗府的大门从里面关上,霍星依然站在石阶下面。 入夜,罗锦言歪在炕上还在看书,夏至抱着被褥进来,正要铺到炕下的小榻上,罗锦言笑道:“今天过节,不用值夜了,你回屋睡吧。” 夏至还是不太放心,给她掖了被子,把炕桌推到一边,放了一杯水,吹了大灯,只给她留了一盏羊皮小灯,这才抱了被褥出去。 罗锦言低头看着昏暗灯光下的承尘,没有一点睡意。 索性坐起身来,就着那盏小灯,看刚才的词话本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有极其细微的声音,她合上书本,侧耳倾听,那声音是从北边窗子传来的。 她趿了鞋,蹑手蹑脚下炕,走到北边窗前。 她住的西跨院是一进的小院子,正房三间各带两间耳房,她住在东次间,东耳房做了净房;大雪和大寒家里都给她们订了亲事,年前回昌平祭祖时,就把她们留在了昌平庄子里,如今夏至和小寒小雪住在西次间里,西边耳房则做了罗锦言的库房。 后罩房里原是住着两个粗使婆子,都是京城人氏,上元节给她们放了假,明天一早才回来。 因此,今晚后罩房里没有人。 那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罗锦言屏住呼吸,正想把耳朵贴到窗子上仔细倾听,就见有一纸薄薄的纸条从窗缝里慢慢伸了进来。 罗锦言吃了一惊,她轻轻把纸条抽起,拿到炕桌前,只见纸条上只有几个字:一起看烟火,可否? 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和她的笔迹有七八成相像。 罗锦言的心怦怦直跳,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家里有护院,他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不是她心疼夏至操劳,那么夏至就会像平时一样在她屋里值夜,他难道不怕被人发现? 可是他以前也这样做过的。 当年在昌平庄子里,不是也有护院吗?他还是捆了夏至,又把她放在树上,还把柳树林子里的房梁给弄坏了。 那还是大白天。 罗锦言想了想,忽然用力推开窗户,窗外空空如也,月色像水银一样洒下来,把香樟树的影子斜斜地拉得很长。 她只穿件夹棉小袄,寒风刺骨,她冻得哆嗦了一下,正要关上窗户,就见一个人从房檐下倒挂着忽然探出头来。 黑布蒙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似以前那样深邃,带了几丝调皮。 罗锦言睁大眼睛瞪着他,就像活见鬼似的,却不见半丝害怕。 有淡淡的幽香随风飘过,那是不二非尘。 她听到他压低声音说道:“我在灯会看到你了。” 声音极低,但罗锦言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谢你的大黑马。”她小声说道。 “不用谢我,那是我给你的谢礼。”他道。 “谢礼?”罗锦言问道。 “嗯,在昌平时你没喊救命,我当然要谢你了。” 原来是要谢这个,可那时她还不能说话,如果能喊救命,她早就喊了。 “好的。”她轻轻说道。 说完,她便要关上窗户,那人伸手撑住窗扇,急急地说道:“今天的烟花不好看,所以我连夜从烟花李家买了几筐烟花,这会儿都在湖边,你如果不去,明天就被人捡走了。” “你买了烟花?”罗锦言忍不住扬高声音,话一出口,她下意识地连忙捂嘴。 雪白的小手如同羊脂玉精雕而成,没有抹成红艳艳的颜色,但指甲是天然的粉红色,皎洁的月光下,娇艳和让人心动。 他连忙把目光移开,看着雕花窗棂:“嗯,若是今晚不放,我的烟花就白买了。” 罗锦言忽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她想放纵一次,就一次。 前世她从没有做过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今生她不想委屈自己。 “你等我。”说着,她重又关上窗子。 待到窗子再次打开,她已经穿戴整齐,冰蓝色的棉袄棉裙,墨绿色的斗篷。 深色的衣裳,衬着脂粉未施的小脸如初雪般晶莹剔透。 她以为会像小时候一样,被他抱着飞出去,可她想错了。 他蹲在墙下,拍拍肩膀:“踩上来。” 好糗啊,居然要翻墙出去! 不过,总比被他抱出去要好吧。 罗锦言咬咬牙,抬起穿着墨绿色黄鹂鸟的绣鞋,轻轻踩了上去。 一一一一一 下午还有一更,大约在四点半左右。 等着我啊,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章 夜如年 罗锦言小心翼翼踩到他的肩头,手按在冰冷的墙壁上,这才发现,即使这样,她还是爬不上去。 忽然,脚踝被人抓住,她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她蹲在他的肩头,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头发。她能感觉到两人的身体正在徐徐上升,终于,墙头离她只有半人多高,她站起身来,双手攀到墙头上,下面的人猛一用力,她便窜了上去。 生平第一次爬上墙头,她有些小小得意,原来站在墙头上是这样的。 担心被护院看到,她很快便蹲下身,那人两三下也攀了上来,然后纵身一跃,跳到后巷里。 上元节是不宵禁的,远处还有疏疏落落的鞭炮里,后巷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夹杂着鞭炮的硫磺味道。 他站在墙下,冲她摇摇头,然后便跑开了,她看到他跑出巷子,再回来时,手里竟然拿了一张条凳。 罗锦言错愕地看着他踩上长凳,背对着她站着,她坐在墙头上,先伸出右脚,又伸出左脚,两只脚踩着他的肩膀,缓缓下来,直到双脚踏到青石板路上,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有点太笨了吧。 回来的时候她一定要灵巧一些,不对,她还是让方金牛和莫家康教她几手拳脚吧,不用防身,别像笨鸭子一样就行了。 一驾骡车停在巷子外面,有仆从放了脚凳,两人上了骡车,看着越来越远的杨树胡同,罗锦言这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深更半夜的,她就这样从家里溜出来了? 那人看着她,噗哧笑了:“你不怕我把你拐走卖了?“ “六个换我一个,值。”她轻轻地说道。 他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抿嘴笑笑,道:“你每次出现时,他们刚好不在。” 就凭这个? 她继续说道:“还有现在,你不是已经承认了?” 他又怔了一下,自嘲地干笑两声:“原来你在诈我。” “嗯,是在诈你。”她细声细气地说道。 “你胆子真大,也很聪明。”他道。 “哦,我知道。”她说道。 他又笑了,问她:“你看到那匹马了?有没有骑过?” “骑过,养得太胖了。” “那要每天遛遛才行,要不我送个马倌给你吧?”他问。 “不用了,谢谢。” “那匹马其实不适合女子骑的,对你而言太高大了,今年我挑匹更漂亮的给你。” “谢谢,它很好,我喜欢,别的再好,可我不喜欢。” 他笑得很开心,道:“你喜欢就好,那你好好养它,别把它养废了。” “嗯,我会的。”罗锦言点头。 骡车停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眼前辖然开朗,那是一片结冰的湖。 几名随从正在湖边摆放烟花,见他们来了,便小跑着过来:“大爷,现在点吗?” “点吧。”他边说边拉着罗锦言的衣袖后退到几丈开外。 烟花被一个连一个的点燃,暗蓝的夜空被五颜六色的烟花映衬得姹紫嫣红,湖的那一端有欢呼声传来,那是灯市上流连未散的人们:“快看,又有烟花,好美的烟花。” 罗锦言微扬着头,看着眼前的盛景,和那年一样,这是世上最美的烟花。 一道道烟霞,一簇簇瑰丽,如同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广袤的夜空中尽情泼洒着碎钻珠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烟花这才渐渐散去。 他轻声说道:“这是送你的谢礼。” “谢礼?”罗锦言转过头看着他,月光下,他的目光恢复了以往的深邃,如同千年的寒潭深不见底,“你已经送过大黑马了。” “还是谢礼,这次是谢你在骡车里救过我。”他道。 原来是那次啊,可那次她并不是心甘情愿要救他的。 不过,她最终还是救了他。 “哦,好的。”她道。 他轻声笑了:“你一向都是这样的吗?也不客气客气。” “我救过你,你来谢我,有何要客气的。”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发现她的每句话都是言简意骇,慢悠悠的,却让她的声音格外的软糯。 “你还是不能说很长的话吗?”他问道。 “有时可以,但多数不行。”他没有忌讳,她回答得也坦然。 他点点头,道:“明年我不能来这里看烟花了。” “我可能也出不来。”她道。 “开春以后我就离开京城,我买了一条船,会去东海。”他注视着不远处的冰湖,平静地一如往常。 “做海盗的话,只有一条船不够。”她说得很认真。 他侧过脸来看着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和我一个朋友一样,我说要去东海,你们就说我要去做海盗,我去找人不行吗?” 罗锦言没有笑,她不觉得她有什么可笑,马贩子改行当海盗,难道可笑吗? “到海上找人?”她问道。 “嗯,我去找我娘。那年我四岁,也是上元节的晚上,我娘带我来到这里,那夜的烟花也很美,我很开心,我娘怕我着凉,把我抱到车上,她让我要听祖父的话,要好好读书。” 罗锦言没有说话,默默地听他说下去。 他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或者,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而已,不论这人是谁,也不论这人想不想听,在没在听。 “后来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我躺在家里的炕上。” “我哭着要找娘,乳娘抱着我只是哭,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爹和我娘吵架,我娘带着我出去,把我留在骡车上,让车夫送我回来,她却不知所踪。” “祖父把我接到他的园子里,可我不死心,我要找我娘。可是没有人去找我娘,连我爹也没有去找,有一天我偷偷溜回原先住的地方,我想问问我爹,为什么不去找我娘。” “我听到有两个嬷嬷正在悄悄说话,她们说我娘一定是跑回东瀛了。“ “我找到我爹,问他这是不是真的。我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那天我一直都在哭,可是没人理我,几天后,家里就给我娘办起了丧事,还让我在棺材前磕头,可我知道,那棺材里放的只是我娘的一套衣裳和头面。我去找那两个嬷嬷,我想让她们给我做证,可我找遍家里的角角落落,也没有找到她们。” 一一一一 亲们,这是第二更,晚上还有一更啊,等我。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阑珊处 “我爹把我按在地上,一遍遍地对我说:你娘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我咬了他一口,爬起来跑进祖父的园子。” “一年以后,我爹就续弦了,娶的是他的表妹。我看着那个我本来叫做表姑的女人趴在地上,给我娘的灵位磕头,于是我走上去,朝她屁|股上踢了一脚。” “我娘活得好好的,不用她当死人一样磕头。我爹狠狠揍我一顿,从那以后,我就想长大以后要去把我娘找回来。我造了一艘大船,还找到有经验的船工,等到我把扬州的事办妥,就能出海了。” 大周有海禁,营造私船和贩卖私马一样,都是大罪。 尤其是私船出海,会被当成海盗或倭寇的。 不过,他敢贩马,当然也敢出海。 “你为何要告诉我?”罗锦言问道。 他轻声笑了:“因为你说话费劲啊。” 好吧,他刚才问过她,她也承认了。 他还是把她当成哑巴了,哑巴的嘴是最严的。 “要造大船,还要找船工,都是很费时间的事。”罗锦言说道。不但费时间,而且还很难找,海禁多年,上哪里找有经验的船工,所以他才会等了这么多年吧。 “是啊,用了三年,现在终于可以出海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愉悦,这是他的心愿,能完成心愿都是快乐的事。 “还是再等几年吧。”罗锦言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要等?”他有些奇怪。 “这几年海边不太平,你还是别去了。”罗锦言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诫他,他爱听不听,她只当日行一善。 他若有所思,许久,这才问道:“宁王要动吗?” 这一次出乎罗锦言的意外,她以为他因为贩马的事才关注瑞王,却原来他对宁王也有所闻。 “你猜的?”她问道。 他笑笑,道:“宁王离海不远,我就想到他了。” 罗锦言看着他,忽然有些好奇,道:“你蒙着脸,是不好意思吗?” “是。”他爽快地说道。 “哦,我不会让你去给我家当侍卫的,你别担心。”罗锦言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安慰,也没有讥讽。 她打死也不会找个马贩子当侍卫。 “现在知道了。”他笑道。 罗锦言又想了想,重又打量着他,他的个子真的很高,好像比在扬州时又长高了一两寸。 “我听说东瀛人都很矮,你娘矮吗?”罗锦言问道。 “不矮,我娘比大多数女子都要高些,我记得她比二婶高了半头,所以她很少梳高髻,她不想看上去比我爹还要高。”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苍凉。 原来他的个头是随了他娘。 “哦,那你娘可能不是东瀛人,如果你以后去东瀛,就去找当地的汉人打听,或许能有她的消息。”罗锦言道。 “好的,谢谢你。” “不用谢,当年你们七个送我回家,他们六人我全都报答了,只有你没有。所以,我也要谢谢你。”说完,她曲膝行礼,胸口起伏不停,开始喘息起来。 他明白,这次她说话多了,有些累了。 他没有说话,隔着衣袖拉起她的手,重又上了骡车。 骡车里有张小几,小几上摆着茶水和糕点,这是刚才没有的,茶还是热的,显然是刚刚沏上。 他亲手倒了杯茶:“喝几口润润嗓子。” 罗锦言对他颌首谢过,把整杯茶全都喝下,呼吸渐渐顺畅。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可能是天气冷,她在外面站得太久。 看她没有事了,他笑着说道:“那我们走吧,明年如果我还在京城,再找你看烟花。” “好啊,下次你不要蒙脸了,其实我没有见过你,你不用不好意思。” “你怎么不早说,我一直以为你见过我。”他懊恼地扯下脸上的黑布。 车厢里没有点灯,有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罗锦言看到了他的脸,一张年轻的脸。 年轻英俊,似曾相识。 他笑着看着她,笑容如沐春风。 罗锦言却像是突然掉进一条冰河,她的身子如遭电击般颤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 他看出她的异样,笑容便凝结在脸上:“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伸手扶住她,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如同深秋枝头的花朵般抖个不停。 他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对车把式喊道:“赶快找间医馆!” 车把式高声应着,骡车便向相反的方向掉头驶去。 他转过身来,脱下身上的大氅,像裹粽子似的把她包了起来。 隔着厚厚的衣裳,还能感觉到她的颤抖,月光下,她那原本粉嘟嘟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 “没事没事,就快到了。”他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又倒了一杯热茶,忽然想起她就是喝了这茶才这样的,便下意识地闻了闻,这茶该不会有问题吧。 “没事,我没事。”罗锦言终于能说出话来,一个字一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寒冷得如同这上元节的夜色。 还能说话,他微微松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才发现竟是冰冰凉凉。 “早知如此,我就该带上手炉脚炉。”他自责,早就知道她身体不好,看她跟着父亲去了那么多地方,还以为她已经痊愈了。 “我不去医馆,我要回家。”她静静地说道,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波澜。 “是我带你出来的,当然要对你负责,你放心,不会耽误很长时间,那间医馆的大夫和我很熟。” 他说着,又把裹在她身上的大氅紧了紧,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和她面对面的坐着。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星子般的眸子却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 罗锦言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她不想看到他,不想! 虽然今生没有赵思,虽然他不会有机会抛弃她的儿子,但她依然不想看到他,不同于她盼着赵宥死无葬身之地,这一世,她不想和他有丝毫交集,她甚至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你为什么不是章汉堂,你为什么不是!” 一一一 第三更,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 怨春闺 是啊,他为什么不是章汉堂,她宁可他是个小贼! 飘泊江湖,居无定所,贩马为生的小贼。 可他却是秦珏,十四岁高中举人,十九岁手刃宁王,刚刚及冠便崭露头角,而立之年便身居首辅的秦珏。 权倾朝野,惊才绝艳,却又狠戾冷酷的秦珏。 那个背信弃义的秦珏。 罗锦言瞪着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问他为何要违悖诺言?她不杀赵极,以保朝堂平稳,瓦剌不敢进犯,做为交换条件,他则会护在赵思身边,登上皇位...... 可她却什么也不能问,眼前的秦珏还是个要找娘亲的十几岁少年。 罗锦言忽然感觉浑身无力,她软绵绵地坐在那里,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坚持。 “我想生病了,你送我回家。”她淡淡地说道。 你想生病?秦珏啼笑皆非,可他不能笑。 这小丫头真有趣,娇滴滴的,就连使性子也是这么可爱。 骡车已经停下来了,医馆到了,有随从在外面小声禀报,秦珏嗯了一声,压低声音对罗锦言道:“这位大夫家中几代太医,家学渊源,让他给你看看好不好?只是诊脉,诊完脉就回去。” “我不看大夫。”罗锦言冷冰冰地说道。 秦珏无奈,凑前几分,嘴巴几乎贴到罗锦言的耳朵上:“你别生气了,我确实不叫章汉堂,我姓秦,名珏,字玉章。我没打算骗你,只是当初遇到你时,我恰好姓章。” 小丫头该不会是见过他吧,否则怎会知道他不是章汉堂呢?可是她什么时候见过的? 无论如何,还是先承认了。 “你不怕我告发你?”她的声音里有一丝讥诮。 贩私马,造私船,随便一条就能下大狱,就算秦家手眼通天把他捞出来,这名声也毁了。 “我怕啊,很怕很怕......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全都找来送给你,对了,我朋友家刚生了一窝小狗,都是雪球似的,我弄一只送给你,要不给你找一只波斯猫,一只眼是黄的,一只眼是蓝的,或者你想养鸟,画眉、鹦鹉,你想要什么我都去找了来......” 罗锦言啼笑皆非,十八岁的秦珏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她习惯他用皇位用江山社稷来要协她,可这又是找狗又是送猫的算是什么? 他当她这么好糊弄? “我什么都不要,我也不要看医生,我要回家。” 秦珏看着她,见她嘴角绷得紧紧的,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毫无小姑娘的害羞,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真的不用看大夫吗?那我还是和令尊说一声吧,免得你有病给耽误了。”他说道。 “你半夜三更带我出来,还敢见我爹,你不怕我爹把你乱棍打死,再一道折子参上去,告令尊令叔治家不严之罪?“ 秦珏好像这才恍然大悟似的,他有些为难地看着她,道:“也是啊,可你在闺房里好好的,怎么就跟我走了呢?万一我被打得口无遮拦,你说令尊会不会以为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罗锦言一巴掌抡了上去:“大胆狂徒,掌嘴!” 秦珏虽然闪避及时,可还是被扫了一下,他低声说道:“你还真打啊,别这样,我就是逗你玩的,有损你闺誉的事,我以后都不会再做了。” “那你还跑到我家里去?”罗锦言已经后悔死了,如果知道他是秦珏,她不会理他,更不会跟着他看什么烟花,她以后都不想看烟花了。 “我知道你回来了,可我没有机会见到你,今天在灯会上,你身边总有人,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话,只好出此下策,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笺,“这张灯谜你总认识吧,是你猜过的,我就拿到手里,想借着这个机会写几个字交给你,可我刚刚写完,你就走了。” 红笺的正面是灯谜,背面则写着几个字,和他塞进窗子里的是一样的:一起看烟花,可否? 罗锦言不说话,干脆把脸扭向一旁,她不想再看他。 秦珏却忽然伸出手,又摸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好一点了,估计是方才在外面站得太久,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你不看大夫也好,想回家也好,我全都依你。” “我要回家。”罗锦言说道。 这小丫头也真够倔犟,他笑着摇摇头,道:“好,我这就送你回去,可如果你回去以后还是不舒服,就要告诉身边服侍的嬷嬷丫鬟,千万不要耽误了。” 罗锦言索性捂住耳朵。 这真的是秦珏吗?比她爹都要唠叨! 当罗锦言重新躺到闺房的暖炕上时,已是四更天了。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没想到头挨到枕头,便睡着了,竟然连梦都没有做。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她很不好意思,谁家女子会睡到这个时候? “老爷呢?”她问道。 上元节是休沐最长,有十天假期,从正月十一到正月二十,这十天里不用去衙门。 “老爷带着焦师爷去了霍府,说晚上可能也不回来用饭了,刘妈妈过来,说老爷说了,让我们不用急着叫您起来。” 刘妈妈是父亲屋里的粗使婆子,京城人氏。 罗锦言脸红,家有父亲,她这个当女儿的,不但没有晨昏定省,还要让父亲记挂着她。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们早点叫我起来,人会越睡越懒。”她嘟哝着,略做梳洗便让人把各处的管事们全都叫过来。 父女二人离开两家,家里的丫鬟婆子小厮只减没增,现在他们回来了,父亲又升官了,以后家里来来往往的人也要增多了,府里该添人了。 管事们把自己手下要添置的人手报上来,常贵媳妇很快便算好人数,罗锦言就让常贵和莫家康去找牙子婆买人。 人只要忙起来,有些事也就丢到脑后了,罗锦言整个下午都很忙,直到用了晚膳,罗绍才赶在宵禁之前回来,霍星和他在一起,说是还要继续跟着罗绍读书,直到四月时,再动身回浙江参加秋试。 一一一 下一更在晚上七点。 (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章 闻犬吠 第二天,常贵和莫家康便买回来二十个丫鬟,二十个小厮。 罗锦言见这些丫鬟大的十六七岁,小的七八岁,其中那两个年纪大的全都是花容月貌,体态玲珑。 她心里就有些诧异。 她对常贵媳妇道:“你先让他们都去洗洗脸,洗洗手,捯饬干净了再带来见我。” 其实知道是要见小姐的,常贵早就让这些人梳洗一番了。常贵媳妇多么伶俐的人,一听就知道大小姐是有话要和常贵说。 她立刻领着那些人退了下去。 罗锦言便目光冷冷地看着常贵,道:“那两个是怎么回事?” 常贵原是罗家一处小农庄上的二等管事,后来自家媳妇把大小姐服侍得好,他这才举家跟着老爷来到京城,又因为林总管还要管着老爷的产业,无暇分心,他便做了杨树胡同的管家。 他本就是个能干的人,在京城历练了几年,早已不是当年的乡下汉子。 见罗锦言看出了端倪,也就不想再瞒着,道:“小的见老爷院子里都是哥儿,若是小姐没有看到,怕是衣裳破了都没人缝补。小的这才挑了她们两个,都是正经人家出身,叫红儿的是山西人,军户出身,爹和哥哥全都在边关战死;叫小芳的那个也是昌平人氏,自幼被卖了一户人家,养父去年欠了赌债,五两银子就把她给卖了。” 罗锦言见他果然全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但还是不高兴,沉声道:“既是战死,都有抚恤,又怎会卖女儿;另一个更是卖女儿还赌债,就这样的还叫正经人家?“ 夏至连忙把已经晾凉的枇杷水往她面前推了推,罗锦言喝了两口,这才接着说道:“我且问你,你当这样的是正经人家,那我们家又算什么?” 她的声音不高,依然是慢悠悠的,但那语气里带出的清凉,让常贵吓了一跳。 大小姐生气了? 他不由得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先问问自家媳妇,这可倒好,他这是受累不讨好。 他连忙赔着笑说道:“大小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家都有哪家的难处,为人父母的,有时也是为了她们好。若是能来像咱们府上这样的人家当丫头,不但吃穿不愁,日后还能让主子给寻个好婆家,不是比留在家里等着饿死要强上百倍千倍。” 罗锦言哼了一声,道:“你倒教训起我来了?” 常贵一揖到地:“小的不敢,小的打死也不敢。” 罗锦言这才对夏至道:“看看捯饬好了吗?把人都叫来吧。“ 常贵这才松了口气,暗暗寻思,以后再也不敢自做主张,为主子打算了,这位大小姐年纪虽小,可真不是好相与的。 罗锦言一一问了名字,把叫红儿的改名叫青萝,叫小芳的改名叫紫藤,把她们连同四个小厮分到了父亲院子里。 又给霍星住的东跨院分过去两名小厮。 自己屋里则留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和两个七八岁的丫头,其他的则让常贵领出去,让各处管事自己挑人。 常贵媳妇事后知道以后,也给吓了一跳,她找到夏至问道:“大小姐可是对我那当家的不满意了?” 夏至笑道:“嫂子不要多想,大小姐若是真对常管家不满意,一准儿就把他换了,还用再提点他吗?” 常贵媳妇这才拍拍胸口,笑道:“你瞧我这少见多怪的,和大小姐才分开两年,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夏至叹了口气,道:“嫂子还是让刚来的那几个机灵点吧,小姐确是不太高兴,可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小姐究竟是为何事不高兴。” 罗锦言确实不高兴。 自从见过秦珏之后,她心里就像有一团无名火,随时都像要烧起来。 夏至给刚来的四个丫头换了新衣裳,领着她们来给罗锦言磕头,罗锦言觉得现在立春了,就想给她们改几个好听的名字。 两个大的叫立春和春分,两个小的叫谷雨和雨水。 改了名字,她便问夏至:“好听吧?” 夏至抿抿嘴唇,笑着道:“真好听,小姐给改的名字最好听了。” 罗锦言这才露出笑靥。 可是她也只是笑了两三天,便又笑不出来了。 休沐结束,罗绍上衙的第一天,便直到宵禁之后才回来,据说还被巡城的给盘查了。 他一回来就让人来叫罗锦言过去,罗锦言也正要去给父亲请安,闻言连忙带着小雪和小寒去见罗绍。 她刚刚走进堂屋,就见刚来的丫鬟青萝正端着簸箕往外走,看到罗锦言,她连忙把簸箕遮住,可那股屎臭味还是扑面而来。 罗锦言皱下眉头,父亲屋里怎么会有这个? 屋里却传来罗绍愉快的声音:“是惜惜来了吗?快来快来,看看爹爹给你带回什么了。” 丫鬟撩了帘子,罗锦言走了进去,正要给罗绍见礼,便听到两声尖利的叫声:“汪,汪。” 罗锦言吓了一跳,这才看到远山怀里抱着个白乎乎的东西,正在一脸尴尬地看着她。 那两声狗叫就是在他怀里传来的。 “你站得那么远干什么?快点抱来给小姐看看。”罗绍笑着说道。 远山这才哭丧着脸走过来,把小狗抱给罗锦言看,罗锦言便看到他手上那两个带血的小牙印。 “这狗是......”她有一刹那的发怔。 “这狗是武选司的许大人给他家女儿寻来的,好不容易才把小狗寻来,这才知道他家女儿属相里与狗犯冲,可这种狗儿又不是能看门护院的,都是内宅女眷养来玩的,今天中午我和他恰好遇到,他得知我也有个女儿,便要把这狗给了我,爹爹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因此下了衙便去他家抱狗,又请他到万兴楼小酌一番,这才回来晚了。” 罗绍越说越得意,眼底眉梢都是高兴。 惜惜想要个小弟弟,一定是太过孤单了,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早就应该给她养只狗儿猫儿的做伴了。 一一一一一 亲们,有点晚了,今天的更新送上,晚上金玉良颜也会更新,大约在零点左右。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章 可怜见 望着远山怀里那个白得像雪球似的小东西,罗锦言生平第一次感觉她爹有点傻。 回到自己屋里,她开始为父亲的仕途担心,等到过上几年,还是想个法子让父亲去翰林院之类的地方养老吧,免得他在吏部让人卖了还不知道。 可是父亲不是庶吉士出身,进不了翰林院..... 罗锦言为了这件事想了大半夜,反倒忘了小狗的事。 次日天还没亮,她就被一阵犬吠声吵醒,昨天她把小狗抱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她心中不快,也就没管那只狗,现在听到狗叫声,这才想起来还有一只狗。 她顿时头大如斗,没有梳洗便叫了夏至进来问那只狗的事。 “昨晚怕它冷着,就把它放在西耳房里,和新来的几个小丫头住在一起,它可真是乖巧,整晚一声也没叫,这看着天亮了,才叫了两声,喊大家起床。”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一只初来乍到的狗,还会喊大家起床? 分明就是夏至看出她不喜欢这只狗,想替这狗美言几句。 “那你们小心点儿,它咬人的,把远山咬了。”罗锦言板着脸。那只狗是父亲高高兴兴抱回来的,她还能把它怎么样?你们还怕我把它送到灶上煮了不成? “它那么乖,不会咬我们的,想来是远山不会抱,弄疼了它。”夏至笑道。 罗锦言想立刻结束这个话题,她也不想看到那只狗,她道:“你找个新来的小丫头照顾它吧,每月给她多开一两银子,对了,让这狗离我远一点儿。” “好吧......”夏至默默为小狗点根蜡,你怎么这么不招人待见啊。 尽管如此,那只小狗还是硬生生挤进了罗锦言的生活中。 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她不想看到它不想听到它,那都是不太可能的。 照顾小狗的是春分,听夏至说大小姐让小狗离着远一点,她就以为大小姐嫌弃小狗太脏了,所以每天都用香胰子给小狗洗个澡。 洗到第三天时,小狗就生病了。 早上起来就恹恹的,把肉骨头摆在面前,它也不肯吃,便便又稀又臭,罗锦言在自己屋里都闻到了。 她把春分叫进来,春分哇的一声就哭出来,跪在地上给罗锦言磕头:“大小姐,求求您,小可怜儿请个大夫吧。” 罗锦言怔住,问道:“什么小可怜儿?” 夏至气得朝春分拧了一把,赔笑道:“小姐别听她的,那小狗一直没有名字,她乱叫着玩的。” 罗锦言满头黑线。 罗家虽然没有积善人家的匾额给自己贴金,可在昌平时,但凡是修桥铺路,施粥赈粮之类的,只要知县找上来,罗家从没有吝啬过银子。 罗家连丫头小厮都没有亏待过,怎么养只狗就变成小可怜儿了? “去让人请大夫过来,不用心疼银子。” 罗锦言说完,看一眼夏至:“备轿,我去外面走走。” 她当然要出去,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还有那个**分的小丫头的说话声:“小可怜儿,你有救了,大小姐让给你请大夫呢,你千万别死啊,大夫就快要来了。” 轿子走出杨树胡同,夏至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咱们去清心茶铺坐会儿?” “不了,去梅花里的书局吧,两年没去,听霍家姐姐说,那书局还在。”罗锦言淡淡地说道。 夏至高兴地吩咐了轿夫,难得小姐有这个心情。 从小到大,小姐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自从上元节之后,小姐就一直不太高兴,现在老爷抱回一只这么可爱的小狗,小姐不但没有正眼看过,还像是很讨厌似的。 她记得以前在行唐时,总有两只野狗在衙门后门那里转悠,小姐就偷偷拿了吃的去喂它们。 老爷知道了,就让婆子们跟着小姐,生怕她被街上的野狗咬了。 可能就是还记得这件事,老爷才会给小姐抱只小狗回来吧,可小姐怎么就嫌弃狗了呢? 夏至想不明白,好在那间书局还在。 书局里的两个老伙计也在,看到她们主仆进去,两人怔了怔,然后就欢天喜地过来打招呼,那高兴劲儿倒让主仆二人都有些诧异。 可能是这里太冷清了,好不容易才有客人吧。 黑脸的老者对白脸的那个道:“这位姑娘是老主顾了,你去把刚到的词话本子拿过来。” 白脸老者立刻笑着走了,夏至奇道:“你们在别处还有书吗?” 黑脸老者就道:“就是我们的住处,早上出来的急,忘在家里了。” 夏至释然,罗锦言已经在书架前看书了。 她去的地方多了,对游记也就更加挑剔。她现在最想看的,是关于番邦和西北一带的游记,可是这样的游记很少很少。 她找了一遍,就不些失望起来,正想去看看隔壁书架上的词话本子,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只小狗你喜欢吗?” 这声音对于罗锦言而言,就像是夏天里恼人的蝉鸣,她的头立刻疼了起来。 “快死了。”她头也没抬,冷冷地说道。 说完,她看都没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拉着夏至离开了书局。 夏至的脸都白了,待到走到轿子前面,她才小声说道:“小姐,那人是章老七。” “嗯,这件事谁也不要说。”罗锦言说道。 既然书局不能逛了,罗锦言索性去逛苏州街。 其实她从江苏和浙江带回很多东西,家里并不缺这些,她只是想透透气,不想现在回去看到那只什么小可怜儿。 京城的苏州街,来来往往的都是女子,大到苏绣屏风,小到针头线脑,卖的都是女子们喜欢的东西。 “咦,这是惜惜吧。” 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罗锦言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在看着她,笑意盈盈,相貌似曾相识。 少女穿着桃花洒金小袄,翠绿色克丝八幅湘裙,外面是一件大红色斗篷,衬着一张俏脸如同芙蓉般娇艳。 电光火石间,罗锦言已经想起她是谁了。 她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一一一一 亲们,这是第一更,二更在晚上七点啊。 (未完待续。) 第一一六章 一点春 初春带着凉意的阳光下,罗金瓶笑靥如花地望着面前的罗锦言。 一晃五年过去了,小哑巴倒是长高了。 她打量着罗锦言身上的湖蓝海棠折枝妆花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墨绿色镶白狐狸毛的披风,梳着双螺髻,插着两柄镶红宝石的银发梳。 罗金瓶微微松了口气,背脊挺得笔直,小哑巴的这身衣裳虽然都是上好的料子,可比起自己身上的洒金小袄和缂丝裙子,可是差得多了,更别说自己头上新打的金步摇了。 “惜惜,你还认识我吗?”她甜甜地问道,她终于可以直呼其名了,再不用恶心巴喇地叫什么妹妹。 罗锦言微笑点头:“瓶姑娘,好巧。” 罗金瓶瞪大了眼睛,声音扬得很高,惹得路过的人纷纷看过来:“哎呀,惜惜,你的哑病好了?会说话了?” 夏至闻言气得变了脸色,这个罗金瓶是怎么回事,大街上就这样说小姐。 罗锦言却面色如常,她淡淡地说道:“嗯,好了。” 罗金瓶笑道:“听说你和罗大人搬到京城了,住在哪里?改日我去登门拜访。” 罗锦言嗯了一声,道:“住在杨树胡同。” 罗金瓶就对跟在身边的丫鬟道:“是杨树胡同,你们可要记下来。” 丫鬟们连忙说记下了,罗金瓶这才对罗锦言道:“惜惜,你改天也来我家玩吧,我家就住在顺天府衙门后面的四喜胡同,你到那里一打听官媒罗家,全都知道。” “官媒罗家?河间罗家?”罗锦言终于有了兴趣。 罗金瓶没想到罗锦言竟能说出河间罗家这几个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但随即笑道:“对啊,就是天下第一媒的官媒罗家。” 夏至恼她方才说自家小姐的话,但笑着讥讽道:“哎哟,还真不知道昌平罗家啥时变成河间的了。” 罗金瓶看都没有看她,眼睛盯着罗锦言,道:“惜惜,我还有点事,改日咱们再好好聚聚。” 罗锦言再次向她颌首,直到罗金瓶主仆走远,夏至才忿忿地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该不是认了什么干亲吧?” 昌平罗家和河间罗家没有一点儿关系。 昌平罗家祖辈就是昌平农户,后代子孙经营有道,开了铺子,置办田庄,后来出了罗绍这个进士,成为公认的耕读之家。 河间罗家却是世代官媒,子孙之中做不成官媒的,也会做私媒,开不起冰人馆的,也能摆个说媒摊子。 这两个罗家虽然都在北直隶,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 罗金瓶的父亲是罗武,他是罗家的旁支,可也是昌平罗家人,和河间的那个罗家没有关系,他的女儿怎么就成了河间罗家的姑娘了? 夏至想不明白,罗锦言当然更想不明白。 她还在很小的时候,便把河间罗家和自己这个罗家的关系弄清楚了,可现在罗金瓶这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说话,还是悠闲地逛了苏州街,这才回了杨树胡同。 秦珏目送着罗锦言走出书局,他转身也走了。 就在书局不远,有间蜀风楼,这里的东家是四川人,经营的是京城里独一无二的川菜。 长在番邦的辣椒和麻椒,前朝时传过来,并没有受到关注,农户们也没有人种植,没想到却在蜀地受到青睐。但京城不比四川,这间蜀风楼是去年开的,直到现在依然门可罗雀,但秦珏喜欢。 沈砚明天又要去宣府,秦珏在这里给他践行,原本准备走了,白伯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对他耳语几句,秦珏便让沈砚等一会儿,他跟着白伯走了。 沈砚知道秦珏在附近有间书局,倒也没有在意。秦珏没有买单,他是不会走的。 他原以为还要多等一会儿,可没想到也就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珏就回来了。 “怎么了?你那书局着火了?”他懒洋洋地问道。 “小狗快死了。”秦珏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不可能,我娘把那狗当闺女一样养着,它做月子时还专门请了两个嬷嬷侍候,它生的小狗个个壮实,怎么被你抱走就要死了?” 秦珏眼睛一亮,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快把侍候你妹子的嬷嬷给我一个。” “我妹子?”沈砚瞪眼。 “你不是说你娘把它当闺女一样养着吗?”秦珏一脸的认真。 沈砚一下子跳了起来:“秦玉章,你等着,我从宣府回来再找你算帐!” “好了好了,你快去把那嬷嬷借我用用。”秦珏催促他。 沈砚直皱眉:“那是我娘的人,我弄不出来,不过嬷嬷身边的小丫头倒是能弄个出来。” 秦珏无奈,道:“丫头也行,不过要快。” 沈砚应声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秦珏笑道:“你和我说实话,你把小狗给谁了?我才不信你会在明远堂里养狗呢。”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记着把那丫头的卖身契一并给我,我买了。” 沈砚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道:“你要丫头我就是偷也给你偷出来,不过你去东海一定要带我一起去。” “东海暂时不去了,等我从扬州回来看看形势再说。”秦珏说道。 “怎么又不去了?那马呢?”沈砚问道,重又坐到桌子前。 秦珏低声对他说道:“我只是暂时不去东海而已,马匹的事还按原本计划,你这次去宣府是最后一单,今上即将征讨瓦剌,宣府重开马市之举势在必行,我们做完这一单见好就收。” 沈砚撅着嘴,有些不太高兴,好一会儿才道:“你说怎样就怎样,我全听你的,不过你若是偷偷摸摸去东海不带着我,我绝对不依你。” 秦珏道:“行了,到时再说,你快去找丫头吧。” 沈砚这才笑嘻嘻地走了。 秦珏想了想,叫来明月,道:“你去找身破衣裳过来,越破越好。” 一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下半个月开始了,大家不要忘了给最春风投票啊,月票100加更,现在好像还差五六十票。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七章 薄命女 罗锦言回到杨树胡同时,大夫已经走了。这位大夫还是生平第一次给狗看病,好在有罗锦言那句“不用心疼银子”的话,否则这大夫也就不肯来了。 收了双倍诊金,灌了一碗汤药,到了晚上,小狗倒是不屙稀了,但还是没有精神。 春分求了灶上的婆子,给小狗蒸了易消化的肉糕,可小狗还是不吃。开始时还闻闻,后来连闻也不闻了,趴在暖炕上没精打采。 罗锦言在自己屋里也能听到小丫鬟的抽泣和常贵媳妇的训斥声。 丫鬟们是不能随便哭的,这不是给主子添堵吗? 罗锦言有心叫来问问,眼前又浮现出秦珏的可恨样子,她索性假装没有听到,专心致志给罗建章写信。 她向罗建章询问罗武一家的情况。罗建章的父亲罗经和罗武以前走得很近,否则罗金瓶也没有机会到庄子里陪她。 这几天就是二月二了,家里还要准备过节的礼品。写完信,罗锦言便叫了常贵媳妇,把给各家的节礼写了出来。 她有心把这些事全都做得仔仔细细,她迟早要出嫁的,以后不论父亲会不会续弦,逢年过节,也能按照她这里的定例去做,省力省心。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惆怅。上次廖家的亲事是不合适,并非她不想让父亲续弦,相反,她一直盼着父亲能娶位新太太,早日生下嫡子。 可现在父亲升官了,有来送礼的,有来攀关系的,可就是没有提亲的。 常贵采买的那两个俏丫头已经送进父亲屋了好几天了,可也就是跟着粗使婆子做些扫扫抹抹的事,父亲的起居还是远山和明岚打理。 罗锦言叹了口气,当年舅舅带着娘亲从扬州来到京城,在皇榜下“捉”到父亲的,这兄妹两人的眼光真是太好了,找到一位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李氏去世时,罗绍刚刚及冠,如今他已年过而立,这些年来,他甚至连教坊司这种地方都没有去过。 不行,父亲不能这样下去,他一定要有儿子。 可是她是做女儿的,也不能去给父亲说亲吧。 次日清晨,她拿了毽子到院子里玩,刚从屋里出来,就看到春分正在抹眼泪,她这才想起今天早上好像没有听到小狗的叫声。 那只狗该不会死了吧? 罗锦言根本没有正眼看过那只小狗,她现在想到小狗的模样,脑海中浮现的便是秦珏的脸。 她顿时没了心情,对春分道:“如果死了,就埋了吧,老爷不会怪你。” “没......还没死,我听人说人参能吊气,小姐......” “人参?”以前宫里也有嫔妃养这种狗,可是也没听说谁会给狗吃人参的,可是这里不是宫里,这是父亲专门给她抱回来的狗。 她叫来夏至:“去拿支三十年的人参,泡水给它喝喝试试吧。” 春份喜出望外,夏至却直咧嘴,拎着春份的耳朵道:“去偷偷喂了便是,千万不要说出去,就是府里的人也不要说。” 春份一头雾水,大小姐心地善良,都舍得给狗吃人参,怎么就不能说了? 夏至狠狠瞪她一眼,知道和她说不清楚。老爷是当官的,若是把这种事传出去,外人可不管罗家有没有家底,只会说这人参是老爷贪墨来的,说不定还要给老爷戴个穷奢极欲的大帽子。 虽然夏至叮嘱了,可春份还是很高兴,她的立春一起跑到灶上去要了热水,往回走的时候,两人还在嘀咕,这个说人参有股味道,若是小狗不肯吃怎么办,那个就说加点肉汤进去。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有个男声从身后传来:“给狗吃人参?谁让你们这样做的?” 两人刚来几天,府里的人大多都不认识,这时回过头来,见是位年轻公子,两人面面相觑,傻乎乎地道:“是大小姐让我们喂的,小狗快死了。” 霍星眉头微蹙,道:“把狗抱到东跨院,我来看看。” ...... 到了下午的时候,春份便高高兴兴地来见罗锦言:“大小姐,小狗活过来了,它不会死了。” 罗锦言松了口气,这只狗不管怎么说,都是父亲给她的,她当然不想让它死。 “用人参救过来的?”她问道。 “不是不是,是阿星少爷给治好的,阿星少爷说,小狗是洗澡着凉,又吃了太多肉和骨头的原因,阿星少爷说要等到它长大一些,才能喂肉和骨头,阿星少爷说现在只给小狗吃糊糊就行了,阿星少爷还说也不能每天都洗澡,阿星少爷......” 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说得罗锦言莞尔,想不到霍星还懂这些,她对夏至道:“阿星哥哥喜欢吃红枣米糕,做一碟送过去,替我谢谢他。” 夏至答应着,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夏至刚走,常贵就领来见罗锦言。 “大小姐,有个丫头饿昏在胡同外面,有婆子心善,给她端了碗剩饭,她就求这里的东家收留她,她不要工钱,只要有口饭吃,有瓦遮头。“ 罗锦言皱眉,她前不久刚刚买了一批丫头,现在并不缺人手,况且这丫头来得也太蹊跷了,她便道:“给她一吊钱,让她走吧,府里不缺人了。” 常贵却有些为难,道:“这丫头也真是可怜,她原本是在通县一个骡马大夫家里当丫鬟,后来那家人回老家,就把她放了。她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哥哥好赌,见妹妹回来了,就琢磨着要把她卖了,她没办法,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都拿给哥哥,她哥这才不再管她。家里是不能待了,她就来了京城讨生活,可到了京城就差点让人拐了,她慌不择路跑到咱们这里。” 罗锦言瞪着常贵:“她给骡马大夫家里当过丫鬟?” “是啊,小的就是听到这个才想求您留下她,府里有骡子,让她喂喂骡子什么的也行啊。” 罗锦言眉头扬起,这就像要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来得也太巧了吧。 一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第一更送上~~~ (未完待续。) 第一一八章 风雷动 罗锦言看着常贵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懒得说话,在夏至的手掌中飞快地写着字。 常贵满头雾水,大小姐小时候的确是要让夏至代言,可这次从外面回来,每句话都是亲口说出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罗锦言已经写完,夏至便对常贵道:“小姐说了,既是这般可怜,那就除了一吊钱,再给两斤白米吧。可罗家也不是开善堂的,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少不得把街上的乞儿全都招惹来,小姐的意思,这吊钱和两斤米就以你的名义给出去吧,到时从例钱里扣出来就行了。” 常贵怔住,一吊钱和两斤米对他而言只是小钱,这也不算什么,他当然不会心疼。可是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他张张嘴,好一会儿才问道:“大小姐的意思是,这丫鬟咱们不留?” 夏至呵呵笑道:“常管家,既然连白米都赏了,难道还让她在咱们府里开小灶不成?” 是啊,府里有两个厨房,主子一个,下人一个,可即使是下人用的那个厨房,也没有让丫头自己拿米去煮饭的规矩啊。 他正要再说话,罗锦言已经站起身来,由夏至虚扶着走了。 罗锦言回到屋里,对夏至道:“你亲自去和莫家康说一声,让鲁振平明天过来见我。” 夏至应声出去,没过一会儿便笑盈盈地回来了:“小姐,二表少爷来了,这会子正在前院里,一堆人围着给他请安呢。” 罗锦言又惊又喜,她以为李青风要到二月底三月初才能到京城,没想到还没到二月二,他就来了。 “看看霍大爷有没有忙着,父亲不在,请他和焦师爷招待二表哥。”罗锦言笑着说道。 她今年十三岁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在她屋里接待李青风了。 这样一来,罗锦言也就把方才常贵的事丢到脑后了。 这几天诸事不快,现在二表哥来了,终于有件高兴的事了。 她亲自写了菜谱,让小雪吩咐下去,这才去见李青风。 霍星和李青风坐在黑漆太师椅上,焦渭坐在下首,三人正在寒暄。 罗锦言笑盈盈地走进来,李青风怔了一下。 自从扬州一别,又快两年了,眼前的少女肤光胜雪,明**人,就连他记忆中略显单薄的身材也已见玲珑。 惜惜比在扬州时长高了足足半头。 “惜惜?长这么高了?”李青风笑着说道。 罗锦言恭恭敬敬地给李青风见礼,丫鬟搬了椅子,她坐下后便问道:“二哥没在扬州过年?” 李青风笑道:“还是这么聪明,果真什么都瞒不了你,福建那边的生意盘出去了,因为有些帐目没有弄清,就耽搁了回扬州的日子。又收到我爹的信,说姑夫回了京城,让我赶快过来看看,我便从福建直接来了京城。” 罗锦言闻言心中一动,二表哥把福建的生意盘出去了?他应是听到风声了吧? 找了个机会,罗锦言把李青风叫到一旁,悄悄问他:“二哥,福建那边怎样了?” 李青风左右看看,见丫鬟们都离得很远,便压低声音道:“我急着过来,并非是误了回扬州的时日,我是专程从福建赶过来的,腊月里便动身了。去年,福建都指挥使张司泰贪墨,十一月时,朝廷派了李正义接任,可李正义刚到福建,还没到衙门正式接印,就从马上摔下来,当场暴毙。眼下福建都指挥使司由同知张宪暂管。我有一个管事,和漳州卫的一位仓大使是姑表亲,据他所说,从去年开始,漳州卫以及其他几个卫所便频频调防。我就想起你上次让我屯茶的事,便觉得心里不踏实,索性把那边用来收茶的铺子盘出去了。” 这些事罗锦言早就想到了,赵栎四月就要起兵了,他如果没有让人提前换防那才奇怪。张司泰据说是个贪得无厌的,想来并非是他不肯跟着赵栎,而是他太贪了,赵栎不想用他,又怕被他挟制,这才把他轰出福建吧,她还记得这个人的下场,他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美其名曰畏罪自杀了。 至于那个摔死的李正义,充其量是个倒霉蛋而已。 就连李青风一介商贾都能感觉到的危险,赵极却仍然要在二月中旬御驾亲征,他是太有自信了呢,还是真把赵栎当成废物了? 罗锦言就笑着问李青风:“那你岂不赔了?” 李青风哈哈大笑,道:“外地人要在福建收茶,必须要由当地的牙人出面才行,我那间铺子,就是一间空壳而已,哪有什么赔不赔的。” 罗锦言心里清楚,李青风常年往来于福建和京城之间,他在福建那边当然不会如他说得这样简单,但他竟能把那边的事说放就放下,没有魄力是不行的。 罗锦言又问了扬州那边的事,知道舅舅一直因为上次的事而心有愧疚,她不由叹息。 她就不想再继续问了,李青风却以为她还是心有不快,便道:“我爹把青越揍了一通,又让大哥把他送到金陵书院念书,不让他去廖氏族学了。我娘起先还舍不得,可后来担心他会和廖三姑娘再有瓜葛,便也狠下心来不管了。” 从回来到现在,罗锦言并不知道廖家的情况,听李青风提到廖雪,她便问道:“廖三小姐回扬州了吗?” 李青风道:“廖家大老爷廖川去年散馆后,非但没六部,甚至没能留在京城,外放到郴州做了同知。廖三小姐的生母体弱多病,廖川抬了个丫鬟做姨娘,带着去了任上,把廖雪母女留在京城里看宅子。” 罗锦言没想到廖雪还在京城,难怪李家不让李青越回树德书院了,原来不仅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廖雪。 这时,罗绍下衙回来,看到李青风又是一番契阔,家里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罗锦言很高兴,多日来那些让她心烦的人和事,她是想都懒得再想了。 一一一一一 万分对不起,今天家里有点事,更新晚了,让大家久等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一九章 惜春令 昌平离京城也不过一天路程,罗锦言很快便收到罗建昌的信。 原来就在罗绍带着罗锦言搬到京城不久,罗武家里就出事了。 罗武的姨妹丁翠湖与住在隔壁的罗秀有私,被罗秀的妻子发现后在罗武家门口破口大骂。 这件事闹得石井胡同无人不知,丁翠湖的兄长回原籍河南准备参加乡试,没在昌平。罗武无奈,只让罗秀出了十两银子,就把丁翠湖许给他做妾了。 罗秀的原配不生养,一直想讨房小的,无奈舍不得银子,如今只花十两就把丁翠湖弄到手,自是高兴得不成。 罗武虽然心里有气,可总比让小姨子留在家里丢人现眼要好得多,也就咽下了这口气。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嫁给罗秀的前一天,丁翠湖悬梁自尽了。 罗秀的婆娘找到罗武家里,要讨回那十两银子的彩礼,罗秀这里出了人命,当然不肯答应。 两家人正在扯皮的时候,丁翠湖的兄长,也就是罗武的小舅子丁文禄从河南回来了,得知妹子死了,他自是不答应,一纸状子把罗秀和姐夫罗武全都告了。 丁文禄虽然落榜,可他也有秀才的功名,而且丁翠湖又是在姐夫家里上吊自尽的。罗秀很快洗脱出来,罗武下了大狱。 武大奶奶丁氏眼睁睁看着妹妹死了,弟弟又反目成仇,心力交粹,生了一场大病,不久便撒手人寰。 罗建章的姑母是个慈悲心肠的老太太,见丁氏死得可怜,加上罗武又在坐牢,亲戚们谁也不愿意管他家的事,老太太心善,看着罗金瓶小小年纪没人照顾,便把她介绍到龙虎台张员外家里,给张员外的孙女当丫鬟。 可是一个月后,张员外便找到罗建章的姑母,说罗金瓶自己辞了差使,到京城投奔亲戚去了。 罗建章的姑母不相信,还让人去打听,有人确实看到罗金瓶跟着一个妇人,上了一驾很漂亮的骡车,往京城的官道去了。 起先罗建章的姑母还惦记着这事,想让自己儿子到京城找找,后来大家都劝她,人各有志,你又不是没有管过她,人家不愿意当丫鬟,你还逼着不成? 一来二去,罗建章的姑母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算起来罗金瓶离开昌平也有三年了。 罗锦言看着信,不住摇头。 她想起那年在石井胡同外面看到的两男一女,那女子应该就是丁翠湖吧,也不知那两个男人当中,有没有罗秀。 丁翠湖宁可一死也不嫁给罗秀,还是有几分烈性的。 不过这件事她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眼前就有一件更大的事。 赵极于二月十九的那天,御驾亲征,亲率大军离开京城,征讨瓦剌。 对于他这次出兵,就连兵部尚书韩前楚都持反对意见,庄渊和霍英也同时反对,被庄霍二人压制许久的李文忠,这一次是大力赞同的。 但他虽然赞同,赵极并没有像前世那样让他辅佐四皇子赵熙监国,而是由庄渊辅佐,这让李文忠非常不快。 因此,李文忠在赵极离京的第三天便称病了。 罗锦言有些着急,李文忠称病不上朝,到时谁来陪着赵熙大哭呢? 她想到这里,不由莞尔,脚上痒痒的,她低头一看,一个白乎乎的小东西不知何时进来,正在舔她穿着绣鞋的脚。 她用脚尖碰碰它,那小东西就伸出小爪子拍她的脚尖,倒像是要和她打招呼似的。 “喂,你的病全好了?”罗锦言轻声说道。 小家伙就抬起小脑袋看着她,一双眼睛像黑宝石似的,亮晶晶的。 罗锦言噗哧笑出来:“你还有眼睫毛呢。” 就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一样,小狗咧开小嘴,露出半截粉红色的小舌头,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在对着她笑。 “呀,小姐,是奴婢不好,让它跑进来了,下次保证不会了。”春份急火火地跑了进来。 “没事,它挺好玩的,就让它在这里吧。”罗锦言笑道。 春份松了口气,又怕小姐嫌弃小狗太脏,连忙道:“它虽然不是每天洗澡,可奴婢天天都给它梳三遍毛,它身上没有虱子也没有跳蚤,可干净呢。“ 罗锦言点头,问道:“它有名字了吗?” 春份脸上一红,摇头道:“没有,小姐给它取一个吧。” 她原是叫它小可怜儿的,可后来夏至姐姐不许她再叫了。 罗锦言想了想,道:“它这么小又这么白,就叫汤圆吧。” 她喜欢吃汤圆,尤其爱吃宁波汤圆。 春份高兴极了,哈着腰对正在和小姐玩手指的小狗道:“你叫汤圆了,又甜又好吃的汤圆啊。” 汤圆伸出小舌头,就舔了舔罗锦言的手指,一旁的小雪连忙拿了帕子要给罗锦言擦手,罗锦言摇摇头:“没事,我再和它玩一会,然后再去净手。” 汤圆就像懂事一样,立刻靠着罗锦言的腿躺了下面,露出雪白的肚皮,罗锦言看着喜欢,轻轻给它挠痒痒。 几个丫鬟偷偷交换了目光,全都替这小狗松了口气。 所以说不论是做人还是做狗,都要懂得争取,像小汤圆一样,自己巴巴地跑来拍马屁,瞧瞧,地位一下子就水涨船高了。 “嗯,你们去找些缝衣衫余下的布头来,给汤圆做几件衣裳,还有鞋子帽子。” 没过几天,霍星再看到西跨院的那只小狗时,着实吃了一惊。 桃红色折枝纹裤褂,还穿着大红的绣花鞋,屁颠屁颠跟在罗锦言身后,只要罗锦言坐下,它立刻在她的裙子上蹭来蹭去,直到罗锦言把它抱起来为止。 “你怎么把狗弄成这副样子?”霍星问道。 罗锦言嘻嘻地笑:“多好看啊。” 霍星板着脸走开了,待到回到自己住的东跨院,他才笑了出来。 等到他从浙江回来时,也不知她会把这狗养成什么样。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有一天罗锦言正在练字,就听到外面传来汤圆的大叫声。 菱花窗子敞开着,她伸头望出去,就见汤圆正在院子里追着一个什么东西,直到那东西跃到紫薇树上,她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猫。 汤圆站在树下,生气地汪汪大叫。 一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第一更。 (未完待续。) 第一二零章 悲哉行 罗锦言蹙起眉头,把夏至叫进来,问道:“哪来的猫?” 夏至笑道:“那猫儿是自己从墙头上爬进来的,汤圆看着好玩,满院子的追呢,昨儿个灶上婆子还说有老鼠,想找只猫来,您瞧,今天就跑来一只。” “把那猫捉住,抱来给我看看。”罗锦言咬牙切齿,如果这猫是一只蓝眼一只黄眼的波斯猫,她就扔到秦珏脸上去。 这只猫又瘦又小,但身手灵活,好在它没有多少力气,东躲西藏的,很快就被几个丫鬟外加一只狗堵截成功。 夏至喜滋滋把小猫抱来给罗锦言看,那就是街上常见的猫,瘦骨伶仃,身上有黑白黄三种颜色,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脸儿,一双大眼睛却是又圆又亮,带着惊恐,却又带着好奇。 看到这只猫,罗锦言噗哧笑了出来,她还真是杯弓蛇影了。 “挺可爱的,就养着吧,把汤圆看好,别让它把猫咬了。”罗锦言笑道。 夏至就打趣道:“这下子府里可就热闹了,整天看着猫儿狗儿的,这日子也过得快活起来了。” 可能是照顾得好,也可能是这只小猫和罗家很有缘份,待到脱了夹棉袄子,换上春衫时,小猫已经长得水灵灵的了。 罗锦言给它取名叫耳朵,丫鬟们也给耳朵缝了衣衫,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汤圆和耳朵整天都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有时跑到罗绍屋里,罗绍见了也很喜欢,还画了一副猫狗嬉鞠图。 整个春天,罗锦言都在家里逗猫逗狗,就连霍家也没有再去。直到霍亭儿写信给她,她才知道霍亭儿订了亲事,男方是保定府方家的嫡长子方化,亲事订在明年的三月。 罗锦言前世是知道这个方化的,他是同德四十一年的榜眼,后来留在翰林院,他高中榜眼时已经三十二岁,这样算来,他今年应是十八、九的年纪。 方家也是世代书香,但做官的很少,霍亭儿嫁过去是做宗妇的,倒也是门好亲事。只可惜嫁到保定,以后要见面就难了。 罗锦言有些惆怅,活了两世,她也没有什么朋友,这一世和她最亲近的就是霍亭儿和霍玉儿了。 而这个时候,霍星正在准备行装,霍家请人看了黄道吉日,他将于四月初八动身前往浙江。 可就在四月初八的早上,霍星在吃了罗锦言亲手做的早点之后,便腹痛不已,也不知去了几次茅厕,到了晌午时,便不能下床了。 罗锦言又悔又恨,派了自己的丫鬟去煎药,霍星到了次日终于止住腹泻,但走路都在打晃,让他这个时候上路显然是不行。 到了第三天,霍星刚刚吃了一碗蛋羹,便又开始腹痛,由此又折腾了两天。 罗绍很是过意不去,亲自到霍家道歉,没想到刚到霍家,就有霍英的亲信把他叫到书房,霍英一脸凝重地对他道:“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阿星今年还是暂时不要下场了。刚刚接到福建的战报,宁王反了。” 罗绍怔住,郭老夫人得知后干脆瞒着霍英,带着儿媳薛氏到广济寺上香,谢菩萨保佑霍星躲过一劫。 宁军以镇海卫为中心,在短短二十天内,先后攻下福宁卫、镇东卫、平海卫、永宁卫,继而又攻下两个千户所,五月初已攻至浙江。 算算日子,如果四月初霍星如期动身,这个时候刚刚到达浙江。 李青风更是大吃一惊,却也暗中庆幸。如果他还留在福建,这个时候想出也出不来了。 罗锦言则催得父亲给李毅写信,让他们先到外地避避风头,罗绍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宁军到了浙江也就能被挡住了,根本没有打到江苏的可能。 罗锦言叹口气,前世朝野上下也是这样认为,赵栎从镇海卫起兵时,也只有几千人,但一路北上,竟然招募了几万人马。 这和王朝明的那篇讨帝檄文是分不开的。 果然,宁军刚到浙江,王朝明所做的讨帝檄文便已传到京城,京城里的茶馆酒肆都在谈论。 他们谈论得最多的并非是宁军造反的事,而是赵极的几大罪状。 弑父、弑母、弑兄、弑妻、弑子。 “原来当年太子谋反的事全是假的,是今上污陷的。” “听说皇太孙和小郡主都还在襁褓中就被一起杀死了。” “那有什么,你们没听说还有弑父这个大罪吗?原来先帝驾崩时密不发丧的事是真的。”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知道?” “听我爹说过啊,可谁想到那都是真事呢?” 罗绍回到这里不免长吁短叹,对罗锦言道:“人心不古啊,如今反贼当道,百姓们却不顾江山社稷,反而整日谈论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情。” 罗锦言笑而不语,道听途说吗?她可不这样认为。不论英宗和太子赵植是如何死的,窦太后、窦皇后可全都死在赵极之手,董皇后和二皇子赵真也是他下令处死的。 所以说,王朝明列出的五大罪里,至少有三条是千真万确,至于弑父和弑兄的事,罗锦言不置可否,她相信赵极,他一定是做得出来的。 可现在秦珏在哪里呢? 不知道前世的秦珏是不是也做过马贩子。 他每年春天都会去扬州,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扬州。 罗锦言有些寝食难安起来。 她插了花送到父亲屋里,回来时却看到霍星在东跨院的门前站着。 自从她害得霍星大病一场之后,她还没和霍星说过话呢。 远远地,她曲膝行礼,霍星却走近几步,和她隔了三四尺的距离,道:“以后你还是不要再下厨了。” 罗锦言微笑点头,霍星便转身进了院子。 罗锦言笑着摇摇头,小霍大人越发古怪了,若不是我在你的早点中加了佐料,你这会儿怕是已在赵栎身边做了人质。 当朝阁老的嫡长孙啊,赵栎一定会如获至宝的。 一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 今天两本书更新了一万多,有点困了,去睡觉,晚安。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一章 东平引 四月的阳光如同少女含着薄怒的脸,明媚中透着青涩,却又让人浑身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服。 少年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儿,仰面看着那碧蓝的天,洁白的云。他的嘴里衔着根青草,他翘起二郎腿,双手枕到脑后,让自己躺得更舒服。 宁王反了,真的让她说中了。 自己还是听到她的提醒,暗中派人盯着王朝明,才发现已调入六部的王朝明去年十月,便以母亲重病侍疾为由,请假回了安徽老家。 百事孝为先,这样的理由,自是一个好借口。 他便让人去安徽打听,这才知道王朝明只在安徽住了三天,便和妻儿一起,不知所踪,而那位病重的王老夫人,也只是妾室扶正的继母,平时与王朝明素无往来。 他暗叫不好,沈砚的马刚从宣府运出来,他便动身去了扬州。 往年他是先到金陵,在栖霞寺住些时日才去扬州,今年他直接到了扬州,三月里便把赏马会的事处理完毕。 听说这是最后一年的赏马会,大家都很吃惊。但这些人都是生意人,闻言知雅,虽然不知具体原因,也猜到定是和朝廷有关,善后事宜倒是比他预期的要爽快,他留下两名帐房做交割,正准备去福建,便收到宁王起兵的消息。 于是他到了浙江。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宁王会反的? 是听她父亲说的? 莫非王朝明当年真的拉拢了罗绍?不可能。如是那样,罗绍就不会出钱出力帮助霍英了。 难道是霍英与罗绍谈论朝廷政局时被她听到了?更不可能。霍英和罗绍这样的人,又怎么当着后宅女子说这种事。 那她是如何知道的? 这几年她跟着罗绍四处游历,莫非是另有奇遇,听说了这件事? 好像只有这一个可能。 秦珏又在草地上打了一个滚,赵栎手下真有几个能人,就像现在,宁军还没有攻入杭州城,便让人在城内四周招贴伐帝檄文,如今百姓们四下议论的都是同德皇帝的五大罪。 五大罪?哈哈,王朝明的文笔可真是精彩,他写的那些诗,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篇檄文。 可惜王朝明是跟着赵栎的,伐来伐去的,还是赵家人自己内讧而已,真没意思。 赵极的帝位虽然来路不正,可他也是英宗子嗣,赵栎的檄文再是精彩,他也是做侄儿的。 唉,真是无趣得紧。 若是让那小丫头知道他在浙江看热闹,她一定会笑话他吧。 她肯笑话他,也就是不生他的气了? 还是抓紧时间,把杭州的事处理完了,回京城去吧,同德皇帝攻打瓦喇,不但调拔了山西、陕西和甘肃的兵马,就连天津卫和昌平卫这样紧邻京城的卫所,也各抽调三千人,而山东和河南被抽调的兵力更多。 现在宁军已经打到浙江,浙江的几大卫所之中,除了金山卫以外,其他卫所从没打过仗,养尊处优,缺乏训练,金山卫虽然精锐,但他们擅长的是海战。 看来没有多久,浙江就要失守。 一旦浙江失守,江苏和山东更是无力抵抗,若是宁军一路北上,凭着昌平卫和天津卫那几千被挑剩下的老弱残兵,根本无力抵挡宁军的精兵强将。 难怪祖父曾说,一旦打仗南方是最先失守的,从南往北打通常会势如破竹。 如果宁军打到京城,那小丫头会不会害怕呢? 她一定不会吧,她胆子那么大。 自从上次在书局遇到她,又过了两三个月,她也该消气了吧。 现在不知韩前楚会如何调兵,但愿他不会从四川和贵州调兵才好。 陕西和山西的主要兵力都在赵极手中,他要对抗瓦剌人,又要派兵回来守护京城,一旦从四川和贵州调兵,瑞王父子若是趁机起兵,那便如入无人之境。 秦珏想到这里,就在浙江待不下去了,他想看看赵栎的兵力和手段,现在都已经领教,他也该回京城去了。 但愿兵部的那些人不是吃闲饭的。 他急匆匆回到京城,一进京城就呆住了。 京城里歌舞升平,花团锦簇,毫无他想像中的人心惶惶。 他回到明远堂,叫了清泉过来,问了问家里的事,就见清泉哭丧着脸,道:“二夫人给您说了一门亲事,二老爷很满意,大老爷也点头了,听说请了翰林院高侍讲的太太做媒人,您若是晚回来几日,就要纳采了。” 秦珏蹙眉道:“他们也就还有这个能管着我了,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吗?” 清泉摇头:“我去打听了几次,那边的消息瞒得紧紧的,我打听到是高侍讲的太太做媒,可愣是没有查出是哪家的小姐。” 秦珏冷笑:“还以为我会找上门去?你去把张长青和汪鱼叫来。” 张长青和汪鱼很快就到了,秦珏道:“从今天开始,我暂时不会离开京城,长青,你带几个人,把秦瑛绑了;汪先生,一会儿你留下。” 待到张长青走了,汪鱼便问道:“大爷,我看您还是先去见见大老爷。” 秦珏看着汪鱼的眼睛,问道:“我为何要见他?” “二老爷虽是家主,可大老爷才是您的父亲,现在来看,二夫人给您订的这门亲事应该不会很差,或许是门好亲事呢,依学生来看,您还是先问过大老爷,再绑三爷不迟。” 秦珏哈哈大笑,道:“我留下你不是说这件事的。你和我二叔的幕僚杨立本私交如何?” 汪鱼道:“点头之交,毕竟各为其主。” 秦珏点头,看似颇为满意,道:“你找个机会,让他劝劝我二叔,还是不要再给四皇子做师傅了,称病也好,自请也好,办法有的是,他一定能想到。” 汪鱼大吃一惊:“大爷,这......杨立本怎会听从,他定当嘲讽一番。” “他若是没有嘲讽那还有些麻烦,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汪鱼无奈,叹息着走了出去。 秦珏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若是身边能有个帮他出谋化策的人就好了。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二二章 绮秦怨 秦家二老爷秦牧膝下有二子四女。长子秦琅和次子秦瑛是孪生子,他们比秦珏小几个月,三人在五岁时一起开蒙,又一起练武。后来秦老太爷去世,秦牧做了家主,从帽沿胡同搬回来,住进谷风园,就把秦珏和两个儿子接到谷风园,由他亲自督促学问。 秦珏十一岁考中秀才,十四岁考中举人,秦琅和秦瑛至今还只有秀才的功名,但毕竟只有十九岁,比起很多人,他们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很多事不是不能比,而是要看和谁比。 和大多数人相比,秦琅和秦瑛还是出色的;但若是和秦珏相比,这两兄弟就是不够看了。 秦牧虽然心中不快,却也没有太过在意。秦家虽是世代书香,但却不提倡大器早成。秦家子孙都是在十四岁之后才下场,秦烨和他是十五岁下场,秦琅和秦瑛则是十四岁下场。 这样一来,两个儿子也只是比秦珏下场晚了三年而已。 但这在二夫人吴氏看来,却非常膈应。 吴氏进门时,秦烨的发妻已经过世,秦牧只比秦烨小一岁,秦烨的发妻死时没留下一儿半女,因此整个秦家全都盯着吴氏的肚子。 可偏偏她连生了四个女儿! 那些年她最烦的便是逢年过节,秦家的亲戚太多,女眷们见到她,要么是说哪家小妾生了庶子,哪家老爷又养了外室。 因此她没少防着秦牧,好在秦牧一心功名,没有纳妾的心思。 后来秦牧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她稍稍扬眉吐气,可大哥秦烨却续弦了。 那时秦烨已经二十九岁,续弦的新太太叶氏却只有十四岁。 吴氏看着这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新嫂嫂,心里五味杂陈。 好在叶氏出身并不高,秦烨在文会上与其父偶遇,其父是浙江人,有举人的功名,嗜书成癖,和秦烨很是投缘,一来二去,便在离京之前,把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儿嫁给秦烨做填房。 秦老太爷见秦烨终于肯续弦,自是高兴,叶氏进门一个月,秦老太爷就让吴氏把府里对牌交给了叶氏。 从那以后,吴氏有什么事,还要向这个小姑娘去领对牌。 叶氏进门的第二年就生下长房长孙,吴氏虽然一下子生了两个儿子,但还是比叶氏的儿子小了几个月。 好在秦烨在庶吉士散馆之后没有继续仕途,最终也没能给叶氏挣套凤冠霞帔,她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现在叶氏死了十几年,秦烨再也没有续弦,反倒是秦牧,在她生下两个嫡子之后,便抬了两个丫头做了姨娘。 不过她也懒得管了,两个儿子都很孝顺,那两个姨娘即使生下儿子,也越不过她的儿子。 但秦珏却处处压在她的两个儿子头上,她每次去参加宴请,那些夫人们也都是在问秦珏的亲事,话里话外都是要做媒的意思。 可她的两个儿子是和秦珏同岁,他们也该议亲了。 直到去年,她在赏梅宴上闹了那么一出,这来打听秦珏亲事的才渐渐没有了。 她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着霞嬷嬷在一旁给她说李家娶媳妇的事。 李家是李贵妃的娘家,自从秦牧做了四皇子的师傅,吴氏便和李家走得很近。 现在皇帝出征,让四皇子做了监国,明眼人都知道,四皇子离入主东宫的日子不远了。 一旦四皇子封了太子,秦牧一个詹事府詹事的位子是跑不了的。 但凡进过詹事府的,日后新帝登基,那便能入阁拜相。 因此这次李贵妃的弟弟成亲,吴氏便派了身边两个体己的嬷嬷过去帮忙,她自己也是隔三差五的过去。 正在这时,有小丫头慌慌忙忙跑了进来:“二夫人,不,不好了。” 小丫头话音未落,就被霞嬷嬷啐了一口:“没规矩的东西,这是怎么说话呢,慌慌忙忙的,一点眼色也没有。” 小丫头吓得面如土色,嗑嗑巴巴地说道:“奴婢也是听三爷屋里的胭脂姑娘说的。” “胭脂?胭脂说什么了?”吴氏睁开眼来,胭脂原是她屋里的,老实本分,她这才放到秦瑛身边的。 “胭脂姐姐说三爷从早上出去,到这会儿也没回来。”小丫头说道。 吴氏松了口气,冲着那小丫头挥挥手,示意出去,霞嬷嬷则狠狠瞪了那丫头一眼,做了个等会儿再收拾你的表情。 “夫人,您别担心,就是那帮丫头们大惊小怪,三爷这么大了,兴许是遇到哪家的公子,一起谈诗论画,耽误了回来的时辰。” 吴氏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转念又觉得不太对劲,小丫头大惊小怪,可胭脂却不是这样的人。 “你让人把胭脂叫来,我问问她。”她淡淡地说道。 霞嬷嬷刚走到庑廊,迎面正遇到胭脂,由吴氏屋里的一个二等丫鬟领着过来。 霞嬷嬷见胭脂脸上引有泪痕,心里硌登一声,三爷该不会真出事了吧。 待到胭脂去见过吴氏,谷风园里便骚动起来。 跟在秦瑛身边的两个小厮刚才回来了,据他们所说,三爷让他们在顺乐大街的笔墨铺子里等着,说他去看个朋友,一会儿就回来,可他们从巳时等到申时,也没见三爷回来。 他们初时以为三爷自己回家,忘了叫上他们,便回到九芝胡同,这才知道三爷一直没有回来。 两人不敢说把三爷跟丢了,便又去原来的地方找,把顺乐大街周围几条街的茶楼酒肆和书斋全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秦瑛的影子。无奈,这才回来实话实说。 吴氏一听就急了,顾不上处罚这两个小厮,可又担心秦瑛是躲到哪里玩了,没敢惊动二老爷秦牧,而是让人叫来大儿子秦琅。 虽是孪生兄弟,可秦琅的相貌和秦瑛还是一眼就能区分开来,两人的性格也不一样。秦琅喜静,秦瑛却喜欢热闹。 秦琅平日很少出门,听吴氏问他可知秦瑛会去哪里时,他立刻摇头,一问三不知。 吴氏只好又派了十几个人出去找秦瑛,并且告诉门房,若是三爷回来,让他立刻来见自己。 可是直到次日早上,秦瑛还是不见踪影。 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三章 玉簟凉 又有几个月没回来了,秦珏漫步在祖父留给他的这座园子里,自从祖父去世之后,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明远堂里唯一的一片水泽,是他七岁时,祖父让人挖的,又从外院引来湖水。那时他刚刚学会泅水,祖父不放心他到外院的大湖里去,便挖了这片小湖。 因此,这片湖既没有种荷也没有养鱼,直到现在还是光秃秃的。 湖边有几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是效仿苏州狮子林建的,没有狮子林的规模,但也很是有趣。 那时,他的身手已经很灵活了。他不喜欢睡午觉,所以每天中午,他都会趁着嬷嬷们打瞌睡时偷偷出来玩,他最喜欢的就是这几座假山。 那天中午,他像往常一样爬到假山上,居高临下,他看到灶上的婆子抬着竹篾在阳光下晒干果;他还看到有小丫鬟躲在树下偷偷吃东西...... 正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腿上一松,低头一看,是爬山前扎起的裤脚松了,柔软的缎裤垂了下来。 他忙弯腰重新扎裤腿,刹那间,他在太湖石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一个男人的发髻。 那发髻上插着根黄铜簪子,簪子的一端磨得一朵小梅花。 他觉得那簪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直起腰来,就有一个重物打到他的后背上,他惊呼一声就从假山上摔了下去。 他是在三天后才醒来的,他什么都不记得,大家都说他太淘气了,爬假山时摔下来了。 他的腿断了,直到过了重阳节才能下床。 祖父像是老了十岁,父亲来找祖父,说他太顽劣了,要把他接回楚茨园去教养,祖父很生气,父亲便一直跪着,他闻讯后偷偷溜过去看,看到父亲跪在祖父的院子里,那天下着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父亲就那样跪着,头发和衣裳都被雨水淋湿了。 大户人家的下人们全都懂得分寸,这种狼狈不堪的事情,最好躲得远远的,父亲跪在寒雨中,连个打伞的人都没有。 他很想绕到前面看看父亲的表情,若谷一把拉住他,小声说道:“大爷,这个时候您不能过去。” 他不听,挣扎着还想过去,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子从穿堂里走出来。 她披着明蓝绣水仙花的素色披风,撑着一把湘妃伞。 她没带丫鬟,踩着青石地上的雨水,缓缓走到父亲身后,默默地把伞撑到父亲的头上。 他再也忍不住了,挣开若谷的胳膊,跑了出去,他从那女子身边跑过时,故意溅起水花,溅到她的翠绿色裙子上。 他跑到父亲面前,冷声道:“除非你把我娘找回来,否则我不会回去,永远也不会回去!” 父亲看着他,眼中都是怒意,他以为父亲会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按住狠狠打一顿,可父亲却没有那样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道:“你祖父年纪大了,你不要让他再为你操心了。” 说完,他就走了,他走得很快,很快便走出院子,走进穿堂。 秦珏站在那里,他没想到父亲就这样走了,七岁的他有一刹那的迷惑。 这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珏哥儿,你不要怪你父亲,他是个好人。” 他这才记起这个女人还没有走。 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森然,女子吃了一惊,隔了几年,这孩子的目光更加冰冷,他看着她,就像打量着一件看不上的货物。 “表姑太太的消息真是灵通,只是不知道这四面透风的,是明远堂还是楚茨园,不论是哪里,都该整修了,免得年久失修,放了妖魔鬼怪进来。” 他还记得当时程茜如的表情,满脸尴尬,就像是被人冷不丁泼了狗尿一样。 可也就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她微笑着看着他,缓缓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在这世上除了你的祖父,还有一个人也很关心你,疼爱你。” 他没有再看她,转身进了祖父的屋子。 之后,若谷悄悄告诉他,程茜如是因为一批书目出了问题,到天心阁核对的时候,得知他前阵受了重伤,便匆匆过来探望。 她是从天心阁过来的,在这里遇到父亲只是巧合。 秦珏想着这些往事,沿着冰裂纹大理石小径缓缓走着,一抬头,原来已经走到祖父生前住的院子门口。 他正想进去看看,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过身,看到明月气喘吁吁跑过来:“大爷,大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秦珏如同没有听到一样,转身叩响院门。 有老仆从里面打开大门,看到是他,高兴地说道:“大爷您来了,快点进来,老太爷种的那几株牡丹全都开了。” 他笑着走了进去,又有几位老仆小跑着过来,他们和黑伯白伯一样,都是以前侍候祖父的人,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明月傻怔怔地站在院外,挠挠头上的小抓髻,不知如何是好。 虽说他应该只听大爷一个人的吩咐,可大老爷是大爷的父亲啊。 适才开门的老仆看到了他,笑道:“小猴儿,怎么不跟着大爷一起进来?” 明月哭丧着脸,他还要熬多少年才能像这些老仆一样过得悠闲自在啊,唉,他今年才九岁。 秦珏从祖父的院子里回来时,又路过那几座假山。 他这才想起秦瑛还被他关在翠花胡同张小小的香闺里。 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秦瑛一直想往张小小身边凑,可张小小知道他是世家公子,根本不敢让他沾身,为此,秦瑛没少抱怨。 这下好了,让他在张小小床上好好享受,不要负了美人恩才好。 当年的事情他是直到半年以后才想起来的,同时他也记起来,秦瑛的长随万山就戴过一支那样的铜簪。 万山身材高大,那时已经十五六岁,这件事之后他便不知去向,据说是年纪大了,不方便在内宅做事,调到庄子里了。 再后来二叔在帽沿胡同开府,秦琅和奏瑛跟着父母离开九芝胡同,也离开了明远堂。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二四章 惜黄花 汪鱼一脸沮丧地走进来,秦珏看着他,笑意便掩也掩不住地流露出来。 “见过杨立本了?”他抿了口茶,淡淡地问道。 “见了,我请他在sx老五面馆吃刀削面,就把您让我说的话告诉他了,他冷笑着打量我,把面吃完便走了,唉!我真想抽他。”汪鱼白皙的额头冒起青筋,很难让人相信,他其实是个读书人。 几年前,秦珏挑了sx的一个小寨子,汪鱼便是那寨子里的狗头军师,他原本是个秀才,家乡闹了瘟疫,妻儿老小全都死了,他也不想在家乡待了,便去给一户财主做些收租要帐的差事,没想到第一次帮人收帐就被劫了,他没了银子,也不敢回去,土匪见他识文断字,就把他留下做了军师。 后来他和大当家张长青、二当家张长荣、三当家张长春一起跟了秦珏,张氏兄弟武功都很好,他们把马匹从宣府运到扬州,几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比起他们三人,汪鱼的用处不大,但他有一项祖传的本事。 他的祖父原是在京城里的古玩街上混饭吃的,做的一手好字画,当然都是西贝货,这不但要有高超的装裱做旧手艺,而他本人也擅长模仿各种笔迹,后来因为做这行惹了祸端,这才回乡务农,但这手家传绝活也传到汪鱼手上。 秦珏闲来无事,也和汪鱼学了些模仿笔迹的功夫,但和汪鱼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汪鱼刚走,张氏三兄弟便来见秦珏。 “大爷,翠花胡同那边怎么办,就让三爷在那儿快活?”张长青问道。 秦珏微笑,像是忽然想起来,道:“我记得李贵妃的娘家要办喜事了?娶的是真定莫家的姑娘吧,眼看就要兵荒马乱了,这个时候办喜事好像不太妥当吧。” 张氏三兄弟交换了一下目光,张长青试探地问道:“若是喜事出了差错,那就不是李家自己的事,四皇子怕是也要受牵连。” 秦珏嗯了一声,对张长青道:“想来我二叔二婶有何打算,也是不会告诉三弟的,你们也别让张小小套他的话了,只需让他把张小小收了外室便好。” 张氏兄弟怔了怔,他们原本以为秦珏是要从秦瑛嘴里问出订亲的事,可没想到却只是把秦瑛和张小小凑到一起。 可是这样做比严刑拷打还要阴损吧。 二老爷如今是四皇子的师傅,若是传出他的儿子养了暗娼做外室......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只是让个小丫头去给秦瑛带了口信,秦瑛就支开随从,自己独自去了翠花胡同。 如果他是正人君子,又怎会跳进大爷做好的圈套? 三兄弟回到住处,张长春便笑道:“三爷真够倒霉,惹上了大爷。” 张长青还没有说话,老二张长荣便道:“大爷为何不让咱们去绑二爷?三爷自己就存着龌龊心思,赖不得别人。“ 张长春点点头:“二哥说的对,大爷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却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而这个时候,秦珏已经知道吴氏给他定的是哪家的姑娘了。 任翰林去年续弦,娶了位有钱的寡妇,他们给他相中的,便是这位续弦的任夫人带过来的女儿,名叫柳如意。 据说这位柳小姐因为给父亲守孝误了青春,今年已经十八岁,但知书达理,容貌俊秀,难得的是性格绵软,温柔贤惠。 明月和清泉打听不出的事,对于若谷也不算什么,他和秦珏一起回来,知道这件事后,马上便去打听消息了,也不过半日,就把吴氏认为瞒得滴水不漏的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 秦珏闻言哈哈大笑:“难怪全都说好,这门亲事真心不错。柳小姐的继父是读书人,和秦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她是跟着母亲改嫁的,出身上自是少了体面。年龄大了,比及笄之女更易生养,性格软弱,自是无力执掌秦家的中馈。” 可这门亲事看上去却是很不错的。 若谷轻轻叹了口气,若是老太爷还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样的女子做秦家宗妇的。 秦珏看着若谷发髻上青蓝色的绣花丝带,忽然问道:“我不是赏过你一根玉簪吗?为何从没有见你戴过?” 若谷一怔,他不明白大爷为何问他这个。他答道:“那根玉簪我留着傍身,我一个做下人的,哪敢插簪的。” 秦珏笑道:“那下次我赏你个别的玩艺儿吧。” 若谷笑着应声出去。 秦珏脸上的笑意却褪了下去。 当下人的哪能插簪,可是万山就插了,还插了两次,就像故意插给他看的一样。 秦瑛这个蠢货,让人卖了都不知道,你就在张小小床上多睡几晚吧。 谷风园里却已经鸡飞狗跳。 秦瑛已经失踪三天了,吴氏再也不能瞒了,可她却找不到机会告诉秦牧。 如今四皇子赵熙监国,秦牧身为皇子师傅,自是忙得团团转。 眼下闽军已经攻下zj正一路向js打过来,韩前楚调了hn和ah的兵马增援,这才将闽军暂时拦在松江,但却又发生了千户张凡临阵倒戈的事,一时之间奉命拦截闽军的大周军队人心惶惶,更有些低等军官私底下置疑起皇帝来了。 那五大罪太过尖刻。 这些天秦牧都在赵熙身边,亲眼看到几位阁老争得不可开交,身为兵部尚书的韩前楚竟然当场打了工部尚书李文忠一拳,原因是大周军队行进途中发生了塌桥事故,毁了几十车粮草。 这座桥是去年工部派人治理河道时刚刚修建的。 秦牧早就知道内阁几人不合,却没想到已经到了挥拳相向的地步,可偏偏庄渊看他很不顺眼,这些日子以来,几位阁老全都见识到赵熙的儒弱平庸,如果赵熙生在普通人家,或许还能做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但他何其不幸,竟然生在帝王之家。 可赵熙却是雄才伟略的同德皇帝唯一的子嗣。 庄渊每每把内阁对战事所做出的一些决定告知赵熙时,赵熙就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眼睛不时看向站在下首的秦牧,完全是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 庄渊退出养心殿,便对霍英道:“这个秦牧算是把四皇子给耽误了。” 其实耽不耽误,他和霍英都是心知肚明,以赵熙的天份,就是他庄渊和霍英二人亲自教导,也不会比现在强到哪里。 秦牧在这种情况下,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家里的事,待到他知道秦瑛出事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未完待续。) 第一二五章 白牡丹 秦珏打开新糊了软烟罗的菱花窗子,初夏的阳光便无遮无拦地照了进来。 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花香,他这才看到窗外放着一盆白牡丹。 祖父喜欢牡丹,连带着九芝胡同里其他园子也种了很多牡丹,每年四五月里,处处可见牡丹盛开,争奇斗艳。 但他的含翠轩里虽然绿荫成碧,却没有一朵花,这倒也没有什么讲究,只是因为树比花更好打理。 白牡丹旁边蹲着一个小丫鬟,拿着小木棍正在花盆里刨着什么。 明远堂不论是丫鬟婆子,还是侍卫小厮,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而能在含翠轩里当差的,更都是查过三代的人。 他身边没有丫鬟,二婶送来的几个做通房的丫鬟全部安置在针线房里,含翠轩里服侍起居的只有空山、新雨、明月和清泉四个小僮,另外还有两个粗使婆子。 这个小丫鬟是哪里来的?花房里的? 他轻轻咳嗽一声,小丫鬟抬起头来,看到是他,连忙曲膝行礼:“奴婢鲁钝,打扰大爷了,还请大爷恕罪。” 因为突然看到他,有些许的惊慌,但小丫鬟说话时却是气定神闲,看得出调|教得很好。 见她抬起头来,秦珏这才想起她是谁。 他道:“你是骁勇侯府送来的那个?你还在这里?” 丫鬟又施一礼,道:“婢子是带着卖身契来的,已经不是骁勇侯府的人了。” 是啊,这是他从沈砚那里要过来,送给那小丫头的。小丫头不要她,她也不能再回沈家了。 “这盆牡丹是花房送来的?”秦珏不想再提起那件令他很没面子的事了。 “这是水伯送来的,老太爷院子里的花上分出来的。”丫鬟伶俐地说道。 秦珏点点头,水伯是给祖父拾掇花草的。 难怪水伯要把这盆花送过来,这盆白牡丹甚是不俗,清丽淡雅,却又雍容华贵,显然并非凡品。 “这是什么品种?好养吗?”他问道。 “是昆山夜光,晚上在月光下最是好看,莹莹的雪光,是别的牡丹没有的。倒也并不难种,只要别在毒日头下晒着也就行了。”小丫鬟如数家珍。 “夜里能发光?这倒新奇。对了,你除了侍弄猫狗,还会莳花?”秦珏问道。 丫鬟恭敬地答道:“婢子在侯府时只会侍弄猫狗,是来到明远堂后,若谷哥见没有我能干的活儿,才让我照看院子里的草木的。” 秦珏点点头,没有再问,一颗心却已经飞了出去。 “空山,备车......带上那盆什么昆山夜光。” 半个时辰后,一驾不起眼的骡车停在距离杨树胡同不远的地方,秦珏看着面前的那盆昆山夜光,琢磨着要怎样把这盆花送进去。 过了这么久,她应该不生气了吧? 好在她虽然生气,倒也没有把他的身份说出去。 其实说出去就说出去吧,好像也没什么,他敢贩私马,也就有办法摆平这些事。 可是她也太小气了,他只是没有告诉她真名而已,她那副样子,倒像是和他有深仇大恨一样。 空山忽然压低声音,隔着车帘说道:“大爷,霍星出来了。” 霍星?那个在绿杨庄里把她挡在身后的少年? 秦珏把车窗帘子撩开一角看了出去。 已是傍晚时分,霍星身穿藏蓝色粗布直裰,由三四个小厮簇拥着从杨树胡同走出来,他走得很慢,步履悠闲,倒像是出来散步的。 只是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微微低着头,像是走路也在沉思一样。 秦珏便向他低头的方向望过去,这一看,他顿时就像吞了成千上百只苍蝇一样难受。 霍星脚下有一只狗,一只穿着衣裳的白毛小狗。 虽然长大了一些,可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只狗。 这狗刚抱来时,咬了明月一口,他担心这狗性子暴戾,连带着把那小丫头也给咬了,就把这狗抱到自己屋里,观察了一个晚上,见小狗只是虚张声势倒也不是真想咬人,这才放心地把狗送出去。 所以他当然认识这只狗了,霍星牵着的,就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送到罗锦言手里的那只。 霍星不是出来散步的,他是给她遛狗的。 这只小狗牵在霍星手里,看上去非常滑稽,可小狗却很乖巧,走上几步,就会在霍星脚上蹭一蹭,一看就是和他很熟的样子。 秦珏不想再看下去了,对车外的空山道:“回去!” 罗锦言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出门了,自从传来宁王起兵的消息,她便彻底不出门了,只是让常贵备足了柴米油盐。 夏至见她整日里除了看书,就是摆棋谱,便笑着劝她:“小姐,朝廷的大军已经派过去了,闽军打不到京城来的,您别担心。天气这么好,要不我陪您到茶铺里坐坐?” “不用了,鲁振平前几天刚来过,那边没有什么事。”罗锦言又在照着棋谱摆着手里的棋子。 “那就请个女说书的到府里热闹热闹吧,把霍二小姐和霍三小姐也请过来一起听书?”京城里的小姐整天不是去这家的春宴就是去那家的茶会,可自家小姐却整月整月地不出门,若是小姐天生是这样的性子倒也罢了,小姐原本是个很爱热闹的,怎么自从上元节后,就变成这样了? 罗锦言摇摇头:“霍大小姐正在待嫁,不方便出来,如果只请别人又不请她,那反而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分明就是你不想。 夏至想说什么,可看到小姐连头都不抬,知道说了也白说。 她从屋里出去,在庑廊上转了一圈,重又回来,对罗锦言道:“过两日休沐,要不问问老爷,去广济寺上香吧?” 罗锦言这才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看着夏至:“你越来越鸹噪了。” 好在屋里没有小丫头,也没有别人听到,夏至红了脸,眼观鼻鼻观口地站在炕边。 罗锦言噗哧笑了出来,道:“这几年都在外面,好不容易才回来,我就是想在家里休息一阵子,没有别的事,你不用担心。” 夏至被她说中心思,鼻子微酸,忙道:“那我去看看霍大爷回来没有,汤圆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罗锦言闻言有些错愕:“阿星哥哥带着汤圆出去?你们有没有把汤圆的衣裳脱下来啊?” 夏至摇头:“霍大爷给汤圆治过病,汤圆看到霍大爷就粘粘糊糊的,今儿个春份带它在院子里遛,正好霍大爷出门散步,汤圆就跟在霍大爷脚边,死活不肯回来,霍大爷就说带它一起出去,怕是春份也忘了给汤圆脱衣裳了。” 罗锦言抚额,她实在想像不出,霍星那样严肃的人,和一只穿衣裳小狗站在一起,是什么画面。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 青杏儿 今天晚上是小雪值夜,罗锦言早早就上炕睡了。小雪很快就发出均匀的呼吸,罗锦言却睡不着,事实上这些日子她的睡眠一直不太好。 罗绍进入吏部正值多事之秋,好在经过这些年的起起落落,他已褪去生涩,几个月来倒也安稳太平。 罗锦言心里却并不安稳。她早就窥破出赵极对瑞王父子的宽厚是和银子有关,既然如此,赵极就不会插手赵宥的亲事。 前世时赵极的确没有插手,赵宥娶的是青梅竹马的钟氏,可今生却完全不同。赵极给赵宥赐婚,广安伯府虽然没落,但也是开国勋贵,身份上倒也说得过去,但所谓的广安伯孙女乔氏却是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远房亲戚。 还在长沙府时,她收到张广顺的书信时便觉得奇怪,广安伯没有子嗣,连庶子也没有,那时她就好奇这个孙女是哪里来的。 回京城后,才从鲁振平那里得知,这个乔莲如是乔家的远房亲戚,据说早就出了五服,父母双亡,家里穷得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来投奔广安伯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破落户,赵极却把她许配给赵宥。 嫁给赵宥就是世子夫人,未来的郡王妃,皇亲国戚! 罗锦言这样想着,就从心里笑出来。 大周朝上至宗室下至贵族,流行这样给人添堵的吗? 正在这时,她听到隐约传来窸窣的声音。 她睡觉时习惯留下一盏小灯,她心中一动,立刻坐起身来,借着那盏小灯,看向北边的窗子。 果然,有一张小小的纸条正从窗缝里探进来。 罗锦言的脑袋嗡的一声,果然,活了两世,只要是遇到那个家伙,她就别想过得安生。 她不动声色地下炕,推推睡得正香的小雪:“你回屋去睡吧,不知怎么了,今天晚上屋里有人,我总是睡不着。” 小雪一咕噜坐起来,揉揉眼睛,道:“是不是我打呼噜吵到小姐了?” 罗锦言摇摇头:“没有,就是两个人在屋里有点热,我又不想打扇,你回屋去吧。给我端盆热水进来,越热越好,放在一边儿,若是我热了,也好洗个脸。” 西跨院里虽然没有小厨房,但有个小炉子,平时总是烧着热水,夜里炉火封了,但余温还在,热水端进来时依然滚烫。 罗锦言让小雪退出去,这才蹑手蹑脚走到窗前。 她去看那张纸条,见纸条上什么都没写,只是画了一只小狗。 纸条有大半在窗户里面,还有一截留在窗外。 显然那塞纸条的人还在外面。 她猛的推开窗子,就在窗外那人被撞得退后几步时,手里的铜盆便泼了出去。 纵是秦珏躲闪得快,还是有热水浇到他的肩膀上。 夏天穿得单薄,烫得他生疼生疼的。 两人一个站在窗里,一个站在窗外,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忽然,后罩房里的灯亮了起来,显然是住在后面的粗使婆子听到动静了。 罗锦言正要关上窗子,就见眼前一花,秦珏跳了起来。 窗子被无声地关上,秦珏身上还滴着水。 “我受伤了,这下子你不生气了吧?”他看着罗锦言,脸上的表情可一点儿也不像受伤的,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嘴角挂着笑意。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罗锦言低吼。 “这个时候出去,一定会让人发现,我本来不想进来的,是你弄出动静,没有办法才为之,你别生气,下次不会了。”秦珏说着,又看向一侧肩膀,眉头微蹙,那里很疼,肯定是烫伤了。 罗锦言没理他,转身就往外走。 秦珏闪身挡在她前面,压低声音道:“你去哪儿?” “去叫人把你绑了,送回秦家,让秦家长辈定夺。”罗锦言冷冷地说道。 “别啊,我已经要订亲了,这个时候传出我和你独处一室,我的亲事就完了。”他说得很认真。 “你要订亲了?”罗锦言有些吃惊。前世的秦珏三十多岁还没有成亲,怎么这一世的变化这么大? “嗯,再过几日就要纳采了。你也不小了,应该也要议亲了,你看,如果让人知道我们深更半夜在一起,不但我的亲事不能成,你也嫁不出去了,所以你还是忍一忍,等到外面没有动静了,我马上就走。” 罗锦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这个时候,她怀疑她认错了人! 这是秦珏? “你来做什么?”她问道。 “我是给你来送花的,我把花放在房顶了,你明天记着让人搬下来,我就是怕你看不到,想告诉你一声,哪想到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盆热水泼出来。”他边说边看罗锦言的脸色,见她的小脸板得紧紧的,他就觉得肩膀上更疼了。 “我不要,你拿走,以后也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 秦珏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笑着说道:“真让你给说对了,宁王真的反了。好在有你提醒我,否则我这个时候出海,还不知会如何呢。” 罗锦言也觉得很幸运,如果她没有提醒他,他说不定就要去东海,到那里他赶不及回到京城,谁来杀赵栎呢? 前世的时候,又是谁来提醒他的?或者前世他没有想要出海? 秦珏用眼睛的余光看向她,见她正看着北边的窗子,她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缓和了,便继续说道:“我把船藏在浙江的一处隐蔽的所在,又在船上加了一排美人靠,还搭了凉棚,这样一来,坐在船舱外面吹海风,也不会被太阳晒到。我还准备带上两个大夫,最好是一对夫妻,这样到时能方便一些。厨子要带两个,一个擅长京菜鲁菜,另一个要擅长苏菜和杭帮菜。” 罗锦言忍不住看向他,这人罗罗嗦嗦地说这些做什么,你要买船当海盗那是你的事,你想带几个大夫几个厨子,关我什么事? 见罗锦言终于看过来,秦珏就笑着说道:“这样一来,这船就显得小了,所以我准备重新再造一艘更大的,或许还要三五年才能出海了。”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诉衷情 罗锦言没有理他,侧耳倾听后罩的动静,然后秀眉微微蹙起,不耐烦地说道:“婆子们进屋了,你可以走了。” “没有这么快吧,她们不是应该前后左右都看看的吗?”秦珏身材高大,坐在窄小的杌子上很不协调,就像是随时都能把杌子压塌似的。 “那是我家的粗使婆子,又不是侍卫。” 罗锦言说着便往窗前走,秦珏站起身,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她前面,后背抵在窗前摆着几只无锡大阿福的条案上,笑着说道:“我是前几天回到京城的,我在江苏和浙江时,给你寻了几件小玩艺,明天我让个丫鬟给你送过来,你看行吗?” “我都说了,你不要再送东西给我了,我不要。”罗锦言断然道,他是不是有病?如果想把他贩马的事说出去,那她早就说了,他是聪明人,怎会想不到呢?再说了,你如果要给封口费,那就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又是送狗又是送花的,当我小孩子吗? “你还没有看到是什么,或许你会喜欢呢?我好不容易才寻来的......我不是存心骗你,那时我从家里跑出来,不想让人找到,便改了姓名,当初我与几位义兄相识于微时,如果那时我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们又怎会与我结拜?更不会对我言听计从。后来遇到你纯属意外,在那之前我想带他们去我家在昌平的一座小田庄安身,那田庄是有一年生日,祖父赏给我的,家里人都不知道。“ “我想让他们先住在那里,待到明年再想办法给他们弄个户籍,在路上遇到你,我觉得这样更好,就想趁机给义兄们谋个出身,可见令尊和你惹了麻烦,不想让他们也卷进来,便先离开打探一番,确定他们留在罗家庄子里都很安全,这才放心走的。我对令尊和你心存感激,怕你们卷进瑞王的事,就去那处林子里弄坏房梁。“ 他一口气说完,有点口干舌燥,看到旁边放着茶壶,便问道:“我能喝口茶吗?” 他这才看到只放着一只甜白瓷海棠花茶杯,和粉彩花鸟的茶壶并不配套,显然这是她惯用的茶杯,不是用来待客的。 他的耳根发烫,好在自己没有伸手去拿。 他重又回到小杌子上坐下,不再提喝茶的事,眼睛却使劲盯着罗锦言,就像被粘住似的。 “你看我干嘛?”罗锦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问道。 秦珏白皙俊美的面颊上有淡淡的微红,两只耳朵却已经红得像血了:“我就是想多看看你,你又不出门,我想远远地看你一眼都不能。” 四周的空气忽然间凝固下来,罗锦言怔住,她惊讶地差点张开嘴,秦珏他...... 活了两世,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前世她只有赵极,赵极是君,她是臣。 她知道父亲一定会给她选一个可靠的夫家,如果夫妻恩爱,那自是最好不过的,如果不能,她也会苦心经营,像天底下大多数人家一样,生儿育女,家庭和睦。 但是她从没有想过,会有人对她说想多看看她......这样放肆的话,她只在词话本子里看到过。 可偏偏说这话的人却是秦珏! 罗锦言紧紧握住拳头:“秦玉章,你不要想歪了,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让你看到,趁着我还没有叫侍卫,你马上走人。”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接下来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异样,紧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喘息。 秦珏心里硌登一下,她这个样子,是生气了吧? 他说出这样的话,她不是应该羞红了脸吗? 难道是年纪还小,不懂这些? 不懂?那就是心里没有别人了? 陪她看戏法的漂亮表哥,和她站在铁索桥上的书生,还有那个死气白咧住在她家的霍星,她统统都没有放在心上。 “那我走了,你早点睡,别忘了让人把花取下来,那花不能在太阳下暴晒,我祖父常说,花鸟鱼虫都是一条性命。” 说完,秦珏就走了,还好心地从外面把窗子关严。 罗锦言僵直着身子,直到秦珏走了很久,她才能动弹。 花鸟鱼虫都是一条性命,所以他才送狗送花,算准了她即使不喜欢,也不会像对待别的东西那样扔了撕了。 那夜罗锦言一直在做梦,梦中都是赵思欢悦的笑脸。 早上醒来时,她的眼下一片乌青。 罗绍很早就要上衙,因此他从不让女儿和霍星来给他请安,一般都是下衙之后,两人才来陪他说说话。 罗锦言直到快晌午时,才想起房顶上还有一盆花。 她连忙走到院子里,向房顶望去,房顶上空空如也,哪里有花? 原来那家伙是在骗她,他又骗她了! 前世他就是这个样子,他说过他会保赵思周全,可赵思刚刚登基,他便把赵思扔下不管了,他就是这样薄情寡义! 她居然真的相信他会大半夜放盆花在她的房顶上,她怎么这样蠢! “夏至,备车,叫上常贵嫂子,咱们去广济寺拜拜。”罗锦言道。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但小姐想去上香,夏至还是很高兴,丫鬟们闻言全都兴高采烈,她们跟着小姐,也已经两三个月没有出门了。 正要出门,刚巧遇到李青风,听说她们要去上香,便也跟着一起去。 常贵媳妇正担心小姐独自出门诸多不变,见李青风也去,当然高兴,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广济寺去了。 到了广济寺,上了香,又用了素膳,李青风便提议在寺外转转。 虽然不是初一十五,也没有庙会,但广济寺外却长年累月都有很多小摊子,有零嘴儿,也有各式各样的小玩艺。 女子们都喜欢来这里逛逛,罗锦言当然也不例外,几个丫头更是喜形于色,都是十来岁的年纪,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趟,全都想跟着小姐好好逛逛。 罗锦言买了两个用贝壳镶的耙镜,花一两银子给罗绍买了两只黄杨木雕,又让小雪去买白糖糕,还叮嘱要加红枣的。 李青风奇道:“你以前不喜欢吃红枣啊。” 罗锦言笑着说道:“阿星哥哥喜欢,这是给他带的。” 李青风笑了,又让小雪带几块加葡萄干的,道:“你忘了,姑夫也喜欢。” “他常喝酒,还是少吃粘粘的东西,会伤肠胃。”罗锦言嘟哝着。 小雪很快就把白糖糕买回来了,她对罗锦言道:“小姐,廖三小姐也来了,我看到她身边的苑青了。”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 忆闷令 廖三小姐,廖雪? 罗锦言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因为李青越的事,所以无论是罗绍还是她身边的丫鬟,全都避讳着不在罗锦言面前提起廖雪,罗锦言还是前些日子从李青风那里知道廖雪住在京城的。 见小雪口无遮拦,夏至狠狠瞪她一眼,正要说句看错了之类的话,李青风已经抢先说道:“惜惜,该买的也都买了,早点回去吧。” 罗锦言笑着答应,回到停靠骡车的地方,上车离去。 罗锦言并不知道,他们刚刚离去,苑青便陪着廖雪和王姨娘找过去了,可是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 “那丫头说了什么吗?”王姨娘问道。 苑青道:“小雪说是陪着她家小姐来的,别的没说。” “那位罗小姐是没有出阁的姑娘,怎会独自来上香的,肯定是有人陪她一起来的。”王姨娘喃喃道。 廖雪已经白了脸,对王姨娘道:“她是自己来还是跟着家里人一起来的,关咱们什么事?姨娘,你再这样,下次别想再跟我出来了。” 王姨娘狠狠剜了她一眼,道:“我若是不陪你出来,你还能让谁陪着你?你倒是想让二太太陪着你,想让三夫人四夫人陪着你,可人家连正眼也不看你。”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廖雪面红耳赤,拉着苑青便走,王姨娘身边的两个丫鬟见状,连忙赔着笑脸劝着王姨娘,母女二人这才冷着脸上了各自的轿子。 回到位于石牌坊的宅子里,廖雪一头扑到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苑青连忙打发屋里服侍的小丫头退下,小声劝她:“姑娘您别和姨娘生气,她也是为了您好。” “她为我好?父亲不要她了,她是怕自己后半辈子没有依靠,变着法子想把我卖出去,你看今天罗太太带来的那个什么杨大奶奶,她看我的眼神,打量我的时候就像是挑菜似的。” 苑青轻轻叹了口气,她是丫鬟,除了相劝,也没有什么能说的。 廖家大老爷廖川带着新姨娘去了任上,王姨娘便六神无主了,眼看着廖雪年纪大了,扬州那边和大老爷都没有给廖雪说亲,王姨娘就瞒着廖川,私下里找了媒人,想给廖雪在京城找个婆家,以前廖川也是这个意思,可廖川是想给廖雪找个和廖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奶奶的,两家联姻,多一份助力。 可王姨娘却和那位做媒的罗太太说做填房也行。 廖雪和她吵了几句,王姨娘就搬出罗绍的事来:“填房又怎样,那也是正经的官太太,如果不是你身份不够,让罗家嫌弃了,老太爷早就让你给罗绍当续弦了,我可听人说了,罗绍现在是正五品的文选郎。说来说去,都是我拖累了你,所以我才更要给你找个像罗郎中那么好的,你什么都别管,这位罗太太的婆家是官媒,认识的都是达官显贵。” 这两天王姨娘就说要来广济寺上香,怂恿着廖雪一起来了,可到了才知道,原来王姨娘早就约了罗太太和杨大奶奶,带着廖雪来广济寺相看的。 若是正常的相看倒也罢了,同时来的还有三四位姑娘,那位杨大奶奶挨个地看了一遍,又和罗太太说了几句,便提前走了,显然这几个人全都没有相中。 廖雪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她拉着王姨娘急着回去,可苑青却遇到了罗锦言的丫头。 待到得知罗锦言就是罗绍的女儿,王姨娘二话不说,拉了廖雪便跑过去,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以为罗绍会陪着女儿一起来的。 以前廖川在京城时,王姨娘打死也不敢插手廖雪的亲事,可现在廖川没带她们母女去任上,她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再也不想等了,这才瞒着廖川去给女儿张罗亲事。 前年廖云专门给廖雪写信过来,说李家因为李青越和她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并且告诉她,即使李家勉强答应这门亲事,日后她嫁过去也不会顺遂,让她无论如何不能对李青越有所表示,如果李青越一意孤行到京城找她,千万不能见面。 廖雪冰雪聪明,顿时明白罗绍之所以不同意这门亲事,并非是因为她是庶女的缘故,李青越既然把事情告诉了李氏夫妇,罗绍想来也听说了,他是做长辈的,遇到这种事自是避之不及。 廖雪气得咬牙切齿,在心里把李青越骂得狗血喷头。 她已经很艰难了,他还要败坏她的名声。 这件事如果传到廖家长辈耳中,婶婶们只会暗地笑她不知羞耻,更不会管她的亲事,父亲已经不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她又失去家族的照应,难道以后真的只能依靠这个摆不上台面的姨娘吗? 像今天这样,带着她让人挑选,接着又把她往罗绍面前推的事,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 她越想越急,她不能坐以待毙,王姨娘会毁了她,她索性不哭了,让苑青研磨,提笔给父亲廖川写信。 罗锦言回到杨树胡同,就听说有秦家的一位丫鬟带同两位嬷嬷来了,拿的是九芝胡同秦家三房五小姐秦瑜的名帖。 罗锦言当然知道这位秦五小姐的名帖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秦瑜是秦珏的堂妹,嫁的是河南卜氏家族的卜寰,卜氏祖上是孔子门生,子孙中不乏名臣,前世罗锦言进宫时,卜寰已累官至国子监祭酒,大朝会的时候,秦瑜来给罗锦言请安,因她是秦珏的堂妹,罗锦言还曾叫她过来说了几句话,印像中是个大方得体的女子。 秦珏对自家人提携不多,但据说曾经想把礼部右侍郎的位子留给卜寰,卜寰婉拒,秦珏之后便不再管他,直到赵思登基时,卜寰还是正四品。 秦珏用秦瑜的名帖,想来是和这个堂妹比较亲厚,只是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让秦瑜夫妇不想借他的势。 既是打的秦五小姐的旗号,罗锦言自是不能不见,让丫鬟把秦家来的人叫了进来。 进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丫鬟,长得眉眼弯弯很是喜兴,穿着月白袄,粉红焦布比甲,浅绿色挑线裙子,头上戴了两支赤金玉兰簪子,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婆子则穿着酱色比甲,手腕上戴着指宽的镯子,一看就是在府里有些身份的。 三人恭敬地给罗锦言行了大礼,那丫鬟便笑着说道:“奴婢叫扫红,这两位是商嬷嬷和应嬷嬷,我们府里刚好得了几件小玩艺,就让奴婢几个送过来,请罗大小姐把玩的。”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 花间意 叫扫红的丫鬟送上礼单,夏至接过来,拿给罗锦言。 罗锦言看一眼那两个各捧着两只锦盒的婆子,这才拿起礼单看了看,神色漠然,漫不经心地把礼单放回红木描金托盘,对扫红道:“替我谢谢秦五小姐,她有心了。” 说完,让夏至给三人各赏了一个上等封红。 罗锦言让丫鬟们把礼盒接过来,却没把礼单给她们。没有礼单,也就不能和送礼的人一一核对,夏至只好让小丫鬟们先把礼盒放到一边。 而这时,罗锦言端起茶要送客了,那名叫扫红的丫鬟却笑着说道:“我家主人说了,罗大小姐不用再让姐姐们专程送一趟了,就让奴婢们把回礼带回去。” 夏至怔住。虽说秦五小姐送了东西,自家小姐是应该回礼的,可这样主动开口要的,她还是头回见到。 她来到京城几年了,早就知道九芝胡同秦家的名号,那是大周朝数得上的名门望族,就连像廖家也望尘莫及。今天来送礼的丫鬟和婆子不但衣履光鲜,言谈举止也从容大方,可是怎么就开口要回礼了呢? 夏至只好看向罗锦言。 罗锦言轻轻啜了口茶,淡淡道:“也好,这样省事。” 扫红和两位嬷嬷这才重又给罗锦言行礼,三人由小雪和小寒带着出去。 明远堂内,秦珏看着罗家给的回礼,好一会儿才道:“送一半到鹤鸣园,余下的送到灶上做晚膳吧。” 鹤鸣园里住的是三老爷一家,既然是打了三房五小姐的旗号,当然要把回礼分一半给人家。 清泉扁扁嘴,替大爷难受,想哭 罗家的回礼是一筐青菜,一筐萝卜。美其名曰是自家庄子里种的,给秦五小姐尝鲜儿。 现在是五月天,青菜萝卜满大街都是,又不是寒冬腊月,有什么可尝鲜的? 到了晚上用膳时,清泉眼睁睁看着秦珏夹了一筷子萝卜放到嘴里,眉头蹙起,好一会儿才咽下去,清泉就更加难受想哭了。 大爷是不吃萝卜的,不论是白萝卜青萝卜还是红萝卜,他一概不吃。 此时的罗锦言则对着炕桌上的几只锦盒出神。 在没有看到礼单之前,她已经想好措辞,礼物太过贵重,不敢接受云云,让秦家丫鬟怎么送来再怎么拿回去。 可是她看到礼单,便知道这些措辞太过苍白无力,她只好把礼物收下了。 这四只锦盒里装的是什么呢? 用带毛毛的奇怪木头雕成的不倒翁。 一只西洋万花筒。 铜钱编的孔雀开屏。 还有一套十个戴在手指头上的陶瓷小偶人,孙猴子、唐三藏、猪八戒...... 也就是说,秦家送来的都是玩具,儿童玩具。 虽然都是市面上不多见,比较新奇的东西,但却值不了几个银子。 罗锦言有一种活见鬼的感觉。 秦珏应该是个古板的人,一盆杂色的花都要被他垢病...... 她让夏至拿了两筐菜当做回礼。 这两筐菜千真万确是罗家庄子种的,没有夸张。 每隔十天,罗建章便会让人送来新鲜的瓜果蔬菜、禽蛋粮食,这两筐菜很新鲜,是今天上午刚刚送来的。 这时莫家康来见她,罗锦言让小丫头请他进来。 莫家康进屋,嘴角翕翕,左右看看,似是有所避忌。 罗锦言让丫头们退下,只留夏至在身边,问道:“什么事?” 莫家康这才说道:“大小姐,昨天晚上是我巡夜,我看到小姐您的房上有个东西在发光,深更半夜的,甚是瘆人,走近一看,原来是盆花,我恐那花有妖异,就把花拿到前院。” 上午时罗锦言起床很晚,又要主持府里中馈,刚过晌午便去了广济寺,回来以后又接待秦家丫鬟,直到这个时候,莫家康才能得空把这件事告诉她。 原来真有一盆花。 “那花呢?”罗锦言问道。 “我搬来了,就在廊下,我是粗人,看了一天也没看出蹊跷,可昨晚我千真万确看到它在发光。” 窗子敞开着,罗锦言向窗外看去,庑廊下多了一盆花,白色的牡丹花,她的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 “这是昆山夜光,我放到房顶透风的”,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又道,“这种花放在夜色中有莹莹白光,因此而得名昆山夜光,并非妖异之物。” 莫家康把这花收起来,当然并非全是因为这花发光,而是因为小姐的房顶上忽然出现一盆花。 他在罗家当了几年侍卫,早已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今天他已经问过府里的采办关于花草的事,采办还以为他有熟人想给府里供应花草,还卖他面子,叮嘱道:“花草不比别的东西,要给小姐过目的,你让你那熟人记着,除了茉莉,千万别送开白花的,小姐不喜欢。” 莫家康这才确定这花不是小姐的,事有蹊跷,得知小姐的客人走了,这才把花送过来。 可既然罗锦言说这花是她拿到房顶通风的,那就是她的,莫家康自是不再多问。 夏至心里直嘀咕,她怎么不知道小姐养了一盆白牡丹啊。 “小姐,这花还真是不俗,给您搬到屋里吧。”她小心地说道。 罗锦言看着廊下的那盆昆山夜光,怔怔出神。 白色的牡丹花养在老窑霁红盆里,碧绿的枝叶与名贵的花盆相得益彰,将枝头的几朵硕大的白牡丹花衬托得雍容明艳。前世,她死后附身多年的那盆白牡丹,怎么今生提前出现了? 难道她要死了,死后又要把一魂芳魂系在牡丹花上? 五月里微热的天气里,她打着冷颤。 前世的那盆花是赵思出宫游玩时带回来孝敬她的,只有由秦珏跟着,赵极才会准许赵思出宫,难怪前世的那盆花,其实也是秦珏送的? 罗锦言摇摇头,对夏至道:“就放在那里吧。你去忙吧,叫小寒来给我读几章金刚经。” 听了几章金刚经,罗锦言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次日一早,她就叫来夏至:“把这盆昆山夜光送去梅花里的那间书局,就说我不喜欢白色,让他们给我换盆魏紫。” 两个时辰后,夏至就回来了,果然带回一盆魏紫。 罗锦言展颜笑了,不过是巧合罢了,这一世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等待她的是花开锦绣姹紫嫣红,没有什么白牡丹,永远都没有。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 画龙蛇 次日,罗锦言刚刚用过早膳,鲁振平便来了。 葛文笙虽然做了罗锦言的大掌柜,但主要打理李氏留给她的产业,还有罗绍给女儿零星置办的几座田庄和铺子,清心茶铺只是小生意,也赚不了几个钱,二掌柜鲁振平摆明是大小姐自己的人,葛文笙乐得省心,还像以前一样,把茶铺交给鲁振平管着,他只是定期看看帐目,指点一番。 鲁振平原本就是几兄弟中最精明的,经过几年历练,现在乍看上去,就是一个略带市侩的生意人,只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比以前更加通透。 罗锦言身边的大丫鬟夏至亲自给他倒了茶,略显清淡的六安瓜片,夏天喝得正好。 罗锦言看着面前举止从容的男子,问道:“有事?” “有事。”鲁振平说着,打开放在膝上的长条盒子,将里面的画轴交到夏至手上,他继续说道,“这是广安伯府孙小姐的画像,大小姐看看可是面熟?” 广安伯府的孙小姐,就是那个即将成为赵宥妻子的乔莲如。 罗锦言不动声色地展开画轴,粗粗看了一眼,目光平淡无波,只有离她最近的夏至看到她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 “这画像从哪里得来的?”罗锦言已经合上画轴,让夏至重新放回木盒。 “您让我们多多留意广安伯府,六弟打听到广安伯夫人体弱多病,虽然主持中馈,但大小事宜全都交给她陪嫁的王嬷嬷。而这位嬷嬷有个视如命根的娘家兄弟王宝,平素里给伯府做些跑腿的营生,王宝好赌,常在四方街的赌坊里留连,他姐姐为此没少贴补他,无奈他输多赢少。六弟得知他手头吃紧,就借给他三十两银子翻本,那人很快输个精光,六弟便又借给他三十两......” 说到这里,他看向罗锦言的脸色,罗锦言正襟危坐,面容端庄,看不了喜怒,却也没有流露出嫌弃之色,他这才继续说道:“就这样下去,王宝前后欠了六弟一百多两,六弟非但没有催他还钱,还时常请他喝酒,一来二去,六弟就和他混熟了,可是不久之前,王宝却连续几日没有再去四方街,六弟觉得有异,便又多等了几天,直到几天前,王宝才又在四方街出现,六弟问他可是出去躲债了,他便悄悄告诉六弟,他们家的孙小姐得了急病,广安伯夫人信不过别人,就派了他们姐弟陪着孙小姐去了广安伯夫人在三河的一处别院。“ 罗锦言眸光微闪,问道:“乔莲如病了?什么病?” “王宝说乔小姐得的是急病,他问过王嬷嬷,王嬷嬷只说是急病,但乔小姐是抬着去的三河,回来时却已经痊愈。”鲁振平说道。 罗锦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鲁振平继续说道:“六弟回来告诉我这些,我们兄弟都觉得此事蹊跷,瑞王世子和乔小姐定在今年的腊月初五大婚,现在还有半年,偏偏这个时候乔小姐却病了,而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所以六弟便问王宝可曾见过乔小姐,王宝说乔小姐刚来的时候就连府里的丫鬟婆子也看不起她,平素里就是躲在屋里绣花,他们这些在外院做事的自然看不到,后来也不知怎的,这位乔小姐就麻雀变凤凰,许配给了瑞王世子,广安伯夫人把她当心尖子一样,选了二三十人服侍她,每次出来都是前呼后拥的,他更是没有机会见到。倒是这次从三河回来的时候,反倒见了一面,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花容月貌,一脸福相,难怪能被贵妃娘娘看上。” “贵妃娘娘?李贵妃?”罗锦言吃了一惊,这个信息是她以前不知道的,她一直奇怪赵极为何会让赵宥娶个破落户,却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李贵妃的事。 “对,小的也是刚刚知道。据说广安伯夫人和秦家二夫人是手帕交,前几年李贵妃想为四皇子找个秦家人做师傅,可秦牧却婉拒了,广安伯夫人进宫时得知这件事,就打了包票,请秦牧的夫人从中周旋,这才请了秦牧做了四皇子的师傅。” “四皇子自从跟了秦牧,学问上大有长进,皇帝还曾经夸奖过他,李贵妃大喜,便与广安伯夫人更加亲厚。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接了这位乔小姐过来,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乔小姐就被赐婚给瑞王世子。” 罗锦言闻言点头,前世应该是去年的时候,古娆有了身孕,可今世古娆却一直没有传出怀孕的消息,这可能是和李文忠的境遇有关。 前世霍英没有起复,李文忠做到首辅,古娆有了朝堂的支持,地位更加稳固,她是有异禀之人,如果要怀孕,就要破了媚功,她是番邦女子,最担心的就是她冒着以后失宠的风险怀了龙胎,却还是被朝臣反对,依然不能立后。前世有李文忠给她撑着局面,今世李文忠可没有这个能力,想来这也是她迟迟没有怀孕的原因吧。 这反而能让她苟活几年,前世古娆冒险怀孕,最终孩子没有保住,她也香消玉殒,只在皇后的凤座上坐了半年而已。 古娆是瑞王父子送给赵极的,李贵妃初时如临大敌,现在见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这才蠢蠢而动吧。 前世时,赵熙虽然并不得宠,但李贵妃却一直管理后宫,行副后之权,古娆做皇后的那半年,一直病恹恹的,后宫之事还是由李贵妃执掌。罗锦言曾经怀疑是李贵妃在古娆身上做了手脚,古娆这才早早死了,所以她进宫之后便把矛头对准李贵妃,加之李贵妃的娘家又在扯后腿,赵熙又令赵极非常失望,她便一鼓作气把李贵妃打垮。 现在看来,古娆在宫中的情形还不如前世,只是不知道,前世时赵宥身边有没有出现过这个乔莲如? 那时她根本没有注意过赵宥的事,更没有重视过广安伯府。 如果她稍稍关注赵宥,又怎会有后来的事? “这幅画像你是如何得到的?”罗锦言继续问道。 “王宝又欠了赌债,老六答应借给他一百两,但要见见这位乔小姐。老六只是试探,却没想到王宝竟然偷出这幅画像,据说是当日广安伯夫人请了画师画的,前后画了十几幅,选了其中画得最好的一幅送进宫里,余下的便留在广安伯府,王宝通过乔小姐身边的丫鬟偷出这幅画。” “小的看到这幅画,便觉得有些眼熟,觉得她像一个人,便拿来请大小姐看一看。”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世间事 罗锦言颌首,端茶送客。 待到鲁振平走后,她让新来的小丫头立春把那盆魏紫搬到庑廊下。 她非常用心地给花松土,牡丹打理得很好,一看就是有精通莳花之人精心打理。世家与普通大户人家的区别,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最能显现出来。 鲁振平带来的那幅画像上的女子,与长大后的罗金瓶有五成相像。 对于画像而言,能有五成相像,那么真人可能会有七八成神似。 当年在昌平庄子时,她和罗金瓶都还是八、九岁的孩子,乡下地方没有太多讲究,鲁振平来见她时,罗金瓶并没有刻意避忌,难免会在院子里遇到,鲁振平本就是个极细心的人,想来就是因为当年的一瞥,他才会觉得这画像眼熟吧,况且长大后的罗金瓶与小时候变化并不大,只是容貌更加精致,少了稚气,多了几分妩媚。 现在的罗金瓶已经不是昌平镇上的小家碧玉,她既然投靠了官媒罗家,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没有一个人能像罗锦言这般了解罗家,洞悉罗家,就连很多罗家自己的人也想像不到。 罗家人为达目的不可用其极,不过是给广安伯提供一个女子而已,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单凭一幅画像,是无法认定那画像上的女子就是罗金瓶。 但是把王宝前前后后说过的事放到一起,这件事便有了诡异。 即使乔莲如不是罗金瓶,她也应该不是最初的乔小姐了。 乔莲如应是真有其人,否则广安伯府天大的胆子,也不会随便找个和自己家没有关系的女子送上去。这位乔莲如不但是广安伯的亲戚,应该还是位秀外慧中,拥有良好出身的女子,只是家道中落,才不得不依靠广安伯府。如果不是这样,李贵妃也不敢为赵宥保媒。 但是后来乔莲如病了,且病入膏荒,广安伯夫人又不想错过与宗室联姻的好机会,便通过到三河治病的机会,把原先的乔莲如换成了另外一个女子。 乔莲如是大家闺秀,除了贴身侍候的,很少有人见过她。 只要找一个和她有七八成相似,举止得体的女子李代桃僵,广安伯府还是瑞王世子的岳家。 瑞王父子控制着关陇古道,这对于势微的广安伯府而言,无疑就是财神爷。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广安伯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也真凑巧啊,竟能找到一个和乔莲如相像的女子。 活了两世,罗锦言早就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就如前世她和李贵妃斗法时,假扮小内侍要混出宫,却因为她又美又香,引来蝴蝶和蜜蜂在她头顶盘桓,这才被当场识破,因此还扯出一段美人胜花的佳话来。可事实上是她故意在桂花发油里加了蜂蜜。 对于河间罗家的人而言,这些只是小手段。 否则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怎么就能顺利联姻了?当然是做媒的从中做了手脚。 现在罗家为广安伯府提供一位乔莲如,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乔莲如真是罗金瓶,而罗金瓶又做了赵宥的王妃...... 前世的时候,赵宥娶的是青梅竹马的钟氏,表面看来,钟家不能给赵宥带来助力,但实际上,钟家是当地的土著,又是官宦人家,由钟家出面做事,远比瑞王府更有用,更加不引人注目。 瑞王父子行事低调,和有钟家这个姻亲也是有关系的。 而乔莲如只是依附广安伯府的女子,她远嫁到甘肃,无依无靠,如果再没有广安伯府的帮衬,她很难在瑞王府立足。 广安伯府与宗室联姻,跟着乔莲如远嫁的嬷嬷丫鬟以及管事和小厮,不会少于五六十人。 这些人在乔莲如身边,会随时指导她的言行。 乔莲如还要依靠广安伯府,对这些人的话岂敢不听,对广安伯府的话又岂敢不听? 对于赵极而言,将乔莲如许配给赵宥,远比许配个县主乡君更令他放心; 对于李贵妃而言,未来的瑞王妃是她的人,也就意味着瑞王会成为四皇子赵熙的助力; 对于广安伯府而言,这桩亲事将他们与李贵妃和瑞王府紧紧相连,待到赵熙登基,赵宥袭爵,广安伯府便能脱颖而出,再也不是三流勋贵; 对于乔莲如而言,从此登上高枝,她是未来的瑞王妃,世子的母亲。 这样看来,真是皆大欢喜。 但有一个人会不高兴,而且是很不高兴。 那就是赵宥。 他未来的妻子,不但不会和他一条心,而且还会成为他的阻力。 但这个女子还将为他生儿育女,和他的血脉息息相连。 以赵宥的心机,当年赵极赐婚时,他便能窥出内中玄机。 想到这里,罗锦言心中一动,原本那个乔莲如之所以会忽发急病,难道是和赵宥有关? 如果这个人不是赵宥,罗锦言也不会怀疑,但这个人是赵宥,这件事还是对他很不利的,令他如鲠在喉,那么他会怎么做? 在大婚之前杀掉乔莲如,虽然不能一绝后患,但是两三年内还是有用的。 赵宥今年应有二十岁了吧,如果不是因为乔莲如年纪小,早在前两年就应该成亲了。 现在乔莲如死了,身为瑞王世子,子嗣为重,他最晚也会在明年成亲。 做为皇帝的赵极,也不好再继续插手他的亲事。 可是赵宥却棋差一招,他没有想到广安伯府会找来一个充数的。 罗锦言想到这些,不由莞尔。 前世的时候,或许赵极也曾给赵宥赐婚,赵宥也像今世这样,把那女子杀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前世时广安伯府没有找来相似的女子,今世却出现了罗金瓶。 这当中出了什么事,才会令这一切改变了? 如果罗金瓶不是被罗武教的想要嫁个有钱人,又没有见过罗锦言的排场,安安份份做个丫鬟,长大后由主子做主,许配给小厮或管事,可能也不会跟着下乡挑姑娘的罗家人来到京城。 但世间之事本就如此,在你未知未觉的时候,有些事情还是发生了改变。 一一一一 金玉良颜完本了,刚才一直在做修改,改着改着忘了时间,让大家久等,晚上七点会准时。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东风寒 秦珏步履轻快地走进明远堂,明月偷眼看着他,只觉得大爷走路全都带着风。 不就是人家把昆山夜光送回来,换了一盆魏紫吗?你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了? 秦珏的脚刚刚迈进来,就见门房的小厮凑上前说道:“大爷,方才北门那边来传话了,说是二房的琪大爷这会子正等着您呢。” 秦珏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还没到含翠轩,秦珏就看到从兄秦琪背着手站在那里,正在观赏路边养在青花大缸里的金鱼,但傻子也知道,秦琪正在等着他。 秦琪是秦家二房的第三子,这个秦家二房并非是秦牧那一房,秦牧是长房的小二房,秦琪的祖父和秦老太爷秦计是亲兄弟,秦家嫡系五房,其中长房、二房和四房都有官身。 秦家分家后,长房和二房住在九芝胡同东侧,三房四房和五房则住在与九芝胡同西侧。 秦琪直到二十五岁才考上秀才,之后便留在家里帮着秦烨打理庶务,他整日出入楚茨园,和秦烨的关系,比秦珏这个亲儿子还要熟稔。 看到他出现在明远堂里,秦珏用脚指头也能想出来,秦琪是奉了父亲秦烨之命来的。 前几日秦烨就打发人来叫秦珏去见他,秦珏没去,秦烨便打发秦琪过来了。 并非是秦烨认为秦琪在秦珏面前很有面子,而是秦琪是那种八面玲珑的性子,即使是他那个混世魔王的儿子,也对秦琪下不了黑手。 看到秦珏来了,秦琪满脸是笑,温声细语,滔滔不绝,直说到口干舌燥,发现秦珏眼中已有倦意,他只好讪讪地道:“要不我明日再来?” 秦珏微微笑道:“我正在等着琪从兄说完话,和你一起去楚茨园。” 秦琪就觉得背脊发冷,秦珏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难道他又有什么打算,自己察觉不出,后知后觉地背了黑锅? 秦珏又冲他笑了笑,道:“琪从兄稍等半刻,我换件衣裳就与你一同去见父亲。” 直到秦珏换了衣裳和他一起进了楚茨园,秦琪依然不敢相信,他不由得抬头看看天空,太阳难道是从西边出来的? 秦烨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一旁的炕桌前摆着一本厚厚的帐册,手边还放着一只算盘,显然在他们进来之前,他正在算帐。 两人恭身行礼,秦烨便对秦琪道:“我和玉章有些话说,你先退下吧。” 秦琪应声而去,走到门口,看到秦烨的小厮,连忙轻声叮嘱,让小厮备上顺气丸。 屋内只有父子二人,秦烨打量着面前的儿子,又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秦瑛的事是你做的?”他开门见山。 秦珏皱眉:“秦瑛?他见到我避之不及,我能对他做什么?” 秦烨气结,他的儿子他知道,这件事和秦珏脱不了干系。 “你不满意那门亲事,可以和我说,你绑了秦瑛做什么?”他质问道。 秦珏道:“至于亲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既然父亲认定我会不满意,那请问又是哪家的庶女?” 秦烨怔了怔,才发现自己又被这小子带到坑里了,他只好说道:“休得胡言,你的妻子日后要主持中馈,又怎会是庶女,上次是你二婶一时疏忽而已。这次的亲事我已经应允,那是任翰林的千金,比你小一岁,知书达理,更擅女红,如果你祖父尚在,也会满意的。” 秦珏扬扬眉,除了柳如意是继室带来的拖油瓶以外,这门亲事的确挑不出毛病,难怪父亲要把祖父搬出来。 他笑道:“的确是哪里都好,最好的是任家只是读书人,柳家只是商户,任翰林虽然为官,可我若是入仕,他也帮不上我,当然,我如果像您一样只读书不入仕,那就更好了,有个柳家这样做生意的岳家是一本万利。” 秦烨一时语凝,他瞪着秦珏,好一会儿才道:“你何出此言,我何时不让你入仕了?秦家是书香门第,他日你若能留在翰林院著书立说,也是光显门楣。” 秦珏冷笑,道:“您当年为何不留在翰林院著书立说,为何要把家主让给二叔,自己回来打理庶务?莫非是觉得著书立说比不上做九卿?您不用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到我身上。和任家的亲事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不能如愿,如果你们不怕弄得满城风雨,那就只管去做。” 说完,他给秦烨行了一礼,抬步便向外走。 秦烨沉默一刻,叫住他:“孽障,回来!” 秦珏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回过来冷冷地道:“以后秦家再有谁出了什么事,不用问我我这个做晚辈的。” 话外音,要问就去问秦牧那个当家主的。 直到秦珏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小厮才敢沏了新茶送了顺气丸进去。 大老爷这一次又让大爷气得不轻。 秦珏离开楚茨园,就看到四叔秦炻正往这边走来,他皱皱眉,四叔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来找父亲的。 没想到秦炻远远看到他,竟然缩缩脖子,往旁边的小路上走去,那条小路上有灌木探出来,秦炻这样走上去,身上那件杭绸直裰怕是不能要了。 秦珏心中阴郁更深,这是怕他吗?他有这样可怕吗? 看到他这个侄儿,当叔叔的吓得慌不择路? 他索性当做没有看到,继续向前走去,路过谷风园时,见到门口桃红柳绿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二叔家的四堂姐秦玲,她的手里还各牵着一个男孩子,显然是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了,这会子是要回去了。 看到他过来,丫鬟们纷纷施礼,他向秦玲拱拱手,叫了一声“四姐”。 秦玲显然没想到会遇到他,笑得有些牵强,说了一句:“玉章回来了。” 之后便对跟在身边的嬷嬷道:“瞧我这记性,忘了还有事要和母亲说,你们等着,我进去一趟。” 说完,就冲着秦珏笑了笑,拉着两个孩子头也不回地进了园子,那副样子,就好像秦珏会吃了她和儿子一样。 秦珏转身离去,快步走进明远堂。 全都怕他,这些人全都怕他。 只有那个小丫头从来就没有怕过他,无论他把她扔到树上,还是藏在她的车里,或者半夜忽然出现在她的窗外,她都没有怕过他。 他是父亲口中的孽障,别人也对他避之不及,只有她没有,她不喜欢白牡丹,就会让他再换一盆,她就是对他板着脸,也没有怕过他嫌弃过他。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风波起 “大小姐,顺天府衙门后面的四喜胡同,老六已经探到消息,官媒罗家的确住过一位年轻小姐,但不久之前那位小姐搬走了,据说订了亲事,回河间老家了。” 罗锦言听到鲁振平带来的消息,微微颌首。 她对罗金瓶没有兴趣,但如果罗金瓶做了赵宥的王妃,她就很感兴趣了。 赵宥,要了赵思性命,又抢了赵思江山的人,这一世,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 罗锦言叫来常贵媳妇:“和常贵说一声,给林丛捎个话,就说我有事找他,让他这几日来京城。” 林丛是林总管的儿子,因为林总管是李氏的陪房,可他这些年一直给罗绍打理产业,将来罗锦言出嫁,林总管应该无法跟着她,所以早在几年前,就让自己的儿子林丛学习庶务,无论罗锦言嫁到哪里,林丛都是她的陪房。 几天后,林丛便从昌平过来了,林总管亲自把他领到罗锦言面前。 “我免了他的差事,以后就让他留在京城,听小姐差遣。”林总管说道。 罗锦言点头,等到罗绍下衙,林总管便带着林丛去给罗绍磕了头,这件事也就定下来了。 又过了两日,罗锦言把林丛叫去,对他道:“这几年你一直跟着林总管,在昌平镇上人面熟吗?” 罗家是昌平的乡绅,罗绍又有官身,和昌平的父母官都会有所往来,他来京城后,这些事都由林总管打理。 林丛点头:“这几年跟着我爹,倒也认识几个人。” “好,你回昌平去,打听一下罗武流放到哪里了,他家的宅子卖给谁了,卖了多少银子。” 这件事并不难查,没过几天,林丛便回来交差,罗武发配到云南,他走以后,妻子丁氏便将宅子卖给了罗秀,只有四间屋子的小宅子,卖了八百两。 罗锦言眉头微蹙,丁翠湖之死和罗秀、罗武都有关系,罗武发配,罗秀却脱罪了,按理说丁氏即使没有到罗秀家里吵闹,也会老死不相往来,但她居然把宅子卖给了罗秀,八百两在京城虽然不算什么,但在昌平却能买一座两进十间的宅子。 想来丁氏是借着卖宅子和罗秀狠要了一笔钱。 丁氏既然死了,那这钱就落到罗金瓶手里了。 丁氏当年有病,很可能做主卖宅子的人,并非丁氏,而是罗金瓶。 罗锦言对林丛道:“你去趟云南,花些银子打点,把罗武盯紧了,一旦罗武大赦,立刻把他拿下。” 大赦? 林丛吓了一跳,他今年十八岁了,从没听说过朝廷有过大赦的时候,即使皇帝五十大寿时,也没有大赦天下。 小姐不但让他云南,还要盯住罗武,不对,是要等到大赦时,把罗武抓了。 林丛没想到小姐交给他的差事,竟然是这件事。 但遂即就明白了,这哪里是给他的差事,分明就是给父亲的,但小姐支使不了父亲,就找到他头上。 父亲想让他在小姐面前露脸,自是会尽最大努力来帮他。 将来小姐出嫁,虽说他肯定是要跟过去的,但是这也是有讲究的,当个随从,或者当个像父亲那样的大总管,全凭各人的本事。他是林总管的儿子,但并不代表他以后也是大总管。 听说小姐要见他,父亲亲自带他过来,也是想让他能给小姐留个好印像。 就像父亲,也是跟着先前的太太陪嫁来的,即使太太过世了,老爷依然器重父亲,还把自己的产业全都交给父亲打理。 这次的差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办砸。 林丛去找父亲,林振兴听说以后也给吓了一跳,他早就知道小姐人小鬼大,可这次也太胆大了一些。 罗武只是罗家的旁支,小姐抓他做什么? 他想了想,对林丛道:“我给你挑两个人,你带上他们这就动身去云南,花些银子也无妨,你在那边留下耳目,小姐只说大赦后才抓人,云南艰苦,还不知罗武能不能活到大赦那一天,你不用考虑以后的事,先让人把他盯紧。” 次日,罗锦言便打发夏至找林总管要银子,她在钱庄里存了几千两,都由林总管管着。 林总管知道这银子是给林丛的,也没犹豫,第二天便给罗锦言送去二千两。 罗锦言把这些银子全都给了林丛,林丛直说用不了这么多,罗锦言心里清楚,林总管给了二千两,那么这件事怕是没有这个数是不行的。 林丛很快便离开京城,动身去了云南。 罗锦言则思忖着要不要把罗秀也控制起来,罗金瓶和罗秀之间或许也有瓜葛,否则罗秀避之不及,是不会用高于市价两三倍的价钱买下罗武宅子的。 可是这让谁去办呢? 方金牛和莫家康对于昌平不熟,让他们把罗秀绑架带回来倒还行,可罗秀不是孤家寡人,他有父有兄还有妻子,愣不丁的就这样没了,那这事就会闹大。 罗建章?更不行。他虽然是昌平的地头蛇,可他会立刻跑去告诉父亲罗绍的。 罗锦言想来想去,也没有办法,说起来还是没有可用之人。 她有些闷闷不乐,转眼便到了六月中旬,传来闽军大败前去增援的军队,江苏已是囊中之物。 但也传出闽军治军严格,每到一地从不烧杀掳掠,到了江苏之后,更由王朝明出面,邀请江苏有名的大儒,开坛讲学,痛斥同德皇帝的各种罪行,以至于江浙一带诸多学子纷纷疾书,让同德皇帝知罪知耻,退位让贤。 罗锦言听到这个消息,连连冷笑。 这些人读书读傻了吗? 她跑去问李青风:“四表哥还在金陵书院吗?” 早在闽军攻下浙江时,李毅便带同妻儿回原籍安徽避祸,虽说江苏若是失守,安徽也跑不了,但李家在安徽终归不像在扬州那么引人注目。何况宁王打着废帝行正义的旗号,自是不能弄出屠城之类的事来。 李青风见罗锦言这个时候还能关心李青越,心里不由感伤,四弟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吗?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 七月七 “金陵书院上个月便休馆了,四弟已经动身回安徽了。”李青风还想说句勿需挂念,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罗锦言点点头:“那就好。” 李青越也不过十七八岁,难免会有激扬之举,和同窗们一起写些不该写的东西。因为王朝明的缘故,宁王之乱牵扯进来很多文人,无论如何,李青越也是自家亲戚,她不想让他因此毁了前程。 这个时候,京城里终于感受到危机,人心惶惶起来。就连一年一度的七夕节也没有往年的热闹。 每年的七月初七,京城都有女儿会。每年的这个时候,但凡是年满十二岁还没有出嫁的女儿家,都会到女儿会上走一走。官宦人家的姑娘在七姐庙,平民百姓则在七姐庙不远的仙姑祠。 到了那一天,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女儿会上拜七姐、投针乞巧、斗巧果。求取功名的学子们则要拜魁星。因此每年的七夕节,便和上元节、中秋节一样热闹。 但今年的气氛远不如往年,直到七月初五,街上才陆续有卖七夕用的七孔针九尾针的。 罗锦言十三岁了,她去年才有资格参加女儿会,可那时她不在京城。 大户人家的小姐,大多十四五岁便要成亲,也只能参加两三次女儿会,因此格外珍惜。 前世时,罗锦言从没有参加过女儿会,今年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又逢这个时候,难免有些意兴澜珊。 早在七夕前几天,她就收到两份请帖,都是邀请她到时一起参加女儿会的,一份是霍亭儿和霍玉儿的,还有一份是罗家长房罗锦屏的。 霍亭儿的亲事定在明年,今年是她最后一次参加女儿会,她肯定是很想去的。 罗锦言也早就准备和她们姐妹一起去七姐庙了。 可没想到罗锦屏居然也来邀请她。 自从父女二人回到京城之后,长房那边虽然时有来往,但罗锦屏也只是跟着红大太太来过一次,见到罗锦言时也是带搭不理,态度十分冷淡。 因此看到她的请帖,罗锦言便觉得怪怪的。 罗锦言给罗锦屏回信,说她一早已经答应了别的姐妹,不能陪她一起去了。 可没想到,到了七夕那天,罗锦屏竟由堂弟罗建立陪着,来到杨树胡同,要和罗锦言一起去女儿会。 到了这个时候,罗锦言也明白了。 这也不怪她后知后觉,只因她从没有参加过女儿会,因此才没有多想。 长房虽然也算大户人家,但没有官身,只是平民百姓,罗锦屏只能去仙姑祠,而不能像她和霍氏姐妹那样去七姐庙。 但如果和她一起去,情况就不同了。 罗锦言觉得吧,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被搞得这样复杂,真是没有意思。 李青风和霍英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霍家姐妹也已约好,这个时候她如果不去也不行,没有办法,她只好带着罗锦屏和罗建立一起去。 罗建立是罗锦绣的胞弟,今年十四岁,比罗锦屏只小一个月。罗锦绣今年三月出嫁的,嫁的是和罗家有生意往来的一户武将之家。 罗锦屏还和以前一样,看罗锦言时目光中都是挑衅,显然并非她自愿来的,应是刘氏逼着她过来的。 罗锦言假装没有看到,你既然来了,那我就带着你,现在是你求我帮忙,你还要这副模样,你自己犯傻还不知道,就你这样的,能在我身上沾到便宜那才叫奇怪。 她把李青风和霍英向她们二人引荐,四人相互行礼。 没想到罗锦言看到李青风,脸上立刻和言悦色起来,举止端庄斯文,就连对罗锦言说话也柔声细气了。 罗锦言瞠目。 活了两世,她认识的小姑娘也不多,霍家姐妹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像罗锦屏这样被人一眼看透的,她也就认识这一个。 所以她又觉得有趣起来。 接着她就感觉更有趣了。 到了七姐庙,罗锦言便看到三三两两的少女,正往前庙里走。七姐庙外也布置得花园锦簇,甚是漂亮。 “咦,我还以为会很冷清呢。”罗锦言说道。 罗锦屏撇嘴:“那是你没来过,往年更热闹。” 瞥眼间看到夏至抿着嘴似是在忍着笑,她这才想起来,往年她去的是仙姑祠,这七姐庙也是第一次来。 这时霍辰陪着霍亭儿和霍玉儿走过来,罗锦言把罗锦屏引见给她们,霍星和霍辰要去魁星楼,李青风虽然不用去拜魁星,但也不方便去七姐庙,也跟着他们兄弟一起去,几个人约好时辰,到时来这里接她们回去。 听说李青风也要去拜魁星,罗锦屏便问罗锦言:“李家表哥不和我们一起进庙吗?” 罗锦言笑道:“表哥是男子,哪能和我们一起去。”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罗建立就站在旁边,好像没说要去拜魁星啊。 她有些奇怪,只好看向霍亭儿,莫非男子也能去女儿会? 几个姑娘当中,霍亭儿年纪最长,见罗锦言看向她,她想了想,立刻明白了,好心地对罗锦屏道:“罗家妹妹也是第一次来女儿会吧,七姐庙里的女儿会,是不让七岁以上的男子进入的。” 听她这么说,罗锦言顿时明白,七姐庙的女儿会不让男子入内,仙姑祠的应该是可以的,难怪罗建立要和她们一起去。 罗锦屏也明白过来,登时面红耳赤,嘴里却道:“还有这样的规矩啊,立哥儿你长大了,就别去了,要么和李表哥一起去魁星楼,要么就在这附近逛逛吧,到时咱们一起回去。” 罗建立面露失望之色,有些不情愿地走了,并没有跟着李青风他们去魁星楼。 四个姑娘由各自的丫鬟们陪着,提着早就准备好的乞巧用的物件,以及亲手做的面果,一起进了七姐庙。 一一一一一一一 看到留言了,最近起|点的系统非常智能,把省份的地名用英文缩写自动替换了,我试过在两个字中间加竖线加符号,结果全都不行,古言小说里出现英文很是古怪,不过也没有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常,大家忍忍吧。 (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 西笑吟 罗锦屏这才发现,七姐庙和仙姑祠的确不同。 衣甲鲜明的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带刀的那是府军右卫,但都是远远站着,以免冲撞了闺秀们。 七姐庙里繁花似锦,树干和树枝上也系着红绸,参加女儿会的闺秀们三三两两的小声说话,这一切都和仙姑祠截然不同,仙姑祠里摆摊看姻缘的,卖香烛的,卖红绳的,比比皆是,不时传来女子被冲撞的骂声,和男人们的嬉笑声。 这时有几个闺秀看到霍亭儿和霍玉儿,纷纷过来打招呼,霍亭儿便把罗锦言和罗锦屏介绍给她们,这几个姑娘一个是庄渊的孙女庄芷桦,一个是翰林院任翰林的幼女任敏,还有一个是户部侍郎李勋的幼女李绪明。 其中以庄渊的官职虽高,任敏和李绪明说话时不时去看庄芷桦的脸色。 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罗锦言,不由怔了怔,倒是庄芷桦笑着说道:“早就听亭儿说过你,今天一看果真是漂亮,听说你随令尊去过很多地方,改天一定要和你好好聊聊。” 任敏和李绪明见庄芷桦对罗锦言这般看重,也对罗锦言热情起来,她们只是深闺女子,虽然并不知道罗绍是谁,但罗锦言是和霍亭儿一起来的,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前世时庄渊并没有做上首辅,他生性刚愎,得罪了很多人,庄芷桦嫁的是当时的新科进士常一凡,庄渊也算是慧眼识珠,罗锦言进宫时,常一凡已是大理寺少卿,前程一片大好。那时的庄芷桦在京城的太太圈子里很有名,据说因她无子,常一凡纳了一房妾室,没想到每每他留宿在妾室房里,次日庄芷桦便让大夫给那妾室把脉,然后便质问妾室为何还没有怀上,以至于那妾室见到常一凡就害怕,跪下求他不要留在自己屋里。 常有些诰命来和罗锦言说些京城里的新鲜事,也把庄芷桦的事告诉了她,她觉得有趣,还曾单独召见过庄芷桦,只是在她面前的庄芷桦拘束沉默,甚是无趣,远没有现在的爽朗大方。 罗锦言话不多,但有问有答,加上她说话慢悠悠,完美的化解了因为容貌给人带来的冲击感,几个女孩子很快便有说有笑。 正在这时,有小丫头过来对任敏说道:“小姐,大小姐往这边来了。” 任敏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冷冷地对那丫鬟道:“什么大小姐?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哪来的大小姐?” 见她神色不虞,霍家姐妹和罗锦言不明就里,只当没有看到,一旁的李绪明却道:“该不会是柳家小姐吧?” 被李绪明说破,任敏索性板起脸来,冷冷地道:“除了她还有谁,今年都十八了,还有脸来女儿会。” 大周朝除非是小门小户办不起嫁妆,否则很少有女子十八岁还未嫁的,庄芷桦和李绪明知道是怎么回事,霍家姐妹和罗锦言虽然不知道,可也装做没有听到,只有罗锦屏觉得好奇,问道:“咦,她怎么十八岁还没出嫁?是嫁不出去吗?” 罗锦言很为这位从姐捉急,你就不能不这样好奇啊? 想来任敏也是一肚子怨气,正想找人诉说,见罗锦屏问她,便道:“说是因为她爹过世守孝,不过也就是那么说说罢了,前些日子还不是想和秦家结亲啊,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秦家?我家住在梅花里,你说的秦家是他们家吗?”罗锦屏问道。 “就是有园子在梅花里的那个秦家。”任敏还要继续说,李绪明抻抻她的衣袖,她这才看到不知何时,一个女子已经站在她们两步之遥的地方,正在笑盈盈地看着她,显然是想和她打招呼。 任敏的嘴角抽了抽,反倒是李绪明冲着那个女子曲身行礼:“大表姐,你也来了。” 罗锦言这才知道,原来李家和任家是亲戚。 那女子应是听到方才任敏的话了,她的笑容有些僵硬,给李绪明还礼后,又对其他几个小姑娘笑了笑,这才对任敏道:“我和秦五小姐在前面的凉亭里,一会儿你也来吧。” 任敏嗯了一声,便不再理她,这女子只好冲着众人抱歉地笑笑,翩然离去。 庄芷桦看着她的背影不由皱眉,对任敏道:“这就是你那位继姐?我看着倒也斯文,不像商户女,长得也不错啊,对了,你方才不是说她和秦家的亲事没成吗?怎么她还和秦五小姐在一起?” 任敏冷笑:“秦家压根儿没请媒人上门,这门亲事也就黄了,我那继母空欢喜一场,这几天又在四处张罗着给她说亲呢。” 庄芷桦有些难以置信:“秦家这样的人家,怎么做事也这样不靠谱,儿女亲事说黄就黄了?” 任敏咯咯娇笑:“怪就怪她们眼光太高,以为自己是个天仙,听说以后是要做宗妇的,就托人去说和,还说她年纪虽然大了,但不比小姑娘还要养着,过个一两年就能给秦家开枝散叶,也不怕羞的,我爹听说以后气得脸色都变了。” 罗锦言这才听明白,原来那位柳小姐的说亲对象是秦珏! 她本就不擅长和同龄小姑娘打交道,刚才看到这副场景,已经想找个借口走开了,现在反而想留下了。 罗锦屏也听了门道,她好奇地问道:“那位柳姑娘该不会是要说给秦玉章吧?” 罗锦言不动声色地看看罗锦屏,原来她也知道秦珏啊,秦珏这是招来些什么烂名声。 “就是秦珏秦玉章,秦家的长房长孙,十四岁中举人的那个。”任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自从去年梅宴上那件事以后,哪还有人上赶着去给他提亲啊,偏就是我那继母不知死活,活该让秦家打脸。” 除了罗锦屏,其他人都知道去年赏梅宴上发生的事,秦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堆出声低微的女子集体相看,让同去参加梅宴的闺秀们均感受辱。 罗锦屏更想问问,庄芷桦已经说道:“说起来也是秦家不妥,已经和你家说定的亲事,却没有来提亲。” 的确如此,这无疑是不把女方放在眼里,众人纷纷称是,任敏却撇撇嘴道:“说起来也不能怪秦家,我爹让人去打听了,说是秦家三爷出了事,秦家根本顾不上这一头了,我爹便让我那继母不要再等了,是我那继母不肯死心,又让人去问过了,秦家大老爷亲自到翰林院和我爹见了一面,我继母才算做罢。秦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就像今天,秦五小姐约了柳如意一起来女儿会,摆明是给她面子,免得当日的事情传扬出去,她不好说亲。” 任敏的口才极好,说起话来就像炒豆子一般,罗锦言不由头疼,可怜兮兮地对霍亭儿道:“我......我想去官房。”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 斗巧果 虽然任敏是主动说的,可这毕竟是家事,又涉及到未出阁的女子,霍亭儿和霍玉儿早就不想再听,正想着找个借口远远走开,听到罗锦言说想去官房,就像是要睡觉有人递枕头,姐妹俩不约而同道:“那咱们一起去吧。” 罗锦屏还想再问,被她的丫头拽拽衣袖,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四人齐齐向庄芷桦、任敏和李绪明道歉,这三人也都是心思灵巧的,初时见罗锦言要去官房时也没有多想,现在见霍氏姐妹也要去官房,便猜到她们是要避嫌,任敏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庄芷桦见了,立刻笑着打圆场:“你们先去官房吧,我们去拜七姐,你们一会儿到殿里找我们吧。“ 几个人这才分开,罗锦言几人向官房走去,罗锦屏有些意犹未尽,对罗锦言道:“那个柳姑娘的娘是任小姐的继母,可她又比任小姐年龄大,那她就是拖油瓶了?” 其实这件事刚才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偏偏只有她后知后觉,后知后觉也就罢了,她还要问出来。 罗锦言很佩服她的口无遮拦,便笑着道:“谁知道呢,咱们和任小姐也是初次见面。” 话外音:和人家不熟,你别多管闲事。 可罗锦屏却没有听出来,她转身去问霍亭儿:“霍姐姐,你和任小姐原本就认识吧,那位柳姑娘是不是她继母带来的拖油瓶啊?” 霍亭儿没想到罗锦屏还咬着刚才的话题不放,她虽然心中不悦,但罗锦屏是罗家的亲戚,她还是要给罗锦言面子的,但微笑着说道:“柳姑娘的母亲是任翰林的续弦夫人。” 罗锦屏得到满意的答复,便得意地说道:“我猜就是这么回事,难怪任小姐那样讨厌她了,对了,我见过秦珏,长得一表人才,所以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跟着她的丫头连忙拽她的袖子,她这才硬生生地止住话头,怒目而视地瞪着丫鬟。 唉,无论如何,这货也是自己带来的。 罗锦言只好笑着为她解围:“红大伯父住在梅花里,紧挨着罗家的老园子,出出进进的,偶尔遇到的。” 可惜,她是帮错人了,罗锦屏闻言很不领情,道:“虽说只隔了一堵墙,可四年里我也只遇到他两次而已。” 霍家姐妹偷笑,罗锦言抚额,四年里遇到两次,你记得这么清楚,若说你不是故意偶遇的,怕是没人会相信。 好在官房已经到了,罗锦屏这才止住话头,四个人去了官房,由各自的丫头服侍着用皂豆净了手,便往大殿走去。 大殿里,很多闺秀都在等着拜七姐,但蒲团只有几个,其他人便在后面等着。 庄芷桦、任敏和李绪明并没在这里,罗锦言却看到了柳如意,和柳如意在一起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罗锦言前世是见过她的,只是那时比现在更有风韵,这是秦五小姐秦瑜。 霍家姐妹参加过秦家的赏梅宴,自是认识秦瑜,正好秦瑜看过来,她们便远远地行礼,秦瑜也微笑还礼,柳如意见秦瑜遇到熟人,便也向这边看过来,一眼认出是刚才围观的,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想来任敏几个,就是看到柳如意在这里,才到别处去的。 罗锦言虽然收到过秦瑜的名帖,但那是秦珏打着堂妹的旗号,她和秦瑜算不上认识,今生彼此也没有见过面,所以她便没打算去和秦瑜打招呼,严格说来,但凡是和秦家有关系的人,她全都准备避开,包括眼前这个柳如意。 好在之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霍家姐妹又是懂得轻重的,几人拜了七姐,又去看闺秀们比试穿针,罗锦言和霍家姐妹都没有下场比试的想法,罗锦屏虽然很想去试一试,见她们三人站着不动,也只好做罢。 对罗锦言道:“和你一起出来真没意思。” 罗锦言冲她笑笑,没有说话。 比试巧果的时候,霍家姐妹带的是用菱角粉做的花果,捏成苹果桃子的形状,并不新奇,但菱角粉做出的花果通透晶莹,倒也甚是可爱。和一颗颗紫葡萄摆在一起,分外漂亮。 罗锦言带的是米糕,米糕上面缀着用瓜果雕成的五毒...... 看到她带的巧果,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又不是端午节,怎么会有人用五毒做巧果,可端午节时也没人这样做,这五毒还是用瓜果雕出的,红红绿绿分外抢眼。 “这倒也稀奇,惜惜你这米糕有讲究吗?”霍玉儿好奇地问道。 “没有,就是觉得这样好玩。”罗锦言轻声说道。 她是第一次参加女儿会,也想不出要做什么,想起在gx过年时吃过的壮族米糕,又想在gz时见过的苗族饰物,便照着书里写过的做法,让灶上的厨娘做出来了。 “这是《浮生偶寄》里写过的那种米糕啊,不过加了五毒倒是别致。”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罗锦言不由抬头,就看到秦瑜也过来了,说话的人就是她。 “嗯,就是照着《浮生偶寄》的方子做的。”罗锦言笑着点头。 秦瑜刚才就已经注意到她了,罗锦言长得太漂亮,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浮生偶寄》并非出名的书,别的闺秀大多没有听说过,又有人拿出用面粉捏的四季花开,众人的吸引力便转移了,罗锦言正要把自己的花果供到七姐像前,却见秦瑜弯下身子,对着她那五毒米糕看得出神,她倒是不好意思拿开了,只好耐心地等着。 秦瑜察觉到她还站在一边,就想起这花果是要供奉到七姐像前的,连忙笑道:“姑娘的花果做得真别致,那个方子我也见过,可也没能照着做出来。” 罗锦言大大方方地道:“是我告诉我家厨娘,厨娘做出来的。” 秦瑜怔了怔,随即掩嘴笑了起来,指着一盘雕得玲珑可爱的莲藕道:“我的也是让家里厨娘做的,不过也是我亲口告诉她的。” 一一一一一 看到你们说起金玉良颜的结尾,会有番外的,因为要在月底前完本,所以只能正文完结,番外随后就出来了,小伙伴们不要着急。(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 闲中好 “秦五妹妹,咱们到那边去看看吧。”柳如意走了过来,笑盈盈地对秦瑜说道,一双妙目却飞快地在罗锦言脸上睃了一眼。 “好啊”,秦瑜笑着答应,却对罗锦言道,“姑娘是和霍家两位小姐一起来的?请问是哪家的小姐?” 罗锦言在心里默默腹诽,她少做女红,更懒的下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像她一样懒,又看过《浮生偶寄》的,可偏偏是秦家姑娘,如果没有秦珏那个混帐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百无聊赖,可还是含笑回答:“家父姓罗名绍,在吏部文选司任职,家中没有别的姐妹,倒是和霍家两位姐姐自幼相熟。” 秦瑜眼中便掠过惊异之色,她笑着说道:“原来是吏部罗郎中的千金,家父姓秦名牣现任兖州府同知,我在家中行五。” 两人重又正式见礼,秦瑜却没向罗锦言引见一旁的柳如意,她歉意地对罗锦言道:“我约了姐妹一起,改日再和罗小姐一叙。” 罗锦言颌首,再次施礼,秦瑜走出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对罗锦言调皮地眨眨眼睛:“那萝卜真新鲜,怕是以后还要向罗小姐讨些尝尝。” 待到她们走远了,罗锦屏才跑过来:“惜惜,秦五小姐有没有邀请你到她家赏梅?” 罗锦言无奈地看着这位比她大一岁的从姐,好吧,看在你这么傻没心眼的份上,小时候你叫我小哑巴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大夏天的,哪来的梅花。”她轻声说道。 罗锦屏怔了怔,又问:“她和那位柳姑娘在一起,该不会是秦家还想和柳家,不对,是任家结亲吧?” “别人家的事,我不知道。”罗锦言道。 “那你家的事你总知道吧,李家表哥是扬州人吧,他在京城做生意,家眷也带来了吗?” 这一次,罗锦言指指嗓子,道:“疼。” 夏至一听就急了,责怪地看一眼罗锦屏,从荷包里拿了一颗蜜炼川贝枇杷丸,磕掉蜡皮,给罗锦言含到嘴里。 罗锦言含着药丸,对罗锦屏做个“我现在不能说话”的手势。 罗锦屏瞪大眼睛,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她不懂哑语,可也能猜到罗锦言比划的是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这当哑巴也变成借口了。 可她却无法反驳,更无法拆穿,小哑巴原本就是哑巴啊。 罗锦屏气呼呼地跟着罗锦言,去和霍家姐妹汇合。好在她的怨气在投针乞巧时便烟消云散了。 她投出的针影虽然不像梭子,可也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可是罗锦言的针影却实打实地像个棒锤。 罗锦言有些郁闷,早知如此她就不参与这种幼稚的事了。 罗锦屏还想到葡萄架下听音,霍亭儿见葡萄园里黑洞洞的,没有几个闺秀过去,担心那里没有侍卫,会出什么意外,就提议不要去了,霍玉儿也想去,见姐姐不去,她也就做罢,罗锦言也没有什么兴致,罗锦屏当然不敢一个人去,只好悻悻地跟着她们往庙门外面走,边走边嘟哝:“这七姐庙里真没意思,哪如仙姑祠里玩的东西多啊。” 夏至瞥她一眼,笑道:“那屏小姐明年还是去仙姑祠吧。” 罗锦屏翻个白眼,如果不是她娘逼着她来,她才不想来看小哑巴的脸色。再说她原以为七姐庙也和仙姑祠一样,能看到很多名门公子呢,没想到别说名门公子了,一个男的都没有。 她以前还嫌弃仙姑祠里有些登徒浪子,现在觉得还是那边更让她舒服。 霍、罗两家等在庙外的婆子远远看到她们过来,连忙跑过来,笑着说道:“几位公子早就来了,不想冲撞了进进出出的闺秀,这会子都在那边的茶楼饮茶,看到姑娘们出来了,婆子们已经让人去叫了。” 果然,待到她们走到停放轿子的地方时,李青风和霍星霍辰已经等在那里,却唯独不见罗建立。 罗建立只有十四岁,又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几人之中李青风年纪最大,他自是不能就这样不管,便问罗锦屏:“罗家表妹,你可知建立表弟在这附近可有常去的地方?” 李青风今天穿了件湖水蓝的杭绸直裰,他已经二十多岁,风姿气度自然不是十几岁的青葱少年能比的,既有江南人特有的秀丽雅致,又有丰富阅历带来的成熟稳重,罗锦屏只觉得心窝子一抽一抽的,想都没想便道:“他肯定是去仙姑祠了。” 仙姑祠? 罗建立是陪着堂姐来的,堂姐在七姐庙,他一个人去仙姑祠做什么? 这些人谁也不是傻子,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青风面色一沉,对霍星道:“霍公子,劳烦你和二公子一起,先送她们几个回去,我带人到仙姑祠找找罗家表弟。” 罗锦屏这才明白过来,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顺嘴说出来了,可一听李青风要去找罗建立,便又高兴起来,忙道:“我和李家表哥一起去找吧。” 李青风有些不悦,道:“今天是七夕,仙姑祠那里人很多,李家表妹还是先回府吧,若是不放心令弟,就在杨树胡同等我的消息。” 话已如此,罗锦屏若是再缠着一起去,反倒是她不懂事了,她只好嘟着嘴,跟着罗锦言回了杨树胡同。 坐在罗锦言的闺房里,罗锦屏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整块玉石雕成的盆景,尺高的西洋美人镜,雕着富贵牡丹的大漆妆盒,不由得又想起当年罗锦言穿的那身十五两银子一尺的桃红妆花,眸色更深。 她指着百宝阁上一只半尺高的不倒翁,问道:“那是什么木头,怎么这样粗糙,还有毛毛?” 罗锦言嘴里的药丸子已经没有了,她懒洋洋地歪在罗汉椅上,道:“听我爹说,那是用椰壳做的,这是长在hn琼岛的椰树果实。” 罗锦屏就问道:“这是在京城买的吗?还是你和你爹出去游玩时带回来的?” 罗锦言又想含药丸子了,她只好含糊地说道:“嗯,带回来的。” 这个当然不是她从外地带回的,这是秦珏送来的,谁知道他是从哪里寻到的。 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 愁春来 又等了整整一个时辰,隔壁李家的一个婆子来见罗锦言,李青风带着罗建立已经回来了。 既然回来,却直接去了李家,那肯定有些事情是想瞒过罗绍的。 恰好罗绍今天有应酬,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罗锦言不想管这些事,可也不想麻烦李青风,便对常贵媳妇道:“你陪着屏从姐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罗锦屏听说要去隔壁的李家,心思又活络起来,她巴不得罗锦言不跟着她呢,开开心心地跟着常贵媳妇走了。 直到很晚,常贵媳妇才回来,见她回来得这么晚,罗锦言就猜到她是送那姐弟回梅花里了。 “出了什么事?”她问道。如果没有出事,李青风就不会带着罗建立去了隔壁,如果没有出事,常贵媳妇也不会送他们回梅花里。 常贵媳妇叹了口气,道:“真是难为二表少爷了。立大爷在仙姑祠也不知怎的招惹了一位小娘子,偏又露了身份,人家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不但打了人,还让他的小厮回去拿钱,那小厮不敢回去,就在仙姑祠附近转悠,被二表少爷的人看到,这才找到立大爷。” 罗锦言摇摇头,罗建立今年才十四岁,又不是养在市井之中的,他到仙姑祠不过是过过眼瘾,哪有胆子真的去做什么,想来是让人盯上了,合演了一出仙人跳。 “二表哥怎么做的?”她淡淡地问道。 常贵媳妇脸上就露出与有荣焉之色,道:“二表少爷当即扔下二十两银子,说就是这么多钱,如果要钱那就立刻把人放了,如果嫌少,那就一刀把人杀了,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那也就别要脸面了,咱们一起到顺天府里打官司去。” 罗锦言哈哈大笑,李青风一副有钱公子的作派,跟在身边的亲随又都是重金请来的高手,对付几个市井泼皮,根本不用动手,吓吓就行了。 “那些人就是在京城里混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别说是把人给杀了,就是现在把五城兵马司的人叫过来,到时反咬一口,说他们绑票勒索,这罪名也跑不了。当即便见好就收,拿了银子放人。毕竟不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人,二表少爷能用银子搞定的,自是也不想闹得家宅不安,回来以后就没让立大爷过来,打发人悄悄把屏姑娘叫了过去,又让媳妇子送她们姐弟回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红大太太说了一遍。红大太太倒是个明白人,就是练二太太哭着喊着要去找那些泼皮算帐,被红大太太喝斥了,还赏了我二两银子,说大小姐也跟着受惊了,过两天再登门谢过。” 罗锦言笑道:“还是算了吧,她们不来我反而轻松。” 常贵媳妇和夏至全都掩了嘴笑,这时有小丫头跑进来,说是罗绍回来了,罗锦言连忙去给父亲请安。 罗绍喝了几杯,但没有醉意,反而精神很好,看到罗锦言和霍星来给他请安,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今天晚上我是和令祖令尊一起小酌的。”他看向霍星。 霍星送霍亭儿霍玉儿回帽沿胡同时,知道罗绍在他家里,并没有吃惊,只是罗绍看他的眼神和以往不太一样,这让他心里有些异样。 这个时候,即使祖父留罗世叔用饭,谈论的也是南方的战势,应是忧心忡忡才对,可看罗世叔的样子,倒像是很高兴。 该不会是祖父说了什么吧? 霍星的心里砰砰直跳,忍不住向罗锦言看去。 虽然家里没有明说,但他从母亲偶尔问他的话里也知道一二,祖母和母亲都看中了惜惜。 可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他又没能考取功名,显然不是议亲的时候,但两家人彼此心照不宣还是有的。 霍星能看出来的事情,罗锦言当然也看出了,她对这桩亲事并不反感。 她和霍星相处了几年,也算是青梅竹马,而且她知道,以霍星的性格,将来一定会对她敬重有加,她不知道夫妻间琴瑟合鸣是什么样的,但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是她前生没有体会过的幸福。 因为南方正在打仗,今年的县试和乡试全都取消了,她记忆中,原是在今年八月的乡试改到了明年的三月,而会试的时间没有更改,还是在明年的八月,也就是说因为宁王做乱,同德二十八年的乡试和会试在同一年里进行。 勋贵子弟们十五六岁便成亲了,书香门第则不同,男丁们大多要等到有了功名才会议亲。 霍星已有秀才的功名,如果明年中了举人,无疑是锦上添花,他比她年长三岁,明年十七岁,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想来过了明年的三月,不论霍星这一科考得如何,两家的亲事也要订下了。 订亲之后,便要正式下聘,她的嫁妆是从小就准备着的,这么多年早已准备得七七八八,自是不会耽搁太多时间,亲迎的日子应是订在后年九月她及笄之后吧。 不是十月也是十一月,腊月里到了年根底下,不适合成亲,而十一月也有些仓促,两家人在js和zj的亲戚喝完喜酒还要在过年之前回去,太过匆忙了,所以只要十月有好日子,亲迎就会定在这个月里。 罗锦言找了黄历,发现后年的十月并没有适合嫁娶的好日子,去掉十一月和腊月,离得最近的好日子是下一年的二月。 罗锦言松了口气,那她就可以过了上元节再成亲了。 想到这里,她吓了一跳,上元节,她为何盼着过了上元节再成亲? 成了亲也能逛灯会,也能看烟花,只要她说一声,霍星一定会买上很多烟花,让人放给她看的。 她意兴澜珊地把黄历扔到一边,霍家应该会请钦天监看吉日吧,当然不会像她这样翻翻黄历就定日子,说不定会在十月里又找出吉日来,那她一样要早早出嫁,别说上元节,就是春节也要在霍家了。 一一一一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争取晚上加更,不过时间未定,大家可以明天早上再看。(未完待续。) 第一三九章 晚云高 罗建立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炕上直哼哼。胞姐罗锦绣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这个弟弟太不争气了,罗锦屏也真是不懂事,竟让弟弟在三房那些人面前出丑。 罗锦绣的夫君董谓是世袭的百户,原是在山东平山卫任职。 成亲十天,董谓便离开京城,军屯里自是比不上京城,加之又有公婆在堂,罗锦绣没有跟着一起去,留在京城侍候公婆。 上个月平山卫抽调了两千人去江苏堵截闽军,董谓便在其中。 董家人是世袭军职,对于打仗这种事司空见惯,倒也不觉什么,但罗锦绣却连哭了几天,那时以为平山卫既不庶边,又不沿海,哪想到成亲刚刚半年,他就上了战场。 罗锦绣郁郁寡欢,临近七夕节,给娘亲韩氏带信,接她回了娘家。 她一向最疼弟弟罗建立,现在见他好端端出去,却被人打成这样,又是被三房的人送回来的,她在心里把罗锦屏狠狠骂了一通。 当初如果不是冒出个小哑巴,她早就嫁给表哥韩靖,安安乐乐做个少奶奶,岂会像现在这样整日提心吊胆独守空房? 她越想越难过,趁着是在娘家,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而在七姐庙门前,柳如意第二次见到秦珏。 上一次是在去年腊月,秦家的赏梅宴上,那次她是个任敏一起去的,亲眼看到一群闺秀进了花园后面的小楼,后来又被带出来,有几个还在偷偷抹眼泪。 她和任敏离开时,刚巧看到几个少年从那小楼里出来,其中一个面如寒霜,她后来才知道那个就是秦珏。 要离开七姐庙时,她让丫鬟去找任敏,可任敏不肯和她一起回去,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她是没有办法的。继父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室,娶的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性情和善,对她们虽然生份,但也客气,只有这个任敏,自幼被父兄娇宠,任性刁蛮,从没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百般讨好,她还是冷言冷语。 秦家大老爷秦烨和任翰林虽然不熟,但也认识,两家的亲事不了了之,在外人看来,终是对她闺誉有损,秦家五小姐秦瑜早早就送了帖子,邀她一同参加女儿会,这让她总算挽回了几分面子。 见任敏不肯和她一起回去,她也懒得强求,今天是秦家的五爷秦珈陪她们一起来的,秦珈是秦瑜的胞兄,今年只有十六岁。一会儿秦珈和秦瑜自是会先送她回去,再打道回府,任敏不和她一起回去,白白失去和秦家人交往的机会,也是活该。 秦珈和秦瑜有几分相似,眉宇间还带着稚气,见到她们出来,行礼之后,便笑嘻嘻地问秦瑜:“瑜姐儿,你投针时显出个什么来,我听人说,手拙的女子会映出棋锤。” 秦瑜正想反驳几句,却看到正往这边走过来的人,那是明远堂的小僮明月。 她怔了怔,低声问秦珈:“大哥怎么来了?” 秦珈笑道:“我在魁星楼遇到大哥,他知道我要来接你们,便一起过来了。” 秦珏肯定不知道柳如意也在这里,否则他就不会跟着秦珈一起来了。 想到这里,秦瑜的眸子闪了闪,对柳如意道:“这会子来接人的外男很多,柳姐姐,咱们先上轿吧。” 柳如意不认识明月,也没有听到兄妹二人压低声音的对话,不疑有他,和秦瑜上了各自的轿子,轿子抬起来时,鬼使神差的,她掀开轿帘一角向外看去,就看到在一棵挂满彩灯的古槐下,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穿件粗布袍子,站在树下,似是在等人,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明明是极朴素的打扮,可那种世家公子特有的清贵,却毫不保留的显露出来,让人不由得想偷看几眼。 她记得他的容貌,这是秦珏。 秦珏怎么也来了?据她所知,秦家长房只有两位没有出阁的姑娘,一个是秦瑜,另一个则是四房的秦珊,秦珊只有十岁,还没到能参加女儿会的年龄。秦瑜有秦家五爷秦珈陪同,那贵为秦家长房长孙的秦珏是来做什么的? 等人,他在等谁? 难怪秦瑜催着她快些上轿,想来是不想让她和秦珏撞上,难免尴尬。 轿子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清站在古槐下的身影,柳如意这才放下轿帘。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这门亲事为何就不了了之。虽然打听到当时秦家三爷出事了,秦家顾不上别的事,可后来听说秦家三爷只是和几个好友出城打猎去了,过了十来天就回来了,也没有什么事。 秦烨去找过任翰林,也不知两人谈些什么,没过几天,任翰林的两个儿子,一个进了国子监做监生,另一个进了秦家族学。 湖北考案也涉及到翰林院,于是从同德二十五年起,翰林院都没有举监的名额,任翰林没有办法,只好找了门路想给长子捐监,想不到秦家不费吹灰之力,就给弄了个贡生的名额。 贡监生要比捐监强上十倍百倍,任家皆大欢喜,只是秦柳两家的亲事也就彻底没有了。 七月七的晚上,秦珏去了七姐庙,他是冲着偶遇罗锦言才去的。 秦瑜和柳如意走了,他又等了一会儿,明月这才跑回来:“大爷,我问过了,罗家小姐是和霍家姑娘一起来的,天一擦黑她们就走了......” 秦珏就像没有听到,在古槐下站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无论如何,我总要先问过她。” 明月很为大爷捉急,以前大爷还能和沈世子喝喝酒,可现在沈世子被禁足了,大爷连个玩伴都没有了,大晚上的跑这里来喂蚊子。 秦珏回到明远堂,清泉就告诉他:“出大事了,二夫人派了几个嬷嬷闹上门去,和张小小撕扯起来,也不知怎的,就招来了东城兵马司的人......” 张小小已经做了秦瑛的外室,二夫人丁氏得知后气得半死,一时冲动,竟然用了这么笨的法子。 秦珏瞪目,这和他原本计划的完全不同,他没想到他那千伶百俐的二婶竟然也有这么蠢的时候。 一一一 这是月票满一百的加更。 正常更新在下午两点和晚上七点,加更以后就放在早上吧。 (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暗门子 此时的吴氏连肠子都悔青了。 听说尚未成亲的秦瑛包养了外室,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到听说那妇人竟是翠花胡同有名的暗门子张小小时,吴氏当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她生下这对孪生儿子时,已近三十,对两个儿子寄望很高,儿子们也很争气,不但出落得一表人才,也都是读书种子。尤其是次子秦瑛,聪明伶俐,最得她的宠爱。为了两个儿子不会耽误读书,她对他们身边的人精挑细选,就连两人身边的大丫鬟也是她调|教出来的,都是老实谨慎容貌平平的,为此,她还特意给秦珏送去四个千娇百媚的丫鬟给他做通房,可现在秦珏的四个丫鬟还在针线房里没日没夜地做针线,她的儿子却包了暗娼养在外面,这让她如何能够坦然处之。 吴氏醒来以后立刻叫了几个粗使婆子去了翠花胡同。张小小有了金主,已经不接客了,几个婆子假装是送布料的,冲进去把张小小打成猪头,没想到正遇到东城兵马司的人在这一带巡逻,为首的是高昌伯世子武书豪,那最是个爱惹事的,听说翠花胡同里打起来了,他立刻来了兴致,待见到被撕扯得只剩下一件肚兜的张小小,又听说打人的是秦家的,他便兴趣更浓,上次秦珏从他手上赢了一座田庄,他知道秦珏出老千,可却抓不住把柄,现在拿了他家的人,他一定要让秦珏把那座田庄吐出来。 武书豪当即让人锁了几个婆子,又让人去找秦珏,可秦珏没在府里,派去送信的人不知秦家的事,以为找不到秦珏,只要通知秦家管事的人也就行了,于是不到片刻,这消息就传到吴氏耳中。 她派去的人被东城兵马司抓了,让拿了老爷的官凭去领人。 吴氏这才想起来,自己真是被气晕了,怎么就做出这样鲁莽的事? 她不是应该私底下让人把张小小弄死吗?怎么就像寻常泼妇一样找上门去了?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 秦牧还没有回到家里,便听说这件事了,他当即气得发抖。 慈母多败儿! 前阵子秦瑛失踪,他便怀疑是秦珏做的,可十来天后,秦瑛自己回来了,说他出去打猎,忘了派人回来送信,他自是不信,可又问不出什么,只得把秦瑛禁足了整个月,没想到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最可恨就是吴氏,竟然把事情闹到五城兵马司,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不能有任何污点,决不能有。 他回到家里才知道,秦瑛已被吴氏送到庄子里了,他火冒三丈地来找吴氏,吴氏哭道:“瑛哥儿性子纯良,怎会做出那样的事,定是被人陷害了,妾身听说那些下贱坯子们有的是手段,这才一时气愤,做出鲁莽之事,老爷如果责怪,就怪到妾身头上,只要老爷能给瑛哥儿出头,妾身愿意到家庙里终老。” 秦牧一口老血冲到脑门,你把儿子惯成这样,现在还说什么去家庙终老,我若把你送到家庙,少不得被御史弹赅宠妾灭妻,你是算准了我不能这样做,才敢这样说吧。 想到御史,秦牧冒出一头冷汗,现在他贵为小九卿,又是四皇子的师傅,今上只有四皇子一个儿子,东宫之位必当属之,若他日四皇子荣登大宝,他便是帝师。 不论是否能论入阁,仅这帝师之名就不能言行有失。 今天的事即使现在还没有传开,不出三日,怕是整个京城就能传得沸沸扬扬,那群御史们本就闲得蛋疼,听说这件事,少不得要上折子弹赅他啊。 想到这里,秦牧反而冷静下来,他冷冷地看着吴氏,道:“你想怎么处置?“ 吴氏呜咽道:“人是东城兵马司抓的,我和广安伯夫人私交甚好,东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杨怀和广安伯夫人是表亲,我去找她帮忙,把人弄出来吧。至于别的事,听从老爷安排。” 虽说只是粗使婆子,但那是秦家的仆妇,如果放任不管,最后倒霉的还是秦家。 吴氏硬着头皮,去找了广安伯夫人,好在不用拿秦牧的官凭过去,这比什么都强。 那几个仆妇次日就给放回来了,吴氏的心总算放下一半,但那个张小小还在翠花胡同,这总归是个祸害。 秦牧昨晚歇在姨娘屋里,吴氏等了一天,秦牧也没有过来。 她越发焦急,只好让丫鬟去请,秦牧这才进了她的屋里,对她道:“我让人打听了,那个小妇人伤得不轻,她娘逢人便哭诉,说是秦家仗势欺人,你明天便去把她抬进门安顿了吧。” 吴氏吓了一跳,脸色发白:“什么?老爷,您是要让她给瑛哥儿做妾吗?那怎么能行?瑛哥儿还没有成亲就纳妾,这亲事还怎么议?再说秦家就是纳妾也是清白人家,哪能找个暗门子?” 秦牧冷哼:“事到如今,你才想起这些吗?你早做什么了?如果你没把这些事闹得人尽皆知,我们又怎会出此下策?现在唯有把人抬进来息事宁人,然后再做打算了。至于身份,你给她一个身份便是了。” 如同雷电击中,吴氏怔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她是命妇,当然知道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她也知道只有把人抬进来,才是唯一的办法,可是她怎么能做到? 她的儿子是秦家长房嫡出,有秀才的功名,如果不是今年取消乡试,就能高中举人,在出这件事之前,她正在和老爷商量,看看是与自己娘家亲上加亲,还是求娶山东骆家的女儿。 可如果抬个暗娼出身的妾室进门,不但瑛哥儿的亲事会受影响,还会影响到他以后的仕途。 那是她十月怀胎的亲骨肉,她还盼着有朝一***着秦珏自动弃权,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出任宗子,可现在...... 霞嬷嬷只好开导她:“二老爷说的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您看要不把人安置到庄子里?待到风声过了,再处置了她?” 是啊,把人抬进来,那就一切都由着自己处置了。 吴氏叹了口气:“你亲自去办这件事,务必处置妥当。” 一一一一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 青缯扇 “大爷,二夫人已经派人将张小小和她娘从翠花胡同抬出来了。”张氏三雄中的张长春说道。 秦珏摆弄着手中的两片白水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忽又抬起头来,问道:“抬到哪里去了?” 张长春见他终于抬头看向自己,这才松了口气,道:“在后门转了一圈,便又抬着走了,出城去了,我已经让人跟上,看那样子,走的是往香河的路。” 秦珏哈哈大笑,道:“我记得二婶在香河有座陪嫁的庄子,看来是把张小小送到那里去了。” 张长春问道:“大爷,要不要派人去保护张小小?” 秦珏轻笑,道:“派去保护张小小?那只能给她添乱,张小小的本事,可不是你能想像出来的。” 张长春无语,张小小是大爷从扬州带来的,在翠花胡同住下时,对外只说是出身扬州瘦马,别人不知道,他们三兄弟却早就猜到,这女子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可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用来对付三爷岂非大材小用?三爷那种绣花枕头,大爷一根手指头就能辗个稀巴烂,还用专程从扬州带个女子过来? 可大爷的事又岂是随便一个人就能窥破的? 秦珏把打磨成形的红玛瑙一片片镶到白水晶上,小心翼翼。他天资聪颖,很多事情都是一学就会,但能让他花心思去做的,却很少很少。现在他就在做着一件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清泉看着默不作声的大爷,伤感地摸摸自己那好不容易才能梳起来的小抓髻,他的头发生得不如明月,疏疏落落的,他觉得自己是操心太多,这才不长头发的。 秦珏整夜没睡,次日一早,他把扫红叫了进来,扫红是骁勇伯府送来的那个丫头,也是含翠轩里唯一的丫鬟。 “你再去找五姑娘要张名帖,把这个送到杨树胡同。”说着他拿出一只黄杨木盒子,那只盒子上雕了无数朵千姿百态的牡丹花,极是别致。 又是送到杨树胡同? 扫红有些怵头,上次去时,还好没有人认出她来,否则被人认出她就是当日蓬头垢面走头无路的小丫头,那可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混过一次,没想到还有下一次。 “大爷,这次还要回礼吗?”她讪讪地问道,想起上次舔着脸要回来的青菜萝卜,她就哭笑不得。 回礼啊?她那么小气,如果不主动来要,她肯定是不给的。 “要吧,灶上也省得买菜了。”秦珏笑着说道。 他的笑容很灿烂,扫红眼睛都被晃了一下,大爷很少会笑得这样开心吧,至少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一个时辰后,罗锦言看着面前的黄杨木盒子,却笑不出了。 她没有打开盒子,对那来送东西的丫鬟道:“无功不受禄,秦五小姐的这份礼物我不能收。” 说到这里,她叫过夏至,道:“你跟着这位姑娘走一趟,代我去当面谢过秦五小姐。” 扫红怔住,上次也是她来送礼,罗小姐爽快地收下了,可为何这次还是她来,罗小姐非但不肯收,还让这个丫鬟跟她去见五小姐? 这东西并非是五小姐送的啊,真若去见了,那就露馅了。 “这是我家小姐一片心意,还请罗小姐收下吧,奴婢也好回去交差。”扫红笑道。 罗锦言声音木然:“我说不收就不会收的,夏至,带她下去吧。” 扫红还要相求,夏至已经含笑站在她面前:“这位姐姐,不用担心交不了差,我随你去见秦五小姐,当面向她解释一下,秦五小姐定然不会责怪姐姐的。” “不用不用,我自己和五小姐说吧,不用劳烦姐姐跑一趟了。”这是大爷的事,怎能闹到五小姐那里呢。 夏至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可劳烦的,你来送东西是奉了你家小姐之命,我去谢过秦五小姐也是奉了我家小姐之命,姐姐总不能让我被小姐斥责吧。” 扫红愕然,在来秦家之前,她是侍候猫猫狗狗的,哪有这么多与人交道的经验,现在看着伶牙俐齿的夏至,她张张嘴又闭上,唉,还是和猫狗说话简单一些。 扫红还没回到明远堂,就让随行的嬷嬷去给秦珏报信,听说罗锦言非但没有收下东西,还派丫鬟去见秦瑜,秦珏的好心情全都没了,他觉得他有必要去杨树胡同走一趟了。 可是还像上次那样从窗户进去吗? 不行,当然不行。 以前他还没有存着别的心思,走走窗户倒也没有什么,可现在不同了,他既然想要走明路,那就不能做出惹她不快的事。 看来......好久没翻书本了,应该读读书了。 “去和五小姐说一声,让她称病不要见客。” 可到了下午,秦珏便得到消息,秦瑜非但亲自见了那个叫夏至的丫鬟,而且还送了几盒子“亲手”做的凤梨酥,让夏至带给罗锦言尝尝。 秦珏皱眉,这都是哪对哪,还是抓紧时间看书吧。 几天后,罗绍下衙回来,带回一位忘年之交。 得知父亲和一位客人一起回来,罗锦言诧异,问来报信的立春:“和老爷一起的,是衙门里的同僚吗?” 立春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老爷屋里的紫藤姐姐说让小姐不用管了,老爷让明岚到蜀香园叫了酒席,还让霍大爷和焦师爷一起做陪。” 如今正值战事,罗绍常常会在下衙之后,和同僚小酌,谈谈当今形势,今天把客人带回家里,倒比在外面好些,也免得又喝多了。 罗锦言便让灶上给她做了晚膳,想等着客人走后,再去给父亲请安。 可没想到那位客人用了晚膳还没有走,父亲屋里的绿萝过来,找她拿在浙江时寻的那柄前朝哀帝的扇面。 罗锦言瞪大眼睛,父亲是喝多了吗? 哀帝的字画有市无价,他留下的字画已经不多,扇面更是难得,当日得到这柄扇子时,父亲说过给她当嫁妆的,现在却拿出去显摆? 罗锦言不悦归不悦,可还是让夏至找了那柄扇子出来,让绿萝给父亲拿过去。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 竹马儿 次日,霍星回帽沿胡同,晚上没有回来用膳,罗绍便让人叫了罗锦言过来一同用饭。 罗锦言长大了,因有霍星住在府里,为了避嫌,已经很久没和父亲一起用饭了,今天只有父女二人同桌吃饭,两人都感到很亲切,仿佛回到多年前。 看着桌上的饭菜,罗绍叹息道:“这个时候还能吃上一碗安稳饭,再过几个月就不知如何了。” 罗锦言对战事并不关注,在她心里,宁王只能活到十一月,反正现在秦珏活蹦乱跳的,只要有他在,宁王又算什么? 她从没把宁王放在眼里,唯一令她绞尽脑汁的,唯有赵宥。 尽管这一世不会再有赵思,但她仍会有自己的孩子,在她的直觉里,只要有赵宥存在,她的孩子便会有危险。 也许今生今世,她和她的孩子都不会和赵宥有所交集,但这种危机感却是根深蒂固的存在着。 见女儿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罗绍叹了口气,道:“商女不知亡国恨。” 说完,顿觉不妥,连忙道:“收回收回,爹爹口误,口误,惜惜你不要生气,是爹爹说错了。” 罗锦言的脸色已经变了,她爹虽然不是道学先生,但也从未如此孟浪,她沉着脸道:“您以后还是少和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在一起喝酒吧,好在阿星哥哥没在,否则有样学样,以后如何入仕?” 罗绍愧疚得不成不成的,被女儿抢白几句,脸上虽然挂不住,但听到女儿说到霍星,便又觉好玩,惜惜担心霍星了,真是有趣,有趣啊。 他赔笑道:“爹爹只是一时感触引用不当而已,再说爹爹又怎会和不知所谓的人一起喝酒?你就放心吧,爹爹不会带坏阿星的。” 罗锦言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罗绍就更觉有趣了,女儿长大了,小脾气越来越大了。 他只好挑些女儿有兴趣的说:“待到朝廷平乱,爹爹没了心事,闲暇时也写本游记,你不是最爱看游记的吗?爹爹就把这几年我们的经历写下来,你看如何?” 罗锦言嗯了一声。 其实游记什么的,罗绍也是随口一说,想哄女儿开心,见女儿没精打采的,便又道:“你可能不知道吧,凤阳先生也写过游记。” “凤阳先生?张谨张承谟?”罗锦言睁着大大的杏眼,打量着父亲。 她知道张承谟写过游记,不过是她猜的,是她根据书局里两位老伙计说的话猜出来的。 “您是如何得知的?”她问道。 见宝贝女儿终于来了兴趣,罗绍精神大振,道:“可惜你是女儿家,否则爹爹一定给你引见一位少年英才,不过也没有过多避讳,我邀请他过两日再来坐客,到时爹爹给你引见。” 罗锦言忽然觉得背脊发凉,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爹该不会又让人骗了吧? “爹爹,您说的是什么人?您怎么认识的?他对您做了什么?” 罗绍越发高兴,女儿真是爹爹的小棉袄,对爹爹的事这样关心。 “爹爹说的这人你可能也听说过,就是十四岁高中举人的秦珏秦玉章。就是他告诉我,凤阳先生写过一本游记。” 他当然知道张承谟就是沧海叟了。 自从那次她在书局里遇到他,她便猜到这家书局和他有关系了。 既然和他有关系,那她当年偶遇的沧海叟当然和他也有关系。 她还记得有一次从外面回来,听到父亲正和焦渭谈论他,还说玉章两个字便是张承谟给他取的。 “您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他究竟对您做过什么?”罗锦言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问道。 从小到大,罗绍没少见过女儿这副小大人的模样,每当这时,他就觉得女儿特别可爱,现在女儿大了,心情更好了。 “玉章为人谦虚,斯文有礼,又怎会对为父做什么呢?为父考较过他的功课,他当年没有下场真是可惜,但想来以秦家对沉稳,应是不想让他木秀于林,这才晚上几年再下场吧。唉,先前我觉得阿星的功课已向上等,可见了秦玉章这才知道,什么是惊才绝艳。” 罗锦言冷哼:“爹爹十七岁便考中进士,自大周立朝以来也不过三人而已,他到现在也还是举人,根本比不上爹爹,爹爹不必谦虚。” “爹爹只是机缘巧合而已,当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贸然就下场了,哪像秦玉章这般厚积薄发,他不但制艺做得好,对经史子籍也可有涉猎,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精,为父和廖家子弟也有所接触,但昨日见到这秦玉章,便有一山还有一山高之感。“ 罗锦言怔怔地看着父亲,被洗脑了,一定是被洗脑了。 她当然知道秦珏的学问好,满朝文武有怕他的,有骂他的,有暗中给他使绊子的,却没有一个人置疑过他的学问。 可那时的他已过而立之年,现在的秦珏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 爹爹,我知道你没有儿子,可也不用把别人的儿子夸成这样。 “我觉得阿星哥哥的学问就很好,上次您不是也夸他制艺做得好吗?” “以阿星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已是难得,但平实有余,却乏文采斐然之感。” “可您上次明明说过,制艺文章要以稳重平实为上,现在您又说阿星哥哥的文章写得不好了,有您这样当师傅的吗?” 罗锦言很少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说到这里,脸色微白,端起桌上的茶盅,大口喝了起来。 罗绍愕然。 阿星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于这对小儿女的亲事,他和霍家都已心照不宣,先前他担心阿星太过木讷,女儿会不喜欢,可现在看来女儿分明是在维护阿星啊。 虽然这是一件高兴的事,可做爹的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爹爹承认,阿星的制艺做得也很好,和秦玉章各有千秋,这总行了吧?”他笑着说道。 罗锦言又喝了几口茶,脸色稍霁,对罗绍道:“女儿想回屋休息了。” 摆明还是不高兴。 罗绍眼巴巴看着女儿走了,嘟哝道:“爹爹还没告诉你,是怎么认识秦玉章的呢。女生外向,真是女生外向。”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 笑春风 对于罗绍是如何与秦珏相识的,罗锦言并不感兴趣,她只知道,她爹又被人骗了。 上一次是带汤圆回来,这一次则直接引狼入室。 但罗绍却很想和女儿说说他遇到秦珏的经历,无奈女儿不想听。 他也觉得今天是惹到女儿了,先是吟错一句诗,继而又说阿星比不上秦珏。 但他的意思是说阿星的功课不如秦珏,并不是说别的。阿星不但是他的学生,而且很可能还是他的女婿,可如果他能有一个儿子,他希望是秦玉章那样的。 不,是年少时他想成为秦珏那样的人。 出身清贵,年少多金,气度不凡,英俊倜傥,才高八斗,自信飞扬。 可惜,他年少时寒窗苦读,虽不愁金钱,可也没有轻松的时候,好不容易做了进士、娶了******,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年,爱妻便去世了,女儿体弱,自己在仕途上也不顺畅。 如果惜惜是个儿子,以她的聪慧,他一定能把她培养成像秦珏这样的佳公子,可惜......等到女儿生下外孙,他一定要和亲家好好谈谈,把外孙抱过来由他教养,霍家家风太过严谨,免得把他的外孙也教养成另一个阿星。 昨天的事情其实很凑巧,中午时,一位期满来京候职的官员李甲请他和考功司的肖郎中一起去了天香楼。 天香楼离六部不远,六部官员平素也常到那里用饭。 李甲在湖南连续三年考评为优,即使不能升职,也能留任原职,可偏偏去年时他错判了一桩夺产案,以致于一位寡妇投缳自尽,虽然此事已经平息,但那寡妇的家人曾经到知府门前喊冤告状,对于李甲而言,这件事多多少少会对仕途有些影响。 在此之前,罗绍已经和文选司的几人议过,此次对李甲只迁不升。 大周朝四品以下官员任免升降,不用上报御前,吏部便能掌控,每个月像李甲这样的事都有很多,罗绍虽然主持文选司时日不多,但也司空见惯,他自觉如此安排甚好。 李甲既然请他们在天香楼吃饭,那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小请而已,毕竟这是紧邻六部的地方。 李甲请他们吃饭,也是想表达自己的意图,是想留任还是想要调离而已。 罗绍和肖郎中很坦然地来到天香楼,却没想到一向如同六部官员大厨房的天香楼,今天却出了状况。 兵部的几个官员刚刚坐定,就有人冲进来找他们,原来是浙江战死的几员武将,因朝廷至今未把抚恤发下去,孤儿寡母无以为继,这几家便推选出两人上京理论,兵部之所以迟迟未发抚恤,是因为没从吏部拿来银子,有人找上来,他们便避而不见,这两人也急了,得知他们来这里吃饭,便直接找上门来。 罗绍三人刚刚上楼,就见一间雅室的门被砰的从里面推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抡着椅子追打三个身穿官服的人。 这五人你追我跑往楼梯这边来,在前面引路的店小二一下子被撞倒,罗绍和肖郎中刚刚走上台阶,见那几人往这边冲过来,他们本能倒退,却忘了后面就是楼梯,眼看就要从楼梯上摔下来时,原本走在他们几人身后的一个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他扶住,而一条腿则拦在同样往后摔倒的肖郎中腰上,硬生生将两人托住。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见状,不由分说便冲上来,那打架的五个人制住。 罗绍三人这才缓过神来,见救下他们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公子,三人连忙谢过,正在这时,跟在他身后的随从过来,道:“大爷,被打的人是兵部的,打人的是浙江阵亡将士的遗孤。”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之色,对随从道:“想来并非个人恩怨,我们不好插手,你们送他们回兵部吧,不要在这里多做盘留,免得引来非议。” 随从恭身而下,少年这才向罗绍三人抱抱拳,道:“举手之劳,三位大人不必言谢,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想来不久便会有人来此过问,三位大人还是换个地方用膳吧。” 罗绍打量这少年,见他身姿挺拔,一袭淡青色棉布直裰看似朴实无华,可头上的打磨如玉的竹簪,腰间的羊脂玉佩,以及举手投足间的高贵,无不显露出世家子弟的低调华丽,更何况再配上一副俊美无俦的好相貌,这样的人物,又有这样的侠骨仁心,想不惹人注意都不行。 罗绍忙问道:“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在下等不胜感激不知公子贵姓,仙居何处,我等必当登门道谢。” 少年笑得云淡风轻,谦声道:“大人过誉,晚生只是偶遇而已,不敢称功,就此别过。” 说完,郑重地向三人行礼,便飘然而去。 看着少年的背影,李甲概叹:“京城之地,果然人杰地灵。” 肖郎中也不住点头,罗绍便问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真是个出色人物。” 肖郎中看看他,忽然想起他家有位待字闺中的女儿,便笑道:“罗兄真想打听,这有何难,若是别的地方遇到,可能不好打听,可这是天香楼,如果这位公子是京城哪位大人家中子弟,在这里肯定有人认识他。” 说着,肖郎中便吩咐随从去问,没过一会儿,随从就回来了:“大人,刚才那位公子是太常寺秦少卿的侄儿,秦家的大公子秦珏。” “啊?”罗绍和肖郎中异口同声,“他就是秦珏?十四岁的举人?” 随从道:“他是不是十四岁的举人小的不知道,但打听到他是秦家的长房长孙。” 待到三人重新去了另一家酒楼,按宾主坐下,便又说起方才的事,如果没有秦珏出手,罗绍和肖郎中就从楼梯上滚下去,受伤是小,这丑可就出得太大了。 两人都觉得应该登门道谢,更何况这是秦家子弟,就冲着他们家的天一阁,也要去谢谢人家。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李甲却道:“这位小秦公子只是晚辈,两位大人登门道谢未免有些不妥。” ****** 亲们,今天的更新送上,有点晚了,明天准时啊 (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 摸鱼儿 `罗绍和肖郎中这才醒悟,两人面面相觑。倒是那位原本心有惴惴的李甲,这时心里明镜似的。 这两位一个管着四品以下官员功过评定,另一个则管着这些官员的升迁降职,他们的几个字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官员的命运,他正不知如何与他们拉关系,现在终于有了契机。 真正的世家不受朝代变迁影响,他们数代传承,在朝堂根深蒂固,却能做到从善如流,不受皇帝猜忌,自是有一套他们自己的处世之道。 李甲虽然并非京官,但是这天底下做官的若是连秦家也不知道,那就是井底之蛙。秦家在前朝便是名门望族,祖上据说曾迎娶赵郡李氏后人为妻,前朝末年群雄逐鹿,秦家又出了一个秦政,立下不世之功,而秦政就是秦家在京城这一支的先祖,秦政早年住在西安,其妻便是大名鼎鼎的京兆韦氏后人。因此京城秦家,又有韦氏血脉。 李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自是知道能与秦家子弟交往意味着什么。 吃完饭,两位郎中回了吏部,李甲便立刻行动起来。他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好,就像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他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同科在太常寺,他便想去太常寺找这人打听一下秦珏的事,没想到还没到太常寺,就遇到方才在天香楼,给秦珏回话的那个随从。 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让自己的随从过去攀谈,秦家随从倒也是个健谈的,没过一会儿,就被套出话来,他家大爷在不远处的清心茶铺喝茶,原是让他给秦二老爷带个口信的,可二老爷进宫给四皇子授课了,他只好在这里等着二老爷回来。 李甲闻言便找到了清心茶铺,果见还有两个在天香楼见过的秦家随从守在门口,他松了口气,抬步进去,见秦珏坐在靠里的桌子,正和一个看着像是商贾掌柜模样的人在说话,他走上几步,对秦珏抱抱拳:“在下李甲,原任职湖南茶陵州,今日承蒙公子相救,又在此间偶遇,李某幸矣。” 秦珏看到他时有些错愕,继而似是才想起他是谁,起身还礼:“原来是李大人,幸会幸会,李大人不必客气,一起坐吧。” 说着,他对那位掌柜模样的人拱手道:“鲁二哥有劳了。” 被称做鲁二哥的人让小二给李甲看座,自己却拱拱手走开了,李甲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鲁二哥就是这家茶铺的掌柜。 闲谈几句,李甲便发现这位秦公子极是谦逊有礼,但却言之有物,得知他是来京城跑官的,秦珏微笑道:“此时南方有战事,看来李大人要往西边去了。” 竟是一语道破他想去西边。 李甲暗暗心惊,今天他和罗绍、肖郎中用饭时,他虽然表达了想换个地方的想法,可那两人滴水不漏,他心里也正七上八下,大周的重兵都在京城以西,除非鞑子打过来,否则宁王即使打进紫禁城,没有三五年也攻不下九边之地,现在来看,反而是西去最是安稳妥当。 而且,这位秦公子平易近人,不但对他的打扰毫不为忤,还赞这家茶铺清雅,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李甲看出秦珏和这里的掌柜分明是相熟的,想来是此间常客,又寒暄几句,他便提出向秦珏引见罗绍,秦珏初时面无表情,待听说这位文选郎就是十七岁考中进士的那位罗进士时,眼中便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李甲察言观色,心里不由好笑,少年人就是少年人,装出一副老成世故的模样,现在就露馅了吧,世人都是好奇,就像罗、肖二位听说十四岁的举人好奇,而秦珏听说罗绍是少年进士也好奇,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不做白不做,正想不出如何巴结罗绍,没想到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申时,罗绍下衙,走出清吏司,就有李甲的随从过来,说秦珏正和李甲在清心茶铺,邀他一同饮茶。 听说竟是在清心茶铺,罗绍大喜,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是清楚,清心茶铺是自家的啊。只是这件事无人知晓而已。 接下来就是李甲为罗绍引见了秦珏,罗绍和秦珏重新见过,寒暄之后,秦珏和罗绍便谈论起学问之事,两人竟有相识恨晚之意,李甲见了,便推说有事先行离去,几日之后,他便如愿补了陕西的差事。 罗绍和秦珏越谈越起劲,秦珏便提出想向罗绍请教功课,罗绍更是大喜,这少年学问极好,却又如此谦虚,他想起自己的学生霍星,便有意把霍星引见给秦珏,遂邀请秦珏到自己府中,秦珏原还推辞,见罗绍盛情相邀,只好免为其难,去了杨树胡同,在罗家,秦珏更是当场口述一篇制艺,请罗绍指正...... 无论罗锦言有多么为她爹头疼,秦珏还是在三日后再次登门,将他近日所做的几篇制艺文章拿给罗绍看:“晚辈少时得叔父指导功课,后来叔父做了四皇子师傅,自是不能再教授晚辈,家父忙于庶务,无暇顾及晚辈学业,又因晚辈早有功名,再入族学也不妥当,这几篇文章晚辈早就写好,还请世叔拨冗指正。” 罗绍先前也听说秦珏是跟着秦牧读书的,但没过多久便离家而去,后来秦珏高中举人的第三年,秦牧的两个儿子才中秀才,外间都道是秦牧忌惮侄儿之才,没有悉心教导,才令秦珏离去,自己苦读才中了举人。更说秦牧虽是家主,但宗子却并非自己儿子,而是侄儿秦珏,因此叔侄不和,各自为政。 现在看来这件事全是世人杜撰出来,秦珏之所以不再跟着秦牧读书,只是因为秦牧做了四皇子师傅,如果同时再教授自家侄儿,为免是对皇子不敬,哪有什么忌惮侄儿之说,更没有叔侄不和之事,看来这世事就怕以讹传讹,就连秦家这样门端正的世家也少不得被人借一事而垢病。 秦珏这样幼庭承训的谦谦君子,又怎会做出有违人道天伦之事,都是外人胡乱猜测而已。 其实秦珏离家出走在先,秦牧做四皇子师傅在后,但这两件事都已过去数年,谁还记得先后次序。 听到秦珏竟然不再称呼罗大人,而是改称世叔,罗绍更是心里喜欢,索性让秦珏不必拘礼,以后如果再做了制艺,尽管拿来便是。 罗绍应允秦珏的这番话,很快便被罗锦言知道了。她气得不成,她爹怎么就这么好骗,秦珏和张承谟是能一起打赌的忘年之交,他会没有人指导功课?非你不成? 这件事上,她是要找秦珏谈谈了。 (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 落花意 次日,待到罗绍上衙,罗锦言便对夏至道:“备轿,我要出去一趟。” 没有继母的最大好处,就是父亲不在的时候,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征得任何人同意。即使父亲回来后知道了,也不会说她什么,何况她平素也基本上不出门。 可今天她还没到二门,就遇到了霍星。 “惜惜,你去哪儿?” “出去逛逛。” “你自己出去?”霍星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你还是等世叔回来,同他老人家一起出门吧。” 罗锦言不由皱眉,霍星是在管着她吗? 前世自从进宫之后,就没有人管她,后来她做了皇后,后宫之中以她为尊,即使是赵极也不管她的事;今生罗绍宠爱女儿,从不用俗规要求女儿,否则当年也不会不教《女诫》和《列女传》,反而请陈镇做西席了。 她立时便不悦起来,别的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会吵闹或解释,但罗锦言不高兴起来,索性不说话。 她指指自己的嘴,冲着霍星摇摇头,做个我听不懂也不会说的手势,与霍星擦身而过,扬长而去,夏至只好向霍星匆匆一礼,抱歉地笑笑。 霍星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无奈地笑了。惜惜遗传了罗世叔的洒脱,可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半个时辰后,罗锦言已经出现在梅花里附近的那家书局里。 夏至对两位老伙计道:“我家小姐有事要问你家大爷,劳烦两位老爷子给通传一声。” 夏至即使不说,两个老伙计也恨不能插上翅膀去给大爷报信了,当下便一个留在店里,另一个跑出去了。罗锦言冷眼旁观,见那出去的黑脸老者步履轻快,分明是身怀武功的人。 听说秦珏是由秦家老太爷秦计亲自教养的,她现在已经百分百确定,这位早已仙逝的秦老太爷不是正常人类,否则也不会调|教出秦珏这样的怪胎。 秦珏这几天就在明远堂里读书做文章,九芝胡同离梅花里虽然不远,可也有些距离,罗锦言等了近将一个时辰,才看到满面春风的秦珏从外面走进来。 看到罗锦言,他的眼睛中都是笑意,原本略显清冷的五官瞬时温暖起来,如同初春时洒在薄薄冰面上的第一缕阳光,明亮而又纯净。 罗锦言的脸色却与他截然相反,她面似寒霜,秦珏看着她那梨花般吹弹得破的脸蛋,紧绷的嘴角,觉得她就像用莹冰雕成的人儿,喘口气儿都担心把她吹化了,只好隔着她两步停下脚步,笑着说道:“你又生气了?这次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什么都没做?他是什么都没少做! 罗锦言站在那座湘妃竹屏风前面,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前世每次和他打交道,她都被他气个半死;重生回来他还是能把她活活气死。 “你说什么都没做,那怎么就找上我爹了?你别说是偶然遇到的。”她沉声问道。 秦珏没想到罗锦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直奔主题,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低声道:“我和你不是表亲,也不像别人那样长在令尊身边,和他们相比,我连被令尊挑三捡四的机会都没有。我甚至想过要把你从家里偷出来,到海上东飘西荡几年,生米煮成熟饭,可我不能那样做,我想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我除了自己往令尊眼前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罗锦言惊讶地看着他,秦珏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她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小时候被他扔在树上,后来不情不愿地“借”了骡车给他藏身,再后来机缘巧合和他看过两次烟火而已。 可除了今年上元节这次以外,其他几次和他见面时,都是几年以前,那时她还是个孩子,他也不大。 这辈子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放肆,我最不想有所瓜葛的人就是你,我更不想看到你,你不要再想别的。”罗锦言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喘息起来,她不想再在秦珏面前出丑了。 秦珏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声音温柔得像是能揉出水来:“可是我想和你有瓜葛啊,我更想看到你,最好每天看到你,无时无刻都能看到你。自从今年上元节后,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去扬州时,也是这样想的,我也想过等到我从东海回来再说的,可是我又担心等我回来了,你怕是连孩子都有了,我不能找到我娘,却失去了你。” 他的声音温暖如三月春风,但听在罗锦言耳中却是每一句话都如晴空霹雳一般,活了两世,她是第一次应对这样的场面,她恨不能找个山洞把秦珏扔进去。 “我和你没见过几面,你凭什么就对我有非份之想?” 秦珏的嘴角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也说了是非份之想了,你总不能不让我去想吧,再说我不过就是做了我想的事,又有什么错呢?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没关系,我懂,我全都懂。你只需记得,我以后都不会再惹你生气,除了不让我到你家里去以外,但凡是你不喜欢的,我全都不做。” 这一刻,罗锦言明白了,她和他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她最最最不想让他做的事,就是不让他再去自己家,在她爹面前装乖卖好。 可他一句话就把她给堵死了。 三十几岁的秦珏人憎鬼厌,十八、九岁的秦珏同样如此。 “我爹是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你趁早死心。”罗锦言冷冷地说道。 “以前我想出海,这才没有下场,可现在我想明白了,如果能每天看到你,就只有入仕了,即使先不入仕,也要弄个庶吉士,所以我找入尊,只是请教功课而矣,没有别的图谋,你千万不要多想。” 就这个,还算没有图谋? 罗锦言死死抓住屏风外竹案上青绿色的丝绒台布,太过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她已经后悔来找他了。 她早就应该想到,她和他是没有办法交流的,前世是这样,今生依然如此。 他从来就是任性枉为的,他决定的事,任何人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就像他当年毅然决然将赵思弃之不顾,也是如此。 (未完待续。) 第一四六章 醉红妆 想到赵思,罗锦言脸上便没有了血色。 她瞬间的变化落入秦珏眼里,他心中一沉,这和上元节那天是一样的,那天他把蒙面的黑布扯下来,她也是这样,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如纸。 书局内除了他们,还有白伯和夏至,他们两人站在三丈开外的地方,黑伯则和秦珏的随从守在书局外面,来的时候,罗锦言不想让自己的侍卫看到秦珏,以方金牛的火爆性子,不喊起来才怪,所以她带的是家中另外两名护院,这两人连同轿夫站在路边。 夏至也看到罗锦言脸色骤变,她立刻便要冲过去,白伯长臂一伸,挡住了她:“姑娘,莫慌。” 夏至本能地伸手去推,手碰之处却如同一条铁梁一般,夏至用力过猛,身体一个踉跄,摔了出去,白伯吓了一跳,又不便相扶,抢在夏至摔倒之前,将旁边的一张椅子踢了过去,夏至跌坐在椅子上。 她面红耳赤,还想过去,就看到罗锦言向她看过来。多年的主仆,早已有了别人无法体会的默契,在以前的很多年里,夏至就是罗锦言的嘴,她看到罗锦言看向她的目光,便知道小姐让她稍安勿躁。 她重又站回原处,只是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秦珏。 秦珏和罗锦言都是压低声音说话的,夏至和白伯与他们隔了两三丈,中间还有一张堆放了几摞书的大方案,因此听得并不清楚,但依然有几句飘进他们耳中。 夏至面红耳赤,章老七,不,秦珏,是在向小姐表白吗? 秦珏从屏风后面搬过一张藤椅,轻轻放在罗锦言身边,柔声道:“累了吧,你先坐下。” 罗锦言不累,她只是头晕脑胀,她没理秦珏,自顾自坐到藤椅上,秦珏却就势蹲在她的脚边,身体紧挨着她那翠绿色绣着黄色翠花的绣鞋。 他顺着绣鞋望上去,便看到娇黄色的湘裙,湘裙上绣了几条碧绿的柳枝,而她身上淡绿色焦布比甲上则错落有致地绣了两只展翅欲飞的黄鹂鸟。 真会打扮。 而且最难得的,是她的气质能随着衣著打扮而改变,时而艳如牡丹,时而又飘逸出尘。 秦珏身材高大,即使半蹲在地上,目光刚好落在罗锦言的肩头,她还像小时候那般削瘦,但身材却已是玲珑有致。 他连忙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但罗锦言却看到他那双烧得红彤彤的耳朵。 他耳朵怎么红了? 害羞? 秦珏会害羞? 那次她站在昆明池里,湖水冰冷刺骨,他刚站在岸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目光甚至比湖水还要冰冷。而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更如刀剑般锋利坚韧。 这样的人会害羞?打死她也不相信。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秦珏,感觉到她在看他,秦珏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恰好撞上,这一次秦珏没有再把眼睛移开,他放肆地看着她,目光纯净而又灼热,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那年在贡院外面,你只有八、九岁,个子很小,穿了件水蓝色的衣裳,衣裳上却绣了朵一尺高的花儿,那花亭亭玉立,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我还从没见过有人会在衣裳上绣一朵那么大的花,那时我就想,这小姑娘不但胆子大,穿衣裳也有趣,后来我去了丰台,也没有寻到那种花,直到去年,我得了一本前朝的兰谱,才知道这是雪兰,是生长在滇地的。我让人寻了十几株,万里迢迢运过来,却全都养死了,否则就不会送株牡丹给你了。不过没有关系,我找到一位专门养兰的婆子,这种雪兰她也养过,因为南方都在打仗,她要绕道西安,可能要下个月才能到京城。” 听着他近乎唠叨的声音,罗锦言愕然。 绣着雪莲的衣裳,她有过吗? 她已经不记得了。 她还记得那一年,她站在贡院外面,看到古柳下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一霎那,她以为看到了秦珏。 待到她终于醒悟这不是秦珏时,顺着那男人的目光,她只看到蓝色的衣角消失在贡院厚重的大门里面。 “你看到我了?”她怔怔地问道。 “我还看到有两个婢女在哄着你,你扭着身子不肯答应,你撒娇的样子真有趣,那时我才相信你真的是个小孩子。”他含笑说道。 “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过我。”她嘟哝着,乱套近乎。 “当然见过啊,只是你的胆子很大,和我家的姐姐妹妹不一样,她们若是被人放到树上,早就吓得大哭起来,可你不但不害怕,还唱起歌来。” “唱歌?”罗锦言瞪大眼睛,真是瞎掰,那时她还不能说话。 “虽然你没有发出声音,但摇头晃脑的,两只脚还打着拍子,一看就是在唱歌。”他笑了起来,笑容明亮耀眼,如同书局外晴朗的阳光。 他真的是秦珏吗? 还是她认错人了? 或者这世上有两个秦珏? 长得一模一样,出身一模一样,但却性格迥异的两个人? 罗锦言迷茫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我早就不记得了。” “没事,我记得,我全都记得。我还记得你在天桥时,打赏我一整串铜钱,我数了数,整整四十个,都用红绳拴着,系着蝴蝶扣,我从没见到有人连铜钱都要系成那么好看的,所以就留下了,穷得叮当响时都没舍得花。” 他会穷得叮当响? 罗锦言忍不住弯弯嘴角,就是这微不可见的小动作,还是被秦珏捕捉到了。 他就泛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笑了,你终于对我笑了。” 罗锦言气得想翻白眼,这是什么人啊,给点阳光就能灿烂,她站起身来,对他说道:“我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再算计他了,有时间练练武功,好男儿要建功立业,不要总想着乱七八糟的,现在国难当头,若是宁王打进京城,到时换了朝堂,还不知如何呢。“ 别人读书时你在贩马,别人科举时你在造私船,现在宁王快要打进来了,你却想着儿女情长,就你这个样子,到时还有没有力气割下赵栎的脑袋啊。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 猫儿眼 “你说了好多话,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白伯,上茶。” 秦珏说着,这才发现一旁的小几上早就放着一壶茶。 夏至要过来帮忙,被白伯重又拦住,好姑娘,求求你了,我家大爷好不容易有个献殷勤的好机会。 可能是吃过亏了,这次夏至没敢硬推,不过让她最终决定站着不动的,是因为她看到小姐端起茶盅大口地喝起来。 那不是茶,是酸梅汤。 秦珏倒到茶盅时就发现了,他越发觉得祖父英明神武,把白伯这样善解人意的人留给他。 “我还是让人搬个冰鉴放在这里吧,以后你再来时就有冰镇雪梨吃了。”他边说边给她又倒了一杯酸梅汤。 夏至看得直着急,小姐身子弱,不能由着她的性子用太多酸梅汤,好在这茶盅看着不大。 罗锦言却已经蹙起眉头,他就这样自信?认为她以后还会再来? 见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喘个不停,秦珏松了口气,又给她倒了一杯酸梅汤,笑着说道:“这间书局是我的,平时也没有什么客人,你若是不方便出门,以后有了新书,就让黑伯白伯送到杨树胡同。” “你置了私产?”罗锦言问道。 据她所知,秦家并未分家,不过他这人,又有什么事做不出的,置办私产也不足为奇。 “当然不是,我可没有这么笨。这是祖父指名留给我的,又没有多少进项,家里也就没人计较。我家还没有分家,五房人同住在九芝胡同,除了这间书局,我名下还有两座庄子,一座在丰台,是七岁时祖父赏的;还有一座在昌平,是前阵子机缘巧合得来的。” 他那天见高昌伯世子武书豪大杀四方,一时手痒才把那座庄子赢过来,原本也没想真的收下,可看到地契上昌平两个字,就鬼使神差地不想还回去了。 说着,他看向罗锦言,见她慢条斯理地喝着酸梅汤,婉约静好如同一幅仕女图,便又继续说下去:“我家虽然房头很多,但各走各的门,平时也只是偶尔遇到。我们长房又有四小房,但我平时住在明远堂,单独走门,倒也清静。” “明远堂?”罗锦言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秦珏见她终于把眼睛从酸梅汤上移开,便笑着说道:“你也觉得耳熟是吗?贡院里有座明远楼,早年家祖想要激励子孙刻苦读书,便取了这个名字。我四岁以后便住进明远堂,算是在那里长大,祖父做古后,便把明远堂留给了我,这几年我很少回来,明远堂还是当年的样子,光秃秃的,有些冷清。” 罗锦言见他越说越多,有些奇怪,他要表达什么?他家里的事关她什么事?她才不感兴趣。 前世的秦珏若也像他这样家长里短的,那些御史们会在他面前连话都不敢说? 她站起身来,对秦珏道:“我要回去了。“ 秦珏抿抿嘴角,似是有些不舍,嘴里却道:”是啊,早点回去,免得到了晌午就太热了。“ 夏至松了口气,小姐总算能完整无缺地离开了。 她虚扶着罗锦言走到门口,罗锦言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身后的秦珏,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全都记下了?” 其实秦珏很想问问是哪句话,不过他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记下了。” 罗锦言嗯了一声,满意地转身离去。 从书局回来的路上,总体来说,罗锦言的心情还是很顺畅的,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酸梅汤很好喝吧。 看着她的轿子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秦珏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她听他说了好多话,没有发脾气,也没有闹别扭,就像上元节时一样,他说话,她认真地听着,偶尔会回应几个字,还有她笑了,虽然只是弯弯嘴角,但她是在笑。 对了,她让他记下的是什么事? 他本来就有过目不忘之能,现在更几乎能把她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全都背诵下来,稍一想想记起了,她说“我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再算计他了,有时间练练武功,好男儿要建功立业,不要总想着乱七八糟的,现在国难当头,若是宁王打进京城,到时换了朝堂,还不知如何呢。“ 对,就是这番话,一定是这个。 她让他勤练武功,是因为她不喜欢读书人吗? 不会,她爹就是读书人,她不应反感的。 那她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现在好像不似以前那样嫌弃他了,以前她是不会费力地和他说上这么多话的。 但,他还是要读书的,不读书就没有理由去她家了。 只是那个霍星太讨厌了,整日在她爹和她面前晃悠,又和她占着青梅竹马的名份。 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只要霍罗两家一日没有下订,他一日就有机会。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要嫁给别人了,他就直接抢亲。 一想到她会嫁给别人,和别人生儿育女,他就打从心底里疼起来。 他回到明远堂,清泉告诉他:“五爷刚才来找过您,没说有什么事,只说若是您得闲时,叫个人去告诉他。” 秦珏心情正好,便道:“这就让他过来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珈便小跑着来了,一进门,便对秦珏道:“大哥,这次您可要救救我。” 秦珏上下打量着秦珈,见他身上那袭青松色杭绸直裰上染着几滴墨渍,脸上似是也不干净,像是也染了墨渍随手擦掉。 他忽然就想起在罗绍书房里见过的那幅犬猫戏鞠图,秦珈的样子像极了画上那只小花猫. 那是她的猫,是他捉来偷偷放到她家墙头上的。 他原是给她找了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可那猫看着他时,目光冷冷,像是很嫌弃的样子,他立刻决定换只猫,她就很嫌弃他了,再养一只同样嫌弃他的猫,那他还能有将来吗? 他不由得翘起嘴角,看向秦珈的目光也温柔起来。 秦珈立时冷汗直流,完了,大哥要收拾他了。 他吓得缩缩脖子,讨饶般的哀鸣:“大哥......” ****** 有人还记得他吗?秦珈就是开篇时趴在墙头上的那个熊孩子。 (未完待续。) 第一四八章 傻孩儿 “你唯唯诺诺的是怎么回事?”秦珏看着比自己小三岁的堂弟,若是平时他早就懒得理了,今天心情好,就连秦珈脏兮兮的样子也让他觉得可爱。 秦珈做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大堂兄有本事,一定能帮他。 “三堂兄养了一个外室,二伯母知道了,就把那女子接到庄子里,三堂兄去了几次,都没能见到。”秦珈边说边偷眼去看秦珏,两只脚站成八字,左脚的脚尖指向门外,随时准备夺门而出,如果大堂兄不高兴,他立刻就逃跑。 出乎他的意料,秦珏面色平静,目光和煦,即使是平时,也少见这样的神情。 秦珈心中略安,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三堂兄也是没有办法了,就找到我,让我向我娘说,那女子是我的人,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功名,家里肯定不会让我纳妾,所以他才替我认了。我娘是面团儿似的性格,一定会答应,到时把那女子接到鹤鸣园里,他再想办法把她弄出去。” 秦珏这才听出门道,他看着秦珈,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他不动声色,问道:“你答应了?” 秦珈的表情生不如死:“我答应了,可是我去见我娘时,才听刘嬷嬷说这几日天气热,我娘头晕气短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我在我娘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敢开口,这才想请大哥帮我拿个主意。” 秦珏闻言低下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却没有说话。 秦珈眼巴巴地看着秦珏,只觉得脖子发酸,眼睛发干,大堂兄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张张嘴,正要试探地问一问,却见秦珏忽然抬起头来,高声叫着守在庑廊下的空山:“去把若谷叫来。” 秦珈松了口气,若谷是明远堂的管事,大堂兄叫他进来,就是要让他去办事了。 若谷很快便进来了,问道:“大爷,您有什么吩咐?” 秦珏指指站在一旁的秦珈:“把他的头按进池子里,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不许让他起来。” 秦珈闻言吓得两腿发软,求饶似的看向秦珏:“大哥,不要啊!” 若谷已经走到秦珈面前,沉声道:“五爷,您别让小的为难。” 秦珏冷冷地看着秦珈,目光如冰箭一般似要把秦珈透个窟窿:“你若还想留点脸面,就自己走出去,否则我让若谷拖你出去。” 秦珈面红耳赤,这有什么区别吗?即使他自己走出去了,下一刻还是会被若谷按进水池子里呛水,到时还不是全都知道了? “大哥......”他继续哀求。 秦珏不耐烦的挥挥手,他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打发了秦珈,他还要重拾心情才行。 秦珈无奈地转身出去,走出含翠轩,他拨腿就要跑,可刚刚跑出两步,后背的衣裳就被人揪住,若谷的大手像铁钳一般,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脱身。 “五爷,你还是听大爷的话,跟着小的去水池子吧。” 那片水池是当年秦老太爷专门为秦珏开挖的,给宝贝金孙泅水用的,可现在却要用来惩罚他的另一个孙儿。 秦珈刚刚走到水池边上,便吓得不敢往前了:“若谷,我要见大哥,我说实话,这次一定说实话。” 若谷一副既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五爷,您早点这样多好,平白惹了大爷生气。” 待到秦珈再次回到含翠轩时,耷拉着脑袋,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秦珏懒得理他,新雨研墨,他正在提笔写文章。 秦珈站在偌大的黑漆书案前面,小心翼翼地说道:“前不久我听说阳台山的花儿开得好,就去写生,刚好遇到几个熟人,大家一起做画,一起把酒言欢,甚是酣畅,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那天就特别高兴,又多喝了几杯,就......就冲......冲撞了来此赏花的女眷,那家是当地农户,不依不饶,要把我扭送到衙门里,偏巧那****只带了小桌和小凳两个,没带侍卫,和我一起喝酒的人见状全都跑光了,我又醉得不省人事。刚好遇到三哥的随从王大宝,原来王大宝的舅舅家就是那一带的农户,那天刚好是他舅舅做寿,他告假去给舅舅家,见我出事,就请舅舅出面,把这件事平息下来了。” 秦珏这才放下手中的狼毫,他匪夷所思地瞪着秦珈,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比猪都笨。” 秦珈脸胀得通红:“大哥,我这会儿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巧,王大宝是家生子,自是懂规矩,回到京城,我便让小桌子赏他十两银子,他保证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可今天他来找我,说他家三爷的外室被二夫人藏起来了,想让我去认下来,给三哥解围,他说这件事三哥不知道,全是他的主意,可我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三哥的主意,说不定那天在阳台山的事,也和三哥有关,这才来找您,可我不敢说,我怕您知道我在阳台山的事,就不肯管我了。” 秦珏仔仔细细打量着秦珈,叹了口气,道:“你的鼻子和我长得很像,说明你不是捡来的,可你为何就这么笨?秦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笨的?” 秦珈摸摸鼻子,好在还有这个鼻子,否则大哥一定当他是不知从哪儿捡回来的野孩子了。 “大哥,我怎么也不像是个热心肠的人吧,三哥为何处心积虑让我帮忙啊?” 秦珏继续瞪着他,恨不能把他的脑袋劈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一团浆糊。 “你真以为这件事是秦瑛做的?”他冷冷地问道。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他做的,我怎么会凑巧遇到王大宝?” “用你的脑袋好好想一想,如果真是秦瑛做的,他为何不直接来找你,反而让个低三下四的奴才来说他那见不得光的私事?” 秦珏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白了,无奈秦珈还是一头雾水,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子,问道:“那是为什么?” 秦珏脑海中又浮现起七岁时,他在假山的缝隙中看到的那支铜簪子。 “有人想陷害秦瑛,顺便把你卷进来,三叔只有你一个儿子,出了这种事,自是不会放过秦瑛。至于你在阳台山做的那件蠢事,就要问问和你一起喝酒的那几个人,想来是给你用了五石散。” (未完待续。) 第一四九章 番抢子 同一时刻,罗锦言正在耳房里翻箱倒柜,两个小丫头张着手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自家小姐翻了一个箱笼又一个箱笼。 夏至闻讯跑过来,道:“小姐,您找什么呢,奴婢们帮您找找看吧。” 罗锦言停下手来,她很少做这些事,这才发现箱笼里被她翻得一片狼藉。 “你记不记得,我有一件衣裳,上面绣了一朵尺高的雪兰?”她问道。 “雪兰?雪兰是什么样的?”夏至一头雾水。 “雪兰是......”前世她是见过雪兰的,但是不知如何描绘,只好道,“就是我八岁那年穿过的,对,是湖蓝色。” 秦珏好像是说那件衣裳是湖蓝色的。 夏至笑道:“那时您还住在昌平,老爷说庄子里的针线婆子土头土脑的,您的衣裳都是请了昌平镇上手艺最好的李三娘子给缝的,后来举家搬到京城时,老爷又说重新给您缝一批衣裳,所以那会儿的衣裳鞋袜大多留在庄子里,没有带过来。” 罗锦言有点发呆,好像是这么回事,八岁那年她和爹爹还是寄住在隔壁表哥的宅子里,过了重阳节就回昌平了,第二年出了正月才正式搬到京城,临来之前,常贵和常贵媳妇就先来打理,等她住进来时,箱笼里都是新缝的衣裳鞋袜,旧衣裳大多没有带过来,随身带的几件也赏人了。 她落寞地坐在箱笼旁有小杌子上,半天没有动弹。 忽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过来:“小姐小姐,您说的是这件衣裳吧?” 她转过头去,见小雪满头大汗跑进耳房,手里拿着个小包袱。 “有一年您赏给奴婢两件衣裳,可这料子贵重,奴婢穿不出去,就压到箱底了,刚才夏至姐姐问起来,奴婢才记起的。”小雪说道。 罗锦言打开包袱,把里面湖蓝色的褙子展开,褙子上果然绣了一朵尺高的雪兰花。 丫鬟们齐齐松了口气。 罗锦言又惊又喜,她走出耳房,站在东次间半人高的西洋美人镜前,拿着衣裳比量,衣裳又瘦又短,早就不能穿了。 而且,也不知李三娘子让谁给画的花样子,真是又土又傻,一点也不好看。 秦珏虽然没有前世的狠戾,却还像前世的可恶,他是故意挖苦她的吧,一定是的! 她嘟着嘴,让夏至找了条素净的挑线裙子赏了小雪,自己则坐在炕桌前画了一晚上的花样子,直到次日,才选出两幅自己觉得满意的,交给了针线婆子。 又过两天,她便收到几封书信,第一封便是秦五小姐的。秦瑜在信上说她前两天是她的生日,大伯父特准了让她去天一阁,她在天一阁待了整整一天,幸运地从前朝古籍中得到两个食谱,特意抄了给她。 天一阁是秦家的藏书楼,有天下第一书楼之称,秦家的私刻坊便也叫天一阁,只给秦家自己或亲朋故旧印书,天一阁刻印的书,一书难得,价比黄金。 而秦瑜信中提到的天一阁,应是指藏书楼,而非刻坊。 这就是大家族的通病,子孙之中也分三六九等,秦瑜堂堂长房嫡女,也只是生日那天才能到天一阁里看看书。 罗锦言让丫鬟把两个食谱送到灶上,让灶上试着做做看。 她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几封书信都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一封是庄芷桦的。 在女儿会上,她也才和庄芷桦有一面之缘,想不到她竟然会给她写信。 庄芷桦在信上说,现在南方打仗,以至于京城里也冷清了,原本还想找个机会听讲讲在外游历的事,现在看来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随信送来一份请帖,请她有空时到庄府做客。 另一封信则是罗锦屏的,罗锦屏说因为堂弟罗建立的事,她被母亲禁足了,否则一定来找她玩儿。 罗锦言撇嘴,你看到青风表哥时那副花痴样子,还是别来我们家了。 如果秦瑜不是秦家的人,她还是很想结交的,可是现在她总觉得别扭。 她犹豫一刻,才提笔给秦瑜回信。 她用的依然是馆阁体。 那个秦玉章是有病的,所以还是用馆阁体保险一些。 她告诉秦瑜,她最近也没有读过新书,可能因为打仗的缘故,就连词话本子也没有新的。 给庄芷桦的信里则说可能要等到天气不太热时,她才能登门拜访,不过还是要谢谢相邀美意。 对罗锦屏却没有这么客气,直接劝她不要惹红大伯母生气,休心养性,多做女红。 于是十天之后,那个叫扫红的丫鬟就给她送来几本词话小说,墨香阵阵,一看就是新印不久。 “这是秦家万卷坊的新书,五小姐让奴婢给您送来赏阅。”扫红笑眯眯的,她是越来越机灵了。 扫红走后,罗锦言就告诉常贵媳妇:“以后再有秦五小姐的书信,连同送信的人一起轰出去。” 常贵媳妇一头雾水,小姐这是怎么了,虽然没有见过,可她觉得这位秦五小姐挺好的,又是送玩具,又是送点心,现在连书也送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丛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他已经顺利到达滇地,并且找到了罗武。 但是林丛刚刚找到罗武,便也有人去打听罗武的消息,他便又包了三百两银子,给罗武调换了一个屯子。 现在罗武被好生照看起来,虽然还要下田干活,但比别的流犯的待遇都要好了许多。最重要的是,罗武身体壮实,并没有像其他犯人那样,因为水土不服而病体支离。 罗锦言松了口气,还好,罗武还活着。 听说很多流犯在押送途中就被折磨死了,还有的刚到流放之地,就被杀威棍活活打死。罗武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活着就好,她要让罗武好好活着,活到罗金屏在瑞王府里有一席之地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她给罗建昌写了一封信,打听罗秀的事情。 没过两天,她就收到罗建昌的回信,让她吃惊的是,罗建昌在信上说,罗秀因为丁翠湖的事,被罗家宗亲们唾弃,一个月前,罗秀变卖了家中产业,独自离开了昌平,只把他那个不会生养的老婆丢在家里,他走得不知去向。 罗锦言倒吸一口冷气,这些日子她只顾着罗武,虽然也想过把罗秀看管起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罗金屏,你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未完待续。) 第一五零章 漫卷书 让丫鬟收请帖的时候,罗锦言才想起来,霍亭儿和霍玉儿自从七夕节后就没有找过她。以前隔三差五,郭老夫人和薛氏就会邀请她过府,有时是赏花,有时则只是尝尝厨娘新添的菜式。可现在很久没有这样的事了,她稍一思忖便明白了,两家离议亲不远了,霍家自是不能再常常请她过去,两家如今都是引人注目的,日后议亲了,难免会惹人非议。 可霍星为何还住在杨树胡同?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吗? 若是她像霍星这样住在霍家,少不得会被人说成是童养媳,可霍星住在这里,还会落个被罗绍慧眼识珠的名声。 罗锦言想到这里心里有点堵得慌,如果宁王没有起兵,霍星会如期回浙江参加乡试,说不定两家已经下聘,连亲迎的日子也定下了。 罗锦言不想再想这些事,眼睛瞥到秦瑜送来的几本新书的词话小说,便随手抽出一本看了起来。 刚看到第三页,她的秀眉便蹙了蹙。 这书送来时墨香犹在,显然是刚刚刻印的新书。 可是书上却不知被谁用笔在字旁点了一个墨点。 那是个“待”字。 她继续往后翻,第五页上又有一个墨点,这是“到”字。 待到? 待到什么? 这是无意中点上的,还是特别标注?更或者是别的什么? 如果这书是霍亭儿,或者是庄芷桦送来的,她都不会起疑,但这书是来自秦瑜,那她想不起疑都不行。 她索性一页页翻下去,这样的墨点越来越多。 “建” “功” “立” “业” “时” “娶” “你” “可” “好” 联系前面的两个字,这就是一句话: 待到建功立业时,娶你可好? 罗锦言只觉一股老血冲上来,她险些气昏过去。 她不知道是她太聪明,还是那个人太不要脸了。 这当然不会是秦瑜点上的,也当然不会是巧合。 这是恶作剧,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她记起那天她曾经对他说过,好男儿当建功立业,可那时她是让他去杀了宁王赵枥啊,怎么就变成他和她讲条件了呢? 罗锦言索性把那几本词话小说全都拿过来,逐页翻找。 都有,每本全都有。 “中秋节一起看烟火吧。” “每年的上元节都在一起。” “你的乳名叫惜惜,真好听。” ...... 罗锦言几乎要昏过去了,秦玉章他干什么? 他把要说的话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呈献在她面前了。 他果然还是他,和前世一样的狂妄大胆。 可前世他也没有不顾脸面吧,再说,他若是前世也这样不要脸,怎么连个老婆也没有,快四十了还是孤家寡人? 她还记得那次因为洒金宝珠的事,让她第一次知道秦珏没有夫人,便宣了几位京城命妇中数一数二的长舌妇进宫,说是陪她聊聊天,实际上是让她们把京城里云英未嫁的闺秀们全都说了一遍。 这几位长舌妇走后,她心里就有了底,趁着帮赵极看奏折时,把秦珏大大地赞扬一番。 赵极本就看秦珏哪里都好,听她这样说,自是龙颜大悦,于是她趁机说要给秦珏做媒,没想到赵极眼光却道:“可惜宗亲之中没有合适的郡主县主。” 却是并没有遗憾没有公主。 她暗暗撇嘴,即使有公主,赵极也不会让秦珏做驸马,皇帝还要用他,当然不能把他养起来做米虫。 但是给郡主县主做仪宾却不同了,不会因此而退出朝堂,该用还能用,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她遂笑道:“那臣妾就在京中贵女中寻位品貌兼备的,到时再请陛下为秦大人赐婚。” 这时卫喜进来,说国师李道子求见,赵极知道皇后一向不喜国师,便笑着顺水推舟:“难得梓童有这个兴趣,那秦爱卿的婚事就由梓童掌眼吧。” 没过几天,她就把两位闺秀的画像呈给赵极,一位是兵部侍郎何道红的嫡长女何药,此女自幼练武,一条长鞭出神入画,只因父亲冷落母亲,她便将一名小妾活活抽死,另一名也被抽得皮开肉绽,因此现在二十八岁了,还待字闺中。 另一位是刚刚进京的吏部给事中杨会之女,年方十二,长得瘦小枯干,样貌平平。 两幅画像摆到一起,赵极当然看上丰姿艳丽的何药了,画像上的何药手拿团扇,楚楚动人,远比另一幅上还没长成的杨氏吸引人。 赵极龙指一点,就定下了何药。 她心中暗喜,既是由赵极亲口提的,秦珏还能如何? 可没想到,赵极还没有说出是哪家闺秀,秦珏便出言婉拒了,还说什么他幼时曾遇道人,说他是红颜白发之命,否则不利子嗣。 赵极听得不由点头,难怪他看秦珏最顺眼,原来君臣二人是同样的命格。 他在此之前有过四位皇子,三皇子没有活过周岁,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因董后而死,四皇子虽然活下来了,却难堪大任。 而他年过半百册立的罗皇后,也为他生下一位皇子,不但长得好,也处处讨他喜欢。 他与罗皇后,岂非也是红颜白发? 在罗锦言听开,秦珏就是胡说八道,可对赵极而言,秦珏这是命中注定。 所以不但这门亲事泡汤了,在秦珏没有变成老年人之前,她都不能给他做媒了。 很快,这件事便传了出去,就连那些想把女儿往秦珏身边送的趋炎附势之徒,也断了念想。 他们把女儿送过去,那不是坏了秦珏子嗣吗?万一秦珏断后,那还不都是他们闹的? 想起这件事,罗锦言便咬牙切齿。 你还想要娶我,这个时候你怎么不提红颜白发,一树梨花压海棠了? 臭不要脸的。 罗锦言越想越气,可又想不出如何报复才好。 她总不能把这些词话本子拿到父亲面前,说秦珏肖想她吧。 父亲非当她中邪了不可。 罗锦言索性拉了锦被,蒙头大睡,八月初的天气,还有几分炎热,可她硬是这样睡了整个下午。 一觉醒来,她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可这时有丫鬟进来:“小姐,老爷下衙了,秦大爷和老爷一起回来的。”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一章 夜未眠 已是八月初,院子的两株石榴树上挂满红艳艳的石榴,沉甸甸的,似是要把树枝压弯。 秦珏站在石榴树前注视良久,这并非名贵品种,但打理得很好,挂果极多,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很喜庆。 见秦珏在看石榴树,罗绍笑着道:“这还是小女幼时种在昌平的,后来移到京城,听说去年便已挂果了。” 石榴象征多子多福。 那小丫头在父亲院子里种上石榴树,是想让父亲子孙兴旺吧。 罗绍的发妻去世多年,难道她想让父亲续弦? 不是说女儿和继母素来不和的吗? 她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和他也不一样。 下次有机会和她说话,一定要问问她,看她能讲出什么大道理,这小丫头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话老气横秋,可是偶尔也很淘气。 这样的女孩子让他不想错过。 得知罗绍回来,霍星从东跨院里出来,给罗绍见礼后,又和秦珏相互见礼。 看着霍星,秦珏忽然觉得,如果那小丫头真的和霍星成亲,除非他死了,否则他一定会在他们拜天地之前把人抢走。 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做了别人的娘子,为别人生儿育女,那比让他死了更要难受,与其那样,不如抢了她,若是她舍不得她爹,就连她爹一起抢了,反正父女二人都喜欢四处游历,那就坐着船走遍五湖四海,有一天不想走了,找个小岛占岛为王。 这不是想想而已,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是一定会这样做的。 不过事先还是要征得她的同意,即使她不同意,也要让她明白他的心思,若是她能有一点点喜欢自己,那就更好不过了。 真若是求亲不能,事情到了要抢亲的地步,也不会惹她不快,以后两个人还要在一起相处,生儿育女,如果她心里一直有根刺,那他岂非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这样想着,态度便更加谦逊,举止则更加矜贵。 待他走后,罗绍正想赞扬几句,一转身,见霍星若有所思地看着秦珏留下的一篇制艺,便道:“怎么,可有所悟?” 他是想问霍星看到这篇文章可有什么读书的体会? 同样的题目,他给秦珏和霍星各布置了一篇,可秦珏这篇,破题、接题、小讲、大讲、入题,全部高出霍星一截,刚才秦珏在场,他没有当面夸奖,但眼中流露出的赞赏,却是无法掩饰的。 霍星抬起头,对罗绍道:“恩师,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说来听听。”罗绍走到书案前坐下,端起茶水呷了一口。 霍星却又说不出来了,他本就不擅言辞,可他就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他承认这篇制艺做得比他的要好上数倍,他曾经看过历年乡试会试后,流传出来的制艺文章,如秦玉章这般的,实属上品。 他就不信,秦玉章自己会不知道吗?即使真是没有对比不知道,那秦家其他人呢? 秦家可不是那些出了两个举人就当自己是书香门第的,仅秦牧那一辈,秦家便有七名进士,一名庶吉士。外人只说秦家自大周立朝出过三十多名进士,也只限嫡系五房,如果把旁支也算上,又何止三十多名? 秦珏不是家中的无名小卒,他是宗子,他十四岁便高中举人,秦家会不知道他的文章做得好? 这样一个有真才又有身份的人,却巴巴地跑到一个素昧平生的五品官家里请教学问? 秦大公子,你也太谦虚了吧。 可是霍星不知道怎么说,他嘴角翕翕,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罗绍心中却是一动,难怪秦珏说他不便去家中族学,有他珠玉在侧,族学里其他学生岂非个个都抬不起头来? 看霍星就知道了,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三天后,秦珏又拿了罗绍布置的功课过来时,罗绍便问他:“你在跟着秦大人读书之前,也是在秦氏族学吗?” 秦珏摇摇头:“晚辈四岁时由祖父亲非开蒙,之后便住在祖父身边,晚辈没有入过族学,倒是我的堂弟们,都是自幼在族学读书。” 罗绍吃了一惊,原来秦家对秦珏是单独培养的。 虽说大家族里对长孙俱都看重,但小的时候也是和其他子弟一起入学,稍大后才另请明师指点,像秦家这样的,他还是头回见到,也不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的是能得以因材施教,不好的则是会在长孙与其他孙儿之间留下一道洪沟。 他看着秦珏,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女儿,秦珏和惜惜都是自幼丧母,惜惜还能养在父亲身边,可秦珏却是自幼便与父亲分开了。 这样一看,真若是将来有了外孙,他把外孙接到自己身边养着,好像也不是那么好吧。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和秦珏谈的这番话,让罗绍整夜没有睡好,直到快四更了,他也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总不能让惜惜和霍星住在杨树胡同吧,霍家肯定不会答应,那样岂不是变成招婿了? 在霍星没来之前,他还真的动过招婿的念头。 可是有志向的好男儿,谁愿做上门女婿。 算了,既然想给惜惜找个好夫婿,就只能断了这个心思,以后惜惜嫁进霍家,自己多去几次也行,好在是霍家,若是像秦家那样的大家族,他这做岳父的三天两头登门看外孙,岂不是要落人口舌? 怎会想到秦家了?以秦家的家世,怕是不愿意和罗家这样没有根基的人家联姻吧。 但他的女儿出色啊,论相貌,怕是整个京城,不对,整个大周朝也没有几个比得上的,论学识,在闺秀中也应算是佼佼,论女红......惜惜好像没有做过女红吧,可那又有何关系,到时连针线婆子一起陪嫁过去。 次日早上,罗绍去衙门时,眼下一片乌青。 霍星送他到二门,回来后便让灶上给罗绍炖些安神的补品。 可正在这时,门房的人过来,秦家的人来给罗绍送补品了。 派来送礼的是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仆,一看就是秦家有身份的下人,而送来的补品则让霍星愣了半天。 这秦玉章究竟是聪明还是糊涂,怎么给恩师送了十斤燕窝? (未完待续。) 第一五二章 花深深 燕窝?为什么会送燕窝? 霍星心中微动,他让人叫了一个外院粗32使的小厮过来,这个小厮专管倒下人的夜香,是整个罗家地位最低的。 “你可知燕窝是何物?”霍星问道。 小厮不明白这位身娇肉贵的阿星少爷为何这样问他,他愣了愣,道:“小的是倒夜香的,从没见过燕窝长什么样,听人说那是给夫人小姐们滋补身子用的。” 霍星挥挥手,小厮缩着肩膀下去了。 霍星望着装在大红漆盒里的燕窝,这是价比黄金的上好血燕。 秦玉章一送就是十斤。 可惜,连倒夜香的小厮都知道的事情,你这样一位才高八斗的世家子弟会不知道。 如果师母在世,这件事倒也没有什么,可是师母去世多年。 难怪你纡尊绛贵,三天两头往杨树胡同跑,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可是东西是送给恩师的,他没有权利退回去。 他站了许久,默默地走过穿堂,就看到那个**份的丫鬟带着汤圆从西跨院里出来,汤圆看到他,飞奔地跑过来,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小尾巴摇得像风车一样。 隔了这么久,小家伙还记得是他给它治好的病。 “你家小姐在吗?”他问道。有淡淡的玫瑰花香飘过来,也不知是丫鬟的,还是汤圆的。 惜惜当然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还能去哪儿? “在啊,小姐在给耳朵洗澡呢。”春份笑着说道,虽然立春和雨水她们都说阿星少爷太严肃,可她却觉得阿星少爷是个好人,他对汤圆就很好。 耳朵是惜惜养的那只小花猫。 “她亲自给小猫洗澡?”阿星问道,记忆中惜惜从不做家务,偶尔下厨,也是搬个椅子做在一旁,指挥着厨娘和丫头们动手。 “是啊,今天天气好,小姐就说要自己动手给耳朵洗澡。”春份边说边抱起汤圆。 霍星点点头,转身进了东跨院。春份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今天的阿星少爷有些奇怪,不过这不关她这做奴婢的事,她笑着对汤圆道:“走啊,我们出去屙便便。” 霍星回到自己屋里,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可是好一会儿,却还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秦珏在肖想惜惜! 惜惜是深闺女子,当年离开京城时只有十岁,腊月时才回来,秦珏是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他仔仔细细把回京后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有惜惜出现的场合,秦珏不应该同时出现,可秦珏却还是见过惜惜了。 如果没有宁王做乱,霍家和罗家已经议亲了,恩师心疼惜惜,想来是要等到她及笄后才让他们成亲,那么最迟后年,惜惜就要嫁进霍家,成为霍家的长孙媳妇,未来的宗妇。 他第一次见到惜惜时,惜惜只有八、九岁,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她站在那里,就像传说中的小仙女。 后来祖父让他住到杨树胡同时,他心里就莫明的高兴起来。 他和惜惜一起长大,小时候惜惜常常做些无聊的事,比如上元节时坐了大半夜,就是为了看花灯,看完花灯又嘟着嘴觉得不好看。 她还喜欢看书,却只看杂书,游记啊,词话本子的,她还喜欢变着花样让灶上做菜,有一次他挖了很多野菜,那天她吃得很多。 他忽然发现,他和惜惜之间的事情很少很少,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 以前,他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相反,他还觉得这样很好,平平淡淡,但却很真实。 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惜惜会不会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议亲呢? 罗家没有长辈女眷,恩师也不好对女儿说这样,惜惜莫非真的只是把他当成恩师的学生? 很可能是这样。 想到这里,霍星坐不住了,他起身去了西跨院。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院子里,院子里的紫薇花开得有点乱,紫色红色的花挤在一起,似是从未修剪过。 庑廊下放着一盆牡丹,用名贵的老窑花盆装着,花期已过,只有碧绿的叶子。 惜惜正在庑廊下给耳朵洗澡,她穿着粉红色的衫子,袖口挽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她的脸上也是粉扑扑的,额头亮晶晶的,似有一层薄汗。 丫鬟们侍在旁边,有的拿着毛巾,有的捧着皂豆,有个丫鬟不知说了什么,其他几个全都笑了起来,惜惜也笑了。 听到惜惜在说:“去把那瓶茉莉花露拿过来。” 她用茉莉花露给小猫洗澡吗? 难怪汤圆身上有玫瑰花香,显然,她给耳朵用茉莉花露,给汤圆用玫瑰花露。 她怎么这样奢侈? 他忽然有些郁闷,这样的惜惜嫁进霍家,能不能适应霍家朴素的家风呢? 祖母和母亲现在都很喜欢她,但是以后呢? 恩师从不让她早上请安,所以她几乎每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可霍家却是要晨昏定省的,她能受得了吗? “阿星少爷?”有小丫鬟看到他。 罗锦言抬起头来,见霍星站在门口,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她站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擦干了手,对霍星道:“阿星哥哥,你来了。” “听说你给耳朵洗澡,我来看看。”他讪讪然地说道。 他从不知道惜惜的院子里是这样的,有花有树,还有欢声笑语,看着乱糟糟的,但却热热闹闹,让人感觉很舒服。 是不是以后他们有了小家,也会是这样的? 她给猫儿狗儿洗着澡,他们的孩子们在书房里读书,哴哴的读书声,伴着她的莺声燕语,那一定很美吧。 他原本已经想转身走了,这时却改变了主意,第一次走进院子,向着庑廊下的罗锦言走了过来。 “惜惜,白云观的风景很好,旁边的小馆子做菜也好吃,不如等到恩师休沐时,我们一起去白云观吧。” 罗锦言扬扬眉毛,霍星怎么了? 他这人闷嘴葫芦似的,这两年四处游玩,他从没有什么提议,爹爹和她要去哪儿,他就像个木头人一样跟着一起去,也从没有说过哪里的风景好,哪里的不好,他今天怎么这样古怪啊? *****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三章 这次第 “白云观?”罗锦言疑惑地看着霍星。 “是啊,白云观,我听说33那里的风景很好,旁边的小馆子菜做得也很好吃。”霍星的神情有些木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白云观。 “哦,原来你也没有去过啊。”罗锦言重又蹲下身继续给耳朵洗澡。 “我虽然没去过,可听说那里有位道人,他的经法讲得很好。”霍星说道,惜惜怎么又去给小猫洗澡了,她还没有洗完吗? “我爹只爱听佛经,他不喜欢去白云观。”她还是很小的时候,跟着罗绍去过白云观,但那也是去另一座寺庙时刚好路过,这才进去逛了逛。 霍星汗颜,他是冲口而出要去白云观,却忘记了恩师的喜好,恩师的确去寺庙多一些。 “那就换个地方,去广济寺吧。”他说道。 这一次罗锦言扬起了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好啊,那就去广济寺,等到爹爹下衙了,我去和他说。” 霍星松了口气,转身走出了西跨院。 望着他的背影,罗锦言的笑意隐去了,阿星哥哥是有心事吗?否则为何忽然要提议出去玩呢? 晚上罗绍下衙,听说秦珏让人送来十斤燕窝,二话不说,就让绿萝送到罗锦言屋里。 “这是常来家里的那位秦大爷孝敬老爷的,老爷说这个他用不着,让给小姐送过来。” 绿萝和紫藤一个如花一个似玉,可是几个月了也没能爬上罗绍的床,两人也死心了,又担心哪天老爷续弦了,新夫人会把她们当成眼中钉,所以这些日子,两人都是得个机会便往罗锦言眼前凑,巴不得大小姐开恩,将来出嫁时把她们两个也带上。 因此,她们在罗锦言面前也更加恭敬,更加伶俐。 可罗锦言哪还有心思注意她们,让夏至给她们打了赏,便瞪着几只装着燕窝的木匣子。 她告诉门房,如果秦五小姐再让人送东西过来就轰出去,可是秦珏不是她的客人,他送的东西也不是给她的。 她让丫鬟们全都出去,把那装在五个红漆大匣里的燕窝全都倒出来,就连木匣里大红缎子的内衬也用剪刀割开。 没有,这次什么都没有,秦珏没有给她一张纸一个字。 这个混蛋,堂而皇之送燕窝过来,是要告诉所有人,他觊觎她吗? 难怪霍星今天怪怪的,原来是这些燕窝! 罗锦言头痛,很头痛。 自从重生以来,她虽然遇到很多事,但一路走来全都顺顺畅畅。 就连朝堂中事内阁变迁,也是按照她的预想发展的。 在上元节的晚上,秦珏扯下脸上的黑布之前,她以为这一世她能按自己预想的活得好好的。 可是遇上秦珏,前世的无力感重又出现,她拿他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总能出乎她的想法,把她杀得片甲不留,无能为力。 就像现在,她想发火,却不知从何处发,更不知向谁去发。 这一世,她要像普通女子一样,嫁个年龄相仿的丈夫,没有算计,没有君臣,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对夫妻。 霍家治家严谨,罗绍又是霍星的恩师,以后即使她没有儿子,霍星也不会纳妾。她有丰厚的嫁妆,即使霍星一生两袖轻风,他们也能衣食无忧。 这样的人生是她盼了两世才换来的,她不想被人轻易破坏。 前世的秦珏正值盛年,老谋深算,她斗不过他理所当然。 而现在的秦珏未及弱冠,她不能连个小孩子都不能对付。 她是因为他前世的凶名,从一开始就怵他了,所以才会对他无计可施。 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一定有办法的,有办法让他在她的世界里消失。 一定有的。两天后便是休沐日,罗锦言没像往常那样睡到日上三竿,她早早起床去给父亲请安,走进父亲的院子,庑廊下挂着几只鸟笼,霍星站在那里,正看着远山喂鸟。 “我爹还没想来吗?”罗锦言问道。 霍星点点头。 罗锦言又看向远山,问道:“我爹昨晚又熬夜了?” 远山瞥一眼霍星,压低声音对她道:“没,老爷就是想睡个懒觉。” 罗锦言嘿嘿直笑,父女两人一样的懒。 她对远山道:“那一会儿我爹起身,你让人给阿星哥哥和我说一声。” 远山笑着应是,罗锦言就对霍星道:“阿星哥哥,咱们先回去吧。” 霍星有些不悦,他对罗锦言道:“昨天说好去广济寺的,咱们还是在这里等着恩师吧。” “不用等啦,我爹若是想去,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他老人家定是这阵子在衙门太累了。”罗锦言解释,不过爹爹应该不是不想去,他该不会老糊涂了想给阿星和她创造说话的机会吧。 这样一想,罗锦言顿时明白了。 又是那十斤燕窝惹的祸! 她爹如果脑子不够用,即使有她暗中相助,也不会有今时今日。 秦珏送来十斤燕窝,十几岁的霍星明白了,难道已过而立之年的爹爹会不明白吗? 他自是也想到霍星要去广济寺的意图了,所以他才来了这么一招。 虽然住在一座府里,但霍星是个墨守陈规的人,他和她平时也说不上几句话。 可现在两人站在院子里等着,想不说话都不可能,她爹就是想帮帮自己的徒弟。 都是秦珏这个害人精,爹爹该不会是怀疑她和秦珏私相授受了吧。 罗锦言顿时不高兴了,她对霍星道:“阿星哥哥在这里等着吧,我先回屋了,我爹若是起来,就让人告诉我。” 说完,没等霍星说话,她转身就走了。 她觉得她的生活已经全都乱了,她不喜欢这样。 果然,她前脚刚走,罗绍就马上起床了。 他走出屋子,看到站在庑廊下的霍星,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太木讷了,如果是秦珏,说不定已经把惜惜逗得笑出声来了。 罗绍知道自己有个漂亮女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以前廖云不也是常常偷偷看惜惜吗?那时的惜惜还是青涩小丫头呢。 可是秦珏又是怎么知道他有个天仙似的女儿的?(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 秋色横 接下来的几天,秦珏没有再在罗家人面前出现,不但霍星吃惊,罗绍也觉得奇怪。 罗绍以为秦珏下一步就会请个德高望重之人上门提亲,他正在考虑是否用个“拖”字诀。 而霍星却认为秦珏还会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过来,努力给罗绍留下好印像。 只有罗锦言既不吃惊也不奇怪,如果是换做别人,她或许也会好奇一番,可这件事涉及的人是秦珏,那就没有什么了,那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但几天之后,事情又有了转机。 那日罗绍刚刚下衙,就有秦家的人来求见。 来人是个六旬左右的老仆,头发花白,但红光满面,举止谦恭有度,一看就是高门大房里有身份的下人。 老仆给罗绍行礼,让一旁的小厮呈上一只木匣。 “这是我家大爷的功课,他让老奴送过来,请罗大人批阅指正,并请罗大人把新的功课布置给他,他做好后再让老奴送过来。老奴管三平,以后就由老奴来给大爷送功课。” 罗绍大吃一惊,秦珏竟是让这老仆送功课过来。 “玉章为何自己不来?”罗绍问道。 管三平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悲戚,道:“大爷说他要么金榜题名,要么建功立业,一日未能如愿,便一日不再登门拜访,大爷还......” 罗绍眼中已有惊讶之色,忙问:“他还怎样了?” 管三平迟疑一刻,似是犹豫该不该说。 罗绍沉声道:“玉章虽与本官并未行师徒之礼,本官与他却早有师徒情份,他还做了什么,你但说无防。” 管三平怔了怔,好一会儿才道:“老奴服侍老太爷四十多年,老太爷仙去后,老奴又服侍大爷,从未见过大爷这副模样,大爷小时候曾从假山上摔下去,躺了几个月才能下床,因而他再也没有爬过那座假山。昨天夜里,大爷独自坐在假山上,整整坐了一夜,今天一早就吩咐老奴拿功课过来,老奴在杨树胡同附近等了一天,见您下衙,这才来拜见大人。” 这番话出口,罗绍半天没有再说话,让霍星把昨天他布置的题目抄了一份,又让远山打赏了管三平,他便独自回了书房。 罗锦言原是不会过问父亲屋里事的,但今天听说是秦家来人,她心里便隐隐感觉不妙。 她让小雪去叫了绿萝问话,没过一会儿,绿萝便过来了,把管三平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对罗锦言说了一遍。 罗锦言让小雪赏了绿萝一个封红,然后自己便直挺挺躺到炕上,她想睡觉。 只有霍星,直到管三平走后很久,他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秦珏大张旗鼓地让罗绍和自己全都知道他的念头,然后他就又来了这样一招。 这就是传说中的苦肉计吧。 可是只听过自残的、装病的,没听说还有把金榜题名建功立业当做苦肉计的。 他对金榜高中是十拿九稳的? 那他前年为何没有下场? 秦珏难道是想要等到金榜题名后再来提亲?今年的会试取消了,现在还在打仗,谁也不知道明年有没有会试,如果明年没有会试,他要继续等下去? 但如今烽烟已起,谁也不知明年会如何,他难道真的认为罗家会等着他,一直不给惜惜议亲? 秦珏是傻呢,还是聪明过头? 霍星实在是想不出秦珏为何会出此下策,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他和惜惜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翌日,霍星便回了帽沿胡同。 他刚刚走进帽沿胡同,便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从一户人家走出来,身材适中,面如冠玉,前呼后拥,应是这家的公子。 胡同口停着一驾骡车,想来就是这个少年的。 霍星向那驾骡车多看了几眼,不由皱起了眉,骡车前挂着的羊皮琉璃灯上,赫然写着“秦”字。 “这是秦家的马车?哪个秦家?”他问站在门口的小厮。 小厮笑道:“那位是秦二爷,就是九芝胡同的秦家。” “秦二爷?秦珏的弟弟?太常寺秦少卿的公子?他来这里做什么?”霍星问道。 小厮连忙陪笑道:“您很少回来,想来没有留意过,秦少卿有套宅子也在帽沿胡同,平时只有一家陪房住在这里,但秦家二爷倒是时常回来。小的问过那家的陪房,说这位是二爷,不是三爷。” 无论是霍英还是罗绍,都不想让霍星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年他跟着罗绍读书,但对于朝堂中事也有关注。 秦家二老爷秦牧,如今是太常寺少卿,四皇子赵熙的师傅,他膝下两子四女都是嫡出,四个女儿都已出嫁,两个儿子是孪生子,比秦珏小几个月,长子秦琅,次子秦瑛。 秦琅和秦琅长得一模一样,外人很难区分。但秦琅为人低调,而秦瑛却交友广阔,就连学问上也是秦瑛高于秦琅。 兄弟二人是同一年考中秀才,但在京城的士子圈子里,秦瑛却薄有才名,虽然兄弟二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秦珏的名声大,但秦瑛比起其他的世家子弟还是很出风头的。 原来刚才这个就是那个名声不显的秦琅。 霍星没有再去多想,京城里的少年们有几个圈子,勋贵子弟是一个圈子,世家子弟和文官们又是另一个圈子,而霍星一直住在杨树胡同,这两个圈子都没有接触,但听弟弟霍辰说起过,据说秦珏是唯一一个能在两个圈子里走动的人。 郭老夫人和薛氏见霍星突然回来,都是又惊又喜。 霍星是家中长孙,当年祖父、父亲和叔叔们被流放到三千里外,他便把自己当成家中的顶梁柱,照顾家中的女眷和弟弟,回到京城后,祖父不想让他沾上京城纨绔的作风,早早地把他送到罗家,他跟在罗绍身边,也只是逢年过节才回帽沿胡同,因此,今天他回来了,郭老夫人和薛氏高兴之余,便也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趁着霍英和三个儿子都没有下衙,郭老夫人把霍星叫到身边,问道:“阿星,可是罗家那边有事了?” ***** 不好意思,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更新滞后了,今天晚上七点会准时啊(未完待续。) 第一五五章 十样花 “古人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33??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霍星站起身来,抑扬顿挫地对郭老夫人说道。 郭老夫人怔住,他今天回来是要给祖母讲解《大学》吗? 一旁的薛氏已是满头黑线。当年举家被逐出京城时,长子八岁,次子六岁。 霍星从小懂事,做为长子,他比弟弟和深闺中的妹妹们经历了更多的人情冷暖。 回到松江府华亭老家,村子里的族人们得知霍家获罪,生怕被连坐,恨不能立刻和他们断绝来往,好在太叔公出面,说霍英这些年在外做官,从未断过造福桑梓,那些乡亲们这才没有为难他们,但依然对他们一家避而远之。 霍星很小的时候,便是白天带着家中几个老仆下地种田,晚上挑灯夜读,他从没像别的孩子那样玩耍,到了后来,他的话越来越少,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就连自己这个当娘的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郭老夫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霍星一脸严肃,沉声道:“祖母,孙儿想先把亲事订下来。” 原来是想订亲了? 郭老夫人和薛氏对望一眼,又齐齐看向神情肃穆的霍星,两人都有些质疑刚才听到的,这种事不是应该有羞涩又期待吗?他怎么是这样一副表情? “你说想要订亲?”郭老夫人问道,一双依然明亮的眼睛似是能看进霍星心里。 霍星被祖母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凛,但还是重复道:“对,孙儿想把亲事先订下来。” 郭老夫人松了口气,她笑着看向薛氏,道:“你是他的母亲,你怎么看?” 薛氏的眼底眉梢却看不到喜色,现在这个时候,显然不是议亲的好时机,儿子素来懂事,却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订亲,他不是孟浪的孩子,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们。 “依儿媳来看,南方正在打仗,听说江苏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山东再失守,怕是要兵临城下了,这个时候议亲,想来爹和相公都不会同意吧,就是罗大人怕也不想委屈了惜惜。”薛氏边说边看向郭老夫人,见郭老夫人微微颌首,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你说得在理,如今万岁西征,宁王又趁机做乱,老爷身居高位,正当是为国分忧之时,若是这个时候订亲,势必会引人非议。况且罗绍疼爱女儿,一定舍不得给惜惜草草操办亲事,议亲之事,我看还是再等等吧。”郭老夫人说完,端起茶盅呷了一口,目光炯炯看向霍星。 霍星默默低下头去,和他想的一样,这件事还没有告诉祖父,在祖母这里就被挡回去了,只是他没有想到,竟连母亲也反对。 可他要如何向她们解释呢? 难道要说惜惜被人觊觎了吗? 而且那人还特别难缠,能把那些摆不上台面的小心思说得冠冕堂皇。 “可是孙儿就这样住在罗家,难免瓜田李下,有所不便。”他说道。 薛氏掩嘴而笑,道:“傻孩子,若是你现在和惜惜议亲,那才是有所不便呢,只要两家开始议亲,你便要从杨树胡同搬回来。” 郭老夫人也笑了起来,这个孙儿是木讷了些,但为人纯正,这几年被罗绍教育得很好。 “那不如祖母和母亲接了惜惜过来......恩师是男子,很多事情都不能父代母职。”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 薛氏愣住,继而便笑出声来,对郭老夫人道:“您快看看啊,这傻孩子是担心惜惜不懂呢。” 郭老夫人也是笑得不成,对霍星道:“订亲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惜惜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市井女子,你难道还想要让做长辈的明明白白告诉她吗?再说,那可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这些事情她能看不出来吗?” 霍星面红耳赤,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帽沿胡同出来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两点一线地回到杨树胡同,而是在半路上下了轿子,走进福记茶楼,要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 这几年他随着罗绍父女东奔西走,对京城并不熟悉,这家茶楼还是罗绍带他来过的。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理理纷乱的思绪。 此时还没到下衙的时候,街上看不到当官的坐的轿子,但却有一驾马车停在福记茶楼门口。 看这马车的规格,应是勋贵之家的。 有随从放了脚凳,一个穿大红箭袖束马尾的少年跳下马车,他下车后并没有离开,还是站在车前,似是在等人。 紧接着,马车上又跳下来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绣团花箭袖,另一个则穿着宝蓝色净面箭袖,三个人差不多高矮,脚上都是黑色小牛皮的靴子,一看就是勋贵子弟出门玩耍回来了。 霍星对这些飞鹰走马的小子原是不感兴趣的,可这时他的眼睛却像是胶着在三人身上。 穿大红箭袖的那个浓眉如墨,气宇轩昂,古铜色的脸庞,衬着一身大红衣裳,就像是刚从太阳地里走出来的。 而穿黑色团花箭袖的那个却和他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容貌秀丽得像个女子; 霍星的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到穿着宝蓝箭袖的那人身上,皮肤面皙如同上釉的精美瓷器,剑眉星目,即使一身武人的装扮,却依然昳丽俊美,身边的两个人一个阳刚一个阴柔,都是难得一见的出众,但却依然没有夺去他的光芒。 秦玉章,他不是关起门来刻苦读书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这样一副打扮? 他的目光跟随着三人,一直到他们进了茶楼,这才转而看向楼梯口。 掌柜的显然已经得了消息,毕恭毕敬迎了上去:“两位世子爷,秦大爷,您三位可是好久没来了。” 其中美貌如女子的那个少年冷哼一声,道:“你小子这是说的屁话吧,想挨嘴巴了是吧?” ***** 都说让我建群,其实我是有群的,只是人太少,我羞于启齿,也没有管理过,现在郑重说一句:爱我,就加群。 企鹅群:八七六二零八七三(敲门砖:我作品中任一角色名,盗|版读者就不要进来了,一旦发现有盗|版读者进群会被t啊,粉丝值和读者名很容易查的)(未完待续。) 第一五六章 一碗茶 沈砚常年不去五城兵马司点卯,最后还闹到赵极那里,骁勇侯只好借口?33??加管束,把沈砚禁足了,实际上就是给他不去五城兵马司找了借口。 沈砚也知道这次闹到皇帝面前有些过份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几个月,今天刚获自由,就叫上秦珏出城溜马,秦珏想起沈砚禁足之前,因为马匹的事和骆淇动了拳头,便把骆淇也叫上,去了他在通州的那座田庄。 掌柜不明就里,哪里知道沈砚是被禁足了,只说了句好久没见的话,就惹了沈砚大怒。 秦珏干咳一声,沈砚这才没好气地对掌柜道:“少拍马屁,快去沏壶大红袍来。” 掌柜的面露尴尬,道:“这大红袍虽是贡品,可小号前两年倒也能搞到几斤,可今年福建那边出了乱子,别说是大红袍,就是铁观音、永春佛手这些也都是去年和前年的陈货了。” 沈砚还要再说,秦珏沉声道:“行了,明远堂里还存着些大红袍,你到我那里喝去。” 沈砚这才嘟哝了几句,由掌柜的引路,跟着骆淇和秦珏走进了包间。 他们并没有看到霍星,霍星却把他们方才的话全都听到了,他叫过小二,问道:“方才那三位公子是哪家的,经常来吗?” 小二笑着说道:“大爷可能是初来京城吧,难怪不认识这三位。穿蓝衣裳的是天一阁秦家的大公子,就是那位十四岁考上举人的;和他在一起的两位也都是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穿红衣裳的是建宁侯世子姓骆名淇,去年的秋围他得了第一;那位穿黑衣裳的就是骁勇侯府的世子爷姓沈名砚,说起来名气比前两位都要大些。” 骆淇和沈砚? 霍星怔住,秦玉章怎么和他们两人混在一起? 老建宁侯是四年前过世的,由长子骆晖袭爵,骆晖的长子骆淇封了世子。建宁侯府虽然还有爵位,但并不显赫,老建宁侯一生碌碌无为,新任建宁侯骆晖也同样是个文不成武不就,谁也没有想到,去年秋围的时候,十八岁的骆淇却大放异彩,在同德皇帝面前大出风头,同德皇帝赏了他旗手卫镇抚一职。 说起来还是建宁侯府的份量不够,否则以同德皇帝对骆淇的夸奖,怎么也能封个佥事。 而沈砚却和骆淇是截然相反,骁勇侯府是开国勋贵之中唯一一个经久不衰的,沈砚的太姨奶奶是大长公主,他的祖母昭福县主是大长公主的外甥女,同德皇帝的表妹,而他的生母则是英宗皇帝的亲孙女宝常郡主。 宝常郡主是遗腹女,她的父亲隆亲王十五岁去世,封号也是死后追封的,宝常郡主自幼在宫中长大,同德皇帝虽然对同胞兄弟都不厚道,但这位刚刚束发便去世的隆亲王却没有招惹过他,不但将宝常郡主高调嫁进沈家,还让她得享亲王禄。 可惜宝常郡主年纪轻轻便死了,骁勇侯是个会做事的,不但没有续弦,还由昭福县主做主,纳了宝常郡主的表妹为妾,主持府里中馈。这让大长公主和昭福县主两位老太太都很满意,就连赵极也对骁勇侯盛赞有加。除非骁勇侯娶个和宝常郡主地位相当的贵女续弦,否则都是打了皇家的脸面,而他纳了与宝常郡主血脉相连的女子为妾,则是最适合不过的。 但这也养成了沈砚为所欲为的性子,到了后来,就连骁勇侯也管不了他。隔三差五惹事生非,苦主告到骁勇侯面前,骁勇侯直接就把人打发了;若是被御史告到皇帝面前,赵极便是一句“小孩子而已”,便一笑置之。 因此,久而久之,就连霍星这样不常出门走动的,也知道沈砚的大名,谁家的好孩子会和沈砚混在一起,可秦珏那样子,倒像和沈砚很熟似的。 霍星心里很不舒服,秦玉章天资聪颖,可也不能和这些人在一起啊,他不是说要金榜题名吗?可现在不但不读书,还要飞鹰走马的,这分明是在蒙骗恩师。 回到杨树胡同,却见昨天来的那个叫管三平的又来了。 罗绍布置的功课,霍星比秦珏早一天拿到,他的还没有做好,秦珏却已经做得漂漂亮亮地给罗绍送过来了。 罗绍粗粗一看,便来了兴趣,用过晚饭连茶都没喝,便回书房去了,不但将文章做了指正,还又布置了一篇功课,又将自己早年的一本书让管三平带给秦珏。 霍星记得这本书,书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做了很多笔记,但凡是读书人,谁都想拿来看一看,没想到恩师就这样轻轻松松送给了秦珏。 可秦珏那个家伙哪里是在读书,恩师的这本书送给他,他怕是看都不看就扔到一旁。 待到管三平走了,霍星也告辞回到自己的东跨院,他今天耽误了一天时间,他要把那篇制艺做完。 正在这时,有小厮进来,说是大小姐让丫鬟给他送来参茶。 “小姐说了,阿星少爷读书辛苦,让您早点休息,熬夜伤神。” 霍星看着那盅参茶,怔怔出神,惜惜是关心他的,可是这样不好吧,也不知她有没有给恩师送过去。 他忙叫了自己的小厮去问,没过一会儿,小厮回来:“爷,大小姐是先给罗老爷送过去,又让人给您送来的。” 霍星松了口气,难怪祖母喜欢惜惜,她越发懂事了。 可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又生出一丝遗憾,原来这并非是惜惜专门给他一个人送来的。 但他立刻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将来惜惜嫁进霍家,也是要先敬长辈的,到时有什么东西,不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就是叔叔婶婶那里也都要顾及。 虽然罗绍免了他和罗锦言早上请安,但他每天早上都要送罗绍到二门。次日一早他送了罗绍回来,但看到几个粗使婆子正在搬花。 他大致看了看,竟有上百盆之多。 “这是中秋用的花吗?”他随口问道。 “不是,这是大小姐买来做花露的。”婆子笑着回答。 花露? 她买了这么多花,就是为了做花露?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七章 绣庭芳 “汪~~~”一声狗叫声传来,一个雪白的小小身影跑了过来,在霍星腿上蹭来蹭去。 “阿星少爷恕罪,奴婢这就带汤圆出去了。”小丫头春份匆匆施礼,蹲下身子抱起汤圆。 霍星知道罗锦言爱干净,最见不得院子里有****狗尿,所以春份每天要遛狗四次,现在这个时候,是每天的第一次。 “你家小姐会制花露吗?”他问道。 “会啊!”春份与有荣焉,如数家珍地说道,“大小姐说她制的花露是最好的,就算是御制的花露也比不上她做的;大小姐不但会制花露,她还会调香,她调的梦魂香可管用呢,上次小寒姐姐头疼,用了梦魂香不但睡得好,连头疼也没了;大小姐还会制墨呢,对了,我们屋里那个蝴蝶风筝也是大小姐亲手做的,夏至姐姐说,大小姐做的风筝比李家鸢坊的还要好呢。” 春份是个很伶俐的小丫头,说话就像炒豆子一样,而且声情并茂,可听在霍星耳中却是头疼得很。 惜惜感兴趣的就是这些东西吗? 好像也是啊,在无锡时,她拉着恩师去学制壶,为此掏了二百两学费,只学了三日,父女两人各自做出一把精巧的茶壶,惹得那些老师傅们啧啧称奇。恩师还说这比专门请个师傅还要便宜...... 霍星忽然发现,恩师对惜惜太过娇惯了. 他不知道两人成亲以后,祖母和母亲如果发现惜惜不但不会做女红,而且还整日摆弄这些东西,她们会是什么反应? 霍家一向是朴素持家的。 一阵玫瑰花香传来,这是汤圆身上的。 他知道女人们用的花露,装在水晶瓶子里,要卖到十两银子一瓶。 惜惜买来一百多盆花,不知道能做几瓶花露,就这样给她的猫猫狗狗洗澡用了。 这样的媳妇他真的娶不起,也养不起。 他知道恩师一人托整房,家底十分厚实,更知道扬州李家是如何富有,惜惜会有丰厚的陪嫁,可是他不想靠妻子的陪嫁贴补。 罗锦言却已经在指挥着丫鬟们采摘花朵,撷取花汁制做花露了。 当年在宫里时,这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乐趣之一,在昌平时,陈太太擅种花草,也曾不顾身份向她学过制花露的技巧,但试了几次也没成功,回获鹿时还曾遗憾不已,罗锦言记得她的生辰在九月,她便想制几瓶花露给她当寿礼。 她带着丫鬟们在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并不知道因为她制花露的事带给霍星的烦恼,她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从小到大,她每次制花露调香料,罗绍便很赞成,还告诉她,李氏生前也喜欢摆弄这些东西,那时他只是乡下小子,还是李氏教给他如何品香的。 因此,她从没有想过,她的这些爱好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天后,她被罗绍叫到书房,看到父亲一脸忧虑地看着她,她这才感到有些不对。 “爹,怎么了?”她问道。 罗绍叹了口气:“爹托人在苏州街上请了位刺绣师傅,过两****到家里来指导你的女红,你给她安排一下住处。” “刺绣师傅?教我女红?”罗锦言有些吃惊,她爹吃错药了? “你终是要嫁人的,不会女红怎么行,即使有针线婆子,可你也要自己会缝上几针吧。”虽然罗绍也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他也不想让女红成为女儿的缺陷,他的女儿本就是十全十美的。 “我会女红,我就是懒得做,会伤眼睛的,好爹爹,您也不想让我年轻轻的就老眼昏花吧。”罗锦言有点赌气。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女红,爹爹从没请过专门的师傅教过你。”罗绍起疑。 “常贵媳妇教小丫头针线时,我看着就学会了。”她当然不能说是前世就会的,就是她说了,爹爹也不会相信的。 “常贵媳妇是乡下女子,她能会些什么,爹爹给你请的是江南来的刺绣师傅,每年的束修要三百两。” 三百两? “这么多银子,您要不给我请个女师傅教我武功吧,我想学武功。”自从上元节的晚上她跟着秦珏翻墙出去,她就想学武功了,但府里的侍卫都是男的,现在她想转移父亲的注意力,但想到要请个女师傅学武功。 换做别的父亲,肯定不会答应。 但如她所愿,罗绍竟然答应了。 “也好,爹爹总不能护你一辈子,以后你嫁了人,若是有人胆感欺负你,你只管揍上一通便是。”说完,他又想起女儿要嫁的是霍家,霍家诗礼传家,怎会欺负他的女儿呢,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但这件事也就这样定下了。 只是女师傅要请,刺绣师傅也要请。 罗锦言很郁闷,她把绿萝和紫藤叫过去问了半天,才知道霍星和父亲谈了半个时辰。 第二天罗绍刚去上衙,她便起了大早,让人请了霍星到父亲的院子里。 石榴树旁有石桌石凳,霍星进来时,便看到罗锦言面罩寒霜。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罗锦言。 “阿星哥哥,现在我爹要请刺绣师傅教我女红,你满意了吗?”罗锦言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女子难道可以不学女红吗?”霍星的眉头皱成川字。 罗锦言使个眼色,一旁的夏至拿来绣花绷子。 罗锦言没有说话,一针一线绣了起来。 霍星伫立在石桌前,惊愕地看着罗锦言绣花。 她穿了件海棠红的净面家常小袄,月白的挑红裙子,梳着双螺髻,插了两朵做成牡丹花形状的珠花。 她半低着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面颊上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而她绣花的姿态更美,就像一幅静好的工笔画。 这样专注而美好的惜惜也是霍星从未见过的,在他的印像中,惜惜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他就这样站着,看着她绣花,四周静谧无声,落针可闻,而她坐在那里始终未动,如同春日水边一株开花的树,静静开放,温婉怡人。 这一刻,霍星忽然明白了,其实她会不会女红都不重要,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惜惜,你别绣了,我和恩师去说,不给你请师傅了。”一个时辰后,他再也忍不住,终于大声说道。 罗锦言抬起头来,用黄铜剪刀剪断丝线,默默地看他一眼,声音平淡而又清冷:“晚了,我已经绣完了。” 手中的绣花绷子扔到他的面前,上面是一朵盛放的牡丹,傲然绽放,恣意盎然。 (未完待续。) 第一五八章 是清欢 霍星呆呆地站在石榴树旁,他甚至不敢去看罗锦言离去的背影。 火红的石榴已经压弯枝桠,石榴树下绿茵茵的,那不是草,而是荠菜。 荠菜在秋天也能生长,虽然比不上春天的,但也水灵灵的一片新绿。 霍星想起来了,春天时这里也有荠菜,因为数量太少,所以也没人采摘。 他刚刚搬进杨树胡同时,这两棵石榴树已经在这里了,但那时没有荠菜,好像是从今天春天时,树下才长出荠菜的。 他蹲下身去,看着那些嫩绿的荠菜。 就像他从来没有想过恩师的院子里为何会有两棵石榴树一样,他也没有想过这里为何会长出荠菜。 这里原本没有荠菜,却忽然长出来了,那就是有人种的。 他忽然发现,他虽然一直和她在一起,却忽略了很多事,更遗忘了很多事。 他忘记了那一年在无锡的水田边,他说起家里种着荠菜时,惜惜眼中的盈盈笑意; 他忘记的事,惜惜没有忘,她回到京城的第一个春天,就在石榴树下种了荠菜。 但他却错过了,就像惜惜错过了吃荠菜最好的时候,他错过了陪她一起种荠菜、看着荠菜发芽生长的美好时光。 有几次他看到惜惜屋里的丫鬟在树下浇水,还以为她是在照看石榴树。 他没有在意,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惜惜没有吃荠菜是她舍不得吧,还他却是硬生生地忘记了。 在他眼中,荠菜只是野菜,是一种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而惜惜,她是把荠菜当成花木在精心打理,就像对待她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一样。 他拿起石桌上的绣花绷子,那朵牡丹如同带着灵气,栩栩如生,他从不知道原来有人能把一朵花绣成这么美,他虽然不懂刺绣,可也能看出这绣功应是上品。 惜惜不但会做女红,而且比一般女子都要出色。 她是生气了吧,她是不是不想嫁给他了?虽然两家人都有这个意思,但以恩师对惜惜的疼爱,如果惜惜不愿意,恩师绝不会勉强她。 他要错过她了吗? 就像错过和她一起种荠菜一样? 罗绍下衙回来,带回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江苏全线失守,闽军已攻入山东!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刚刚用过晚膳,梅花里罗家长房便来报丧,长房二老爷罗经的女婿董谓阵亡! 董谓是罗锦绣的夫君,世袭百户,镇守山一东平山卫。六月时兵部从平山卫抽调两千人增援江一苏,董谓便在其中。 董谓和罗锦绣成亲十天便离开京城,两人也没有子嗣。 罗绍虽然对这个早已分宗的从侄女没有什么印像,但想到董谓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罗锦绣十几岁就要守寡,心里很是感伤。 次日一早,罗绍便和衙门里告假,带着罗锦言,以娘家人的身份去了董家。 罗红和罗经正在等着他,长房在京城经营多年,但也只是商户,董家虽然只有个世袭百户的军职,却也是当官的,这个时候,罗家急需罗绍出面镇场。 董谓膝下无子,这世袭的官职和朝廷的抚恤都要落到族中兄弟手中。 今天来到董家,罗经和妻子韩氏便火冒三丈,董家让董谓庶出兄长的儿子扶灵打幡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以孝子身份! 罗经瞬间明白了,董谓死了,董家只有一个庶长子,庶子无法支撑门庭,更不能袭职,董家不想让自家的官职落到隔房的侄儿手里,就想把庶子所出的孙儿过继到董谓名下,这样一来,这个孩子便能以嗣子的身份承袭军职。 这个孩子是要养在罗锦绣名下的。 罗经把罗绍拉到没人的地方,把这件事说了一遍,罗绍立刻皱起眉头。 他最烦这些事了,可看罗经的意思,竟是要让他来出面,反对过继庶子之事。 “董家想要过继庶出子,锦绣既然不高兴,那就和董家说清楚,放锦绣大归,眼不见心不烦。”罗绍劝解。 罗经眼中掠过不悦,这个从弟是读书读傻了吗? “绍从弟,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能眼睁睁看着女婿留下的东西就这样白白给个姨娘生的后代?”说到这里,他又觉不妥,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 罗绍气得不成,我才不会像你这样,让女儿嫁个短命鬼。我原本以为你是心疼女儿,担心有了嗣子以后,董家不让大归,现在看来,你不是舍不得女儿,你是舍不得女婿留下的袭职和家业。 “这样说来,经从兄是想让董家换个嗣子?”他明知故问。 罗经见罗绍终于开窍了,便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了锦绣,我和她娘总要走在她前面,难道还能指望着那姨娘生的东西孝敬她吗?那孩子今年都六岁了,又住在一个房头,怎会真心实意把她当娘?现在还有娘家撑腰,但以后呢?锦绣怕是连嫁妆也要被他们捣腾没了。” 既是这样,你把女儿接回娘家,给她找个婆家再嫁也就是了,何必让她留在董家替别人养儿子。 罗绍默不作声,听罗经继续说下去:“建昌的二儿子只有三个月,长得眉清目秀,都说像姑姑,锦绣也很疼这个侄儿,这种事虽说是要被祖宗埋怨的,可是为了女儿,又有什么不行的?我昨天问过大哥,他也同意把这个孩子过继给锦绣。” 罗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以为罗经是想在董家其他房头挑个老实本分的人家过继嗣子,却没想到罗经竟然要让罗家的孙儿承继董家香火。 如果没有分宗,他直接就把手里的茶盅砸到罗经脸上了。 可现在分宗了,长房就算把所有儿子全都改了别家的姓,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何况,罗经也说罗红同意了。 罗红是一家之主,他说同意了,那这件事也就定下了。 “既然红从兄没有异议,那经从兄就去和董家说项吧。无论如何,对于锦绣侄女而言,娘家侄儿总比别人要贴心。”罗绍无奈地说道。 罗经立刻满脸堆笑,道:“我就知道绍从弟一定会赞成此事,那这件事还要劳烦绍从弟出面,董家虽然有个世袭的官身,可小小的武官怎比得上你这两榜进士、大权在握的文选郎?绍从弟,锦绣的后半辈子都靠你了,请受愚兄一拜!” **** 声明一下,我只有一个微博,就是新浪微博“姚颖怡的十三蝴蝶”,没有其他微博,腾讯那个与我同名的微博不是我啊不是我。 (未完待续。) 第一五九章 君子怒 罗绍只觉一口老血涌上来,他差点背过气去。 如果不是早就分宗了,他早就拍案而起,更不会坐在这里听罗经胡说八道。 “这怎么......” 他正要拒绝,就见远山急匆匆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小姐心疼侄小姐,昏过去了。” 罗绍一听,大吃一惊,就连罗经也皱着眉头站起身来。 “惜惜到底怎么回事?”罗经问道。 罗绍却已经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出去。 罗锦言已经被抬进董家暂时给女眷们用做小憩的厢房里,经二太太韩氏在屋里走来走去,她知道罗经把罗绍叫出去是什么事,可谁想到惜惜偏就这个时候昏过去了? “叫大夫,不叫大夫有什么用?”她尖声对夏至说道,还官宦人家呢,这丫头一点眼力都没有,人昏了不请大夫,去叫罗绍做什么?这不是摆明要拖住罗绍,不让罗绍替他们出头吗? 夏至哼了一声,道:“经二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虽说是分宗了,可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罗字,我家小姐说起来也算是您的从侄女,眼下这么多来吊唁的人,难道您就愿意让外人说我家小姐有疾吗?我家小姐若不是被绣姑奶奶的哭声给吓着了,好端端的也晕不过去。” 韩氏勃然大怒,反了反了,不过是个丫头,竟然敢这样说她。她冲过来伸手就要去打夏至,站在一旁的小雪上前一步,笑盈盈地扶住韩氏手臂,笑道:“经二太太,您别气着,这里是董家,不是梅花里。” 是啊,这里是董家,眼前的丫头也不是梅花里罗家的,她们是杨树胡同的。 韩氏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都是炕上那个哑巴害的,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哑巴,罗红和刘氏就不会让她把侄儿韩靖让出去。如果锦绣嫁给韩靖,安安心心做个商户家的少奶奶,又怎会嫁给武将之家,又怎会年纪轻轻就守寡? 她越想越气,比起得知董家要把庶出子承袭更让她难受。 这时,有小丫头在外面高声喊道:“罗大人来了。” 韩氏气得把小雪甩开,换了一副悲戚的神情坐在炕沿上,见罗绍和罗经一起进来,她用帕子擦擦眼角,上来给罗绍行礼。 罗绍面沉似水,看了一眼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女儿,对夏至道:“先派人去请崔医娘,再叫两个丫头,扶了小姐上车,咱们回去。”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罗经见他居然要走,心里着急,忙道:“把那个什么崔医娘请到这里来吧,惜惜病着,就不要来回折腾了。” 罗绍脸色比锅底都黑,不悦地道:“惜惜来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到了这里就病了,难道我还要继续让她留在这里病得更重不成?经从兄,你心疼锦绣,我也心疼惜惜,从兄和从嫂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请节哀顺便,小弟先行告辞了。” 罗经怔住,他的脑袋里有些迷茫,罗绍显然是在发脾气,他是真的不想帮忙,还是找借口呢? 如果是找借口,那惜惜可是真的昏过去了。 即使是父女两个合演一出戏,可罗绍来到董家,便是在男宾这边,惜惜则一来就和罗锦屏一起陪着罗锦绣,若说父女二人是串通的,也要提前知道自己的计划才行啊。 难道这真是巧合? 这也太巧了。 但不论巧不巧,凭借梅花里罗家,只要董家同族里还有一个男丁,他们也没有任何本事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董家的。 如果有罗绍出面那就不同了。 当年祖父是糊涂了吗?分家也行啊,为何还要分宗? 分宗以后,他们连罗绍的名头都不能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罗绍的旁支亲戚,想要打着罗绍的旗号,只会惹人耻笑。 骡车里的罗锦言已经坐起身来,正在听着她爹唠叨。 “你找什么借口不行,非要说自己昏倒了,你不知道爹爹真给吓到了。” 罗绍看着一进骡车就没事人似的女儿,既是高兴又是责怪。 “你怎么知道爹爹遇到为难的事了?”数落完了,罗绍才想起来这件事,他都觉得自己够粗心的。 罗锦言嘻嘻直笑,还在得意她刚才的小把戏:“我猜的。” “猜的?”罗绍一头雾水,“那你猜出你经伯伯找为父是什么事了?” “他肯定是不想让绣从姐大归,想着从罗家抱个孩子过继了,又怕被董家拿大棒子打出来,就想借助爹爹的官威和您两榜进士的名头,有您出面,董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朝您动手,到时真要闹到衙门,罗家花点银子,再让绣从姐上吊撞柱子什么的。”罗锦言笑着说道。 罗绍叹了口气:“经从兄是高估我的能力了,这种事即使是我亲自出面也没有用。何况,这本就是贪得无厌,我怎么助纣为虐?” 说到这里,罗绍呆住,怔怔地看着女儿:“为何你一个小姑娘都能看出的事,我却要到经从兄亲口说出来才明白?如果早知如此,我今天就不会告假,吊唁完毕就回衙门了。” 你回衙门了,人家还会到家里求你。 看着她爹都要怀疑人生了,罗锦言不想刺激他老人家,只好撒娇道:“我是猜的啊,我早就知道他们目光短浅,唯利是图,这些年对咱们家的态度就知道了,您高高在上,我可是亲身经历的。” 罗绍蓦然想起当年长房的那些人把女儿强行抱到崔起的车上,若不是女儿聪慧,找了七兄弟帮忙,他们父女哪还有今日? 罗锦言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那年的上元节灯会上,那个缠着她的韩靖。罗锦屏的大嘴巴虽然不招人喜欢,可也说了实话,韩罗两家原是想要订亲的,可红大老爷想要拉拢罗绍,就让韩氏把侄儿说给她。韩家又恐罗绍嫌弃他家的商户身份,韩靖想趁着灯会混乱时,和她弄出个男女同处一夜的事实,让罗绍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 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夜,如果没有半路杀出个秦珏,她也就把韩靖收拾了,就因为看了一场世上最美的烟火,她的心情好起来,才骗了韩靖去望月楼找父亲,只是吓了他一通以做小惩而已。 今天她一直让人留意父亲的举动,听说父亲被罗经单独叫出去,她就猜到没有好事,所以才伤心地昏死过去。 这时,她听到罗绍幽怨地问道:“惜惜,爹爹是不是看上去很笨,很容易被人摆布?” 完了,她爹是落下心病了。 “爹爹是君子,宽厚待人的君子......” (未完待续。) 第一六零章 西平乐 傍晚时分,红大太太刘氏带着大儿媳王氏、女儿罗锦屏来了杨树胡同,却不见经二太太韩氏。 罗绍和红大太太寒暄几句便借故要给学生指导功课回了书房,红大太太带着媳妇和女儿留在罗锦言屋里。 罗锦言靠在枣红色漳绒大迎枕上,衬托得欺霜胜雪的俏脸白得耀眼,满头的青丝松松垮垮地挽了个纂儿,凭添了几丝慵懒,倒真的让红大太太无法判断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红大太太碍着身份没说什么,倒是罗锦屏凑在罗锦言耳边问道:“怎么没看见李家表哥?” 罗锦言面无表情:“二哥去天津了,要过几日才回来。” 罗锦屏的脸上掩不住的失望,趁着红大太太没注意,压低了声音对罗锦言道:“好妹妹,李家表哥回到京城时,你让人到梅花里接我来你家做客好不好?” 罗锦言活了两世,第一次有小姑娘在她面前表露心事,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虽没有点头,可也没有反对,罗锦屏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惜惜,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别忘了啊。” 直到常贵媳妇代替罗锦言送她们走出门时,罗锦屏走在最后,还不忘转过头来对罗锦言眨眼睛,罗锦言哭笑不得。 次日,罗经带着长子罗建章来了,罗绍还没有下衙,罗锦言便请焦渭接待他们,又让常贵派人到半路上拦了罗绍。 下衙的时辰已过,还没见罗绍回来,罗经父子则摆出一副见到罗绍不罢休的阵势。 明岚回来了,告诉焦渭:“老爷一下衙,就被吏部几位大人拉着一起去了肖大人府里,晚膳不回来了,如果到时太晚了,就宿在肖大人府上。” 罗绍气得不成,罗绍摆明是要躲着自己! 我还就是不走了,看你罗绍能躺到几时。 焦渭陪着父子二人用了晚膳,罗经还是不肯走。 正在这时,有小厮进来:“焦师爷,管三平给秦家大爷送功课来了。” 焦渭大喜,对罗经告罪:“秦家大公子打发人过来了,二老爷和大爷先小坐片刻,学生过去看看。” 罗经暗忖,罗绍现在还真是春风得意,连秦家也有往来,这过继的事,还非要找他不可。 罗绍不在,焦渭只需收下管三平送来的功课便罢了,可他今天存心找借口把罗经晾在一边,自是不肯早早回去,和管三平聊起家常。 管三平不是秦家普通的下人,他服侍秦老太爷四十多年,言谈有物,举止儒雅,焦渭是秀才出身,而秦家在仕林之中地位如同泰山北斗,对管三平也高看一眼,二人谈起秦老太爷于金石上的造诣,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这时小厮进来,对焦渭道:“您去看看吧,经二老爷等急了,指桑骂槐的。” 罗经当然不敢说罗绍什么,但在他眼里,焦渭就是在罗家混吃混喝的,他当然不把焦渭放在眼里,见焦渭去接待秦家下人,反倒把他这个主家亲戚晾在一旁,正好有小厮送茶进来,他呷了一口,便说小厮慢怠,沏了凉茶端上来。 焦渭一听就沉下脸来,辞了管三平,匆匆离去。 管三平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问送他出去的小厮:“府里来了贵客?” 那小厮只有八、九岁,管三平每次来,都是由他送出去,彼此早就熟了。 小厮撇嘴:“是长房的二老爷,明知道我家老爷今天不回来了,可二老爷还是不肯走,难为了焦师爷。” 管三平回到明远堂,秦珏见到他便笑着问道:“怎么今天这么久,罗大人问你话了?” 管三平暗道,大爷你是多盼着罗大人找我问话啊。 “那倒没有,罗大人没在家,说是晚上也不回来了,但罗家来了客人......” 秦珏听着不住冷笑,叫了张长春进来:“你去打听打听,梅花里罗家长房近来出了什么事?” 直到第二天晚上,张长春才来回话:“大爷,罗家长房二老爷的女婿董渭阵亡了,董渭原是平山卫的百户,今天早上罗家嫁到董家的姑奶奶撞了棺材,说是因为董家要把董渭庶兄的儿子过继承袭,罗家姑奶奶不肯答应,非要撞死在夫君灵前不可。” 秦珏一听就皱了眉,怒道:“那年他们搞出的那件事,我没有找他们算帐,他们还没完没了。” 张长春接着道:“我买通了董家下人,说是前几天杨树胡同的罗大人带着女儿去董家吊唁时,罗小姐见从姐哭得伤心,她心疼得当场昏死过去,罗大人为此还和罗二老爷闹得有些不快。” 他边说边偷眼去看秦珏,见秦珏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踌躇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怎么不说了?你没到梅花里打听吗?”秦珏沉声质问。 “打听了,罗二老爷昨天去找罗大人,在杨树胡同一直等到宵禁也没见到罗大人,罗二老爷很生气,回家以后摔了粉彩茶盅,还和罗二太太韩氏吵了起来。” 秦珏冷笑:“继续查,看看罗家长房究竟有什么幺蛾子,非要拽上罗大人不可,还有,去和董家那边打个招呼,就说真要闹到打官司了,银子方面不用担心。” 他想了想,又让叫了若谷进来:“把韩家那个杂碎抓过来,这几天我要用他。” 若谷愣了愣:“韩家?哪个韩家?” 秦珏瞪他一眼,他忽然发现,若谷越来越笨了。 “就是那年的上元节,被你打闷棍的那个姓韩的。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了?” 若谷恍然大悟,那么一个小人物,都过去好几年了,大爷您怎么还记得? 那年的上元节,那个漂亮的小仙女似的小姑娘前脚刚走,大爷就让他在后面跟上,直到过了二更,先前跟小姑娘在一起的韩靖从望月楼里出来,他就带人把韩靖装进麻袋,扛到后巷里揍了个半死,告诉韩靖已经抓住了他雇的几个混混...... 那韩靖吓得半死,后来据说连成亲都是到老家沙河办的酒席,直到前年才敢回到京城。 这小子又怎么惹到大爷了,为何又要收拾他? (未完待续。) 第一六一章 一团麻 罗绍连续三天下衙后都没有回杨树胡同,可是到了第四天,董罗两家的纷争还是传到他的耳中。 罗锦绣在夫君的棺木前自尽未遂,受了重伤,娘家人自是不肯答应,在董家大闹一场。 中午时,罗绍遇到兵部的一位同科,那同科见到他便问:“你劝劝你那位堂兄吧,让他不要再闹了,董家为国捐躯,他这样的闹法,只会连累到罗兄你啊,待到御史弹赅了,即使查出你和他已经分宗,终归是有损你的清誉。” 罗绍这才知道,罗经向董家抬出了他的名头。 他火冒三丈,真是无缘无故惹上一身霉气,可他现在是绝不能和长房的人见面的,一旦见面,便再也说不清了。 他回到杨树胡同,告诉常贵,如果长房来人,直接挡了。 好在这时管三平来了,不但带来秦珏的功课,还带了些秋梨。 秋梨没有装在筐里,而是用编织精美的柳条篮子装着,黄澄澄的梨子衬在翠绿的绸布上,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罗绍心里的恶气也随着消减不少,他忽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秦珏了。 他让人把梨子给罗锦言和霍星各送了两篮,自己则早早睡下,懒得去想那些烦心事。 罗锦言见到绿萝送来的这篮秋梨,就感觉背脊发凉,这个家伙又要做什么? 她问过绿萝,秦家送来六篮秋梨,也就是说秦珏不可能在六只篮子里全都做手脚。 罗锦言松了口气,可还是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把秋梨连同装梨子的柳条篮子仔细检查了一遍。 秋梨个顶个的水灵,上面既没写字又没刻字,那层翠绿色的垫布下也是空空如也。 罗锦言忽然觉得好笑,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杯弓蛇影了? 所以那个晚上,罗锦言一直在看书,耳朵却听着窗外的动静,到了二更时分,北面窗子的窗缝里便探进一张小小的纸条。 她叹了口气,看一眼正在打络子的夏至,趿鞋下炕,待到夏至看到她从窗子里那起一张纸条时,吓得掩住了嘴。 纸条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韩靖在城外二十里的龙王庙,董家愿熄事宁人,放罗氏大归。 只有这几句话。 罗锦言看了良久,嘴角微微上翘,想睡觉,有人把枕头递过来,她不用白不用。 次日城门刚开,方金牛和腾不破便从那座破败的龙王庙里找到韩靖。 韩靖被装在麻袋里,感觉到有人搬动他的身体,便哭爹喊娘地叫起来:“我答应当百户了,我答应,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我听你们的话,去当百户,别逼我了,放我回去吧,我爹有钱,我给你们钱!” 方金牛和腾不破愣住,是哪个缺德的逼着这个废物当百户的? 两人一时没了主意,把装着韩靖的麻袋扔在骡车上,带回京城。 他们没敢把人弄回杨树胡同,按照罗锦言的吩咐,把骡车停在离韩家不远的地方,方金牛守着骡车,腾不破回去给罗锦言报信。 听说韩靖被人逼着当百户,罗锦言差点笑出声来。 没过片刻,腾不破便出了杨树胡同,和方金牛又赶了骡车回了龙王庙。 两人又对韩靖恐吓一番,当天下午,因为丢了儿子正火烧火燎的韩老爷便收到一份帖子,送帖子的是董家,他的宝贝儿子自己走进董家,说他答应当百户了...... 次日一早,罗经和韩氏刚刚起床,就听说韩家舅爷来了。 韩家虽然也是商户,但和酒醋局做着生意,路子和人面都比罗家更广,罗经昨晚刚刚说服韩氏回娘家,请韩老爷帮忙,没想到韩老爷今天就来了,心里不由暗自高兴。 虽然罗绍不肯出头,可若是让韩老爷帮帮忙,也未必就压不住董家,董家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也就在商户面前抖抖威风而已,说不定韩老爷找个太监帮忙,就能让他们让步,何况那个差点死在董家的可是罗家女儿,有这个借口,还怕他们不成? 可罗经和韩氏万万没有想到,韩老爷见了罗经,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不分青红皂白,抓着罗经就是拳打脚踢。 韩氏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要把自己哥哥拉开,韩老爷回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骂道:“贱人,韩家哪里对不起你,你这么糟蹋我儿子。” 韩老爷不是自己来的,还带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罗建章和罗建立闻讯跑过来,见打人的是自己的亲娘舅,一时傻在那里。罗家人都认识这位是舅爷,也是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有腿快的就去请了罗红和刘氏。 罗红来了,让人把韩老爷拉开时,罗经早被打得鼻青脸肿,韩氏披头散发,哭天抢地。 红大太太罗氏冷冷地看一眼这位弟媳,明明是你哥打了你相公,你还有脸哭成这样? 待到问清原因,罗家这边的人全都怔住了。 “我儿子现在呆呆傻傻的,从董家回来便给吓病了,董家现在反咬一口,说这个贱人想把女婿的袭职给自己娘家侄子,你们罗家干的龌龊事,关我们韩家什么事?我告诉你们,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也别想跑!” 韩老爷正说着,有丫鬟进来:“大老爷、二老爷,董家来人了,只留了口信便走了。” “说的什么?”罗红和罗经异口同声。 “董家人说,昨天韩家表少爷在董家时,刚好有几位通家之好的军爷也在,全都看到听到了,让二老爷拿个主意,看看这事如何是好?” 韩老爷一听就更来气了,当着罗家人他不能再揍罗经了,便冲着韩氏骂道:“靖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韩家就与你恩断义绝。” 韩氏只觉两眼发黑,她今天被自己的亲哥打了,在罗家已经失了脸面,若是韩家再不管她了,她以后别想在罗家抬起头来了。 罗红狠狠瞪了罗经一眼:“我早就说这件事使不得,你就是不听,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无端连累了亲家,若是董家不肯善罢,闹到衙门里,罗家以后也别想在京城立足了!” 罗经被打得猪头似的,他红着眼睛,对罗红道:“那锦绣不是白寻死了?” 罗红恨不能也揍他一通,可现在韩老爷在这里,他必须做出表率,罗家长房还要靠他撑着,他要在京城做生意,还要和韩家打交道。 他不是罗经,一看韩老爷来势汹汹就知道这是做给董家看的。 韩靖在董家乱说一通,如果韩老爷不让韩靖装傻,不到罗家大闹一通,这件事他就脱不了干系。 罗红理清头绪,对罗经道:“我这就亲自去趟董家,和他们谈谈,待到过了七七,就把锦绣接回娘家。” “啊?那怎么行?锦绣不能白撞棺材......” 罗经话没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一记,这一次是罗红打的。 (未完待续。) 第一六二章 小相见 罗绍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是个豁达的人,听说董家同意罗锦绣大归,罗家也不再干涉董家过继之事,他便不再关注此事,至于中间发生的那些弯弯绕,文选郎罗大人没有去想,也没有心情去想。 宁王大军已经攻下山东大多地方,而此时大周朝的主力,都在西北,在同德皇帝看来,瓦刺大军远比小小的闽军更加强大凶悍。 内阁已经几次请求圣上调兵支援,但都被赵极驳回,兵部尚书韩前楚急得嘴上都是泡,整日在文华殿里骂娘,惹得其他几位阁老拿他也没有办法,李文忠前天刚刚说了句“用兵不利”,就被韩前楚当头一拳。 而做为监国的四皇子赵熙正是惶惶不可终日,他不停地问师傅秦牧:“吾失了浙江和江苏,如今吾又要失山东,父皇可否会怪罪?” 或者问他:“阁老们整日训斥吾,吾若不去上朝,他们会否上奏父皇?” 秦牧看着已经十二岁的赵熙,脑海中就浮现出自己的侄儿秦珏了。 秦珏十二岁时已经把他整治得有口说不出,已经会联和通州宗亲,霸住秦家祠堂了。 他可以置疑自己的判断,以前他认为无论四皇子是否可造之材,都是同德皇帝唯一的子嗣,东宫之位非他莫属。 可现在他踌躇了。 但他已经不能后退,就在他答应做赵熙师傅的那一天,他就和赵熙捆在一起,整个秦家也和赵熙捆在一起。 他恨铁不成钢地对赵熙道:“殿下虽是监国,但上有万岁,下有内阁,殿下当务之急是让内阁中选出一人,去和宁匪谈判,以此来拖延闽军,同时令韩前楚从西北调军,给天津和保定增防,即使谈判未果,闽军攻破山东,只要把天津和保定守住,京城也可安宁。” 他这一席话把赵熙听得瞪目结舌,好一会儿才道:“师傅大材,待到父皇凯旋,吾定当为师傅请功。” 秦牧在心里苦笑,真是个庸材,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常寺少卿,你却要想越过阁老们为我申功,你这不是害我吗? 李青风在中秋节前回到京城,带回三车胜芳螃蟹,还在胜芳请了位有经验的人一起送过来,螃蟹带到京城,都还是个个鲜活。 这些河蟹是罗锦言托他买的,中秋节时做节礼用的。 另外还有两只半人高的大竹篓,里面是煮熟的海螃蟹。 不论是罗家还是李家,只有罗锦言一个人爱吃海螃蟹,海蟹很难运输,但煮熟的海蟹却能存放很久。 螃蟹到了,罗锦言便按照早就拟好的礼单让人挨家送节礼。 她从七八岁时便主持府里中馈,这些事情对她而言驾轻就熟,她还能腾出空闲在院子里和小丫鬟们跳百索、踢毽子。 父亲早就答应给她请位教武功的女师傅了,可是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请到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想找个知根知底的女师傅并不容易。 可能是霍星找过罗绍,苏州街上的那位刺绣师傅的事倒是不了了之。 但从那天以后,虽然同在一个府里,罗锦言却再也没和霍星碰上。 说来也怪,不论是到罗绍屋里请安,还是在府里,她都没有遇到霍星。 霍星还住在这里,他应是在避着她吧。 秦家派了管三平来送节礼,整整一车东西,罗绍见了礼单,特意把罗锦言叫过去,问道:“给秦家的回礼单子呢?” 罗锦言不情不愿把礼单呈给父亲,看得罗绍直摇头,自己亲自写了礼单,让常贵媳妇去准备了。 罗锦言嘟着嘴从屋里出来,迎面正遇到管三平,管三平对罗锦言施了礼,什么也没说,便进去见罗绍。 “等等。”身后传来一个纤细的女声。 管三平心头大喜,刚才他来见罗老爷,远山说大小姐在里面,让他到茶房里等一会儿,他便算着时辰,估摸着罗小姐该出来了,便迎面走过来。 他当了四五十年的仆从,这种事情谁也不如他有经验。 他闻声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又向罗锦言施了一礼,低声道:“罗小姐,可是叫老奴吗?” “就是叫你,你家在梅花里有间书局,我明天未初过去买书。” “小姐放心,老奴记下了。” 管三平回到明远堂,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含翠轩。 “大爷呢?”他问空山。 空山正在树下打盹,见到是他,连忙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道:“沈世子来了,大爷和他一起出去了。” 管三平叹口气,好在罗小姐明天才去书局,如果是今天去,大爷给错过了,知道以后还不给急死了? 秦珏直到用了晚膳才回来,一回来就知道了这件事,他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 他已经好久没去罗家了,她还要兴师问罪? 上次的事他只是做了一点点事,主要还是她来实施的,也不算是多管闲事,她不应怪罪他吧? 那她找他有什么事吗? 该不会让他死心吧? 秦珏早早睡下了,这是他的习惯,他从来不会辗转反侧,他从小就相信,只有精神百倍,才能面对困难。 何况,她给他的困难,他求之不得。 他提前一个时辰去了梅花里,出门时又折回来,把书案上的那只黄杨木匣子揣进怀里。 未时,罗锦言带着夏至走进书局大门。 秦珏远远站在一排大书架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罗锦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你看我干嘛?” “我在想为什么会有这样出色的人?”他的眼睛里都是笑,口气却很严肃,明明是赤|裸|裸的恭维,却让人相信这一定是肺腑之言。 “过誊了,如果不是有你,我也没想这样做。” 是啊,这种阴损的主意真不是她想出来的,但却很对她的胃口。 秦珏眼中的笑意更浓:“你该不会是专程来谢我的吧,不用谢不用谢,我只是凑巧而已。” 罗锦言懒得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若是闽军攻入京城,那该如何是好?” (未完待续。) 第一六三章 转应曲 这是京城民众迫在眉睫但无人深想的问题。 大周朝有文治武功比肩秦皇汉武的同德皇帝。 同德盛世,歌舞升平,四海臣服,宁王作乱伊始,上至朝廷下至黎民,俱都没有放在眼里,直至连失浙江和江苏,这才发现原来闽军已如猛虎出笼,势不可挡。 这一切和前世是一样的,连同赵极对这场战争的态度也是一样。 前世,李文忠为首辅,一时是报喜不报忧,直到兵临城下才知晚矣。罗锦言初时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现在她知道了,李文忠是瑞王的人,瑞王父子想借宁王之手攻入京城,断了赵极粮草增援,再与瓦剌军里应外和,将赵极余部一举歼灭。所以李文忠才会消息抵抗,宁王才能势如破竹。 可今世换了庄渊做首辅,韩前楚为兵部尚书,却依然挡不住宁王赵枥。 说来说去,原因还是出在赵极身上,南方兵力本就薄弱,他又把北直隶的精兵全都调去打瓦剌,这才给了宁王可乘之机。 罗锦言改变了事情的发展,毛文宣出局,霍英起复,庄渊做首辅,李文忠失势,古淑妃没有怀孕未能立后,但她仍然没有改变这场战争! 宁王像前世一样,在同年同月起事,也像前世一样,在八月初打进山东,接下来,他用两个月的时间,扫平山东,攻下天津卫和保定各卫所,打破了京城最后一道防线。 如果一切还像前世这样,秦珏会在最后关头挺身而出,单枪匹马砍下宁王首级。 在前世,秦珏立下不世之功时,罗锦言只有三四岁,她是直到进宫以后才知道这一切的,那时已隔了十年。 这件事对她而言不但是传说,更是载入史册的赫赫战功。更因为秦珏以那之后做了文官,对于罗锦言来说,这件事就变得更加不可思议。 时至今日,她从昌平来到京城,从柳树林子到清心茶铺,她亲身经历着宁王从准备到起兵,更领教了王朝明的厉害。 在这些人不知不觉中,她和赵宥、赵栎、王朝明、毛文宣、庄渊、李文忠,全都交过手,没有胜败,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场战争,她甚至巴不得宁王和瑞王杀了赵极,夺了大周江山。 宁王打出的是匡扶皇家正统的旗号,所以他要表现得比赵极更仁慈。一旦他攻入京城,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对皇室宗亲下手,勋贵和三品以上大员,但凡是愿意投诚的,他必会委以重用。像罗绍这样的五品小官,基本上是不会受影响的。 所以罗锦言根本没有担心太多,她更是早在一两年就让李青风屯了十几万两的福建茶叶,趁机发财。 何况还有秦珏。 可是她的想法从上元节后便开始发生变化,她也开始关心这场战争。 而到了现在,她开始思索前世的那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年仅十九岁的少年真的以一己之力扭转乾韩,改变了那场战争的输赢? 好像又有些日子没有看到秦珏了,他还着她,目光灼灼,眼底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闽军在浙江和江苏均未屠城,赵栎更将宏学大儒待为上宾,他的温文宽和与今上的好大喜功形成鲜明对比,很多见过他的人,都赞他如沐春风,有圣帝之贤。”秦珏侃侃而谈,书局内雅雀无声。 罗锦言看着秦珏的眼睛,问道:“你也这样认为?” “哈哈哈,”秦珏大笑,笑得无拘无束,却又带着几丝嘲弄,“其一,今上是英宗皇帝记入玉牍的皇子,赵栎只是英宗的侄儿;其二,今上登基伊始,窦太后专权,鞑靼几次犯境,窦太后先后派了两位公主和亲,高丽非但不纳贡,更借功向大周索要赏赐,窦太后只能委屈求全,今上亲政后,历经二十载,破鞑靼,扫高丽,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才换来同德盛世,赵栎这个时候却还提什么五大罪,说什么皇室正统,不过是借口而已,比起今上的文治武功,他这等跳梁小丑,难登大雅之堂。” 罗锦言瞪大了眼睛,是他,没错,这是秦珏,这是那个张狂傲慢的秦珏,难怪他之后会对赵极忠心耿耿,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何又要弃赵思而不顾? “如果闽军攻进来了,即使不屠城,可京城也会失守。”罗锦言轻声说道。 “对,如果在十月初,援军还不能到达,京城必失。”秦珏沉声说道。 罗锦言摇摇头,喃喃道:“等不及了,援军不会来了,有人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今上无法抽调兵力支援京城,待到今上终于能回来时,大势已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上的高丽纸照起来,斑斑驳驳,如同碎了一地的琉璃盏,亮晶晶的,散发着淡淡的七色光芒。 “这是张大哥告诉你的?”秦珏忽然问道。 他和鲁振平早就有了联系,但鲁振平并不知道张广顺和莫家康的下落,只是猜到他们也和他一样,在某个地方打听消息。 秦珏先前也没有猜到张广顺去了哪里,有段日子,他甚至以为他们去了福建。但之后福建失守,李青风提前回到京城,却不见张广顺和莫家康回来,他便知道他们没有去福建。 他一直没有想出来,他们二人究竟在哪里。 但这一刻,他刹那间明白了,罗锦言把张广顺和莫家康派到平凉州,也就是瑞王的封地! 罗锦言叹了口气,以秦珏的聪明,迟早能查出张广顺和莫家康的下落,但这个时候,他居然能这么迅速想到他们。 “不是,那边的消息早就断了,送不到我这里了。”她实话实说,江苏失守,李家避到安徽,张广顺的消息是通过扬州中转,已经断了几个月了。 “这是我猜的,信不信由你,不要再妄想赵极会在这个时候派军增援,如果可以,在闽军攻下江苏时,他已经把军队派来了,不用等到现在。” 罗锦言说完,就见秦珏笑弯了嘴角。 “你笑什么?你不相信吗?”她问道。 “我相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称今上为赵极,挺有趣的。” (未完待续。) 第一六四章 花相容 “我一介女流,无品无阶,如何称呼今上,关尔何干?莫非你要说我无尊无德?” 罗锦言话锋冷冷,目光却没有锋芒,在秦珏看来,此时站在秋日午后斑驳阳光中的小姑娘,几许任性,几许刁蛮,可却又无比可爱。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和你说个笑话。”秦珏拂拂衣袍,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藤椅上坐下,微笑着看着对面的罗锦言。 罗锦言却觉得他的笑容刺眼的很,前世她从没有见过秦珏这样的笑容,他偶尔会笑,也是冷笑,或者带着嘲讽的讥笑。 除了同样的嚣张飞扬,两世的秦珏简直判若两人。 不,就连嚣张飞扬也是不同的,前世的秦珏嚣张飞扬中带着寒风般刺骨的凛冽,而现在的秦珏却如春风田野中耳边吹过的春风,淘气而又恣意,但却生机勃勃,带着清新的气息,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 这一刻,罗锦言脑海中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她摔摔头,她不想这样,秦珏还是秦珏,他只是还年轻,待到他从杀戮中走出来,一步步走进朝堂,直至权势滔天时,他依然是前世的那个秦珏。 秦珏眼睁睁看着罗锦言,眼中的暖意越来越浓,继而又渐渐散去,他的心里忽然疼痛不已,她自幼丧母,又口不能言,那年她只有七岁,却已经学会自保,而那一年他把庄渊女儿的事透露给她时,她也才九岁。他的堂妹们,这个年龄时除了哭就是笑,可她呢?他从未见过她的眼泪,更是鲜少看到她的笑容。 “惜惜......”他轻声叫她的乳名,他一直想这样叫她。 罗锦言早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她淡淡地道:“这不是你能叫的。” “哦,那我就先不叫了。”他笑得神采奕奕,没有半丝尴尬。 难得他这么听话,罗锦言暗忖,这人应是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吧,脸皮可真厚。 罗锦言的嘴角轻轻弯了弯,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秦珏目不转睛地望着罗锦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如千年古井般深邃。 “你想要做的事,只要你没有拒绝,我都会陪着你。我想要的不多,不求你能对我有多好,但只要你每次看到我时,都能开心一点点,或许每次的开心都是一闪即逝,你不在乎,但那也无所谓,****复月月,岁岁年年,我自愿做着我想做的事,就是看到你含笑的眉眼。” 他的声音如古琴般在她身边回荡,绕梁在她的耳膜之中,久久未去。 他在说什么? 这些话是对她说的? 前世他抛下她的儿子,今生却说只想看到她含笑的眉眼。 前世他曾经答应过她,她不杀赵极,他就会维护赵思,所以直到赵极要杀她时,她也没有任何恐惧,她知道赵思会过得很好,因为赵思身边还有他。 她信了他,而他却负了赵极,负了赵思,也负了她。 那年他三十八岁,现在他只有十九岁。 虽然这一世她不会再有赵思,但十九年后,他会不会再次负了她和她的儿女。 她不该信他的,前世不该信他,今世更不该信他。 但那如沐春风般的美好,却是她两世从未有过的,原来有人说话也能这么美妙,就像八岁时,有一次她在桃花树下睡着了,暖洋洋的,还有桃花的清香,醒来时看到落了一身的花瓣,她便又闭上眼睛,她不想醒,更不想离开,八岁的她眷恋着那一觉的美好,不想醒来。 直到夏至轻声唤她,罗锦言才如梦方醒,对面的藤椅上放着一只黄杨木匣子,秦珏已不如去向。 这只匣子她是见过的,扫红送过来,她没有收下。 罗锦言恍忽,莫非一切只是幻觉,秦珏没有来过,更是什么也没有对她说过? “夏至,秦珏呢?”她怔怔问道。 夏至的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小声说道:“秦大爷已经走了好一会儿,您一直在发呆。” 夏至和白伯一直都在这屋子里,罗锦言赧然,他真的说了那番话,而且不只她一个人听到,他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她让夏至拿过那只黄杨木匣子,打开匣子,夏至就咦了一声。 匣子里面是一朵红白相间的牡丹,有拳头大小,用水晶和玛瑙镶嵌而成,美得耀眼。 “好漂亮啊。”夏至不由感慨。罗锦言从来不缺首饰,夏至跟在她身边也见过很多好东西,但看到这朵牡丹,还是张大了嘴,这朵花好张扬啊,但真的好美好美。 罗锦言把那朵牡丹拿出来,赫然发现这竟是一朵头花。 夏至也傻眼了:“头花,这是戴在头上的?” 罗锦言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十几岁时的秦珏,也曾经这么笨。 离开梅花里的路上,夏至还在嘀咕,但愿小姐永远别戴这朵花才好,否则是不是还要在小姐的发髻上加个罩子,以免这么重的一朵花掉到地上摔碎了。 罗锦言没有直接回家,她去了苏州街,让夏至到彩云记买了各色绣线,彩云记的绣线是京城里最全最好的。 夏至挽着装丝线的篮子回来,抱怨道:“彩云记真敢要价,绣线比以前贵了足足三倍。” 罗锦言笑而不语,彩云记的绣线都是江南来的,现在江南失守,那边的东西全都运不过来,不只是彩云记,整条苏州街的东西全都翻了几番了。 “也不知二表哥的茶叶卖得如何?”罗锦言在心里暗道。 回到杨树胡同,正遇到李青风从外面回来,罗锦言问起茶叶的事,李青风满脸喜色:“根本不用我来报价,那些铺子里自己就开出价来,不过我倒是不想这样就放出去,可又怕万一京城失守,到时逃不出去,茶叶岂不白白扔了?” 商人啊! 罗锦言笑着对李青风道:“二表哥只管屯着便是,待到明年再出手,保证比现在的价格还要再高两成。” 李青风有些迟疑:“屯到明年?” “是啊”,罗锦言笑得眉眼弯弯,“如果卖不出去,我就全都买下了。” 李青风啼笑皆非:“你买这么多茶叶做什么?” “做什么啊......做茶叶蛋吧。”罗锦言嘻嘻笑着跑开了。 李青风笑得直摇头,惜惜好像变得活泼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六五章 不想嫁 不久,罗锦言收到罗锦屏的信。罗锦屏在信中抱怨罗锦言为何一直没有邀请她到杨树胡同做客,还说罗锦绣自从撞棺材之后,就一直病殃殃的,她想到董家看望,可是红大太太不许她去,二婶韩氏分明没有生病,可也在床上躺着吭吭叽叽的,惹得红大太太很生气。 看了这封信,罗锦言一笑置之,她让人给罗锦屏送了几匣子她照着秦瑜给的方子让灶上做的点心,却只字未提邀请罗锦屏来杨树胡同做客的事。 她这样做,但凡是脑子清明的都能猜到她是在婉拒,罗锦屏虽然比较二,可是有红大太太这样精明的娘亲,也不会糊涂到哪里去吧。 这一次罗锦言真是识人不清,罗锦屏愣是没有看明白。 过了几日,罗锦屏又写了一封信,催促罗锦言快点接她来做客,她在家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罗锦言抚额,只好写信,说现在正在打仗,京城不太平,过一阵子再接她过来。 中秋节的时候,罗绍像往年一样,带着罗锦言去帽沿胡同,直到这时,罗锦言才再次见到霍星。 中秋前几天,霍星便回了帽沿胡同,罗绍带着罗锦言来的时候,霍星来给罗绍见礼,罗锦言这才发现,不过十几日,霍星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了。 郭老夫人和薛氏见到罗锦言,依然像从前一样喜欢她,霍亭儿却消瘦许多,她的亲事定在明年春天,可看现在的局势,能不能如期出嫁还说不准,霍家已经提出要改日子,保定那边还没有回复。 霍玉儿则拉着罗锦言的手,神秘兮兮地问她:“是不是等到闽军退兵了,你就能嫁到我们家了?” 罗锦言岔开话题,问道:“上次你说画几个宝相花的花样子给我的,你是忘了吧?” 霍玉儿却以为她是害羞,嘿嘿笑着,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让丫鬟摆了纸笔,给罗锦言画花样子。 从霍家出来时,霍星和霍辰把父女二人送出门来,罗锦言听到霍星对罗绍低声说道:“这阵子人心惶惶的,我想留在家里陪陪祖母......” 罗绍闻言心中微动,但他素来爽快,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这些日子你就先搬回来,每隔一两天,派人把功课给我送过去便是。” 岂非是个秦珏一样了? 罗锦言眉头微蹙,回到杨树胡同,她回屋换了衣裳,便带着汤圆和耳朵去见父亲。 万字不断纹的帘子刚刚撩开,一狗一猫就窜了进来,随后才见罗锦言走进来,罗绍笑着摇头,心里却在默默叹息,若是以后嫁到霍家,惜惜的猫猫狗狗还能像现在这样跑闹嬉戏吗? 惜惜是很喜欢这对猫狗的,如果到时养在娘家,她会不会舍不得? “惜惜,刚回来怎么就跑来了,你今天去做客不累吗?”罗绍边说边亲手把装着话梅和杏子干的攒盒拿出来放到炕桌上,又让远山拿了棋盘过来。 从小到大,父女两人都是边下棋边聊天,霍星初来时,看到他们每次下棋便说个不停,很是不习惯,后来见得多了,这才明白,父女俩不是下棋,还是以下棋的方式闲话家常。 绿萝则手脚麻利的沏了茶,给罗锦言的却是冰糖炖雪梨。 “爹爹,您知道我会来找您下棋啊?”罗锦言用汤匙喝了一小口冰糖炖雪梨,扬起俏脸笑盈盈地问父亲。 罗绍笑着摸摸她的头,道:“出门时让灶上炖的,原是怕你见客时说话说得嗓子疼,还想让丫鬟给你送过去,你自己倒是跑过来了。” 这时耳朵跳到炕上来,春份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要把耳朵抱下来,罗绍却笑着道:“无妨无妨,就让它在炕上玩吧。” 春份松了口气,老爷真是谦谦君子,她爹只是个卖苦力的,可每天回到家里,不论有没有喝酒,对两个姐姐和她就是非打即骂,姐姐们八、九时就卖去做童养媳了,她的运气好,到了八、九岁时跟了小姐,这才知道,原来并非所有人家的爹爹都像她爹那样,不把女儿当人看。 她就思忖着以后要更用心侍候这对猫狗,让小姐把她在身边多留几年,要是以后能跟着小姐做陪嫁丫头,还能侍候汤圆和耳朵的孩子就好了,也不知道它们能生几只小猫小狗呢? 罗锦言并不知道春份正在想着生小狗小猫的事,她下了一子,对罗绍道:“爹爹,我想在您身边多留几年。” 罗绍的手指已经执起棋子,闻言轻轻放下,他和女儿相依为命,他却从未向女儿说起终身大事,但现在听女儿这样说,他便想起霍星搬回帽沿胡同的事。 “今天你在霍家,可听到什么?”罗绍问道。 在一旁服侍的夏至和绿萝,闻言便全都退了出去,只有春份还傻站在那里,被夏至拽了下去。 “郭老夫人和大太太都是持重长者,自是不会对晚辈说什么。”罗锦言说道。 罗绍轻轻叹了口气,郭老夫人和薛氏是长者,不会对她说什么,那就是霍家的小姐们和她说的了。 “你和阿星从小一起长大,霍家确实有这个心思,爹爹没有和你说,也是因为两家尚未议亲,并没有要瞒着你。” “女儿知道的,但我想等到及笄后再议亲,我想在爹爹身边多留几年。” “及笄?若是及笄后才议亲,岂不是要等到十七八岁了才能成亲?” 罗绍愕然,又不是小门小户凑不上嫁妆,更非两家有丧事需要守孝,哪有把女儿留到十七八岁的道理,再说就是他能留,霍家那边也不行,霍星是长房长孙,他下面还有胞弟。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啊,女儿就是不想早早出嫁。”她说着,便嘟了嘴,摆出一副不想再说的模样。 罗绍皱眉,他忽然明白过来,问道:“惜惜,你是不是不想嫁到霍家?” “嗯,我不想。”罗锦言点头,终于不再嘟嘴了。 罗绍长舒口气,笑道:“还好还好,我的宝贝女儿只是不想嫁到霍家,并不是想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你可吓到爹爹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六六章 人月圆 “爹爹,我吃得很少,不会把您吃穷的。” 罗锦言嗔怪地撒着娇,脑袋晃来晃去,罗绍这才看到女儿头上戴的那朵绉纱堆花上,居然有个带着小瓢虫,小瓢虫做得惟妙惟肖,戴在小姑娘的头发上,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他就想起初次见到李毅时,旁边骡车的帘子微微抖动,有个鞋尖从帘子下面露出来,水蓝色的鞋尖上就绣了只小瓢虫。 那天在榜下捉婿的不是只有李毅一个人,而他则是新科进士中最年轻最英俊的,过来和他攀谈的人很多,但他却唯独记住了那纤巧的鞋尖和那只小瓢虫。 回到客栈时,他还在想,这姑娘竟然在鞋子上绣瓢虫,也真是有趣,她的胆子真大,就在皇榜前相看他了,也不知她看中了吗? 殿试之后,他就托人按照李毅留下的地址,到客栈去打听,得知那对扬州来的兄妹还住在那里,他高兴得不成,请了官媒去提亲,和他住在一起的同科取笑他,万一李家的姑娘是个无盐丑女呢?他的脸羞得红布似的,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只绣着瓢虫的小小鞋尖。 “现在京城里时兴戴瓢虫了吗?”女儿银铃般的笑声把罗绍从回忆中拉回来,他笑着问道。 “这是我自己加上的,好玩吧?”罗锦言边说边又晃晃脑袋,那只小瓢虫也随着微微晃动。 罗绍叹了口气:“你还没有出生时,爹爹曾对你娘说,不管生男生女,小名都叫瓢儿,你娘无论如何不肯答应,为此还拗着性子不肯吃饭。” 罗锦言张口结舌,好在她娘那时坚持下来了,若是一时心软,她就叫瓢儿了...... “呵呵。”她摸摸头上的小瓢虫。 “爹爹,若是霍阁老问起来,您一定很为难吧?”罗锦言问道。 罗绍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若是没有变通之法,谁家还敢生女儿?这是爹爹的事,你不用管了。” 罗锦言嘻嘻地笑,罗绍则想起前几天肖郎中也问起惜惜的亲事,想来也是想要说媒。索性到庙里请位尼姑给女儿看看八字,也好找个借口。 他想到了解决办法,心情更好。这时李青风过来,罗绍便让人把酒宴摆到院子里,晚上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杨树胡同里热热闹闹的,谁也不知道就在离胡同不远的地方,停了一驾骡车。 若谷小声问道:“大爷,今天是人月两圆的日子,若是罗大人知道您连这样的日子也不回家,一定会对您改观的。” 秦珏一时语凝,指指若谷的鼻子,却又不知要如何骂他,随继狠狠放下撩了很久的车帘,对站在车外的若谷道:“回去。” 明远堂外,清泉急得走来走去,远远看到秦珏回来,飞奔着跑过来:“大爷,五爷来找过您,问您回不回来。” “嗯,我换件衣裳就过去。”秦珏淡淡说道。 秦家的中秋家宴像往常一样,设在厚德楼。 秦家嫡系五房虽然都住在九芝胡同,但已经分家,逢年过节也是各过各的。但三房的老太爷前年去世,秦炜和秦致都在任上,而长房这边则没有长辈,今年,三房的钟老夫人便提议两房人一起过节,因此今年的中秋节厚德楼里格外热闹。 秦珏到的时候,只有秦珈带着三房的秦珞和秦珩到楼下来接他,却不见长房的其他几个兄弟,秦珞和秦珩只有七八岁,刚才还扯着秦珈袖子闹玩,看到秦珏过来,两人全都恭恭敬敬地站好,倒是秦珈像以往那样拉着秦珏问道:“大哥你可来了,你若是还不来,我都不知道要到哪里找你了。” 说到这里,他四下看看,凑到秦珏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二伯母请了程家表姑过来,大伯父得知后不太高兴,这件事大伯父也是刚刚知道的,你千万别生他的气。” 秦珏的眼睛微微眯起,随即嘴边带出一丝讥诮。 他对秦珈道:“你们先上去吧,我一会儿就去。” 秦珈忙问:“大哥,有什么让我帮忙的?” 秦珏笑道:“你顾好自己就行了,别再让人算计了。” 秦珈红了脸,摸着他那好命的鼻子嘿嘿地笑,带着秦珞和秦珩上楼去了。 秦珏收起脸上的笑容,对若谷耳语几句,若谷点头应是,转身走了。 秦珏这才登上了厚德楼。 男子在三楼,女眷们则在二楼。秦珏路过二楼时,见一个二十多岁的仆妇站在楼梯口,他记得这个仆妇,这是程茜如的大丫鬟拂柳,后来嫁给秦家外院的管事。 拂柳看到秦珏过来,冲着身边的两个小丫头使个眼色,两个小丫头便笑着拉着站在楼梯口的秦家丫鬟说话,拂柳则紧跟着秦珏踏上通往三楼的台阶。 “大爷,大爷,您等等,请容奴婢说两句话。”拂柳压低了声音说道。 秦珏头都没回,依然向上走去,拂柳只能跟在他身后,继续说道:“今天的事不怪我家小姐,是二夫人苦苦相求,我家小姐才不得不......” 她的话还未说完,秦珏猛的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道:“一盏茶的功夫!”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拂柳呆立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快步飞奔着下楼去了。 大爷只给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说什么也要在这个时间内让小姐离开。 小姐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心太软了,二夫人抹着眼泪说什么大爷不回来过节,大老爷身边冷冷清清,小姐就真的来了,她劝都劝不住。刚才见长房的五爷说要下去接大爷,她这才知道上当了,二夫人分明是想借着小姐,让大老爷父子雪上加霜。 好在大爷的脾气好多了,没有当场掀桌子,而是给她们一盏茶的功夫,阿弥陀佛。 拂柳小跑着来到程茜如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一抬头就看到二夫人吴氏刀锋似的目光正往这边看过来。 拂柳吓得险些不敢再说下去。 她男人在秦家外院,虽然二夫人管不了外院的事,但如果让人使绊子还是能做到的。 “怎么了?”耳边响起程茜如温柔的声音。 拂柳咬咬牙,不让自己再去看二夫人的目光,压低声音对程茜如道:“大爷来了,让您在一盏茶的时间里离开这里。” (未完待续。) 第一六七章 厚德楼 程茜如的心沉了下去,刚才秦烨看到她时,目光深沉地转身走开,她便已经隐隐感到不妥,偏偏吴氏又和她说什么“大老爷本就是什么都放在心里的人,为了让你能来,让人来和我透过几次口风”,她是要有多笨,才会相信吴氏,巴巴地跑过来! 程茜如缓缓地抬起头来,却已是笑容满面,她起身走到三房钟老夫人面前,福了福,笑着道:“老夫人,外甥女来告个罪,刚才媳妇子过来,说是刻坊那里临时出了点事儿,非要让我过去才行,今儿个就不能陪您过节了。” 钟老夫人虽然九芝胡同辈份最高的,可也不过五十出头,她的三个儿子里,只有一个进士,一个同进士,另一个还是举人,以后要仰仗长房的事情还有很多,今天她看到程茜如在这里,心里就在嘀咕,现在见程茜如要走,她求之不得。长房有什么事,那是他们关上门自己的事,她今天带着儿子媳妇过来,若是看到长房闹腾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孩子就是个受累的,大过节的还是没有闲暇的时候,快点去吧。改日到我那里,也和我这老婆子讲讲你那女子刻坊里的新鲜事儿。”钟老夫人笑着说道。 程茜如含笑应是,又去和二夫人吴氏告辞,吴氏早就听小丫鬟说秦珏到了楼下,她正等着秦珏上来,当着长房和三房两家人的面,当场拂袖离去,也让所有人都看看,秦家的宗子是个什么样子。 这种目无尊长的,也配当宗子?老太爷真是瞎了眼,临终时什么都不说,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明远堂留给了他。以至于二老爷做了宗主,宗子却是别人的儿子,简直成了京城的笑柄! 在看到拂柳跑进来的那一刻,吴氏便猜到事出有变,现在程茜如要提前告辞,钟老夫人已经答应了,她这个做表嫂的自是不能再留,她气得几乎扭烂了手里的帕子,可还是笑着让霞嬷嬷亲自送了程茜如出了厚德楼。 看着程茜如主仆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霞嬷嬷这才叫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厮。 “去看看大爷在做什么?” 过了小半个时辰,小厮才回来,道:“大爷和几位爷正轮流给老爷们敬酒呢,三爷不胜酒力抢着做诗,被二老爷喝斥了。” 霞嬷嬷一听就慌了,顾不得再打听秦珏的事,快步走进厚德楼,却正遇到两个小厮扶着秦瑛出来,秦瑛边走边说着醉话,看到霞嬷嬷,还笑眯眯地打招呼。 霞嬷嬷急得不成,吩咐小厮们快点把秦瑛送回谷风园,她则小跑着去找吴氏。 听说秦瑛才开席半个时辰就喝多了,吴氏恨不能立刻就去骂他一通,可她是宗妇,自是不能说走就走,只好强颜作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瑛从厚德楼里出来,见除了自己的两个小厮身边再没有别人,便挣脱了小厮们的搀扶,大踏步向侧门走去,哪里还有半丝醉态。 厚德楼里,若谷悄悄走进来,凑到秦珏耳边低声道:“成了。” 秦珏面色如常,眼睛的余光瞥向坐在他下首的秦琅,秦琅还是平时的样子,闷声不响,全无存在感。 待到散了酒席,吴氏硬撑着送走了三房的钟老夫人和三位太太,这才请了三夫人代氏帮忙善后,让霞嬷嬷留下,自己则带着几个丫鬟急匆匆回了谷风园。 她正要开口问问秦瑛怎样了,就见胭脂慌慌张张跑过来:“二夫人,听说有个外院的粗使丫头来找过三爷,门上把她轰开了,奴婢听说后觉得不对劲,就让人去厚德楼看看,才知道三爷喝醉回来了,可奴婢没见过三爷啊。” 吴氏心里硌登一声,这才觉得不对劲,秦瑛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怎会当着长辈的面如此失礼,坏了,让这小没良心的给骗了。 她连忙让人到门上去问,很快便得到消息,秦瑛早就出府去了。 吴氏气得手指发抖,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去把外院的那个粗使丫头找出来。” 根本不用找,那丫头大家都认识,很快便带过来了。 这丫头叫傻大姐,她娘和她的脑袋都不灵光,当年母女俩快饿死时,被路过的秦老太爷救下,带回府里做粗活,傻大姐今年快二十了,可是言谈举止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但她们母女是老太爷捡回来的,因此在府里倒也没有人去难为她们。 问起找三爷有什么事,傻大姐吮着手指头,含糊不清地对吴氏说:“有个小娘子病了,她想见三爷。” 吴氏脸色大变,指着傻大姐质问道:“是谁教你说的,你不说出来,以后都不给你饭吃!” 傻大姐一听吓得连手指头也忘记吮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俺要吃饭,俺要吃饭!” 吴氏让丫鬟掌了傻大姐的嘴,可傻大姐哭得却更大声了。 秦牧微醺着回到谷风园,他今天心情不好,便想到姨娘屋里坐坐,便告诉守门的婆子不要通传了,也免得吴氏又要不高兴,他独自往后面走去,却听到有嘶心裂肺的哭声传来,他皱起眉头,仔细一听,这哭声是从吴氏屋里传出的,大过节的,吴氏又要搞什么? 他大步向吴氏屋里走去,守在门外的两个小丫头见了正要通传,就听到里面传来吴氏的吼声:“打,给我往死里打!” “谁在里面?”秦牧沉声问道。 “是外院的傻丫头。”小丫鬟不敢瞒着。 吴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竟然把外院的丫头带到谷风园里责打,这不是往他脸上抹黑吗? 今天秦瑛喝酒失态,秦牧本就在心里暗怪吴氏把儿子养歪了,这些日子,因为四皇子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所以他不想再看到吴氏,想到姨娘屋里散散心,却没想到吴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秦牧眉清目秀,举止斯文,可今天借着几分酒意,提腿便将雕花木门踹开,一眼就看到吴氏的两个丫鬟正在打人。 秦牧大怒,指着吴氏训斥道:“内外有别,你怎能把外院的人带来处置? 外院的事,是连他也不管的,那是秦家大老爷秦烨管着的。 娶妻娶贤,当年母亲要为他求娶金陵陆家的小姐,他不愿意,一心要娶同窗吴涵的妹妹,后来母亲虽然答应了,但一直不喜欢吴氏。后来陆家小姐也嫁到京城,儿子是前年的状元郎,整个京城都在称赞陆夫人教子有方。可这吴氏却整日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全无大家风范,如果不是她,秦珏又怎会在帽沿胡同出走,时至今日,还有人在背地里说他嫉妒侄儿。 (未完待续。) 第一六八章 绞帕子 “老爷,这个傻丫头是外院的,可也是她给那个小贱货递话的。瑛哥儿走了,又走了,呜呜呜,八成是到香河找那贱货去了。”吴氏越想越伤心,索性哭了起来。 她若不提还好,秦牧这才知道秦瑛去香河了,原来酒宴上他是故意醉酒失态! 这个不肖子,别的不行,和他娘一样,只会使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 他指着嚎啕大哭的傻丫头,对屋里的婆子丫鬟们道:“她来的时候,有谁看到了?” 丫鬟们吓得面如土色,其中胆子略大的小声道:“是到外院把她叫来的,怕是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秦牧狠狠瞪了吴氏一眼,对丫鬟们道:“给她拿些点心糖果,让她不要对人胡说八道。” 还好是个傻子。 丫鬟婆子拽了傻大姐下去,屋内只留下秦牧和吴氏。 吴氏抬起泪眼,催促道:“老爷,你快派人把瑛哥儿追回来吧,这兵荒马乱的。” 她的话音未落,脸上已是火辣辣地挨了秦牧一记耳光! “啊......”吴氏大骇,捂住脸瞪着秦牧,“老爷,你要打我?” “贱人,我没有当着仆妇的面打你,不是给你面子,是给儿子女儿面子,他们以后还要出来见人,不能因为有你这样的生母让他们抬不起头来!” “老爷,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妾身嫁进秦家快三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 “你也知道你嫁进秦家快三十年,这么多年你是越发没有长进。我且问你,我让你给那女子一个出身,把她抬进门来,你是如何做的?”秦牧冷笑。 他口中的女子是指张小小。 吴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打,此时只觉半边脸都是又肿又胀,她嘶声喊道:“妾身做得没有错,妾身没把那贱货接进门来,是因为她不配!她不配给瑛哥儿做姨娘,所以我把她养在陪嫁的庄子里,让人好生服侍着,既堵了那些人的口舌,又能让瑛哥儿安心读书,妾身做的又有何错?” “到了今天你还敢嘴硬?你没错?那为何你一手教出的好儿子还是欺瞒长辈偷偷跑出去?你没错?出了这种事你不是息事宁人,而是大张旗鼓到外院拿人,还弄到谷风园里打骂?你没错?那我问你,程家表妹今天为何会出现在厚德楼里?” 秦牧一改平日的谦谦作风,口气灼灼逼人,吴氏被问得张口结舌,但她很快便恢复常态,她有何可气短的?她没有错! “妾身所做的都是为了儿子,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瑛哥儿那么出色的孩子被个娼|妓毁了吗?您问妾身为何要让程表妹过来,对,妾身是存了私思,可妾身的私心无一不是为了您,为了儿子。您难道不知道吗?京城里谁不说秦家荒唐,明明您才是宗主,可宗子却是别人的儿子。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是已经有功名了吗?根本不用咱们出手,到时御史们也会弹赅他目无尊长,到......” “闭嘴!”秦牧再也不想听她聒噪下去了,他冷冷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还是那个人吗?可当年的甜美哪里去了,眼前的蠢笨如猪的怨妇究竟是谁? “在帽沿胡同时,你故意刁难他,逼得他离家出走,又让通州宗亲们为他出头,开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为他鸣怨,引得人人都说我是嫉妒侄儿之才,明义亲自教导,实为捧杀。” “你大张旗鼓为他说亲,却叫来一堆小户女子相看,你以为从此就没有高门大户来联姻吗?这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你以为世人都像你一样蠢吗?谁能看不出你是怕珏哥儿娶个贵女回来压制你?你还嫌我被人暗中嘲笑得不够吗?” “你今天把程家表妹叫过来,不过就是想看珏哥儿大闹一场,可程家表妹是为何来的?别人一问就知道是你请过来的,你安的是什么心?你真当别人都是瞎子是傻子吗?” 秦牧说到这里,一拂袖子,将桌上水色天青的茶具扫落地上,只能砰砰啪啪的一阵响声,站在庑廊下的仆妇们谁也不敢进来收拾,灯光下,那堆釉光洒落在铺着苏青砖的地面上,格外耀眼。 吴氏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成亲快三十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秦牧发这么大的火。 可是她真的没有错,全都是老太爷糊涂,让秦珏做了宗子,若是秦珏不是宗子了,通州的宗亲们又怎会再为他开祠堂,他娶谁都不会影响到她。 “老爷,妾身没有错,您不能全都推到妾身头上,您可别忘了,当初若不是妾身和广安伯夫人交好,您又怎能做上四皇子的师傅啊,以后四皇子做了太子,您就是詹事府詹事,谁还敢在背后对您指指点点?” 听她居然还敢提起四皇子的事,秦牧的眼里都要喷出火来:“我倒忘了,都是你这贱人从中搅和,否则我怎么淌上这滩浑水?詹事府詹事?你还真敢想。秦家没有休妻的先例,否则我定当送你大归。这样吧,你从明天开始就到庄子里养病,顺便看着那个张小小,若是瑛哥儿也在那里,你正好陪着他读书。” “什么?你要把我送到庄子里养病?我有什么病,我身体好着呢,我不去!”吴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才说了,如果不是秦家没有先例,他便要休妻了。 “你还嫌不够丢人?你以为程家表妹走了,这件就完了吗?你不要脸面,我和儿女们还要!明天一早我就让人把你送到庄子里去,你废话少说!” 秦牧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吴氏知道秦牧是动了真怒,她虽然不懂朝堂中事,便隐隐猜到定是四皇子给他气受了,连忙上前几步,从后面拉住秦牧的衣裳,道:“老爷,我这会儿更不能走啊,李贵妃娘家弟弟娶媳妇,我每隔一两天都要去一趟,帮着操持呢,不如我托了广安伯夫人,给贵妃娘娘带个话,请她老人家在四殿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秦牧越听越怒,转身一把将吴氏推开,低声吼道:“以后不许你再去李家,还有,我这就去和大哥说,请三弟媳代主中馈,你等着交对牌吧。” 说完,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未完待续。) 第一六九章 心如麻 次日天还没亮,便有秦家的四五驾骡车出城了,持的是秦牧的官凭。 九芝胡同内其他几个房头则是到了日上三竿才得知这个消息。 二夫人吴氏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可到了下午时,关于昨天程茜如去过厚德楼,以及吴氏处置外院丫头的事,便在私底下慢慢发酵,传遍了秦家各个房头。 三房的炜大太太闻听后直皱眉头,长房什么时候变成筛子了?这种消息居然也能传得这样快? 钟老夫人哼了一声,对儿媳们说道:“你们这些日子不要到长房去,管好那些丫鬟婆子们,少让她们嚼舌根子。若是山东也守不住了,这京城怕是不能呆了,到那时更要依托长房,万不可因为一个吴氏就让长房把我们三房当成眼中钉。” 儿媳们连连称是,从钟老夫人屋里出来,致二太太却压低声音问炜大太太:“大嫂,你我的娘家都在京城,若真是京城呆不下去了,老爷们又都离得远,咱们莫非真要请长房帮忙吗?” 炜大太太叹了口气:“牧二嫂子偏就在这个时候病了,这病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这个时候我们什么都别掺和,真若到了非走不可时,长房也就不会袖手旁观。” 三房的秦炜和秦致都已出仕,一个远在云南,另一个则在江西,两个孙儿秦珞和秦珩都只有七八岁,三房除了女眷,就只有一个手不抬肩不能挑的秦炉支撑门庭。真若是要离京避免,如果没有长房帮忙,三房这老的老、小的小,怕是连天津卫都出不去。 杨树胡同内,罗锦言收到了罗锦屏的来信。 罗锦屏在信中又向她抱怨,说这阵子她哪里都不能去了,还问她如果闽军打过来,她们家是当官的,是不是要逃走,如果逃走,那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和李家表哥一起去? 罗锦言啼笑皆非。 偏巧晚上罗绍下衙,罗锦言去给父亲请安时,罗绍叹了口气,道:“肖郎中想把妻儿悄悄送回陕西老家,这件事他也只告诉我,惜惜,不如你和肖家的女眷一起去陕西吧,待到京城安稳了,爹爹再接你回来。” 这是让她去避难啊! 闽军还在山东,可已经有些官员偷偷把家眷送出京城了。 “爹爹,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罗锦言想都没想,冲口而出。 “唉,爹爹知道你不想去西北,若是江南安好,爹爹就把你送去扬州了,可现在你舅舅一家避去安徽,与其去安徽,还不如送你到陕西,闽军没有几年是打不到那里的,你且委屈委屈。” 罗绍当然舍不得把女儿交给别人,可他今天才得知,原来很多官员都在悄悄安排家眷了。他惭愧不已,这就是人丁单薄根基浅的坏处了,如果他能有几个兄弟,即使他后知后觉,也早就有人提醒他了,到那时把女儿交给婶婶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可现在却要委屈女儿跟着外人逃难,别说女儿不愿意,他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爹爹,京城不会失守,宁王打不进来的,您不用把我送走,我就在京城陪着爹爹。”罗锦言拉着父亲的袖子摇晃着,声音软软糯糯,听得罗绍险些落下泪来。 李氏泉下有知,若是知道他连女儿都不能保护,一定不会原谅他的。 “傻孩子,朝堂中事你怎么知晓,爹爹今天特意去拜访了霍阁老,唉,今上至今不肯派兵回援,京城岌岌可危啊,就连霍阁老也想送家中女眷到庄子里暂避了,虽说庄子里也不安全,可总比在京城要好些。” 霍英身为阁老,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送家眷离京,但找个借口,把女眷们送到城外的庄子还是可行的。闽军即使攻入京城,也不可能到各个县里去寻找官眷,到庄子里反而比留在京城更安全。 “要不,爹爹也把你送到庄子里吧,闽军定会攻打昌平卫,昌平的庄子是不能去,那不如就去香河?爹爹前几年在香河给你置了座小庄子当嫁妆,你还没有去过,不如到那里住些日子?” “不去,哪里也不去,我就要留在京城陪着爹爹,我娘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赞成我的。”罗锦言说完就跑了出去。 罗绍却傻在那里,这丫头跑得这么快,是哭了吧? 他叹了口气,独自在书房的那幅雪梅图前伫立良久。 对了,霍亭儿的亲事原是定在明年春天,前不久霍家提议暂缓婚期,男方没有答应,反而请媒人来调和,想要在腊月前迎娶。霍家自是不能答应,这个时候操办喜事,少不得会被御史弹赅,但听霍阁老的意思,心里却是想让霍亭儿提前嫁过去的。 可惜女儿不想嫁到霍家。 如果这时给惜惜定下亲事,即使换了朝廷,自己身遭不测,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自己不在了,还有李毅给她撑腰,自己到了地下,见了李氏也能放心。 可现在女儿的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眼前倒是有个李青风,若是当初没有李青越的事,倒也不失一桩好亲事,可有过李青越之事,他就不能再考虑李青风了。 罗绍叹了口气,在书房里踱了几圈,正想去看看女儿,就见远山进来,道:“大人,管三平来了。” 罗绍脑海里忽然有什么闪了一下,他忙道:“你去告诉管三平,就说我有些学问上的事,要和玉章当面说,让他无论如何过来一趟。” 远山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再问,转身出去,罗绍却又叫住了他:“等等,还是别让他来家里了,去桂顺楼吧。” 桂顺楼离杨树胡同很近,罗家宴客也常在那里订酒席。 待到管三平离开,罗绍就又觉得自己太过鲁莽了,今天不过是听肖郎中说了几句,又到霍家问了问朝中形势,怎么就如此沉不住气了呢? 女儿都说不会离开京城了,她都不怕,自己这个当爹的难道就怕了吗? “远山,去把管三平叫回来,就说我今天不见秦玉章了。” 远山闻言连忙出去追,可胡同外哪里还有秦家骡车的影子,管三平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七零章 留与守 楚茨园内,秦烨父子难得地平心静气。 “我和你二叔已经商议过了,由你送长房和三房的女眷去太原,你的几位堂弟从弟也一起跟随,你回去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动身吧。”秦烨穿了件灰色道袍,绾着竹簪,他坐在那里,如同水墨画中走出的闲云野鹤,秀雅出尘,令人模糊了他的年龄。 秦珏坐在他的下首,闻言沉吟道:“只有我们,其他人呢?” “二房、四房、五房各有各的安排,只有三房这边和我们长房一起走。眼下四皇子监国,你二叔是四皇子的师傅,自是要共同进退留在京城。你四叔会与你们一起去太原。” 长房兄弟四人,其中三老爷秦牣外放兖州任同知,四老爷秦炻还在国子监读书,家里的事从没有让他插手。 “那您呢?”秦珏忽然问道。 秦烨怔了怔,他没想到这个时候,儿子居然还会问起他来。 “我留在京城打理家中庶务。”他温和地说道。 “那就让四叔送他们去太原,我留在京城。”秦珏说着便站起身来,显然是要走了。 秦烨一惊,道:“你留下来做什么?和你四叔一起去太原,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那您留下做什么?家里的人都走了,到时兵荒马乱,还有什么庶务需要打理?您还怕家里的仆妇偷东西不成?”秦珏站住,咄咄逼人的质问父亲。 秦烨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儿子比他还高了半头,不知何时,脸上的稚气褪去,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顽劣的孩子。 “不只是我,五房中各有一人留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秦珏瞬间明白了,五房中各有一个人留在京城,他们不是守护田地店铺,他们是要共同守护天心阁。 天心阁是秦家的藏书楼,内有秦家历代收藏的古籍珍本,从前朝到现在,每一代的秦家人都在对天心阁不断补充,历经朝代更替,天心阁伫立不倒。 秦家在京城的一脉为政公后人,政公在世时立下族规,天心阁归京城秦氏五房共同拥有,非各房齐集钥匙,不得打开天心阁。 各房钥匙均由长子掌持,秦牧虽是家主,钥匙却在秦烨手中。三房的秦炜外放云南,钥匙则交由钟老夫人拿着,钟老夫人要去太原,由其他几房持钥人正同见证,将钥匙交给小儿子秦炉。 秦珏叹了口气,对秦烨道:“您把钥匙交给我吧,我是一定会留在京城的,您护送家眷们去太原吧,也免得到时有什么事,四叔自乱阵脚。” “那怎么行?你必须去太原!” “我不去!” 父子二人正在争执,就听到一个作死的声音颤微微地响了起来:“大爷......” 父子一起看过去,只见清泉哆里哆嗦地探头进来,他太倒霉了,明知道大老爷和大爷在吵架,他还要过来传话。 “大爷,管伯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他的话音未落,秦珏已经向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才转身对秦烨行礼,道:“就这样定了,我留在京城,您去太原。” 说完,便急匆匆走了。 秦烨怔在那里,这是哪对哪。 秦珏走出楚茨园,便看到管三平正在小径上站着翘首以盼。 “怎么了?”秦珏问道。 管三平满脸是笑,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罗大人要见您,约您到桂顺楼。” “真的?他还说什么了?”秦珏的眼睛放出光来。 “老奴去杨树胡同时没有见到罗大人,正在等着的时候,就见远山过来,说是罗大人吩咐,有些学问上的事要与您当面说,约您到桂顺楼去。”管三平笑眯眯地说道。 秦珏拔腿便走,走了几步,停下来对身后的管三平道:“你去楚茨园,他若是问,你便说我让你在这里盯着他整理行装。” 管三平知道,所谓的他,是指大老爷秦烨。 管三平是秦老太爷身边的红人,就是秦烨也要给他几分面子,让他来盯着秦烨,秦烨赶也赶不得,骂也骂不得。 秦珏则已经飞奔着回明远堂换衣裳了。 半个时辰后,他已经坐在桂顺楼的雅间里了。 此时正是客人多的时候,桂顺楼里坐无虚席,这间雅座是他花了五十两银子从几个书生手里要过来的。 可是左等右等,还是不同罗绍的踪影,秦珏想了想,对若谷道:“你去趟杨树胡同,把罗大人接过来。” 若谷从没在罗绍面前露过脸,闻言直摇头:“罗大人肯定不会和我来的,万一当我是骗子呢?” 秦珏觉得吧,若谷是越来越讨厌了,你带着秦家的骡车过去,拿着我的名帖,怎么就把你当骗子了? “那你去把汪鱼找来,让汪鱼去吧,他比你像好人。”秦珏冷冷地说道。 若谷无奈,他是最看不上汪鱼的,除了会模仿笔迹,也不知道那个老小子还能干点啥。 “这时回明远堂一来一回太耽误时间,还是我去吧。”若谷快步走了。 杨树胡同里,罗绍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桂顺楼,秦珏是不错,但秦家是大家族,比廖家更复杂,这样的家族虽能护了惜惜周全,但人事上也太复杂了。 要不要先去问问女儿呢? 正在这时,绿萝跑进来:“大人,有位叫秦若谷的拿着秦公子的名帖来了,说是秦公子在桂顺楼等着您呢,看您还没到,担心有什么事儿,让他过来看看,顺便接您过去。” 罗绍顿时不好意思了,秦玉章那孩子就是这么仁义厚道,明明是自己误了时间,反而让他派人过来。 “告诉他,我这就去,更衣!”罗绍说道。 在去桂顺楼的路上,远山和若谷聊了几句,待到下了骡车,若谷在前面引路,远山便上前一步,对罗绍道:“小的问清楚了,这个秦若谷不但是秦家世仆,而且还是明远堂的大管事。秦公子对您真是敬重,不但平时让管伯这样的人来跑腿,就连去酒楼也是派了大管事过来接您。” (未完待续。) 第一七一章 桂顺楼 主子有面子,仆从们也能挺直腰板。 罗绍向走在前面的若谷望去,见他二十四五岁,身姿笔挺,步履矫健,神态举止全无卑微瑟缩,不像是做下人的,说他是哪家的少爷也有人相信。 罗绍暗暗点头,不愧是几百年的世家大族,先前的管三平还有现在这个秦若谷,放到外面都是出挑人物,这就是世家和寻常大户的区别,世家的底韵不是几个进士几张字画就能撑起来的,越是细微之处越能彰显。 桂顺楼前,早有两个八、九岁的书僮跑进去通报,秦珏闻讯迎到楼梯处。 已有两三个月没有见过秦珏,罗绍暗自打量,秦珏看似有些清减,但目光更加明亮,笑容更加谦和。 回到雅间,罗绍坐了上首,秦珏亲手给罗绍上了茶,这才坐到下首。 从一进门,罗绍就在默默打量着秦珏,世家公子的雍容清贵,满腹诗书的高华气度,文武双全的自信从容......再加上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蛋。 罗绍忽然发现自己几乎走宝了,如果不是外面有传说秦珏与叔父秦牧关系不佳,那这秦珏就是十全十美的佳婿。 他呷了口茶,让自己的心情松弛下来,和秦珏说了些学问上的事,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听说秦氏一族嫡系五房至今为止,全都住在九芝胡同,分家不分房?” 秦珏心中一凛,罗大人,您终于关注我家的事了? “先祖政公蒙太祖赐籍北直隶,从西安迁至京城,并在通州置办祭田,直至今日,秦家祭田和祠堂都在通州,初来京城时,便是居住在梅花里,后来天心阁从西安搬到京城,梅花里地方狭小,便举家搬到九华胡同,政公膝下五子,便是如今秦家嫡系五房的老祖宗,虽然也在外面置办了产业,但五房人的祖宅都在九芝胡同。”秦珏侃侃而谈,说得很详细。 罗绍颌首,又问道:“听闻令尊是丁卯年的庶吉士?” 这时站在门外的若谷进来,问道:“罗大人、大爷,掌柜的问能上菜了吗?” 秦珏含笑看向罗绍,罗绍点头,秦珏对若谷道:“上菜吧。” 说完,起身重又给罗绍满上茶,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祖父膝下四子,家父名烨字云宣,家中行一。是丁卯年的庶吉士,并在翰林院观政三年,三年期满后,祖父年事已高,二叔那时刚刚调到京城,三叔四叔年纪尚轻,家父至孝,不忍再让祖父操劳,索性接管了家中庶务,代祖父主持公中事宜,一心不能二用,便没有入仕。” 原来如此。 罗绍慨叹,他也是考过庶吉士的人,只是没有考上而已。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素有储相之称。普天之下,让庶吉士回家管理庶务的,也就只有秦家了。 这要是怎样的胸襟才能做到啊! 这时,菜已上齐,菜倒也罢了,酒却是御赐的玉壶白,显然是秦珏从家里带来的。 罗绍想了想,问道:“从未听你提起令堂,可是已仙去?” 罗绍当然听说过秦珏自幼丧母的事,但他还是要问问清楚,当然,还有明远堂。 秦珏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看在罗绍眼里,不免有些后悔,他不该这样问吧。 “晚辈四岁时,家母嘱咐我要听祖父的话,我一直认为她去很远的地方了,直到办丧事时,我依然不肯相信......如今晚辈按族规住在明远堂,家父独自住在楚茨园。” 秦珏说的是实话,他只是有一句话没有告诉罗绍,他从来不相信母亲死了,四岁时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他的这番话听得罗绍心头酸楚,秦珏和惜惜一样都是年幼丧母。 李氏去时,惜惜比秦珏年纪还要小,她自幼聪慧,当年她是不是也像秦珏一样,不相信李氏已经死了? 唉,自己这个当爹的,那时只顾伤心,从来没有想过女儿可否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他心却又微微放下,秦烨既是独自住在楚茨园,那就是像自己一样,一直没有续弦。 秦牧虽是家主,但毕竟只是叔叔,他的妻子也只是婶婶而已,自是不用像对待自己婆婆那样晨昏定省。 如果惜惜真的嫁到秦家,头顶上没有婆婆管着,这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就是这一点,也比霍家要强。 惜惜嫁给霍星,上面有两个婆婆,没成亲什么都好,成亲以后谁敢说呢?惜惜从小到大被自己捧在手心里,又没有娘亲教她,以后做了人家媳妇,少不得会被挑三捡四。 罗绍便又问道:“你自幼住在明远堂,想来明远堂是历代宗子所居之处?” “不,明远堂是秦家宗主的寝园。只是到了祖父时,把明远堂留给了我,好在二叔豁达,没有在意。” 好在秦牧没有听到,否则就是一口老血。 罗绍连连点头,半晌无语,忽然他又想起什么,道:“江南的世家望族,也是几房人住在一起,娶妻嫁女都靠公中银子,有些房头甚至每月只有十几两的例银,要让女眷贴补嫁妆,不知你可听说过?” 秦珏的心砰砰直跳,他顿时知道自己的好运气来了。 他才不想纠结这运气为何来得这么快。 他只知道,运气一旦来了,就要不惜余力去抓住,否则就会稍纵即逝,抱憾终身。 他不能有半丝慌乱,更不能说错一句话、一个字,哪怕是态度上一丝一毫的不妥也能断他生死。 “我们秦家分家多年,因此每房都有每房的规矩,但有两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一是子弟成亲前是按功名支领月例,成亲后月例另算,女眷则每人每月都有脂粉银子,二是婚丧嫁娶公中另有补贴。” 说到这里,秦珏顿了顿,见罗绍眼中有赞许之色,便接着说道:“这是家里的规矩,但不包括宗子。府里每年给明远堂拨款二千两用于日常开销,另外,做为宗子,我另有一些祖父留下的私产,手头倒也宽裕,家中长辈是知道的。” 秦老太爷留给他的东西的确不少,但是加在一起也不如他在几家银号里存的银子多。 打死他也不会告诉罗绍,那些银子是怎么来的。 她知道就行了。 **** 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 明天三更,第一更在上午啊。 (未完待续。) 第一七二章 父母心 对于这些世家子弟所谓的“祖父留下的私产”,罗绍心知肚明,十有八、九都是玉器古玩、字画珍本,这些东西随便一样就能当做传家宝。 秦家长房没有分家,除非是长辈赠予,否则谁也不能置办私产,即使是长辈赠予的,也无非是零星的田庄店铺,绝对不会像他罗家那样,良田几千顷店铺几十家。但秦珏占着宗子的名份,又有明远堂,与普通世家子弟又有不同。 但若是真的银子不够用,倒也没有关系,到时让秦珏拿几件古玩换了银子,也够吃用几年,秦珏若是脸皮子薄,不好意思,那就由他出面好了,总不能让女儿拿嫁妆贴补。 想到这里,罗绍彻底放下心来,秦珏看着罗绍眼中越来越多的欣慰,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纵是秦珏聪明绝顶,也猜不出罗绍正在想着帮他出面卖古董...... 出了桂顺楼,秦珏亲自送罗绍回了杨树胡同,下了骡车,秦珏正要向罗绍施礼告辞,就见月光下,罗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玉章,你可曾见过小女?” 短短一句话,却像春日里的旱雷震得秦珏耳根发麻,他早就向罗绍暗示过自己的心迹了,如果一口咬定没见过,那自是对罗锦言最好的,但别说是罗绍,就是他自己也不相信。 可他怎么说呢?说他就是章汉堂?还是说罗锦言七岁时就被他抱过了?或者说他带她翻墙看烟花? 他又不是傻子,这些事打死也不会说出来。 “我初时只是奇怪,您院中怎会种了两棵石榴,后来听您说是令嫒所植,心中不禁在想,这是何等孝顺聪慧的女子,会在父亲院中种上石榴树啊......后来有次来拜访您时,恰好远远地看到令嫒,这才认出原来她就是当年站在贡院前的那位小仙女。” 淡淡的月光下,罗绍能清晰看到秦珏的脸上多了一抹潮红,原来是因为那两棵石榴树啊,这少年真是有心人,霍星整日在石榴树前走来走去,从没有问起过那两棵树的事,他记得很清楚,他的确告诉过秦珏,这是他女儿小时候种在昌平的,后来移到京城。 惜惜种两棵石榴是盼着他能娶妻生子,子孙满堂,他的女儿就如秦珏所说的,是孝顺聪慧的小仙女。 小仙女? 等等,贡院门前是什么事? “贡院?你以前见过她?我为何不知道?”罗绍问道。 秦珏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那年的乡试,我去晚了,来到贡院门前,贡院的大门都要关上了,这时我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穿着湖蓝的衫子,衫子上绣着一朵雪兰花......说来也怪,就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刹那,贡院的大门便重又打开,放了我进去。之后我一直在想,那天要么是我的幻觉,要么就是真的有仙女,否则怎么看到她,贡院就放我进去了呢?罗大人,您别笑我,那年我十四岁,第一次参加乡试,居然就考中了,所以难免会胡思乱想......” 他收回目光,默默低下头去,从罗绍的角度,能看到他的耳朵也是红彤彤的。 “哈哈哈。”罗绍再也忍不住了,大笑着扬长而去。 他清楚记得,那一天他的确带着女儿去过贡院,而秦珏也是在那次的乡试中名动京师的。 至于惜惜那天穿的是什么衣裳,他当然不会记得。 但是有一个人去记住了。 不行,回去后一定问问,惜惜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件衣裳,免得被这小子糊弄了,秦玉章可是聪明得很。 次日,罗绍下衙后就叫来夏至:“小姐小时候可有过一件湖蓝的衣裳,绣着一朵什么雪兰花的?” 夏至的脑袋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章老七事发了。 不对,不可能,老爷的样子不像是在生气,反而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算了,还是实话实说。 “有啊,是昌平李娘子给缝的,上面绣了一支尺高的雪兰花。” “哈哈哈。”罗绍又是一阵大笑,挥挥手,让夏至下去。 夏至从小就在罗家,跟着罗绍父女从行唐来到昌平,又从昌平来到京城,还跟着他们走遍万水千山,罗老爷为人谦和,即使和下人说话也是和言悦色笑容可掬,可她还是头一次听到他笑得这样诡异的。 夏至惴惴不安地回到西跨院,已是九月末,天气转凉,院子里的紫薇花谢了,庑廊下的朱砂红霜和紫龙卧雪、点绛唇却开得正艳,这些菊花都是昌平庄子送来的,小姐从小到大,都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花。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的事告诉小姐,老爷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件衣裳而已,若是别的衣裳也就罢了,问的却是那一件。 罗锦言正在给汤圆梳毛,耳朵却正满屋子追着一个线球儿。 夏至知道,昨天小姐因为离开京城的事,和老爷呕气呢,昨晚老爷出去喝酒,直到宵禁了才回来,今天老爷已经下衙了,按理说小姐这个时候应该去给老爷请安的,可看她还在给汤圆梳毛,想来还为了昨天的事再使性子。 “小姐,老爷回来了,您过去吧,或许老爷又改了主意呢?”夏至问道。 罗锦言没有抬头,用小篦子仔仔细细地给汤圆梳毛,汤圆舒服得直哼哼。 “我爹如果改了主意,就会买了好吃的好玩的,让人叫我过去了。”她淡淡地说道。 夏至在心里叹口气,小姐说得没错,老爷如果想要依遂小姐,的确会这样做,可她刚从老爷屋里回来,老爷提都没提叫小姐过去,这就说明,老爷还是想让小姐跟着肖郎中一家去陕西。 可小姐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一旦决定的事,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而且,事实证明,小姐从来不会错,小姐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夏至这样一想,就立刻决定一切拥护小姐,老爷刚才问衣裳的事,想来只是借口,让她劝劝小姐的借口。 小姐不会错,所以她不会劝的,她要和小姐一起留在京城,有小姐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 这是月票一百的加更,今天还有两更。 (未完待续。) 第一七三章 烟花起 秦珏回到九芝胡同,破天荒地没有直接到明远堂,而是去了楚茨园。 门口的小厮看到他,连忙飞奔着进去通传,秦珏走进去时,就看到管三平大马金刀地坐在廊下。 “我爹呢?”秦珏问道。 管三平向书房的方向努努嘴,道:“琪大爷来了,正和大老爷在说话,可大老爷说什么也不让收拾箱笼。” 秦珏移步走到书房外面,干咳了一声。 果然,不过片刻,秦琪便满脸堆笑地从里面走出来:“玉章回来了,烨大伯父正等着你呢。” 等什么等,秦琪一向都是用这种口吻说话。 秦珏不想为难这位常年累月受夹板气的从兄,对秦琪微微颌首,便闪身进了书房。 秦烨坐在书案前,一只手翻着帐本,另一只手则在劈里啪啦打着算盘,手势如飞,指走游龙。 秦珏望着父亲的手,神思游离,这只手从来没有摸过他的头,他从不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怎么想的,为何一次次帮着别人打压他。 “您为何还不让人收拾箱笼?”清冷的声音响起,盖过了算珠交碰的声音。 秦烨的手只是稍有停滞,便又飞快地拨响了算盘。 “我说过,你去太原,我留下来。”秦烨说道,手上的算盘却丝毫未乱。 秦珏想起曾在罗绍面前说过的话,他说父亲是不想一心二用,这才没有入仕。 其实秦烨有多聪明,做儿子的当然知道。 他敢保证,就算父亲一边和他吵架一边打算盘,那些帐目也丝毫不会有任何错乱。 小时候,他问过祖父,他未何不能做到一心二用? 祖父笑着说道:“只有心思单纯之人才能一心二用,你一眨眼就是一个鬼主意,怎能一心二用呢?” 心思单纯?父亲? 秦珏嘴角弯了弯,除了祖父,整个北直隶甚至是南直隶,还有谁会说秦大老爷心思单纯? “我也说过,你去太原,我留下来。”秦珏重复着父亲的话。 秦烨依然没有抬头,道:“玉字辈的男丁一个也不能留下,秦家不能断根。” “那好,您想留下就留下吧,但我是不会去太原的。” 秦珏说完做势就走,却听身后的算盘声停了下来,屋内顿时静得出奇。 秦烨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伫立在门口的儿子,许久,他才说道:“那你不要乱跑,到庄子上避些日子,待到时局稳定了再回京城。” “您怕我死了?”秦珏冷冷地问道。 “对,怕你死了,我到九泉之下无法向你祖父交待。”秦烨重又继续打起算盘来。 死了?原来他也会死。 秦珏静静地望着父亲头上沉静如水的竹簪,把来时的念头压了下来。 他原是想让父亲出面,请张谨去罗家提亲的。 可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急燥了。 她还没有答应。 且,就像父亲说的,宁王即将打过来了,若是他死了,而又和罗家定了亲事,罗锦言就要捧着他的牌位嫁进秦家。 她自幼丧母,又生过大病,若是未婚夫君再死了,她即使大归,也要落个克夫的名声。 他心里顿时郁闷起来,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离开了楚茨园。 夜凉如水,秦珏坐在太湖石堆成的假山上,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他日盼夜盼,就是能得到罗绍的认可,可现在好事摆在面前,他却不敢伸手去拿。 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梨花初雪般的面庞,她如果知道他想去做的那件事,她会怎么想? 如果他一去再也不回来,她会记得他吗? 明年的上元节,烟花升起时,她会想到他吗? “若谷!”他大声喊道。 若谷悄没声音地从假山后闪出来,仰头答应。 “若谷,你记着,以后每年的上元节都要在罗大小姐能看到的地方放烟花,如果你死了,就让你的儿子孙子继续放......直到她也不在了。” 若谷嗯了一声,心里却不由起疑,大爷这是怎么了?他和罗大人谈得好好的,难道是大老爷不想提亲?不会,即使大老爷不同意,以大爷的手段,也能把这件事办得体体面面。 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大爷,我每年都把烟花买回来,您陪着罗大小姐一起看烟花。”若谷说道。 秦珏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会陪着她看烟花的。” 说完,他一个纵身,从假山上跳了下来,无声无息落到若谷面前:“备车,我去杨树胡同,对了,你现在就到烟花李家买烟花,越多越好。” 若谷挠头,又不是过节,又不是办喜事,买烟花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烟花李家的大门被敲得震山价响,中秋节时卖剩的烟花都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傻小子买走了。 又是半个时辰后,罗锦言怔怔地看着一张纸条从窗缝里塞进来。 “打开窗子。” 罗锦言眉头蹙起,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他说过不会再来跳窗户了,怎么又来了,还想再让她用开水泼他吗? 这一次,她没要开水,而是抄起了鸡毛掸子。 可是就在窗户里面推开的那一刹那,她怔住了,手中一松,鸡毛掸子落在地上。 姹紫嫣红的烟火染亮了暗蓝的夜空,一簇簇明亮的彩花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她听到一扇扇的窗子被打开,有丫鬟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传来:“烟花啊,好美的烟花啊!” 从她的角度,虽然只能看到头顶的一方天空,但那彩霞般弥漫的美丽却霸道而又曼妙地展开着,将她完完整整地笼罩起来。 周围的声音响起又散去,她的耳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只有这漫天的霞彩如火如荼,绚烂着她周边的每一处方寸。 这份美丽专门为她而绽放,有人常说烟花如昙花一现,但她却深深记住这一世她经历的每一场烟花。 于她,于今生,这刹那光辉便是永恒。 只是她不知道,也从未想过,这世间万物或出现或消逝,都会留下影踪,就如这转瞬即逝的烟花,早已刻在她的记忆里。 (未完待续。) 第一七四章 空欢喜 三天后,罗绍下衙时,买了云片糕、马蹄糕,罗锦言从小到大,最喜欢这些南边来的口味,只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原先的几家专做苏式糕点的都已经停业关门,罗绍找了几条街,才买到这两样。 看着女儿吃下一块云片糕,罗绍就笑着说道:“爹爹想过了,确实不应让你跟着肖郎中一家去西安,非亲非故,实在是不妥,都是爹爹情急所致。” 罗锦言眨着大眼睛,呷了口加了蜂蜜的红茶,等着听她爹说出下文。 “这几日,阿星会陪着郭老夫人和霍家的女眷们住到大兴庄子里,郭老夫人一向喜欢你,你和霍家的几位小姐也素来亲厚,再加之阿星又与我有师徒情份,因此,我决定你跟着霍家去大兴,远比跟着肖郎中一家去西安更加稳妥。” 话音刚落,罗锦言便趿鞋、下炕、行礼、转身、向外走。 “惜惜!”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当爹的一看就知道他闺女是怎么了。 罗锦言如罗绍所愿的,停下脚步,指指自己的嘴,摇摇手,然后又做个睡觉的手势。 我的嗓子又不能说话了,我需要睡觉养病。 这丫头从小就这样,就连闹别扭也能把人逗乐。 当年罗锦言病殃殃的,很多人可怜罗绍不幸,罗绍却从没觉得苦,这个小女儿带给他的乐趣,完全抵消了仕途上遇到的不顺。 “好了好了,爹爹知道你是装的,西安可以不去,大兴也可以不去,但香河却一定要去,爹爹过几日休沐,亲自送你过去。青风和林总管、葛文笙也过去,常贵一家跟着你,你的狗啊猫啊也一起跟过去,这么多人陪着,这总行了吧?” “那您呢?”罗锦言问道。 “爹爹留在京城,看到风头不对,立刻到香河投奔你,行不行?” 罗绍说的是投奔,罗锦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是你的嫁妆,是你的庄子,爹爹和这一大家子人连同你二表哥,都要到你的庄子里讨生活了。”罗绍说着,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罗锦言知道,如果她坚持己见仍要留在京城,父亲是不会放心的,还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法子呢,好在香河离京城不过百余里,比起昌平还要近些,来往便利。 “好啊,那就说定了,爹爹要去香河啊。”她笑着对父亲说道。 终于劝动女儿了,罗绍松了口气,香河的庄子不显山不露水,外人也不知道那是官宦人家的庄子,女儿住在那里很安全,何况还有李青风和林总管。 看着罗锦言的背影,罗绍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秦家是怎么回事,已经过去几天了,为何还没有上门提亲? 若是平时倒也不急,可现在等不及了,今天刚刚得到的战报,闽军已经攻破济南,总兵涂长龙战死沙场。 罗绍也知道这个时候议亲不合适,可他太不放心女儿了。 他很担心,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惜惜又没有许配人家,以后可怎么办? 李家虽然是她的外家,可那个时候她就是富商李家的表小姐,而不是罗进士家的大小姐。 这两个称谓,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只想趁着自己现在还有能力,给女儿说门好亲事,就算自己不能亲眼看到女儿出嫁,心里也踏实了。 转眼便到了十月,罗锦言的行装已经收拾好了,她虽然并不在意,但罗绍还是再三叮嘱,让她把金银细软全都带上。李氏的嫁妆、罗绍这些年给她积攒的做嫁妆的物件,连同她自己的首饰,真要收拾起来,不亚于一次搬家。 直到十月初十那天,罗锦言才由李青风带着,连同一大堆人,终于踏上了去往香河的路。 她没让罗绍送她,爹爹的休沐日只有一天,这个时候和衙门告假,难免会引起猜测。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大局初定,赵极便开始清算,那些和赵栎和王朝明有过书信往来,或暗中投诚的,全都被一一检举出来,在那之后整整一年,锦衣卫每天都在抓人。 罗绍送出杨树胡同,看着渐渐远去的十几驾骡车,他心里很是酸楚。 这阵子管三平来过一回,说是秦家的女眷去太原了,大爷则按大老爷的吩咐,暂时先到通州住上几日,过一阵便回京城。 罗绍这才放下心来,自己在这里安排女儿,秦家那么一大家子人,当然也有安排,这个时候自然不是议亲的好时机,可是不议亲,自己却又不踏实。 罗锦言到达香河时已是次日上午。 庄子里早就得了消息,屋子粉刷得雪洞似的,而且早已经干透了,想来父亲早就做了准备。 小寒指挥着丫头们把字画、花瓶一样样地从箱笼里取出来,按照在京城时的样子一一摆放; 常贵媳妇则给庄头挑来的十几个仆妇讲规矩,各自分工; 夏至去了灶上查看,春份则牵着汤圆四处找屙尿的地方。 罗锦言洗漱过后,便懒洋洋靠在大迎枕上,拿了本词话看起来。 “小姐,早饭您就没有吃好,让灶上给您包了水饺,您尝尝吧。” 跟着来香河的不是罗家的厨娘,而是李青风那边的,李家在京城也只有他一个主子,他来了香河,厨娘便一并带过来了。 李青风长年累月不在京城,即使在京城也很少在家用饭,因此这位厨娘大多时候就是给家里的下人仆妇们做饭,夏至还担心她的手艺不行,亲自到灶上看着,见她倒也精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罗锦言看到雪白精巧的水饺,食欲大增,问道:“二哥哥和林总管呢?” 夏至笑着说道:“您放心吧,全都送过去了,二表少爷和您的是莲藕猪肉的,林总管则是猪肉大葱的。” “咦,这里还有莲藕啊?”罗锦言问道。 “这附近有好几座庄子,这阵子常有京城里的女眷住过来,就有精明人家做起了食材生意,儿臂粗的白莲藕、刚捕上来的鲜草鱼,只要打个招呼,都能给送过来。”夏至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微闪,却是欲言又止。 罗锦言瞥她一眼,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夏至抿抿嘴角,在小姐面前果真什么都瞒不住。 “我听庄子里的人说,秦家在这里也有一座庄子,和咱们只隔着一片枣树林子。秦家的太太和公子都住在这里,我问是哪房的,仆妇们却又说不清楚。” (未完待续。) 第一七五章 秋景丽 无论是秦家哪个房头的人,都不会是秦珏。 如果是秦珏,那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打听她的消息,故意住过来。 想到秦珏,罗锦言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一晚漫天的烟花。 不是上元节,为什么他会放烟花? 他是要走了吧...... 罗锦言摔摔头,她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自从那夜的烟花之后,她便不再去想一切和秦珏有关的事了。 “和我们无关,不要去打听了。”罗锦言淡淡地对夏至说道。 夏至唔了一声,岔开话题,说起别的事来。 “刚才我问了这里的仆妇,香河这里的田地种的都是玉米和小麦,上个月刚收了玉米,若是您想去看看,这几日正在播种小麦。” 夏至记得以前在昌平时,陈先生常常带着罗锦言去看农人种田,昌平那边多是种菜,比起香河更多了几分田园乐趣,香河是平原,连个小山丘也没有,庄子里也没有暖房,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小姐找些乐子,免得小姐闲暇下来担心老爷,闹着回京城去。 罗锦言吃了几个水饺,便又靠在迎枕上看书,直到把整本书看完了,就神情恹恹地不想动了,抱着耳朵歪在炕上,看着小丫头们打络子。 夏至暗地里叹了口气,小姐近来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罗锦言懒洋洋地炕上坐了两三天,李青风来找她:“你都快成懒姑娘了,我听庄头说,还有些枣林里还有些枣子没有打完,叫上几个庄子里的仆妇,我们去看打枣。” 罗锦言没看过打枣,终于有了兴趣,高高兴兴地趿了鞋,跟着李青风去看打枣。 枣子早就打过两回了,余下的很少。李青风找了几天,才找到这样一件看似好玩的事。 也不知道惜惜是怎么了,整天无精打采的,如果是在京城,还能让她穿了小厮衣裳,他带着她到天桥逛逛,可是到了这里,也实在是没有好玩的。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了凉意。罗锦言穿了件家常穿檀红色素面小袄,秋香色的挑线裙子,长发用根桃木簪子简简单单挽个纂儿,首饰则只有一对红玛瑙的耳坠子。 枣树叶子已经落了不少,有的树枝已经光秃秃的,罗锦言站在这一片秋日的枯败中,随意朴素的衣裙,却恰到好处地和这片秋色辉映起来,李青风微笑,谁说美人一定要站在花丛里,真正的佳人就是站在枯枝残叶中,也是一片绝美的风景。 仆妇们在树下打枣,有小丫鬟拿着竹篮子跟在地上捡,汤圆也很好奇,不停地跑来跑去,有枣子落在它身上,它就大惊小怪地叫上几声,枣树林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罗锦言觉得好玩,和仆妇们要了竹竿亲自去打枣。 长长的竹竿拿在她手上,晃晃悠悠的,好在这个季节还留在树上的枣子都已经发干,风一吹也能落下几个,她虽然力气不够,可也打下了一片。 她高兴得哈哈大笑,李青风松了口气,这些天都没有看到惜惜这么欢喜了。 他们谁也没有看到,隔着两排枣树,一个少年已经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仆妇和丫鬟们收拾了竹竿,挽了几篮红枣,簇拥着那一男一女离开枣林,少年才对身后的小厮道:“去打听打听,这片枣林真正的主人是谁家。” 半个时辰后,吴氏陪嫁的田庄里,秦琅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音。 吴氏已经在砸第三个茶碗了。 她哭着对秦瑛道:“家里的女眷和玉字辈的爷们都去太原了,可你爹却独独把我们娘仨留下了,他是安的什么心,你这就把你二哥找过来,我们一起去太原。” 秦瑛却道:“您若是想去太原,那就让二哥送您去,我是不会走的。” 吴氏气得要打他,可把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六个儿女当中,她最疼的就是秦瑛。 “你不去太原?难道你想留在这里等死吗?等到宁王打过来,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让我走也行,您让我把小小带上,小小不走,我哪里也不去。”秦瑛说道。 吴氏只觉眼前发黑,霞嬷嬷连忙给她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指着秦瑛骂道:“如果不是那个贱人,咱们娘仨又怎会被你爹嫌弃,又怎会被扔到这里。” 秦瑛一肚子怨气,当日母亲说得好好的,要把张小小接进府里做姨娘,而且父亲也已经同意了。可母亲接了张小小,在九芝胡同后门转了一圈,就把人抬到了香河这座小田庄里。 母亲还告诉他,她把张小小当千金小姐一样养在这里,请了人教她规矩,只要他考上举人,母亲就给张小小弄个出身,正大光明地抬进府里。 那时他真的相信了,他以为只要他考上功名,母亲就把张小小还给他。 等到他好不容易找过来,才发现张小小那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竟被母亲身边的嬷嬷们弄得面黄肌瘦,什么学规矩,分明就是在折磨她,好在她聪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送了信,否则他真的不知道母亲骗他一次,又骗他第二次。 “娘,我问过了,父亲之所以把您送过来,不是因为张小小的事,而是您私自处置外院的人,让父亲很是为难。所以您不要动辄就把脏水往小小身上泼,她已经从良,您别总是贱人长贱人短的。” 噗通。 这一次吴氏真的气昏过去了。 秦琅冷冷一笑,转身离开了庑廊。 为了一个扬州瘦马,就敢指责母亲! 娘,这就是你心肝宝贝的好儿子。 四皇子是监国,父亲身为他的师傅,在这个时候,自是不能大张旗鼓把妻儿送离京城,他这才打个幌子让母亲到庄子里,这样一来,他们兄弟就有了侍疾的借口,即使被御史们知道,也没有理由弹赅父亲。 这样浅显的道理,偏偏母亲却看不出来。 难怪父亲越来越看不上她了。 秦琅走出吴氏的小院,这时小厮跑了过来:“二爷,打听清楚了,枣林那边的庄子对外说是一位姓林的南方人买下的,可听说前几日真正的主子过来了,那姓林的只是管事。来的是一对表兄妹,表哥姓李,表妹姓罗,都是从京城来的。” *** 推荐一本新书《花杀曲》,作者是宝木f 一介孤女只复仇,二三帅哥偏要痴缠,誓要守心为己大道,无奈周围皆是中山郎。 (未完待续。) 第一七六章 琐寒窗 原来他们是表兄妹。 秦琅眼前又浮现出枣林里的那对男女。 男的俊美,女的绝色。 男子二十几岁,少女则只有十二三岁,笑得天真无邪,男子看她时,眼中都是宠溺。 据说枣林西边的田庄是前几年才被姓林的南方人买下来的,香河离京城很近,因此来这里买庄子的,大多都是京城的人。 李姓表哥和罗姓表妹,他们应该只是表哥表妹,而不是亲上加亲的未婚夫妻,如果两人是订过亲的,绝不应在光天化日下如此亲近。 这样出色的两个人,又是京城来的,一定能查出底细。 秦琅安静地走在田庄里,庄子里的仆妇们远远地向他施礼,叫他“三爷”。 三爷? 他和秦瑛虽是孪生子,但单看长相还是有区别的。可是无论是在九芝胡同还是这里,所有人都会把他错认成秦瑛。 但从不会有人把秦瑛错认成他。 他是毫无存在感的。 好在还有一件让他心理平衡的事,那就是在秦家,他和秦瑛、秦琮、秦珈、秦瑫一样,都是没有存在感的。 秦家上上下下,眼里只有秦珏。 小时候,祖父把秦珏接到明远堂,母亲请了三老太爷出面说项,祖父才同意让他和秦瑛也住进明远堂。 那时他们两人很开心,明远堂在秦家人眼中,是仅次于天心阁的地方。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祖父之所以同意他们住进来,并不是想要栽培他们,而是让他们给秦珏做伴,陪着秦珏一起玩耍。 五岁时,秦珏一脚踢在程茜如的屁|股上,大伯父秦烨把秦珏揍了一通,他偷偷溜到秦珏住的含翠轩,想看看秦珏有多么狼狈,可是含翠轩门口站着黑伯和白伯,他以为祖父在里面,所以没有靠近,只敢躲在含翠轩不远处的青花鱼缸后面。 那些鱼缸每个都有半人多高,他藏在后面,没有人能够看到他。 他躲在那里,眼睛却盯着含翠轩的门口,等到祖父从里面出来了,他再进去看秦珏。 “父亲,您不能这样任由他胡做非为。” 一个声音蓦然响起,声音不高,但他能听出这是大伯父秦烨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偷偷转过身去,这才分辨出那声音和他还隔着一排茂密的花树。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这是祖父。 “珏哥儿不会胡做非为的,要怪只能怪你,我说过,程茜如没有资格做他的继母,是你让她自取其辱,这怪不得珏哥儿。” “父亲,这也怪不得表妹......” “怪不得她?是她自不量力。我不过就是让她在成亲之前来给叶氏磕头而已,她便自乱阵脚,弄出这样的事来,你却还说怪不得她?” 他听到这里吓得捂住了嘴,那天秦珏和他、秦瑛正在扎马步,母亲身边的霞嬷嬷过来了,给他们带来新做的栗子糕。 吃栗子糕时,霞嬷嬷嘱咐他们,明天千万不要到楚茨园里玩耍,那时他还很奇怪,楚茨园是大伯父的园子,他可没有胆子到那里玩耍,霞嬷嬷真是多虑了。 可他忘记了,他和秦瑛都没有胆子到楚茨园玩耍,但秦珏却敢,因为那里是他的家。 霞嬷嬷是故意提醒秦珏的吧。 所以次日秦珏就去了楚茨园,程家表姑当着秦家长辈的面,给大伯母叶氏的牌位磕头,立誓会将秦珏视如己出。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个荒唐之极的举动,祖父竟然要求程茜如要在叶氏牌位前立下毒誓,而程茜如居然答应了。 只是没有想到,程茜如正给叶氏磕头的时候,秦珏闯进去,一脚踢到程茜如的身上,把这场闹剧搅黄了。 当年只有五岁的他躲在鱼缸后面,听着他最尊敬的祖父和大伯父在花树后面争执,他很害怕,可他不敢走出去,他只能战战兢兢地继续听下去。 “父亲,表妹和我已有婚约,若是此时毁婚,您让她以后如何处之?” “如何处之?难道她还想嫁进秦家?笑话!她既然被珏哥儿打了,以后还如何在珏哥儿面前抬起头来?但她毕竟是你母亲的侄女,秦家不会亏待她,她若是嫁人,秦家给她出嫁妆;我记得她对刻版印书很有天份,那就以秦家的名义,给她开一间刻坊。” 想到这里,秦琅冷冷一笑。 他那位曾经做过翰林院掌院的祖父,就是用这样匪夷所思的办法,解除了大伯父和程茜如的婚约。 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秦珏。 秦珏要学泅水,祖父就让人在明远堂里挖了池子;秦珏想学武功,祖父亲自到sc请来高人;秦珏不喜欢看书,祖父就让人念给他听。 他和秦瑛因为默书不过,被先生用戒尺打手板时,秦珏正在树上掏鸟窝。 秦瑛傻傻地去问祖父,为什么不让秦珏默书。 祖父哈哈大笑:“秦珏只要听一遍就能记住。” 他和秦瑛不相信,暗地里去和秦珏比背书,秦珏正在掷壶,他说他不想比赛背书,还说只有笨蛋才背书。 秦瑛不服气,自顾自地大声背起来,背着背着,秦珏就告诉他:“你说错了,真笨。” 秦瑛气极,拿出书来比对,才发现他真的背错了。 祖父知道这件事后,把秦琅和秦瑛叫到一起,告诉他们兄弟同心,其力断金。 真是可笑! 祖父的心早就长偏了,偏得不能再偏。 偏心的人当然不只是祖父,还有自己的母亲。 就像现在,他从京城赶过来侍疾,母亲见到他只是质问为何不让父亲送她和秦瑛去太原,她甚至没有问他,一路赶过来有没有吃过饭。 秦瑛还没有成亲,便私底下养了外室,母亲居然还要为他善后,而父亲竟然为了息事宁人,默许那个贱婢进门。 祖父眼里只有秦珏,母亲眼中只有秦瑛,而父亲眼中只有他的前程。 几天后,秦琅派去打探的人终于回来了。 隔壁庄子里的女子是吏部文选司郎中罗绍的独生女。 那个男子是她舅舅家的表哥李青风。 (未完待续。) 第一七七章 展画轴 “罗绍是霍阁老门生,霍阁老的嫡长孙霍星却又是拜在罗绍门下。” “罗绍是中了进士之后才拜在霍阁老门下的,但霍星却是跟在罗绍身边读书的,是真正的学生。” “大爷有一阵子也曾向罗绍请教学问。” “罗绍是昌平人,家境殷实,早年丧妻,岳家是扬州数得上的大盐商。” “罗绍的女儿曾是哑巴,但据说已经好了,不过尚未订亲。” “这位罗小姐深居浅出,又因家中没有长辈女眷,几乎从不出来应酬。” ...... 秦琅靠在临窗的大炕上,听着仆从打探来的消息。 消息并不多,但每一条都很有用。 何况竟然还和秦珏有关系。 罗家只是乡绅而已,没有根基,罗绍虽是两榜进士,但这些摆在秦家面前,什么都不是。 霍英和罗绍有师徒情份,他让罗绍教导霍星,这有情可原,但秦珏是怎么回事? 若说他钦慕罗绍才学,登门求教,秦琅是打死也不会相信。 秦珏眼高于顶,桀骜不驯,他会把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放在眼里? 秦珏接近罗绍当然不会真的是为了请教学问,那他是为什么? 若是为利,罗绍任职吏部文选清吏司,官职虽小,但手握大权,秦珏想要从他手里弄几个官职,根本不用亲自出面,更不用费心思接近罗绍。 若是为色...... 也不可能,罗家小姐并非名门闺秀,又深居浅出,如果不是到了庄子上,他也不可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秦珏同样不会见过。 大家闺秀不是市井女子,怎是想认识就能认识的。 难道秦珏接近罗绍是为了霍星? 秦琅立刻打消了念头,秦珏如果想要结识霍星,他有的是办法,不必大费周折去接近罗绍。 难道他真的只是请教罗绍学问? 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这个,秦琅也想不出其他原因。 但无论如何,但凡是和秦珏沾边的事,就要小心谨慎。 母亲虽然不重视他这个儿子,但是也不会像对秦珏那样,一门心思找个小户女来压制,母亲会很慎重地给他联姻,为他找一个对父亲和秦瑛都有助力的岳家。 罗小姐出身不高,丧母长女,又曾有疾,这样的女子并非良配,别说母亲不会答应,就是他也不能求娶。如果他想胜过秦珏,就必须要借助岳家。要么迎娶和秦家不相上下的世家之女,要么就是娶权臣或勋贵家的女子,罗家小姐这两样都不符合。 但......她太美了。 秦家的美人也有很多,但却没有一个能与她相比,她不但极美,而且美得灵秀,美得耀眼,如果不是去打听了,他还以为她是哪家的贵女,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只插根桃木簪子却难掩贵气。 真想不到,来一趟香河竟能遇到这样一位尤物。 在庄子里住了十几天,京城里终于来了消息。 要么不来,要么便是一起来。 明岚和鲁振平在路上遇到,两人结伴一起来了。 明岚是报喜不报忧:“老爷很好,闽军一时半刻也打不到京城,老爷让小姐在这里放心住着,他休沐时过来看您。” 罗锦言给他打赏,让小雪带他去吃饭歇息,她叫了鲁振平进来。 “京城有何消息?”罗锦言开口问道。 鲁振平环顾四周,见屋里只有夏至服侍着,这才说道:“闽军已经打到保定了。” 罗锦言早就猜到了,但夏至却忍不住“啊”了一声。 “别的呢?”罗锦言淡淡地问道。 自从六年前认识罗锦言,鲁振平早已对这位小姐的冷静沉着见怪不怪了。 “京城里一片混乱,五军都督府派人守在城门,为了避免有奸细进来,城门只准出不准进,我和明岚都回不去了。”鲁振平说道,“我出来之前已经关了铺子,又让老六去杨树胡同,他为人机灵,武功也好,特殊时刻,我自作主张,让他跟着罗大人了,还请大小姐恕罪。” 说着,鲁振平起身,向罗锦言行礼。 罗锦言点点头,道:“你没有做错,我不怪你。你坐吧。” 鲁振平这才重又坐下,迟疑一刻,对夏至道:“劳烦姑娘把我放在门房的匣子取来。” 夏至狐疑地看向罗锦言,见罗锦言点头,她这才去了门房。 真是奇怪,鲁二哥又不是方金牛,他这人素来细心,既然有东西带给小姐,为何留在门房了? 不过她还是小跑着到门房把那只匣子取了过来。 鲁振平谢过夏至,打开匣子,双手献上。 夏至把匣子接过来,见里面是一卷画轴,她把画轴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交给了罗锦言。 罗锦言拿着画轴却没有打开,而是看向鲁振平,一双明净的眸子似是能看穿人的心思。 鲁振平被她看得有些局促,讪讪地道:“老......老七让人把这个送到茶铺里,让我转交给您,说是和九九消寒图差不多的,给您画着玩的。” “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罗锦言面色平静,倒也不像是生气的,鲁振平松了口气。 老七早就找过他了,但这件事除了他只有李初一知道,但老七从未向他们打听过关于小姐的事,类似送画轴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待到鲁振平下去歇息,罗锦言这才展开画轴。 除了和父亲在外游历的那两年,她每年冬天都会在屋里挂一幅九九消寒图,每天画一笔,冬天也就过去了。 但她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消寒图。 这不是梅花,也不是别的应景之物,或者说这不是九九消寒图,这只是一幅填充画。 画面上大多地方是空白的,只有几片房屋和一个池塘,还有七八株大树,其他地方还空着,显然是要在这里填上图案或花草。 如果全都填满,这应是一幅园林图。 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罗锦言数了数,如果每天画一点,待到把整幅画全都画满时,也差不多要过年了。 她顿时来了兴趣,让小寒备了水粉画料,看着画轴仔细思量起来。 在这里加个亭子,那边添处假山...... **** 前面改了二十多章,主要是人名,有几处人名错了. 和张广顺去平凉的是莫家康,留在京城的是腾不破. 罗建昌的父亲叫罗经,梅花里长房二老爷叫罗练. 罗绍身边的丫头叫青萝,不是绿萝. 改的就是这些,正版读者重新下载就能看到,盗|版的不能改的. (未完待续。) 第一七八章 那杯茶 已是十月末,天气日渐冷了。庄子里没有地龙,虽然烧了火盆可屋里还是凉飕飕的。 夏至亲自到灶上给罗锦言炖了燕窝,带着小丫鬟回来,正看到小雪手里抱着几件衣裳,正和一个仆妇在说话,那仆妇看到夏至,匆匆行礼便走开了。 夏至忍不住向仆妇的背影看了几眼,转过身来,见小雪手里的衣裳都是罗锦言的,显然是洗过晒干刚收进来的。 “那个婆子和你说什么?”夏至问道。 夏至记得这个婆子就是庄子里的佃户,被庄头挑来做些清扫的杂活,贴补家用。 “没说什么,她说这些洗洗涮涮的活儿可以让她们去做,不用辛苦咱们了。我说小姐的衣裳都是咱们几个自己洗,没有什么辛苦的。”小雪笑着说道。 夏至点点头,从小到大,小姐的衣裳都是她们亲手去洗,从来没有假手旁人,就连新来的小丫头也没有资格去洗小姐的衣裳。 乡下的婆子不知规矩,应该只是想要和小姐的丫鬟们套套近乎而已。 夏至虽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可还是叮嘱小雪:“庄子里比不得府里,人多手杂的,你仔细一些,千万不要让人浑水摸鱼。” 小雪笑着道:“夏至姐,你就放心吧,小姐的衣裳都是我一个人洗烫,就晾在后罩间,外人就是想要浑水摸鱼也没有机会。” 小雪已经侍候罗锦言六年了,这次回到京城,夏至见她行事有度,不再是当年莽撞的小丫头,对她很满意,很多事情也就放心地交给她去做了。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人都不敢在罗锦言面前提到京城,生怕她会担心罗绍。 罗锦言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要么看词话小说,要么就是在纸上描描画画,涂涂抹抹,有时还会对着画纸思量许久,直到她在其他纸上画得满意了,才重又画到那卷画轴上面。 反倒是李青风常常和林总管、葛文笙一起,到田园地头上散步,这些年来他走南闯北做茶叶生意,对稼穑并不了解,但林总管给罗绍打理产业多年,罗家的产业又是以耕种为主,他是这方面的行家,李青风向他请教,不到一个月,对稼穑之事也懂了不少。 罗锦言听说后就打趣他:“北方的田地和江南不同,二哥是想在北方落地生根?” 李青风已经二十三岁,别人像他这么大,都有儿子了。 李青风哈哈大笑:“哥哥留在北方不好吗?以后你出嫁了,若是妹夫胆敢欺负你,哥哥立刻去给你撑腰。” 说到这里,他心里却沉了下去。 原先是有李青越的事,后来见姑丈对霍星视若子侄,惜惜也是阿星哥哥长、阿星哥哥短的叫着,他便以为惜惜会嫁到霍家。 可是这次他从天津回来,却发现好像不太对劲,接着就连霍星也搬回帽沿胡同了。 就像这次,惜惜来香河,霍家也没有任何表示,如果是以前,姑丈会让霍星送惜惜过来的。 “惜惜,霍家那边......”话到嘴边,他却又不知该怎样去问。 罗锦言微微一笑,道:“二哥哥是问我会不会嫁到霍家吧?” 李青风无奈地笑了,他这个小妹妹既聪慧又大方。 他点头,道:“对。” 罗锦言笑着端起面前的明前龙井,道:“那不是我的茶,我也不是他的茶,何必为难。” 李青风怔住,他想不到罗锦言竟然这样回答。 霍家不是她的茶,那又何必为难呢? 是谁为难?娶了不合适的人,嫁了不合适的人,都是为难吧。 是啊,既然明知那不是自己的茶,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从小到大,惜惜永远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她也从来不让自己受委屈。 李青风松了口气,看着杯中的茶汤,忍不住笑了起来。 “惜惜想要什么茶?”他笑着问道。 罗锦言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夏至要给她添茶,她摇摇头,示意不要,对李青风道:“我现在不渴,也就不要茶。” 她渴了才要茶。 不对,应该是她渴了以后才会去想她要什么茶。 李青风失笑,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惜惜想要的那杯茶。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初,闽军攻克保定府,一路向京城而来。 罗锦言天还没亮就醒了,她看一眼睡在小榻上的小寒,轻手轻脚地穿了衣裳,下炕的时候,还是把小寒惊醒了。 “小姐,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小寒问道。 在京城时,罗锦言几乎很少早起,在庄子里更是没有事做,有时连早饭都不吃,起床后简单梳洗了就躺在炕上看词话本子。 “睡不着,我去遛狗。”罗锦言边说边趿了鞋。 小寒本就是合衣睡着,她手脚麻利地起来,招呼着小丫头进来给罗锦言洗漱,又叫了春分把汤圆抱过来。 罗锦言穿件蜜合色镶白狐毛丝棉小袄,秋香色绣宝相花湘裙,葱绿色连帽斗篷,头发随意挽个纂儿,插了柄黄杨木雕花梳篦。 罗锦言照照镜子,对这身打扮很满意,这里是田庄,她可不想打扮得艳丽光鲜惹人注目,这样素素淡淡的挺好的。 夏至却是看着她直皱眉,暗地里问小寒:“小姐昨晚没睡好吗?” 小寒红了脸,她睡得很香,什么都不知道。 夏至瞪她一眼,吩咐小寒道:“你去煮几个鸡蛋,等小姐回来给她敷眼睛。” 小姐眼下乌青,现在又起得这么早,分明就是整夜没睡的样子。 天还没有亮,夏至不放心,让人叫来了方金牛和腾不破,这才拿了灯笼,和春分一起,陪着罗锦言去遛狗。 她们刚刚出去,后罩间里就响起小雪的声音:“咦,怎么少了一件?我昨晚晾在这里的,你们谁看见了?” 小寒正要去灶上煮鸡蛋,听到后连忙跑过去,问道:“怎么了?什么少了一件?” 小雪哭丧着脸,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姐的肚兜不见了,我昨晚洗的,就晾在后罩的庑廊下滴水,这会子就没有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七九章 小事情 天还没有亮,透过光秃秃的枣树枝子,几颗稀落的星子若隐若现。夏至和春分各执着灯笼走在前面,方金牛和腾不破则跟在罗锦言身后一丈开外。 只有汤圆,不知疲倦地撒着欢儿,偶尔发出一两声啼吠,在这寂静的枣林中格外响亮。 罗锦言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空,闽军快要到了吧,秦珏呢? 这一世很多事情全都发生了变化,这件事会不会也要改变? 前世的秦珏单人匹马独闯闽军大营毫发未伤,今生的秦珏还会这样吗? 不,自从她认识了现在的秦珏,便开始怀疑前世的传说中是有夸张成份的。 至少,秦珏不会是独自一人去找赵栎,他不是冲动的人。 扬州的赏马会就能看出来,他为但胆大妄为,而且还是一个有条不紊极会算计的人。 想到这里,罗锦言忽然平静下来,就像是有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回去。”她说道。 几个人全都吃了一惊,今天的小姐很反常,天不亮就起床遛狗,出来了却又要回去。 罗锦言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几个人连忙跟上。 回到庄子里,还没有走上庑廊,就见灯火通明,常贵媳妇正和几个婆子说着什么,小雪苍白着脸,呆呆地站在一旁。 看到罗锦言回来,小雪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拽住夏至的衣袖,罗锦言浑似不见,径自进了里间。 没过一会儿,夏至就领着小雪进来,压低了声音对罗锦言道:“小姐,出事了。” “哦。”罗锦言伸开胳膊,让立春和雨水给她宽衣。 “昨晚给您洗的小衣,晾在后罩,丢了一件。”夏至说道。 小雪再也忍不住,黄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她噗通跪在地上,道:“小姐,是奴婢该死,奴婢......”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罗锦言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这才侧过头来,对夏至和跪在地上的小雪道:“这是小事,没什么。” 然后,她就对立春道:“铺床,我再睡会儿。” 夏至愣住,小事?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居然说是小事。 “小姐,这事可不小啊,这......” “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你们如果担心,那就先拿人吧。我困了,不要打扰我。”罗锦言说着,已经掀了锦被,准备睡了。 她很少会起得这么早,当然要补回来。 还有什么比睡觉的事更大的,这些笨丫头。 夏至拉着小雪无奈地从屋里退出来,小姐让她们先拿人,拿人...... 夏至的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天拉着小雪说话的那个婆子。 她快速走到廊下,果然,那个婆子就在那里,和其他人一样,神情呆滞地听着常贵媳妇的吓唬。 夏至什么都没说,忽然走过去,一巴掌扇在那个婆子的脸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婆子怔了一下,随即发出杀猪似的哭叫声。 夏至不想打扰到小姐,对常贵媳妇道:“先捂了嘴,其他人也一个都许离开庄子。” 罗锦言听到外面有哭叫声传来,干脆拉了被子蒙住了头。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她是被饿醒的,醒来时已过晌午。 她洗漱完毕,饱饱地吃了一顿,夏至这才进来,道:“小姐,人已经拿住了,但东西送出去了。说是先前给了五两银子,今天送出去以后,又给了五两银子,银子已经都搜出来了。” 罗锦言正让小丫鬟铺开画轴,闻言抬起头来,道:“十两啊,这么多,让她吞了吧。” 吞了? 小丫鬟吓了一跳,夏至也呆住,小姐从来没有亲口下令处罚过家中仆妇,何况还是让那婆子把十两银子吞下去。 那是两个五两的银元宝,可怎么吞啊? 何况,东西已经送出去了,吞了银元宝,这婆子是活不了的,连唯一的活口也没有了。 但这是小姐吩咐的,就要去做。 她把两个五两的银元宝,换成十个一两的小银锭,就和常贵媳妇走进了关押那婆子的地方。 常贵媳妇厉声道:“王二家的,你不是说你不知道那人是谁吗?那现在就让你知道知道。” 说着,便让两个从京城带来的粗壮妇人按住王二家的,她亲手把小银锭一个个塞进王二家的嘴里面。 刚塞了三个,就塞不进去了,王二家的大声咳嗽,常贵媳妇手一松,沾着血丝的小银锭就从王二家的嘴里咳了出来。 “嫂子,嫂子,求求您了,我家男人死了几年了,如果不是没有活路了,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您就和大小姐说一声,饶我一死吧,不能没有娘啊。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他穿着黑斗篷,看不到脸啊。” 常贵媳妇更是气得不成,庄头竟然让个寡妇到庄子里来,私底下定是拿了好处,她给夏至使个眼色,夏至转身走了出去。 罗锦言正在画画,听夏至说到那王二家的是个寡妇时,这才说道:“你们啊,一点小事没完没了的,去把鲁振平叫来,我有事问问他。” 夏至终于松了口气,小姐是要找鲁振平商量对策了,可又一想,不对啊,如果要商量也是要找表少爷,要找林总管,找鲁振平做什么呢? 鲁振平很快就来了,罗锦言看他一眼,又在继续作画,鲁振平却隐隐地不安起来。 当日他带了这卷画轴来到庄子,便在犹豫着要不要交给小姐,因此才会放在门房。 现在看来,莫非小姐还是不高兴了,找他过来质问? 罗锦言并没有让小丫头给他搬杌子,他只好垂手站在一旁。 罗锦言画完最后一笔,这才抬头看向他,问道:“从我回到京城,你就没有再提过有关秦家的事了。” 鲁振平心里硌登一下,小姐果然秋后算帐了。 “小姐,我......” 罗锦言摆摆手,道:“不用解释了,你只需和我说说秦牧的家事便好。” “秦牧?秦家二老爷?”鲁振平暗自放下心来,还好,小姐问的是秦牧,不是老七。 “秦牧有二子四女,两个儿子是孪生子,一名秦琅,一名秦瑛......” (未完待续。) 第一八零章 要名份 “......秦瑛在翠花胡同养了一名外室,名叫张小小,秦二夫人得知后,让人去把张小小打了一通,却惊动了五城兵马司,闹得好不热闹。后来张小小离开了翠花胡同,说是被秦家接走做姨娘了,如此,这件事才平息下来。”鲁振平说到,看似平白的语气里,却有着掩不住的嘲讽。 罗锦言轻声笑了,问道:“以秦二夫人昔日的做为,定是不会把张小小真的接进府里了。” 鲁振平一愣,秦二夫人昔日做为?那是什么?大小姐是如何猜到的? 他点头:“您说得真对,秦二夫人根本没把张小小接进九芝胡同,可您是如何知晓的?” “这个很明显。”罗锦言说道,显然,她不想细说,或者不是不想,只是她懒得解释。 这本来就是显而易见的。能做出娶小户女来压制侄儿的蠢事,这样的人难道还会大度到接暗娼进门吗?她当然不会,目光短浅又自作聪明而已。 “秦瑛想来正和秦二夫人呕气,别的顾不上吧。”罗锦言轻声说道,看着墨迹已干的画卷,对服侍笔墨的小寒道:“收起来吧。” 说完,她这才对夏至说道:“王二家的想要活命,就去找秦家二爷讨个说法。” “讨说法?”夏至怔住,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既然拿了她的小衣,难道不应讨说法吗?”罗锦言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 夏至恍然大悟,难怪小姐说这是小事,原来就是这样简单。 可是小姐又是如何知晓那是秦家二爷做的呢? 这是秦家的人啊,真的就让王二家的闹上门去? 而且小姐又是如何得知在这里住的是秦二夫人和两位公子呢? 鲁振平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听说秦琅拿了王二家的小衣,他登时睁大了眼睛。 秦琅怎么会拿一个乡下婆子的小衣,就算是污陷也没人会相信吧? “大小姐,这件事太明显了,怕是......”他喃喃问道。 罗锦言抿嘴笑了:“你是想说这太拙劣了是吗?” 鲁振平没有说话,这就是默认。 “没人相信,所以别的也就没人相信了。”她说完,便拿起词话本子,继续看了起来。 鲁振平和夏至对视一眼,两人施礼退了出去。 夏至站在庑廊下,静立一刻,这才恍然大悟。 对啊,手段拙劣没有关系,没人相信也没有关系,关键时那件肚兜是王二媳妇的! 有本事你说不是啊,你敢说吗? 不是她的,又是谁的? 没有身边人做证,谁会相信? “这位秦二公子真不要脸,想来就是想拿这个逼迫小姐与他私相授受,他以为小姐只是养在深闺没经过事情的小姑娘,由着他欺骗,真是瞎了他的狗眼!”夏至忿忿骂道。 小雪一头雾水,她拉着夏至的手问道:“姐姐,真是秦家公子吗?他为何会这样做?” 夏至冷哼道:“小姐说是他,那就不会错。若是一般的大家闺秀,被他这样坏了名声,十有八、九要给他做妾了,那还不都是由着他了。” 小雪还是不明白,但是夏至说得对,小姐认定是他干的,就一定是他。 王二家的听说让她去做这件事,吓得不住磕头:“媳妇子是寡妇,若真是这样做了,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如果让你得逞了,我家小姐才是没脸见人了呢,换做是胆子小的,怕是只有自尽这条路了。 连主子都能出卖,如果不是你还有这个用处,不论是在哪家,都是死路一条。 “你把这件事办好了,让我当家的出面给你说情,等你死了,依然埋在你男人身边。”常贵媳妇冷冷地说道。 王二家的瞪大眼睛,如果她不去,那也是免不了一死的,只要东家说一声,她是绝不会埋进祖坟的,那她永远就是孤魂野鬼。 吴氏躺在临窗的大炕上,额头各贴着一块小膏药。其实秦牧把她们母子留在香河,道理是显而易见的。秦瑛不是傻的,他若是仔细去想也能想到,可他的心思都在和吴氏对立上面,根本没有关心别的;秦琅当然知道,但他不说,别人更不会告诉吴氏。 吴氏的四个女儿,秦環和秦玫随夫家离开京城避难,秦珍和秦玲还在京城,但城门已关,她们也无法来香河探望母亲,自是不能相劝。 吴氏越想越气,越想越是认为秦牧想趁机打压她们母子,说不定那两个姨娘已经怀了孩子,否则他又怎会连亲儿子都不管了? 什么事就怕钻牛角尖,霞嬷嬷劝了几句,反而让她斥责了,她靠在大炕上,除了骂人就是摔东西。 离开京城时,秦牧逼着她把对牌交给了三夫人,那个没用的女人,这会子怕是乐疯了吧,如果不是她被送到庄子里,又怎会轮到小三房主持中馈? 还有秦琅那个废物,她和秦瑛来这里时,秦琅可还在九芝胡同,他却连替母亲和弟弟求情都不会,真是个笨蛋,他和秦瑛是孪生子,秦瑛的机灵他为何没有一分? 吴氏哭一会儿,骂一会儿,正在这时,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对霞嬷嬷耳语几句,霞嬷嬷脸色大变,不由得看向吴氏。 吴氏虽然生气,但一双眼睛依然锐利,早就看到她们窃窃私语,她冷笑道:“我虽然交了对牌,可还没死呢。” 霞嬷嬷叹了口气,屏退身边服侍的,低声说道:“外面来了个寡妇,说是二爷要了她的肚兜,她来讨个名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吴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寡妇?肚兜? 一定是听错了,对,听错了,她给气病了,耳朵怕是不好使了,否则怎会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听错了,错了。 霞嬷嬷的后背阵阵发冷,额头上却已冒出一层薄汗,难怪二夫人以为听错了,她也觉得是错了,怎么可能呢? 二爷若是看上哪个丫鬟,想要弄到手也不是难事,他又何必去找个寡妇? 难道是来到乡下地方饥不择食? (未完待续。) 第一八一章 血溅堂 饥不择食?那怎么可能? 虽然,论尊贵秦琅比不上秦珏,论受宠秦琅比不上秦瑛,论人缘秦琅比不上秦珈,可他也是秦家二公子,九芝胡同的秦家,拥有天香阁的秦家。 吴氏头昏之后,便让霞嬷嬷亲自去看看,什么乡下寡妇,一定是找错人了。 霞嬷嬷刚走,她便让人把秦琅找过来。 秦琅一进门,吴氏便把手里的粉彩花鸟茶盅砸了过去。 而田庄外面早就围满了人,霞嬷嬷见了,便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 那个寡妇三十上下,中人之姿,就是常见的乡下妇人,但却有个硕大的屁|股。 霞嬷嬷叹了口气,二爷和三爷的口味一个比一个特别,三爷迷上张小小那种狐媚子倒也罢了,二爷居然喜欢这种大屁|股的。 闻讯赶来的庄头见霞嬷嬷亲自过来了,连忙满脸堆笑,道:“您别着急,八成就是给点银子的事,下次您和二爷说,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让我去找,保证干干净净,没有找后帐的。” 霞嬷嬷一口啐到庄头脸上,骂道:“挨千刀的,闭上你的臭嘴。” 正在哭诉的王二家的不认识霞嬷嬷,但看她耳朵上赤金丁香,手腕上指宽的金镯子,就猜到这一定是庄子里有脸面的管事妈妈。 她立刻来了精神,扯开大嗓门对围观的路过的人喊道:“四里八乡的乡亲们,你们都来给我评评理,那是我新缝的肚兜啊,就这么让他家二爷给要走了,我那肚兜上绣着牡丹花,用的是上好料子。” 庄头是个三十多岁的尖脸汉子,闻言就忍不住说道:“就你这副德行,还穿绣牡丹花的肚兜,碰瓷碰错地方了,也不问问这是谁家的庄子。” “呸!”王二家的一口痰吐到庄头脸上,那庄头倒退几步,就这么一会儿,他脸上被吐了两口了。 王二家的破口大骂:“老娘就愿意穿绣花的肚兜,你们管得着吗?有钱的公子哥可是硬逼着老娘把肚兜脱下来的,还给了十两银子呢,你们瞧瞧,就这样的银子,我们家里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两锭五两的大元宝,围观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可不是嘛,这是银元宝啊,还是五两一个的。 庄户人家,能拿出来的也是碎银子,像这样的大元宝,他们平时都见不到。 刚才还是嘻笑打趣的,这会子都是惊叹声。 霞嬷嬷感到不对劲了,这里虽是乡下,可是庄子门口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而且轰都轰不走,路过的人看这里围着人,便也凑过来看热闹,把个庄子外面堵得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都是人。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二爷做的,也不能认帐。 霞嬷嬷打定主意,走过来就给了王二家的一巴掌,骂道:“哪来的小娼妇,想爷们儿想疯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来撒泼!” 王二家的愣了一下,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我那死鬼男人啊,你上来看看,你婆家被人轻浮了,还要让人骂娼|妇,老天爷啊睁睁眼,给我做主啊!” 这时,站在人群里的两名粗壮汉子义愤填膺,骂道:“这户人家是京城里当官的,当官的就能这样欺负人吗?明明是他家少爷欺负寡妇,他们还狗仗人势,死不认帐!” “对啊,这就是欺负人,还是欺负寡妇。”围观的人附和道。 “当官的又有什么用,听说宁王的军队不杀老百姓,专杀当官的。” “是啊,我也听说了,像他们这种在京城里当官的,到时候全都抄家灭族。” 霞嬷嬷脸色大变,连忙给庄头递个眼色,庄头对门子喊道:“关门!” 听到他们要关门,王二家的顿时急了,冲着人群里的那两个替她说话的粗壮汉子喊道:“大兄弟,你们给我做个证,我是被这家的二少爷活活逼死的,和我家亲戚们说,我死了也是忠贞烈妇!” 就在两扇黑漆大门即便关上的那一刹那,王二家的一头撞了上去,鲜血溅出,身子软绵绵倒在地上。 “逼死人了,他们家逼死了!” “这寡妇是隔壁庄子的,守寡好多年了,竟然被他们家给活活逼死了。” “报官,快点报官!” 消息像风一样传了出去,王二家的婆家亲戚们得了消息,立刻赶了过来,人群里的两个粗壮汉子见大门彻底关上,便张罗着让王家亲戚们去堵了后门。 而正门这里,早有围观的人帮忙把死尸放在门板上,停在庄子门口,有哭的,有骂的,还有称赞王二家的贞烈的,更多是则是斥骂秦家二少爷衣冠禽兽,为富不仁。 那两个粗壮汉子却已经悄悄走了,这里是田庄,自是不如京城宅院严实,除了正门和后门,定然还有别的地方都出来。 他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买通了这附近的农户,知道有一条小路能直通庄后的麦地,从那里绕上圈,就能上官道了。 方金牛问腾不破:“这会儿要打仗了,也不知县太爷还会不会来拿人?” 腾不破笑道:“有二哥出马,他们肯定会来,你别忘了二哥这几年在京城,都是做些什么营生。” 方金牛摸着脑袋憨憨地笑了:“俺咋忘了,二哥整日和当官的打交道,论起这个,没人比得上他的。” 腾不破嘘了一声,道:“来了。” 小路上远远地来了几个人,穿的都是乡下人的打扮,但走近一点,就能看出来,这几人虽是行色匆匆,可没有一点粗汉子的模样。 方金牛和腾不破藏在大树后面,看着这几人越来越近。 方金牛小声问道:“听到秦老二和秦老三长得一个模样,这来的也不知是哪个。” 腾不破低声道:“你管是哪个,先打了再说。” 两人从怀里取出蒙面黑布,抄起刚才在麦地里顺手牵羊的锄头,怒吼着从树后跳了出来! “秦老二,你这畜牲,看爷们儿不揍死你!” (未完待续。) 第一八二章 期夜月 秦家的侍卫也打扮成乡下汉子,但是他们看到举着锄头过来的两个人,便以为遇到了真正的乡下汉子。 一定是那寡妇的家里人。 腾不破还不忘粗声大气地高喊:“三大爷五大舅,秦家的人在这里,快点来啊!” 方金牛咬着牙,骂道:“龟孙子们,你们这才几个人,俺们可有整村的人呢!” 被侍卫们护在中间的两个少年人,见状便道:“回去,快回去。” 说完,掉头便往原路上跑,侍卫们一边招架着方金牛和腾不破的锄头,一边往庄子里面跑。 方金牛和腾不破便作势去追,仓促间,一个少年头上的小帽掉下来,也顾不上去捡。 见他们又跑回去,方金牛和腾不破咧嘴笑了,腾不破眼尖,看到地上有个闪闪发光的物件儿,捡起一看,原来是女人戴的金钗。 两人交换了目光,一边骂着小白脸没好心眼,一边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大小姐说的对,先从这里跑出来的,不一定就是秦家二爷。 刚才被侍卫们护着的两个少年,原来是丫鬟假扮的,显然是秦二夫人心疼儿子,让丫鬟假扮少爷,跑出来探探风声。 两人躲在树上,果然,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才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张头探脑的出来,这次他们没有再动,直到一个十八、九岁同样穿着小厮衣裳的少年走出来,他们这才冲过来,没像上次那样虚张声势,而是见了少年劈头就打,小厮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脚一个踢出去,听到有人喊“快救二爷”,他们便知道没有打错,又是一通拳打脚踢。 这时,有侍卫闻声向这边跑来,两人一见,立刻拔腿就跑。 直到跑出去半里多地,看到没人追上来,两人才停下脚步,哈哈大笑。 “老五,你说怪不怪,怎么这秦家二爷没带着侍卫?”方金牛问道,的确,和第一拨人不同,这次只有几个小厮,还是小厮们喊了救命,侍卫们才从庄子里跑过来救场。 “十有八、九,这位秦二爷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有惊动庄子里的人。”腾不破说道。 方金牛呸了一声,道:“他就这样把亲娘和亲兄弟扔在庄子里,替他背黑锅,他一个人跑出去?丫的这还是人吗?” 腾不破笑道:“如果他是人,就不会做出这种沟引寡妇的下做事了。” 这件事只有罗锦言贴身服侍的知道,鲁振平虽然猜出一二,但事关罗锦言,鲁振平并没有如实告诉他们,方金牛和腾不破在罗家六七年了,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粗鲁汉子,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们都明白。 而王二家的那些亲戚们,早已发动了整村的人,堵在庄子外面。这是当官人家的庄子,若是以前,他们也不敢堂而皇之这样做,但现在不同,闽军就要打来了,什么当官的,到时候处境还比不上小老百姓,怕他们做什么? 所以这次事情闹得特别人,就连附近的村子也有人过来看热闹。 不知道是谁说出那位秦琅少爷有秀才的功名,于是更是哗然。 这些年鲁振平开着清心茶铺,主要是和六七品的小吏以及幕僚师爷们打交道,虽然明知知县大人不想派人抓人,可他自有一套办法。 待到县衙里人来了之后,庄子的大门这才不得不打开了。 接待他们的是秦瑛,虽然他说兄弟是冤枉的,但王二家的千真万确是死在他们门口,这件事是逃不过去的。 秦琅是被抬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打得半死,这倒是有了借口,县衙没有把人抓走。 王二家的亲戚们到衙门里递了状子,秦瑛拿了秦牧的名帖,打发人给知县打了招呼,状子便暂时压下了。 但死人还是停在庄子门口,任凭吴氏派人恐吓,人家就是不抬人,非但如此,王家人还开始搭灵棚,要在庄子门口办丧事。 秦瑛不想再这样闹下去,要给一百两银子,王家说一百两还不够发丧的,有好心人出来调停,最后秦家不得不拿了五百两银子出来,王家这才把死人抬走,这件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李青风得知这件事,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还是让人到镇上寻了个女说书的,给罗锦言压惊。 若是平时,要找女说书的很容易,可现在这个时候,却是大费周折。 罗锦言笑嘻嘻地全都应下,一点都没客气。 女说书的讲到第二天,就传来了消息,闽军打过来了! 罗锦言派了腾不破出去打探消息,腾不破直到三天后才回来:“西山大营的人全都调动了,但和宁王大军比起来只是杯水车薪,传言皇帝就要派兵支援了。” 前世,直到秦珏杀了赵栎,大局稳定之后,赵极才带领攻打瓦剌余下的两万大军回来。 如果等着他,怕是连紫禁城都被攻破了。 罗锦言哼了一声,这是伟大的同德皇帝一生之中最大的一次败笔,好在有个秦珏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弄得好像秦珏是上天派来帮赵极的一样。 “你有没有遇到熟人?”罗锦言问腾不破。 腾不破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我想打听罗大人的事,都无从下手。” 罗锦言立刻没了心情,鲁振平察言观色,让腾不破快去休息,养精蓄锐。 见腾不破出去了,鲁振平这才小心翼翼地对罗锦言道:“据我所知,老七是去了通州,秦家初来京城,便是落脚在那里,秦家的祭田和祠堂也在通州。要不我去通州看看吧。” 罗锦言猛的抬起头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鲁振平,好一会儿才道:“他估计早就安排妥当了,你现在过去只能添乱,我们还是等消息吧。” 鲁振平有些奇怪,难道小姐不是担心老七的安危吗?她要等什么消息? 夜半,罗锦言从床上坐起来,趿了鞋子,蹑手蹑脚走到庑廊下,看着暗蓝的夜空。 没有烟花,就连这漫天的星光也黯然失色。 (未完待续。) 第一八三章 观天象 清晨,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与其说是雪,不如说是冰粒子,纷纷扬扬地落到脸上,冰冰凉凉,落到地上却又不见踪影。 于是地面上湿湿滑滑,到了下午的时候,便铺上了一层薄冰。 方金牛一步一滑地跑进来,对站在院子中央正在指挥小丫鬟洒木屑的夏至道:“姑娘,快和大小姐说一声,秦老二跑了。” 鲁振平悄悄买通了隔壁庄子里的下人,这才知道中午时有仆妇去给秦琅送汤药的时候,才发现本应受伤不能下床的秦琅和他的两个跟班全都不见了踪影。 吴氏哭天抢地,大骂不肖子,一旦京城失守,秦牧就完了,秦琅却仍下母亲和弟弟自己逃命去了。 “小姐,要不要让人去把他找回来?”夏至问道。 罗锦言把手里的几张纸叠好放进一只木匣,闻言抬起头来,道:“不用找,让他去吧。” 不用找? 夏至瞪大眼睛,衙门里还没有说法呢,怎么就不用找了? “那这事就这样完了?”夏至问道。 罗锦言抿嘴笑笑,道:“前面的是因为他得罪了我,我已经做了该做的;后面的则是我还的人情,如何去做是别人的事,不是我的了。或许,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夏至似懂非懂,因为秦琅得罪了小姐,所以小姐毁他名声,再把他打个半死;可后面的是还人情又是怎么回事?还谁的人情?这件事到了那人手里,事情才刚刚开始,难道那人比小姐还要不好惹? 小姐已经很厉害了,还有谁比小姐还要厉害? 像王二家的那样的小人物,如果是在别的大户人家,也就是暗中弄死。 但小姐却让她感恩戴德地去送死了,她本就该死,这样就能死得堂堂正正,还能受后世香火。就连她的婆家们也没有怨言,他们不但得了五百两银子,而且家里还出了节妇,如果不是兵荒马乱,恐怕要惊动父母官上奏朝廷要个节妇的牌坊了。 至于秦家二爷,夏至一直想不明白,小姐为何就怀疑到他的身上。 且,小姐还要报官! 秦家二爷是章老七、不对,是秦珏的亲堂弟,小姐这样做,岂不是打了秦珏的脸? 那小姐以后和秦家...... 夏至不敢再想下去了。 没有人比她正清楚罗锦言和秦珏的事,每次罗锦言去书局,她全都在场,秦珏说的话,她也全都听到。 秦家二爷有秀才的功名,调|戏寡妇逼人至死的事,一旦闹到衙门,不论官司输赢,秦家二爷的名声就全完了,遇到较真的,怕是连功名也保不住。 不过秦家势大,这件事最终也会不了了之,但秦家二爷想要再风光人前,怕是很难了。 罗锦言已将装纸的匣子收起来,小寒铺了画卷,她又开始做画了。 同德二十七年十一月十四,通州。 “大爷,鸽子。”张长青喊道。 一只鸽子落到他的手上,嘴里咕咕叫了几声。 张长青取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管,交到秦珏手中。 秦珏从竹管里拿出一张字条,展开看了看,点点头,进了屋中。 字条在火盆里一点点烧了起来。 十一月十八,大雪。 最后一个字也随着火苗化为了灰烬。 鸽子是从京城里飞来的,准确来说,是从京城的九芝胡同飞出来的。 恐怕没有人知道,除了钦天监的人,秦家也有人会观天像,不但会观天像,而且对水利河道也有研究。 但秦珏知道,他在很小时就已经知道了。 因为这个人就是秦烨,他的父亲。 四天后天降大雪,这是秦烨看出来的,但纸条上的字迹是若谷的。 秦珏把若谷留在了京城。 他想起他来通州前的那个晚上,秦烨把一封信拿给他看。 信的落款是王朝明! “二十多年前,我和王朝明在一家酒楼里相识,那时我刚刚中了进士,几个好友拉我一起喝酒庆祝,隔壁却传来一阵歌声,原来是几个落第的举子在撒酒疯。一个好友认出其中一个就是王朝明,彼时王朝明的诗作已是小有名气,却没想到还是落第了。我惜他之才,却又不知他住在哪里,便在客栈里开了房间,将他安顿住下。” “次日他酒醒后,得知是我送他来的,但带着礼品到九芝胡同登门道谢。我那时还年轻,也喜欢吟诗作对,与他甚是投机,他还在九芝胡同住了两日。” “三年后,他又来京城参加会试,那时我已经娶了你娘,他来九芝胡同拜访我时,正巧遇到你娘,也可能是太过突然,他非但没有回避,反而打量片刻,直到你娘慌忙退下,这才做罢。这让你娘很是不快,但毕竟只是偶然遇到,我们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后来他考上庶吉士时,我已在回家打理庶务,他却忽然派人过来,说是想到天心阁一阅,希望我能答应。” “除非是通家之好,否则从不让等闲之人进天心阁,这在仕林之中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王朝明与我不过是数面之缘,竟然提此要求,我当时甚是不悦,便将此事回绝了。” “之后王朝明闹出万言书之事,离开京城,我渐渐地也就把这个人忘记了。可是就在几年前,他升任昌平知州时,却忽然给我写了一封信,那信上写的竟是你外家早年的一件不光彩的旧事,我看后大怒,便让人找了个由头,在他任满后压了他一下,他虽然调进六部,却也没有实权。” “去年十月,他请假回乡侍疾之前,我与他都没有过来往,却没想到,他在现在这个时候,给我写来这样一封信。” 秦珏把那封信反复看了两遍,冷笑道:“您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秦烨皱眉,斥道:“我给你看这封信,是让你听话,老老实实去山西,就算是在通州,也不要惹事生非。” 秦珏目光炯炯,看着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说,一旦赵栎得了天下,您就投奔过去,像江南那些大儒们一样,为赵栎粉饰太平?而我带着玉字辈的兄弟们从太原回到西安老家,逃过一劫?这样一来,天心阁保住了,秦家保住了,你被王朝明拿捏的那个把柄也保住了?” “书生意气!”他怒道,把那封信重重摔在几案上。 (未完待续。) 第一八四章 将星现 秦烨怔住,他的儿子是在训斥他吗? 从秦珏四岁开始,父子之间的对话便不再父尊子恭,更多的是争吵和恼怒。 但说他“书生意气”,还是第一次。 他又能如何? 秦老太爷在世时曾经对他说过:“即使秦家只能活下一个人,那也要是珏哥儿。” “对,你二叔父是四皇子的师傅,一旦宁王打进京城,我们秦家便如砧板之肉。要想保住天心阁,保住秦家,只有委屈求全。我一不为官,二不著书,名声于我又有何干?而你是长房嫡孙,是宗子,秦家日后兴旺还要靠你。我在京城守着天心阁,你们回西安老家休养生息,这才是家族根本。”秦烨正色道。 秦珏哼了一声,浑似这番话根本没有听到,他继续问道:“您究竟有何把柄被王朝明抓在手里?是和我外家有关?莫非您就是因为这件事没有入仕,也是因为这件事让出宗主之位?” 他连珠炮似的灼灼逼人,秦烨被他问的一时怔住,若论口才,他是比不上儿子的。 许久,他才缓缓道:“......你外家出身绿林,之后虽然改邪归正做了商户,但论起出身,毕竟不光彩。” 秦珏的眉头皱成“川”,这让他珠玉般的俊颜凭添了几分成熟。 “绿林?您和我娘成亲的时候不知道吗?祖父没有让人查过她的身世?祖父眼里不容沙子,我清楚记得,祖父曾将祖母留下的几件传家宝全都给了我娘。祖父素重门第,如果我外家真是这样的出身,祖父绝不会这样做。” 程茜如是祖母的外甥女,其母出身太原名门陆家,其父虽然出身寒门,可却是那一年的榜眼,即便如此,秦老太爷依然认为,程茜如不配做他的继母。 “我说是那就是,你难道还不信亲生父亲?”秦烨大怒,声音也抬高了几分。 秦珏反而笑了,他对秦烨道:“也就是说王朝明利用我母亲的事来要协您,让秦家倒戈,秦家投靠了赵栎,秦家的门生故旧也和赵栎脱不了干系,他这一招就和在江南时做的一样,对吧?” 秦烨没有说话,屋内落针可闻。 秦珏又道:“我不爱读书,偏偏您又不想让我走科举之路,可眼看着二叔父便要祸延全家,我本来还想拼死一搏,让秦家渡过此劫,现在不用犹豫了,您想忍辱负重,我不想;您想当砧板之肉,我更不想。”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秦烨怔了怔,高声叫住他:“等等,你要去做什么?” 秦珏转过头来,微笑道:“让二叔父陪着四皇子一起哭,我去把赵栎和王朝明的人头割下来,看看世人还会不会怪罪秦家人没有教好四皇子,再看看没有脑袋的赵栎和王朝明还敢不敢要协秦家。” 他顿了顿,又道:“秦家是您的,也是我的。赵栎若是只靠王朝明一介书生,也不会一路所向披靡;同德皇帝若是只靠一干子文臣斗嘴皮子,亦不会征高丽灭靼鞑,关键时刻,不是看谁握了别人的把柄,而是看谁手里有刀,杀人的刀。” 他说完便走了,次日便带着他的人去了通州。 而此时此刻,远在京城的秦烨望着阴沉沉的夜空,脑海中想到的就是秦珏说的那句话。 “关键时刻,不是看谁握了别人的把柄,而是看谁手里有刀,杀人的刀。” 这就是秦老太爷引以为豪的孙儿,秦家的子孙吗? 这是他的儿子吗? 他为何生了一个这样的儿子? 是先祖烈公显灵,让秦家的子孙中又有一个这般的血性男儿? 更或者是因为血脉,那以骁勇狠辣著称的血脉...... 但他不想,他真的不想看到...... 阴云渐渐散去,有星斗显现,秦烨定睛望去,心却沉了下去。 前两日黯淡下去的帝星重又璀璨,而在帝星旁边,一星涌现,耀眼夺目。 将星现! 秦烨后退几步,背靠着栏干才没让自己摔倒。 不要! 他不要! 那颗将星距离帝星是那么近,那么近。 巨大的恐惧遍布全身,十九年来,他日夜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读书多好,秦家拥有举世闻名的天心阁,秦家人都是读书人。 可偏偏秦珏不爱读书。 不爱读书也就罢了,那就做个凡夫俗子便好,秦家有的是田庄店铺,他跟着自己学习庶务也好。 可偏偏秦珏聪明绝顶。 别人寒窗苦读,不如他过目不忘;别人读书他在玩,别人用功时他在练武;别人正在盘算着能不能下场时,他早已考取了举人。 可现在帝星身边的,不是文曲星,而是将星。 不,不,他连科举都不想让儿子去考的,更不能让儿子有朝一日手握兵权。 一旦有那么一日,天下便离大乱之日不远矣。 任何人都可乱天下,赵栎可乱,王朝明可乱,但唯有秦氏子孙不能乱。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秦烨昏死过去。 躲在暗处的若谷飞奔过来,将秦烨背起来,跃下楚茨园的小二楼。 十一月十八日,大雪纷飞。 往年要到腊月里,才会有这么大的雪。 闽军都是南方人,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没见过倒也罢了,更可怕的是他们缺乏北方人对严寒的抵抗力,棉衣本就不足,大雪来势汹汹,闽军没有了初时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寒风中的瑟缩。 短短两日,闽军中就病倒了一大片,得到消息的赵栎心急如焚。 京城还没有攻下,又偏遇这么大的风雪,如果再拖下去,赵极杀回来,那就麻烦了。 现在不过是一场大雪,就让军队士气大减,而这个寒冬却还刚刚开始。好在浙江运来的棉衣和棉被已经到了,有了这批补给,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王爷,出事了出事了!”一名幕僚飞奔着进来,全无平日的儒雅,甚至还把帐篷门口的内侍推了个跟头。 “何事惊慌?”赵栎不悦。他年近四旬,保养得很好,白白胖胖,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平易近人。现在即使不高兴,也是一团和气。 “棉衣,棉衣,刚从浙江运来的棉衣......” (未完待续。) 第一八五章 雪中杀 一口大木箱抬进大帐,这只是五百口木箱中的其一。 箱子打开,拿开最上面的两件棉衣,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都显现出来。 赵栎推开身边的内侍,疾步走到箱子前面。 没错,幕僚说的没错,这不是棉衣,这全是粗布单衣,甚至还有石头。 石头? 为什么会有石头? 对啊,装棉衣的箱子和装单衣的箱子,在份量上就有区别,这些石头是增加重量的。 好毒,好阴险! 是谁干的? “所有的箱子全都打开了吗?”赵栎大吼。 “已经打开一半了,全是这样。”一名官员说道。 “押运军备的将官呢?把人带上来!”赵栎嘶声道。 人已经被绑了,就在大帐外面候着。 宁王世子匆匆赶来,还没到大帐,就看到同样闻讯赶来的王朝明。 “世子,世子,您赶快下令封锁消息吧!”寒冬天气,王朝明却是满头大汗。 “封锁消息?什么消息?”赵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棉衣的消息,军备的消息!”王朝明压低声音,他已经让人去做了,但他能调动的人员有限。 赵仑恍然大悟,对身边的侍卫道:“传令下去,立刻把那些箱子封起来,不让任何士兵靠近,若有人谈论棉衣的事,杀无赦!” 士气,现在靠的就是士气! 如果士气没有了,闽军不战自败! 可是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论是赵仑还是王朝明,都没有想到这消息竟然传得这么快。 没有棉衣了,不会再有棉衣了,这些士兵中,绝大多数都是福建人,也有一部分是从浙江和江苏征来的,北方冷酷的天气已经无法承受,再没有棉衣,他们如何打仗? “长官说了,棉衣就要从浙江运来了。” “骗人的,我听说筹备军备的人把钱都给贪了,没有棉衣了。” “不会的,怎么可能?” “是真的,听老乡说的,长官们全都知道,只是瞒着咱们而已。” 早在两天前,这个消息已经在士兵中蔓延,而现在只是得到证实而已。 没有棉衣了,他们这些福建来的士兵都要活活冻死,打仗?怎么打?手上都是冻疮,连长矛都拿不住了,还怎么打仗? 刚刚来到这里时,他们还曾嘲笑西山大营里的都是少爷兵,可现在那些少爷兵穿得暖住得暖,而他们呢?却要在这里挨冻! 现在得到证实了,之前的传言都是真的,根本没有棉衣,装棉衣的箱子里都是石头,是石头! “听说了吗?京城里从来没有在十一月就下这么大的雪,这是天谴!” 为什么会有天谴? 因为他们行的不是天道,他们是逆贼! 同德皇帝有五大罪啊,他是要被讨伐的,而闽军是来讨伐罪帝的,为何却要遭天谴? “因为宁王行的不是正道,他不是真命天子,他只是逆贼,所以上天才要降罪于他!” 这些都是传言,但传言却一次次被证实了。 先是天降大雪,继而棉衣变成石头。 没有什么比传言变成现实更令人恐惧的。 这些传言是什么时候有的,是在棉衣变成石头之后?还是早在天降大雪之时就已经有了? 没有人知道,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有人冻病,有人冻死,有人逃走了! 赵栎已经不再愤怒,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站在大帐中,一如以前的高贵雍容。 还差一步,他就要攻进京城了,那张龙椅曾经与他是那般遥远,他只是英宗的侄儿,即使英宗没有皇子,还有赵梓还有赵义的儿子,轮也轮不到他。 可现在那张龙椅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已经能想像出自己坐在龙椅上的样子。 龙袍早已缝好,常服、礼服,一应俱全。 所以,他不能就此停下,不过是一场大雪而已,不过是没有棉衣而已,比起几十年来,他在福建的忍辱负重,这又算什么? “派人到附近的镇子上征集棉衣,不论是什么样的,能穿就行。” “传令三军,若有人散布谣言,杀之。” “若有人逃跑,杀之。” “若有人不战而退,杀之。” 夜幕降临,黑沉沉的天空,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光。 只有军营的灯光火光,依然明亮。 大雪依然在下,似乎没有停止,更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 雪已经下了几日,路封了,四周都是雪,白皑皑的积雪,所有的一切,丑的、美的都被白雪笼罩。 赵栎坐在大帐中,脸上已有倦意。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武器的撞击声,那声音竟然很近,近在咫尺。 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沉,但随即又有些可笑,怎么会呢?这么多的军队,又是这么大的雪,有人来攻营,不可能!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天兵天将,忽然就出现了!” 这是之后兵士们说的话。 那些人穿着白衣,静悄悄地藏身在白雪中,没有看到,谁也没有看到。 就像没有人看到那个同样一身白衣的少年是如何闯进大帐一样。 有奸细,这是赵栎立刻想到的。 确实有奸细,否则又怎会悄没声息地让这少年冲进王爷所在的大帐。 赵栎看着眼前凌空而降的少年:“你是谁?” “杀你的人。”少年手起刀落,一道血光飞溅后,一切已成定局。 火,大火,大火就那样烧起来了,火光冲天,把周围照得通明。 火光之中,一个少年腾空而起,几个起落,手里的一个东西便挂在了大帐外的旗杆上。 人头,那是人头!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是王爷,是王爷!” 宁王死了,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的宁王殿下就这样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 忽然死了,怎么会,他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这个少年和他的死士们是怎么出现的? 是大雪,他们穿着白衣利用大雪做掩护,就这样忽然而至。 而且,他们有内奸,有内奸啊! 没有杀戳,他们甚至直到王爷大帐外面时才引起惊动,但那时已经晚了。 他们不是兵将,他们是杀手,是杀手,所以千军万马才会抵挡不住他们。 一招取命,只取一命! (未完待续。) 第一八六章 如歌兮 银鞘照白衣,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衣如雪,血似火,茫茫天地一片混沌,白衣白雪,火光血光,交相辉映。 那一夜,如锦绣般的少年长刀飞舞,那一夜,一将功成万骨枯。 又是一颗人头滚落在地,那是世子赵仑! 大势已去,大势己去啊,王朝明仰天长叹。 噗噗几声,身边侍卫像沙袋一样被丢了出去,一名白衣少年站在他的面前。 王朝明看着他的脸,大吃一惊,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 他和二十多年前的秦烨有五六成的相像。 为什么,来人不是应该是赵极派来的杀手刺客吗? 为何会是秦家人? 秦家,那个一门清贵的秦家,不,那更是出过忠勇烈公的秦家。 “我是秦珏,秦烨的儿子。”少年温文而雅,如果不是白衣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和手中的长刀,真的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秦珏,好啊!想不到秦家竟能教出你这样的人才。秦珏啊,哈哈!怨冤相报无穷尽矣,我王咏一死又何妨,赵极你也不会赢!哈哈哈!” 鲜血从鼻孔、嘴角流出,王朝明倒地而亡。 张长春上前一步,掰开王朝明的嘴看了看,道:“想来他是在我们进来之前就服毒了。” 秦珏冷冷一笑,对张长春道:“他想要全尸,做梦,斩!” 一刀挥下,王朝明身首异处。 而此时的紫禁城内,赵熙正在号啕大哭,与前世不同,这一次守在他身边的不是李文忠,而是秦牧。 “秦师傅,他们说父皇的大军被大雪阻住了,父皇不能回来了!” “殿下莫急,西山大营的人还能抵挡一阵子,到时今上就回来了。” “父皇回来又如何,吾丢了大半山河,他一定会像杀二哥那样杀掉吾。” “不会的不会的,陛下只有殿下一子,自是不会那般对您的。” 豆大的汗珠落下,秦牧自己也觉得这番话苍白无力。 如果自己没有给四皇子做师傅,现在的境遇是不是会好得多? 印像中曾经有人对自己说过,不要做皇子师傅的,是谁说的? “立本,当初是你劝过本官吗?”回到帽沿胡同,秦牧问向自己的幕僚杨立本。 这些日子,他都是住在帽沿胡同的那座宅子,并非他不想回九芝胡同,而是这里离皇宫更近。 杨立本怔了怔,道:“是汪鱼说的,就是跟着大爷的穷酸。” 原来是秦珏! 秦珏不会好心来提醒他的,秦珏是算准了他不会听劝告,秦珏更算准了他会有今日的窘境。 秦珏又不是神仙,算不出来的。 是他被吴氏怂恿所致,鬼迷心窍! 这时,有小厮跑进来:“二老爷,大捷,大捷啊!” 五天后,香河。 雪已经停了,但天气越发冷了。屋内一灯如豆,罗锦言抱着手炉枯坐灯下。 腾不破去打探消息,还没有回来,这样的大雪,可能被拦在路上了。 茶已凉了,夏至换了热茶,小姐已经等了几天了,谁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消息。 但小姐似乎并不担心老爷,小姐好像知道老爷在京城不会有事。 那么小姐是在等待什么呢? 夜半时分,庄子的大门忽然被人在外面敲得震天价响:“开门,开门!” 兵荒马乱的,守门的根本不敢开门,隔着大门悄声问道:“谁啊?” “是我,腾五,快开门!” 腾不破终于回来了! 罗锦言依然坐在炕桌前,夏至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来:“小姐,腾五哥回来了。” 罗锦言纹丝不动,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已经半夜,腾不破不方便到后宅,罗锦言来到前面时,李青风、林总管、葛文笙、鲁振平、方金牛都已经到齐了,就连常贵也在门口扒头探脑。 “老五,你快说啊,京城那边究竟怎样了,是不是闽军已经破城了?”方金牛急得火烧火燎。 是不是宁王已经攻下京城? 是不是大周朝要变天了? 腾不破整个人都快要冻僵了,李青风的小厮给他拿了手炉脚炉,又连喝了两碗热茶,他这才缓过劲来,道:“好消息,等小姐来了再说。” 说话间,棉布帘子撩起来,罗锦言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里登时安静下来,罗锦言目光平静如水,看不出半丝涟漪。 “惜惜,过来。” 李青风冲她招招手,罗锦言走过来,在太师椅上坐下。 她的眼睛在屋内扫了一圈,落到腾不破身上。 “如何了?”她轻声问道,声音羽毛般轻柔,所有人的心情却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声音安定下来。 是啊,急什么,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小姐,这是罗大人让我带给您的。” 说着,腾不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你进城了,父亲可还好?”罗锦言惊喜交加,能进城,说明大势已归。 “罗大人很好,只是现在京城很乱,罗大人说让小姐先在香河,过些日子再来接您。” 罗锦言含笑,接过信展开,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她笑着念了出来:“宁王卒,王师归,玉章功不可没!” 所有人都长抒了一口气,宁王卒,王师归! 只有方金牛傻呼呼地问鲁振平:“玉章是哪个?” 鲁振平笑道:“秦珏秦玉章。” 这五个字一出口,屋内又是一片寂静,是啊,这件事和秦珏有什么关系?罗大人为何要说秦珏功不可没? 李青风更是一头雾水,秦珏隔三差五去杨树胡同时,他恰好去了天津卫,待到他从天津卫回来,来往于杨树胡同的是管三平。 他看向罗锦言:“这是怎么回事?” 罗锦言笑而不语。 但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个叫秦珏的少年脱颖而出,单人匹马闯入闽军大营,天降大任,如有神助,行天道,夺首级! 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谈论那个叫秦珏的少年。 方金牛跟着常贵到镇上买东西,回来后就对腾不破道:“我听人说那个秦什么一个晚上杀了几千人,砍坏上百把刀。你说那该多痛快!” 一旁的常贵立刻纠正:“不用刀砍,我听人说他是煞星转世,遇魔杀魔,遇佛杀佛,手指一扬,人头就是一片片地掉下来。真没看出来啊,秦大爷这么厉害!”(未完待续。) 第一八七章 夜半来 夏至听到常贵和方金牛回来说的话,怔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把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和她见过的章老七重叠起来。 秦珏,应该是书局里,蹲在小姐身边,目光轻柔的美少年啊。 怎么就变成别人口中的修罗煞星了呢? 只有罗锦言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早已不下雪了,但夜里更冷了。 罗锦言洗了脚,就盖了厚厚的锦被,靠在枕边看《大周景物志》。 夏至遣了小丫头下去,自己搬了被褥放到小榻上,她知道罗锦言的习惯,睡前总要看上几页书,所以她没有催促小姐早睡,坐在小榻上打着络子,陪着罗锦言看书。 这本《大周景物志》已经看过几遍,可罗锦言还是喜欢看。书里记载的地方,她已经去过一半了,但是还有很多地方都是没有去过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走一趟。 窗外忽然有细微的声响,不但罗锦言听到,夏至也听到了。 夏至立刻想起上次在杨树胡同,她亲眼看到有纸条从窗缝里塞进来。 她立刻看向罗锦言。 罗锦言点点头,夏至贴墙站在窗子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窗子的缝隙。 果然,一张细长的纸条从窗缝里慢慢进来,夏至松了口气,抽出纸条拿给炕上的罗锦言。 纸条上用的是馆阁体,比起最初在灯谜红笺上看到的,现在的字几乎可以乱真,和罗锦言的一模一样。 罗锦言腹诽,好在因为她是闺阁女子,所以猜灯谜时用的是毫无个人风格的馆阁体,如果是用的她私下里的簪花小楷,被这家伙刻意模仿了,那才更气人。 世上怎会有这样精力充沛之人,要读书要练武,还要天南地北地去贩马,对了,还有变戏法当章老七那些副业,他怎么还能有精力去模仿别人笔迹。 最要命的是,他把每一件事全都做得很好。 罗锦言嗯了一声,夏至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她从窗缝里看清窗外站着的人,虽然是在她的意料之内,可还是头发根都立起来了。 她又关上窗子,看向罗锦言点了点头,猜都能猜到是哪个了,也就不用说名字了。 罗锦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夏至连忙过来,手脚麻利地帮罗锦言穿了粉红小袄和湖蓝色的挑线裙子,长发挽了纂儿,只插了柄梳篦。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罗锦言在次间里接待了秦珏,秦珏也没有跳窗子,夏至打开门,他走了进来。 夏至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秦珏穿着靛青团花箭袖,小牛皮箭靴,罩着狐皮大氅,乌发高高束起,和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分明就是武人的打扮。 比起几个月前在书局里见到,他消瘦了几分,眼睛却更加明亮,神采更加飞扬。 “你怎么来了?”罗锦言问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很忙。 “我想你了。”秦珏说道,毫不做作,甚至没有找借口。 罗锦言面色平静,淡淡道:“哦,我先要恭喜你建了奇功。” 秦珏的嘴角高高翘了起来:“谢谢,这是你第一次恭喜我。” 罗锦言没有说话,把手边的一只小匣子向前推了推:“原是给你做贺礼的,可又太轻了,还是还你人情吧。” “人情?”秦珏不解。 “董家过继的那件事,我欠你一个人情。”罗锦言轻声说道。 “那件事啊,我只是听说你在董家昏过去了,不想让你再费精神昏来昏去的,才随手一做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也是欠你人情了。”罗锦言坚持,又把那只匣子推向秦珏面前。 秦珏的眼睛却早已落在那只匣子上,里面会是什么?不论是什么,也不会是订情信物,她就不是会送那种东西的人。 “好,那我收下,不过还是要谢你,谢谢你还记得那件事。”说着,他拿过那只匣子,当着罗锦言的面打开了。 匣子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纸,他把纸展开,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这是状纸,或者说是抄录下来的状子。 “那件小衣是你的?”他放下状纸,看着罗锦言,面色森冷。 “嗯,我做了我该做的事,又想到你若许也有用,就把这个抄下来送给你。”罗锦言的语气轻描淡写。 秦珏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他不问她为何会猜到那人是秦琅,他素来知道这小丫头思维敏锐超出常人。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见到秦琅就把他的爪子剁下来。 事情闹成这样,那件小衣想来一定烧了,可秦琅肯定是摸过碰过了,这个败类! 他的脑海中又闪过假山缝隙里的黄铜簪子,那年秦琅几岁,和他同岁,也是七岁。 “你拿着,以后或许有用处。”罗锦言说道。 前世,秦牧是自动给秦珏让路的,前世的秦牧没给赵熙做师傅,也就没有教导不利的过失,更没有秦琅让人偷她肚兜的事,可他还是给秦珏让路了,也不知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没有这个你也一定有自己的办法,但多了这个或许更容易呢。”罗锦言又道。 秦珏一笑,把那几张纸重又放回匣子,郑重地把匣子收好,对罗锦言道声“谢谢”,便又一眨不眨地盯着罗锦言看。 “你看什么?”罗锦言有些恼怒,活了两世,只有秦珏才会这样大胆地瞪着她看。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你不好奇?”他问道,是啊,这些日子他面对的都是好奇的目光。 罗锦言牵牵嘴角,和前世一样的张扬,谦虚都是装出来的。 “你真的是一个人闯进大营,杀死赵栎的?”罗锦言问道,对于这个问题,在前世她就置疑,但那时,在赵极的默许下,秦珏夜闯敌营的人早已被神话了,她从没有听到过正确答案。 “当然不是,我先是让人劫了浙江运送来的棉衣,又买通了赵栎父子身边的人,继而派人在军中散布谣言,待到时机成熟时,这才里应外合,我带着五十死士,利用大雪做掩护潜进闽军大营,为了确保起见,我还派人在离赵栎父子最近的几个营帐里用了迷香。” “迷香?什么迷香?”罗锦言想到了她自己调配的梦魂香。 秦珏哈哈一笑:“鸡鸣五鼓断魂香。” “这是什么香?没听说过。”罗锦言对香料素有研究,能把几个营帐的亲兵全都迷晕,这种香料她很好奇。 “这个嘛......你不知道就算了。”秦珏想挠头,若是知道她对这个有兴趣,他就不说了。 鸡鸣五鼓断魂香,是江湖上最不入流的东西,常被用来采|花。 **** 看到你们问起皇室成员的事,详见第十章和第一二零章。这两个章节都有详细记载,尤其是第十章。 (未完待续。) 第一八八章 天明去 “你对赵极也是这样说的?”罗锦言问道。 赵极? 这是秦珏第二次在罗锦言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大周朝至高无上,人人知道却无人胆敢叫出口的名字。 这个小丫头就这样轻轻松松说出来了,罗绍真是人才,把女儿教养得这般可爱。 “当然没有,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秦珏的眼中都是得意,就像是个找大人讨赏的孩子。 “你如何令他相信的?”罗锦言又问,赵极是什么人,他有阴谋有野心更有胆识,他同时也是个多疑之人。 “我实话实话,但把死士换成重金雇佣的江湖豪客。”秦珏笑着说道。 这就对了,前世,赵极对秦珏的信任便是从这时开始的,想要博取一个多疑却又自信之人的信任,那便是八分真两分假。 且,秦珏只是以读书著称的秦家子弟,一个惹祸不断的二世祖,他敢养死士?就是他有银子,秦家长辈也不会答应。何况秦家还没有分家,他能拿出的银子也有限。 “你能把棉衣换成石头,又能雇用江湖人,这都是要花大笔银子的事,赵极没有问你,银子是哪里来的?”罗锦言说了一长串的话,难得的是没有气喘,可秦珏还是手脚麻利地给她倒了茶。 看着她把茶水喝下去,他这才说道:“我说是贩马赚的,我贩马赚了五万两银子,全都用进去了,反正我也不能置办私产,又没有成亲,索性把这些银子用到正处。” 罗锦言终于瞪大眼睛了,这人......她不知该说他什么了,从没见过有人能这么不要脸的,不对,他做得堂堂正正,又岂是不要脸? 在扬州时,她亲眼见识过他的赏马会,也给他粗粗算过一笔帐,他贩私马赚得又何止是区区五万两,五十万两也是有的。 可到了赵极面前,他不但承认他贩过私马,还说他把得来的银子全都花了,花得其所,花得感人肺腑,花得名留青史。 “秦公子大义。”罗锦言咬牙切齿。 “岂敢,陛下赏我万金,我已经收下,所以我也算不上大义了。”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罗锦言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当年秦珏立下奇功,赵极赏万金,又亲笔题了“忠勇”二字。 当年太祖皇帝为秦氏烈公题字“忠义”,赵极便给秦珏题了“忠勇”。 是啊,连贩私马这种大罪当斩之事,秦珏都能告诉赵极,难怪赵极对他越看越喜欢。 赵极自己不是正人君子,所以素来认为越是表面行事端方之人,越是有见不得光的一面。待看到秦珏这样坦荡从容的少年,他便有了爱惜之意,偏偏秦珏不但立下赫赫战功,还掩饰了他的用兵不力,他当然会对秦珏高看一眼,不对,是高看了很多眼。 二十几岁便入内阁,之后又做了顾命大臣,赵极一生多疑,却对秦珏深信不疑,甚至把唯一的继承人也托付给他。 “那更要恭喜你了,官运亨通,鹏程万里。”罗锦言的声音干巴巴的,一听就是不高兴了。 秦珏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出来,他打量着罗锦言,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委屈:“上次我给你做的那朵牡丹花,你都不戴的......你是不喜欢吗?” 罗锦言错愕,她发现自己的大脑有些跟不上他了,这人的想法一会儿一个,怎么就又说到那朵牡丹花了? “那朵花戴在头上太重了,会摔碎的。”她解释道,她确实没有戴过,一次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秦珏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神情坦然,没有一丝忸怩,“我第一次亲手做这些,没有经验,下次不会了。” “不要有下次了。”罗锦言静静地说道。 秦珏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径自说道:“我给你做根簪子吧,等到你笈笄时做贺礼。不好,这样不好,笈笄要用长辈赐的簪子才矜贵,我还是做件别的给你平时用......” “我说了不要有下次了,你不用做什么。”罗锦言微微抬高了声音。 秦珏的话头骤然打住,这是罗锦言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她说话慢条斯理的,即使不高兴也不会这样。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一刻,深深地吸了口气,庄子里没有地龙,虽然放了火盆,可屋里的空气还是冰冰凉凉。 就像他连夜骑马赶过来,冻得同样冰冷一样。 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心情也冷下来。 他又吸了口气,看着烛光下的那张熟悉的面庞。 她柔美得如同一朵蝴蝶兰,但他却知道,这个小丫头有多么胆大,又有多么骄傲。 “罗锦言,嫁给我好吗?”他忽然说道。 声音不大,但却字字清晰,清晰得如同春日里忽然响起的一声春雷。 候在帘外的夏至惊讶地张大了嘴,厉害了,厉害了,居然有人这样向小娘子求亲! 而且还是这般坦然,让人觉得这不是登徒浪子,他就应该这样求亲,就应该这样! 罗锦言微怔,秦珏有什么心思,她当然知道,但她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个家伙就这样堂而皇之说出来了。 如果她没有重生,她或许会想嫁给他的吧,毕竟他是这般耀眼夺目。 但她重生而来,她又怎能嫁给他呢? 她不能,她绝不能。 这一世虽然没有赵思,但前世是有的,赵思是她的儿子,千真万确,那是前世她二十二年生命里唯一的阳光,就那么没有了。 她摇摇头,对秦珏道:“我不会嫁你的。我爹也不会不和我商量就答应亲事。” 秦珏的心里一阵刺痛,虽然想到她会拒绝,可当“不会”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时,他还是痛得不能自已。 “没关系,你也同样拒绝了霍家吧,说明你并非只是不想嫁给我,而是你舍不得令尊,不想早早嫁人而已。”他笑着说道,似乎又怕罗锦言误会,补充道,“你还小,所以我也不急着成亲。” 没有强求,还给自己找了台阶。 罗锦言抿抿嘴角,她忽然想笑。 秦珏一直在看着她,就是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被他看在眼里,他笑道:“你没有否认,那就是我说对了,我就当你答应了,我现在就回京城,你别急,该有的礼数都不会少的。” 说完,他转身便走。 罗锦言眨眨眼睛,她答应了什么?她又急什么了? 礼数?什么礼数? 不对,他好像是...... 她起身便追,只有夏至站在帘子外面,天光微熹,哪里还有秦珏的影子。 *** 194票了,再有六票就要加更了,大家看看票夹里还有没有月票啊,如果今天晚上零点前凑够200票,明天上午加更,如果明天凑够,后天上午加更。 (未完待续。) 第一八九章 望春回 “秦......秦珏呢?”罗锦言脸色苍白。 提心吊胆隔帘站在堂屋里的夏至,一边听着屋里的动静,一边还在警惕提防有人进来,小姐和秦珏见面的事,即使是常贵媳妇和小丫头们,也是不能知道的。 她压低了声音:“我跟到院子里,他跃上墙头走了,应该没人看到。” 罗锦言还是快步走到院子里,庑廊下挂着灯笼,玉轮当空,月光像水银般洒下来,将四下照得明亮,哪里还有秦珏的影子。 前世的秦珏,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 莫名其妙求亲,被拒绝后,又莫名其妙地说上一堆话,接着便莫名其妙地跑开了? 前世他年近四旬没有娶妻,又被她逼得编出一套红颜白发的鬼话,并非是因为她让他娶何药,而是他压根就不想成亲吧。 他为何人到中年也不成亲? 难道他也曾经被人拒绝,所以不娶了? 前世她和他年纪上差了十几岁,她是进宫后才认识他的,前世秦珏十几岁时,她还是河间罗家几岁大的小女孩,四岁以前她在乡下,四岁之后整整十年,除了族叔,她没有见过一个男子。 如果秦珏也曾经向人求亲而被拒绝,那个人肯定不是她。 他也像对她一样,为了那个女子不所用其极,接近她的父亲,也对她柔情似水,陪她看烟花,为她亲手做首饰,夜行百里来见她...... 如果真有这个女子,那是谁? 秦珏匍匐在房顶,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站在月光下的罗锦言。 月光朝露般的容颜,纤柔却挺直的身姿,但她面上流转的光华却有着他从未见过的迷茫。 他从未见过这种神情的她,她宛若牡丹,即使是养在名贵的花盆里,也全无拘束做作,雍容自信。可偏就是这样恣意盛放的她,玉壶冰心的她,对他而言却如山间偶尔吹过的一丝暖风,虽然明知那风无拘无束,可他还是想要挽留,他想沉浸在这风里,与她一起任性,一起飞舞。 年少的他并非表面上的平静,她的冷淡拒绝,都会让他敏感脆弱,就像今天,他迅速离开,他是不想让她看到,他有多么伤心失望。 初见时超出年龄的沉着冷静,柳树林子里毫不畏惧地自娱自乐;骡车里她抱着迎枕压到他身上,从始至终没有半丝慌乱;贡院门前惊鸿一瞥的雪兰花;绚丽烟花后她静静地听他敞开心扉...... 太多太多,她的美好数之不尽,如同细雨一点一滴滋润进他的心田,无声无息之间,她已经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更不想挥去,他想留住她,花前月下琉璃半盏,更想与她信马持酒看尽长河落日。 他看着月光中傲然独立的她,目光模糊起来,眼中久违的潮湿让他吃了一惊。 不,不是这样的,他不能就这样远远看着她,独自垂泪。 即使一个是峰峦间游弋的云,另一个是山间吹拂的风,他也要让他们各自的生命里有着彼此的芬芳,相依相缠,一起去看最美丽的风景。 人世经年还是人世,但他们若是掉头离去,但再也不能相聚。 所以,他不会就此放弃,不会。 他悄无声息地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田庄里报晓的鸡鸣响起,秦珏已经在路上。 这是他的马,他精挑细选为自己留下的好马。 十几个侍卫在后面追赶,可还是被他远远抛开。 他要回京城,他要回家,回九芝胡同,他是脱缰的野马,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回家。 他虽未入仕,但同德皇帝赐他腰牌,他能像勋贵武将一样,在京城骑马。 但他还是第一次用这块腰牌,他不想停下来,他想快点到家。 不到晌午,他已经风尘仆仆出现在楚茨园里。 秦烨看着头发上已经结霜的儿子,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爹,我想请您出面,请张谨张大人去给我提亲?” “提亲?”秦烨吃了一惊,怎么这就要提亲?这个儿子说风就是雨。 “对,提亲,到杨树胡同吏部文选清吏司罗郎中家里提亲,替我求娶罗郎中的嫡长女。” 罗郎中?秦烨想起来了,前阵子秦珏常去请文选郎罗绍指点功课,初时他有些奇怪,后来听说罗绍当年是十七岁的两榜进士,他便释然了,秦珏也是年少中举,想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罗绍另眼相看的。 可是现在,秦珏却要求娶罗绍的女儿,难道这小子当时就是居心不良? 更或者,他和罗家小姐私相授受? “胡闹!”秦烨正色道,“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岂是黄口小儿随便说说,还要请张谨出面。” 秦珏立刻明白父亲一定是起疑了,他自己无所谓,但不能让父亲对罗锦言有不好的想法。 他连忙道:“我虽然立了大功,今上对秦家恩荣倍至,但四皇子监国不利,二叔父难免会成众矢。前天我进宫时,今上问起我的亲事,竟有要为我指婚之意。父亲,以秦家的门第,今上很有可能为我指一位皇室宗亲之女,如若真是这样,那秦家岂非就是烈火烹油?” 秦烨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不只是他,这几日来九芝胡同贺喜的人也是这么说,秦珏年少得志,又是立下奇功,再加之一表人才,想要联姻的又何止是宗室。 即便皇室宗亲中没有适龄女子,勋贵之家总会有的。 如果他想让秦珏迎娶贵女,当家就不会答应柳如意的亲事,也不会任由二夫人吴氏找些出身低微的女子相看了。 秦珏不能再娶贵女,当年不行,现在他更不能。 见他沉吟不语,秦珏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不想做仪宾的,更不想娶勋贵家的女子,我窥得圣意后,便心急如焚,忽然想起罗郎中家里就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儿。罗郎中一表人才,我见过他的内侄李公子,也是俊朗潇洒人物,所以他的女儿肯定不会是无盐丑妇,而且罗郎中是谦谦君子,又才高八斗,更难得是他与我又是忘年之交,我这才想请父亲答应,由张大人出面为我提亲,罗郎中最是钦佩推崇张大人。” *** 这是月票100的加更,今天三更,还有两更啊(未完待续。) 第一九零章 楚茨园 张谨,字承谟,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大儒。 他是凤阳人,世人称他凤阳先生,又因他曾驾着飞庐舟畅游山水,又称飞庐先生。 窦太后垂帘听政期间,时任国子监祭酒的张承谟上书朝廷,请窦太后还政于同德皇帝,为此他被流放南宁。 在南宁时他著书收徒,桃李芬芳,更留下不朽诗篇。 同德皇帝亲政之后,让他官复原职,张承谟婉言谢绝,飘然离去。 五年后,同德皇帝派了锦衣卫将他抓回京城,他献上大周舆图,震惊皇帝,也震惊了天下。 他多次担任主考,著书立说,为人却如闲云野鹤,如今虽然辞官了,但皇帝依然对他恩宠有加,时时与他畅谈天下之事,翰林院编修书籍,依然是由他主编的。 张承谟文采斐然,是当世宏儒,别说罗绍,就是世代书香的秦烨也对张承谟推崇倍至。 但秦烨比谁都清楚,若论与张承谟的交情,他是比不上秦珏的。 秦珏与张承谟结交时,是和秦家没有关系的。 秦珏十一岁考上秀才,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吴桥有个身怀密技的奇人,他便跑过去求人家收他为徒,可这是家传绝技,那人不肯教他。他便三天两头跑去捣乱,那人得知他是世家子弟,不好得罪,只好请了一位相熟的朋友出面相劝,这个朋友就是张承谟。 张承谟游历天下,和这个奇人有过几面之缘,那时他恰好也在吴桥,这人请他出面,却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劝走秦珏,还被秦珏说服了,他也想学几招...... 最后一老一少软硬兼施逼着这位奇人教了几招变魔术的戏法,这才高高兴兴一起回了京城。 从那时起,张承谟和秦珏就成了忘年之交,秦珏十二岁时,张承谟就不合规矩地给他取字“玉章”,但秦烨不想让儿子太过张扬,直到秦珏中了举人,才让他正式使用。 根本不用秦烨出面,如果秦珏请张承谟去罗家提亲,他不但不会拒绝,还会欣然前往。 秦珏之所以让秦烨去请,只是要让这件事更加庄重。 秦烨沉吟片刻,问道:“你是担心罗家不肯答应?” 秦珏面色凝重:“罗郎中为人低调,并非攀龙附凤之人,他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对女儿视如珍宝。如是以前他若许还会答应,可如今我名声正显,他怕是会瞻前顾后,嫌弃我太过张扬,不想和我们家结亲。但据我所知,他对凤阳先生极是佩服。如果请张承谟出面,他定然不会一口回绝。” 秦烨皱眉,可不是嘛,如今到处都在传言秦珏杀了很多人,真正的读书人家谁会让女儿嫁给一个凶名远播的人。 罗绍是两榜进士,请张承谟去提亲,远比找别人更妥贴。 待到秦珏走了,秦烨便叫来两名清客商议。 “大老爷,这件事不能耽搁,今上对大爷这般恩宠,很有可能会为他指婚。虽说迎娶贵女是天大的好事,可是正如大爷所说,他圣眷正隆,再娶位贵女,秦家便是烈火烹油,就是二老爷那里,也难免被人诟病。”一名叫应士纶的清客说道。 应士纶的话很是中肯,秦牧早就能让人垢病了,如果不是秦珏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他早就成了阁老们的替罪羊。 四皇子监国不利,而庄渊是辅佐他的,如果四皇子有过,庄渊的罪过更大,庄渊老谋深算,怕是早就准备让身为四皇子师傅的秦牧替他分担罪责了。 如今皇帝对秦家恩宠,这个时候把秦牧的事情抬出来,难免会有拉秦珏下水之意,皇帝绝不会答应。 但过上一阵子就说不准了,不论秦珏是与宗室还是勋贵联姻,秦家都是众矢之的,到时即使庄渊和他的门生不出手,皇帝也会亲自出面,压下秦家气焰。 秦牧即使没有罪名,也要自请致仕。 秦烨还是不放心,又让另一名清客王宝晟去打听罗家的底细。 罗家的事情太好打听了,不到半日,王宝晟就回来了。 “罗家是昌平大户,世代务农,只出过罗绍一个进士。罗家分宗几十年,罗绍一人托整房。妻子是扬州盐商李家的女儿,李家虽是商户,但也算是清白人家。罗家小姐幼时喑哑,但据说已经好了,罗绍曾为她请了获鹿陈家子弟做西席,想来这位罗小姐也是读过诗书的。” 说着,王宝晟将一张纸呈给秦烨,纸上是罗绍生平,哪年中的秀才,哪年中的举人,曾在哪里做官,每年的政绩考评,纸上一目了然。 秦烨看着纸上霍英的名字,蹙蹙眉头:“他是霍英的门生?” “对,但霍阁老起复之后,罗绍便带着女儿四处游历去了,直到一年前,吏部的文书发下来了,他们父女这才回到京城,倒似是并不想做官,抹不开面子了才不得不为之。” 秦烨也是这样想的,他点点头,问王宝晟:“罗家小姐几岁?可曾和哪家议过亲事?” 王宝晟道:“罗绍是同德十三年成亲,罗小姐是同德十四年出生,今年芳龄十三。三年前罗绍带着女儿四出游历,去年腊月才回来,又因家里没有长辈女眷,想来因此才没有议亲。” 秦烨叹了口气:“难怪他想求娶罗家女儿,比起任翰林家的确是好。” 王宝晟暗道,何止是好啊,任翰林家的柳姑娘不但是拖油瓶,还是商户女,年龄老大也嫁不出去,和罗郎中的小姐相比,那就是破落户,说不定任翰林连嫁妆都舍不得。 罗家虽然根基太浅,又没有子嗣,但家境清白,人口简单,罗绍是两榜进士,他的嫡女嫁到秦家,既不会给秦珏助力,让他更加胡作非为,也不会像柳如意那般,有低娶之嫌。 秦烨越想越觉这是天作之合,心情大好,对小厮道:“去看看二老爷回来了吗?请他来一趟,我有事和他相谈。” 小厮刚走,秦烨又觉不妥,之所以急着给秦珏提亲,更主要是有秦牧的事,这件事还是不要和他商量了,也免得他难堪。 想到这里,他又让人把那小厮追了回来,自己则让人去给张谨递了拜帖。 第二天,秦烨便带了十二色礼物,亲自去张家登门拜访。 *** 张谨的事,详见第六十八章。(未完待续。) 第一九一章 冰人至 这些日子,京城动荡,兵部尚书韩前楚亲自督战,于京城之外击退闽军,随皇帝归来征虏前将军马文涛 追敌两百余里,将闽军残兵败将围剿殆尽。继而兵部重新布署,补充各大卫所,大周军队从保定一路南下,收复失地。赵栎父子已死,闽军大势已去,残余军队苟且残喘,节节败退。 没有了破城之忧,女儿又不在京城,肖郎中的家眷也还在西安,于是罗绍这些日子下衙就和肖郎中出去吃酒。 但今天,他们没有再去离六部不远的天香楼,而是回了杨树胡同。 有人认出锦衣卫的人穿了便衣在天香楼出没。 天香楼是六部官员常去的地方,而现在大局初定,小道消息满天飞,据说京官之中很多人都和宁王暗中来往,尤其是王朝明,他曾任昌平知州,又曾在六部任职,故交亲朋众多,如今虽然还在打仗,但京城已定,到了要肃清奸佞的时候了。 谁知道下一个投进诏狱的会是哪位官员,这个时候还是相互之间少有来往,以免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宁王余党。 罗绍和肖郎中本就是同科,两人素有私交,相互信任,却也不敢再和别人来往。两人让各自的亲随买了酒菜,准备到杨树胡同小酌几杯。 刚刚坐下,已经回到京城的明岚便送上拜帖,罗绍接过一看,吓了一跳。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才两眼发直一脸迷茫。 肖郎中是来做客的,自是不便探头去看,可看到罗绍一头雾水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道:“罗大人?” 罗绍这才缓过神来,把那拜帖拿给肖郎中:“泰文兄,你看看。” 肖郎中接过拜帖,也怔了怔,兴奋地问道:“你和凤阳先生是认识?你怎么不早说?你也太谦虚了。” 罗绍苦笑:“我怎会认识凤阳先生?” 于是次日,张谨来杨树胡同拜访罗绍时,肖郎中厚着脸皮也来了。 凤阳先生啊,天底下的读书人有谁不想结识的,想当年,凤阳先生在南宁时,他曾从家乡赶过去,只求偶遇,可惜连偶遇的机会都没有。 罗绍的心情和肖郎中也差不多,那一年他听说凤阳先生在香山,便带着焦渭跑过去,可惜还是没有见到。 不过他还是想起了一件事,秦珏是认识凤阳先生的,谁都知道秦珏的表字就是凤阳先生给取的。 他认识秦珏,秦珏认识凤阳先生,可也不代表凤阳先生就要认识他啊。 所以他没有再想下去,见到凤阳先生,也就都知道了。 张承谟五十出头,花白胡须,身材高大魁梧,如果不是一身儒袍,倒像个习武之人。 待到张承谟说明来意,罗绍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肖郎中更是怔在那里。 天啊,凤阳先生是来做媒的。 做媒的...... 当听到是给秦家公子做媒,肖郎中便忍不住越俎代庖地问了一句:“秦家的?该不会是秦玉章吧?” 张承谟笑眯眯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除了秦玉章,还能有谁?” 除了那小子,还能有谁配得上让老夫做冰人。 肖郎中彻底惊呆了。 罗绍素来低调,无论霍星还是秦珏的事,他都没有向别人提起过,因此肖郎中虽然是和罗绍同时见过秦珏,但并不知道罗绍和秦珏在之后还有来往。 当张承谟说出秦玉章的名字,罗绍终于平静下来。 他猜出秦家会来提亲,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想到秦家会请张承谟做媒人。 他和张承谟寒暄几句,张承谟便起身告辞,并没有留下用饭。 送走张承谟,肖郎中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提醒罗绍,他道:“你我都曾见过秦玉章,确实是人中龙凤,但我可听说他杀人不眨眼啊,为人冷血凶狠,虽说有凤阳先生保媒,可这门亲事你可要慎重起见。” 罗绍忽然觉得肖郎中不但鸹噪,而且很不仗义。当日在天香楼,如果不是秦珏出手,他早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现在反而像个市井妇人似的在背后说秦珏的是非,活该你家女儿个个长得像你老婆。 他虽然没有见过肖郎中的女儿们,但却见过肖郎中的太太,那妇人长得甚是平庸,肖郎中也曾抱怨过几个子女全都随了妻子的相貌。 “那些都是传言而已,如果没有秦玉章,你我现在怎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怕是都被宁王俘去了。” 罗绍冷口冷脸,让肖郎中很是后悔,其实如果不是杀人不眨眼,那秦珏还真是万中无一的佳婿。 把肖郎中打发走了,罗绍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想了想,他让远山找来了焦渭,把这件事说了一遍。 焦渭连忙给他道喜,道:“东翁,这是天赐姻缘啊。” 罗绍却叹了口气:“如果以前,我自是满意,可现在玉章风头正盛,我若此时应下亲事,难免会惹人口舌,肖郎中便是一例。” 焦渭笑道:“东翁,学生先要问您,秦公子可是您心中的佳婿人选?” 罗绍点头:“那是自然,能配上惜惜的,非秦珏莫属。” 焦渭哈哈大笑:“既是如此,东翁还管别人如何去说,依学生愚见,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家想和秦家联姻,以秦公子的人才,又立下汗马功劳,今上怕是要指婚了,秦家急着来提亲,想来也是有此顾忌。” 罗绍恍然大悟,是啊,现在朝堂未稳,今上还无暇顾及,过上一阵子,说不定就想起来了,说不定真给秦珏指婚,成就一段佳话,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过。 那些背后说三道四的,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管他们做甚? 他的惜惜,是秦玉章心目里的小仙女。 一想到当日秦珏对他说的那番话,罗绍的嘴角便高高地翘了起来,他的女儿,就该被人当成仙女。 那些觉得这门亲事不好的,谁让你们没有养出十全十美的女儿呢,就凭秦玉章把惜惜当成仙女这一点,他就打从心眼里高兴了。 (未完待续。) 第一九二章 闻雁来 闽军刚刚南去不久,京城内外常有趁乱打劫的盗匪,加之天气寒冷,不利远行,因此大多官宦人家暂时都还没有把女眷接回来。罗绍去了一趟帽沿胡同,得知霍家的女眷也没有回来,便盘算着就让罗锦言在香河过年,待到出了正月,天气暖和,时局也稳定了,再把女儿接回京城。 只是他还有些犹豫,惜惜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离开他,如果他没有做官,就能到香河和女儿一起过年,可现在却只能等到正月初五之后才能父女团聚,想到这里,罗绍便又到书房那幅雪梅图前唠叨了一阵子。 对于和秦家的亲事,他是很满意的,但是又觉得这件事还是需要问问女儿。 可又一想,惜惜也没有见过秦珏,怕是问了也白问。若是平时,他就让两人相看相看了,可现在这个时候,既不能把惜惜从香河接回来,也不能让秦珏去香河。 秦珏是见过惜惜的,可惜惜即使是见过,也没有看仔细吧。 罗绍不禁想起当年,李氏在轿子里偷偷看他的情景,心里便又酸涩起来。 李氏如果还活着,家里有主持中馈的人,这些事情自是由李氏去打理,惜惜不想告诉爹爹的话,也会对母亲说的。 他越发觉得委屈了女儿,索性让明岚去香河,把林总管叫回来。 明岚再来香河,告诉罗锦言,京城里不太平,老爷想让小姐在香河过年,又说老爷有事急着要找林总管,请林总管回京城。 罗锦言有些奇怪,父亲让她暂住香河,这是有情可原的,可急着让林总管回去是怎么回事? 林总管想了想,道:“这阵子兵荒马乱,老爷或许是不放心各处的产业,想让我去看一看。” 也只有这个原因了,罗锦言不想让父亲担心,催促着林总管当天便和明岚回了京城。 林总管到了京城才知道,罗绍要把当年从庄渊手里买下的山西那处庄子卖了,在京城附近再置办一处产业,给罗锦言当嫁妆。 庄渊的那处庄子是高出市价几倍买下的,本来就是赔钱的,而且山西那边多是山地,价格远不如京城附近的,与其把那边的庄子卖掉,还不如租出去。 罗绍对庶务素来不懂,听了林总管的分析,就皱起眉头,道:“那就再拿三万两出来,给惜惜在保定府或真定府置办几家铺子,要连成片整条街的。” 林总管这才觉得不对劲了,老爷这是急着给小姐办嫁妆啊。 “老爷,这个时候局势不稳,不如过一阵子再买也不迟。”小姐还没议亲,您急什么啊。 罗绍却问道:“小姐在香河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有没有请女说书来解解闷?” 林总管便想起秦家二爷的那件事,他并不知道那件事和罗锦言的关系,但是那寡妇是罗家庄子里的,去衙门报官也是鲁振平出面的。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告诉罗绍了,王家是佃户,王二家的恰好在庄子里做事而已,让鲁振平出面也是出于东家的一片好心,说来说去,那件事和罗家是没有关系的,让老爷知道了,难免会担心小姐,还是算了吧。 他只是笑着说道:“前阵子有个佃户家的寡妇殉节,表少爷怕小姐受惊,请了女说书的到庄子里,说了几天书,小姐挺高兴的,听说小姐这阵子喜欢画画,方四和常贵去镇上时,小姐的丫头跟着一起去,给小姐采办了画具和词话本子。” 罗绍点头,惜惜没有姐妹,小时候不会说话,也没有别的玩伴,好在她总能自己找些有趣的事情来做。 想到这里,他灵机一动,正愁不知道女儿心思呢,不如就这样! 他觉得秦珏的样貌学识都是没有问题的,女儿再是挑剔也挑不出毛病,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秦家的家世,当年在扬州,惜惜好像嫌弃廖家人多。 秦家比廖家的人更多。 但秦珏是宗子,惜惜嫁过去是做宗妇的,这种情况又有不同,秦珏母亲早亡,父亲没有续弦,主持中馈的是秦二夫人,那只是婶婶而已,还没有听说过哪个世家让侄媳给婶婶晨昏的。 秦家最出名的,并非是他们家有多少进士,而是他们家的藏书天下第一。 惜惜喜欢看书,而秦家有藏书楼,还有自家的刻坊。 所以他立刻让远山去书局里买了一堆书回来,寻常书局买不到天心阁的书,但是能买到万卷坊的,万卷坊也是秦家的。 他对明岚道:“你把这些书交给小姐,隔上一天,让夏至问问小姐,喜不喜欢这些书。”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矫情,惜惜当然会喜欢,可是现在非常时期,他不能贸然出京,也不能当面去问女儿...... 可他还是觉得不妥,索性给罗锦言写了一封信,信上正在给她议亲,为父对这门亲事甚是满意云云。 罗绍刚把明岚打发走,秦家便送了拜贴过来,这一次的拜贴是两份,一份是张谨,另一份是秦烨的。 罗绍大喜,秦家果然行事庄重,看来这桩亲事对他们并非可有可无,而是非常重视。 于是当明岚把信和书送到香河交给罗锦言时,罗绍已经和秦烨见过面了。 没等罗锦言的回信送到京城,秦家便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对大雁送到了杨树胡同。 这是古礼。 很少还有人会送活的大雁,都是以木雁代替,何况现在是寒冬腊月。 虽说纳采时送的大雁,也就是在女方家里转一圈,还是要让男方带回去,可罗绍已是又惊又喜。 因为罗家没有当家主母,所以秦家来的也不是女眷,来人是秦家长房的四老爷秦炻。 “这对大雁是玉章亲自寻来的,就是瘦了点儿。”秦炻说道。 罗绍觉得这个秦炻虽然不如秦烨持重,但倒也是性情中人,不以为忤。 罗锦言看了信,又看了那堆书,已经猜到秦珏提亲了,她急匆匆给罗绍写信,说她还小,不想现在订亲...... 明岚带着信回到京城,罗绍看完就哈哈大笑,惜惜果然如他所想,会是这么说。 他生怕有遗漏,把信又看了一遍,惜惜从头到尾没有提秦家半个字,也就是说,她不是看不上秦家。 “小姐可喜欢那些书?”罗绍问明岚。 明岚笑着说道:“夏至说了,小姐最喜欢看词话本子了,这些书她肯定喜欢。” 罗绍松了口气,小姑娘家的,害羞而已,好在自己没有耽误。 两家人已经行完纳采和问名了,秦珏这个好女婿,别人抢不走了。 *** 不好意思,家里的电路坏了,耽误码字了,现在已经修好了,晚上的更新会准时。 (未完待续。) 第一九三章 病娇儿 罗锦言得到消息时,两家的庚帖已经换了。 好在快过年了,没有急着下小定,小定的日子定在来年二月。 罗锦言怔怔一刻,她爹就这样把她双手送出去了? 常贵媳妇笑容满面地对罗锦言道:“明岚小哥说了,老爷给您找了门顶好的亲事,秦家大爷十一岁考上秀才,十四岁考上举人,是老爷精挑细选的。我听了就去问我家当家的,当家的也这么说。” 其实,常贵还告诉自家婆娘,那位秦大爷洒豆成兵,伸伸手指头就能杀人,常贵媳妇吓得连忙捂了他的嘴。 乡下来的就是没见识,老爷亲自挑的女婿,怎会是个杀人如麻的,可见这都是外面的人胡乱传言。 罗锦言平静如水,一如往常。闻讯而来的李青风直皱眉头,姑夫这一次有些鲁莽了吧? 订亲这么大的事,怎么说订就订了? 姓秦的?九芝胡同秦家? 该不会是...... 他心里一沉,低声问罗锦言:“惜惜,这位秦公子和隔壁庄子的是一家吧?” 罗锦言点点头:“同一个房头,堂兄弟。” 李青风只觉两腿发软,连忙坐到玫瑰椅上。 男女有别,他虽然没有问过罗锦言,但那件事上鲁振平三兄弟全都出面了。 这三个人是惜惜的人。在罗家,只有姑夫和惜惜能差遣他们,现在姑夫不在香河,那他们做的事,只有可能是惜惜指使的。 李青风不是林总管,林总管在罗家虽然有面子,可还是下人,有些事,尤其是罗锦言的事,他是不能过问的。 但李青风不一样,他是罗锦言的亲表哥,从小看着她长大。 “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他沉声问道。 罗锦言抿了口茶,轻声道:“是。” 李青风端起茶盅,却又放下,别说是茶,现在就是王母娘娘的琼浆摆在面前,他也喝不下去了。 “秦家真若想查,一定能查出来,现在为了颜面,他们忍下来,等到你嫁过去,那就不好说了。”他说道。 “哦,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多谢哥哥提醒。”罗锦言淡淡地说道。 她是真的忘了,她现在脑子里想着的,就是她爹被秦珏给忽悠了,她真的忘记得罪秦家的事了。 李青风叹了口气,想当年是惜惜提醒他屯积福建茶叶的,这些日子他虽然还在香河,可也知道茶叶卖得极好,尤其是临近年关,福建陈茶的价格比往年的新茶还贵了几倍之多。 聪明如惜惜,又怎会忘记那件事,只是因为姑夫把亲事定得太急,她一时没有想到而已。 双方换了庚帖,这亲事就算定下了,如果这个时候秦珏死了,惜惜就要捧着他的牌位嫁到秦家去。 姑夫这是怎么想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李青风想了想,对罗锦言道:“我现在去找王家人,带着他们去趟县衙,把状子撤了。” 秦瑛虽然把案子压下来了,但状子还在县衙里,王家没有撤状子,这件事便悬在那里。 罗锦言摇头:“不用,我已经做了我要做的事,余下的交给别人了,二哥哥不用管了。” “不用管?对啊,你把这个把柄抓在手里,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再说,到时还有娘家替你出头。” 李青风心里其实是挺别扭的,小表妹被姑夫稀里糊涂地许配出去。 一个月前,他或许还不知道秦珏是谁,可现在整个京城,整个北直隶谁不知道秦珏的大名,杀人不眨眼的少年英雄! 明岚来报喜之前,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把那样一个人和自己玲珑剔透的小表妹联系起来,可现在木已成舟,出了正月就要小定了。 不管姑夫是如何选中这个女婿,他也觉得委屈了妹妹。 他的小表妹不是抱着猫就是抱着狗,怎么能让她嫁个武夫? 都怪四弟不好,否则姑夫也不会总担心惜惜没有依靠,早早地就要给她定下亲事。 “惜惜,听明岚说那位秦公子一表人才,要不哥哥去帮你相看相看?”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帮助表妹的,总不能再去劝姑夫收回承诺吧,这个时候耍赖,即使退了秦家的亲事,以后谁还会来给惜惜提亲啊。 “不用了,我见过他。”罗锦言说道,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甚至没有寻常女孩子说起这事时的娇羞。 “你见过?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他冲撞过你?对你图谋不轨?”李青风是个好脾气的人,可今天他的火气有点大。 “小时候见过他,长大后也见过,他经常向我爹请教功课,那时你恰好去了天津卫。”罗锦言说道。 李青风略微松了口气,惜惜说话不紧不慢,脸上也看不出生气着急,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惜惜对这门亲事并不反感。 “惜惜,你还有两年才及笄,姑夫也不会让你早早出嫁,你不用担心,如果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哪怕请我爹出面,也不会让姑夫把你嫁过去的。” 李毅是娘舅,罗锦言的亲事虽然不会由他做主,但他如果反对,真和罗绍闹腾起来,这门亲事还真的不能成。 罗锦言苦笑,就是舅舅来了,恐怕也让秦珏忽悠了。 想当初,舅舅还上赶着想要承办赏马会,可惜少投了一万两,这才被别人夺走承办权。 赏马会就是秦珏的主意,他能让整个扬州的巨贾抢着掏银子,想讨舅舅欢心那还不容易。 李青风回到自己屋里,越想越觉得姑夫做得太草率,他对贴身小厮道:“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回京城。” 他要去京城,亲眼看看那个什么秦珏。 他十二岁便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如果秦珏并非常贵和明岚说得那般出众,又确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就算是和姑夫撕破脸,他也不能就这样把小表妹嫁过去。 罗锦言住在后宅,待到她得到消息时,李青风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 二表哥是好心,可是他见了秦珏有什么用,没用! 罗锦言无奈地对夏至道:“铺床,我要生病。” 夏至的嘴角抽了抽,小姐又要生病了......(未完待续。) 第一九四章 辩机锋 李青风是傍晚时分回到京城的,他来到杨树胡同,来不及回自己家里,先去见罗绍。 李青风不是毛头小子,平静之后,一路之上也想明白了,姑丈虽然不是精明算计的人,但也绝不糊涂,他对惜惜如珠如宝,自是不会利用女儿博取官位名声,所以他挑上秦家小子,一定有他的原因。 李青风觉得,在去相看秦珏之前,他要先和姑丈见上一面。 今天是休沐日,罗绍应该在家。 可没想到,罗绍竟然没在。 “今天一大早,秦家大爷就陪老爷去广济寺听禅了。”一名小厮说道。 “秦家大爷?秦珏?”李青风愕然,这也太快了吧,还没有小定,秦珏就登堂入室,以女婿自居了? “是啊,就是秦家那位公子。” 小厮满脸欢畅,正要继续说下去,就见又有小厮跑进来:“老爷回来了!” 李青风松了口气,还好,他还以为罗绍会在外面用了晚饭才回来。 李青风迎到二门,二门不远处种着几株修剪成球的冬青树,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罗绍从冬青树旁边的石子路上走过来。 罗绍穿着石蓝色杭绸直裰,浅灰色大氅,绾着羊脂玉发簪,面如冠玉,容光焕发,比起三个月前更加精神,看上去就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李青风心里怔了怔,姑丈的心情一定很好,看这样子,不像是女儿要订亲,倒像是他要迎来第二春了。 身影一闪,一个少年也从冬青树旁走来,和罗绍隔了两步跟在身后,李青风的目光不由得被这少年吸引。 少年穿着青松色直裰,墨绿色镶白狐风毛的大氅,乌黑的青丝上束着两颗指肚大的南珠。白皙光洁的面庞,羽翼般飞扬的眉,墨玉般的眼眸深邃有神,如雕刻般精致的五官,棱角分明而又俊美,厚薄适中的嘴唇含着一抹笑意,令他略带冷俊的容颜温暖起来,就像是冬日里照在冰峰上的阳光,灿烂明亮璀璨夺目。 罗绍也是美男子,但和这少年站在一起,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把他忽略了,这就是秦珏吗?惜惜未来的夫君? 罗绍看到李青风,脸上都是笑意,待到李青风向他见礼,他便忙不迭地给两人引荐。 “这是玉章,秦玉章,这是我的内侄青风。” 秦珏和李青风相互见礼,罗绍看着面前两个如玉般的年轻人,只觉赏心悦目。 如果惜惜和秦珏站在一起,那应该更养眼。 无论如何,说什么也要挑个外孙跟自己读书,秦珏和惜惜生的孩子,一定是最聪明最漂亮的。罗绍想到以后他走到哪里,身边都跟着个珠玉似的小娃娃,便笑得合不拢嘴。 事实上,自从和秦家换过庚贴,他的嘴便很少合上。 明岚从外面订来了酒席,自从惜惜去了香河,罗绍就没在家里吃过饭,偶尔回来,也是从馆子里叫酒菜,俨然一个标准的单身汉。 没等李青风开口,罗绍已经说起去广济寺的事,他笑着对李青风道:“你和惜惜,再加上阿星,没有一个喜欢和我听禅的,好在以后有玉章陪着我这个老人家。” 李青风在心里甚是不屑,这个秦玉章也太会钻营了,居然连听佛经也陪着,你能陪上一次两次,难道还一直陪着,我才不信你有这个耐心。 罗绍见李青风不以为然,便道:“起先我也没有想到,玉章对佛法竟然也有研究,难得难得啊。” 今天之所以去广济寺,是因为栖霞寺的寂了法师来广济寺开坛讲经了。 寂了法师是栖霞寺住持明德大师的师叔,德高望重,这次是受广济寺玉尚大师相邀,与另外几位大和尚一起,在广济寺为此次宁王之乱而枉死的英灵和百姓颂经九日。 九日期满,寂了法师在广济寺开坛讲经,也只有今日。 罗绍和秦珏到了广济寺,能和一堆慕名而来的人坐在下面听禅,罗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却没想到一到广济寺,就有知客引着他们直接进了后山,还没到讲经的时辰,后山的云房里却早已等着三四位大和尚。 这几位大和尚里不但有广济寺的玉尚大师,还有河南白马寺和真定隆兴寺的,连同寂了法师一起,正在等着他们。 罗绍受宠若惊后便是一头雾水,可当他坐定之后,这才知道,这几位大和尚等的人不是他,而是跟在他身边的秦珏。 这几位盛名远播的大和尚要和秦珏机锋辩禅。 罗绍常来寺院,自是知道佛家有辩经一说,但是他却从没有见识过。 辩佛法,证禅理,契入禅境,体验禅心。 见他怔在那里,秦珏才低声告诉他,往年他会去栖霞寺和那里的大师们探讨佛理,今年因为战乱所以没去。 后面的话秦珏没有说,但罗绍已经明白了,白马寺和隆兴寺的两位大师暂且不说,单说这位寂了法师,来京城做法事还是其次,说不定就是为了找秦珏才来的。 这决不是罗绍瞎猜,就看寂了法师的兴奋劲就知道了,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大有磨拳擦掌之意。 另外三位看着很平静,可那眼里的精光却完全暴露了他们的欣慰,就像是三个等着看热闹的人。 这不是对外的辩经,没有莲花座,几人都是席地而坐,罗绍坐在靠外的蒲团上,看着秦珏从一对一,渐渐变成一对四,口若悬河,唇枪舌剑,时而直截了当,机锋锐利;时而妙语连珠,充满机趣。 隆兴寺的大和尚率先败下阵来,对秦珏道:“尔是强辞谬理。” 秦珏微笑:“醍醐上味,纯一无杂,大师尚未堪破个中真谛而已。” 寂了法师哈哈大笑,对那大和尚道:“败了就是败了,然既达禅之心髓,胜败又有何妨?” 那和尚在心里对寂了法师不以为然,你说得好听,大老远从金陵赶过来又是为何? 这场辩经几乎误了寂了法师讲经的时辰,好在秦珏答应他们,明天再来,这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未完待续。) 第一九五章 大舅哥 用了晚膳,秦珏正要告辞,有小厮进来禀告,明岚从香河回来了。 明岚是去香河给罗锦言送信的,李青风先行走了,反倒比明岚还早了两个时辰回到京城。 听说明岚是从香河回来的,秦珏便厚着脸皮不想走了,背脊挺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门口,就好像那即将进来的,不是小厮随从,而是什么重要人物。 李青风暗地里瞥他一眼,眉头微动,这个秦珏应是很满意这门亲事吧,刚才分明已欠起身子要告辞了,现在重又正襟危坐,分明是想知道惜惜的事。 明岚给罗绍请了安便下去了,秦珏这才起身告辞,李青风亲自送他出去。 走出二门,李青风忽然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打量秦珏。 他是第一次见到秦珏,秦珏却是以前就见过他。 当年罗锦言女扮男装到天桥看他变戏法,陪在她身边的就是李青风; 扬州绿杨庄里,李青风一直陪在罗绍身边。 罗锦言没有兄弟,罗家又早已分宗,以后成亲了,李青风就是舅爷。只是这个舅爷老大不小了也不成亲,秦珏挺替他操心的。 “李兄,你可是有事要叮嘱我吗?”秦珏含笑问道。 李青风哼了一声,道:“还没有小定,你不用急着叫哥。” 只是李兄啊,又没叫你表哥! 秦珏腹诽,可脸上的笑意更盛,道:“你比我年长,我称呼一声李兄也是应该。” 李青风忽然发现,这小子的脸皮挺厚的,不过倒是并不讨厌,只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冷血。 “你既然已经立下大功,想来就要出仕了,以后可是要入行伍?”李青风问道。 秦珏立下的是战功,肯定是要做武将的。 李青风曾听人说过,野兽一旦咬过人,尝过血腥,便会越发凶狠。 人也一样。 即使秦珏不是传说中的杀人如麻,宁王赵栎是死在他手里,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 以后他做了武将,杀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男人真若是狠下心肠,又怎能对妻子温柔体贴?惜惜从小就被养得娇气,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想到这里,李青风沉下脸去,目光沉沉望向秦珏。 秦珏虽然觉得这个大舅子长得太漂亮了,可是却不敢有半分不敬,收起脸上的笑容,郑重地说道:“家父和罗大人都和我谈过,他们不想让我入行伍,听闻今上有开恩科之意,待到过了小定,我便要寒窗苦读,如果明年能有恩科,我便要下场一试。” 言外之意,这件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我爹和我未来岳父都已经商量好了,明年我就去参加会试,给你妹子挣副凤冠霞帔。 李青风这一惊非同小可,秦珏竟然不会封功? 怎么可能? 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今上是一定要恩封的,这是别人几辈子想求也求不来的,他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放弃了? 即使明年真有恩科,但考中的能有多少人? 即使做了进士,也要像罗绍这来,一年年的熬资历,罗绍恰逢霍英起复,这才进了六部,这样的机会也是千载难逢的。 虽说文武有别,但以秦珏此次的大功,封个三四品的将军绰绰有余,可他居然要去考科举做进士? 就算是做了状元又如何,在翰林院里编了一辈子书的状元有的是。 李青风八面玲珑,可此时脸上还是难掩惊诧,他道:“你真的想以举业入仕?” 秦珏微笑:“秦家是诗礼之家,而我是家中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更要提携兄弟子侄,而且,再过一两年,我就是要成亲的人了,我不能让妻儿整日为我提心吊胆,以举业出仕虽然艰难,但更安稳,因此,家父和罗大人都很赞同。” 李青风点点头,对秦珏道:“我原本还想约你喝几杯,但你还要读书,我就不妨碍你了。” 秦珏松了口气,这位舅兄倒也爽快,轻轻松松就放过他了,只是他现在还不想走,方才明岚分明是有事要对罗绍说的,莫非是那个小丫头有什么事吗? 可他总不能赖着不走吧,和李青风告辞,秦珏依依不舍出了杨树胡同。 他上了骡车,没过一会儿,空山就跑了回去。 空山只有九岁,也跟着秦珏来过几次,杨树胡同的人大多都认识他,见他去而复返,便问他是什么事,空山一脸无奈:“大爷有事吩咐,劳烦让我进去找远山哥或者明岚哥吧。” 杨树胡同的人都知道秦珏是罗家的准女婿,自是不敢耽误,何况空山就是个小孩子,立刻有人领着他去了茶房,让他在这里等着。 带路的人走了,空山立刻像小泥鳅一样溜出茶房。 他去了厨房,明岚大老远从香河回来,一定还没有用饭。 罗家的厨房有两个,大灶是给下人做饭的,小灶是给主人做饭的。 明岚是罗绍的随从,以前也是吃惯小灶的,可这阵子罗绍不在家里用饭,小灶久不开火,他要吃饭也是要到大灶。 大灶在外院,这会儿正是用饭的时候,出出进进都是人。 空山凑过来并没有引起注意,反倒是他看到了两个粗使婆子,他见过这两个婆子,他跟着秦珏去罗绍书房时,远山还让这两个婆子带他去茶房吃点心。 那两个婆子前脚离开厨房,他后脚就进去,笑嘻嘻对灶上的一个胖丫头道:“京城里的宅子可真大,还有两个厨房啊,明岚哥回来了,那过了今天,我就能跟着他到小灶吃饭了吧?” 那胖丫头看他一眼,不认识,问道:“你是跟着明岚从香河来的?快去吃饭吧,就别想着吃小灶了,明岚明天一早还要去香河,你不知道吗?” 空山撅了嘴:“刚回来又要走啊,京城还没逛逛呢。” 胖丫头懒得和小孩子说道,没好气地道:“老爷屋里的刘妈妈刚叫了李嬷嬷去拿补品和药材,明岚一早要用的,你别在这里磨牙了,该干啥就干啥去。” 空山缩缩脖子,转身就跑了。 半个时辰后,秦珏已经拿着腰牌,骑马出了京城。 *** 299票了,再有一票又要加更了,如果今晚凑够300票,明天上午加更。 (未完待续。) 第一九六章 我有疾 进了腊月,夜晚滴水成冰。罗锦言裹着厚厚的锦被睡得正香,自从收到父亲的“报喜”信,她就不言不语只是睡觉。 已经睡了大半日,现在依然睡得昏昏沉沉。 秦珏站在昆明湖边冲她冷笑,我知道你能杀赵极,无声无息,不让任何人怀疑到你的头上,但你不能杀,即使你和你儿子坐了朝堂,也不能震摄那些蛮夷,他们被赵极打得龟缩多年,但他们不会怕你们孤儿寡母。 好吧,我答应了,我老老实实做个贤良淑德的皇后,可你呢,可你呢? “我是来给你送花的。” “我就是想多看看你,你又不出门,我想远远地看你一眼都不能。” “我甚至想过把你从家里偷出来。” “最好每天看到你,无时无刻都能看到你。” 这些声音越来越多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密实的大网把她紧紧罩住,让她动弹不得。 罗锦言想喊,但是喊不出来,她急得满头是汗,忽然,这些声音全都消失了,她似是躺在一叶小舟之上,摇摇晃晃,耳边又有一个声音响起:“醒醒,是我。” 这声音像条小虫,钻进她的耳朵里,痒痒的,她吓了一跳,猛的睁开眼睛。 不是在小舟上,是有人在推她。 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她一咕噜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夏至呢?” “小姐,我在这儿。”夏至面如土色地站在一旁,颤生生地说道。 罗锦言松了口气,秦珏能站到炕边,她担心夏至是被他制住了,就像小时候那样,捆了扔到冬青树后面。 现在看来,夏至见他来了,不敢声张,只好眼巴巴地一旁盯着他。 两家马上就要下小定,在所有人看来,秦珏已是罗家的准女婿,这个时候传出闲话,她嫁到秦家就抬不起头了。 上一次秦珏还是先递纸条,这一次直接就站到炕边了,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夏至已经飞快地给她披了外裳,可秦珏还是看到月白中衣外露出的一截雪白如玉的脖颈,他的耳根立刻火烧火燎的,但眼睛却没有移开。 “搭上帕子,我给你家小姐诊脉。”他看着罗锦言,话却是对夏至说的。 自家小姐有没有病,没人比夏至更清楚。 秦公子大老远地从京城赶过来,是给小姐看病的? 他会看病? 夏至站着不动,秦珏这才瞥她一眼,道:“不搭帕子,我就直接号脉了。” 罗锦言气得干脆把原本放在锦被外的手腕缩进去,紧紧握成了拳头。 夏至这才如梦方醒,这个秦玉章脸皮有多厚,别人不知道,她可一清二楚,如果不配合,说不定他真的会拽了小姐的手腕直接号脉,以后小姐还怎么见人? 她连忙低声劝罗锦言:“小姐啊,让秦大爷给您号脉吧,好不好?” 罗锦言狠狠瞪了秦珏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夏至放了引枕,隔着丝帕,请秦珏给罗锦言诊脉。 看到秦珏煞有介事地诊脉,罗锦言忍不住讥讽道:“你还会望闻问切?我怎么以前不知道?” 她说的以前,是指的前世,前世可没有听说过他会这些。 秦珏看着她,眼睛里都是笑意:“上元节时,你忽然就病了,又不肯去看大夫,后来我就寻思着,你弱不禁风的,若总是任性着不看大夫,那也是件麻烦事,我懂些医理,就能时刻看着你,你不想看大夫时,有我在你身边也放心些,因此闲暇时,我就学了些医术。” 罗锦言冷着脸,不去看他,夏至却已经鼻头发酸,秦公子为了小姐去学了医术......小姐自幼身体不好,老爷也曾翻阅医书,如果他知道秦公子也这样做了,他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那我有什么病?”罗锦言干巴巴地问道。 秦珏脸上的笑意更深,小丫头是在装病呢,除了肝火旺些,什么病也没有。他是今年才听新雨读了两本医书,又逼着苏必青指点了几次,虽离悬壶济世还差得远,但寻常小病倒也难不倒他。 他转头对夏至道:“劳烦姑娘取笔墨来,我给小姐开个方子。” 夏至佩服得五体投地,秦公子没有吹牛,真的会开方子啊。 她亲手研磨,服侍着秦珏开了方子,秦公子写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真是有学问啊。 秦珏刚刚写完,夏至就听到罗锦言说道:“把方子拿来给我看看。” 夏至连忙把方子呈给罗锦言,方子上的墨迹未看,透着墨香。 这是罗锦言熟悉的字体,一手狂草,笔走龙蛇一般,这才是他最擅长的,前世秦珏的书法字画颇负盛名,她在赵极和赵思那里全都见过。 就是寻常去肝火的方子,她肝火旺?这是肯定的! 她是被他气得,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肝火不旺才怪! 罗锦言把方子交给夏至,道:“让常贵照着这个去抓药吧,你退下,我有话要和秦公子说。” 小姐还围着被子坐在炕上,这是不合规矩的,夏至迟疑一刻,还是拿着方子退了出去。 秦珏倒是还有自知之明,和罗锦言隔了丈余,坐在炕下的杌子上。 “我猜到你会不高兴,这件事对你来说有些突然,不过我们要出了正月才下小定,小定之后还有大定,把这些礼数全都走一遍,你还要准备嫁妆,待到我们成亲的时候,也是一两年以后的事了,也不算是突然了。”秦珏罗里罗嗦地说着。 罗锦言耐心地听他说完,这才说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病,媒妁之言,不是我能做主的。但我若是在这一两年里使些小手段,倒也不是办不到。” 比如你装病,更或者,你装死。 秦珏没有说话,微微颌首,示意罗锦言说下去。 “我们成亲一年之后,我以自身有疾为由,给你纳妾,你可答应?” 大户人家,哪有成亲一年就纳妾的?何况是秦家,即使秦家长辈答应,罗绍也不会答应。 秦珏笑了,笑得惊喜交加,笑得心花怒放。 这年头,还没成亲就主动给夫君纳妾的女子,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找不到。 *** 这是月票满300的加更。 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 (未完待续。) 第一九七章 前世债 看到秦珏的那张笑脸,罗锦言恶心得像是吞了苍蝇。 不就是纳妾吗?你就美成这样? 前世的红颜白发呢?你在赵极面前信口雌黄的骨气呢? 她压下怒火,继续说道:“如果你嫌一两个不够,那就多收几个通房养在屋里,家中长辈也不会说什么,待到有了身孕,再抬了姨娘便是。” “嗯,这个办法好,不显山不露水,还是你想得周全。”秦珏诚恳地说道。 罗锦言微微笑了,道:“你不用担心庶出子女太多被人耻笑,到时只管把那些孩子记在我的名下便是。” 闻言,秦珏松了口气,娶妻娶贤,这样贤良的女子还难得了。 看他如释重负,罗锦言便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秦珏问道。 “成亲一年之后,我便以养病为由住到庄子里,若是你觉得不妥,可以由秦家长辈女眷主持中馈,我保证不争不抢。” “啊?你要住到庄子里啊?”秦珏似是很吃惊,接着,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这可不行,你住在庄子里,而我却在京城,待到我去庄子找你时,你已经跑了,江南两广两湖你全都去过,若是要跑只会往更远的地方去,那我岂非要走遍天涯海角去找你?不行,我不答应。” 罗锦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谁说我住到庄子里就会跑,我在那里做居士,这也不算丢你的脸吧?” 秦珏摇头:“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会在成亲之前瞎折腾,折腾得两家人不得不退了亲事?我是男子,退亲还能另娶,你就不好说了,还不知会有什么传言,你不担心吗?” “不担心啊,那样就不用嫁人了,我娘家又不是养不起我。”罗锦言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珏。 秦珏挠头,她说得没错,如果她闹着终生不嫁,她爹还真会养她一辈子。他问道:“可这个条件我不想答应,有没有别的?” “随便纳妾这样的好事你都不肯,那么另一个条件你肯定更不答应了,算了,我还是被你气病吧,我爹会心疼我的,他就不让我嫁人了。”说着,罗锦言直挺挺躺了下去,又病了。 反正她也不想嫁人,不嫁秦珏,谁也不想嫁。 但她一天不嫁人,她爹就不会心安,而且现在这件事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就是装病又能怎样?到头来只能折腾她爹。 秦珏又笑了:“你不是真的不想嫁人,就是想和讲条件,好好好,你把另一个条件说给我听听。” “那你答不答应?”罗锦言侧过身子,目光莹莹地看着他。 秦珏叹了口气:“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这一世就是来给你还债的?” 罗锦言心里怦怦跳了起来,她张张嘴,这才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就是欠了我的,你就是! 秦珏见她不语,以为自己把话说得太重,惹了她不高兴了,连忙柔声细语:“我若是娶不到你,我这一生都不会娶妻了,以后在兄弟家里过继个孩子,也不会纳妾收通房的。我越过你直接去提亲,也是担心再拖下去,你就被别人抢走了,这一生一世,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疼着你宠着你,你若是想住到庄子里,我也会跟着一起住过去;你若是想四处走走,那我就陪你走遍五湖四海,三山五岳。我重新又造了一条更大的船,就是想和你一起出海,如果岳父感兴趣,也和我们一起去。我知道你在娘家自由自在惯了,你放心,就算我们成亲了,我也不会束缚你,只要你别说跑就跑,动不动就装病装死的,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罗锦言不是第一次听他表白了,可他还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而她竟然没有觉得他罗嗦。 “那我如果要对付什么人,你也会帮着我?”罗锦言问道。 秦珏心里一动,刚才说的那些纳妾啊住到庄子里啊,统统是这小丫头放出的烟雾,二选一,她要先说出一个他肯定不想答应的条件,然后才会提出真正的条件。 这个小东西! 可他却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他在心里苦笑,莫非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成亲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夫妻一体,你要对付的人,当然也是我要对付的,再说你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凡是你要对付什么人,一定有你的理由,我若是不管不顾,任由你冲在前面,我还算什么男人?所以你只管放下心来,万事有我。” 秦珏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走到炕边,坐在炕沿上,微微弯下腰来,深深地望着罗锦言,眼中两点亮光,如同水中漩涡,似是要把她卷进去。 “若是你言而无信呢?”罗锦言问道,前世他虽然没有像现在这样做过承诺,但是他也亲口答应会护住赵思。 秦珏的嘴边浮上一丝笑意,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古琴般清扬:“罗锦言,我不会发毒誓的,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没有必要交给上天。但你记住,如果有一天我对你言而无信,那一定是发生了我无法掌控而又无能为力的事,否则,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会遵守对你的诺言。” 如同雷击,罗锦言呆呆地怔住。 难道前世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无法掌控而又无能为力,他这才扔下赵思而去? 那会是什么事?为何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 之所以说要让他帮她对付什么人,是她想明白了,既然她爹一心一意要把她嫁给秦珏,那她就嫁吧。 她相信他的能力,即使他杀了宁王,怕是也没有人像她这样相信他的能力。 虽然这一世没有赵思,但是前世害死赵思的那个人,他还在那里继续处心积虑。 我不知道凭我一人之力能不能对付他,但是有了你,我相信一定行的。 你欠我的,你要还! “那你记着今天说过的话,否则,我不会再原谅你。”罗锦言冷冷地说道。 *** 这是第二更,晚上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 第一九八章 白九娘 罗锦言不知道秦珏是何时走的,因为她闭上眼睛了。 她不想去看他,她不想。 不看他,就不会喜欢上他,不喜欢他,她就能硬起心肠对待他。 她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似是离她越来越近,他要做什么! 她正要睁眼斥责,耳边响起他压低的声音:“你不用睁眼,我和你说几句话就要走了,今天我还有事,要赶回京城,过几日再来看你。罗大人说想要找个女师傅教你武技强身健体,我手下恰好有一位会武功的女子,名叫白九娘,下次我来的时候,带她一起来,莫五哥他们虽然武功不弱,但毕竟是男子,不能贴身保护你,让白九娘跟着你,我也放心一些,我决不会再让秦琅那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秦珏看到罗锦言的眉头动了动,知道她定是不高兴了,便又说道:“白九娘是来保护你的,不是来监视你的,你若是想学武技,也可跟她学上几招,她不会向我汇报你的事情,我把她给了你,以后她就是你的人。” 罗锦言脸色微霁,显然是同意了。秦珏松了口气,又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请了一位擅长种兰的莳花婆子的事吗?她已经到了京城,还有你见过的扫红,原是骁勇侯夫人身边的人,最擅长侍弄猫狗,这两人暂时都在明远堂,你什么时候要用她们,就告诉我,我让她们跟着你便是。” 前世的秦珏是没有这么唠叨的,罗锦言腹诽着,眼皮越来越沉,大脑渐渐模糊起来。 秦珏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这是第一次,他能不受任何干扰地看着她,看着她娴静的脸庞,入鬓的蛾眉,长翘的睫毛,微微上挑的眼线。 真是可爱! 她认真地和他讲条件时更可爱,怎么就能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呢?以后娶了她,闲来无事和她四处走走,她想养什么就养什么,明远堂若是不够用,那就以岳父的名义买座庄子,专门给她养猫猫狗狗,对外就说是她的嫁妆好了。 到时把他养的十几匹马也放过去,再养上几头鹿。 秦珏想着,心情就更好了,听着罗锦言的呼吸越发平静,便蹑手蹑脚走出来,对站在门外的夏至点点头,掏了个荷包赏给夏至,夏至不敢收,秦珏做个噤声的手势,夏至这才把荷包收下。 罗锦言一夜好梦,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夏至把那个荷包拿给她看:“小姐,秦大爷赏了这个,太贵重了,我不敢收,您看看是不是找个机会还给他。” 荷包里是十几颗金豆子。 罗锦言笑道:“既是赏给你压惊的,你就收下吧,” 的确,昨天晚上的事,夏至一直提心吊胆。 罗锦言看到夏至的样子,笑得直摇头。 她起床梳洗了,对夏至道:“告诉灶上,我想吃羊蝎子火锅,再在东次间里烧上火盆,咱们烤花生烤蚕豆吃。” 夏至怔了怔,道:“您的肝火旺,就别吃羊蝎子火锅了,吃鸡汤锅子行吗?” 罗锦言把头摇得像拨郎鼓:“我就要吃羊蝎子火锅。” 夏至叹了口气,小姐的病是好了,这也好得太快了。 罗锦言是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的,有些事情既然无法改变,那就要适应。就像是你想躺着睡觉,可偏偏有人不让你睡,还把根长竹竿塞到你手里,你总不能硬是不要,自怨自艾吧,既然不能把这根竹竿扔掉,那就拿来做点事情,比如打人,比如捅马蜂窝...... 又过了几日,便是小年了,秦珏又来了。 这一次他是和李青风一起来的,还带着那个叫白九娘的女子。 罗锦言没有见到秦珏,是常贵媳妇领着白九娘来见她。 白九娘三十四五岁,中等身材,容貌平平,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就看不到的相貌,和罗锦言想像中的女侠完全不一样。 “你是哪里人,可有相公儿女?”虽然知道罗绍既然同意让白九娘跟着她,这个白九娘的底细一定是清清楚楚,没有问题的,可罗锦言还是要问一问。 “奴婢是北直隶河间府人氏,娘家是走镖的,到了我这一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守着家里的镖局子,一直未嫁,前几年由族里长辈做主,过继堂弟主持镖局,我闲来无事,托了江湖上的熟人投在秦爷手下。”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罗锦言已经听出来了,分明就是白家长辈欺她是女子,把她从镖局子里一脚踢开,她要么是一气之下,要么是真的走投无路,这才投靠了秦珏。 但是白九娘居然是河间人,这倒是凑巧了。 北直隶的沧州和河间一带,自古民风尚武,只是因为前世她自己也是河间人,这才感到巧合。 待到秦珏走了,李青风才让人叫了罗锦言到前面的厅堂说话,他上下打量着罗锦言,笑道:“先前听明岚说你病了,我还以为你在装病,现在看你气色倒是不错。” 罗锦言撅着嘴,道:“我爹要到初五才能来香河,你也过来了,那他岂不是要孤零零一个人了?” 往年这个时候,李青风已经回了扬州,可今年情况不同,闽军退兵的时候,已是十一月末,李毅一家又在安徽,他只能留在京城过年。 知道小表妹不放心姑丈,李青风笑着安慰她:“我是想留在京城陪着姑丈,是他让我过来的,还说他在京城少不了要四处走动,到时只会忙得不可开交,反倒是你,从小到大也没有离开过他,怎舍得让你一个人在香河过年,这才催着我和玉章一起过来。” 这是罗锦言第一次独自过年,可她也知道,现在的情形的确不适合回京,也就不再纠结这件事。 转眼便过了小年,小年之后又下了一场雪,直到大年三十,这场雪才停下来。 明岚是在大年初一的上午赶到香河的,他带着整整两车东西,都是罗绍让带给罗锦言的,因为下雪,直到大年三十才从京城出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秦家的两位嬷嬷和那个叫扫红的丫鬟。 (未完待续。) 第一九九章 迎新春 明岚带来的东西中,有几样是李毅从安徽让人送来的。 兵荒马乱的,舅舅又在安徽避难,还是千里迢迢让人送了年礼,罗锦言心里暖洋洋的。 老天对她厚爱,前世她想都不敢想的亲情,这一世全都得到了。 因为二月便要回京城,罗绍把李毅送的大多数东西全都留在杨树胡同,只挑了些好玩好吃的给她送来。 明岚还带来两封信,一封是张广顺的,另一封则是林丛的。 这让罗锦言又惊又喜,因为打仗,书信来往困难,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这两人的书信了。 张广顺在信上说,瑞王世子与广安伯家的乔小姐原是要在今年成亲,打仗的缘故,婚期改在明年的四月,因是赐婚,所以赵宥会在二月初动身,亲自来京城迎娶乔莲如。 赵宥和乔莲如婚事延后的事情,罗锦言早就听鲁振平说起,也猜到赵宥可能会亲自来京城接亲,可现在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心里一动。 林丛则是告诉罗锦言,又有人来找过罗武,他买通了看管的人,用另一个犯人代替罗武引见给来人,来人问了几句,便说找错人了,这才走的。 罗锦言当即给张广顺和林丛分别回信。 赵宥大婚之后,让张广顺和莫家康不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和王妃身边的人搭上关系; 她又告诉林丛,继续留在云南,朝廷大赦之后,立刻带着罗武乔装打扮,回到昌平。 前世,宁王之乱平定之后,赵极除了开恩科以外,还在同德二十八年大赦天下。 罗武犯的只是小案子,在大赦之内。 这也是罗锦言派林丛去云南的原因。 在前世,赵宥的妻子并非乔莲如,而是钟氏。 或许前世也曾经出现过乔莲如这个人,只是没等成亲就死了,而今世因为有了罗金瓶,所以乔莲如直到现在还活着。 赵极是个多疑的人,他一定会在瑞王父子身边放眼线的,但是没有一个眼线能比得上世子妃,未来的瑞王妃。 古娆没有像前世那样怀孕做皇后,也就意味着在今后的十几年里,后宫之中只生了两位公主,一个生下便夭折了,另一个三岁时死于风寒,赵极曾经两度选秀,后宫中年轻嫔妃众多,但却再无人生下皇子。因此,赵极才认为自己身体不行了,他开始宠信李道子,继而用小童采补,直到罗皇后进宫之前,后宫之中依然是李贵妃一人独大,赵极只有赵熙一个儿子。 如果乔莲如生下赵宥的嫡长子,那么瑞王府就和李贵妃绑在一起。但在赵宥眼中,乔莲如不仅是李贵妃的人,更是赵极硬塞给他的人,罗锦言很想看看赵宥会怎么做。 前世,赵宥和钟家联姻,这才能在平凉暗地做大,所以这一世,她一定要让赵宥娶了乔莲如。 去年乔莲如重病,说不定就是赵宥派人做的手脚,上一世的乔莲如可能就是那时死的。 现在大婚在即,赵宥做了一次,还会再做第二次,乔莲如危险了。 见罗锦言写完信了,夏至这才提醒道:“小姐,秦家的人还在外面,等着给您磕头。” 罗锦言眉头微蹙,还没有小定,秦珏这家伙就见缝插针地在她面前出现,等到亲事正式定下,还不知道他会怎样做。 “让她们进来吧。”罗锦言有些无奈。 扫红和两个婆子都是曾经去过杨树胡同的,三人进来后,给罗锦言行了礼,扫红便道:“今天过年,我家大爷碍着身份,不能过来,就让奴婢们替他来给罗小姐拜年,罗小姐过年好,大吉大利。” 替秦珏拜完年,扫红和两个婆子则又跪下,道:“奴婢们自己给罗小姐拜年啦,罗小姐四季平安,富贵吉祥。” 说着,又各给罗锦言磕了头。 罗锦言含笑点头,夏至给三人各赏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 没想到,三人起身后并没有马上退下去,扫红笑着说道:“大爷吩咐奴婢,请问罗小姐的那副消寒图可画完了,若是画完了,就让奴婢带回去。” 没听说过送人消寒图还要收回去的,秦珏要干什么? 何况那副图是她用了心思才画的,她才不想还给他。 罗锦言不悦,对扫红道:“告诉你家大爷,就说那幅画我很喜欢,想要留下来赏玩,他如果想要,就自己画一幅好了。” 扫红重又给罗锦言行了福礼,笑盈盈地道:“大爷说若是您在画上题了字也就罢了,若是没有题字,他亲手给您装裱了,再让奴婢给您送回来。大爷还说,您一定不想把画还给他,但他只是拿画装裱,并非想要您的墨宝画作珍藏,让您不要多想。” 罗锦言刚刚呷了一口茶,闻言费了好大劲才把茶咽下去,秦珏也真是够了! 她若是不把那幅画让这丫头带回去,就是她自作多情,以为秦珏要把她的笔墨当成订情信物收藏起来。 人家只是给你装裱,是你想多了。 “夏至,把那幅画拿来,让她带回去。”罗锦言冷冷地说道,大过年的,她不想让那个家伙给自己添堵。 扫红重又谢过,这才告辞,带着两个婆子走了。 而此时的九芝胡同,却闹得不可开交。 前阵子京城和香河断了消息,秦牧并不知道秦琅惹上官非,而那件事又已经被当地县衙压下来了,知县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即使想把这件事告诉他,也没有路子。 按理说这件事传到京城,也还要过一阵子,秦牧暂时还不会知晓。 可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的手笔,吴氏前脚进了九芝胡同,这件事后脚就由太常寺的一位同僚,透露给了秦牧。 如果这件事是经由秦家人之口说出的倒也罢了,毕竟家丑没有外扬,但却是太常寺的人告诉秦牧的,这对秦牧的打击可想而知。 四皇子赵熙监国不利,他身为皇子之师难辞其咎,若非秦珏立下大功,今上又忙着收复失地,否则没等御史们弹赅,庄渊就已经把屎盆子扣到他头上了。 但等到宁王之乱被彻底平定,皇帝腾出手来清算朝臣时,他的好运气也到头了。 *** 不好意思,昨天一整天都在县里办事,没有时间码字,到了很晚才回家,今天三更啊,这是第一更。 (未完待续。) 第二零零章 日西出 秦牧早已写好辞呈,只等着过年之后便称病,自请辞去皇子师傅一职,再趁机休养两三个月,远离众人视线,待到他病愈重回朝堂时,很多事都已尘埃落定。虽然隔上几个月,他在太常寺有可能被架空,但还能保住官职。只要官职还在,以秦家的背景,和他这些年积累的人脉,依然还能有大好前程。 可是他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秦琅的事。 自从秦瑛惹上张小小,秦牧便对他非常失望,他这才开始在暗中关注秦琅。 秦琅在京城时规规矩矩,从不显山露水,相对爱出风头的秦瑛,秦牧对秦琅更满意,若不是赵熙监国后他要谨小慎微,他可能已把秦琅带在身边了。 如今秦琅在香河出事,秦牧便怪罪到吴氏身上。 直到过了小年,秦牧才让人把吴氏接回京城。秦家其他女眷和玉字辈男丁都还在太原,要到出了正月才能回来。三夫人离京前,把对牌交给秦烨管着,按理说吴氏“养病”回来了,这对牌就要还给她。 吴氏回到九芝胡同,想要拿回对牌,秦牧无论如何,也不让秦烨把对牌交还给她。 于是在大年初一这天,秦烨、秦牧,连同秦家留在京城的几位,刚刚拜了祖先,就听说候在外面的吴氏闹了起来。 这几年,秦珏与秦牧分庭抗礼,以至于秦家在通州的几位比秦老太爷辈份还高的长辈,不允许秦牧带人踏进通州的秦家祠堂,因此,秦牧只好请人临摩了列祖列宗的画像,供奉在府内,逢年过节,身为宗主的秦牧便带同京城的男丁在九芝胡同的秦府内祭拜,而秦珏则带着秦家在通州的宗亲们,在祠堂里拜祭祖先,这件事在京城里早就传为笑谈,但当秦珏杀了宁王之后,反倒没人敢再说了。 各房只留下几个姨娘,九芝胡同里也只有吴氏一个真正的女主子。男人们去拜祖先,秦牧的两名姨娘服侍着吴氏候在外面。 没有片刻,一名姨娘就因为绣鞋上有朵正红的凤仙花,而被吴氏掴了一巴掌,让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拖了出去;另一个吓得发抖,端着茶盘的手抖个不停,茶杯发出磕碰的声音,吴氏斥她失仪,让她和先前那名姨娘一起在谷风园里的石子路上罚跪。 那条石子路凹凸不平,这样的寒冬腊月里罚跪,即使人没有冻僵,膝盖跪在凸出的石子地上,两条腿也要落下病根。 秦家诗礼传家,即使有这样惩罚妾室的,也是关上门暗地里进行。 吴氏虽然是让两名姨娘到谷风园里领惩,可却是在供奉祖先画像的院落外面发号施令的,即使没有正经主子在场,可还有几个其他房头的老姨娘和旁支女眷,像吴氏这样在大庭广众下惩罚妾室的,她们还是头一回遇到,一时又无法退避,场面好不尴尬。 秦烨被气得七窍生烟,但吴氏身为正室,管教姨娘本就是她的职责,秦烨虽是一家之主,也不能插手,以免落个宠妾灭妻的名声。 他阴沉着脸,从吴氏身边走过,和大哥秦烨一起去了天心阁。 每年的大年初一,秦氏子孙会在天心阁外的天心池边举行开阁仪式。 这一天里,秦家各房连同旁支之中,凡有功名者均可进阁观览群书。 一年之中也只有大年初一和二月初三,天心阁才会敞开大门,但也只限于秦家有功名的子孙才有观书的资格。 这一天对于整个秦家都很重要,因此热闹程度可见一斑。 而今年虽然秦家嫡系五房大多数男丁都在太原,但来的人依然不少,有些甚至是在外地赶回来的。 秦烨四下看去,仍然没有秦珏。 秦珏有多少年没来参加开阁仪式了?似乎从他十一岁考取功名后,一次也没有来过。 他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把罗家的亲事订下来,秦珏无论如何也会给个面子,参加开阁仪式的,担心秦珏在通州赶不回来,他还特意商量了几位持钥人,把开阁的时辰挪后了,可现在看来,那小子还是不肯买帐,就是不肯回来。 早知如此,他就拉下脸来去商量罗绍了,罗绍学识渊博,又是谦谦君子,一定是个很好说话的,秦珏不给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面子,也会给罗绍几分薄面。 好在这种场合里看不到身为宗子的秦珏出现,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若是秦珏忽然现身,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所以当秦珏前呼后拥出现时,就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往西边天际看了看。 秦烨松了口气,要订亲了,这小子终于懂事了。 不对,他一直很懂事,甚至比同龄人懂事都要早一些,如果真的不懂事,又怎会说动通州那些宗亲们,宁可得罪秦牧,也要为他出头。 而此时的秦牧却是心中一沉,秦珏竟然出现在这里! 是了,他这个做叔父的如今四面楚歌,骑虎难下,而秦珏却是如日中天,此时此刻,秦珏出现在这里,是要告诉所有人,他才是秦家名正言顺的宗子,而自己这个做宗主的叔父,是来路不正的。 怎会来路不正?明明是大哥心甘情愿让出来的,那时三房老太爷和五房老太爷都还在世,他们一致同意的。 只有秦珏,一直不肯相让,占着明远堂,还要怂恿秦氏宗亲不让他进祠堂,让他颜面无存。 大家族中,倒也常有这样的先例,宗主是叔父,宗子却是侄儿。但却没有一个做侄儿的,敢和宗主叔父分庭抗礼。 秦珏先有秦老太爷的遗命,后有秦氏宗亲的支持,除非他自己搬出来,否则没人能迫使他让出明远堂。 秦珏住在明远堂一日,一日便是秦家未来的宗主,现在的宗子。 即使秦烨让出宗主之位,秦珏依然还是秦家宗子。 秦珏一到,立刻就有几个旁支子弟凑上去,一副仰慕的嘴脸。 秦牧紧抿着嘴角,看着意气风发的侄儿,挤不出一丝笑容。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惹了官司坏了名声,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另一个则哭着喊着要把那个扬州瘦马收为妾室。 而秦珏,却已经不声不响砍下了宁王的头颅,成就了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不世奇功。 *** 亲们,这是第二更,还有一更啊,晚上七点见。 (未完待续。) 第二零一章 书香远 即使天气晴朗,冬日的微风也带着凛冽。秦珏穿着暗红缂丝素色直裰,玄色狐裘,束了赤金发簪,腰间悬着羊脂玉佩,雍容华丽,世家子弟的从容气度一览无余。 而今天在场的,除了秦烨、秦牧这两位两榜进士以外,其他人无论长幼,俱都是一身布衣。今天是大年初一,出了天心阁,少不得还要四处拜年,因此,大多数人都是在到了九芝胡同后,才匆忙到官房里换的衣裳,力求简朴古雅,有闲云野鹤之姿。 因此,锦衣轻裘的秦珏就更加惹人注目,站在一群布衣学子之中,犹如鹤立鸡群。 这画面太美,秦烨很是辣眼,思忖着还是要和各家说一下,不要故作姿态穿成这副寒酸样子,若是真有穷困潦倒的,几件衣裳钱,公中还是能拿出来的。 依照祖宗留下的规矩,天心阁前严禁香火,因此历年祭拜均不上香。 秦烨和秦牧带领众子弟祭拜之后,便由五位持钥人共同打开五道大门,从子弟依次走进。 秦珏是宗子,因此走在秦牧和秦烨身后,而秦瑛则与其他子弟跟在后面。 秦牧淡淡地对秦烨道:“大哥,玉章是越发出息了,你教子有方啊。” 谁都知道,秦珏并非是由秦烨教养的,小时候他跟着祖父秦老太爷,秦老太爷过世后,名义上他是跟着二叔父秦牧读书,实际上就是一匹野马,想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了他。 这看似褒扬的话,听在秦烨耳中就如同是在打脸,但秦烨依然含笑,对秦牧道:“少小无状耳,难堪缪赞。” 秦牧叹了口气,原本还想不咸不淡说上几句,可又想起那一跑了之的秦琅,他忽然想到,这件事不知秦珏知道了多少,当务之急,还是先让人到香河去撤了状子才行。 可偏偏这个时候各衙官都已交印,要到正月初六才上衙,而到了初十,便又是连续十天的休沐,从初六到初十,短短四五天里,能不能让香河知县撤掉状子还是两说的。 香河知县姓别,同进士出身,熬了多年才捞了个七品知县,可这个人却并非寒门小户出身。别姓是小姓,因此但凡是姓别的,多多少少都有渊源。 得知秦琅犯在别知县手里,秦牧让托人去查了他的出身。二品大员、广西布政使司别志先就是别知县没出五服的从兄弟,而顺天府丞别志迪则是别知县同一房头的亲堂弟,别志迪虽然只是正四品府丞,但守着顺天府,想不和京中权贵扯上关系都难,有别志迪和别志先两人,秦牧想要直接去香河县衙撤状子,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只能让原告王寡妇家里去撤状子了,这样一来,就要落个恃强凌弱的名头。 但不撤状子怎么行呢?即使别知县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暂时把状子压下来,但是只要那状子还在衙门里,这件事早晚会成为把柄。 想到这里,秦牧便心不在焉起来,秦烨和他说话,他也充耳不闻。 秦烨有些奇怪,虽说因为四皇子监国不利,可有秦珏的功劳在前,皇帝也不会从重发落秦牧,顶多就是不做皇子师傅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二弟这是怎么了,倒像是忧心忡忡。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秦烨转过身去,见秦珏正看着他,脸上是难得的笑容。 秦珏是常常笑的,只是不对秦烨笑,看着他的笑脸,秦烨索性拉长脸,沉声道:“这里是天心阁,你来晚了也就罢了,怎还不知庄重?” 秦珏轻笑道:“我只是看二叔父庄重得过头了。” 好在他的这句话终于被秦牧听到了,秦牧很想瞪他一眼,但当着这么多人,他只能满怀深意地看了秦珏一眼,大踏步向前走去。 秦珏对能进入天心阁不感兴趣,而且天心阁的书是不能拿出去的,他更加没有兴趣。 看到那些已有功名的秦家子弟满怀恭敬又小心翼翼地翻阅着那些古籍珍本,他不以为然。 若是那小丫头来了,说不定会喜欢吧。 可惜秦家虽然没有女子不得进阁的家训,但迄今为止,进入天心阁的女子也只有寥寥数人。 祖母一生未能踏足天心阁,三夫人则因将从娘家带来的一箱古籍献到天心阁,这才得到一个机会,在五小姐秦瑜及笄当天,让她到天心阁观书,谁都知道,三夫人是在抬举女儿身份,秦瑜是这一代秦家唯一一个进入天心阁的女子,就凭这个,秦瑜无论嫁到哪家,都能受到另眼相看。 于是整整一个时辰,秦珏都在思量着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罗锦言到天心阁里看看书。 所以这一个时辰里,他反而很安静地捧着一册书,一副认真攻读的样子。 这时,秦瑛凑了过来,站在秦珏身旁,悄声说道:“大哥,小弟有一事相求,你看......” 秦珏这才把眼睛从书上移开,看向一旁的秦瑛,问道:“兄弟之间,但说无妨。” 见他和言悦色,秦瑛心中狂喜,张小小真是妙人,他一愁莫展时,她就给他出主意,不如让大堂兄秦珏帮忙,他如今立了大功,若是由他开口,无论是父亲还是大伯父,都会给上几分面子。 “大哥,您可能听说了,我在外头有一房妾室,如今她有了身孕,可是我娘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进门,我是想请大哥帮忙,那毕竟是秦家血脉。” 秦珏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忽然有些好笑,你以前从未求过我,现在却为了这样一件事苦苦相求,也不知道是张小小太有手段,还是这个堂弟真是个情种。 他皱眉,有些不悦道:“内外有别,既然是女眷之事,你应该去求二婶或三婶,你找我帮忙,我也无能为力啊。” “大哥,我知道内外有别,可是我娘死活不答应,即使勉强让小小进门,还不知会怎样磋磨她,她怀着身孕,受不住的。” 一想到今天吴氏让两名姨娘在石子路上罚跪,秦瑛心里就猛抽了几下,张小小弱不禁风,比那两个姨娘还要娇弱,如果也受这样的折磨,那怕是熬不到孩子出生了。 (未完待续。) 第二零二章 带上我 秦瑛第一次见到张小小时,张小小刚到翠花胡同。她在诗会上唱了一曲小调,歌声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柔情似水,而她的人也像是水做的,春情荡漾。 秦瑛不是没有见过扬州瘦马,但大多有点端着;可他也不喜欢纯粹的窑|姐儿,一股子风|尘味儿。 张小小就是界于两者之间,她是那种天生媚骨,举手投足都能勾魂摄魄的尤物。 诗会之后,他费了很多心思接近张小小,但张小小却只是抚琴唱曲,她娘要么说女儿来了月事,要么就说女儿不舒服,而他偷偷摸摸去翠花胡同,不敢硬来,生怕被家里知道,于是银子没少花,却连张小小的身子都没有碰过。 却没想到这女子只是摆身段想要勾住他,那天她派了小丫鬟来约他,他如约前往,她就哭着问他为何这些日子不来找她了,如同梨花带雨,他这才知道她早已芳心暗许,自从认识他,她再也没让别的恩客碰过身子,她娘数落她,她只好偷偷变卖首饰支撑家用。 可是她知道他是世家子弟,又是有功名的人,她担心总有一日,他会嫌弃她,弃如敝履,可她又硬不起心肠从此不再见他,就只能苦苦地想着他,念着他,为他弹曲,给他解闷。 可现在她撑不下去了,她想回扬州,从此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不见他了,也就不再想着他,扬州多盐商,商户没有官宦人家的规矩,说不定被哪个盐商看中,纳她做小妾,她和她娘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他来了,他看到她了,她说这是最后一面,让他从此不要再见她了,可他怎么舍得? 他明知这都是烟花女子的手段,可他心甘情愿。 这女子从未挽留他,相反她一直求他离开,可他什么都不想管了,和她厮混了十几天,直到她终于答应给他做外室,他这才回家。 可是没想到母亲会这样执拗,即使父亲同意了,她还是不肯答应。 现在张小小有了身孕,得知宁王之乱已平,便又想回扬州去了。几个月后,她生下孩子,就能在花舫上迎来送往,他当然舍不得,他不能再指望母亲了,只能求秦珏帮忙。 他虽然不喜欢秦珏,但秦珏是整个九芝胡同唯一一个胆敢和他父亲分庭抗礼的。 母亲也拿秦珏没有办法。 张小小听他说起秦珏以后,便让他来求求秦珏,这又不关楚茨园和明远堂的事,秦珏说不定会同意帮忙呢。 且,吴氏为了下秦珏面子,曾经相看小户女,当中甚至还有庶出的。 秦珏是不肯吃亏的人,谷平园里要有一位扬州瘦马出身的姨娘,说不定这正是秦珏乐见其成的事。 想到这些,秦瑛咬咬牙,厚着脸皮继续恳求秦珏:“五房的炯从叔有个姨娘就是扬州瘦马出身,不过就是姨娘而已,她整日在后宅里,外人也不会知道。” 秦珏冷冷地说道:“炯从叔那位姨娘是他在任上时,他的上司送给他的,无法推辞,他调任之后,不但没有带着那女子,也没让她回过京城,更别说抬进九芝胡同了。你若是要以此为例,不如也学炯从叔,拿笔钱给她便是。” 秦瑛嘴角翕翕,家里知道炯从叔这件事的并不多,他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却没想到秦珏还是让他无法反驳。 他正想再说几句,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想起:“玉章、瑛哥儿,你们不观书,在窃窃私语什么?” 秦瑛吓了一跳,这是父亲的声音,自从二哥出事,他便很担心父亲会祸殃池鱼。 “爹,我正向大哥请教学问。”他转过身,讪讪地说道。 秦牧阴沉着脸,这个时候,他不想让秦瑛和秦珏接触,虽然还不知道秦珏是否知道秦琅的事,但是一旦被秦珏知道了,一定会搞出事来,很可能联合通州的那几个老家伙,逼他让出宗主的位置。 秦瑛虽然机灵,可毕竟年轻,说不定就会漏出口风。 “这里不是请教学问的地方,焕文和士海是从保定府专程赶来的,你随我去见一见。” 秦焕文和秦士海是秦家的两位旁支子弟,两人都有举人的功名,算是旁支中学问不错的。 秦瑛虽然还想再和秦珏套近乎,可却不敢在父亲面前露出蛛丝马迹,只好故做高兴地跟着秦牧向另一间屋里走去。 秦珏也跟着站起身来,走下楼梯出了天心阁。 看到父亲的亲随一围和四围候在天心阁外,他便对二人道:“若是父亲找我,就说我要去骁勇侯府和建宁侯府上拜年,先走一步。” 一围和四围不敢多问,连忙答应。 若谷几个早就等候多时,见秦珏从天心阁里出来,便悄声说道:“沈世子和骆世子已经来了,正在明远堂里等着您呢。” 秦珏直皱眉,他说是去骁勇侯府和建宁侯府,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今天他的确会去这两家,但也不用这么急。 他是急着去给未来岳父拜年。 总不能带着那两个上窜下跳的家伙一起去吧。 可又不能把他们两个扔在明远堂里。 他不情不愿地先回到明远堂,沈砚看到他就扑了过来:“我们两个从宫里一出来就来找你了,你要订亲居然还瞒着我们!” 秦珏有点头疼。 前几日皇帝宣他进宫,果然问起他的亲事,他便如实说了,又趁机说起他想科举入仕的想法,皇帝有些吃惊,但随即龙颜大悦,还赏了两方好砚台。 依礼,皇室宗亲、勋贵以及文武百官,在大年初一都要进宫,但今年情况不同,朝堂之中有多少是宁王党羽尚未查清,因此今年也只是宗亲勋贵,以及二品以上大员以及命妇们进宫,像秦牧、罗绍这些不够品级的,反倒比往年轻松了。 沈砚和骆淇都是刚从宫里回来,显然,秦家和罗家订亲的消息已经传进他们耳中。 “还没有小定,又到了年根底下,所以我爹就没让声张,等到小定时,肯定要请你们吃酒。”秦珏笑着说道。 沈砚斜睨着眼睛打量着秦珏:“你打扮得这么齐整,该不是要到岳父家里拜年吧,带我一起去,你不能有了媳妇就忘了我。” *** 好像快到四百票了,30号24点前,凑够400票,继续加更啊。 (未完待续。) 第二零三章 小卫子 秦珏叹了口气,道:“我无官无品也就罢了,罗家是官宦人家,罗大人又是文选郎,你们就这样贸贸然地跟着我过去,若是被御史知道倒也罢了,可若是被锦衣卫盯上,你们顶多是被禁足,罗大人可如何是好?” 勋贵和官宦是两个圈子,平时也没有来往,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搞不好真会被锦衣卫盯上。沈砚和骆淇倒也好说,罗绍却难免会惹祸上身。 闻言,沈砚骂道:“锦衣卫那帮杂种,老子早看他们不顺眼了,正想找个机会教训他们一通。” 秦珏沉下脸来,道:“你想教训他们,可以找别的机会,也不用这个时候。” 骆淇看出秦珏不悦,立刻打圆场,朝着沈砚肩膀擂了一拳,道:“玉章要订亲了,这是喜事,咱们就别给他添乱了,今天过年,想来他也不会在罗家耽搁太久,咱们就在马车里等着他,他从罗家出来,就去我在城西的那座宅子里烤肉,我小叔父也从西山大营回来了,这只野猪就是他带来的,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能猎到野猪,你们可别错过这个好机会。” 骆淇说得眉飞色舞,说完才发现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满脸怒气,一个面沉似水。 他说的口沫横飞的,白说了。 “大过年的,你们究竟要如何?”他无奈地说道。 秦珏冷着脸,道:“我去了罗大人府上,还要再去凤阳先生府里,两位侯爷和老夫人、夫人从宫里回来,也要歇息歇息,然后我再去给他们拜年。你们如果要跟着,大可一起。” 见秦珏让他们跟着,骆淇立刻笑着去拉沈砚:“好啦好啦,玉章让我们跟着,先去你家,再去我家,然后咱们就去烤肉。” 沈砚却使劲一甩衣袖,骆淇身手很好,可还是被他弄得后退两步,他皱皱眉头,正要说话,沈砚已经坐回太师椅上,扁着嘴,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唉,沈砚,你怎么了?”骆淇笑着打趣他。 沈砚伸出雪白如玉的手指,指向秦珏:“你问他啊,他订亲这么大的事,我却是从小卫子那里听来的。” 小卫子名叫卫喜,同德皇帝御驾亲征之前,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内侍,攻打瓦剌时,有刺客偷袭,小卫子为皇帝挡了一剑,归京之后,小卫子一跃成为皇帝面前的红人,虽然尚未升职,可已经能在皇帝面前走动了。 秦珏失笑,沈砚比他还大了一岁,可总是像个孩子。 “罗大人是文官,素来小心谨慎,因此在没有小定之前,这件事也就没有张扬出去,那日今上问起我的亲事,我担心他有赐婚的心思,这才告诉他的,小卫子应该就是那时听到的,这人倒还真是多事。” 能混到如今的地步,小卫子就不应该是个多事的人,他这样做,应该是另有目的。 他面色一沉,问沈砚:“小卫子和你说起时,你有没有听出他的口气里带着试探?” 沈砚眨眨眼睛,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现在想起来,倒像是想从我这里验证真假一样。” 秦珏笑道:“这就是了,八成是有人看上我了,想让我当女婿,求到古淑妃那里,今上这才问起,我既然那样说了,今上定然不会再问,只是古淑妃心中存疑,让小卫子来试探你罢了。” 沈砚和骆淇虽然贪玩,但是这个中情由一点就透。 即使是骁勇侯府,也不会贸然求到皇帝面前,如今后位空虚,李贵妃因四皇子监国不利,肯定会受冷落,因此只能求到最受宠的古淑妃面前。 古淑妃再向皇帝提起时,也不过就是闲话家常。 想到这里,沈砚猛的一拍脑门,懊悔不已:“玉章,我可能把你出卖了,小卫子问起来时,我当时肯定是带着怒气,那小子比猴都精,一定看出我是不知道的。” 秦珏冷哼一声,道:“改日我被今上猜忌了,都是你害的,你说要怎么补偿我?” 沈砚哭丧着脸,道:“那就让我祖母到宫里走一圈,把你的亲事说定下来,古淑妃巴不得能和大长公主,还有我祖母搭上关系,有我祖母出面,她应该不会再在今上面前说三说四。” 秦珏这才免为其难地答应了,沈砚立刻兴高采烈起来,拽着秦珏的衣袖不住地问他:“罗家小姐你相看过吗?长得漂不漂亮?” “对了,听说罗郎中只有一个女儿,那你岂不是娶了人家养老的女儿?” “什么时候催妆啊,我和你说,催妆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 刚才的一肚子委屈已经烟消云散,恨不能立刻到罗家去催妆。 秦珏哭笑不得,道:“她年纪还小,怎么也要再过一两年,催妆的时候,自是少不了你们两个。”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盘算着,卫喜找沈砚打听自己的亲事,想来还真是和自己猜的一样,好在他抢先一步去罗家提亲了,否则真是有点麻烦。 三人说说笑笑出了明远堂,坐在马车上,沈砚这才想起一件事,他道:“对了,赵宥要来京城了,那也是个爱玩的,小时候我和他还打过架。” “瑞王世子赵宥?”秦珏眉头微蹙,他不由得想到罗锦言。当年赵宥要拉拢王朝明,王朝明还想让赵宥住到罗家在昌平的庄子里。 “还能有哪个赵宥,就是他啊”,沈砚笑着说道,“他四月大婚,这次是来京城接亲的,真是给足了广安伯府面子,你们听说了吗?广安伯的那个孙女就是个破落户出身,赵宥也真是能忍,换做是我,大不了闹上一场,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秦珏的思绪已经飘到罗锦言那里,那小丫头一直在防备赵宥吧,否则也不会把张广顺和莫家康派到平凉州去,且,一去几年,这分明就是要做长期准备的。 上次她让他答应的那件事,要对付的那个人,恐怕就是赵宥吧。 只是因为当年赵宥借助王朝明,派人弄断罗绍的腿,又险些将她绑票的事情吗? *** 小妖精们,你们真厉害,明天三更,第一更在上午九点左右。 (未完待续。) 第二零四章 说凤阳 大年初一,鞭炮声不觉于耳,杨树胡同却是冷冷清清。门房的人看到是秦珏来了,高兴地给他拜年,若谷拿着准备好的封红见人就赏,杨树胡同这才热闹起来,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息。 秦珏给罗绍拜了年,罗绍笑着赏了他一对金馃子,又拉着他去看自己新得的一幅字画,从书房出来,把一个装着糖果零嘴的大攒盒推到他面前,眼巴巴地盯着他吃,俨然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秦珏心里微酸,岳父是很寂寞吧? 平时还能和同僚同窗喝喝小酒,今天是大年初一,别人都是一家团聚,他便落单了。 “今天是天心阁开阁的日子,我爹不得空,我正愁没有长辈带着,有些唐突,所以有个不情之情,看您带我到凤阳先生那里拜年?” 他去凤阳先生家里哪里还用长辈带着,分明就是找个借口让罗绍高兴高兴。 罗绍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但随即便明白这是秦珏的一片好心,心里不由得惋惜起来,如果有个这样懂事的儿子该有多好,女儿再贴心,长大以后也不能陪着父亲出门找乐子。 “一会儿还有晚辈过来拜年......”他有些犹豫。 秦珏笑着说道:“刚才听门房说了,梅花里那边已经来过了,昌平的亲戚怕是今天赶不过来,明天初二,怕是要到初三才能过来了。京城里的通家之好,大多像我们家那样,子弟家眷都还没有回到京城,所以您只管放心出门,想来也没有几个能赶回京城拜年的。” 罗绍失笑,这小子都给他算好了。 “好,那我就带你一起去凤阳先生那里。” 罗绍说着就吩咐远山去送拜帖,秦珏笑着阻止:“不用,我们去的是他的别院,每年这个时候,他为了避开那些来拜年的人,都会住到别院里,这会儿怕是正盼着我们过去呢。” 罗绍一怔,这位凤阳先生还真是与众不同。 出了杨树胡同,罗绍便看到四驾马车停在外面,他不由皱眉,虽说皇帝准了秦珏城内骑马,可也不能这么骄纵。 “玉章,这是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秦珏笑道:“这是骁勇侯世子和建宁侯世子的马车,我们不用理他们,让他们跟着便是。” 说完,亲手撩了轿帘,服侍着罗绍上了罗家的骡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果然,那四驾马车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罗绍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对秦珏道:“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秦珏老老实实地说道:“他们是我的小友,听说我要订亲,便嚷着要给我壮胆子,陪我一起来给您拜年,可他们是勋贵子弟,出入不太方便,我推辞不过,只能由着他们远远跟着。” 罗绍啼笑皆非,觉得自己也年轻起来,道:“我做东,晚上你请他们到桂顺楼吃酒。” 他是长辈,自是不能和他们在一起,这就是要拿银子给秦珏花的意思。 秦珏笑着婉拒:“不用不用,晚上我们到骆淇的别院去喝酒,那边僻静,能放上整夜鞭炮。” 罗绍笑着直摇头:“趁着还没成亲,就好好玩玩。” 话外音,成亲以后你就老老实实的,少在外面通宵达旦。 秦珏连连称是,一副受教的样子,这让罗绍很满意。 当年李青越住在京城时,他见李青越除了书院就是书房,便劝李青越趁着年轻多出来走走,既长见闻又能增加人脉,李青越便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他劝过两次,也就懒得再说了。 罗绍有些感慨,如果当初真把惜惜许给李青越,还不知会如何。 罗绍原以为凤阳先生的别院定是依山伴水,说不定快要出城了,却没想到骡车拐进了芝麻胡同。 芝麻胡同连同附近的几条胡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别说是当官的,就是有些资产的商户也不会住到这里。 骁勇侯府和建宁侯府的马车显然早就来过这里,并没有跟上来,即使这样,罗家的骡车在芝麻胡同外面停下时,也很引人注目。 罗绍下了骡车,就看到几个穿着崭新棉袄的小孩子远远地看向这边,待到秦珏转过身来时,那几个小孩便跑了过来,嘴里含着:“七爷,您来啦。” 秦珏笑着让若谷拿了糖果给他们,其中一个小孩就扯着秦珏的衣裳道:“七爷你今天穿得好漂亮啊。” 小手脏兮兮的,摸到秦珏衣裳上就是几个黑手印,看得罗绍直皱眉,秦珏却不以为忤,道:“过年了,你们不是也穿新衣裳了。” 那小孩笑嘻嘻地直点头,抢着去给秦珏和罗绍引路,一边在前面跑一边喊着:“张老头,你家来客人了,七爷来看你了。” 罗绍只觉得耳朵疼。 张老头? 千万别告诉他,这个张老头就是凤阳先生张谨吧? 可是接下来,他就不只是耳朵疼,眼睛也跟着一起疼了。 因为是过年,所以几乎家家户户的大门全都敞开着,小孩子声音很大,就见一个老者从胡同左数第三家走了出来。 他穿着粗布短偈,大冷的天,衣袖挽得高高的,露出古铜色的手臂,如果不是那蓬花白胡子,和那张熟悉的面庞,罗绍肯定认为这是个乡下老汉。 “小章子,你怎么才来?”老者一眼看到和秦珏在一起的罗绍,怔了怔,笑着道,“你岳父也来了?好好好。” 一声岳父,秦珏脸皮再厚,也不由得偷眼看向罗绍,见罗绍除了有些惊异,倒也没有不快,这才笑着说道:“怕您孤苦伶仃,就请了罗世叔过来看看您。” 罗绍这才如梦方醒,给张谨见礼,张谨却一点也不见外,对罗绍道:“你来得正好,我刚得了几坛子桂花酒,都是十几年的。” 罗绍毕恭毕敬地应着,跟着张谨进了院子。 一进的小院,和寻常人家没有区别,院里贴着大大的福字,一只小黄狗欢快地跑过来,冲着秦珏直摇尾巴,一看就是相熟的。 *** 亲们,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 (未完待续。) 第二零五章 庆春岁 院子不大,一目了然,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僮,正在靠墙的火炉旁烧火,看到有人来了,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躬身行礼。 罗绍这才注意到那个火炉,这火炉是用青砖砌的,并不像寻常人家用来烧水做饭用的。 他眼睛一亮,问道:“张先生,那是烧陶用的窑炉吧?” 张谨哈哈大笑,道:“真是识货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我这是用来烧陶用的。” 说着,他又对跟在后面的秦珏道:“你不是说我这是四不像吗?你看,只有你才不认识。” 秦珏不以为然地扬扬眉,反倒是罗绍有些不好意思,道:“前两年在无锡时,我曾经向那里的师傅学过制壶,因此见过这种小炉窑。” 张谨奇道:“既然要学制壶,为何不去宜兴?” 罗绍讪讪道:“去过,宜兴没人肯教,这才在无锡学的。” 张谨嗤之以鼻,道:“那些人就是这样,总用什么家传技艺,不传外人来搪塞,不只是你,我老人家也领教过。不提他们,既然你学过制壶,来来来,看我这窑炉还需如何改进。” 说完,又煞有介事地对秦珏道:“你就不用过来了,就会挑三捡四。” 秦珏无奈地对罗绍笑笑,却还是跟了过去,瞅着张谨和小僮说话的功夫,压低声音对罗绍道:“他是老顽童,又是人来疯,您别在意。” 罗绍却正新奇得不成,他少年时就仰慕凤阳先生张谨,张谨在他眼中是阳春白雪,是当世奇人,即使前阵子张谨去他府上提亲,也是端方庄重的长者,他从未想到,私底下的张谨是这样的,他笑着对秦珏道:“我怎会在意?张先生真是妙人啊。” 秦珏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早就猜到,罗绍能养出罗锦言那么有趣的小女儿,就一定能和张谨谈得来。 果然,两人说起制壶的事,罗绍起先有些拘束,但他本就是随兴之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和张谨聊得头头是道。 张谨甚至忘了请他进屋/ 秦珏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叫了小僮去沏茶,他对张谨道:“我是来给您拜年的。” 张谨正把炉窑外一个七扭八歪的破壶拿给罗绍显摆,闻言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扔给秦珏:“这是压岁钱,你拿上两坛子桂花酒,一坛是给令尊的,另一坛是给你的,你拿了酒就走吧。我和沛然好好喝几盅。” 话里话外,就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而沛然则是罗绍的表字。 上一次张谨去杨树胡同时,还称罗绍为罗大人,现在已是直接称呼表字了,俨然一副知交的口吻。 罗绍和张谨聊得很是投机,闻言也笑着对秦珏道:“你是做晚辈的,少不得要四处拜年,张先生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和你那两个小友去玩吧。” 跟着他们的四辆马车,摆明是等着秦珏一起去玩的。 秦珏悄悄叮嘱远山和明岚几句,这才告辞,离开芝麻胡同。 沈砚和骆淇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他出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去了骁勇侯府和建宁侯府,给两家的长辈拜完年,估摸着秦烨也要从天心阁出来了,三人又回到九芝胡同,这次是秦珏在外面等着,沈砚和骆淇去给秦烨拜年,两人各得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高高兴兴地出来,却正碰上秦瑛。 看到他们,秦瑛连忙行礼,问道:“两位兄台,我大哥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秦珏从不对外提起家里的事,沈砚隐隐约约知道一些,而骆淇是最近两三年才和秦珏玩在一起的,并不知道这些事,听说这位是秦珏的堂弟,便笑着说道:“我们约了去城西烤肉,不如一起去吧?” 秦瑛求之不得,连忙答应。 秦珏坐在马车上,看到秦瑛和沈砚、骆淇一起出来,眉头动了动,也没有说什么。 四人到了骆家在城西的别院,见院子里早就架了烤架,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在指挥着小厮搬柴火。 骆淇喊道:“小叔父。” 那男子转过身来,秦珏一眼认出,这是骆明。 当年骆明和他们兄弟七人,一起护送罗锦言回到昌平。 骆明早就不守城门了,从昌平回来不久就调到西山大营了。 他的模样基本没变,言谈举止也和当年没有区别,秦珏能认出他,他却早就不认识秦珏了。 其实秦珏除了长高了一些,容貌成熟了,也没有太多变化。但骆明自持身份,并没有把七兄弟放在眼里,更不会想到,当年那个满面风尘,穷困潦倒的力夫就是眼前锦衣轻裘的翩翩佳公子。 听说这个就是秦珏,骆明很感兴趣,可能是在军营里待了太久,他立刻就要拉着秦珏下场过几招。 沈砚在一旁起哄,秦瑛也两眼放光,小时候他和秦珏一起练武,但他受不了那份辛苦,学了半年就不练了。倒是听说秦珏一直在学习武技,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秦家又不是武将之家,练武只是强身健体而已,难道还要去考武状元吗?直到秦珏手刃宁王,他这才想起小时候学武功的事,此刻见骆明要比武,他也很想看看,秦珏的武功究竟如何。 骆淇察言观色,见秦珏坐得稳如泰山,压根就没有想比试的意思,便笑着打圆场,对骆明道:“小叔父,你好不容易才从西山大营回来,就别再想着练兵练武了,小秦刚得了一坛十几年的桂花酒,我还从家里拿了几坛玉壶白,咱们今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果想过招,过完年才说。” 骆明这才坐下,小厮们把烤好的野猪肉端上来,众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笑,不亦乐乎。 看着天色已近黄昏,秦珏看着架在火上的半片野猪肉,问骆淇:“是不是还有没烤的肉?” 骆淇笑着道:“这野猪太大了,只烤了半扇。” 秦珏悄声道:“把余下的半扇分我一半,这会儿就腌上,晚上我带走。” 骆淇连忙让小厮选了最好的部位,把佐料腌好。 秦瑛和骆明倒是挺谈得来,这阵子他整日听的都是吴氏的哭骂,好不容易能出来放纵一番,心情轻松下来,拉着骆明问起打仗的事,甚至忘了找秦珏说起张小小。 沈砚则抱着酒坛子,拉着骆淇赌大小,输了喝酒,赢了也喝酒。 秦珏见这几人估计要喝上整晚,懒得和他们打招呼,叫了若谷,装上野猪肉,出了骆家别院,回明远堂骑了马,连夜出城去了香河。 *** 这是第二更,晚上还有一更啊。 (未完待续。) 第二零六章 夜半乐 这一世,罗锦言还是第一次没在父亲身边过年。她长大了,即使李青风是表哥,也不能同桌而食。 觉得无聊,她出了十两银子,除夕和今天,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让灶上各置办了酒席,李青风听说了,暗中给罗锦言屋里的人各打赏了五两和二两的封红,让她们陪着罗锦言好好玩玩,丫鬟婆子们全都高兴得不成,使出浑身解数来,春份几个小丫头,还跑调走板地唱起了梆子戏,笑得罗锦言肚子都疼了,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倒也很热闹。 秦珏来的时候,看到屋檐下挂着大红宫灯,院子里干枯的树枝上绑着五颜六色的假花,高丽纸的窗棂上贴着窗花,桔黄色的灯光中,影影绰绰地映着女子的身影,屋内不时传来女子的哄笑声,时而夹杂着一两声狗叫。 秦珏的心里暖洋洋的,成亲以后,他们的家里也会这样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偌大的明远堂里冷冷清清,死气沉沉。 他依依不舍地翻墙出了院子,让若谷敲开庄子大门,他去求见李青风。 李青风正和葛文笙在吃酒,听说是他来了,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以为是京城出了事,待到秦珏进了屋,他急忙问道:“是不是姑丈有什么事?” 见他满脸担忧,秦珏知道他是误会了,对李青风道:“没有,罗世叔很好,京城一切都好。” 李青风这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问道:“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香河?” 秦珏指指门外抬着野猪肉的两个随从,道:“刚得了些野猪肉,趁着还新鲜,就给送过来了。” 李青风怔了怔,立刻明白这野猪肉不是送给他的,是秦珏专程送来给惜惜尝鲜儿的。 他立刻觉得嘴里酸酸甜甜的,有人记挂着小表妹,他很高兴,可是又觉得很不情愿,自家的东西就要变成别人家的了。 有灶上的人来收野猪肉,秦珏就叮嘱道:“这是腌上的,最后今晚就烤来吃了,放到明天,就变成腌咸肉了。” 李青风听到了,心里雪亮,这小子大老远地跑过来,是想和惜惜一起烤肉的! 这怎么行呢? 两家正在议亲,他们两人不应该见面的。 好在刚才顾着喝酒,只吃了五成饱。 他笑着对秦珏道:“你若是不急着回京城,咱们就在敞厅里烤肉吃吧。” 秦珏笑着应允。 葛文笙年纪大了,推辞自己不胜酒力,没有陪着他们烤肉。 李青风叫了粗使婆子过来:“去问问大小姐屋里的酒席散了没有,就说我在前面烤肉,让她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说完,就让人摆了屏风,放了小炉火,把从京城带来的厨娘叫过来服侍罗锦言烤肉。 罗锦言屋里丫鬟婆子都在屋里陪她吃酒,并不知道秦珏来了,听说表哥请她过去烤肉,她就让丫鬟婆子们留在屋里吃酒,她带着夏至,兴致勃勃地来了前院。 走到半路上就听说是秦家大爷从京城赶过来,专程送来野猪肉。 罗锦言生平第一次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前世,若是有人告诉她,秦首辅会连夜赶了上百里路,就为了给人送猪肉,她一定以为这是编出来黑秦珏的。 可能是为了避讳,她走进敞厅时并没有看到秦珏,但当她隔着屏风坐下后,就听到秦珏的声音传来。 庄子里的敞厅并不宽敞,虽是隔着屏风,但并不隔音,就连衣裳的窸窣声,烤肉的滋滋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像是就在身边一样。 她听到秦珏和李青风聊天,从江南的山水说到福建的风土人情,后来又说起朝政时局,天南地北,海阔天空。 其实男人凑到一起说得最多的就是女人,可大舅子和妹婿在一起,又有妹妹在隔壁,两人也只能谈起风雅的话题,但在罗锦言听来却觉得有些羡慕,要是有人能和她一边烤肉一边谈论这些事情,那一定很有趣。 闺秀们凑在一起,说的最多的就是女红针织,遇到眼皮子浅的,还会说些家里的琐事,诸如父亲的小妾不听话什么的,更不能像秦珏和李青风这样高谈阔论。 她把时常来往的闺秀们筛了一遍,霍亭儿就要成亲了,又是嫁到保定,以后想见面都难了;庄芷桦是性情中人,但是幼庭承训,很少会谈论朝政;霍玉儿性格活泼,天真烂漫,总盼着让她做嫂嫂,待到她和秦家下了小定,霍玉儿怕是会数落她了;罗锦屏口无遮拦...... 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秦五小姐秦瑜和她最投脾气。 前世时,秦瑜随夫君住在京城,想到这里,罗锦言就有了要和秦瑜继续交往的念头。 前一阵子,因为秦珏总打着秦瑜的名义给她送这送那,她不知哪次是真哪次是假,连带着对秦瑜也疏远了。 她这样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秦珏的声音:“难得今晚月朗星稀,不如放孔明灯吧。” 李青风从来没有放过孔明灯,不由得也来了兴趣,问道:“不是要等到上元节才放孔明灯的?” 秦珏笑着说道:“想放就放啊,不是上元节也无妨。” 李青风便对着屏风大声说道:“惜惜,你放过孔明灯吗?不如也来一起放吧。” 罗锦言是放过孔明灯的,李氏去世后的第一个上元节,罗绍用布带子把裹得像粽子一样的罗锦言系在后背上,背着她爬到县里最高的一座小山上放了两盏孔明灯。 一盏是给李氏的,另一盏则是祈求女儿的哑病早日治愈。 罗锦言咬咬嘴唇,这个时候,爹爹一个人留在京城里,也不知在做什么。 “孔明灯要到外面放,最好找个空阔的地方。”罗锦言说道。 李青风就让小厮们去准备纸张笔墨,又让夏至去叫了白九娘,罗锦言穿了猩猩红斗篷,戴着风帽走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李青风和秦珏身后,出庄去放孔明灯。 看着身边目不斜视的秦珏,李青风仰头看看夜空,月色皎洁,他忽然觉得自己比这皓月还要明亮。 *** (未完待续。) 第二零七章 孔明灯 夜空中一弯新月,娇娇嫩嫩的,却又皎洁润泽,淡淡地洒在身上,若有若无,如同罩上一层轻纱。 因有女眷,李青风和秦珏让各自的随从把做孔明灯的物件儿交给粗使婆子,并没有跟着一起过来,只是让各自的侍卫们远远跟着。 香河没有山,但庄子的东南方向有一片高坡,原本种着玉米,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又正值打仗,管事问过林总管,收过玉米之后,这片坡地便没有再种东西,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使适合放孔明灯。 李青风问那几个粗使婆子:“你们会做孔明灯吗?” 这几个婆子一直住在乡下,哪里会做孔明灯,见表少爷问起,只能摇头。 秦珏笑着说道:“我会,我来做吧。” “我也会做,我来教她们吧。”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罗锦言的声音。 李青风哈哈大笑:“但凡是好玩的,惜惜都会做。” 说完,又觉得不妥,不能让秦家以为小表妹玩物丧志,难堪大用,要知道小表妹嫁到秦家是要做宗妇的。 他连忙补充道:“惜惜不但心灵手巧,琴棋书画也无所不通,别看年纪小,可自从搬到京城,就主持府里中馈了。”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番话更加不妥,倒像是王婆卖瓜似的,好在没有人在听,秦珏已经开始做灯了,而惜惜坐在一块铺了软垫的青石上,抱着红铜鎏金缠枝梅花手炉,正轻声细语地指挥着丫鬟婆子。 李青风莞尔,惜惜会做风筝,会做河灯,还会制香制墨,但却好像没有看到她动过手,她都是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去做,就是下厨也是这样,她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偶尔叮嘱几句,厨娘们做好了,她尝一尝,指出不足,让她们重新做来。 想到这里,他又蹙起眉头,他的母亲和嫂嫂虽然都是娇养着的,但逢年过节也会亲自下厨,更会偶尔给相公做件衣裳鞋袜。秦家是大周朝首屈一指的世家,想来规矩也多,到时该不会挑剔惜惜这些事吧? 但他转念又想,如果秦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就把惜惜接回来便是,又不是养不起她,若是姑丈续弦了,新太太嫌她碍眼,那就从娘家搬出来,到时宁王之乱也平息了,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掏钱,在江南找处风景优美的地方盖座大宅子,让惜惜住进去,那是她的家,也没有长辈管着,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凭着李家在江南的人脉,断不会让惜惜被人说三道四。以后遇到合心意的男子,就招上门来做女婿,给上几万两的聘礼,就不信男方家里不答应,一家不答应,总有答应的。 他立刻感觉神清气爽,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看着众人七手八脚做了孔明灯,他便开始琢磨,是把自己前几年在扬州置的那处宅子给了惜惜,还是索性到苏州买块地皮,找匠人建处大园子。 想来想去,还是在苏州建处园子更好,也免得她和四弟李青越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过了年他扬州时,顺路到苏州买地,再过一两年惜惜就要嫁到秦家了,那时园子也建好了,惜惜在秦家过得不开心,随时就能离开京城去苏州散心,和离再嫁的也不是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珏趁着李青风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时候,停下手上的动作,盯着罗锦言看个不停。 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罗锦言别过脸去,给了秦珏一个漂亮的后脑勺。 秦珏的嘴角就高高地翘了起来,盘算着如果这个时候,他绕到她的另一侧,忽然跳出来吓她一跳,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肯定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吓得尖叫。 她一定会面无表情地瞪他一眼,然后继续指挥丫头婆子做灯吧。 可是,瞪他一眼也是件有趣的事吧,她的眼睛既不是水杏眼,也不是桃花眼,而是界于两者之间,水杏眼的眼尾没有这么长,而桃花眼眼神迷离,不如她的眼睛纯净清澈,黑白分明,眸子如同黑曜石一般乌黑璀璨,配上入鬓的蛾眉,微挑的眼角,长长的睫毛,不高却挺直的鼻梁,花瓣似的红唇,端庄中带着妩媚,娇嫩中又有着夺目的明艳。 他常听男人们坐在一起谈论女人,无论是章台走马的贵公子,还是江湖上的粗豪汉子,都认为女子要到十八、九岁才能显出颜色,但要论起迷人,还要属花信年华的女子,举手投足都能让人心动。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虽然娇嫩,但就像是细白瓷的薄胎瓷器,摆在那里看着就好,清清淡淡的,多看几眼都担心会碎了。 她还没有及笄呢! 按理说要比细白瓷的薄胎瓷器更青涩,更不值得一看了。可是自己为什么觉得她比世上所有的女子都要美,都要好呢? 不对,是世上所有的女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 如果成亲以后,她能对他好一点,那该有多好? 没关系,她对他不好也没关系,他对她好就行了,把世上所有的好都给她,他才不想把她当成细薄胎瓷器高高地供起来,如果她想做一朵花,那他就宠着她,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如果她想做一只雁,那当然就更好了,他们可以一起寒来暑往,一起天南地北。 “玉章,玉章?你怎么不做了?惜惜那边已经做好一盏了。” 耳畔传来李青风的声音,秦珏这才回过神来。 他又看一眼罗锦言的后脑勺,忽然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你戴着风帽比不戴时更惹人注目,因为我总想把你的风帽扯下来。 有丫鬟们的欢呼声响起,一个大大的孔明灯被举了起来,真的做好了。 秦珏看看自己手里刚刚订好的竹条,没道理啊,怎么她能做得这么快呢? 他索性扔掉手里做了一半的孔明灯,对李青风道:“还是让罗小姐她们做吧,她做得比我好。” 李青风愕然地看着他,别说是未婚夫妻,就是寻常男子也不能自认比不上女子啊。 他干笑,又怕秦珏没面子,便道:“你还是再试试吧?说不定你比她做得好。” 秦珏很奇怪地看着李青风:“她做得这么好,我何必浪费时间,我又没打算开灯铺。” 话外音:我原本想做来给她玩,可她比我做得还要好,我何必再做啊,以后我想放孔明灯了,让她做就行了。 (未完待续。) 第二零八章 愿相随 孔明灯制做方法看着很简单,但是要让灯能够飞起来,还能在落下之前熄灭,就有讲究了。 丫鬟婆子们按照罗锦言指点的,做出第一个,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便很快做出来了。 夏至早就备了笔墨,罗锦言让她把笔墨分别送到李青风和秦珏面前,李青风笑着摇头,对秦珏道:“有玉章在这里,我哪敢献丑,玉章,还是你来题字吧。” 秦珏看了罗锦言一眼,笑着对李青风道:“孔明灯是祈福请愿的,不如我们各题各的?” 李青风哈哈大笑,连说有趣,率先提笔在灯笼上写了起来。 秦珏也不推辞,让婆子们抬过一只灯笼,提笔便在灯笼上提字,夏至扬着脖子看过去,见那既非以前见过的纸条上的馆阁体,也不是上次的草书,而是妍丽如同女子的簪花小楷。 夏至见过秦珏的字,上次秦公子开的药方子,她一个字都不认识,怎么这次的字又变了? 她悄悄在罗锦言耳边低语:“小姐,秦公子的字......”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知道小姐一定明白了。 罗锦言当然明白了,因为她平时练的就是簪花体。 这个家伙,该不是从哪里得知她练簪花体,所以他故意这样写的吧。 真是吃饱了撑的,练字很轻松吗?大男人的,练什么簪花体啊。 秦珏一边写,一边笑嘻嘻地看向罗锦言,似乎是想知道她在灯笼上许的什么愿望。 罗锦言假装没有看到他的贼眉鼠眼,信手提笔,也在灯笼上写了起来。 冬天里,笔墨很快干透,婆子们点上火,看到一只只孔明灯冉冉升起,罗锦言终于咧开嘴笑了。 她的愿望是请上天保佑父亲能够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二表哥许的愿望一定是父母安康,财源广进吧。 也不知道秦珏许的是什么愿望,听说他像前世一样,没要恩封,而是想科举入仕。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步步高升这种事,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他应该不会俗不可耐地许这种愿望。 对了,他一定是许愿早日找到他娘吧。 他娘说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了,否则即使他爹和他娘是怨偶,以秦家的家训,他爹也不会对他娘的离开不闻不问,甚至找都不找,就急急地办了丧事。 他那时只有四岁,小孩子都很执拗,不肯相信自己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情,秦珏没有看到他娘死去,所以才相信他娘一直活着,只是离开了中原,所以他才找不到,所以他才私造大船,要到东瀛去找。 如果上元节那天,她没有劝他,他若许已经出海了,东海那么大,没有一两年根本不能回来,那时宁王之乱已平,朝廷对沿海管理更严,他要么不靠岸,靠岸就要被当做海盗处置。 就是因为她劝他了,所以他才没有走,所以他才会对她想入非非,所以他才会接近父亲,所以他才上门提亲。 如果那时她没有多嘴说上一句,他和她也就擦肩而过了。 或许他不会扯下脸上的黑布,他在她心里只是章汉堂,而不是秦玉章。 说来说去,都是多嘴惹的祸,以后和他相处,还是少说话吧,免得又被他打蛇随棍上。 罗锦言一边腹诽,一边仰头看向那越飘越远的孔明灯,终于,三只硕大的孔明灯变成暗蓝夜空中的三个小黑点,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我告诉你,我许的什么愿,好不好?”不知何时,秦珏站在她旁边了,罗锦言吃了一惊,她的听觉异于常人,可是却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对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就像当年在柳树林子,他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就是很浅很浅。 “我才不要听。”她冷冷地说道。 “我原本想许愿今年娶到你,可又一想,今年你还不能及笄,罗世叔一定不会答应,所以我就许愿明年和你成亲,我想这样一定会实现,你说对吧?” 真不要脸! 谁要听你说话啊,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他每次都要罗里罗嗦说上一大堆,也不知道前世他在朝堂上是什么样子,也是这样长篇大论,事无巨细吗?这么唠叨,以后那些御史言官怎能怕他?又怎会他一开口,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你能不能言简意赅?”她问道。 “当然能啊,可那样就只能和你说上一句话了,我想和你多说几句话。”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完,便目不斜视地走开了。 罗锦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个家伙,越来越讨厌了。 三人回到庄子时,已经是四更天了。 罗锦言回到屋里时,丫鬟婆子们的酒席已经散了,屋里点了香,没有了酒味儿。 她吃了一碗酒酿圆子,又看了几页书,这才洗漱了,正要睡下,心里一动,对夏至道:“你让个婆子去问问,看看秦大爷是不是已经回京城去了?” 夏至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道:“表少爷和秦大爷回来以后,又继续烤肉吃酒,秦大爷多喝了几杯,这会儿在客房歇下了,表少爷也喝多了,也已经回房了。” 罗锦言气得不成,只有二表哥那么好的人,才会以为秦珏是真的喝醉了。 打死她也不相信。 他是故意的,这样就能继续赖在这里。 明天是初二,初二是到外家舅舅家的日子,秦珏的生母早就不在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外家在哪里,当然也就不用去外家过节了,大年初二他闲着没事,索性留在香河了。 他不是来还债的吗? 怎么像是来耍赖的? “小姐,我已经让灶上给表少爷煮醒酒汤了,您看要不要给秦大爷也煮一碗?” “煮吧”,罗锦言想了想,道,“多加点料,就说是我煮的,让人送去时看着他喝下去。” 醒酒汤里是什么?主要就是醋,谁让他装醉,酸死他! 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夏至才讪讪然地回来:“小姐,秦大爷把醒酒汤喝了,然后他说胃口不舒服,可能要在庄子里多打扰一天。”(未完待续。) 第二零九章 偶相逢 秦珏的要求很快便过了明路,李青风同意了,而且得知秦珏不舒服,原因是喝了小表妹亲手煮的醒酒汤之后,他登时认为这碗醒酒汤另有玄机。 去年,霍星吃了小表妹亲手煮的早膳后便上吐下泻卧床不起,错过了去浙江的日子,也躲过了一场灾祸。 秦珏杀了宁王之后,声名如日中天,既令人忌惮,也让人嫉妒,以他的年龄,少年得志并非好事。 如果这个时候他死了,惜惜就要捧着他的牌位嫁过去。 惜惜一定不想让他出任何意外吧。 所以,惜惜给他的这碗醒酒汤,是让他不能回京城,对,一定是这样的。 自从罗锦言让李青风屯积的茶叶大赚特赚之后,李青风就越发信赖罗锦言了,而且他记得曾听人说过,很多身有残疾的人都是天生异禀的,惜惜小时候是哑的,可能就是因此才比常人聪慧。 因此,去看望秦珏时,他对秦珏道:“你且好好休养,我派个人陪着你的随从回京城报个平安,顺便把姑丈接来,你索性初五下午和姑丈一起回京城,这样我还更放心。” 罗绍是正月初四从京城动身来香河,吃完“破五”的饺子,再回京城去,正月初六他要上衙,要到初十才能休沐。 也就是说,李青风发话了,让秦珏在香河住到正月初五。 秦珏打死也想不到李青风是因为那碗醒酒汤才留下他的,他当然更想不到李青风是怕表妹给他守望门寡才会对他如此厚待。 他把接下来几天里要做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秦家子弟和家眷们都在太原,通家之好的情况也差不多,好像也没有什么事了,他把若谷叫过来,让他去九芝胡同报个平安,再去给沈砚和骆淇说一声,明天不去和他们出城遛马了。 他是连夜从京城来香河的,没有带着换洗衣裳,李青风便让人把他的几件没上身的衣裳送过来,秦珏和李青风差不多高矮,衣裳穿在身上倒也合适。 若谷是和鲁振平、腾不破一起回京城的。 鲁振平要回去准备初六开市,腾不破则是去接罗绍的。 而此时的罗绍,正在梅花里罗家长房。 今天是大年初二,一大早他就被罗红请到了梅花里,长房的几位女婿过来了,其中有两位有举人功名,罗红便请罗绍过去给他撑门面,总好过让罗练口若悬河惹人笑话。 因为上次董家的事,罗绍对长房颇有微词,那件事上罗红虽然没有出面,但他是长房家主,如果他不同意,罗练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罗锦屏得知罗绍来了,就打发乳母过来问罗锦言什么时候回京城。 那婆子来到前院,见庑廊下站着两个穿着茧绸袍子的少年,昂首挺胸,很是精神,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随从,和自家的小厮不一样。 她便笑着走过来,问道:“两位小哥可是杨树胡同绍大老爷府里的?” 这两个少年就是远山和明岚,两人微微点头,问道:“妈妈有事吗?” 婆子陪笑道:“我是四小姐屋里的,四小姐和您府上的大小姐自**好,听说大小姐去了庄子,她想念得很,就打发我过来问问,大小姐什么时候才能从庄子里回来,姐妹两个也要好好聚一聚。” 小姐的行程虽然不是秘密,可涉及内眷,也不是能随便透露的。 远山便道:“我家大人心疼小姐,早就想把小姐接回来了,等到过了正月,请人看了黄道吉日,就会派人去接小姐了。” 这话说得就像没说似的,可是却挑不出毛病。 那婆子连忙称是,瞎扯了几句,又问:“听说府上的表少爷是扬州人氏,这兵荒马乱的,想来也是留在京城过年了吧?” 远山在心里腹诽,这位从小姐也真是有意思,你打听大小姐的行程这也说得过去,可你一个姑娘家,让人打听表少爷的事,这就不好了吧。 他道:“表少爷在京城有生意,平素里忙忙碌碌的,我们当下人的,对表少爷的事所知不多。” 那婆子立刻明白了,人家不想说。 否则只隔着一道墙,又是亲戚,怎会不知道呢? 她讪讪地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回去禀给罗锦屏。 罗锦屏在屋里直转圈儿,道:“他们这样说,那李家公子肯定没在京城和绍叔父一起过年,他不在京城......该不会是到香河庄子里,和惜惜在一起吧?” 乳母是看着罗锦屏长大的,对罗锦屏视如己出,她想了想了,点点头道:“四小姐言之有理,绍老爷怎会放心惜小姐自己在香河呢?他们在京城除了咱们长房,也只有李家公子这一个亲戚了,既然没把惜小姐托付给长房,那定是请了李家公子陪着同去了。” 罗锦屏恍然大悟:“难怪我每次向惜惜打听李公子的事,她都是三缄其口,你说,他们两家该不会亲上加亲吧?” 秦家和罗家还没有下小定,因此两家结亲的消息没有传开,长房虽是亲戚,罗绍也没有告诉,不但罗锦屏不知道,就是罗红也不知道秦罗两家议亲的事。 乳母早就有过这个念头,只是不想让四小姐伤心,这才一直没有说出来。 李青风虽然比四小姐大了十岁,但据说是个美男子,而且扬州李家那可是有名的大盐商啊,罗家虽然不如李家有钱,可李青风是次子,四小姐如果能嫁过去,也不算失礼于人。 乳母便想待到过完年,找个机会和红大太太说起此事,可又担心李家和罗绍有亲上加亲的想法,因此也想找罗锦言身边服侍的人探探口风。 她想了想,对罗锦屏道:“四小姐,你先别急,不如过了初五,我去和大太太说一声,就说你想念惜小姐,让我到香河给惜小姐送点东西,大太太一直想让你和惜小姐多亲近,她一定会答应,到了香河,我再想办法多留一天,打听打听。” 她虽是下人,可也是女子,若是黄昏时分到达香河庄子,于情于礼,罗锦言也会让她留宿一晚,次日再动身回京城。 罗锦屏这才高兴起来,盘算着要给罗锦言送些什么东西。 罗绍在梅花里用了午膳,没有留下喝茶,便借口要去拜访长辈,离开了梅花里,径直去了芝麻胡同。 昨天张谨就和他约好,今天新壶出窑,让他务必过去。 到了芝麻胡同,便看到有轿子停在胡同外面,昨天的那几个小孩正在太阳地里玩撞拐,看到他从轿子里出来,便跑过来问道:“你又来找张老头了,七爷没和你一起来吗?” 昨天来的时候,罗绍就听到这些小孩叫秦珏“七爷”,当时他只在震惊“张老头”的称谓,并没有放在心上,今天又听小孩们提起来,便来了兴趣,问道:“他在家里行一,你们为何要叫他七爷?” 小孩挠头,道:“七爷就是七爷,变戏法的七爷啊。” 变戏法?这都是哪儿对哪儿。 罗绍笑着摇头,却忘了询问胡同外面的轿子了,见张谨家里的大门还像昨天那样敞开着,他便大门走了进去。 跟在他身边的小孩大声喊道:“张老头,昨天来的客人又来了。” 罗绍让远山拿了几个铜板给了小孩,小孩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他看着小孩跑开,这才笑着转过身来,登时笑容凝在脸上,他看到庑廊下站着一个女子,正好奇地向他望过来。 (未完待续。) 第二一零章 花相似 罗绍的头嗡嗡做响,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笑容却还挂在脸上没有褪去,就像木胎石像一般呆呆站在那里。 远山和明岚对视一眼,连忙在罗绍耳边轻唤:“大人,大人。” 到别人家里做客,无意中遇到女眷,那是要避开的啊,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家大人当然懂了,可怎么就像是头回进城的乡下小子,傻傻地完全不在状态。 “是沛然来了吗?”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绣着福字的棉门帘从里面撩开,张谨走了出来。 那女子见了,笑着道:“爹,我去准备茶点。” 说完,向着仍然呆立门口的罗绍福了福,由两个小丫头陪着,去了一旁的厨房。 直到那女子走了,罗绍这才如梦方醒,他回过神来,就看到张谨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他顿时想到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给张谨施礼,道:“不知府上有女眷,打扰了,真是抱歉。” 张谨见他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觉得很是有趣,又不是毛头小子,遇到女眷就遇到了,有什么可脸红的。 他哈哈大笑,道:“无妨,那是小女,担心我在这里饿肚子,送了酒菜点心过来,你今天有口福,尝尝我们家的私房菜。” “那是令嫒?”罗绍问道,脸上的潮红依然没有褪尽。 “正是小女,怎么了?我年轻时也是俊逸风|流,一表人才,不过三个女儿长得更像我那老妻而已。”张谨说道。 虽然张谨已经年近六旬,但罗绍还是能从他的相貌中想像出年轻时的样子,好在他的女儿们长得都像张老夫人,否则怕是不好找婆家吧。 罗绍这样想着,心里却如万马奔腾。 这位张家的姑奶奶,竟然和李氏有七八成的相像! 难道李氏投胎到张家了? 不会,不会的。 李氏去世十年了,张家的这位姑太太却是花信年华。 这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李氏去世时还不到二十岁,他没有见过李氏花信之年的模样,但是刚才猛然看到张家姑奶奶时,他就觉得那是李氏站在他的面前。 他苦笑着摇摇头,李氏如果健在,已经年近三旬了,就是当年病殃殃的惜惜,也要嫁人了。 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吧,张家姑奶奶或许长得和李氏有几分相像,这阵子他独自一人留在京城,感到孤清时难免会思念李氏,所以才会误以为刚才站在庑廊下的女子便是李氏。 张谨能够受到同德皇帝的推崇,他的眼光和谋略自是普通读书人比不上的。 他很快便察觉出罗绍的心不在焉,又联想到方才罗绍失态的样子,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高声喊着那两个小僮:“澄心、藤白,去把那几把壶全都摆出来。” 小院虽然简陋,但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 此时寒冬腊月,虽然没有风,却也冷气森森。 张谨和罗绍就坐在石凳上,欣赏着上午时刚刚出窑的几把陶壶。 罗绍拿起一把,道:“这把壶应为最佳。” 张谨直摇头,却拿了另一把肚子瘪瘪的说道:“你是当官当得迂腐了,那把壶虽然周正,可若要流芳后世,还要这一把。” 罗绍强忍着才没有嗤之以鼻,就您这手艺,还想要流芳后世? 不过如果留给子孙们,也应算是流芳后世了吧。 这时,澄心跑过来,道:“三姑奶奶把茶点准备好了,请您和罗大人到屋里坐着。” 张谨这才想起来要让罗绍进屋,拿着他认为足以流芳后世的茶壶,进了堂屋。 一进的院子,没有厢房,只有三间正房,澄心引着张谨和罗绍进了次间,临窗大炕上,摆着炕桌,炕桌上摆了四碟干果和四碟点心,都用梅花缠枝粉彩碟子装着,和梅花缠枝粉彩茶具是一套的,精致漂亮,和昨天用来待客的青花瓷器不是一个风格,显然是张家姑奶奶从府里带过来的。 从堂屋走进东次间,西次间的帘子也是撩起来的,并没有见到那个女子,这里地方狭小,想来她是避到厨房里了吧。 罗绍有些赧然,自己真是孟浪,竟然去关注人家的女眷,何况那位张家的三姑奶奶是做妇人打扮,应该早为人妻了。 张谨又在观赏着那把陶壶,对罗绍道:“明天你还来,和我一起制几把壶,咱们再烧一炉,待到皇帝寿辰时,我送把好壶给他。” 罗绍轻咳,张大人啊,您真是会省钱。 不过,据说今上很吃他这一套,说不定会把他的壶收进珍宝阁。 想到这里,罗绍就来了精神,正要应允,忽然想起明天是初三,昌平那边的人会来给他拜年,他只好遗憾地道:“明天有亲戚过来,怕是不能来了。” “那就初四。”张谨说道。 “初四我要动身去香河,小女还在那里。” “初五。”张谨又道。 “我是初五回京,但到京城时也要深更半夜了。” 张谨就有些烦了,初六上衙,罗绍要到初十以后才有时间,他可等不及了。 “我和庄渊说一声,给你请假,初六你别去上衙了。”他想当然地说道,他虽然挺讨厌庄渊的,但如果给庄渊递个名帖,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罗绍只觉得头皮发麻,张谨为了制壶,要找庄渊给他请假?庄渊原本就把他当成是霍英的人,只是为了平衡关系才默许他在吏部,张谨给他请假,庄渊肯定以为他在吏部活得不耐烦了,搬了张谨出来。 “不用不用,初六虽然上衙,可是眼看又要休沐了,想来衙门里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下衙后就来这里,和您一起制壶,您看如何?” 张谨想了想,不情愿地点点头,又道:“上元节前我都在这里,你随时都可过来。” 罗绍立时明白了,试探地问道:“您住到这里来,是为了避开过节时那些登门拜访的人吧。” 张谨道:“当然是这样,否则我为何隐居在此。” 罗绍心中一动,今天是初二,女婿和女儿回门的日子,张谨早就避到这里来了,可是张家那位三姑奶奶又是怎么回事? 即使她是回娘家,也应该和夫君一起啊,为何只是她自己来看望老父?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年初二,您的几位娇客想来都在府里等着见您吧。” “他们知道我的习惯,不会在意,再说内子还在府里,也不是没人招待他们。”说到这里,张谨顿了顿,道,“我这个小女儿是大归的,所以每年初二,姐夫姐姐们回来时,她便避来我这里。” (未完待续。) 第二一一章 张氏女 竟然是大归的! 罗绍心头一动,随即又觉得惋惜,年纪轻轻就守寡,虽然娘家心疼她,接她大归,可每年姐姐们携夫回门的时候,她还是要避开。 “唉,令婿也是不幸。”罗绍叹道,总不能说三姑奶奶不幸吧,罗绍本能地避讳了。 没想到张谨却冷哼一声,道:“他有何不幸?那时他寄居在姨母家里,明明是和表妹私相授受,却依然求娶我的女儿,刚刚成亲他表妹就自尽不成卧病在床,他这时才想起对不起表妹,趁着小女回娘家住对月时,他去姨母家里陪了表妹两日两夜,小女得知后便要和离,他却不肯答应,任由小女在娘家住了一年,这才答应和离。” 罗绍立时想起似是曾经听说过这件事。 当年张谨被窦太后发配南宁时,曾得到当时身为广西布政司参议的孙繁进相助,后来广西土民暴动,布政使黄民瞒报不实,同德皇帝降罪下来,孙繁进受到牵连,贬到广东任同知,从六品。而此时的张谨献舆图有功,名扬天下。 张谨得知孙繁进的事,便让孙繁进在子弟中挑选一人来京城读书,孙繁进让自己的小儿子孙季昆来投奔张谨,张谨让他在国子监读书,后来这个孙季昆还做了张谨的女婿,但孙季昆会试落第之后,却没有留在国子监继续攻读,而是匆匆忙忙补了正九品的四川大邑主簿,离开了京城。 那时罗绍还很奇怪,张谨为何没让女婿考个进士,而是让他以举人身份做个小吏? 进士和同进士就像正妻和小妾,那连同进士都不如的举人,在仕途上可想而知。 但事关凤阳先生,罗绍也就没有多问,后来他被调往陇西,发生很多事,自顾不暇,也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现在想来,那个孙季昆之所以等了一年才答应和离,想来就是为了来年的会试,即使张谨不管他,只要他中了进士,也会有人给他面子,可却没想到却连进士也没有考中,更别说殿试和庶吉士了。而那个主簿的官职,也应是张谨给他安排的,从此断了他的科举之路,一辈子在县衙里,就是日后抱上大腿,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张谨见他若有所思,便猜到他定是听说过什么,便没有再说下去,又开始欣赏起那把丑兮兮的茶壶来。 张谨留了罗绍用了晚饭,张谨早年走遍天下,搜罗整理了各地美食,而张老夫人擅长厨艺,因而,张家的私房菜很有名,但真正吃过的人却寥寥无几。 自从女儿去了香河,罗绍就没有吃过家常小菜,要么在酒楼里吃酒,偶尔回家用饭也是从酒楼里订了酒席,小厨房的厨娘闲来无事,罗绍干脆给她放了年假,大年初一的饺子是让远山从外院的大厨房里端来的,白菜猪肉馅里放了大葱,他最讨厌吃大葱了,所以只是尝了一个就不吃了。 今天的这些小菜却道道都合他的胃口,更重要的是,没有一道菜里有大葱。 而且这些小菜都很新鲜,不像是从家里带来又热过的,倒似是现炒出来的。 既是私房菜,除了府里用了多年的厨娘以外,是不会传给外人的,丫鬟们到了岁数就要放出去,因此更不会传给她们。 那么今天的这些精致的小菜,就是全部出自三姑奶奶之手了。 他吃得很多。 张谨见他闷声不响,筷子却不停,便想起他去杨树胡同时,用的酒席似是在酒楼里叫来的,他便问道:“你是不是许久没有吃过家常饭菜了?” 罗绍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小女去了香河庄子,我又整日不在家,灶上的人闲着也是闲着,我便给她们早早放了年假。” 张谨哈哈大笑,笑得罗绍很别扭,这有什么可笑的?肖郎中的家眷没在京城,他不如我手头宽裕,过得还不如我。难怪秦珏说你是老顽童、人来疯,一点也没有夸张。 张谨却像是心情大好,叫澄心的小僮进来,说三姑奶奶要回去了,在外面等着向他告辞,张谨嗯了一声,让澄心和藤白送了三姑奶奶出去。 罗绍有些尴尬,天黑得早,这时已是掌灯时分,如果不是因为他来做客,三姑奶奶也不用亲自下厨,更不会耽搁到现在才回去,他想来进门时看到的小轿,并没有看到有家里的侍卫跟着。 “张先生,我带了几个侍卫,若是不嫌弃,不如让他们在后面跟着,送令嫒回府。” 张谨摇摇头,颇为得意地道:“不用不用,小女跟着内子学过武技,寻常小贼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前阵子你们都送女眷出京,我府上的女眷一个也没走。” 罗绍瞪目:“尊夫人也擅武技?” 张谨哈哈大笑:“我那夫人家学渊源,年少时比武招亲,整整九天也没有人能胜过她,我恰好在附近游玩,听说了就想会会这位奇女子,于是到了第十天,岳父便收了擂台,让我请媒人来提亲了。” 他越说越得意,精神抖擞,就像年轻了几十岁。 外面关于凤阳先生的传说有很多,但都是在他出仕之后的,而他少年时的事情,却没人提起。 “您也会武技?”罗绍吃惊不小。 张谨脸上现出傲然之色,道:“我以嘴为刀,以笔为剑,还学武技做甚?” 嗬,你就说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是了。 “那您是如何娶到尊夫人的?”罗绍问道。 “当然是凭着真才实学,内子才慧眼识珠,不但下嫁于我,还跟着我走遍天涯海角,有一年我被土匪抓走,内子独闯山寨,将我救了出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罗绍知道张谨只有一位发妻,得志之后没有纳妾,也没有通房,如今几十岁了,说起自己的老妻依然如同少年人一般,因此他才不能容忍女婿做出那般不堪之事吧。 罗绍不由地对张谨又敬重了几分。 晚上他前脚回到杨树胡同时,若谷和鲁振平、腾不破后脚就到了,若谷还要去九芝胡同报平安,给他请了安便走了,鲁振平和腾不破把秦珏“因病”暂时住在香河的事情告诉他了。 罗绍这才知道,秦珏去了香河给女儿送猪肉了。 他怔怔一刻,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鲁振平和腾不破面面相觑。 送猪肉?还有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真是个傻小子。(未完待续。) 第二一二章 不开心 正月初三,罗锦言抱着耳朵坐在敞开的窗子前面,看着春份一遍遍地教给汤圆作揖拜拜,也不知是春份不会教,还是汤圆太笨,教了一个上午,汤圆还是没有学会,到了后来,索性委屈地哼哼,一副想要逃学的样子。 罗锦言原本是想等到明天爹爹来的时候,让汤圆给爹爹拜年,看来临时抱佛脚还是不行。 她隔着窗子叫了汤圆,汤圆立刻像是解脱了一样,兴高采烈地跑进屋子,跳到炕上趴在她腿上撒起娇来。 这时白九娘走了进来,轻声叫了声“小姐”,然后四下看了看,显然是有事要说。 罗锦言让屋里服侍的人退了下去,问道:“什么事啊?” 白九娘这才说道:“我刚才去见了秦大爷。” 这也无可厚非,她本来就是秦珏的人。 罗锦言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大爷让我转告大小姐,他说有个人要来京城了,看您是何打算?”白九娘压低声音说道。 罗锦言微怔,立刻想到秦珏说的那个人是赵宥。 上一次秦珏已经猜到张广顺和莫家康是在平凉,他能猜到她想对付赵宥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还说什么了?”罗锦言呷了口茶,淡淡地问道。 白九娘暗奇,罗小姐不过十三四岁,举手投足却冷静异常,大爷交待她时,她都忍不住好奇,可她把这番话转述给罗小姐,罗小姐却还是慢条斯理的,眸光平静一如平时。 “大爷说如果现在动手,虽能斩草却不能除根,而且还会燃起雷霆之火,望小姐慎之。” 雷霆之火,那就是帝王之怒了。 现在的赵宥在赵极眼中,只是一个乖巧听话的侄儿,他万里迢迢来京城成亲,却被人一刀杀了,纵然赵极一直提防着瑞王父子,这个时候也会心生怜惜。 更重要的是,王朝明所写的伐帝檄文深入民心,其中的五大罪更是连孩童都知道。 宁王之乱尚未完全平息,如果此时让赵宥死了,即使世人不会把这件事算在赵极头上,赵极自己也会杯弓蛇影,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弑父、弑母、弑兄、弑妻、弑子。 再加一个弑侄...... 接下来的几年,对于赵极而言正是肃清异己,稳定朝堂之时,他决不会让皇室宗亲再出事端。 瑞王赵梓不是只有赵宥一个儿子,杀死赵宥,赵梓会培养出第二个赵宥,到那个时候,瑞王府不但屹立不倒,还会因为失去赵宥而令赵极生出恻隐之心。 正如秦珏所言,此刻不是除掉赵宥的最佳时机。 罗锦言也没有想过现在干掉赵宥。 能借刀杀人、借力使力,为何要亲自动手? 秦珏真把她当成目光短浅坐井观天的小女孩了。 “我干嘛要除掉别人啊,留着看戏解闷不是更好?让他记得曾经答应我的事就行了,不要多管闲事。” 我没让你插手时,你别管我的事,免得添乱。 白九娘把罗锦言的这番话告诉秦珏时,秦珏打死也不会相信罗锦言真的什么都不做。 这小丫头在平凉埋了暗线,一埋就是几年,若说赵宥来了京城,她只做壁上观,他决不会相信。 罗锦言当然不会只是看着,她让鲁振平回京城,就是去安排这件事了。 她要保护乔莲如。 赵宥对外号称二月起程,但他很可能会向几年前那样,提前悄悄来到京城进入部署。 想要做赵极的乖侄儿,又不想受他摆布,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乔莲如病死。 是病死,而非暴毙。 上次没有死成,这一次赵宥会吸取教训。 因此罗锦言更要将乔莲如保护起来。 鲁振平的口风很紧,即使是面对秦珏,他也不会对罗锦言交待的事情透露半分。 秦珏并不知道乔莲如是假货,他也不知道罗锦言在云南也派了人。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想出罗锦言会如何去做,反而越发想快点成亲。 可是她也太小了,未来岳父肯定舍不得让她嫁过来。 不成亲就有太多嫌讳,总不能每次见她时都要跳窗户吧,那对她太不尊重了。 秦珏正在装病,所以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在到了下午,罗锦言闲着无聊,过来探病了。 “二表哥为了你专程到镇上请了大夫,你再装下去,好意思吗?”罗锦言没好气地说道。 秦珏靠在厚实的大迎枕上,看着罗锦言带着薄怒的脸蛋,嘴角便高高地翘了起来,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你没来之前,你猜我在想什么?” 罗锦言咬着嘴唇,扭头去看高几上摆的那盆水仙花,没有理他。 秦珏也没期望她会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早点和我成亲。” 罗锦言这才转过头来,道:“我爹才不会答应,我最早也要到后年的二月里才会让我嫁出去。” 秦珏笑意更浓:“你看过黄历?看来你比我还急。” 谁比你急了? 罗锦言腹诽,那是她担心嫁到霍家时,才去看的黄历,关他什么事? “惜惜,我都病成这样了,你就顺着我一回,不行吗?”秦珏收了笑容,期期艾艾地说道。 罗锦言觉得秦珏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一个大男人,坐在这里装病,还要让我顺着你? “明天我爹来了以后,你不许和我爹胡说八道,我想在我爹身边多留几年,我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她虽然嘴硬,可是也担心秦珏真会哄了她爹早早订下婚期,他能哄了她爹答应亲事,提前成亲又有何难? “知道了”,秦珏有些不情愿,嘟哝道,“顶多是我还像以前那样,抽空就去杨树胡同向令尊请教功课,说不定还能远远看你一眼。” “你真的知道了?”罗锦言又问。 “我答应你的事就不会反悔,这总行了吧”,秦珏说到这里,忽然用手捂着心口,“心口疼。” 罗锦言气得不成,瞪他一眼,牵着汤圆起身走了。 秦珏笑得不成,笑过之后想起自己答应她的事,心口真的疼了。 (未完待续。) 第二一三章 初四日 到了初四这天,天刚蒙蒙亮,若谷就到了庄子,头发上结着白霜,人也冻得像是冰棍子,他是连夜赶来的。 “大爷,二爷的行踪查到了。”他压低声音对秦珏道。 “还在京城附近吗?”秦珏是派了张长春去查秦琅的行踪的,消息来得这样快,意味着秦琅并没有走远。 若谷轻声说道:“二爷在保定府,他用的是三爷的名讳,在二老爷的同窗招百年府上相借一千两银子,招百年有些嘀咕,便没有把银子立刻给他,而是以过年为由,一面将他留在府里,一面派人来京城找二老爷。招家的人在官驿里恰巧遇到张长春,听说张长春是九芝胡同秦家的人,还以为他是要到保定府找三爷的,但主动过来搭讪,这才知道事有蹊跷。张长春离京时,三爷还在府里,而且大过年的,二老爷怎会让三爷去保定呢?张长春猜到在招家的是二爷,便让人回来报信,自己则告诉招家的人,他就是奉二老爷之命来接三爷的,便和招家的人去了保定府。我怕您有话要吩咐,就让来送信的小子一起过来了,这会子在外面候着。” 秦珏哼了一声:“这样的借口怎能骗过秦琅?张长春到了招家时,秦琅应该已经跑了。有招家的教训,他应是不敢再用秦瑛的名义找熟人借钱了,以后更不好找他了。你去用早饭吧,明天和我一起回京,让那个小子休息一下就去保定,让张长春无论如何要把招家的人稳住,不用让二叔父知道我在找秦琅。” 若谷应声退下,秦珏想了想,让人把白九娘找来。 他对白九娘道:“我明天回京城,要到上元节才能过来,你务必把罗小姐保护好,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你就回河间去吧。” 白九娘脸色大变,曲膝道:“大爷,如果当年不是您救了我,我早被我那过继的侄儿设计了,又岂会活到今日?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会保护小姐周全,江湖儿女一诺千金,大爷敬请放心。” 秦珏点头,道:“若是有人对罗小姐不利,你不用问过我,只按罗小姐吩咐便是,即使是秦家的人,也同样如此。” 白九娘有些奇怪,大爷把她叫来,语气凝重地叮嘱她,难道是担心秦家的人会对付罗小姐? 她不敢多问,点头应是,秦珏不想让罗锦言误会他是找白九娘探听消息,没有再说什么,就挥挥手,让白九娘退了出去。 白九娘回到罗锦言住的小院里,见罗锦言正让丫鬟们拿东西,这都是这阵子丫鬟们给老爷缝的衣裳鞋袜。 罗绍的衣裳有针线婆子来做,但香河这边没有什么事,罗锦言就让丫鬟们给父亲缝了几身衣裳鞋袜,给李青风也做了两件。 罗锦言已经知道白九娘去见秦珏了,她不动声色,继续和丫鬟们说说笑笑。 等到丫鬟们捧了装衣裳的包袱送去前面,罗锦言坐在炕桌边喝茶,白九娘这才走过来,恭声道:“方才大爷叫我过去,叮嘱我好好保护您,遇到有人对您不利,即使是秦家人,也不用去问过他,让我按您的吩咐行事便是。” 罗锦言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茶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会包饺子吗?” 白九娘愣了一下,不知罗锦言为何会这样问她,她木然地答道:“我会包饺子,我虽不擅女红,但灶上的事难不倒我,以前跑江湖时,找不到地方打尖儿,就是自己生火做饭。” 罗锦言抿嘴一笑:“那你一定也会做枣子千层糕和面刺猬了?” “会,都会”,说到这里,白九娘咦了一声,奇道,“大小姐长在京城,也知道我们河间的枣子千层糕?” 罗锦言笑着道:“我小时候吃过的,也想让爹爹尝尝,可是京城里没人做这个,她们都不会。” 白九娘笑道:“那我这就到灶上去做,就怕手艺不好,不合老爷和大小姐的口味。” “没事,不合口味可以重新再做。”罗锦言微笑。 前世她也是河间人,也只吃过一次枣子千层糕和面刺猬,有一年过年的时候,爹爹从外面带回一块枣子千层糕,看着她吃下去,脸上笑成一朵花,爹爹告诉她,明年过年时让娘给她做面刺猬。 但是没等到明年,她就被族叔带走,锦衣玉食,吃的都是京城里的点心,却再也没有吃过这些。 只是罗锦言没有想到,这枣子千层糕竟然有这么大。 尺余的秸杆托盘上也只能放下一只枣子千层糕,虽然没有千层,也有十几层,又是尺把高,千层糕顶上是六只驭着元宝的小刺猬,刺猬的眼睛是黑豆做的,身上剪出一根根刺来,憨态可掬,很是可爱。 罗锦言笑着说道:“我以前吃过的只是切下来的一块,原来竟有这么大。” 丫鬟们也啧啧称奇,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糕点。 罗锦言赏了白九娘一根赤金凤头钗,白九娘谢过,接过凤头钗的那一刻,这才感到她终于成了大小姐身边的人。 罗锦言没用午膳,一直等着父亲,罗绍直到过了晌午,才赶到庄子里。 他一进庄子,就看到女儿不避嫌地在大门里面等着他,他只觉鼻子发酸,强忍着泪意斥责道:“傻孩子,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到屋里等着,爹爹说了今天会来,就一定会来。” 他上下打量着女儿,见她虽然比在京城里瘦了一点,但脸蛋白里透红,皮肤吹弹得破,健健康康的,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李青风和秦珏过来给他见礼,见李青风任由秦珏和罗锦言都在这里等着他,便知道李青风事先一定是让这对小儿女相看了。 不知道惜惜看上秦珏了吗? 罗绍的目光从秦珏脸上扫过,不动声色地问道:“玉章的病可好些了?” 秦珏恭恭敬敬地说道:“晚辈只是多喝了几杯,并无大碍,李公子见天寒地冻,不放心让我回京,这才多留我两日,明天世叔回京时,我和您一起回去。” 不但轻轻松松地把这件事说开了,还借机抬举了李青风。 (未完待续。) 第二一四章 好女婿 当罗绍看到那只巨大无匹的枣子千层糕时,好半天才问道:“这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么大的锅?” 罗锦言眨眨眼睛,是啊,这是怎么蒸出来的? 她也好奇,让人把白九娘叫过来。 “灶上有大铁锅,只是没有这么高的笼屉,大爷听说以后,便亲自骑马到镇上买来的,笼屉送到灶上时,糕饼刚好上屉。”白九娘说道。 怎么都和那个家伙有关系啊? 罗锦言紧绷着脸,不说话了。 罗绍却看到女儿虽然脸似寒霜,但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宝贝女儿害羞了。 他在心里乐开了花儿,让丫鬟们在糕饼上切下几块,余下的抬到前面赏人。 罗绍天没亮就出京,还没用午饭,罗锦言也没有吃,让丫鬟把饭菜端上来。李青风猜到父女二人有很多话要说,便拉着秦珏去下棋,让父女俩好好吃顿团圆饭。 罗绍边吃边看着女儿,脸上眼里都是笑意,掩也掩不住。 几次要开口说话,罗锦言都给他一个“食不言,寝不语”的动作,他只好把一堆话全都咽回肚子里。 小时候,罗锦言不会说话,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能看懂她的哑语。后来能勉强说上几个字,便尽量用嘴说话,哑语渐渐不用了,到了现在,她用哑语,就表示“本姑娘不想说话”。 如果是平时,罗绍肯定会想方设法哄女儿开心,可今天看到女儿脸上尚有余韵的潮红,他就觉得很有趣,不是担心女儿生气,他还想逗逗她。 离开京城三四个月而已,惜惜就长大了,会脸红了。 罗绍颇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酸酸甜甜的。 想到当年那个小病猫终于长大成人,他便很欣慰。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就要嫁到别人家里去了,他便又患得患失起来,好在女婿是自己选的,不说别的,就是今天秦珏专程去买笼屉这件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当年,他对李氏也不曾如此细心过,否则也不会粗心地以为李氏身子虚弱,只是水土不服,会慢慢好起来。 “惜惜,你也见过玉章了,爹爹给你挑的这门亲事还算满意吧?”说完,他便可怜巴巴地看着女儿。 罗锦言看着父亲眼眸中那两点希翼的小火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满意”这三个字。 她想嫁的是一个老实巴交、与世无争的读书人,孝敬父亲,疼她,也疼孩子,家境殷实,但人口简单。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我想在家里多留几年。”她小声说道。 罗绍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三书六礼、置办嫁妆都要时间,不说别的,就是打家具也要一年半载。我问过秦若谷,明远堂里有四五个院落,要用家具全部填满,那岂是几个月就能打出来的?” 不是吧,您都开始计划这些事了? 前世,罗锦言是被一顶小轿抬进宫的,不但没有嫁妆,赵极还赏了罗家金银,加之在那之前,她又是与世隔绝的,也不知道民间嫁女儿是什么风俗。 她原以为有李氏留给她的产业,再加上从小到大父亲给她积攒的东西,她的嫁妆也就七七八八了,顶多打打首饰,做做衣裳。 现在才知道,还要把男方家里的屋子全都填满。 “他家以前没有家具摆设吗?”罗锦言问道。 “这种世家门第,家具摆设都是早年留下的,说不定还是秦老夫人陪嫁的东西,早就不时兴了,你会喜欢才怪,爹爹只有你一个女儿,当然要给你置办得体体面面,嫁妆的事情你不用管,我想好了,把你舅母接到京城,让她来帮你操办。”罗绍笑容满面。 要把舅母区氏接到京城? 罗锦言头都疼了,您还真不怕麻烦人。 “舅舅和舅母一直在安徽避难,如今好不容易才能回扬州了,家里宅子空置这么久,各处都要整顿修缮,您把舅母接到京城,谁来照顾舅舅,主持中馈啊。” 说到这里,罗锦言连着咳了几声,夏至忙把常备的雪梨水端过来,她喝了几口,嗓子这才舒服一些。 罗绍见女儿着急上火的,自是不忍坚持了,忙道:“那就让建昌过来,他最擅长这种事,再说,京城离昌平也不远,若是庄子里有事,他随时都能回去。” 罗建昌虽然婆婆妈妈的,可毕竟是个男人,哪如区氏这种当家主妇想得周到,可是一时也没有别的人了。 罗锦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便问起京城的事,她的石榴树有没有冻死,她的牡丹花长得如何,刚才有些紧张的气氛立刻松驰下来,父女两人的笑声不时传来。 罗绍其实还想告诉她,昨天刚刚用过午膳,管三平就来了。 管三平带来的是秦家选的两个下小定的日子,一个在二月初六,一个在三月二十,这两个都是好日子。 他觉得既然已经议亲,就应赶早不赶晚,没有必要再拖着,所以他选了二月初六。 可是看女儿害羞得甚至要胡搅蛮缠了,他本想让李青风和她说,转念一想,自家女儿的亲事,当然要是当爹的来说了。 于是他笑吟吟地道:“小定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二月初六,还有一个来月。” 罗锦言知道出了正月便要小定,可也没想到刚刚过了二月二,就要小定了,她皱眉:“怎么这样早啊?” “不早不早,若不是到了年根底下,我和秦大老爷早就给你们下小定了。你可能不知道,今上亲自过问了,玉章说了和罗家的亲事,今上这才没有再说下去,如今在京城里,就连小孩子也知道玉章的名头,我和肖郎中去给庄阁老拜年时,还听到有人说起玉章的亲事,说他八成要做仪宾的......” 看着她爹那副捡到宝的模样,罗锦言哭笑不得,当年连女子的画像都送过去了,赵极亲自给秦珏指婚,秦珏也能推辞,更别说现在这个时候了。 (未完待续。) 第二一五章 十拍子 “做仪宾?宗室有适龄的皇女吗?”罗锦言问道,她想起前世赵极曾经遗憾没有合适的郡主县主下嫁给秦珏,那时秦珏三十几岁了,在他少年时,赵极为何没让宗室之女下嫁呢? “有啊,庆王家中有一位县主两位郡君,都是十五六岁,镇国将军赵楷家里据说也有两位县君,就是四月要大婚的瑞王世子也有一位胞妹。”罗绍如数家珍,显然,他老人家是打听过了。 罗锦言摇头:“赵......皇帝若想重用秦珏,就不会让他在少年时就和宗室联姻。” 她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他羽翼未丰,容易倒戈,皇帝不会为了成就佳话而损失栋梁,所以他不会做仪宾的。” 当年,秦珏人到中年时,赵极是有意让他迎娶皇女的,那时以秦珏的官职、名望和人脉,是不会被外家左右的,但那时宗室中却没有适龄未嫁的女子了。 罗绍怔怔一刻,叹了口气,惜惜只是闺阁女子,却能一针见血地看待问题。 那日在庄渊府上,他们一群吏部官员在敞厅里等着给庄渊拜年,而庄渊进宫还没有回来,他们坐在一起便聊起了秦珏,也不是谁说起今上想让秦珏做仪宾的事,大家全都觉得很有可能,以至于秦珏来给他拜年时,他便问起此事,秦珏这才说出前不久已向今上说起和罗家的亲事,今上还给了赏赐,罗绍这才放下心来,更加沾沾自喜。 现在听女儿说起,顿时恍然大悟,刚刚发生宁王造反之事,今上恐怕对宗室更加猜疑,又怎会把秦珏这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送给别人当左膀右臂? 自己真是关心则乱。 他哈哈大笑,对罗锦言道:“无论如何,玉章已经向今上说了两家的亲事,别人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说到这里,他心头一动,秦家急匆匆地请了张谨来提亲,秦烨又亲自登门,莫非也是担心今上会指婚? 秦家这样的大世家,用不着让皇女装点门面,更不会把秦家置于烈火烹油的地步。 他对女儿更加得意起来,他没有看出个中情由也就罢了,秦烨也没有看出来啊。 他当然不知道,罗锦言是凭着对赵极的了解来分析此事的,身为臣子,又有几人真正了解皇帝的? 而秦烨则是被秦珏忽悠了...... 次日,罗绍就由秦珏陪着,一起回了京城。 秦珏回到明远堂,清泉就告诉他:“沈世子打发人来过几次了,让您一回来就告诉他,他有急事找您。” 秦珏心情正好,让人去把沈砚请来。 沈砚很快就来了,见到秦珏就问:“你去哪儿了,几天都不见人影?” 明远堂里滴水不漏,沈砚虽然是这里的常客,但是也没能问出秦珏去了哪里,只知道他是出城了。 秦珏道:“通州宗亲有点事,我去了一趟,你找我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我不说请我祖母进宫,和古淑妃闲话家常吗?这消息还真打听出来了,你猜能让古淑妃为你说亲的,是哪家的小姐?” “是哪家的?”秦珏吃着福桔,闲闲地问道。 “你肯定猜不到,我祖母也吃惊不小。”沈砚故做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要小定了。”秦珏没好气地说道。 沈砚不敢再卖关子,笑着说道:“是李阁老的孙女李怡。” 他不但打听出是哪家的小姐,连人家的闺名也打听出来了。 “李阁老?李文忠?”秦珏想了想,道,“他八成看我杀了赵栎,肯定武功不错,想让我教他几招,再被韩前楚打的时候,还能抵挡几下。” 闻言,沈砚笑得直不起腰,他笑着指向秦珏:“你你你越发不像正常人了,你说出这样的话来,竟然自己都不笑的?” 是啊,秦珏是一本正经说的,而且还很严肃。 “是吗?”秦珏怔了怔,好像是啊。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总是面无表情的俏脸,莫非这一本正经说笑话的毛病也能传染? 李文忠动不动就被韩前楚老拳相向的事,早就传遍朝堂,私底下大家都是当笑话来讲的。 笑了一会儿,沈砚又道:“古淑妃告诉我祖母,那位李家小姐年方十四,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还拿了李小姐的画像给我祖母看,我祖母说画像上是位美人,我才不相信,李文忠尖嘴猴腮的,怎么就能有个美人的孙女?所以这几天我就帮你打听了一下,那画像还真不是假的,李怡不但长得美,在京城还薄有贤名,比她祖父的名声可好多了。” 当年,李文忠支持皇帝立蛮女为妃,被仕林不齿,名声的确不太好。 秦珏不悦:“你想打听就打听吧,不要拉上我,我马上就要定亲了。” 沈砚早就习惯秦珏的冷口冷脸,他嘻嘻一笑,道:“我当时只是想证明那张画像夸大其词,这才去打听的,没想到还真是个美人。” 他笑嘻嘻地看着秦珏,又道:“我还打听到罗家小姐长得不是一般的漂亮,是绝代佳人的那一档,所以你不用患得患失。” “我什么时候患得患失了?”秦珏心里一动,目光咄咄地扫向沈砚,“罗家小姐的事,你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沈砚挠挠头,一脸委屈,一副好心却被当成驴肝肺的模样:“我原本没想打听罗家小姐,可是听说她以前是个哑巴,为你不值,这才多问了几句。” 秦珏的脸比冰块还要冷,沈砚立刻不敢再开玩笑,也不敢装模做样了,老老实实地说道:“是李宗明的妹妹李绪明说的,她在七夕节时见过罗小姐。” “李宗明是哪个?”秦珏想不起来这个人。 “是户部侍郎李勋的次子,你可能不认识他,我也只见过他两回,李文忠是文官,要知道他家的事,就不能在勋贵圈子里打听,我就想起李宗明这个人了,没想到他很热情,听说我要打听的是女眷,就把他妹妹带出来了。我见他这么懂事,自是不能只打听李怡的事了,就想帮你打听打听,这位李四小姐居然真的认识罗家小姐,我这才多问了几句。” 秦珏面似寒霜,道:“户部侍郎李勋和翰林院任翰林是亲戚,我家曾和任家议亲,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沈砚张大了嘴,脑袋摇成拨郎鼓:“李勋和任翰林是亲戚?我还真不知道,我说为何他们兄妹见到我会这样热情,我还以为是我的面子大,原来是因为想从我这里打听你的事。” 秦珏和沈砚是死党,京城里爱玩的公子哥全都知道。(未完待续。) 第二一六章 走偏锋 沈砚怔怔一刻,尴尬地想要说点什么,可嘴巴张了张,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秦珏又剥了一个福桔,对清泉道:“这福桔不错,给杨树胡同和香河各送一筐过去。” “你怎么不急呢?”看着秦珏好整以暇的样子,沈砚忍不住了。 秦珏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急什么?” “怎么不急啊,古淑妃想让皇上给你和李怡指婚,你回绝了也就罢了,偏偏我还自做聪明去找李宗明兄妹打听李怡的事,还......还顺便打听了罗小姐的事,李勋和任翰林既是亲戚,说不定早就想为柳如意打抱不平,我可听说柳如意现在还没有说亲呢,想来没过多久你和罗家的亲事传出来,李氏兄妹就能明白我为何会来打听消息了,若是再知道李怡是古淑妃看中的人,还不知会编出多少闲话呢,说不定会说是罗家硬生生抢了李阁老的孙女婿。” 秦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即使你没有打听,待到我们两家下了小定,李文忠也会知道这件事的,闲言碎语同样会传出来,与其那样,早传和晚传又有何不同?” 沈砚想了想,还是很生气,他先是在宫里被小卫子用话试探,接着不明所以,找到李氏兄妹打听消息。 秦珏看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便又道:“柳如意只是任翰林的继女,李宗明和李绪明不一定会为她着想,说不定还想趁机让她丢脸,如果有传言,那就让他们去传吧,受影响的不是罗家,也不是秦家,而是李阁老的孙女,李家兄妹如果想淌这摊浑水,那就由他们去吧。” 沈砚没想到秦珏说得轻描淡写,就问道:“那你方才会何那么生气?” 秦珏看他一眼,沈砚立刻觉得像是有个冰团子扔了过来,他强忍才没有打冷颤。 “罗小姐是要做我妻子的,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对她品头论足。” 沈砚明白了,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他。 秦珏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他是能理解的,他今年九月也要成亲了,他也不想有人对他的妻子品头论足,可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自是感情深厚。可秦珏和罗家小姐顶多只是相看过,却已是如此维护,莫非秦珏很喜欢罗家小姐? “哎,我再问最后一句话,不是品头论足啊,我只是问问。”他满脸堆笑,主动给秦珏剥了一只福桔。 秦珏斜睨他一眼,接过福桔,掰了一瓣扔进嘴里,道:“问吧。” “罗家小姐是不是真的很漂亮,让你一见倾心了?”沈砚问道。 “......嗯,很美,但一见倾心,那倒没有。”秦珏说道,他第一次见到罗锦言时,她只有七岁,他又不是禽兽,怎会对七岁小孩一见倾心,他那时只是觉得她很有趣,胆子很大,和寻常小姑娘不一样而已。真正喜欢上她,还是去年上元节,他带着她翻墙出来看烟花,她安静地听他说起母亲,尽管后来她不高兴了,可他从那天开始就总是想起她。 沈砚眨眨眼睛,还想再问,可是最终还是忍下了。 果然,没过几日,秦罗两家刚刚传出即将定亲的消息,李文忠想和秦家联姻的事也随着传了出来。 那天是正月初九,明天便能休沐了,罗绍正要下衙,远山便告诉他,方才霍阁老派人递了信,让他下衙后去趟帽沿胡同。 为了避嫌,霍英从来不让人到衙门里找罗绍,今天却直接找过来,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罗绍匆忙让远山备轿,正要离开,就见肖郎中急匆匆地过来,一见到他就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道:“现在都在传你抢了李阁老的女婿,你知道这件事吗?” 罗绍愣住,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他是当事人,自是没人告诉他。 “怎么会呢,凤阳先生上门提亲时,肖兄你也在场的,我哪里抢了?”他生气地说道。 肖郎中道:“我的确是知道啊,可别人不知道啊,还说李阁老的孙女国色天香,贤名远播,可令嫒不但是丧母之女,还是天生聋哑之人,可却被你横空插了一脚,让秦李两家的亲事泡汤了。” “这是谁说的,我找他理论!”罗绍气得不成,说他也就罢了,这可事关惜惜的名声。 “都在说,六部里传遍了,你这个时候一定要稍安勿躁,千万不要义气用事。”肖郎中已经后悔了,早知罗绍一点就着,他就应该到杨树胡同再说,也免得罗绍在衙门里发脾气。 罗绍静了静,忽然明白霍英急着找他是什么事了。 去年,他得知女儿不想嫁到霍家之后,便委婉地告诉郭老夫人,白云观的道姑给罗锦言看过命格,说了几个与她不合的属相。 霍星正好在那几个属相之中。 霍家便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来。 无论是霍英还是郭老夫人,都是历经风雨见过世面的,自是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如今传出他在秦李两家亲事中截糊的事,霍家心里肯定不舒服。 而且,霍英对待李文忠,虽然不像庄渊、韩前楚那样激烈,但也是有矛盾的。在现在这个阶段,霍英是不想让自己的门生与李文忠有冲突的。 罗绍倒吸一口冷气,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坐了轿子去了帽沿胡同。 霍英果然很不高兴,开门见山便质问他是怎么回事。 罗绍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他根本不知道这是由何而来。 他便把曾给秦珏指导功课,秦家请了凤阳先生上门提亲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学生从未听说李阁老想和秦家结亲之事,再说,这种事不是都应是男方上门提亲的吗?难道李阁老反其道而为之,由女方到秦家去提亲了?而秦家没有答应,反而请了凤阳先生来我家提亲?” 是啊,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又怎有截糊一说? 见霍英沉吟,罗绍又是眼前一亮,道:“如果李阁老没有到秦家提亲,那一定就是李家小姐对秦玉章心生爱慕,而秦玉章又是正人君子,没有答应她,反而听从父母之命,和我们家定亲。” 霍英这才抬起头来,瞪着罗绍:“李家向秦家提亲?李小姐不守闺训?沛然,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歪理?” 虽是歪理,但却很有道理。 霍英这样一说,罗绍也有点奇怪,是啊,他什么时候不但思路宽阔,而且剑走偏锋了? 但他原本心中的怒气却彻底没了,世人也不是傻子,这件事既是谣言,那么谣言都是越传越离谱的,李文忠的孙女还没有说亲,自是要出面澄清,可这一澄清,李家没到秦家提亲的事虽然变成子虚乌有,可李小姐爱慕秦珏的事却成了板上钉钉。 秦珏是男子啊,别人顶多说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可李小姐却是闺誉受损了。 因此,现在应该着急上火的人不是他,而是李文忠啊。 (未完待续。) 第二一七章 官为媒 罗绍从帽沿胡同出来时,正好遇到风尘仆仆的霍星。 霍星刚刚从庄子里回来,他从骡车里走出来时,就看到罗绍正要上轿子。 “恩师,学生给您拜个晚年。” 霍星快步走过来,提了袍子便要跪下去,寒冬腊月,又是在大门外面,罗绍忙让远山去扶,可还是晚了一步,霍星就在青石板地上跪下磕了头。 罗绍没想到霍星会突然回来,身上也没有带封红,他素来洒脱,对远山道:“回去以后,你把我在博古斋选的那枚马上封侯的玉佩送过来。” 远山笑着应是,伸手搀了霍星起来,罗绍问霍星:“你怎么回来了?郭老夫人她们呢?” 霍星眼神中莫名的迟疑,嘴上却道:“有几本书忘记带了......” 罗绍没有多问,让他快些进去拜见祖父,便转身上轿离开了帽沿胡同。 阿星不是个会说谎的孩子啊。 罗绍轻叹,真若是有书忘记带了,打发个小厮来取就是了,哪用不远百里亲自回来呢? 十有八、九是听说了秦罗两家的亲事。 郭老夫人虽然在庄子里,但以她的身份地位,初五之后,京城里官宦人家的女眷去给她请安的应该不少,秦罗两家定亲的事,想来已经都知道了。 罗绍想起霍星方才欲言有止的样子,有些遗憾。人生在世,果然不能事事如意。 霍星为人端方正直,但却过于古板内敛。 罗绍没回杨树胡同,而是直接去了芝麻胡同。 现在他是这里的常客,胡同里的小孩们全都认识他,远远看到他从轿子里下来,便飞奔着进去报信了,罗绍让远山把在路上买的小红鞭赏给他们,一群孩子兴高采烈地去放鞭了,没过一会儿,胡同口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张谨问罗绍:“明天你去看宝贝女儿,怎么今天还有功夫来陪我?”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张谨与罗绍的关系很奇怪,若说是师徒吧,可罗绍还常常指点张谨制壶;若说是朋友吧,罗绍对张谨却很恭敬。 罗绍想了想,便把外面对秦罗两家亲事的传言,以及李文忠的事说了一遍,又补充一句:“虽说这件事对小女没有太大影响,但对霍恩师和李阁老的关系上很是不利。” 张谨像看傻子一样地打量着他,道:“玉章那么通透的人,怎么就找了你这样一个岳父?你的脑袋是石头做的?” 若是别人这样说自己,罗绍肯定恼羞成怒,可这话是从张谨嘴里说出来,他觉得也没有什么。 “我听人说李阁老为人很是......”他的教养,他的学识,都不会让他在背后指责当朝阁老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张谨哼了一声,道:“你以为霍英把你叫过去只是为了斥责你?” 罗绍茫然点头:“还能是何事?” 张谨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霍英是要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把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此时此刻,他应该正在和幕僚们商议一件事。” 罗绍忽然觉得自己的智商和见识差得太远了,他怔怔一刻,没有搭腔。 张谨知道他不想评述霍英的作为,便自顾自说下去:“你那霍恩师正在思忖,要不要做这个媒人。” “媒人?”罗绍大吃一惊,但他毕竟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很多事情他只是没有想到,但是有人指点了......他还是想不明白。 秦家的媒人是凤阳先生张谨。 因为中间隔着霍星,所以罗绍没有想过请霍英做女方的媒人。 他想等过了上元节,便请肖郎中做媒人,再让肖郎中的太太做全福人。 张谨看他一头雾水,就有些得意起来,道:“如果这桩亲事没有莫名其妙地牵扯进李文忠,那么霍英可能不会想给罗家做媒人。但是现在多出了李文忠的事,不但是霍英,就是你的顶头上司庄渊,可能都会抢着来做媒。” 见罗绍还是不明白,张谨也懒得再理他,道:“有机会你还是去翰林院吧。” 罗绍有些脸红,可还是解释道:“当年我没有考上庶吉士......那年的主考是您......” 张谨哼了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二月初六下小定,下完小定就要给你女儿办嫁妆了,你府里连个女眷都没有,想好找谁来帮忙了吗?” 罗绍正为了这件事烦恼,别说是办嫁妆,就是小定、大定这些需要女眷出面的事,他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看他为难的样子,张谨想了想,道:“我府里的中馈都是小女管着,内子整日闲着没事,就让她有空时到你府里帮帮忙吧。” 罗绍大吃一惊,连忙道:“这怎么使得,不敢不敢啊。” 张谨致历任国子监祭酒、礼部侍郎、督察院右都御史,其妻徐老夫人是堂堂二品诰命。 张谨皱眉:“你怎么这样迂腐,有何不敢的,是怕男女大妨?我那老妻年近六旬了,她去你府上也是在内院,你难道还要往内院里跑吗?” 罗绍被他说得面红耳赤,道:“那倒不是这个缘故,只是小女成亲,怎敢有劳尊夫人?”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你啊,我还要为了小章子!” 张谨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说完就把他轰出来了。罗绍已经习惯这个老顽童的举动了,不以为忤,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隔着帘子深深一揖:“晚辈多谢先生抬爱!” 里面传来一声“哼”,罗绍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出了芝麻胡同。 次日一早,秦珏就来了。 罗绍今天要去香河,他虽然不能厚着脸皮跟着同去,但还是准备把罗绍送出城去。 罗绍让秦珏一起用了早膳,正准备出门,小厮跑来说:“老爷,梅花里大老爷府里的一位妈妈来了,说是奉了大太太和四小姐的吩咐,要去香河看望咱家小姐。” 罗绍想起来,大年初二他在长房时,曾经说起初十会去香河的事。 “把东西收下,赏那婆子一两银子,就说心意收到了,替小女谢谢大太太和四小姐。” 小厮转身出去,没过一会儿又回来了,道:“那位妈妈说了,她还带了四小姐的体已话,不方便请老爷转告,她想跟着一起去,骡车远远跟着,不会让老爷感觉不便。” (未完待续。) 第二一八章 奇女子 姑娘们的体己话? 罗绍自是不能再问下去了。 小厮进来禀告时,秦珏也在旁边。 秦珏把罗绍送出城大约两三里,这才告辞,罗绍却叫住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玉章,京城里的传言你可听说了?” 秦珏笑笑:“您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传言越传越离谱的。” 他只是不让传言传得离谱而已,并没有说杜绝这种传言,更没向罗绍解释什么。 此时的罗绍才忽然明白过来。 他问道:“李家是否真的去提亲了?” 秦珏如实相告:“那倒没有,那天圣上忽然问起我的亲事,恰好有长辈女眷进宫,得知是有人托到淑妃娘娘那里,但圣上开了金口,淑妃娘娘也就做罢了。只是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传闻,但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我自会处理妥当,您只管放心。” 罗绍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这件事令人膈应,但秦珏如此有担当,让他从里到外全都舒坦起来。 他忍不住伸手拍拍秦珏的肩膀,秦珏把他还高出半头,所以他的动作有些滑稽。 秦珏却怔在那里,竟然像是有些紧张,直到罗绍转身上车,这才上前一步,道:“我......我再送您一程吧。” 从小到大,父亲秦烨从未碰触过他,罗绍亲切地拍他肩膀,他一时没有适应。但他一向洒脱,很快便恢复如常,看在罗绍眼里,还以为他是想跟着去香河,可又不好意思呢。 “不用送了,你忙你的吧,有什么事就打发下人跑一趟。” 话外音,若是还要送猪肉羊肉的,也不用你亲自过来了。 秦珏的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是火辣辣的,看得罗绍心情更好,笑眯眯地起程向香河去了。 秦珏其实并不急着处理这些传言,用李怡来抬高罗锦言,虽不厚道,可却能堵住很多人的嘴,看看以后还有谁敢拿罗锦言来说长道短。 可是有一个人却急了。 这个人就是沈砚。 那天他从明远堂出来,就是憋了一肚子火。 秦珏虽然没有怪罪他,但这件事却是因他所致。 罗家若是没和秦家议亲,还真不能入他的法眼,但是现在秦罗两家不但要定亲了,而且秦珏对罗小姐极是看重,他是秦珏的好兄弟,就不能眼睁睁看着秦珏被人垢病。 李氏兄妹口口声声说罗小姐天生聋哑,据说这种天聋地哑之人是会遗传的。 当时他还没有感觉什么,还为秦珏不值,有那么多口齿伶俐的,怎么就找了个这样的? 现在想来,这李氏兄妹太过恶毒,这分明就是说秦珏的妻子还比不上李家亲戚柳如意。 柳如意虽是出身商户的拖油瓶,但既非丧母长女,又非身有恶疾。 可恨自己当时还像傻子一样的问这问那,也不知那对兄妹回家后如何耻笑于他。 沈砚当时就想冲到李勋府上,把李氏兄妹揪出来臭揍一通,可是快到李家时,又想到这次的事情就是因为他太过冲动才引起的,他不能再这样了,秦珏以前就说过他,让他遇事要学会动脑子。 他想了想,便坐了马车回了骁勇侯府,但让两个人随时盯着李家兄妹的举动。 李家兄妹果然没有闲着,尤其是李绪明,没过两天就在家里办起了茶会,虽然大多女眷都还没有回京,但也陆陆续续来了四五位。 李宗明原本就是个爱玩的,更是没有一天安生的,今天却会同窗,明天又去推牌酒,忙得不亦乐乎。 于是到了正月初九这天,关于罗家插足秦李两家亲事,而罗小姐又是聋哑之人的传闻便铺天盖地了。 沈砚气急,在屋里见什么摔什么,有人飞奔着去告诉了他的祖母昭福县主。 昭福县主已经快六十岁了,听说沈砚在乱发脾气,不但不管,还对丫鬟婆子道:“快去把猫猫狗狗全都圈起来,免得被那个臭小子给伤着。” 丫鬟婆子正要出去,昭福县主又叫住她们:“再去把我前儿个刚送到他院子里的那两盆兰花搬回来,可别给砸着了。” 所以那天,沈砚发了一通脾气,次日整个骁勇侯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风平浪静。 他闹腾够了,坐下来想了想,就有了主意。 而这时,罗绍已经到了香河。 他在路上就想过了,京城里的事情还是不要瞒着女儿,出了正月,女儿就要回京了,与其那时听到风言风语,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让她心里有数。 听完他的一番话,罗锦言细声细气地说道:“无妨,只是霍阁老和庄阁老都会想做媒人吧,庄阁老素来不喜世家子弟,想来抹不开面子,所以只会假装不知道,我们家的媒人要请霍阁老了。” 说到这里,她连忙喝了几口冰糖雪梨,润润嗓子。 罗绍却已经怔在那里,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凤阳先生说的对,我果然更适合到翰林院去编书,闺阁女子都能想到的,我却弄不明白。” 罗锦言无语,她爹受到伤害了。 她笑嘻嘻地给父亲剥了一颗糖炒板栗,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爹爹是当局者,我是坐井观天的小青蛙。” 小时候,罗绍给她讲过坐井观天的故事。 罗绍哈哈大笑,轻点着她的小鼻子,道:“乱用成语,这怎能用坐井观天呢。” 罗锦言笑得眉眼弯弯,又剥了颗花生递给罗绍,一副溜须拍马的模样。 罗绍见了更觉有趣,打趣她道:“你放心吧,玉章是个有担当的,出城的时候,他向我保证,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置妥当。” 罗锦言鼓着腮,嘟起嘴,不理父亲了。 罗绍打从心里笑出来,对女儿道:“凤阳先生主动提出,要让他的夫人帮你打点嫁妆,筹备婚事。徐夫人跟随凤阳先生发配广西,又随他走遍千山万水绘制舆图,比那戏文里的王宝钏还要受人尊敬,她还是位女中豪杰,一身的武功,曾救夫君于水火,到时你见到她老人家,一定要虚心请教,她能教导你几句,都是你的造化。” 罗绍说完,便看到罗锦言的眼睛亮晶晶的。 “徐夫人?《浮生偶寄》中那位既能仗剑走天涯,又能洗手做羮汤的奇女子?” 罗绍一头雾水,他知道《浮生偶寄》,那是女儿最喜欢的一本游记,看了很多遍,甚至还按照书里的菜谱烹制过点心。 可这和徐夫人有何关系? 他正要再问,就见罗锦言已经站起身来:“爹爹好生休息,我去看书啦。” (未完待续。) 第二一九章 李青风(今曦今朝和氏璧加更) 常贵媳妇带着小丫头进来,小丫头把刚炒好晾凉的南瓜子放在炕桌上,常贵媳妇便悄声对罗锦言道:“长房来的孙妈妈已经安排住下了,我派了雨水过去侍候。” 罗锦言的眼睛落在书上,头都不抬,淡淡地说:“她想打听什么,就让雨水如实告诉她,不用瞒着。” 常贵媳妇应声退下,第二天送走了孙妈妈,常贵媳妇就带着雨水来见罗锦言。 雨水年纪虽然小,但很伶俐,说起话来像炒豆子似的:“孙妈妈问奴婢是从京城里来的,还是庄子里的,奴婢说是京城来的,孙妈妈就给了两条苏杭街的帕子,还问我在这里住得可习惯,很是亲切。奴婢就按常贵嫂子吩咐的,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孙妈妈后来又给了我一盒子芝麻糖。” 常贵媳妇笑着问她:“她怎么问的,你是怎么答的,都和大小姐说说。” 雨水道:“孙妈妈问:绍大老爷出城时,有位挺漂亮的公子送出城来,那是谁啊?我说我又没看到,怎会知道呢?孙妈妈就问那是不是李家表少爷,我就说表少爷在庄子里,没回京城,你说的那位可能是秦公子。孙妈妈问秦公子是什么人,我说就是秦家大爷啊,秦家和罗家快要定亲了,秦公子送我家大人出城也很正常啊。对了,孙妈妈见我这么说,她好像挺高兴的,就是这时给的芝麻糖。” “再后来她就问起表少爷的事,说表少爷一直在京城做生意,为何不把妻儿接到京城来,我就说表少爷还没成亲呢。孙妈妈就问,那他定亲了吗?定的也是扬州的巨商吗?我就说肯定没有,表少爷可好了,真有定亲这么大的喜事,他一定会给我们打赏的。” 罗锦言无语。 孙妈妈能到香河的庄子里来,就不是罗锦屏一个人的心思了,红大太太刘氏肯定是知道的。 今天孙妈妈回了京城,告诉刘氏关于李青风尚未定亲的消息,过不多久,长房那边就要请父亲出面保媒了。 罗锦言虽然挺不想让罗锦屏给她做表嫂的,但这是表哥的私事,她无权插手。 但是问一问也是可以的吧。 待到见了李青风,罗锦言就笑咪咪地看着他,看得李青风直皱眉头,道:“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啊,嘻嘻。”罗锦言笑得像只偷油成功的小老鼠,在李青风看来,更是莫名其妙,小表妹虽然可爱,却也不是很爱开玩笑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把哥哥叫过来,就是傻笑的?算了,我还说等到上元节时,带你到县城看花灯呢,现在免了。”他佯怒道。 “县城会有花灯看吗?”罗锦言的眼睛亮了起来。 李青风原是想给她惊喜的,现在既然说出来了,也就不想瞒着她了,他道:“秦玉章让远山给我带了话,请我在上元节那天,务必带你到镇上去看花灯。十有八、九,他是找了县太爷,出银子办了灯会。” 还有三天就是上元节了,办灯会肯定不是这几天的事,秦珏在庄子里“养病”的那三天,偶尔也会出去,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安排的。 罗锦言心不在焉的,李青风连问了几遍“你找我什么事?”她这才回过神来。 “二哥哥,你怎么还不成亲?”她问道。 李青风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被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表妹这样问,他有些尴尬,想了想,道:“这一两年我会成亲的,三弟和四弟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原本去年我就该回扬州把亲事定下的,天不遂愿,只好拖到今年。” “回扬州啊?那二哥哥是想找位江南女子做我的嫂嫂吗?”罗锦言又问。 李青风点点头:“亲戚离得近一些彼此能经常走动,表兄弟表姐妹也能相互照应。而且,本乡本土的,和我娘、嫂嫂相处起来也更融洽。” 李青风是次子,他早就自立门户了,但他长年在外奔波,如果妻儿能得到家人的照顾是最好不过的。 他的想法很成熟也很实际,罗锦言点头称是,心里已经知道罗锦屏不会是二表哥心目中的人选了,便彻底放下心来。 “我爹把你当儿子似的,你最好把这些想法告诉他,免得他好心办错事。”罗锦言冲着李青风眨眨眼睛。 看着罗锦言欢快地跑开了,李青风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沮丧涌上心头。 妹妹快要嫁人了,秦珏虽然讨厌,对惜惜还不错,在县城里办个灯会也就是几百两银子,银子不多,但能有这份心思也足够了,写信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也很欢喜。 李青风果然找了机会告诉了罗绍,说他今年会回扬州和父母商议亲事,罗绍很高兴,觉得喜事一桩接着一桩。 到了上元节这天,罗绍得知秦珏专门在县城里办了灯会的事,就更高兴了。 秦珏是家中长子,上元节自是不方便离开京城,没想到却提前安排好了,真是懂事。 对了,他怎么知道惜惜喜欢看灯呢? 喜事果然一件连着一件。 到了下午的时候,就传来消息:闽军主力已全军覆没,福建、浙江两地驻扎的闽军不胜而败,王师告捷!同德皇帝大喜,大赦天下,并开恩科,招贤纳士。 罗绍在京城时就听到一些消息,说皇帝有开恩科之意,所以现在并没有太过吃惊,但也很是欢喜。 因为今年的恩科和以往有所不同,将乡试和会试放在了同一年。 本应在每年九月举行的乡试改在今年的五月,而次年举行的会试则改在今年的九月。 “惜惜,玉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他是要科举入仕的,今年定会下场。对了,你有空时制上几方好墨,那些考官们对字很看重,要写好字就要有好墨。” 罗锦言嘟着嘴,秦珏会不知道这个消息?她才不相信。前世时她就怀疑,赵极是专门为了他才开恩科的,否则为何会把乡试和会试放在同一年里呢。 **** 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 感谢今曦今朝的和氏璧。 庆祝本书第一位舵主和执事诞生,感谢枫雪之歌的五百高楼和勤劳可爱的小璇泥。 爱你们,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二一零章 又上元 自从去年十月离开京城,来香河也有三四个月了。常贵和腾不破、方金牛还能偶尔到县城里买买东西,其他人却只能留在庄子里面。虽说在京城时也不能随便出门,但庄子里怎比得上京城呢。 今天晚上不但大家都能到城里逛灯会,而且罗绍、罗锦言和李青风各自都给了赏钱,上至管事,下至丫鬟小厮、粗使婆子,全都高兴得不成,比过年时候还要兴奋,就连林总管也换了身新袍子。 曾几何时,大家以为京城守不住了,宁王要进城了,大周朝要变天了,别说是今年看不到灯会,就是明年后年,也别想再舒舒坦坦地逛灯会了。 可现在不但能继续过太平日子,还能像往年一样闹元宵、逛灯会,想不高兴都难。 不知道是哪个嘴快的,告诉大家这次的灯会是秦公子出钱办的,所有人就更是唏嘘。 说什么是皇帝神威才大败闽军啊,如果没有秦公子杀了宁王,这场仗怎能打得这样顺利啊。 秦公子来的时候,赏钱可没少给,他在客房里养病的那两天,派去服侍他的两个小厮,每人都得了五两银子的赏赐,五两银子啊! 所以到了快要出门时,罗锦言无论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对秦珏的赞美之声。 罗锦言却在嘀咕,秦珏会不会来香河呢?但他一定不会忽然出现在灯会上,那样太刻意了,不是他的风格,也会让父亲觉得突兀。 香河虽然紧邻京城,但越是这样的地方,反而就越不热闹。 最近五年以来,香河还是第一次办灯会,十里八乡的人得到消息,全都赶过来了,街上人山人海,县衙派人来维持秩序,罗家的骡车刚刚停下来,就有一位师爷打扮的人走了过来,问道:“请问这是吏部文选司罗大人和他的家眷吗?” 李青风上前一步,道:“正是,请问先生是......” 师爷施礼,送上名帖,原来是香河知县别志俭。 师爷笑着道:“今天来逛灯会的人很多,我家大人心系治安,就不能亲自陪同罗大人了,但罗大人尽管放心,我家大人已经派了衙门里所有人来维护秩序,前面不远处有座富贵居,罗大人与家眷逛累了,可到那里小坐。晚生也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大人了。” 说完,师爷便告辞离去。 庄子里是没有人来给别知县报信的,罗绍也根本不认识这位别知县。 只有一个可能,这些都是秦珏安排的。 果然,虽然灯会上人山人海,但罗家的人所到之处,都有人让出路来,根本没有想像中的挤来挤去的情况。 京城里每年的元宵灯会上,都会有登徒浪子在灯会上故意碰撞小娘子,更别说那些指指点点的了。 罗绍放下心来,对李青风道:“玉章真是细心,就连这些也想到了。” 李青风看一眼正在摊子前猜灯谜的罗锦言,笑道:“姑丈好眼光,玉章文武双全,又侠肝义胆,日后定能护了惜惜周全。” 罗绍微笑点头,灯光下,他的女儿站在那里,就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美得眩目。这样的颜色,如果嫁给个谦和君子文弱书生,怕是护不住她啊。 但是秦珏就不同了,他连宁王的首级也敢砍下来,当然也能保护自己的妻子。 罗锦言自己选了一盏荷花灯,罗绍给她买了一盏兔子灯,李青风则给她买了一盏小鸭子的灯笼。 夏至忍不住噗哧笑出来,老爷和表少爷真是把小姐当成小孩子了。 逛完灯会,罗绍想起师爷说的富贵居,心中一动,就带了众人按照师爷指的方向去了富贵居。 早有富贵居的掌柜拔着脖子在门口等着,得知是罗郎中和家眷到了,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衙门里的师爷不会多言,但饭馆子的掌柜却是有问必答。 “酒席是十多天前就订下的,是一位叫秦若谷的小哥订的,今天县衙里的李师爷也来问过,所以咱们一早就等着了。” 掌柜说完了就出去了,于是所有人全都看着罗锦言笑。 罗锦言这一次是真的脸红了,她低下头去,可那红彤彤的脖子却把此时的心情全都暴露出来,看得罗绍神清气爽。 富贵居的菜式已经准备了十来天,因此虽然比不上京城的馆子,但每道菜式都是力求精致,很多食材一看就是到京城采办来的,脆生生的小黄瓜、满黄的大螃蟹、软嫩的大虾球,都不是这个季节里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地方的。 这顿饭大家吃得都很开心,说说笑笑的,比起过年时也不逊色。 就有小丫头悄悄嘀咕:“如果有烟花就更好了。” 可不是嘛,早有不懂事的小丫头伸着脖子不时望向紧闭的菱花窗了,生怕有烟花的时候,坐在屋子里面看不到。 罗锦言扬扬眉头,不会有烟花的,至少现在不会有。 回到庄子时,已是二更时分,罗锦言却没有洗漱,只是换了件家常穿的衣裳,坐在炕桌前看那本不知看了多少遍的《浮生偶寄》。 快到三更时,夏至急匆匆地跑进来:“小姐,秦......秦大爷来了,老爷让个粗使婆子来报信,若是您还没有睡下,请您到院子里看烟花,说是秦大爷带了很多烟花来,这会子在庄子外面放烟花呢。” “在庄子外面放烟花?”罗锦言问道。 夏至笑着道:“想来是烟花窜得高,要在外面放,才能看得更清楚。” 罗锦言点点头,是啊,那年爹爹在院子里放烟花,就是看得不够过瘾。 夏至给她披上厚厚的斗篷,又给她拿了狐狸皮的手焐子,虚扶着她走出屋子。 刚出屋子,就看到有烟花映红了夜空。 丫鬟们得了消息,也全都跑了出来,小院子里欢声笑语。而今年的烟花也格外的高,格外的美艳,如同千万道霞光,将夜空映衬得五光十色。 罗锦言的心忽然跳得厉害,她想起那次他在词话本子里藏的一句话:以后每年的上元节,我都陪你看烟花...... *** 这是第二更,晚上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 第二一一章 男一挑 次日是正月十六,罗绍要回京城了。二月初六就要下小定了,他还要回京城请媒人和全福人。 秦珏陪着罗绍一起回去,临走时才看到罗锦言。 罗锦言把父亲一直送到庄子的大门口,目不斜视,全程没有看秦珏一眼,脸蛋却是红扑扑的,娇艳欲滴得像是一株蝴蝶兰。 在路上,罗绍问起秦家的全福人请的是哪一位,秦珏道:“全福人请的是太医院江院使的太太,我们家和江家是世交。” 罗绍点点头,江家世代御医,江三太太是京城里有名的全福人,很多官宦人家都喜欢请她。 秦珏想了想,又道:“我们家如今是二婶主持中馈,到时可能要请二婶和江三太太一起来下小定。” 罗绍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蹙,秦珏的二婶就是秦牧的夫人,自从和秦家议亲之后,他也听说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比如这位秦二夫人曾经做过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在秦家一年一度的赏梅宴上,秦二夫人邀请了一堆出身不高的女子相看,其中竟然还有小户人家的庶女。谁也不是傻子,秦二夫人存的是什么心思,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与秦家沉稳大气的风范完全不合。 罗绍听说这件事时,还暗中松了口气,好在成亲以后,惜惜跟着秦珏住在明远堂,和秦二夫人井水不犯河水,后来秦珏送了白九娘过来,罗绍甚至还曾经想过,真若是秦二夫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惜惜骂不过她了,就让白九娘出手,当家主母被下人打了,放在寻常人家都是丢人的事,何况是秦家呢?就算惜惜是对长辈不敬,可秦二夫人一个苛刻侄媳的名声却是跑不了的。 罗绍表情中微不可见的变化,也被秦珏看在眼里,他郑重地说道:“我们家虽然是二叔父做家主,二婶主持中馈,但我成亲的事都由家父全权做主,二叔父和二婶是不会插手的,到时也只是来走个过场,您不必太过挂怀。” 话外音:就算吴氏说些不中听的,您也当她放个屁。 罗绍面色稍霁,便和秦珏说起会试的事,把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 秦珏却没有真的放下这件事不管,他回到九芝胡同,便去见了秦烨,问起小定的事。 难得儿子肯主动来找他,秦烨道:“聘礼一百二十六抬,聘金一万两,合计四万余两,这些都是公中所出,也是按家里的先例来的,历代宗子娶妻,公中都是如此。” 秦珏皱皱眉:“只有四万两吗?” 秦烨明白了,这小子是嫌少,四万两的聘礼对于官宦人家而言算是很多了,就是和勋贵之家相比也是上等的。 电光火石间,秦烨已经知道秦珏为何会嫌少了。 虽然说是四万两,但其中只有一万两的聘金,其他三万两全都是东西。 除了用新金打的摆件首饰、新出的时兴尺头、新茶新酒,其他东西一概都是库房里的东西。 对于九芝胡同秦家这样的世家而言,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了,别说一百二十六抬,就是再装几十抬也只是动了库房一角而已。这些东西有的是几辈子以前传下来的,有的可能几十年也用不着。 秦烨掌管秦家庶务,虽然没有置办私产,但手头比其他几房都要宽裕。 且,他也只有秦珏一个儿子。 秦烨道:“那就从家里再拿一万两做聘金吧,不过这要和你二叔父、三叔父、四叔父都说清楚才行。” 宗子娶妻,公中给一万两银子;其他嫡子只有三千两,庶子更少,只有区区一千两。想要做得体面,就只能由各房自己拿出体己钱。 现在秦珏的聘金又多再多一万两,秦烨就要和大家把事情说清楚。 今天是正月十六,三老爷在任上,三夫人还在太原,四老爷和四太太一向不管什么事,真正要商量的就只有二老爷秦牧和二夫人吴氏。 秦烨让人把二老爷和四老爷夫妇全都请到了楚茨园。 他把聘礼的事情说了一遍,四老爷和四太太满脸都是笑,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秦牧皱皱眉,什么都没有说。 秦烨把他们请过来,也只是知会一声,告诉大家多出的一万两是我自己出的而已,见秦牧不说话,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旁的吴氏却已经很不高兴了。 秦珏和罗家的亲事,直到把小定的日子也定下了,她这才知道。 想来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情,秦烨父子故意瞒着他们的。 可这罗家也不比她给秦珏找的那些强啊,罗绍虽然是个文选郎,可也不过就是个五品小官,在京城里什么都算不上。而且罗家不但是小门小户,还是绝户人家,那个罗小姐既是丧母长女,以前还是哑巴,就凭这两点,也比不上柳如意。 当然,更让她生气的,她的儿子现在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秦烨这个做大伯父的不但没有想办法,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给秦珏那个狼崽子定亲! 这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见没人再说什么,吴氏冷笑一声,道:“这聘礼讲求男一挑女一头,我们家出了五万两的聘礼,罗家就要拿出至少三万两的嫁妆。大伯,您也要替罗家想想啊,他家一个小门小户,到哪里去弄三万两的嫁妆?我看您不如把聘礼减一些,也让罗家轻松轻松,不管怎么说,以后都是要做亲家的。” 吴氏的话一出口,屋子里顿时落针可闻。 秦牧恨不能捂了她的嘴。 一万两聘金,一百二十六抬东西,这是秦家近百年来的规矩,虽然当年叶氏是填房,聘礼减半,但秦烨娶发妻陆氏时,却是一点也没少。 这个规矩,整个秦家谁不知道?现在秦珏风头正劲,偏偏他要成亲时,有人跳出来说聘金给的太高? 吴氏,你要有多蠢,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自做聪明的话? 秦牧的目光从屋内的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秦烨面沉似水,四老爷扭着脸,假装欣赏墙上的寒江图,四太太用帕子掩着嘴,一看就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秦牧干咳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我刚刚才知道,原来二婶能改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未完待续。) 第二一二章 冷如冰 “玉章,你怎么在这里?”秦牧大吃一惊,目光却落到秦烨身上,暗示秦烨管管秦珏。 秦珏已从里面走了出来,似是没有听到秦牧的问话,冰冷的眸子像利箭一样看向吴氏:“二婶,您若真想改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那还是开祠堂说个明白吧” 秦牧立刻明白了,秦珏是要抓着吴氏方才的一番话不松口了。 吴氏只是女眷,她连进祠堂的资格都没有,秦珏口口声声要开祠堂,表面上是说吴氏自不量力,但实际上打的却是他的脸。 “玉章,长辈们议事,哪里轮得到你来开口?”秦牧沉声说道。 秦珏这才缓缓地把目光从吴氏脸上收回来,看向秦牧,道:“二婶要改老祖宗的规矩,想来这也是二叔父的意思了?难怪二叔父不让我开口了。” “你......无稽之谈!规矩既是祖宗立下的,我等后辈怎能擅改?玉章,你休得无理取闹。”秦牧如同踩了蒺藜,针扎般的疼,可又甩不开摘不掉,只能强忍着。 吴氏这才缓过劲来,是啊,方才秦珏质问她时,她怎么就说不出话来了? 秦牧说的对,秦珏不过是个晚辈而已,这里哪有他说话的地方。 “是啊,还宗子呢,一点规矩也不懂,长辈们在这里说话,就这样闯进来,还敢对长辈呼三呼四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吴氏冷笑着说道。 秦珏没有理她,目光炯炯看向秦牧:“二叔父,您也听到了,二婶非但要改了老祖宗的规矩,还嫌我这个宗子没有规矩,家中教养不当,二叔父,您怎么看?” 秦牧恨不能立刻让人把吴氏拖下去,好在母亲程老夫人早就故去,否则不把吴氏送回娘家才怪。 当年自己为何会认为吴氏天真可爱,不似世家小姐那般矫揉造作?现在看看吧,吴氏不知死活地胡说八道,出身湖北宁家的四太太强忍着才没有笑得花枝乱颤。 宁氏虽然年轻,可也能看出吴氏的举止有多么可笑。 秦牧用眼睛的余光看向秦烨,却见秦烨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低眉垂目,一言不放。 秦牧沉声道:“玉章,你二婶有不当之处,也不用你这做侄儿的评议,你退下吧。” 秦珏方才还冷若冰霜的面庞顿时如雪后初晴,绽放出刺目的笑容。 他向在座的众人深深一揖,道:“侄儿就不打扰叔父和婶婶们同我爹商议亲事了,侄儿就在隔壁侍候。” 说完,便撩帘退了回去。 冰蓝色红梅傲雪的帘子下端,缀了四只玉石圆球缀脚,帘子撩动,那四只玉球便发出玲珑声响,很是悦耳,但听到屋内众人耳中,却是如坐针毡。 这叫什么事? 他们在这里谈话,秦珏隔着帘子监听,再有哪句话触到他的逆鳞,他便又是一顶改了祖宗规矩的大帽子压下来。 尤其是四老爷秦炻,他平时看到秦珏就恨不能绕开走,有一次还踩进种着月季的花丛里,毁了一件新做的袍子。今天他好端端的,就被叫到楚茨园里来了,秦珏定亲聘金想给多少就多少吧,关他什么事,又不是让他掏银子,大哥有钱,愿意多掏一万两,那也是人家的事,这一万两不给罗家,也到不了他秦炻手里。这下子可麻烦了,秦珏以为他和二哥二嫂是一伙的。 所以秦炻立刻说道:“依我看,就按大哥说的定了吧,大哥啊,下月初就要下小定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只管说话。” 四太太宁氏也笑盈盈地站起来,道:“大哥若是不嫌弃我年轻不懂事,小定那天我也跟着二嫂去吧,一来是长长见识,向二嫂学学持家之道;二来也是和新侄媳亲近亲近。” 秦烨微笑颌首,道:“那就有劳四弟和四弟妹了。” 秦炻和四太太连忙摆手:“都是一家人,大哥您太客气了。” 吴氏暗地里气得直咬牙,小四房这两个活宝,平时在家里动不动就吵得天翻地覆,这个时候夫唱妇随起来了。 “四弟妹千万别说跟着我去学什么,你也知道,我身子刚好,二月初六那天,怕是去不成了”,说到这里,吴氏起身对秦烨道,“还请大哥多耽待,好在家里女眷众多,其中不乏德高望重之人,全福人又是请的江三太太,论起做全福人,她是最有经验的,这次的小定礼一定也能办得体体面面。” 秦家的女眷除了她和宁氏,其他人还在太原,宁氏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江三太太虽有经验,可也是全福人,又怎能给秦家做主,到时宁氏压不住场面,只会让罗家笑话。 吴氏摆明是要拿乔。 秦烨眉头微动,但还是和言悦色道:“这样的场合怎么没有二弟妹?二弟妹如果身子不适,到时我再从旁支几房请位女眷和四弟妹陪着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吴氏见秦烨服软,心里暗自耻笑,活该你们小长房没有女眷,这个时候知道为难了吧?刚才秦珏针对我时,你这个当爹的为何没有出声斥责? 罗家也是有官身的,宁氏虽是出身湖北宁家,可四老爷秦炻没有官身,若是让宁氏这么一个无品无级的过去,外人只会说秦家看不起罗家,才会如此慢怠。 吴氏算准了这个时候,秦烨只能请她出面了。 她索性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对身边的丫鬟道:“我又觉得气闷,你扶我到窗子前面坐会儿。” 秦牧看着她那副模样,只觉得眼疼。 他强忍怒意对丫鬟道:“夫人身子不适,还不快把夫人扶回谷风园躺着。” 丫鬟们唯唯诺诺,扶着吴氏走了出去。 四太太宁氏见了,捅捅身边的四老爷,四老爷如梦方醒,站起身来,对秦烨和秦牧道:“二嫂也病了许久了,我这就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大夫。” 说完,带着宁氏就匆忙走了。 屋内只留下秦牧和秦烨无声对坐,良久,秦牧才道:“大哥,我已经递了辞呈,想来过几日就能批下来了,到时我就要闭门不出,在家养病了,玉章的亲事,我......” 秦牧是称病请辞,辞去皇子师傅一职,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借口,他也要装病。 秦烨叹口气,道:“无妨,无妨,到时我请江院使亲自来一趟,把这有病的事做实。” 秦牧面有愧色,道:“吴氏那边,我会劝劝她,小定的时候,还是让她过去更体面一些。” 秦烨没有说话。(未完待续。) 第二一三章 谷风园 吴氏回到谷风园,远远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端着炖盅往后罩去。? ? 秦牧的两名妾室翠娘和兰娘住在后罩房。 吴氏顿时怒火中烧,使个眼色,身边的二等丫鬟冬月就快步上前,高声叫住了那个小丫头:“给谁炖的补品?” 其实这话就是多余的,冬月当然知道,这小丫头是兰娘身边的小蝉。 小蝉停下脚步,她早就看到二夫人了,所以才急匆匆去后罩房,可毕竟是端了炖品,想走快也不行,还是被二夫人逮个正着。 她只好压低声音哀求:“冬月姐姐,兰姨娘寒气入体,这会子已经不能下床了,昨儿个二老爷赏了些药材......” 小蝉的话没说完,冬月已经走上前去,掀起炖盅的盖子闻了闻,冷笑道:“虎骨炖当归啊,兰姨娘也不怕补坏了身子,交给我吧,请大夫看看,大夫说能用,再给兰姨娘端过去。” 说着,劈手就要夺小蝉手里的托盘,小蝉躲闪着不肯给她,冬月不依,一把揪过小蝉的衣领,挥手就是一个嘴巴。 小蝉没有避开,手上一松,炖盅晃了几下,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汤水溅了一地。 冬月嘲笑了看她一眼,转身搀着吴氏回了正房。 小蝉蹲在地上,望着破碎的炖盅和已经捡不起来的汤水,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跑了过来:“小蝉,姨娘让你快点回去。” “姨娘知道了?”小蝉吓了一跳,她还想撒谎说是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汤药给洒了。 小丫头看看四下无人,小声说道:“傻子,你也不想想,姨娘为何偏要这个时候打你去端汤药,你到灶上时,没现这药早就炖好了,一直在小火上热着吗?” 小蝉大吃一惊,原来兰姨娘算着二夫人该回来了,这才让她来端汤药,故意要让二夫人撞上的。 那丫头伸出手指戳着她的额头,道:“若不是看你被冬月打了怪可怜的,我才懒得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在姨娘面前露出来。” 小蝉呆了一会,这才慌乱地点点头,失魂落魄地跟着那丫头回了后罩。 果然,当天晚上,二老爷就留宿在兰姨娘屋里,还让人他的私库里拿了一斛珍珠来,说是让兰姨娘磨成粉压惊用的。 秦牧是真的气坏了,大年初一那天,吴氏无缘无故让两个侍妾在石子路上罚跪,翠娘正带着月事,怕是落下了病根;兰娘则是伤了腿脚,从那天起就不能下床了,吴氏还嫌她没有晨昏,派了霞嬷嬷过来训斥了一番。 今天又闹出这么一出,先是在楚茨园里胡说八道,回来以后又让人打翻了兰娘的汤药。 自己当初为何会执意娶了她呢? 如果是6家小姐,又怎会如此不堪! 他在兰娘屋里歇了一晚,软玉温香,心情略为平静,这才想起秦珏小定的事。 如今的秦珏不比往日,甚得今上看重,否则李文忠也不会想要和秦家联姻了。 而自己因为四皇子的事,正被庄渊咬着不放,庄渊辅助四皇子监国不利,正想着把他拖下水,好在前面还有秦珏顶着,否则庄渊早就让人弹赅他了。当年他有望入阁,就是折在庄渊手上。 因此,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传出他与秦珏叔侄不和的消息。 可若是真的让四太太宁氏去罗家下小定,别人一定会认为是他不满意这桩亲事,这才不让吴氏出面。 罗绍是霍英的门生啊。 他想了想,就让人去前面给吴氏送信,他要过去早膳。 昨天晚上,吴氏就已经知道秦牧歇在兰娘屋里了,她火冒三丈,觉得秦牧是在打她的脸。 早上她还在生气,秦瑛过来给她请安,她也没有好脸色。 这时有小丫头来说,秦牧要过来用膳,秦瑛就说要回去读书,转身便要走,吴氏也懒得理他,放他去了。 吴氏以为秦牧是来找她理论的,却没想到秦牧和言悦色,提都没提昨天的事,吴氏心里略安。 秦牧便又道:“玉章小定的事,你还是去一下吧,四弟妹的身份怎能与你相比。” 吴氏的火气消了一半,这桩亲事虽然不是自己给选的,但是更要在成亲前压压罗家的气焰,那个罗小姐自幼失恃,年纪还小,趁着她还没有过门,就给她点颜色看,若是性子柔顺的,也就就此吓住了,若是性情刚烈的,少不了会做些失礼的事,罗家姑娘悍妇的名声也就坐实了。 可是她不想就这样答应了,她可不能就这样服软了。 “别说玉章尚未及冠,还是小孩子,就是他长大了,我是做婶娘的,怎能和他一般见识?二老爷你还不知道我吗?这些年来,我在秦家生儿育女,主掌中馈,没有辛劳也有苦劳,玉章成亲的事,我怎会袖手旁观呢?” 秦牧早就没有耐心听她拿张拿乔了,耐着性子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你带着四弟妹一起去,我这就去和大哥说一声。”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 吴氏见了,立时就不高兴了,你来我这里屁股都没坐热就要走,你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身子还不太好,昨儿个又生气了,就怕到了二月初六还是不能好利索......” 秦牧明白了,吴氏是想让秦珏来给她赔礼道歉! 她也真敢想。 他冷冷地道:“那你就好好养病,二月初六之前必须痊愈,我告诉你,如今不比往日,我若是在朝堂上站不住了,你这个三品诰命也一样保不住。” 说完,他便起身走了,留下吴氏怔怔呆,这是哪儿对哪儿,她怎么不明白呢? 而明远堂里,天还没有亮,若谷就拿着秦珏的御赐腰牌出城了。 秦珏让他每到一个驿站就要换一匹马,务必用最快度赶到太原。 他原本就不想让吴氏去罗家下小定,现在就让她好好养病吧。 而此时的罗绍,则去了帽沿胡同,恳请霍英做媒人。 霍英果然爽快地答应了,还让自己的大儿媳薛氏做了全福人。 (未完待续。) 第二二四章 喜事近 薛氏有些伤感,在她心里,早就把罗锦言当成儿媳了。?≠她不由得想起来,有一次霍星回来,说他想要早日把终身大事定下来。那时她还怪他不知轻重...... 秦罗两家的亲事传出之后,薛氏担心霍星会患得患有失,叮嘱小厮留意他,可霍星很平静,而且还说“秦玉章制艺极是了得,他做了恩师娇客,以后我也能和他经常切磋,互取所长。”言辞之间如江河宽广,云淡风轻。 薛氏私下里和霍大老爷说起此事,霍大老爷沉下脸来:“妇人之见!以今上对秦玉章的看重,他日必将付予大任。然其少年得志,根基尚浅。罗绍与父亲有师徒之义,秦玉章做了罗家的东床快婿,于霍家有百利而无一害。佳媳易得,良将难求,阿星年纪轻轻有如今胸怀,也算是未负厚望。” 薛氏嫁进霍家多年,这些年起起落落,虽然不如郭老夫人荣辱不惊,但其见识也非寻常妇人可比。 她知道霍大老爷说的都对,可暗地里还是遗憾。惜惜大气沉稳,如果再略加指点,一定能成为阿星的贤内助。可惜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朵花落到别人家里。 媒人和全福人都定下来了,罗绍心中略安,翌日,他备了四色礼品,去了梅花里罗家长房。 小定的时候,没有罗家女眷在场是不行的。罗家三房到了他这一代,只有他们父女二人;而长房和二房都是人丁兴旺。他虽然对长房诸多不满,但现在为了女儿的亲事,也只能请长房的红大太太刘氏过来帮忙。 他不由得有些伤感,若是李氏还在,怎会到了如此地步?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面庞,一张酷似李氏的面庞。 他皱皱眉,真是急糊涂了,张家姑奶奶是大归之人,遇到办喜事都要避开,而且她也不是罗家的亲戚啊。 红大太太刘氏得知了罗绍的来意,一口答应下来,眼底眉稍都是掩不住的喜色。 在这之前,她一直希望女儿能和罗锦言亲近,那时只是觉得罗锦言是官家小姐,罗锦屏和她在一起,也能抬高身价,以后嫁了人,能被夫家另眼相看。 可她打死也没有想到,罗绍这么有本事,竟然能和秦家结亲,而且还是秦珏秦玉章。 刚刚听到消息时,就连罗红也不敢相信,又派人出去打听了,千真万确,秦家没有答应李阁老的亲事,却到杨树胡同罗家去提亲了,还请了大名鼎鼎的凤阳先生做媒人。 从那天起,她就在等着罗绍上门来请她。 罗家虽然家底不薄,可也只出过罗绍一个进士而已,而罗绍家里又没有能主持中馈的妇人,二房虽然也有几个女眷,但只是目不识丁的乡下妇人,难登大雅之堂,而她虽然只是一介民妇,却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京城里娶媳嫁女的规矩全都难不倒她。 因此,送走千恩万谢的罗绍,红大太太就和罗红商量,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声张,免得韩氏看着眼红,私底下做些什么,要知道因为董家的事,罗绍很不高兴。 红大太太想了想,又对罗红道:“等到惜惜小定之后,你看要不要把屏姐儿的亲事和绍大老爷说一说?” 罗红沉吟良久,道:“也好,趁着两房人关系走得近,先把屏姐儿和李家的亲事说定了。” 成亲是结两姓之好,但即使是女方想结亲,也要先请了中间人说项了,再让男方上门提亲。 红大太太叹口气:“屏姐儿比惜惜还大一岁呢,来提亲的也不少,若不是想给她嫁个好的,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罗红道:“若不是看那李家是惜惜的外家,我还舍不得把女儿嫁过去呢,李家二爷比屏姐儿大了十来岁。” 红大太太笑道:“大一点有何妨,难得是屏姐儿看上了。” 罗红瞪她一眼,道:“这话千万不要乱讲,传出去可了不得。” 红大太太格格娇笑:“这不是咱们自己说嘛,我怎会对别人说起。” 罗锦屏得知红大太太要去杨树胡同,便也缠着一起去,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红大太太和罗锦屏做衣裳打饰,忙得不亦乐乎。 转眼便过了二月二,罗锦言是在二月初四的下午时分回到京城的。 她回京的日子是请人看过的吉日,因距离小定的日子只有一天了,好在有林总管和焦渭帮着张罗,罗绍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打点妥当。 看着布置一新的杨树胡同,罗锦言有些恍忽。 去年她离开时还是潇潇洒洒的,这才不过几个月,她再回来时就要定亲了。 而且和她定亲的那个人还是秦珏! 在去年上元节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世她会和秦珏连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呢? 她是个条理清楚的人,也很少会把喜怒哀乐放在脸上,可现在她独自站在院子里那棵紫薇树下着呆,任凭汤圆不耐烦地在她裙子上蹭来蹭去,她也没有察觉。 “惜惜,你休息休息,爹爹带你去拜见徐夫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罗绍自从回到京城便忙得团团转,但却是精神焕,神采飞扬。 “今天就去吗?会不会唐突了?”罗锦言问道。 “不会不会,爹爹早就给你递了帖子,只等你一回来就去。”罗绍笑道。 徐夫人便是凤阳先生张谨的夫人,张谨是秦家的媒人,但一早说定,小定之后,徐夫人会经常来杨树胡同,帮忙给罗锦言置办嫁妆,因此,罗锦言回到京城,于情于理都要登门道谢。 罗绍早就把礼品备好了,父女二人高高兴兴去了张家。 这还是罗绍第一次去张家,以前他要找张谨,都是去芝麻胡同。 但要拜访徐夫人,则是要到位于荷花池的张府。 **** 月票九十三张了,如果今天晚上凑够1oo张,明天上午加更啊,如果明天晚上才能凑够,那就是后天上午加更,还有票票的,就投过来吧。 (未完待续。) 第二二五章 徐夫人 荷花池是京城里一个很出名的地方,占地仅有一亩见方,但荷花池之所以出名,并非是这里的荷花开得好,而是因为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洗笔池。 据说曾经有书生在荷花池边练字,被凤阳先生偶尔看到,悉心指点一番,因此,惹了大批书生慕名而来,当街挥毫写字,写完字,便在荷花池里洗笔。虽然再也没有听说过哪位书生有幸再得凤阳先生指点,但时至今日,每天仍会有一两个书生在荷花池边写字洗笔,甚至有些进京赶考的举子,也以在荷花池洗笔为雅事。 罗锦言撩开车帘,果然看到有青衫萧索的身影在池边的石桌前写字。 罗锦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荷花池里的冰应该还没有融化吧,他要到哪里洗笔呢?” 白九娘笑道:“想来是凿个冰洞出来吧。” “看那书生瘦骨嶙峋,可别掉到冰窟窿里去。”夏至也跟着打趣。 罗锦言并非看不起读书人,她只是觉得这些在寒冬腊月里当街写字的人也太刻意了,难道一定要这样,才能让人知道你有多么用功有多么勤奋吗?无非是想惹人注目而已。 父亲不会这样做,秦珏......肯定也不会。 张家是五进院子,不算大,也不算小。 张谨的长子时任安徽学政,长媳随夫去了任上,长女和次女嫁的都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大女婿王宇是寒门出身,时任大理寺寺丞,二女婿闽涛出身顺义大族闽家,其母则是金陵陆家的女子,闽涛家学渊源,幼庭承训,是前年的状元郎,授翰林院修撰。 前世,罗锦言曾经私下里查过秦家的事,闽涛的母亲陆夫人和秦烨的发妻陆氏是隔着房头的丛姐妹。 金陵陆家在本朝出过两位帝师,十几个进士,和九芝胡同的秦家是世交,两家每代都有联姻,到了秦老太爷秦计做家主时,更是让长子秦烨迎娶了陆家嫡房的小姐,可惜陆氏体弱多病,进门一年便小产而死,否则也就没有现在的秦珏了。 秦烨直到多年之后娶了叶氏做续弦,年近三旬才生下秦家长房这一代的长孙秦珏。 虽然陆家女儿没有成为秦家宗妇,但之后陆家又有女儿嫁到秦家,秦家也有女儿嫁进陆家。 秦陆两家的关系错综繁杂,闽涛是陆家的外孙,因此也和秦家沾亲。 如今在府里帮着徐夫人主持中馈的是张家大归的三姑奶奶。 徐夫人在第五进的院子里接待罗绍父女,她应已年近六旬,但身姿挺拔,目光炯炯,白皙秀美的脸上丝毫不见老态,说起话来更是中气十足,干净俐落。 因是外男,罗绍谢过徐夫人,又寒暄几句,便借故去前面和张谨说话了。 徐夫人这才笑着对罗锦言招招手:“来,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有丫鬟搬了玫瑰椅放到徐夫人的下首,罗锦言微笑着走过来,徐夫人打量着她,对一旁的嬷嬷道:“我怎么瞅着这孩子长得有点像三丫头呢?” 嬷嬷笑着说道:“可不就是像啊,依奴婢看,罗小姐和咱家三姑奶奶有两三分的相像呢。” 罗锦言心中称奇,三姑奶奶?这是张家那位大归的姑奶奶? 徐夫人不住点头,问道:“可有小字?” 罗锦言轻声说道:“小女小字惜惜。” “惜惜?”徐夫人重复着,道,“这名字真好听,娇滴滴的,可又朗朗上口。” 说着,让丫鬟取了见面礼来,给罗锦言的是一串蜜蜡石手串,罗锦言重又施品谢过。 徐夫人又问了问她平日里读些什么书,罗锦言知道徐夫人不是普通女子,也就没有瞒她,道:“小女读过女诫和列女传也读过,但性子疏懒,平日里最喜读各种游记和杂记。” 徐夫人闻言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道:“那可有读过《浮生偶寄》?” 罗锦言含笑点头:“沧海叟的《浮生偶寄》是小女最喜欢的,百读不厌,这本书不同于寻常游记,寻常游记多是写的名川大山,而沧海叟的这本书却是以市井小记为主,妙趣横生,别致不俗。” 《浮生偶寄》并不出名,知道的人很少,罗锦言张口就能说出沧海叟三个字,而且还能说得头头是道,一看就不是空泛之言,她是真的读过。 徐夫人的兴致更高了,对身边的嬷嬷道:“你去把三姑奶奶请过来。” 过不多时,张三姑奶奶便来了。她也就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打扮得极其素净,穿一件深蓝色素面褙子,月白色挑红裙子,乌黑的秀发上插着白玉簪子,虽是脂粉未施,但一张俏脸却难掩丽色。 罗锦言看到她时,也是吃了一惊,两人的眉眼果是有几分相似。 张三姑奶奶是寡居之人,平日里甚少见客,但罗锦言只是未及笄的小姑娘,也就没有太多讲究了。 徐夫人笑着给两人引见,听说这是罗郎中的爱女,张三姑奶奶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傻乎乎的脸来,她忍不住牵牵嘴角。 徐夫人笑道:“你看看,这孩子和你小时候是不是有几分像呢?” 张三姑奶奶这才仔细端祥面前这个如朝华晨露般的小姑娘,果然和她有点相像,难怪罗郎中那天会失礼,想来也是这样认为吧。 张三姑奶奶送给罗锦言的见面礼是一面巴掌大的西洋小镜子,那小镜子平时不用时就是个雕工精美的小盒子,触动机括,镜子便弹出来,甚至是新鲜有趣。 罗锦言谢过张三姑奶奶,张三姑奶奶见她并没有把镜子交给丫鬟,而是一直拿在手里,显然是真的喜欢,就笑着对她道:“我那里还有几件西洋玩意儿,若是母亲舍得放了你,你就跟我去看看。” 徐夫人听她这么说,嗔怪道:“一会儿还要留惜惜在我屋里用饭,你要带她去你屋里,那就快去快回。” **** 小妖精们,你们太腻害了,我就是小睡了一会儿,月票就破百了,好吧,明天三更,第一更在上午,不见不散啊。 (未完待续。) 第二二六章惜分钗 宁王之乱前,朝廷并未全面海禁,虽然严禁私造船只,但在同德十一年、十五年和同德二十年,朝廷曾经三度派出商船,将茶叶、丝绸和瓷器运往番邦,带回香料、珊瑚、珠宝,在江南、福建和京城,也经常看到东瀛和西洋的客商。?? 但是同德二十八年之后,朝廷全面海禁,之后十几年来,再没有派过官船出海,西洋物件更是物以稀为贵。 张三姑奶奶住在跨院里,小小的院落打理得极是雅致,廊下种着一棵西府海棠,不远处还有一株碗口粗细的香樟树,靠墙的地方则立着一座秋千架。 两个没留头的小丫头欢快地跑过来行礼,都穿着粉衣绿裙,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鸡毛毽子,一看就知道,刚才她们两个正在踢毽子。 这和罗锦言想像中孀居院子完全不同,不是应该是青灯古佛,满地青苔吗? 待到进了屋子,罗锦言就更是觉得这位张三姑奶奶是个妙人了。 屋里的陈设虽然素净端庄,但随处可见精致玲珑的小玩意,小鸟机括的西洋钟,绘着西洋美人的玻璃炕屏,甚至还摆着个金碧眼的西洋娃娃。 炕桌上放着一本书,有趣的是还夹着一个带缨络的书签。 一个穿着妃色镶桃红联珠纹比甲的漂亮丫鬟和另一个穿着茜红色缠枝暗纹比甲的丫鬟,捧了茶和点心进来,一个头上插着金镶青玉石葫芦簪子,另一个则插了金镶芙蓉石的桃花簪子,两人都生得杏眼桃腮,花样容貌。 罗锦言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可是看到这两个丫鬟还是暗自吃惊。 别说是张三姑奶奶这样的孀居妇人,就是那些富贵双全的贵妇,也很少会把身边丫鬟养成这样的,何况还都是花容月貌。 张三姑奶奶见她的目光在两个丫鬟身上略做停留,便笑着说道:“我自己这样就算了,再不把身边的人好好打扮打扮,那也太亏了。” 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容爽朗大方,她本是个气质温婉的美人,这一笑之间,却是妩媚娇艳,满室生辉。 罗锦言决定回去以后,好好打听打听这位张三姑奶奶的事,听说她是和离的,这样一个性格活泼的美人,她的夫君怎么会舍得与她和离呢? “凤阳先生走遍天下绘制出古今第一舆图,三姑奶奶,您也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罗锦言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沧海叟曾在浮生偶寄中提到过市井小儿嬉戏的乐事,所以她猜测当时张谨夫妇应该是随身带着孩子的,而张三姑奶奶是张谨最小的女儿。 张三姑奶奶果然点头,道:“我是在飞庐船上出生的,当时我爹和我娘正坐船在广西游历,后来我渐渐长大,跟着他们去过很多地方,直到锦衣卫把我们带回京城。” 赵极亲政之后,便让张谨回京,张谨婉拒,带着妻儿就此失踪,多年后却在江南出现,四处讲学,名声鼎沸。赵极得知后大怒,认为张谨给脸不要脸,派了锦衣卫把张谨抓回京城,锦衣卫到了之后,却见张家众人早已收拾好箱笼,正在等着他们。回京之后,张谨便带着长子献上了舆图。 赵极将这舆图视若珍宝,罗锦言也只见过一次,那次她亲自到皇子们读书的东三所看望赵思,因为赵熙已经开府出宫,东三所里也只有赵思一人。 内侍说秦阁老向陛下借了赐了舆图给六皇子观赏,六皇子正在看舆图。 她当时好奇,也想看看舆图是什么样的,便没有让人通传,自己去了书房。透过镶着西洋玻璃的窗子,她看到巨大的舆图铺在地上,秦珏和赵思脱了鞋子蹲在上面,赵思小小的脸上都是兴奋。 想到这里,罗锦言回过神来,对张三姑奶奶道:“那您也去过沙漠吗?” 张三姑奶奶笑着说道:“若不是我出了水痘,家父还要带我们沿着丝绸之路一直走下去呢。” 罗锦言羡慕极了,如果不是收到霍英的书信,罗绍也打算带着女儿一路西行,去领略大漠孤烟的壮观。 她在张三姑奶奶屋里坐了很久,两人谈得很投机,张三姑奶奶爽朗地说道:“你若不嫌我是不祥之人,以后随时都可来找我玩,也不用递帖子。” 她说到这里,又道:“对了,我倒是忘了你要定亲了,定亲之后就不能经常出门了,好在我娘要帮着罗郎中给你置办嫁妆,我找到好书好玩的,就让她带给你吧。” 回到杨树胡同时已经宵禁,罗锦言回房换下见客的衣裳,就又去了父亲的书房。 罗绍正和焦渭在说话,得知罗锦言来了,焦渭便退了出去。 罗锦言笑嘻嘻地进屋,罗绍见她满脸是笑,便打趣道:“女大不中留啊,还没定亲就高兴成这样了。” 罗锦言立刻拉下脸来,正襟危坐,一副我立刻就要不会说话的表情。 罗绍笑着摇摇头,道:“不是因为要定亲了,那你怎么这般高兴?是在徐夫人那里得了赞扬吗?” “爹,徐夫人很好,和一般的老太太不一样,以后她来我们家时,我一定会向她多多请教的。”罗锦言自内心地说道。 罗绍颌,忽然想起张家的那位姑奶奶,也不知道惜惜有没有见到。 可是那是内宅之事,即使是自己女儿,他也不好去问。 罗锦言却已经在说了。 “爹,说来有趣,我长得和张家的三姑奶奶有几分相像呢,就连徐夫人也是这么说。” “那你见到张三姑奶奶了?”罗绍问道。 “嗯,见到了,她是位见多识广的女子,谈吐不俗,很好相处,更难得的是没有孀居女子的楚楚可怜。”罗锦言由衷地说道。 罗绍只是微笑颌,并没有说什么。 忽然,她心中一动,惊讶地看向罗绍:“爹,您怎么没有好奇?您是不是以前就知道我和她长得有几分相像?” 她爹一向对和她有关的事情都感兴趣,若是平时,他一定会好奇地多问几句,可今天却什么都没有问。 这是月票1oo的加更啊,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 。 第二二七章 费思量 罗绍微怔,道:“这有何可好奇的?难道爹爹还要打听别家女眷相貌不成?” 说着,他似是忽然想起来,对罗锦言道:“从香河回来时,玉章和我说过,小定那天是秦家的二夫人过来,这位秦二夫人主持秦家长房中馈,以前也曾经插手玉章亲事。??我们这边请的是你红大伯母,气势上难免会被她压了一头,若是到时她说出些不中听的话,你只管暂且听着,有江三太太和薛夫人在场,她也不会肆意。小定之后,我去和秦家大老爷理论便是。” 罗绍刚刚开口时,虽然理直气壮,但罗锦言还是在父亲眼中看到一闪而逝的赧然,但后来说到秦二夫人时,牵动了他心中怒气,刚才那一点点的不自在也荡然无存了。 罗锦言噗的笑出来,对罗绍道:“您就放心吧,秦二夫人若是不顾身份说些不中听的话,丢的是她自己的脸,是秦家的脸,我才不会像她一样呢。” 罗绍松了口气,对罗锦言道:“秦家提亲之前,我就问清楚了,你们成亲以后住在明远堂,秦二夫人虽然主持中馈,可毕竟只是做婶子的,也不能把你如何,你若是烦她,只管在明远堂里不见她便是,她总不能跑到明远堂里来和你吵架吧。” 罗锦言不住点头:“我知道啦,您放心吧,我若是住得不开心,就回娘家搬您这个救兵。” 罗绍的脸上这才浮现出笑意,虽然女儿说的都是孩子话,可是他还是挺舒服。 罗锦言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她从未把秦牧放在眼里,是因为前世时这个秦牧早早就给秦珏让路了。 例来都是叔父提携侄儿,可早已是小九卿的秦牧却是主动让路,原因无非两个,一是秦牧在家族中被秦珏辗压,为了不让子孙失去家族的资源,他不得不做出让路的决定;二是他可能是在官场上出了过错,但由秦珏出面帮他摆平,但同时也被秦珏抓住把柄,他只能让路。 从这一世秦牧和他的妻儿的做作做为来看,秦牧给秦珏让路是迟早的事。先是秦牧竟然因为李贵妃托了广安伯夫人,广安伯夫人又托了秦二夫人的缘故,秦牧竟然做了四皇子师傅;再是秦二夫人在赏梅宴上做出相看小户女的蠢事;然后当然就是秦家二爷在香河的所做所为了。 以罗锦言前世的经验,要看一个官员能在官场上走出多远,不但要观察他的能力和背景,还要看他的家庭底蕴。秦牧出身秦家,但妻儿却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见他治家不严;而以他的为官经验,应该早就知道秦二夫人见识短浅,却还任由她做出公开相看小户女的事情,可见他定是本就存着想压侄儿一头的心思,而且治家不严;且,他能被秦二夫人劝说做了赵熙的师傅,则说明此人不但耳根软心志不坚,而且缺乏洞悉朝堂的敏锐。 终上而论,秦牧此人可以养老了。 因此,罗绍说了一大通,罗锦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她甚至还不怀好意地在想,若是秦二夫人闹得她烦了,她让白九娘把秦二夫人揍一通,秦家长辈一怒之下,把她送到庄子里面壁思过,秦珏会不会答应呢? 真若是那样就好了,她就能在庄子里自由自在了。 秦珏若是不答应,那就和离好了,像张三姑奶奶这样住在娘家,过着自己想过的日子,也挺好的。 罗绍并不知道,他临时想来转移话题的一席话,让罗锦言连和离以后过的日子也计划好了。 而此时的吴氏懒洋洋地靠在炕上,丫鬟便进来告诉她,二老爷过来了。 秦牧一进门,看到吴氏穿着家常小袄,两边的太阳穴上各贴着一小方膏药,惟恐别人不知道她在生病一样,他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蠢货,究竟知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在二月初六之前痊愈,你为何还在这里装模做样?”他质问道。 吴氏冷笑,你问谁呢?既然要让我去罗家下小定,可明知我病了,不论是秦烨还是秦珏全都装成不知道,别说来问候了,甚至没有打人来看一看,你们父子这么能干,那就别来求着我啊。 “老爷,您不记得了?秦玉章可是对皇帝说了,他不要恩封,他要凭本事科举入仕。您也是考过科举的,就算是他能考上,快则三年五载,慢则十年二十年,没有你提携他,他就只能慢慢的熬资历,他不入仕也就罢了,一旦走上这条路,以后要求你的事情还多着,可你看看他现在像是能看清形势的吗?还不如乡下小子会奔前程。所以你也不用把他放在心上。再说,虽然四皇子监国不利,可是皇帝不是也没有怪罪你吗?你就不用担心了,过些日子瑞王世子进京,我和广安伯夫人说好了,到时请广安伯帮忙安排,你和瑞王世子见上一面,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秦牧已是摇晃几下,若不是及时扶住炕几,他已经被她气晕过去了。 “你什么时候去的广安伯府?谁让你去的?” 吴氏不悦:“不是你说今时不同往日,你这三品官也要坐不稳了吗?我当然要找广安伯夫人打听打听了。” 秦牧伸手指向她的鼻子:“你还想让我多加一条私通藩王的罪名不成?宁王做乱,今上只会对藩王严加提防,你竟然还要让我往他们身上贴,你是嫌秦家过得太安稳了吗?” 吴氏怔住,瞠目结舌,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心里却已经冒出怯意。 私通藩王! 她怎么没有想到呢,这真的是能灭族的大事。 一股寒意从背脊钻出来。 见她面色惨白,秦牧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是来告诉你,珈哥儿已经护送三弟妹和瑜姐儿到了,玉章亲自出城相迎了,听说玉章定亲,三房的老夫人便也带着家眷回来了,只是年纪大了,车马走得慢些,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到京。” 吴氏大吃一惊,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 亲们,这是第二更,晚上还有一更啊。 (未完待续。) 第二二八章 二月六 转眼便到了二月初六。 睡得迷迷糊糊的,罗锦言就被常贵媳妇从炕上更拉了起来。 真的是用拉的,因为丫鬟们叫了几次,罗锦言还是哼哼叽叽的没有起来,常贵媳妇咬咬牙,仗着自己服侍多年的情份,出手把罗锦言拉起来,让她靠着迎枕,给她围了帕子梳洗,罗锦言这才醒过盹来。 她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还没有亮。 可是屋子里的人已经忙起来了,丫鬟们服侍她喝了小半碗粥,便开始给她梳妆打扮。 夏至捧了一只水晶碗起来,把里面粘粘糊糊的膏子涂到她的脸上。 那膏子冰冰凉凉的,带着玫瑰花和生鸡蛋的味道。 见她一脸嫌弃的样子,夏至笑着哄她:“小姐啊,这是宫里传出来的方子,听说是淑妃娘娘惯用的。紫藤昨晚送来的,说是老爷花了十两银子让她从广馥春买来的。” 古娆惯用的方子会传到民间来?这些脂粉铺子也太会忽悠人了,好在天气冷,若是夏天,里面的鸡蛋清不臭了才怪。 罗锦言腹诽着,强忍着那股生鸡蛋的腥味,任由着夏至往她脸上涂抹。 红大太太和薛氏辰时就到了,罗锦屏、霍亭儿、霍玉儿和霍宝儿全都来了。 红大太太穿着丁香色十样锦緙丝褙子,梳着堕马髻,插了两支赤金镶翡翠的杏花簪子,虽然嘴角挂着笑意,可是额角青筋鼓起来,显然是有些紧张。 夏至带着两个小丫鬟给罗锦言换上大红色妆花褙子,这时罗绍屋里的青萝过来:“大小姐,霍阁老到了,老爷让奴婢来请您过去,给霍阁老磕个头。” 她的亲事,是霍英做的保山,霍英还是罗绍的长辈,她来给霍英磕头理所应当。 罗锦言还以为霍英在前院,青萝在前面带路,她这才知道原来霍英就在父亲的书房里。 罗锦言还是小时候见过霍英一次,那次她跟着罗绍到霍家拜年,给霍英磕了头就去后宅见郭老夫人了。眼前的霍英比起多年前苍老了几分,鬓边已有点点银星,罗锦言给他行了大礼,霍英让一个八、九岁的小厮将一份见面礼赏给她,罗锦言重又施礼道谢后便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罗锦言已经明白了,霍英当面见她,更主要的是要表示对这桩亲事的重视。 罗锦言忽然就想起霍星来了,当初霍家想要和罗家联姻,是和罗绍为霍家做的那些事有关的,而现在两家亲事不成,当霍家得知她要嫁进秦家后,立刻改变了态度。 这个改变虽然冰冷而又现实,但处在霍英的位置,却又是绝对理智绝对正确的。 罗锦言叹了口气,也不知霍英和秦珏对上,孰强孰弱呢?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丫鬟们为她重又整理妆容,这时霍玉儿走到她身边,悄声说道:“没想到你还是没能做我的嫂子。” 罗锦言就想起当年种种,她轻轻握住霍玉儿的手:“那我们还是好姐妹吧?” 霍玉儿重重地点头,又想了想,看到霍亭儿正在叮嘱霍宝儿不要淘气,罗锦屏则在和丫鬟说话,这才凑到罗锦言耳边小声说道:“大姐不让我告诉你,我大哥听说你和秦家定亲,就从庄子里跑到京城,祖父很生气,让他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罗锦言吃了一惊,忙问:“那后来呢?霍阁老息怒了吗?” 霍玉儿叹了口气,道:“祖父虽然严厉,可也不会揪着大哥不放,过了二月二,大哥拜了文昌就已经动身去浙江了。” 今年开恩科,霍星要回浙江参加乡试,可也不用这么早就动身,显然是因为她定亲的事,霍家才早早地让他离开京城。 罗锦言没有说话,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鞭炮声,有小丫头跑进来:“秦家下定的人到了!” 让罗家的人没有想到的是,秦家来下定的并非秦二夫人吴氏,而是长房的三夫人。 秦三夫人体态丰腴,面如满月,说话也是柔声细气,一看就是个好性子的人。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秦家长房四太太宁氏,和五小姐秦瑜。 秦三夫人捧着匣子跟着红大太太走进来,一眼就看到穿着大红褙子的罗锦言,因为要插钗,所以她没戴一件饰,乌黑的长梳成双螺髻,半垂着头,只能看到雪白的皮肤吹弹得破,待她起身行礼时,三夫人暗暗点头,这位罗小姐不但是美人坯子,而且目光清澈,举止大方,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竟然很是沉稳,看不出半丝怯意和羞赧,这种从容和镇定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因此更显高贵。 秦三夫人就想起女儿秦瑜昨晚对她说的话:“那位罗小姐是个很聪慧很有见识的。” 她脸上的笑意便更加亲切,夸奖罗锦言的话也更加真诚。 秦三夫人和红大太太寒暄了一会儿,罗锦言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她,她抬头去看,目光正和秦瑜对上,秦瑜冲她眨眨眼睛,似是在说:“你看,你还是被我大哥算计了。” 罗锦言就对她甜甜一笑,笑得很是无辜,秦瑜反倒自责起来了,小堂嫂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对,一定是的,否则当日也不会让那个叫夏至的丫头给她送点心了。 这时吉时到了,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秦三夫人打开手里的匣子,红大太太从匣子里取出一支八宝如意金钗插在罗锦言的头上。 屋里顿时热闹起来,赞美声此起彼伏。 这时,秦家的全福人江三太太把文定礼捧了过来,文定礼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红宝石每颗都有莲子米大小,整套头面用了近百颗。 屋里又是一片赞美之声。 礼成后,两家的女眷和全福人到前面商议聘礼,可屋里还是很热闹。 罗锦屏不让夏至把文定收起来,仔仔细细又看一遍,边看边说:“我在金玉楼看过的,那红宝石才米粒那么大,一套头面就要六七百两银子,像这样莲子米大小的,没有两千两打不出来,秦家娶媳妇可真是大手笔啊,也不知聘礼会给多少。” 罗锦言看着她眼疼,索性闭目养神。 *** 亲们,这是第三更,明天仍是三更啊,上午是第一更,不见不散。 (未完待续。) 第二二九章 大门外(122555555和氏璧加更) 而此时的秦家,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吴氏满腹狐疑地从炕上起来,穿上檀色盘领对襟妆花褙子、墨绿色镶襕边马面裙,戴了祖母绿的分心,霞嬷嬷细心地给她上了妆,她这才仪态雍容地走出谷风园。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她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见三夫人回来。 霞嬷嬷只好找了个小厮到明远堂去打听,小厮去了半个时辰,才哭丧着脸回来:“明远堂的门子说大爷一直没回来,我只好绕到角门去问,这才知道大爷早就把三夫人和五小姐接回来了,只是没回长房,直接去了三房,因为是从三房的侧门进的,咱们这边正门的人都没有看到。” 小厮说的明远堂角门就是长房的角门,那道门只通明远堂,若是从那里进长房,只能从明远堂穿过来,所以那个角门反而成了明远堂专用的了。从那里出来,隔得不远便是三房的侧门。秦珏接了三夫人和秦瑜回来,没有回长房的鹤鸣园,而是直接去了三房。 吴氏差点气得昏过去。 这肯定是提前安排好的,否则三房的钟老夫人还在路上,三夫人为何会去了三房? 霞嬷嬷连忙安慰她:“三夫人毕竟是长房的,她一个女眷,五小姐又是没出阁的姑娘,总不能不回自己家,直接住到别人家里吧,或许是钟老夫人有什么事,要让她过去帮忙处置,您稍安勿躁,若是用了晚膳还没有回来,您就到三房去看看。” 吴氏对霞嬷嬷素来信任,她想了想,对霞嬷嬷道:“你这会儿就带上点心到三房去看看。” 霞嬷嬷很快便带着两个年轻媳妇去了三房。 三房的人倒也老实,三夫人和五爷、五小姐这会子都在,只是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 霞嬷嬷便问道:“也不知老夫人那边有什么事,怎么我们三夫人没回鹤鸣园,直接就来了这边呢?” 三房的人摇摇头:“主子的事,我们哪里知道。” 霞嬷嬷只好再问:“珏大爷还在这边吗?” 三房的人就皱起眉头:“老姐姐,你可别害我,珏大爷什么身份,我哪敢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子。” 霞嬷嬷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回来见吴氏,把听到的话全都向吴氏说了一遍。 吴氏咬牙切齿:“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三房也和明远堂穿一条裤子了。” 话虽如此,她却是知道,三房无论是在仕途还是在庶务上,都要依靠长房。当年她刚嫁进来时,婆婆程老夫人看不上她,别的婆婆看不上儿媳妇,要么会给儿媳妇立规矩搓磨,要么会往儿子屋里塞人,可她这位婆婆却反其道而行之,根本当她是透明的,起先她见婆婆免了她的晨昏,还以为这位婆婆大度,后来才知道,分明就是程老夫人不想看到她。她给程老夫人做的抹额,程老夫人转手就赏了人,却和别人夸奖已经死了的陆氏女红做得有多好。 偏偏她的肚子还不争气,连生了四个女儿,那些年她四处求神拜佛,用了无数生子秘方,程老夫人却依然连个眼角子都不给她。 那个时候,三房的钟老夫人整天都陪在程老夫人身边,从来没有帮她说过一句好话。 她怀秦玲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怀相是男的,只有钟老夫人说什么:“我看二太太这一胎又像是位千金。” 她气得半死,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去了娘娘庙,给送子娘娘磕了九九八十一个响头,额头全都冒血了。结果就是那次累着了,从娘娘庙回来,晚上就发作了。 因为早产,不但秦玲身子弱,她也连着两年没有再开怀,硬生生让续弦的叶氏抢了先,比她提前几个月生下秦珏,长房长孙的名头落到别人身上。 吴氏越想越气,她原以为秦牧做了家主十几年,钟老夫人早就服软了,明白现在长房是谁说了算,她的儿子孙子们要靠谁来提携了,可没想到,如今秦珏刚刚立功,连个官衔还没有,这老虔婆立刻倒戈,竟然把三房借出来给他了。 难道明天的小定礼、文定礼还要从三房抬出来吗? 还有三夫人,平时装得面团儿似的,整日二嫂长二嫂短,家里的大事小情全都不闻不问,装得观音似的,却没想到竟然这般阴险,天大的胆子,也敢和她分庭抗礼。 难道忘了,程珈只知道画画,根本不是读书种子,以后无法支应门庭,还不是要依仗秦牧提点? 吴氏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没有等到用晚膳,就带着霞嬷嬷去了三房,她倒要看看,三夫人在她面前敢不敢说明天去罗家。 见她直奔正门,霞嬷嬷劝她:“您毕竟是女眷,这会儿钟老夫人也不在家,您不如走侧门吧。” 吴氏冷笑:“我是堂堂正正的家主夫人,凭什么要让我走侧门,你少啰嗦,我今天就要从正门进去。” 霞嬷嬷知道她的脾气,也就没有再劝。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吴氏已经由一堆丫鬟婆子簇拥着,前呼后拥站在三房的大门外。 丫鬟上前敲门,大门只开了一条缝,一个门子探出头来,四下里看看,见是一堆女眷,吓了一跳,忙问:“这是哪位太太?” 丫鬟傲然道:“这位是长房的二夫人。” 那门子应了一声,便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丫鬟怔怔,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好在大门很快便重新打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个穿着茧绸袍子的瘦子,手上戴着马蹄金的戒指,一看就是个管事。 吴氏顿时火冒三丈,这也太没规矩了,明知道来的是女眷,却让个管事出来。 霞嬷嬷也沉下脸来,没等管事开口,就问道:“放肆!明知是二夫人到了,为何不让管事嬷嬷出来,你来算什么?” 那管事一脸苦相,道:“这位嬷嬷,我也不想出来啊,咱家老夫人去太原了,把府里的嬷嬷和丫鬟姐姐们全都带走了,这会子只有几个粗使打杂的婆子,总不能让她们出来服侍二夫人吧。” “谁要让你们服侍了?二夫人是来找长房三夫人的,你让三夫人身边的人出来就是了。” 管事的脸皱成一团:“嬷嬷,我虽然没出息,可从我爹爹那辈就在秦家了,这内外的规矩也是懂的,三夫人在后宅,我一个前院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后宅去。” “炉三老爷呢?他不是没去太原吗?”吴氏再也不想忍了,扬声问道。 炉三老爷是指三房的三老爷秦炉,三房的人都去了太原,他留在京城看家。 那管事见是吴氏说话,连忙恭恭敬敬打了千儿,笑着说道:“三老爷倒是在府里,他听说珏大爷明天就要下小定了,高兴得不成,连同珏大爷的几位朋友,还有四爷五爷,叫了唱曲的,这会子正在乐呵呢,小的可不敢去打扰爷们儿的雅兴。” *** 这是给122555555的和氏璧加更,谢谢o(n_n)o (未完待续。) 第二三零章 醒酒汤 吴氏就像吞了无数只苍蝇一样难受,说不出是恶心还是气愤,更多的是郁闷。 如果这个时候,她仍然看不出来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她在大宅门里的这二三十年也就白活了。 他们算准了她会过来兴师问罪吧,否则怎会安排得滴水不漏? 别说是明天到罗家下小定了,她现在就连文定礼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好,很好,那明天的小定礼,谁愿意就让谁去吧,回去!” 她强压怒气,秀丽白皙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冷笑,昂首向长房走去。 霞嬷嬷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二老爷早就说过了,让二夫人务必要去罗家下小定,可现在这件事弄成这样,二老爷那里一定要说一声,否则二老爷以后怕是不会再进二夫人屋里了。 霞嬷嬷想到这里,悄声对吴氏道:“您还是去趟楚茨园,和大老爷商量商量吧,毕竟做主的是大老爷。” 是啊,她真是给气糊涂了。这是亲事,哪能让秦珏说了算,去找秦烨啊! 那天秦烨当面请她去罗家下小定的,就算是她拿乔,秦烨也没有说什么。 她才不稀罕去给秦珏做脸面,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 吴氏没回谷风园,直接去了秦烨住的楚茨园。 守门的小厮很是面生,像是新来的,像是不认识她,挠挠头,道:“大老爷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已是傍晚时分,秦烨竟然还没回来。 从三房回来,吴氏感觉已经无法再相信这些下贱坯子的话了。 “你问问他,大老爷去了哪里?”吴氏对霞嬷嬷道。 霞嬷嬷如实问了,那小厮就道:“明天是大爷的好日子,大老爷当然要四下走走,保山老爷府里,全福太太府里,不是都要去一趟的吗?” 听小厮的口气,倒像是在说,这么简单的事,你们怎么不明白呢? 霞嬷嬷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愠道:“你叫什么名字?进府多久了?” 小厮翻个白眼:“我姓管,我祖父也姓管。” 说完,就把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那个横劲儿,就好像他是守城门的一样。 霞嬷嬷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整个秦家只有一个姓管的,那就是服侍了秦老太爷一辈子的管三平。 别说是吴氏,就是秦烨和秦牧也要给管三平面子。 吴氏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这就是名门世家的风格了,当下人的比主子都要牛气! 就像三房的那个管事,口口声声在显摆他是家生子,随随便便一个守门的小厮,只说是姓管的,她这个当家主母就只能干瞪眼。 吴氏只觉得心口憋闷,倒像是真的要生病了。 她对霞嬷嬷道:“你让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大老爷一回来就去给我报信。” 她搭着冬月的手,回了谷风园。 秦烨却是直到二更天才回来! 还是二围和四围搀着回来的,秦牧也和他一起回来,也同样是被小厮搀着,据说人逢喜事多喝了几杯,若不是明天还要下小定,大老爷和二老爷就留在江御医府上不回来了。 江家和秦家是世交,这次的全福人就是请的江三太太。 还有一件事是吴氏不知道的,那就是秦牧是因病请辞,这也要劳烦江家。 江家是世代御医。 二更天,又是喝的醉醺醺,吴氏就是再泼辣也不能去单身的大伯子屋里。 何况,她并不泼辣,她还要维护名门贵妇三品诰命的身份。 秦牧宿在书房里,吴氏强忍着怒意,带着丫鬟,端了醒酒汤送过去,可还没进门,就见翠娘和兰娘也全都带着丫鬟,捧着醒酒汤送过来了。 吴氏火冒三丈,这两个狐媚子不是病得下不了床吗?怎么这会子全都病好了? “把醒酒汤放下就退下吧。”吴氏冷冷地说道。 翠娘和兰娘温驯地向她施礼,没敢对榻上的秦牧多看一眼,便听话的退了出去。 吴氏面色稍霁,好在这两个小娼妇还有眼力见儿,否则她就找个借口把她们全都卖了。 她让人把那两碗醒酒汤全都连碗扔掉,看着丫鬟把她带来的醒酒汤给秦牧灌下去,又等了好一会儿,秦牧还是呼呼大睡,她可不能再在这里侍候了,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腰酸腿疼。 她让霞嬷嬷守在这里,自己回屋睡了。 折腾了大半年,次日一早,吴氏是被丫鬟们叫醒的。 “二夫人,您快醒醒吧,二老爷过来了。” 吴氏这才头昏脑胀地起来,略做梳洗走出去,秦牧面如锅底地坐在堂屋里。 “老爷,你用过早膳了吗?”吴氏问道。 “早膳?你看看什么时辰了?”秦牧低吼。 也不过才是辰时啊,他这是干嘛? 吴氏立刻明白了,一定是他看到两个妾室正在廊下等着请安,心疼了。 她冷笑道:“昨晚你折腾了大半年,我一直服侍着你,早上多睡了一会而已。” 秦牧的一双眼睛如同利刃般射向她,狠狠地说道:“吴氏,你不想去罗家下定,就因为我说让你在二月初六前痊愈,你就弄出个服侍我的借口,你在哪里服侍的?你服侍了多久?” 吴氏知道他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可她昨天确实是中途回来了。 她只好说起昨天的事:“今天要下定,可我昨天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就连大老爷也不在,三房那边更是不像话,炉三老爷竟然叫了几个侄儿在府里听曲儿。” 秦牧挥挥手,他已经不想再听吴氏抱怨下去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让他连质问她的心情也没有了。 “三弟妹和四弟妹,天还没亮就到明远堂里等着了,原是要和你一起去罗家,可是你连人影都没有,大哥和我昨晚都喝多了,眼看着凤阳先生也到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等下去了,三弟妹和四弟妹这才往罗家去了。” 吴氏瞪大了眼睛:“你说下定的人已经走了?” “这个时辰了,怕是已经插完钗了。” 吴氏怔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大老爷自己不能去江家感谢吗?为何还要拉上你,他是故意把你带走喝醉的吧。还有,三弟妹明明回来了,却要住到三房里,这全都是故意的。” 秦牧的手已经指向她的鼻子:“蠢货!大哥是出面,为了我的事,去请江御医帮忙的。三弟妹之所以先去了三房,是因为她是临时回来的,鹤鸣园里没有打扫收拾,她只好带着儿女暂时歇在三房,直到三更天才回到鹤鸣园。” 吴氏觉得自己的脑子晕沉沉的,这些事分明是她昨天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为何今天就全都变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你明知道是被人算计,可是却不知道人家是怎样算计的,而且所有人都比你无辜。 看她瞪着眼睛站在那里,秦牧更怒:“你若还要要点脸面,现在就躺到炕上继续装病!” *** 亲们,这是第二更,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二三一章 小梅香 这一次,吴氏是真的病了。 秦珏得知后付之一笑。 四皇子监国不利,秦牧受到牵连时,吴氏没有生病;秦瑛为了张小小离家出走时,她也没有生病;秦琅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下落不明,她还是没有生病。 现在,因为没能到罗家下小定,吴氏气病了。 既然两家已是亲戚,得知秦二夫人生病了,罗绍便让常贵媳妇带着礼物过去探望。 罗家没有主事的女眷,罗锦言又是待嫁之女,自是不能抛头露面,罗家做得无可挑剔。 可是刚给秦二夫人探过病,就传出秦牧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不得不辞了皇子师傅一职。 庄渊的意思是把请辞的折子留中不发,可韩前楚和霍英都不同意。 韩前楚觉得秦牧不过就是辞去皇子师傅而已,这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职位,四皇子被他教得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早就该换人了,他现在请辞,那是有自知之明。 霍英则认为这本来就是小事,而且秦家也请了御医看过,秦牧的确有疾,这样一件小事,无需多议。 李文忠因为孙女的事弄得土头灰脸,看到是秦牧请辞,他巴不得快让秦牧走人。 庄渊心里清楚,秦牧这么一走,想再清算他可就难了。 可现在他也是小心翼翼,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刚愎自用,所以这件事拖了七八天,还是批下来了。 秦牧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每天躺在床上装病,由秦瑛帮他接待各府前来探病的人。 转眼便到了二月中旬,徐夫人每隔几天便会来杨树胡同,帮着给罗锦言操办嫁妆。 秦罗两家都有意把正式下聘的日子定在会试之后,罗绍更是兴致勃勃地对罗锦言道:“上科状元闽涛时年二十五岁,骑马游街时人山人海争看闽郎。玉章比他还要年轻,还要英俊,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围着看呢。” 罗锦言不想让父亲空欢喜一场,前世秦珏连三甲都没进,只是传胪。 “爹,闽状元可曾立过战功?”她冷不丁问了一句。 罗绍怔怔一刻,随即就明白过来,闽涛在所有人眼中,只是一个出身清贵的读书人,在他成为状元之前,他只是顺义闽家读书不错的子孙,凤阳先生的女婿而已。 但秦珏不同,他立下不世之功,早已名扬天下。 就凭他手刃宁王的功劳,已令满朝将帅脸上无光。 好在他没要恩封,科举出仕。但是别说是状元,他就是中了榜眼探花,也足能让他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秦珏还太年轻。 罗绍脸色隐隐发白,对罗锦言道:“我这就让人把玉章叫过来,好好叮嘱一番。” 罗锦言心想,这么浅显的道理,那个家伙怎会不知道呢? 但罗绍想这样做,她也没有拦着,她爹就喜欢指点秦珏,这是他的爱好。 到了晚上,夏至笑咪咪进来,悄声对罗锦言道:“听明岚说,老爷整晚都在教导秦大爷为人处世的道理,秦大爷连连称是,老爷很高兴,还把前阵子刚刚淘换来的几支湖笔给了秦大爷。” 罗锦言莞尔之余又有些伤感,爹爹是太寂寞了吧,好不容易有个秦珏能随叫随到,他便掏心掏肺地对秦珏好。 以后她出嫁了,偌大的家里只有爹爹一个人了...... 罗锦言想到这里,眼圈儿红了,夏至看到,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是怎么了。 罗锦言就噗哧笑出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夏至,道:“我给昌从兄带过话了,让他在庄子里挑几个丫头,听说他挑了二十多个,这两日你去趟昌平,把看着合适的带回来。” 家里并不缺人手,以前缺人手时,也是让常贵找牙子婆去买,怎么这次要兴师动众从昌平挑人呢? 夏至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她笑着说道:“好哩,小丫头们进了府,调|教一年半载,明年就能跟着您去秦家了。” 罗锦言笑嘻嘻地看着她,道:“你可要好好挑挑,等到把这批丫头调|教好了,你也能功成身退了。” 最后这句“功成身退”一出口,夏至脸色就变了。 “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带着我嫁过去吗?”她急急问道,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她已经十九岁了,的确已经不适合做陪嫁丫头了,别人会以为她是给姑爷做通房的。 她早就想到了,但是她还有别的想法,她以为小姐一定会同意,可现在小姐竟然没有把她算在陪嫁丫头里面,夏至这才慌了。 罗锦言没有伸手扶她,任由她这样跪着,笑着说道:“你可以留在杨树胡同啊,常贵一家子是要给我当陪房的,这是一早就定下的,到时杨树胡同这边就要靠你和明岚了。” “我和明岚?”夏至怔了怔。 罗锦言又笑了,道:“这阵子事情多,我是想等着哪天就和老爷去说,把你许给明岚,以后你就是杨树胡同的管事娘子了。” 夏至和远山、明岚都是从小一起长大,但罗锦言知道,夏至和明岚更亲近一些,虽然长大以后很少像小时候那样无话不谈,但若是想打听点什么,夏至都是去找明岚。 “不,不,小姐,我从小就跟着您,只要不是做小,您把我许给秦家什么人都行,只要把我留在您身边。”说着,夏至呜呜地哭了起来。 罗锦言怔住,好一会儿才自嘲地笑了出来:“我以为你和明岚......算了,你别哭了,我带着你就是了,过个一两年,我给你找个顶好顶好的相公。” 夏至脸上还挂着泪水,嘴角却已经高高地翘了起来,拼命地点头:“不用顶好的,只要让我给您当管事娘子,是瘸子跛子都行。” 罗锦言哭笑不得,拿条帕子给她,道:“又哭又笑地成什么样子,跟着我就那么好?” 夏至红着脸,不住地点头。 这么哭闹了一番,罗锦言反而想起一件事来,她对夏至道:“你去清心茶铺,让鲁振平打听打听张家三姑奶奶的事,事关女眷,让方金牛和腾不破去不太方便,还是你去吧。” *** 明天上午还有加更,是给木偶的舞会和氏璧加更。 (未完待续。) 第二三二章 一叶间 罗锦言没想到鲁振平来得这么快,他是和夏至一起回来的。 罗锦言在前院的一间厢房里见他,这是府里管事婆子们领对牌议事的地方。 她是待嫁之身,即使鲁振平是她的人,也不方便像以前那样,在自己的院子里接见他。 小丫鬟奉了茶便退了出去,屋中只有罗锦言、鲁振平和夏至三人。 鲁振平道:“听夏至姑娘说明来意,事关女眷,想要打听并不容易,偏巧当年我初来京城开铺子时,曾和一位即将外放的小吏有过几面之交,那小吏和孙季昆是同窗,他卖了家中祭田才换来前程,不免对孙季昆将大好前程拱手断送的行为多有微辞,因此多说了几句。孙季昆曾经做过凤阳先生的娇客。” 罗锦言忽然觉得,她当年让鲁振平来京城开茶铺真是太正确了,鲁振平不但适应力强,而且心细如发,记性还好,隔了多年的事,一个离京小吏随口酸的几句话,他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示意鲁振平说下去:“凤阳先生流放期间,曾得孙家照顾,后来孙家境遇堪忧,凤阳先生感恩图报,让孙季昆到国子监读书,还让孙季昆做了东床快婿,就连京城的宅子也是张小姐陪嫁的。可没想到刚刚成亲,张小姐回娘家住对月,孙季昆就和表妹......即使这样,凤阳先生也给孙季昆弄了个正九品的官职。” 这也就是那位离京小吏心里酸酸的原因吧。 他卖了祖上留下的祭田才换了个小小官职,而孙季昆却把摆在眼前的大好前程断送了。 罗锦言点点头,对鲁振平道:“只为这件事,你也不用急着过来。” 鲁振平眼中闪过一丝赧然,真没什么能瞒过小姐的,也不知秦玉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瑞王世子的仪仗已到紫房驿,防范很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也就是说,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出。 罗锦言颌首,这就对了,这才是真正的赵宥。 当年李初一能够轻轻松松接近赵宥,是因为那次赵宥是私自离藩,带的人有限,而官衙和寺庙又是他无法掌控的地方。而这次,他是声势浩大进京大婚,自非昔日可比。 罗锦言对鲁振平温声道:“那就在广安伯府着手吧,这是你的强项。” 鲁振平应是,起身告辞。 罗锦言却叫住了他,道:“你手里的人若是不够,可以再找几个。” 鲁振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迟疑一刻,试探地问道:“大小姐,有武功的人好找,但是这些人在江湖上待久了,背景极是复杂,难堪大任,您不如请秦公子帮帮忙。” 罗锦言面无表情:“我知道了,你去吧。” 罗锦言知道秦珏养了不少人,他也亲口承认过。 但以他的年纪,不可能从十二三岁就有能力豢养死士,那些跟随他闯入闽军大营的死士,很可能是在他祖父时就有的,这也就能解释秦老太爷为何会越过秦烨和秦牧,而把明远堂留给他的原因了。 罗锦言沉默良久,她能从秦珏手里借出人手,秦珏聪明绝顶,一定会猜到她不会无缘无故去保护赵宥的未婚妻,她在赵宥身边埋藏祸根的事,也会被他发掘出来。 虽然成亲后两人会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可现在还不是,秦珏不弄个水落石出,是不会任由她胡做非为的。 难道她要告诉他,前世赵宥害死我儿子,我担心这一世他还会这样做。 秦珏如果真的相信了,他不趁机闹得天翻地覆才到奇怪。 想到这里,罗锦言的身体猛的振了一下。 她为何会这样想? 她为何会认为秦珏会闹得天翻地覆? 她不想继续想下去了,她要好好想想另一件事。 次日,徐夫人过来了,接着便有个瘦小的婆子带着五六个绣娘过来,徐夫人笑着对罗锦言道:“这是从苏杭街请来的,给你绣嫁妆的。” 待到那些人下去,徐夫人就道:“到时你在每件物件上绣几针就行了,都让她们来做。” 罗锦言噗哧笑出来,她连那几针也懒得绣。 徐夫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笑道:“人老了,忘性就大,这是我家三姑奶奶让我带给你的。” 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只拇指大的扁平红木盒子,这盒子没让丫鬟拿着,而是带在徐夫人自己身上,可见是张三姑奶奶叮嘱过的。 罗锦言当着徐夫人的面把盒子打开,里面居然是一片树叶! 树叶是金黄色,薄如蝉翼,经络分明,却完好无损。 徐夫人笑着说道:“她担心丫鬟们粗手粗脚弄碎了,就让我亲手给你拿过来。” 罗锦言把树叶轻轻捏起来,在阳光下照了照,又连忙放进匣子,生怕给碰碎了。 “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啊,这么薄,却一点也没有损坏,真是难得。”罗锦言由衷地说道。 “是她自己做的,整日就喜欢摆弄这些东西,等到荷花开了,你尝尝她做的荷花茶,倒也有些滋味。”徐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显然,三姑奶奶是她最宠爱的小女儿。 也不知当年的事情发生时,做母亲的是如何伤心了。 送走徐夫人,罗锦言就等着罗绍下衙。 她在香河时,罗绍习惯了下衙后不回家,现在也还是改不过来,倒是不去喝酒了,改成逛街买东西,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往回买,给罗锦言当嫁妆。 今天罗绍喜气洋洋捧回一只西洋钟,拿来给罗锦言看,罗锦言无奈,道:“爹,您不是早就买过一只西洋钟了?” 罗绍笑着说道:“这只体积小,可以摆在书房里。” 罗锦言谢过,让夏至把西洋钟收起来,她托着腮坐在炕桌前,笑眯眯地看着罗绍。 “爹脸上有脏东西?”罗绍下意识地摸摸脸。 “爹,我还是晚几年再成亲吧,家里只有您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听说前阵子我不在时,您连小灶的厨娘也打发回去了,整日在外面喝花酒,夜不归宿。” 罗绍眨眨眼,这是谁嚼舌根子,在他女儿面前把他说得像个不良中年似的,太过分了。 *** 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是给木偶的舞会和氏璧加更 (未完待续。) 第二三三章 探芳新(木偶的舞会和氏璧加更) 罗锦言对张家三姑奶奶印像极好。 当她得知三姑奶奶和离的原因之后,就对三姑奶奶更是另眼相看。 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略微聪明的,就会换上大红的通袖袄,正襟危坐,喝上表妹一杯茶,高调而又贤淑地把表妹抬进来做姨娘。 这样做既能落个宽宏大度的好名声,还能狠狠地打了表妹的脸,让一个出身清白的良家嫡女一辈子做个卑微的妾室,还能把丈夫的心收回来,在正室的眼皮底下,还能宠妾灭妻吗? 如果是脑子里缺根弦的,则会打上门去大闹一通,把表妹揪头发扒衣裳揍上一通,表妹失贞名声尽毁,要么一死了之,要么远嫁,丈夫被弄得土头灰脸,从此与她离心离德,而她也落个妒妇的名声。 但张家三姑奶奶的做法却与其他人不同,也着实令人激赏。 她不要表妹来给她奉茶,她嫌碍眼,她眼里不容沙子。 她也不要那个新婚燕尔的夫君,这种瞻前顾后的男人有何可留恋的。 她要和离,她也这样做了,结果就是那男人离乡背井在穷乡僻壤一辈子做个九品小吏,而她在京城过得山明水秀。 至于那位红粉佳人的表妹,爱怎样就怎样,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也懒得去想。 至于夜深人静时,那男人是否后悔,她更懒得去想,有那个功夫,她宁可看丫鬟们涂脂抹粉,笑若桃花。 如此出色的女子,即使她生得人淡如菊,也同样光彩照人,何况张三姑奶奶还是位美人,一位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美人。 罗锦言觉得,遇到张三姑奶奶,如果她没有“见色起意”,那才叫没有天理。 所以她现在就是无限遐想地看着罗绍。 “无稽之谈!当时宁王做乱,人心惶惶,下衙之后,爹爹和同僚小坐,谈谈时政,这有何不对?而且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也不用那么多人伺候,这才让厨娘放假回乡的。”罗绍解释,说起来那些日子他过得倒也逍遥快活。 “那以后我不在家里,您是不是还是这样呢?”罗锦言问道,常贵媳妇已经问清楚了,那些日子罗绍没有在家吃过饭,就是宴客也是从酒楼里订酒席回来。 这是典型的有钱单身汉。 这也没有什么,更重要的是他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而罗家是种田出身,家中没有忠诚的世仆,少有的几个家生子也不过就是些做粗活的,大多数人都是从田庄里找来或者在人牙子那里买来的。 罗家没有主持中馈的女眷,罗绍又不管这些事,待到罗锦言出嫁了,家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 罗绍见女儿咬着这些事不放,只好讪讪地道:“等你出嫁了,我就让建昌从庄子里找几个能干的婆子过来,以前在行唐时不也是这样啊,所以你不用担心。” “在行唐时我们家是住在衙门里,不过几间屋子十来个人而已,来往的也都是县衙里的人,人事简单。和现在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现在的罗绍虽然只是五品官,却是炙手可热的文选郎,逢年过节,和上司、同僚之间都要礼尚往来,就只是送礼和收礼这两样,就不是几个乡下婆子能够胜任的事。 罗绍蹙起眉头:“实在不行逢年过节就让振兴回来,这些事难不倒他。” 振兴是林总管,他管着罗绍的所有产业,这点小事当然难不倒他,但是他那一摊子让谁来管? 罗锦言知道父亲是在搪塞她。 她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想要个弟弟。” 又来了...... 小时候她这样说时,是娇憨可爱的;现在她这样说,那就是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了。 如果李氏还在,惜惜应该有好几个弟弟了吧...... 罗绍的心里有些发酸,不知为何,脑子里闪过一个影子。 “族中没有特别聪明伶俐的可以过继啊。”罗绍为难的说道。 你还想过继?真有聪明伶俐的,人家爹娘舍得吗? “爹啊,我想让您去求娶凤阳先生家的三姑奶奶。”罗锦言直接了当地说道。 罗绍怔住,张着嘴好半天都没有合上,他的女儿让他去求亲? “徐夫人过几天还会来的,您若是不好意思,我就请官媒去说,就说是您请的。” 罗锦言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说道。 因为她说话的语速比较慢,所以就更加清晰,每句话每个字都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女儿不但让他去求亲,就连请官媒的事也想好了。 她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而且,她居然说的是张家三姑奶奶...... “为何会是张家三姑奶奶?”罗绍不由得问道。 罗锦言还是那副严肃的神情:“她和我长得有些相似啊,很像我们家的人。” “不行,绝对不行。”罗绍说道,从小到大,他很少会不答应女儿的请求,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 “爹......”罗锦言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罗绍刚刚硬起的心肠又软下来了。 李氏去世时,惜惜还很小,她应该不记得李氏的模样。 “我曾经在凤阳先生那里见过张家三姑奶奶。”罗绍实话实说。 罗锦言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让罗绍有些尴尬,声音微微发涩:“她和你娘有六七成的相像,乍看时,我还以为是一个人。你的眉眼随了你娘,看上去和张三姑奶奶有些神似也是正常。这些只是巧合,你不要多想,以她的年纪,不会是你娘投胎转世,你就把这件事忘了吧。” 投胎转世? 罗锦言悻悻,我什么时候以为张三姑奶奶是我娘转世而来了? 是您自己这样想过吧! “爹啊,您是怕我娘不高兴?还是怕张三姑奶奶以为您是想找个替身,不尊重她?” “都不是,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说这样做什么?回屋去。” “我娘不会不高兴的,她也希望将来我能有弟弟可以依仗,而且张三姑奶奶很聪明,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胡思乱想的,您对我娘有情有义,她说不定还会感动呢。” 说到这里,罗锦言咳嗽起来,接着便又开始喘息,小脸胀得通红。 虽然知道这是她说话太多引起的,没有什么大事,可罗绍还是急得不成,让丫鬟们赶快给罗锦言喂水。 偏偏罗锦言意犹未尽,一边喝着枇杷水一边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罗绍。 *** 这是第二更。 上一更是给木偶的舞会和氏璧加更,标题上没有写,这一更补上。 (未完待续。) 第二三四章 锁寒窗 看着女儿清澈如水的目光,罗绍的脸上火辣辣的。 十七岁时,他被李毅在皇榜下“捉”到,李毅问他家乡何处,可曾婚配? 当时很多人都看着他笑,脸上满是艳羡,能来榜下捉婿的,非富则贵。 新科进士并非个个出事高门,很多都是寒门学子,甚至有的还是竭尽全族之力供养出来的,他们出仕后不但要同样供养弟妹,可能还有全族的人情要还,很多官员进京十几年,甚至连套宅子也买不起。 因此,敢来榜下捉婿的人家,都是有能力接受这一切的,他们或者有人脉,或者有金钱,有些子息不旺的人家,还专找寒门出身的进士郎做女婿。 在所有看榜的书生里,罗绍是最年轻最英俊的,那天有好几个人和他说话,他都是复着同一句话:“晚生世籍昌平,尚未婚配。” 包括李毅,那些人对他而言都是模糊不清的,他只记住了轿帘下那只绣着小瓢虫的鞋尖儿。 而现在,已过而立之年的李毅忽然现他竟然记不起在芝麻胡同里看到的那张脸了,他想了想,还是记不起来,只记得她长得很像李氏,但还有几分不像,因为毕竟是两个人,不可能一模一样,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张三姑奶奶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了。 但他却还记得那顿饭很好吃,是他这阵子吃得最可口的一顿。不对,他好像从来没有吃过那么令他满意的饭菜了。 怎么会呢?他虽然不是王孙国戚,可是山珍海味各色珍馐也吃过不少了,府里的厨子也是每道菜都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他又怎会只记得那几道菜的味道呢? 他怔怔一刻,这才看到他的宝贝女儿正在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瞪着他。 俨然一副你就要把我逼死了的表情。 他第一次现惜惜被自己宠坏了。 怎么变得这么任性了? 不对,惜惜好像从来就很任性,但也很懂事,所以她的任性不但不令人反感,反而更惹怜惜。 对啊,惜惜一向懂事,为何今天这样不懂事了? “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陈先生没有教你读过吗?为父之事,也是你能插手的?回屋去把孝经和女诫各抄一遍,清明时到你母亲墓前烧了祭拜!” 这可能是罗绍对罗锦言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罗锦言扁扁嘴,没让丫头服侍,自己起身走了,走到门口,又返回来,跪下给罗绍磕了个头,转身就跑了。 罗绍知道她是跑着回去的,因为他听到丫鬟的惊呼声。 罗绍只觉心里刀剜似的疼,他捧在手心里从小呵护着的女儿,就这么被他训斥了。 惜惜什么都没有做错。 错的是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真正应该抄孝经的人是他,而不是惜惜。 张家三姑奶奶的确很好,可就是......若是她和李氏长得不相似,那该多好。 惜惜说得很对,他的确是觉得求娶一位和李氏相像的女子,非但是对李氏不敬,也是委屈了那个女子,一个主动决定和离的女子,她应是目下无尘的吧,若是她知道李氏和她长得如此之像,她一定会认为自己只是把她当成替身,她又怎会答应这门亲事? 根本不用去打听,睿智如凤阳先生和徐夫人,仅从惜惜的容貌中就能猜到几分了。 他若去求亲,说不定会被凤阳先生拿棍子轰出来。 别的读书人做不出这样的事,凤阳先生却一定会的。 那老头子,恐怕是唯一一位把离经叛道诠释得合情合理的读书人了。 说不定他被张老头揍了,世人还要说张老头正义凛然,铁血丹心。 罗绍想把肖郎中叫出来喝酒,可肖郎中很爱八卦,如同长舌妇人一般,还是不要找他了,免得被他看出端倪,传遍六部。 张老头是性情中人,但这件事本就和他有关,当然不能找他了。 于是他让人去请焦渭,可是远山回来说,焦师爷去参加同乡聚会,让人带话了,说是晚上不回来了。 罗绍更加郁闷,这偌大的京城,他竟然连个能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 唉,也不知道惜惜怎么样了。 他让青萝过去看看,没过一会儿,青萝就回来了:“奴婢没打听出来,西跨院已经上门了,妈妈说那边的丫鬟姐姐们全都忙着,她也不好去打扰。” 丫鬟们都忙着? 那就是全都在哄着惜惜吧,罗绍松了口气。 想到女儿,他就想起一个人来。 “远山,你去趟九芝胡同,把玉章叫过来,再让灶上置办一桌酒席,我和玉章好好喝几杯。” 远山答应着,快步出去,心里却在嘀咕,您罚了女儿去抄经,还要找女婿告状不成?再说小姐也没说错什么啊,您给女儿办亲事,都要办了十色大礼请别家的女眷来帮忙,当官的混成您这样的,也没谁了。 今天秦珏刚从外面回来,就得知罗绍打人来请他了。 他把远山叫过来,问道:“世叔可是有什么事吗?” 远山见他脸上隐隐的有些担忧,便没有瞒着,实话实说,但把罗绍和女儿吵架的事给隐去了:“大人心情不太好,焦师爷又不在,想来他老人家是想和您说说话吧。” 秦珏松了口气,拿了两坛御赐的玉壶白,又拿上装着画轴的锦盒,跟着远山来了杨树胡同。 罗锦言嗑着南瓜子,正在看着一堆小丫头们练字,有的抄孝经,有的抄女诫,她院里的小丫头们大都认识几个字,一边抄一边念,有的字念错了,就引来一片哄笑声,屋子里热热闹闹的,一片欢声笑语,汤圆和耳朵上窜下跳的,耳朵更是沾了墨汁,踩出一串串小梅花。 夏至从外面进来,对罗锦言耳语几句:“老爷让远山把秦大爷叫过来了,又让灶上罢办了酒席,这会子已经喝上了。” 罗锦言脸上的笑容都没了,她爹老糊涂了,把秦珏叫过来干嘛?他难道不知道秦珏想方设法要往杨树胡同钻吗? *** 亲们,这是第三更,这两天姨妈来了,不太舒服,码完这一章就去睡了,也祝亲们好梦\(a^o^a)/★~~~晚安~~~~~ (未完待续。) 第二三五章 照沟渠 罗绍和秦珏一边喝酒一边说学问,后来就说到秦珏手刃宁王之事,罗绍问秦珏:“你出身书香,而非武将之家,你行事之前,没有想过别人会认为你是走捷径搏恩封吗?” 秦珏答:“君子坦荡荡,无事不可对人言。即使会有人误解,但心如秋月,又何惧垢病?” 罗绍心中微动,又问:“虽是如此,可你也被扣上凶名,你可曾有悔?” 秦珏又答:“已经做了,当然就不会后悔,且,我若不取,为他人所取,那才悔之晚矣。” 翁婿二人喝到三更天,秦珏这才告辞回去,他坐在车里想了一路,觉得罗绍今天怪怪的,虽然句句是在考问他,但罗绍自己却像是心怀忐忑。 该不会是衙门里有什么事吧? “若谷,你明天一早就去打听一下,看看吏部是不是传出什么风声。”隔着车帘,秦珏说道。 若谷应是,次日果然便去打听不提。 而次日罗绍则提前一个时辰从衙门里出来,没有回杨树胡同,也没像往常那样去逛街,而是带上他让明岚上午就备好的十二色礼品,径直去了荷花池。 罗绍没有提前送拜帖,又是穿着官服来的,一道道通传进去,今天值事的幕僚正要直接打发了,就有人悄悄告诉他:“这个罗沛然是秦珏的岳父,听说老夫人很喜欢他的女儿,亲自帮忙操持嫁妆。你就这样把他打发走了,万一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了,那就不好了,何况他还是穿着官服来的。” 幕僚沉吟一刻,虽然不知道老夫人的事是否属实,但秦珏定亲,凤阳先生做保山,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没再阻拦,便让人把罗绍的拜帖送了进去。 罗绍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张谨身边最受重用的幕僚杨汝匆匆而来。 “罗大人,让您久等了,先生已经让人备了香茗,在书房里等着您呢。” 罗绍用眼睛的余光瞥一眼和他同样等在这里的几个人,立时觉得腰杆硬了起来,在吃惊和艳羡的目光中,身姿如松地走了进去。 张谨正在等着他,一见到他就问道:“你怎么忽然来了?” 这也不怪张谨多想,罗绍身在吏部,而庄渊是吏部尚书,此时朝堂正是多事之秋,庄渊若是有何举措,吏部中人很可能会得到消息。而罗绍没到下衙的时间便穿着官部匆匆而来,张谨立刻想到是衙门里出了大事。 可罗绍还是带着十二色礼品来的,若是衙门里的急事,他怎还有心思去备礼品啊? 罗绍心里有些发慌,看到张谨眼中的狐疑,他面色微讪,想起秦珏对他说的“心如秋月,又何惧垢病?” 想到这里,他没有坐下,而是深揖一礼,对张谨道:“张先生,我是为了私事而来。” 张谨错愕:“私事?该不会是玉章和令嫒的亲事出了问题?” 罗绍深吸一口气,道:“非也,我是为了我自己与......我自己的事。” 早春二月,书房里的琉璃窗下,摆着一盆十八学士,这花在北方很难培育,但张家的这一株此时开得正艳,花瓣层层叠叠,艳丽中透着雅致,花香阵阵,沁人心脾,罗绍的精神也为之一振,繁乱的心情渐渐安静下来。 他顿了顿,对张谨说道:“我籍贯昌平,是鸿平三十一年六月生,同德十四年的进士,现任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官居五品。我父母早逝,家中无兄弟姐妹;发妻李氏,扬州李家嫡女,同德十八年去世,膝下只有一女,尚未及笄。我虽俸银无几,但世居乡里,薄有私产,衣食无忧。我想求娶先生府上女君为妻,请先生允许!” 屋内的空气顿时凝固起来,张谨一言不发,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瞪着罗绍。 罗绍被他瞪着,心情却安稳如石,他没有避开,而是倔强地迎上张谨的目光,得之艰难,则失之不易,秦珏说的对,世事只要做到问心不愧就行了,哪能顾及每个人的感受,再说,他是正大光明的来提亲,又不是偷香窃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谨还在看着他,像是要在他的脸上读出什么来似的,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半晌无语,屋内落针可闻。 罗绍也不知自己站了有多久,只觉得挺得笔直的背脊微微发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板真是比不上年轻人了,站上一会儿就腰酸背痛。对了,张三姑奶奶还是花信年华,张谨该不会嫌他年纪大吧。 他正忐忑间,就听到张谨的声音响起,比平时带着几分严厉:“内子见过令嫒,曾言令嫒与小女有几分相似,罗绍,我且问你,令嫒是否与你亡妻甚像?” 罗绍的心噗通一声,沉了下去。 他就说嘛,张谨对圣意的揣测,怕是整个内阁也无人可比,他能推断出张三姑太太与李氏相像,好像也没有什么难度。 罗绍重又迎上张谨的目光,破釜沉舟般说道:“令嫒与亡妻确有几分相像,然......” “好你个罗沛然!”没等他说下去,张谨已经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喝斥道,“我看你平素虽然迂腐,但也算是磊落之士,想不到你竟然心思如此龌龊,竟然让小女给你的亡妻做替身,行径委实可憎!你不如直接去寻一门阴亲!” “滚,给我滚!”话音未落,一个拳头大的三足鎏金香炉朝着罗绍扔过来,罗绍虽然躲开了,但香炉洒了他一身。 张谨还不解气,对身边服侍的小厮道:“让人拿扫帚把他轰出去!” 这小厮就是跟去芝麻胡同服侍的澄心,他见状忙道:“先生,使不得使不得啊,罗大人穿着官服呢。” 一个五品官,穿着官服被张家拿扫帚轰出去,这污辱朝廷命官的名声可不好听。 张谨略一思忖,道:“也是,不能用扫帚,来人,换齐眉棍!” 罗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张老头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至少不用扫帚把他轰出去。 等等,齐眉棍是什么?怎么有些耳熟? 齐眉棍啊!!! ****(未完待续。) 第二三六章 君不欺 “大爷,前阵子返乡侍疾的吏部左侍郎梁汾回来了,其父原是奄奄一息,现在据说好了。”若谷平缓的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嘲讽。 是啊,国难当头时回乡侍疾,如今朝堂动荡了,你又回来了,不是应该丁忧的吗?怎么这病说好就好了? “然后呢?”秦珏神色淡淡的。 “昨日已到京城,尚未去衙门销假,吏部人人自危,梁汾在京城的宅子门可罗雀,就连他的同僚和下属们也在观望,连接风洗尘的人都没有。”若谷说道。 秦珏哼了一声,沉吟一刻,冷冷地道:“赵宥的手越伸越长了,内阁的事也要插一脚进来。” 话一出口,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不,赵宥早就插手内阁了,只是那人不争气而已,所以他这一次才下了狠招。 “吏部只有这一件事?”他问若谷。 若谷道:“别的都是小事,也和罗大人没有关系,但梁汾毕竟做过罗大人的上司,也算是沾边了。” 秦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继续摆弄手上的一根珠钗。 好一会儿,他偶一瞥眼,见若谷还站在那里。 他这才把珠钗放下,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若谷脸上有些为难,讪讪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罗大人的,不知该说不该说。” 秦珏又把目光落回到珠钗上,道:“说吧。” 若谷这才说道:“我没有打听出什么事,就派人在文选司盯着,想看看罗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却看到罗大人提前下衙,带上厚礼去了荷花池。” “荷花池?张如诲家里?”秦珏终于来了兴趣。 若谷点头,道:“就是凤阳先生家里,罗大人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他......” 若谷又看看秦珏,而后耷拉下眼皮,看着自己脚上的胖脸鞋:“罗大人从张家出来时,官服凌乱,满是灰尘,官帽也坏了,很是狼狈。” “什么?”秦珏难得的提高了声音,霍的站了起来。 张老头那个老疯子,对他岳父做了什么? 但他随后又坐下了,对若谷道:“想办法到张家打探打探,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去张家?那罗家那边......”若谷不解地问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去看望岳父吗? 秦珏上下打量着若谷,忽然说道:“你真是越来越笨了,伤仲永那个典故,莫非是要应验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若谷已经没了人影。 秦珏哼了一声,笑了出来。 只是他真的想去罗家,但却不是找罗绍,他想去找罗锦言。 鲁振平在京城几年,罗家在霍英起复的事情上推波助澜,以前他一直都以为这是罗绍的手笔,可是自从去年他和罗绍相熟以后,便彻底地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也和焦渭有过接触,焦渭是个合格的幕僚,但这种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事绝非他能做出来的。 罗绍身边再无旁人。 而鲁振平原本就是听命于罗锦言的。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只是没有人会相信而已,就连他也不敢相信。 当时罗锦言只有八、九岁吧。 鲁振平对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但是从他得到的消息,鲁振平和李初一曾和毛文宣的弟弟有过接触,而当年毛文宣身患风疾的消息来得太猛太快也太及时。 如果他没有猜错,有人捅出毛文宣的消息,而后因势力导,霍英的人再借机攻讦,这才造成毛文宣的惨败。 彼时霍英起复还差最后一环时,是他把庄渊女儿的事告诉了她。 那时他是想借她之口转告罗绍的。 现在看来,她不但把这件事告诉了罗绍,还将这件事的作用最大程度地发挥了。 毛文宣也好,霍英、庄渊也罢,他们打死也想不到,他们争来斗去时,有个小姑娘正在看着他们笑吧。 她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罗绍吧。 七年前,罗绍被霍英抛出来,以陇西知县的身份引起赵宥和王朝明的注意,继而维护陕甘另一个重要位置。 赵宥和王朝明没有手软,先是让罗绍身受重伤,接着又险些毁掉罗锦言。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想让父亲再被人如草芥般欺负吧。 就像她和同样年幼的丫鬟落入恶仆手中,那时的她一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入险境,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才拼死一搏吧。 善良淳厚的父亲,口不能言的女儿,他们分明就是砧板之肉,任人宰割,她一定很想帮助父亲,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他把她扔在树枝上时,她在寒冷的雪天里,孤零零地被蒙面人扔在高高的树上,而她甚至连救命都不会喊,她没有害怕,并不是因为她不会害怕,而是她知道,无论她多么害怕都是没有用的,那时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是不是以为就要死了? 在车厢里,她看到躲在车座后面的自己时,她纵身扑过来,毫不畏惧,那也并非是她胆子大,她是拼死一搏,她小小的身躯扑过来时,是拼了性命的。因为她不会说话,不能像别人那样高喊救命,所以她只能拼上自己的性命。 她是被逼到极致了,每一次都是,赵宥、王朝明,都在威胁着罗绍的生死,就像藏身在车厢里的他一样,逼迫着她,让她不得不自保,不得不用她娇弱的身躯保护父亲。 那个时候是谁在帮她? 鲁振平和李初一?张广顺他们?还是李青风?甚至是她的丫鬟婆子们? 否则,她虽然聪明,但也只是个孩子,又如何得知朝堂里的风起云涌。 但无论当年给她出谋划策的人是谁,以后都不需要了。 她的事,他全都包了。 梁汾的事,即使他不告诉她,鲁振平也能知道,以她的聪明,一定能猜到这件事和赵宥有关。 所以,还是由他来告诉她吧。 秦珏想到这里,信步走到院子里,看着几竿碧绿青翠的竹子,沉吟良久。 微风吹起竹叶,沙沙作响,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珏转过身去,就看到若谷快步走来。 “大爷,张家那边有了消息,似是并没有刻意瞒着,我的人很快就打听到了。” “出了什么事?”秦珏沉声说道。 若谷嘴角翕翕,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秦珏犀利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他只好重又低头看着脚上的胖脸鞋,这已是今天他第二次做这个动作了。 “罗大人求娶张家三少奶奶,被凤阳先生婉拒了。” 婉拒? 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地从张家出来,这会是婉拒? 一股怒气从胸口升起,那个臭老头子,欺人太甚! (未完待续。) 第二三七章 剑器行 次日,罗绍下衙后就回到杨树胡同,换下官服便匆匆出去,又去了荷花池的张家,这一次他的运气不好,在张家用来让来客等待的门房里枯坐了两个时辰,也没有人让他进去,开始时还有小厮给他添茶,后来茶水喝完了,也没人理他,他只好讪讪离去。? 按照罗家的规矩,早上罗绍是不用罗锦言请安的,只有每天晚饭前,罗锦言会来给罗绍请安,父女二人说会儿话,前些年还会一起用晚饭,这一两年罗锦言年纪渐大,即使和父亲用膳也要分桌,因此除非逢年过节,父女两个都是各用各的,罗锦言去见父亲时也只是用些点心而已。 今天直到快晚饭时,也没见罗锦言过来,两个粗使婆子抬了摆了晚饭的炕桌进来,门外才传来青萝的声音:“大人,小姐屋里的夏至姑娘来了。” 杨树胡同里,只有罗绍屋里的人才称他“大人”,其他人都称呼“老爷”。 夏至进来,给罗绍请了安,道:“小姐还在抄孝经和女诫,让奴婢过来,替她给老爷请安。” 罗绍知道,他闺女还是使性子。 可是罚她抄孝经和女诫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收回来吧,就当是让惜惜练字吧。 罗绍颌,看到桌上有道清炖狮子头,想起惜惜遗传了李氏的口味,从小喜欢吃江南菜肴,便让青萝把这道菜用食盒装了,让夏至给罗锦言带回去。 待到夏至走了,罗绍就对远山道:“下次见到秦家大爷,你记着提醒我,问问他家有没有做淮扬菜的厨子。” 远山心道:您还担心小姐嫁过去会饿着不成,倒是您自己,再搞不定张家,小姐嫁过去也要惦记您,那才叫不安宁。 第三天早上,罗绍要去上衙,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管三平正在招呼着一架骡车往后门走,看到罗绍,管三平连忙过来施礼。 “罗大人,春暖花开了,大爷从丰台采办了几株花树,让小老儿给送过来了。” 罗绍点点头,道:“他倒是有心。” 管三平又道:“这花树是昨天下午送到京城的,还要及时栽上才行,只是这种花种树的都有讲究,大爷让小老儿来问问您,可否能让大爷过来看看,在您院子里选个吉位,再让人把树栽下去。” “他还懂这些?”罗绍释然,又问,“这花树是要种到我院子里的?” 他还以为是秦珏送来给惜惜的。 管三平道:“大爷常来您院子里,觉得就是差了这么几株花树,这才从丰台采办了,只是这种树的吉位差了分毫,便失之千里,大爷这才想亲自过来。大爷还说,他看着人把树种下就走,不会添乱。” 罗绍哈哈大笑,什么添乱啊,还不就是告诉他,他不会去私会惜惜? 这还是几天来,罗绍第一次露出笑容。 他心情大好,虽说要避讳,可已经下了小定,偶尔遇到说上几句话,又是在自己府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对管三平道:“无妨,让他过来就是。” 他又对远山道:“你去和他们说一声,秦家大爷过来的时候,像平时一样就行了。” 也就是说,不用特别叮嘱罗锦言屋里的人关门闭户严防死守。 他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刚和李氏定亲时,得知李氏要从扬州出嫁,他恨不能跟着一起去,从京城一路送到天津卫,就为了能多看李氏一眼,结果临上船时,李氏走过来向他道谢,他却只会咧着嘴傻笑,直到成亲以后,李氏还拿这件事打趣他。 秦珏真想来栽树,为何要挑了自己上衙的时候?还不是想要多看一眼惜惜啊,看就看吧,秦珏也不是没有分寸的。 罗绍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一边盘算着下衙后再去张家,一边去了衙门。 日上三竿时,秦珏便到了杨树胡同,煞有介事地选了栽树的地方,便眼巴巴地看着西跨院的方向。 罗绍的院子和西跨院只隔着一道月亮门,此时院门虚掩着,隐隐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 秦珏看一眼空山,空山便和站在一旁侍候的罗家小厮说起话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秦珏已经走到月亮门前。 他把虚掩的院门轻轻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就听到有叫好的声音传来。 像是有很多丫鬟都在院子里。 这个时候,怎么都在院子里? 他越好奇,看到院门旁并没有人,索性推门进来,他刚刚走进门,便吃了一惊。 院子里果然站着丫鬟婆子,白九娘手持长剑也站在那里,只是没有人往他这里看,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在院中挥剑起舞的女子身上。 那是罗锦言。 她身穿一袭红衣,双手各持一剑正在舞动,身姿曼妙,宛若水中游鱼,又如蝴蝶在花间轻舞。 她会舞剑?是白九娘教的?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猜测,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 这不是武技,这是舞,跳舞的舞。 这是剑舞,虽然没有乐声相配,但他也认出这是曾经盛于前朝的剑舞。 到了本朝,剑舞只有在宫廷之中才能一见,大家闺秀多是学琴,甚少有精于舞技的,又因剑舞既要柔美又要气派,寻常舞姬难以跑出精髓,因为这种宫廷风尚一直不能在民间兴起,即使是秦淮河上无所不能的舞姬们,也没人会跳剑舞。 而此时院中的女子,衣袂与剑穗交相舞动,手中青锋刚柔并济,舞姿豪放却不失柔美,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身姿曼妙如飞天凌波,不见杀气只见行云流水,江海凝光。 剑光之中,那女子玉貌锦衣,绛唇珠袖,宛若仙谪。 秦珏伫立在侧,痴痴地看着她,初春的万物,在这一刻都失了颜色,神怡目弦中,都是那舞动的倩影。 那不是会随风而去的影子,她是真实存在,驾龙而来,落入凡尘。 有小丫鬟的惊呼声传来,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门口,秦珏这才如梦方醒,罗锦言收了手中双剑,转头看向他,笑容浅浅,明眸中似有星辰大海。 (未完待续。) 第二三八章 不负卿
闺阁内的小打小闹,薛青衣从未放在心上,重生后她唯一的目标就是让前世的仇人尝到和她一样的滋味。不过那个世无其二,郎艳绝伦的少年郎,你为什么不能离我远点?智计无双、胆大妄为的薛青衣遇上了狡猾如狐、睚眦必报的萧二郎。萧家二郎:你看光了我的身子...
她一家五口都是老好人,却个个不得好死。包括她在内。事实证明,好人没好报是真的。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什么?重生要打极品?不好意思,她也是极品,乃们一个两个想怎样?
叶青储备物资等待末日降临,却意外重生到一九六一年。没有家人,没有亲戚,独身一人来到陌生时代。吃饭要粮票,穿衣要布票,出门必带介绍信,锅碗瓢盆要工业券,二两豆油是一个月供应。经商是投机倒把,养殖要割尾巴,找工作要凭城镇户口。作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黑...
一个风流薄幸、肆意游戏人间一个历经千帆、理智凌驾感情这场由“及时行乐”开始的关系,逐渐演变成兵不血刃、攻心为上的较量,他们互不信任却又互相吸引,在猜忌与试探之间不断挑战着彼此的底线,清醒着沦陷、茫然着动情,最终作茧自缚谁比谁认真谁把谁当真 本文...
一句话简介:这是一个变态要灭口和反变态灭口,吃和反吃之间的故事。***********人人都说楚家小娘子真好命,救了富甲天下,皇帝都求金的琴家三爷,从此多了神仙一般姿容绝代又温柔体贴二十四孝的大侄儿。登堂入室,不用做捕快,飞上枝头做凤凰,成...
【苏小萌以为自己做了个春梦,竟不料是真被人吃了。】————“苏小萌,那晚,我们做了。”殷时修一句话把她吓懵了。他是好友的小叔,三十有二,京城真正的权贵,她一祖国幼苗不想沾惹。“叔,你看,当时你也没用脑子,全靠下半身了,...

新书排行榜(*^__^*)

/ 著:报纸糊墙
带着一空间杂货穿越到唐朝,从此肩负起养家糊口发财致富统一地球的重任。【本文11月22日入v,当日更新9000+,请大家多多支持。】【我是历史渣,开这个坑,必定是要一边学习一边码字滴,如有纰漏 ,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实在包涵不了的,指点的时候也请温柔滴,报纸...
/ 著:月下蝶影
蠢萌好运爹,彪悍护短娘,纨绔弟弟要上房。被退婚三次心不慌。美华服,金横梁。有钱有权谁还稀罕郎?这是一个被退婚三次的艳俗女主跟伪君子男主的故事。本文轻松风,架空向,甜爽文,感兴趣的客官里边请。谢墨染宣华(水木明瑟)帮我制作封面并友情提供封面图,么...
/ 著:寒小期
赦大老爷带着天猫在清朝发展农业工业各种业的故事。 ** 睡前故事,温馨治愈。   食用指南:1、红楼+清穿架空文,日更,2、完结文: 连载文:3、专栏:天更9k+
/ 著:决绝
仓鼠精舒书只要度过雷劫就能修炼成人了,结果雷劫把他劈到了……未来?摸摸自己脑袋上的仓鼠耳朵,为了不被人当成妖怪,舒书决定在森林里挖个洞躲起来过日子,结果……好大的蛇啊啊啊啊啊!求别吃我!兽人帝国的皇太子因为身受重伤成了无法再变成人形的堕兽,独自...
/ 著:米纸皮
本文又名《我家马桶连通位面垃圾处理站》自打新买的房子装上马桶后,程静迟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每到夜晚,他家马桶总会传来奇怪的声音,第二天马桶盖上就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奇怪垃圾物品。炸裂的丹炉,不知道用途的纸符,干巴巴的枯草,金灿灿的黄金,亮闪闪的宝石...
/ 著:七彩鱼
狗仔老爷,丑闻掣制,引导舆论,杀人不见血。  情报搜集,监国摄政,未雨绸缪,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穿越贾赦,苏爽文,啪啪打脸。 【食用说明书→_→】:情报搜集,追查丑闻+一点点破案性质,全篇胡诌,谢绝扫文扒榜时间轴打乱,朝代架空,主受,攻初恋...
/ 著:兮知
小姑娘得了天花,家中祖母以死相逼,逼得其父母不得不将小姑娘扔进山里,小姑娘死了,阮初秀穿越在她身上死而复生。阮初秀挺过天花后,决定不回阮家,她就在山洞里住着,胡大夫劝说太过危险,不忍她一个小姑娘住在山里,便介绍了山里的猎户曲阳,俩人结为夫妻,故...
/ 著:灰剑如羽
林修穿越到兽人世界,还是一个肉多僧少的世界,作为雌性不仅要时刻防着被别人家的肉挖了墙角,还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暖的了床,林修表示压力有点大......要怕我会对你好的。林修:求放过......犬痴汉攻受双性受双洁。明天欢请收藏,欢迎包养我的专栏(点击下面作者...
/ 著:西江大总攻
一句话简介,就是穿越成贾赦的悠闲生活、排雷1黑贾母,黑贾政、黑王夫人。迎提意见。喜勿拍。4;多多撒花留言收藏谢谢记忆空白帮忙做的封面,感恩。读者“种花家的妖精”,灌溉营养液+10读者“小琪”,灌溉营养液+1入道掐指一算11月16号也就是星期三是个黄道吉日宜入...
/ 著:烟波江南
你有病!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你真的有病。唐明远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治好自家亲爱哒走上艺术的巅峰,却一不小心成了名医。明明开始学医不过是为了对一个人的承诺!可惜出生点错了技能点! 文所有药方和病案,都是蠢·学渣·智商感人·作者,查一本或者几本...
/ 著:庭外红梅
就是红楼各路人马重生的故事,有原著人物,也有非原著重生 公告:已经和编辑商量好了,周三入v,到时候三章一起奉上,请大家多多支持!
/ 著:舟舟沐
现代小白领一朝穿越回1962年,随身的装备是一个带农场的空间……花花绿绿的票据时代,生活举步维艰:缺吃少穿物资贫乏,买卖物品算投机倒把。而那个总来刷存在感的男人,背后竟然藏着一个秘密……得过来捡年代文接档新坑求预收:《我的1958》 本文又名《论空间农...
/ 著:西姐
从末法世纪穿越到八十年代的苏秀芳,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洞房花烛夜。她是从还是不从?末法的强悍女挽起衣袖一把推倒直接上。请勿考据公告:本文将于12月1号入v,谢谢各位的支持。定更新时间为凌晨,各位可以第二天再看,其余时间一概是捉虫时间。如果大修的话我会...
/ 著:黑爷夜远
现代大家族家主后穿越成为林如海,无意中一步一步改变林家命运的生活!~~ 编辑通知,将于后天也就是本月30日当天入v,当天会日更三章,会认真更新哒,么么哒~~本文不坑,一定会完结哒~~
/ 著:伯研
一场爆炸,将颜菲炸到了一千年后,还来不及为自己变异的左眼惊讶,她就被这千年后的世界给惊呆了。  说好的飞上太空冲出宇宙呢?  植物肆虐,怪物横行,人们只能可怜兮兮的偏居一偶,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这个重新洗牌的世界里,女人的地位似乎不低。  还来...
/ 著:锦屏韶光
莫羡身边突然发生了谋杀案。 她求助于系统,而代价是直播破案过程 这是一个全世界都在帮我破案的故事~小剧场 弹幕:播主注意!那个小学生外表看似小孩头脑却异于常人。千万别让他识出你的破绽! 莫羡:什么鬼!弹幕:播主小心!那个人是连环杀手!那个人也是连环...
/ 著:秦兮儿
茗后,世宗孝纯宪皇后,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弟大学士瓜尔佳佳桓。世宗雍正为皇子时,生育有功,晋侧福晋。雍正元年,初封贵妃;雍正九年,为皇贵妃,摄六宫事;雍正十年,册为皇后。茗,茶之嫩芽也。?旧唐书·宣宗纪》中,宣宗问130岁僧人长寿法,僧...
/ 著:三千大梦叙平生
演了一辈子好人的方瑾初终于穿越成了自己的角色——只不过这一次仿佛是要来真格的了。所谓来真格的,也无非就是刀是真的,刺到身上也不会缩回去半截。血是真的,产自胸口不断蹦跶的那个器官,而不是一个又一个口感甜腻的血包。没有有排练,抡起袖子冲上去,能不能...
/ 著:李鸿天
在武者举手可裂山川,甩腿可断长河的玄幻世界中,存在着这样一家小餐馆。小餐馆不大,但却是无数顶尖强者趋之若鹜之地。在那儿你可以品尝到用凤凰蛋和龙血米炒成的蛋炒饭。在那儿你可以喝到生命之泉配朱果酿制的烈酒。在那儿你可以吃到九阶圣...
/ 著:人生江月
太太目光长远,手段心机了得:庶出兄弟将来出息了,也是兄弟助力,庶出姐妹不过一份嫁妆,好好教养和相看,也是姻亲助力不是;父亲虽处处留情,礼法不逾,为官谨慎上进,难免有所偏爱,却不致扰乱内宅;嫡长哥哥爱护弟妹,稳重自持,心有成算,家族后继有人;既是...
/ 著:大江流
高三这一年,姜晏维的父母离了婚,他爸娶了二十岁的小三当老婆,还顺便生了小儿子。姜晏维觉得,日子不能这么过了,你恶心我,我也能恶心你,看谁气死谁?他的目光,瞄向了他爸的忘年交,秦城最被推崇的商业天才,那个被他叫叔叔的男人……中二病上,狗血小白是个...
/ 著:兰拓
一觉醒来,变成了北越国开国皇帝的……守墓人?!算了~看在管吃管喝不用加班又没多少活的份上,守吧!好日子没过几天,特么北越灭国啦!一夜之间先帝皇陵守墓人全逃啦!摔~这人缘也忒差!为毛没一个人喊他一起走?更倒霉的是,不造为啥,最近他总觉得做好的饭菜...
/ 著:谢池春慢
得道成仙一途道阻且跻,穿越到修□□的岳菱芝带着升级版的六艺系统在这条路上努力前进,然而,她总是在途中遇到什么女强文女主、升级文男主、重生文女配,纵然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天边浮云,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本书?!排雷:本文是言情向,但会涉及一点...
/ 著:梦之草
外星人的到来,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美好,首当其冲便是像苏立航这样的升斗小民。提前毕业,回家务农,搁以前,前者父母听了会为他自豪,而现在,无论哪一种,都只让他们黯然。苏立航提着行李,看着面前这幢老旧的房子,不由近乡情怯,呆立好一会,才神情坚定地推...
/ 著:奶油酥炸虾球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力大无穷一口气跳50层楼不费劲怎么办,急,在线等#唐辛以为自己只是来美帝留个学却发现突然身处巨型漫威片场,所有人都很入戏的样子“号外号外,斯塔克又撞塌一座大楼!”“九旬老兵领着小姨子跑啦!”“独家揭秘蜘蛛人真实身份!竟是住在贝克街...
/ 著:禅猫儿
悠然带着游戏空间穿越了,现代小孤女摇身一变成了有爹有娘,有兄有弟的十一岁女孩。身处逃难大军,没事,空间在手,吃喝自然不愁。家里没钱,没事,空间里人参多的是,随便拿一株卖了就够一家人吃喝好几年。空间被人发现,没事,用美貌加美食俘虏...
/ 著:非南北
所有人都觉得贾敏和以前不一样了:贾母为了巩固贾敏当家主母的地位要塞几个丫头给林如海,贾敏表示拒绝。王夫人亲自为贾宝玉求取黛玉,贾敏表示拒绝。北静王妃为北静王世子水溶求取林妹妹,贾敏表示拒绝。众人:林妹妹到底要嫁给谁?贾敏:要你们多管闲事! 警幻...
/ 著:吃货懒懒
这是一个雇佣兵穿成乌拉那拉氏,然后宅斗、养包子且嚣张一生的故事。(本文女主不善良,不大方且睚眦必报,不喜勿入)【1架空,考据党勿入,考据党勿入,考据党勿入,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跟编编商量过后,决定在今天(11月28号)入v,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 著:裁风
预留请假区  软萌发萝 ̄︶ ̄*)   一句话简介:万花萝莉的治愈之旅  女主特点,萌,很萌,非常萌,萌到苏,萌到包括反派、变态在内的所有人都爱她  综合世界大乱炖,不考据,欢迎跳坑,爱你们(づ ̄3 ̄)づ~  时三更,打滚卖萌求订阅_(:3ゝ∠)_  本...
/ 著:公子寻欢
贪玩吃货臭美准上神青丘九尾天狐青离因为沉迷美妆穿搭游戏而忘记雷劫,导至错过成为上神的机会,并带着美妆穿搭游戏系统重生,成为未来星际时空一只被人类豢养的萌宠。为了在主人离开时保证自己不被饿死,青离不得不利用自己的美妆穿搭系统成为一名网红,过上了被...

最近更新小说列表

  • [仙侠]司徒长信12-16
  • [都市]裁风12-16
  • [科幻]维斯特帕列12-16
  • [科幻]塔酱12-16
  • [科幻]量子诗人12-16
  • [科幻]左右言它12-16
  • [现言]h海冬12-16
  • [古言]矜念君顾12-16
  • [科幻]米酿12-16
  • [科幻]陌上无刀12-16
  • [科幻]12-16
  • [爱情]玄机祖师12-16
  • [爱情]长乐夜未央12-16
  • [古言]萌兽初长成12-16
  • [科幻]人氐言周12-16
  • [仙侠]水木韶华12-16
  • [历史]纪开怀12-16
  • [爱情]鱼丸和粗面12-16
  • [爱情]西江月暖12-16
  • [仙侠]颜凉雨12-16
  • [动漫]花木柔12-16
  • [爱情]相幼晴12-16
  • [爱情]凌月8612-16
  • [玄幻]净无痕12-16
  • [科幻]惊涛骇浪12-16
  • [科幻]一梦黄粱12-16
  • [爱情]不会下棋12-16
  • [科幻]阳懿12-16
  • [爱情]伏鸾12-16
  • [科幻]诸神创世12-16
  • [爱情]三千大梦叙平生12-16
  • [仙侠]武小墨12-16
  • [科幻]文礼12-16
  • [爱情]七千里12-16
  • [历史]然君o12-16
  • [科幻]浅悠凉12-16
  • [爱情]一纸无稽12-16
  • [科幻]夕琉12-16
  • [爱情]华飞白12-16
  • [科幻]东城令12-16
  • [爱情]长生千叶12-16
  • [爱情]佘睦瑟12-16
  • [仙侠]莲灯12-16
  • [爱情]priest12-16
  • [仙侠]july七月的雪12-16
  • [古言]鸿影长空12-16
  • [爱情]板栗子12-16
  • [古言]绯我华年12-16
  • [爱情]锦橙12-16
  • [爱情]米闹闹12-16
  • [爱情]逆签12-16
  • [爱情]木白柏bai子12-16
  • [爱情]郁斐笙12-16
  • [仙侠]灭凤12-16
  • [古言]陌上夕雾12-16
  • [爱情]鹿与白粥12-16
  • [历史]厦悲催12-16
  • [科幻]金色火烧云12-16
  • [都市]夹生的小米12-16
  • [爱情]流光醉12-16

最新上架小说

  • [爱情]/伏鸾12.16
  • [历史]/然君o12.16
  • [爱情]/一纸无稽12.16
  • [爱情]/凌月8612.16
  • [爱情]/华飞白12.16
  • [爱情]/郁斐笙12.16
  • [历史]/厦悲催12.16
  • [爱情]/流光醉12.16
  • [爱情]/婳语12.16
  • [爱情]/鱼幺12.16
  • [爱情]/狩心12.16
  • [爱情]/莫晨欢12.16
  • [爱情]/怀壁钓江12.16
  • [动漫]/扇舞下的机锋12.16
  • [爱情]/佘睦瑟12.16
  • [科幻]/壶山小农12.15
  • [爱情]/赵岷12.15
  • [动漫]/焦石头12.16
  • [爱情]/邱酌12.15
  • [恐怖]/甲酒12.16
  • [爱情]/子少言12.15
  • [爱情]/豆瓣君12.15
  • [爱情]/墨色宣张12.16
  • [爱情]/板栗子12.16
  • [都市]/暗度陈仓12.16
  • [爱情]/吴山风来12.16
  • [爱情]/清淤桃花开12.15
  • [爱情]/九小二12.16
  • [爱情]/李秋琅12.16
  • [爱情]/牵梦12.15
  • [爱情]/晓梦致幻生12.15
  • [现言]/萌新霍霍12.15
  • [历史]/公子开12.14
  • [架空]/寂伊夏12.16
  • [爱情]/迎阳12.16
  • [魔幻]/林硕果12.16
  • [历史]/金面佛12.16
  • [架空]/盛誓风华12.16
  • [爱情]/月寂烟雨12.15
  • [爱情]/明前雨后12.14
  • [动漫]/阿蕾蕾12.16
  • [架空]/玉水蓉儿12.16
  • [爱情]/褚迟12.15
  • [魔幻]/花边雨12.16
  • [爱情]/讨酒的叫花子12.14
  • [古言]/水静玥12.14
  • [爱情]/续欢12.16
  • [历史]/轻年12.15
  • [爱情]/米闹闹12.16
  • [魔幻]/水月瑶歌12.16
  • [魔幻]/五月如鱼12.16
  • [爱情]/一觉醒来12.14
  • [爱情]/寒鸦风12.14
  • [爱情]/云水迷踪12.16
  • [爱情]/秋水晴12.16
  • [爱情]/扣子依依12.14
  • [爱情]/埃熵12.16
  • [其他]/风言青12.14
  • [奇幻]/霜层之下12.15
  • [爱情]/吉兮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