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等我三十年》 01-从一条朋友圈开始 从ktv散场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 毕业一年,班长刘姗说要聚会一下,于是周末有了这个聚会。司马秋云今晚难得尽兴,喝了点酒,不能开车 ,她翻了翻电话,本想找个人来接,后来还是找了个代驾。来的是一个憨厚的大叔,开车颇稳。她开了一点车窗,风吹进来,路灯一盏盏地向后略去。 有电话打来,她看见名字,消了声音,没有接。 一分钟后,微信有人发来消息,三连发: ——散场了吗? ——要我来接吗? ——安全到家报个信。 秋云看了两秒,也没有回复。 她无聊地刷着朋友圈,第一条,让她的酒在深夜的冷风中清醒了一大半。 刀与木: 这辈子,走好。 下面配图,一个燃烧的蜡烛。 她盯着那个朋友圈良久,然后下面看到她和刀与木的共同好友有了留言,基本全是祈福的手势和“节哀顺变”的话。 她很快明白过来,她也很想留言跟他说点什么,但是犹豫半天,也保持队形,写上了“节哀顺便“。 刀与木是她本科的一位老师,叫梁禾,带过她们的油画课,和同学关系都比较好。临近毕业的时候,听说他爱人生了重病,班长还组织人去医院探望过。她那阵忙于找工作的事情在外地应聘,只送了份子钱。现在看到梁老师的这条朋友圈,她大概也明白,应该是他的爱人终于不敌天命,因病去世了。 哎,世事难料。秋云心里哀叹。 梁老师是他们学院,乃至整个美院的一个传奇,五十多岁的人(大概是吧),可是一点油腻姿态都没有,身材颜值堪比三十岁的黄金年龄男人!八块腹肌,倒三角;健身、旅游玩的溜;朋友圈刷刷一翻,尽是享受人生的品质照片;对生活的把控和对潮流的追求,和当下的90后毫无代沟!你要说他是六零年代的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人怕出名猪怕壮,此人活得如此逆天,关于这位冻龄妖精教授的传闻也从未间断:比如传言他每年都要去娱乐圈天王天后去的美容院,花天价打一针玻尿酸;比如传言他家里有一个巨大的健身房,有各种专业的器材,会请最专业的私教进行健身辅导;比如传言每天他在食堂吃的饭菜都是做样子的,有人亲眼见到他吃完后又去厕所吐出来,然后吃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最离谱的莫过于说他在修仙辟谷,甚至说他有妖精的血统……等等等等,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学院从五十岁的扫地大妈到二八年华的入学鲜肉,都曾为他沉迷或者掰弯过。历届大胆的女学生——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到如今21世纪——都有人曾对他抛出锅爱情的橄榄枝。但是梁禾,简直就是一个异类,一个绝缘体!他从未掩饰他有一个宝贝的老婆,而且为了她,宁愿一生丁克。至于其他,无论男女,他都没有多看过一眼。 总之,秋云在大一刚刚入学的时候就被大二、大三、大四或者硕士、博士师姐科普过了:梁禾是他们学院的一个传奇,他有三十岁的颜值和五十岁的沉稳,能满足你所有对鲜嫩肉体的欲望和灵魂伴侣的奢望。他的老婆上辈子一定拯救过整个宇宙一百次才遇上这么好的人。如果你对梁老师有任何一点非分之想,请尽快扑灭吧,因为无数的师兄师姐的已经帮你探过路了——没用的,他虽然有00后的时尚前卫,但却还守护着60后对爱情死心塌地。 她同寝的同学吴柳也印证了这个定理——她还记得那个夏天,吴柳表白被拒绝后 ,回寝室哭得死去活来。 “姑娘,到了。” 秋云思路被打断,回神,代驾的大叔已经帮她将车停在了楼下。 “小姑娘晚上不要太晚回家,还是不安全的。”临走时,好心的大叔跟她嘱咐了两句。 她抬眼瞧他,大叔面色慈祥,和她父亲差不多年纪。 她说了声“谢谢”,再回头看向十二楼,那盏窗户黑乎乎的。 宿醉的后果就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秋云睁开眼睛,摸到手机,习惯性地点开微信,看到班级的微信群有100+未读信息,瞄了一眼,大家都知道了梁老师的事情。 这时,吴柳的电话火急火燎地打了进来。 “云云,你知道了吗?” “什么……”秋云声音懒散。 “梁老师的事情!” “哦……我知道了,昨天我看到他的朋友圈了……”秋云起床,找拖鞋。 “……”那边沉默。 “你别想太多了,”秋云走到洗手间,开了免提准备洗漱,“梁老师刚刚失去爱人,心情一定很沮丧。我们班会组织去探望的。” “我知道了。”吴柳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很低沉。 司马秋云也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 梁禾对于吴柳是一个特殊的字眼。大学时候,吴柳对梁禾的心思她们一个宿舍都知道,可结果是单相思,不了了之。秋云好心提醒过吴柳,梁禾是老师、有家室,就算是没家室,就算他看上去只有30多岁,但他的年纪也可以当她们的父亲了,这是没有办法忽略的事情……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们的对话: “柳柳,你清醒一点,这是不可能的事。你应该快速整理心情,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 吴柳根本听不到重点,林妹妹般幽怨地看着她,问:“秋云,你摸着良心说,如果他不是我们的老师,如果你不知道他的年纪,会不顾觉得他很不错?” “……”可是秋云明明都知道,这叫她怎么回答。 “秋云,你说呀,你就认真地回答我,抛开这些因素,只看他这个人……”吴柳使劲钻牛角尖,“哦,对,就第一次见到他!我记得那天我俩在一起!你说,那天见到他时候,你什么印象?” 看秋云渐露不耐烦,吴柳又两手扣住秋云的肩膀,“秋云……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记得那天刚好进校不久,我俩在教学楼闲逛,你忽然接到家里电话,走出去……” 秋云扶额,思绪被迫拉回。那天她和吴柳一起吃了饭,说去教学楼看看。刚刚逛完一教,她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是“陈丽萍”,她有些紧张,侧着身子接通,但对方不说话,只听见抽泣声。秋云顿时如掉进冰山雪窟,在夏天的尾巴上冷得浑身颤抖。 她撇下吴柳,匆匆跑到室外。 这时一个尖锐的急刹车。 秋云本来就有些重心不稳,稍微一碰就跌坐在地上。抬眼一看,一个穿衬衣的男人出现在跟前,眼神急切,旁边歪着个自行车。 他倾身看着秋云的腿,关切地问:“有没有事?” 秋云只是被碰了一下,并无大碍,自己撑地起来,摇头:“没事。” “不好意思,刚刚没来得及刹车。”他道歉。 吴柳听见声音急急跑出来,一看旁边的自行车,就明白了七八分。她一边搀扶秋云一边有些生气,学校里骑那么快干嘛,赛车吗?正想发怒,瞧见肇事者,声音不自觉软了下去:“你怎么骑……怎么回事…你…呀……” 肇事者高瘦颀长,浓眉高鼻,大眼长睫,活脱脱帅哥一个嘛。看他穿着不似新生那么轻嫩,比同班的同学都成熟稳重,但又骑个自行车,约莫是个博士。 秋云倒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匆忙跑出来,不赖你。” 本来就没有什么事,秋云连一点擦伤都没有。五分钟后,帅哥就又骑车走了。后来上课遇见,吴柳掐着秋云,低声尖叫这不是那天撞你的帅哥吗!我靠!他居然是我们的老师!秋云本来对这样的事没啥印象,但吴柳一提,她立马就想了起来—— 不是因为梁禾,而是那天他父亲上诉失败。 所以你问秋云是什么感觉。她已经记不起第一眼的感觉。她的第一印象,已经是梁禾现在讲台上的老师印象了。高高帅帅的老师,像金城武,平易近人,学业给分高,很受学生欢迎。不老男神,学院传说。 他是她的老师,是她尊敬的老师。 洗漱完毕,果然群里班长组织后天晚上去探望老师,现在统计能去的人数。 秋云没回,刚刚走回客厅,陈丽萍开门回来。看上去又是通宵奋战,脚步虚浮,眼皮浮肿。 可是她还记得秋云的事情。 “秋云,林少华找你,说你电话一直没人接?” “哦,没注意。” “赶紧给人回一个去,吊男人也不是这样吊的,小心转身就走了。” 司马秋云翻个白眼,转身就走。 “哎哎,你什么态度,我说的这些都是为你好啊。你怎么这么个态度。这次我觉得的小林真不错的。家室好,工作好,人也好,对你也好,我说啊,你也别老这样了,差不多得了啊,赶紧把自己嫁了吧,也老大不小了,转眼就快24了……” 秋云忽然鬼神一般地出现在陈丽萍面前,吓她一跳。 “我现在要给他回电话了,你还要说吗?”秋云问。 “哎哟不得了,”陈丽萍拍拍心脏,瘪嘴走向卧室,“吓死老娘了……” 司马秋云给林少华回了一个电话。解释了一下昨天回来太晚了,就没有打扰他。林少华没说什么,邀请她共进晚餐,秋云想起手里还有个私活要赶,抱歉拒绝了。林少华又说同事给了她两张歌剧的票,后天晚上的,邀约她一起去。 司马秋云声音依旧温婉,但心里莫名涌起一丝疲惫。是的,这样你来我往的邀约和婉拒让她觉得疲惫。她忽然想起群里的统计,于是她再次抱歉地拒绝了:“我们大学老师爱人去世了,后天晚上得去看看他。” “那完了我来接你吧。”林少华说。 “……”秋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应道,“好的,那多谢了。” 02-“而且岂止女生。” 司马秋云对梁老师的老婆了解不多,大多都是从学院的谈资和吴柳的八卦中得来,真人并未见过。直到到了追悼会的那天晚上,才算是真正见到了——遗像也算吧。她叫何英,看上去很年轻,很有气质,没有孩子,保养不错,大概也就30多的样子,和梁禾倒是很般配。听说她生前是做投资的,并非艺术圈子,可惜英年早逝,死于宫颈癌。 到了现场才发现,除了班长刘姗组织了他们班的同学,学校来的学生代表还有在校的、已经毕业好几届的,梁禾在学校评价一向很好,偌大的追悼会厅,竟然挤满了人。 梁禾站在门口接待各位来宾,一身黑衣,头发长了不少,秋云记得以前是寸头,现在已经长到了耳下,变成了随便的三七分。他带着一副黑框眼睛,眼神略有疲倦,对每个到来的人都鞠躬一下,表示谢意。 追悼会结束后,吴柳非要拉着司马秋云去和梁禾说几句。 “梁老师,节哀顺变。”吴柳盯着梁禾说。 “谢谢你们能来。”梁禾客气地回道。 “梁老师,您不要太悲哀,人死不能复生,您要往前看,您身边……” “梁老师!”秋云忽然打断吴柳的话,拽了拽吴柳的手说,“您的身体也要多多注意。” 梁禾看了下她俩,说:“谢谢,你们也是,不要以为年轻就是本钱,不当回事。” “恩。” 秋云正要拉着吴柳离开,梁禾又说:“你现在博物馆工作如何,还顺心吗?” 秋云愣了愣,意识到在博物馆工作的是自己。哦对了,当初这份工作,还让他帮了点忙的。 “还行。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工作嘛。”秋云浅笑,他不提,自己都快忘了毕业的那段时间了。其实她想说,何止是普通,简直是很枯燥。 “对于搞美术的,可能是有点,”梁禾好像嘴角微微翘了一点,但秋云不太确定,他又说,“但是也很有意义,毕竟接触的都是前人留下来的瑰宝,值得好好研究学习。” 在外面等林少华来接的时候,吴柳又忍不住对秋云开始碎碎念了。是的,这是大学时候吴柳的习惯了,每次见了梁禾,她总有说不完的话要和秋云分享。秋云一开始还觉得新鲜,毕竟八卦嘛,可是次数一多就有点烦了——总是“梁禾”“梁禾”“梁禾”,要么就是“梁老师”“梁老师”“梁老师”,没完没了,让人心烦。 “你觉得梁老师和他老婆生前关系好吗?”吴柳问。 “我哪儿知道。” “我觉得很一般,今天我都没有觉得梁老师很伤心。都没看他哭,也没有看到红眼。” “拜托……”秋云不禁侧目,“今天是追悼会,他那样岂不是很失态。” “那又怎么样,如果真的很爱她,就会很难受,情难自禁也是很正常的啊。” “……”秋云懒得理她。 “我觉得梁老师一直丁克也有问题。是不是他老婆不能生?还是他们根本关系就不好?” “……这你管的也太多了吧。” 吴柳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吴柳:“如果我现在再向梁禾表白,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秋云转身讶异地看着她:“你疯了吧,你还没有放下他?!” 秋云以为离开大学,吴柳已经平稳过度。最近相亲认识了一个学长叫何庆勇,两人都见过家长,一路奔着结婚去了。大学那点陈年往事也变成年少不懂事的小插曲。没想到今日一见,吴柳居然又旧情复燃了。 吴柳不说话,只盯着追悼会大厅里看。 “你都有何庆勇了,你在想什么呢?”秋云瞪大眼睛,“更何况梁老师爱人刚刚走。” “就是因为我离开校园了,他爱人也走了,我才这么说的,”吴柳一脸认真地说,“现在女未嫁,男未娶,有什么不可能的?” “可是……”秋云觉得太突然了,下意识地阻止,“可是……可是他比我们大那么多,都是我们的父亲辈了……” “好啦秋云,”吴柳一脸无所谓,“大二时候你就跟我说过这个话了。你看看梁老师,像父亲辈的人吗?你觉得现在这个社会,年龄还重要吗?” “……”秋云被噎得不清,但还是觉得不对,强调,“你都有何庆勇了。” “那又怎样,”吴柳忽然朝她身后开心地笑了,打了声招呼,“少华,你来了。” ——“你还不是有林少华了?” 林少华是司马秋云的第五个相亲对象。 大学一毕业,陈丽萍就马不停蹄地给秋云安排对象,生怕她这个闺女人老珠黄嫁不出去。其实从高中起,追求秋云的人就开始在楼下叫秋云的名字了,到了大学,秋云更是出落地亭亭玉立,加上成天和艺术打交道,气质更佳,喜欢她的人都可以排队去打台湾了。但秋云却一直单身了四年,陈丽萍纳闷了,甚至一度怀疑秋云性取向有问题。在秋云的一再否认下,陈丽萍行动起来,给她马不停蹄地介绍相亲对象。 “女孩子的青春就这几年,一定要好好把握,不然一辈子都后悔……” “大一的女生是青苹果,好看不好吃;大二的女生是红苹果,既好看又好吃;大三的女生是香蕉,好吃不好看;大四的女生是西红柿,还以为自己是水果呢……你说说,你现在都毕业了,蔬菜都要算不上了……” “不要眼高手低,就我们这样的条件,不在最好的年华把自己嫁出去,以后有你受的……” …… 秋云开始还拒绝,可后来发现抵抗越剧烈攻势就越猛烈,陈丽萍简直拿出了她那个年代上山下乡的劲头,不攻下秋云这个山头不罢休。 最后,她搬出了她的杀手锏——秋云的父亲司马峰。 于是秋云换做消极抵抗:相亲,去;微信,加;电话,留;吃饭,去……态度不痛不痒,一直拖,等到对方说拜拜。 奏效了好几个,直到遇到了林少华。 “在想什么呢?”上了车,林少华发现司马秋云心不在焉。 “哦,没什么,”秋云揉揉太阳穴,“有点累。” “心情不太好?” “没有,”秋云支了右手撑在车窗上,“就是觉得人生无常。” 林少华笑了笑,开了车里的音乐。 “这个老师姓什么?”他问。 “梁老师,梁禾。” “和你们关系很好?” “嗯,他为人亲和,心态年轻,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今天来了不少他的学生。” “教什么的?” “大二教我们油画。他对佛教研究颇深,带的研究生都偏这个方向的……”秋云自嘲一笑,“但我没继续深造,也不太了解。” “那他应该看得开吧……对佛教有研究的人,据说都能看透生死……”林少华说,“不过看他那么年轻,应该孩子也不大,就是对孩子来说有点不公平……” “他其实50多岁了……”秋云忍不住说。 “什么?”林少华惊讶,转头问道,“可他看上去也就30多岁…35左右?…真是看不出来。他有点……”他思索着,“有点金城武的感觉……” “可能保养的比较好吧,”秋云对林少华的反应一点不意外,她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惊得张大了嘴,“其实我们私下也这么觉得,而且我还要告诉你,其实他没有孩子,一生丁克。” 林少华再一次回过头来,差点闯了红灯。他一脚刹住,半天,问道:“真的?” “是啊。”司马秋云被他的表情逗笑。 “那……”林少华慢慢消化这个消息,“那你这位老师还……挺不一样的……” “是的,应该算是我们学院的一个传奇吧。一般搞美术的都会不一样,他应该算是搞美术里的不一样了。” “确实是……”红灯变成绿灯,汽车起步,林少华说,“学校里是不是很多女生喜欢他?” “当然,”秋云看向窗外,深秋季节,枫叶打着转落地,“而且岂止女生。” 林少华起初没懂,两秒后也笑起来。 “别告诉我,这里面还包括你吧?”他打趣地说。 “怎么可能。”秋云仍是看着窗外,不痛不痒地说道。 03-“他们——是——行!婚!” 有时候司马秋云对着电脑屏幕,眼睛却看着窗外发呆。刚刚来省博物馆的时候,她极为不适应。每天做的都是文员的工作,诸如登记“青花瓷-清乾陵年间,高20.3cm,瓶口直径……”的excel表,或者又是省某某领导来视察工作,她年轻漂亮,因此老是被安排为礼仪领队。正儿八经地和自己美术专业有关的,一个月顶多一次,不过也是“哎,小云,你来帮我看看这个是枣红色还是紫红色……”或者“哎,小云,梵高的梵到底是二声还是四声……”。翻手机刷刷朋友圈,看到昔日的同窗好友不是参观画展,就是自己开画展,或者又是卖了一副好画,心痒又无奈。后来索性屏蔽了几个爱晒的朋友,完了又觉得自己可笑,如同一个将脑袋埋进傻子的鸵鸟。 这个时候,她就会点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看看如今是哪年哪月哪日,告别曾经的司马秋云又过了几年几天几分。 她有一种错觉,觉得现在的自己好似灵魂出窍,在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和眼神,冷静无波澜地看着自己、审视着自己,看她上着枯燥无味的班,看她心不在焉地和林少华约会,看着她回来家里黑乎乎的窗户。十八岁以前的那个司马秋云,那个声色高昂、生活高调、自以为是、不可一世、鼻子朝天的司马秋云,就如同头顶上的秋云,无声地消散在天空中了。 十八岁,时光在这里转角了九十度。 那年夏天,司马秋云毕业酒会散场,回家途中被几个觊觎她很久的小混混差点玷污,她的父亲司马峰及时发现,呵斥几句。没想到那几个小混混喝了酒,不依不饶,纷争之间,有个小混混被头被尖锐的水泥撞破,不治身亡。 司马峰锒铛入狱,判刑十年。 从那个夏天开始,秋云觉得自己的日子总是蒙着一层灰。 她一度认为自己的外貌是罪魁祸首,甚至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刀刻上“红颜祸水”四个字。上了大学,她只和同班的女同学来往,对男生都不理不采。陈丽萍带她去看过几次心理医生,慢慢有所好转,不排斥异性,但是也没有谈过恋爱。 那段时间,司马秋云觉得自己好似裹着一个壳,外面看似还很青涩,但是果仁里却以不可思议地速度飞速成熟着,她并不是不懂,只是忽然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 “——那什么是有意思?”她在日记中写到。 她也不知道,也许,还有几年父亲出狱了,就会好起来吧。 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两周,直到被吴柳的一通电话打破。 “秋云!我猜想是真的!”吴柳在电话那头尖叫。 “怎么了?”秋云把电话移开耳朵一点。 “你在哪里,我要来找你!” “我在上班啊。“ “好!“ “……“ 吴柳跑到a市博物馆的时候,秋云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 “我还不能走呢。”秋云只能把她安顿在会议室。 “那我在就在这里跟你说了,”吴柳一脸兴奋,“你不要太惊讶啊。“ “什么啊,”秋云转身把门关上,“你中了彩票吗?” “比中了彩票还开心!”吴柳根本坐不住,“你还记得上次梁禾老婆的追悼会吗?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你说那么多,我哪记得住。” “梁禾为什么没有要孩子,是不是和他老婆关系不好?” 秋云一听脑子就有点大了,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结果又是梁禾。 吴柳压根没注意秋云的表情,她眼睛瞪得跟豌豆一样圆,语速也跟倒豆子一样往外蹦:“她老婆是个拉拉!他们——是——行!婚!” 秋云愣住了。 “是不是?”吴柳越发兴奋,“是不是很劲爆,是不是没想到?!” 确实没想到。 秋云也根本不相信。 “怪不得梁老师那么年轻,他老婆也那么年轻,因为他们是行婚啊!形婚基本都是禁欲的,禁欲的人都会比同龄人年轻!你看那个谁……对,那个唱歌的费玉清,就是最好的例子……” “等等……”秋云慢慢回神过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梁老师的爱人都去世了,你这样说很不礼貌的……” “我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绝对!”吴柳的眼睛都在发亮。 “……你在调查梁禾?”秋云第一反应。 “这你别管了,反正就是了。”吴柳一把抱住秋云,“我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兴奋得不得了,我可是第一个跟你分享的,在我没有成功得到梁老师之前,你可得帮我保密哦!” “等一下……”秋云推开吴柳,“什么得到梁老师。你的何庆勇呢?“ “分手了,十分钟前!”吴柳大手一挥。 司马秋云看着眼前的吴柳,觉得她有些魔怔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梁老师也是一个gay。”她忍不住打击吴柳。 “哈哈!”吴柳大笑,“这才是我决定放弃何庆勇、重新追求梁老师的原因。你知道吗,我都不敢相信梁老师是这么专情的人!” 司马秋云不知如何接话,递给她一杯水,希望她能冷静一点。 “你知道吗,梁老师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毕业后就留校了。在年轻的时候,他和我们学校人文学院的院长的女儿恋爱过。那时喜欢梁老师的一把一把的,院长的女儿也是主动追求的梁老师。当时两人好了之后,大家都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不知道怎么着,院长女儿忽然劈腿了,跟着新男友出国了,出国之后不知道又怎么得了一个不治之症,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走之前给梁老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梁老师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从此就一蹶不振,封锁了自己的心。但是家里人催啊,那个年代,又不像现在这样开化自由。直到遇到他的老婆,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就一直相伴到现在。” 说完这长长一段话,吴柳狠狠地喝了一口水。 秋云呆呆地看着吴柳,然后慢慢伸了一只手按上了吴柳的额头。 不烫啊。 “你干嘛呢,”吴柳一把拍掉她的手,“我说的都是真的!” “吴柳,”秋云握住她的手,“你都是哪里来的消息……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 “是没好好睡觉,”吴柳大方承认,神情亢奋,“但是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正常着呢……我只是有点被即将到来的爱情冲昏头脑……” “……”秋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你这些消息究竟哪里来的?搁谁谁信?” “开始我也不信,相敬如宾的夫妻,没想到是睡在上铺的兄弟。”吴柳笑出声来。 “……过分了啊。”秋云打断她,“他是我们老师,他爱人刚刚才过世。” “可这是真事。” “你亲眼所见?” “我……”吴柳索性说明,“我找了私家侦探。” 秋云愣住了。 她推开椅子,一下站了起来。 “干嘛啊…”吴柳不屑。 秋云很反感她这样的做法,甚至有点厌恶,她不自觉地站起来,想理她远点。 “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对了,我又没侵犯谁的利益。”吴柳一脸无所谓,“好啦,别跟我上什么思想品德的课装什么卫道士,快去打卡下班吧,咱们晚上搓一顿好好庆祝下。” 司马秋云当然没有和吴柳一起共进晚餐,这个下午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她宁愿选择用微信悄悄约了林少华吃完饭。这个时候,她也违心地觉得,林少华是一个不错的存在。 晚上回家的时候,意外看到陈丽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诺,桌上有鸡汤。”她对秋云说,眼睛却盯着电视。 秋云意外,不出去打牌就够意外了,没想到还给她炖了鸡汤。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明天你去看你爸爸,记得给他多待两件衣服,换季时候,他老会感冒。”陈丽萍起身帮她把鸡汤热了,“早点休息,我先睡了。” 电视关了,室内一片安静。 是的,日子真快,明天又可以去看爸爸了。 司马峰入狱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来探望。秋云是一头竖起了满身刺的刺猬,自己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且她刚刚上大学,陈丽萍也怕影响不好 ,也不让秋云来探望。 但陈丽萍自己也不来探望,她曾经有一次说漏嘴,说是秋云毁了这个家。 外人一定觉得意外极了,母亲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呢。 只有秋云知道,她没有资格去责怪陈丽萍。 ——因为她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秋云的亲生母亲在她一岁多时候就去世了,陈丽萍是秋云的继母。陈丽萍不能生育,前夫喝了酒就对她乱骂乱打,她逃到从b市逃到a市,在秋云的校门外凭着自己手艺支了一个酸辣粉的摊。那个时候,司马峰还是厂里的技术一把手,放学后秋云爱吃陈丽萍做的酸辣粉,次数多了,便和司马峰和司马秋云都熟悉了。四个月后,陈丽萍的前夫从b市找到a市,掀了她的酸辣粉摊,大庭广众下对她大打出手,被司马峰撞见,好心解救了她。再后来,司马峰帮她打赢了离婚官司,她成了秋云的继母。 陈丽萍确实也是一个贤妻良母,将秋云视为己出。嫁给司马峰后,她的酸辣粉摊子有了一个小门面,生意兴隆。在秋云高二时候,陈丽萍说要不再试试,现在医学发达了,说不定还能怀一个孩子。一来是秋云去了大学,家里就冷清了;二来是陈丽萍确实也有点不死心,毕竟她比司马峰年轻八岁。司马峰来问秋云的意见,秋云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想了想,也挺能理解,家里添个弟弟或者妹妹,陪陪他们也挺好。 一切都安排好了,陈丽萍非常积极地调养身子。可忽然间司马峰锒铛入狱,陈丽萍的天空响起了晴天霹雳。 她消沉了好久,秋云看着她眼里的光明一点点地散去,再没有亮起来。直到两年前,她跟一帮小姐妹学会了打麻将, 整个人都变了,眼里有笑了,爱收拾打扮了,但也没那么顾家了。 她和陈丽萍的关系,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秋云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其实陈丽萍没有离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也许再把秋云嫁出去,对这家就再没有半点亏欠了。 04-”在太阳下是透明的琥珀色。” 司马峰在离a市3个小时车程的监狱。去年高铁通了,交通时间缩短为一个多小时。司马秋云一早出发,除了两件新买的毛衣,她还给父亲带了一本机械的专业书。监狱的探望时间只有半个小时,起初秋云见了父亲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哭,后来就好了,还能和父亲开心地聊几句。她欣慰地想,一年中比起外地的同学见父亲的次数还多呢。 父女俩说了会儿话,司马峰告诉秋云,因为他在狱中表现良好,长期担任机械课的老师,获得了减刑两年的奖励。 秋云开心极了,她可以早两年见到父亲了,她迫不及待地给陈丽萍打了个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兴许是还在呼呼大睡吧。通宵打牌,白天睡觉,她已经习以为常。 办完事情,秋云乘高铁返回。早上起的早,她上了车就闭目养神。中途停靠,她感觉到身边有人下了,又听见衣服摩擦有人落座。她动了动,听见身边有人叫她:“司马秋云?” 秋云一下醒了。 梁禾还带着火车外深秋的气息,正微笑地瞧着她。 “梁……梁老师……?”秋云意外,“是您?” “是的。好巧。”梁禾把便携的surface放在小桌板上,“上午去开了一个研究会,这会儿坐高铁回a市。” “哦,我……”秋云不好意思说自己去看了狱中的父亲,“我上午,我是去办了点事。” 梁禾礼节性地笑了一下。秋云发现今天的梁禾和追悼会的梁禾不一样了,头发剪短了利索了,眼中的疲倦哀伤没有,人也精神了。看样子是慢慢走出丧妻的阴影了。也是,人生总要前进。 俩人随便寒暄了几句,梁禾对着笔记本工作起来,秋云瞧着那屏幕上都是佛教的石窟照片,猜想上午梁禾参加的会议大概也和这个有关。她不好打搅别人工作,靠着窗户,看着窗外金黄的麦田飞快地远逝,不久就又昏昏欲睡。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见身边有人问:“吴柳……也是你们这一级的吧?” 她转过身去,看见梁禾刚看完手机,然后锁屏把手机放到桌上。 “是的,”秋云点头,“她是我同班同学,还是一个宿舍的。” “哦。”梁禾简短地应了声,表示知道了。 秋云有些疑惑,不知为何梁禾忽然跟她提起吴柳,再想到前几日吴柳对梁禾的异常关注,心里有些不安。 但是梁禾并没有再问什么。 倒是秋云沉不住气,追问道:“梁老师怎么说起她来?” 梁禾笑了笑,却只问:“她现在在哪儿,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啊,”秋云莫名,只能如是答道,“她现在在a市一家私人画廊工作,前两天我们还见面的。” “那正好,”梁禾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封面上写着“走进大唐——从一个王朝到另外一个王朝”,“吴柳想找我要本签名书,我正愁怎么给她呢,你要不方便帮我给她一下?” 秋云有些发愣,看到那本书的封面写着“梁禾 著”。 “这个……”秋云犹豫着,脑子里慢慢反应过来,这肯定是吴柳有意在接近梁禾,但是她又摸不准梁禾这边什么情况,毕竟大二时候吴柳是跟他表白过的啊,他是记得 ,还是忘了?还是本来记得,假装忘了? “她说她工作有需要查阅一下佛教的内容,正好我这本书写到了北魏与隋唐在文化血缘上的关系,”梁禾解释着,“我最近不太有空,给晚了怕耽搁她工作。” “这样啊……”秋云哭笑不得,吴柳这个借口本来是很好的,但没想到自己碰到了梁禾,而且梁禾都把书放到她跟前了。她勉力推脱道,“可是吴柳想要一本您的签名的……” “哦,是的……”秋云话还没说完,梁禾打断她,作忽然想起装状,从包里掏出一支笔来,转头看着秋云,笑说,“差点忘了。”然后认认真真、又公事公办地在扉页上写道:惠存,梁禾赠。写完了将书合上,递给秋云,还是笑着说:“谢谢你了。” 司马秋云瞧着梁禾的样子,笑笑眯眯,和和蔼蔼,一双眼睛深邃澄澈,又好像藏着一点犀利,让秋云确实摸不着什么意思。但是以她多年来被男孩子追的经验来看,这个动作,透露出80%的信息是:婉拒。 秋云只好假笑着将书接过来,说道:“没事。” 这时梁禾的手机显示有微信信息,他拿起来看了,然后直接锁屏放在了桌上。 秋云大致翻了翻这本书,书里以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为主要线索,分析了北魏拓跋一族在汉化历程中的演变历史,涉及了历史、佛教、美术等多个学科,图文并茂,不是一般的科普读物。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偷偷笑,什么工作需要啊,吴柳画廊的画都是支离破碎的抽象画,专门卖给看不懂的装x土豪,和这国家瑰宝佛教石窟一点毛关系都没有。 ”你笑什么?”梁禾瞥到秋云扬起的笑。 “啊,没什么,”秋云回神,慌忙指了正打开的一页,“我觉得这个佛像特别和蔼可亲,看到就忍不住想微笑。” 梁禾凑过来看了看,说道:“这个是云冈的第20窟,也是它比较有代表性的露天大佛,象征北魏王朝的开国皇帝拓跋珪。在这个皇帝之前,北魏对佛教进行了一场屠杀 ,是这个皇帝恢复佛法,开凿云冈石窟,所以佛祖对他以微笑表示感恩。” “怪不得他这样慈眉善目,对着照片都能感觉到他的佛性光环。” “有空去读读北魏到隋唐的历史,很有意思的。” “比如这本书吗?”秋云扬了扬手里的书。 梁禾抿嘴一笑,点头,“算是吧。” “其实我去过大同的云冈石窟, 不过那个时候还在上高中,看了也没用什么感触。基本上就走马观花。”秋云又随便翻了几页彩图。现在看来,对上面的佛像毫无印象。那是高一的暑假,司马峰带着她和陈丽萍去山西玩,当时她对这个景点的印象就是佛像好多,好大,还有太阳好晒,好热,门票好贵。 “还可以再去一次。“梁禾说,“去这种景点,最好是之前做点功课,看起来才会有意思。” 秋云笑了笑:“上班了很难了。” 梁禾也笑了,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可是他的眉眼距离很近,这岁月的痕迹倒给他增添了些性感。正好轨道转弯,窗外的阳光从小桌板慢慢移到他的下巴,再到鼻子,再到眼睛,掉进他的瞳孔,秋云忽然就想起他曾经在他们的油画课上讲过的: ”人的眼睛是在太阳下是透明的琥珀色,非常漂亮。”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当司马秋云把签名书交到吴柳手上时候,她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 “我明明亲自跟他要的签名书,他怎么就这样随便地转手他人给我了呢?”吴柳说。 “我那时刚好在动车上碰见了。”秋云解释。 “看看签名,”吴柳翻开扉页,认真的摸索那几个刚劲有力地钢笔字,嘴一憋,“也不说赠给我吴柳,这书送你也行。” 秋云本来还想说梁禾还是问你是不是在a市,明显一幅和你不熟的样子,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别呀,给我干嘛,他送你的。” 吴柳翻来覆去把书翻了好几遍,然后吧嗒往桌上一推:“得了吧,你拿走,我不要。我这画廊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看不懂;你博物馆工作,说不定还能用上。” “……“秋云哭笑不得。 吴柳别扭了一会儿,把书又拿了过去,一边看,一边问:“那梁老师还说了什么吗?” “……就问了问我们是不是很熟。” “你怎么说的?” “就如是说了,我们是一个寝室。”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怎么可能呢……”吴柳差点直接捶自己胸口了,“这么好的独处机会,动车上那么久,你们都没有聊点别的,他就没有提起我一点点?” “……”秋云扶额,“他半路上来的,很快就到站了,前后也不过半个小时。” “那他……”吴柳眼里闪着星星,想了半天,“有没有说对我啥印象?”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没有。” 吴柳提着一口气盯着司马秋云,半天,僵硬的肩膀才卸下来,打量着秋云,话锋一转:“下次去看你父亲,能带上我吗?” “噗……”秋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她一向忌讳与人分享她的家事,她从来都是跟同学说父亲在外地打工,很忙 ,没空回家。 “我那是和梁老师在动车上巧遇,”秋云解释,“他是去开会回来。你醒醒吧。” 吴柳想了半天,又皱眉看着她:“怎么就你跟他能有巧遇呢?” “……”秋云深吸一口气,哭笑不得,“天知道。” 吴柳仍是狐疑地看着她,“上次追悼会,他也主动问起你工作如何。他好像还挺关心你的。” “我的老天,”秋云觉得和她说下去是在浪费时间,伸手戳了戳她脑袋,“吴大小姐,你能不能清醒点,没事别扯到我的身上来。而且,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觉得梁老师对你没有什么印象,让我把书给你,已经是在婉拒你了。” “怎么可能,”吴柳一把打掉她的手,不气反笑,“我跟他微信上说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难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这一下动作很大,把桌上的书也划到了地下。 司马秋云真的无语了,她觉得吴柳有点陷进去了,而且是不正常的陷入,再往前走就要入魔了。她有些生气,想跟她讲清楚,但又想可能自己说什么吴柳这会儿都听不进去。于是她捡起地上的书,神情冷淡地丢下一句话:“随你怎么想。” “哎哎……”吴柳忙在身后唤她。 秋云头也没回。 ———————————————————————————————————— 入v之前,工作日 日更。 周六日休息一下~ :) 05-“我怀孕了。” 这次不欢而散后,俩人有一个星期没有联系。吴柳也大概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过分,邀请秋云了一起吃饭,秋云拒绝了。不是她记仇,是最近她确实忙碌了起来,博物馆下周要搞一个北魏壁画的策展,她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呆在仓库里,和男同事一起干着体力的活。好不容易下班,林少华又基本承包了她下班后的时间。秋云忙的没有时间思考,只在电影院出神的片刻想起自己现在的生活,觉得大概正常人生就是这样的吧。 是这样的吧,如果没有那天的事情发生。 北魏的画展是周二开始,为期两个星期。博物馆例行周一闭馆,这天秋云最后一个走,将明天要打点的注意事项再梳理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一个人开车回家。到家已经是10点多,家里空无一人。她匆匆洗漱出来,用帕子擦着头发,陈丽萍拎着包回来了。 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长款大衣,深秋时节,她并不怕寒,还穿着露脚背的高跟鞋,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做过发型,整个人看上去年轻又时尚。 秋云不经意地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脸色异常红润。 她一遍搓头发一边问,“今天这么早,赢钱了吗?” “啊……哦……”陈丽萍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走到卧室去换衣服。 秋云不以为意,回到卫生间吹头发,轰隆地机械声中,仿佛听见陈丽萍在跟她说些什么。 “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秋云索性关了吹风机,回头问。 “我……”陈丽萍看上去有些犹豫。 “怎么了?“ “我……“陈丽萍眼神闪躲地看着她,吞吞吐吐半天,“我……我……我今天输了点钱……” 秋云愣了愣,心下了然,陈丽萍一向能言善辩,唯独只有输了钱时候,才会唯唯诺诺磨磨唧唧。毕竟,吃人的最软,拿人的手短。 秋云面无表情地将洗漱台的柜门关上,“输了多少?” “一千二。” “多少?”秋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 “……“陈丽萍不说话。 秋云径直走到沙发钱,拿起手机,直接给她转了一千二。 “我这个月工资,最后还剩500了。”她对陈丽萍说。 “我……我……我不是……其实我……“陈还想申辩什么。 秋云抬起手,不耐烦地用手势打断了她:“妈,我这几天很累,明天博物馆开展,我一早就得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秋云……” “以后运气不好就别去,至少爸回来不要看到家里一贫如洗。”秋云越说越生气,径直关了门。 客厅里一下变得安静。 陈丽萍望着秋云紧闭的房门,慢慢红了眼睛。 秋云其实也知道,最后那句话说得有些重了。近一年多来,陈丽萍是变得贪玩好耍,重心不在家里,但是她很少伸手向秋云要过钱。她打的麻将一向不大,也就几毛一块的,输赢几十,多数还是赢的。秋云印象中只有两次陈丽萍向她要过钱,一次是她被人算计输了八百,回来哭红了眼,之后一个月都没有再上牌桌;再有一次,便是这次,输了一千二,不知道她又能不能吸取点教训。 秋云的闹钟定的7点,她早上打开房门,发现陈丽萍已经做好了早点,坐在餐桌前等她。她很意外,陈丽萍迷上麻将后,基本没再给她做过早饭。 兴许是昨天输了,自觉有些理亏。秋云想。 于是她也不客气,洗漱完毕就直接上桌,正好是她喜欢的虾仁馄饨。 “妈,”秋云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昨天我说话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嗯。”陈丽萍应了声,低头喝豆浆。 “最近要是运气不好,就别去了,外面跳跳舞也行。”秋云又说。 “嗯。” 秋云瞧了瞧,今天早上的陈丽萍特别低眉顺目的,看来这次输这么多,她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秋云倒觉得挺别扭,打算再次表示自己的和解:“今天这馄饨还不错,是你早上现做的吗?” “嗯。”陈丽萍还是低头应声。 秋云抬起头,有些奇怪:“今天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陈丽萍却只说:“你赶紧吃吧,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妈?”秋云觉得不对劲,“怎么了?” 陈丽萍沉默。 “妈?” “秋云,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做虾仁馄饨了。“陈丽萍忽然低声说。 “妈,你在说什么?“ 陈丽萍不语,但一颗水滴毫无征兆地滴落到她跟前那婉豆浆里。 秋云大惊失色,慌忙放下碗筷,握住陈丽萍的手问:“妈,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丽萍这才抬起头,两眼通红地看着秋云说:“秋云,你别叫我妈了。” “妈!”秋云慌乱起来,她不知道陈丽萍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瞬间,所有不好的情况统统涌入她的脑海:肿瘤?癌症?高利贷?犯罪……她试图从陈丽萍的眼睛里寻找答案,可是陈丽萍只别过头,不肯看她。 “妈!”秋云再次大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你……昨天欠了很多钱吗?不止一千二?还是更多?” “不是……”陈丽萍含泪摇头。 “那是什么?你……你生病了?”秋云又问。 陈丽萍还是摇头。 “那到底是什么啊?”秋云都要急死了。 “我……”陈丽萍犹豫半天,终于下定决心,看着秋云的眼睛:“我……要和你爸爸离婚。” 秋云懵了。 “……你……你说什么……?“秋云觉得有些好笑。 “我要和你父亲离婚。”陈丽萍重复了一遍。 她的眼睛还含着泪,但是眼神无比坚定。 “可……可……”秋云被这个眼神吓到了,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知如何回应,仓促地说道:“怎么可能……我爸还有四年就出来了……上次看他还说他又减刑了两年……你和他关系一向很好,前几年都过来了,你们不说打算要个孩子……” “秋云,”陈丽萍打断了她,眼睛一闭,两行热泪潸然而下,“我怀孕了。” 短短四字,如陨石砸地。 秋云含在嘴里的许多为什么,再问不出来了。 她愣愣地看着陈丽萍。 “他是我的一个牌友,比我大2岁……你知道我一只想要一个孩子,而你爸爸还要好几年才能出来……” “别说了!”秋云捂住耳朵尖声打断她,她想到司马峰那张慈祥的脸,“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对我爸爸!” “秋云,是我不对……可是……”陈丽萍一把抓住秋云的手,秋云一下弹开了,她站起来,磕磕巴巴地说道:“不是的,你……你去把它做掉,我……我可以不告诉我爸爸……” “不可能……”陈丽萍脱口而出,“我本来就怀不上,这次如果没有了,这辈子就真的没有了!”陈丽萍边说边哭,忽然起身,“噗通”一下跪在了司马秋云面前,“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司马峰,下辈子当牛做马,这辈子你们就当我……” 没有思考,秋云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所有的声音像被刀砍断,戛然而止。 秋云也呆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它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再看向陈丽萍,一只手捂着脸,怔怔地看着她,眼里写满了意外和惊恐。 在她开口前,秋云直接拎起包逃也似地飞奔出去。 ——————————————、 清官难断家务事, 客观地来讲,秋云和陈丽萍都没有错。 秋云觉得陈丽萍背叛了家庭,无法接受 陈丽萍站在自己的角度,要一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06-秋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 北魏的画展是九点开幕,届时馆长和主办单位会一起举行一个简单的开幕仪式。工作人员八点前要准时到位,但秋云但单位时已经八点一刻,主任稍微说了一下她,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句“不好意思”,便去整理嘉宾名单,中途几次还把名单掉到了地上。九点画展正式开幕,她心慌意乱地现在人群中,等到身边被人揪了两把,才回过神来。 “叫你几次了,怎么,这辈子都打算理我了?”吴柳说。 “吴柳,”司马秋云意外,“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了,你看,台上是谁?” 秋云定睛看去,一人在台上侃侃而谈,不是梁禾又是谁。 吴柳又捏了一下她:“你这小妮子,今天知道梁老师要来,还不告诉我,你是故意的是吧?” “我不知道,”秋云解释,“嘉宾这块不是我负责,我主要负责的是仓库货物那块。” “好吧,算我错怪你了,”吴柳回头过去,眼睛盯着梁禾发亮,“我觉得梁老师越来越帅了,你看,这穿着打扮,这气质风度……” 梁禾今天确实很帅,他本来就有型有颜,今天穿了一身正式的深蓝西装三件套,把头发向后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显得绅士又儒雅。他今天是作为特邀嘉宾上台致辞,大致内容是介绍这次展览的内容及其意义。 可秋云一点也没听进去,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一个小时前的巨大惊讶,哦不是,是惊悚,让她根本无法思考别的事情。她没法接受早上陈丽萍跟她说的话,她的认知还停留在她们一家等着司马峰出狱的希望中。虽然她知道这一两年来陈丽萍的变化,但她仅仅认为只是陈丽萍受不了寂寞,打发时间而已。只要司马峰出狱回来,一切又会回到从前。她甚至潜意识认为她们家对陈丽萍是有恩的,谁想到陈丽萍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这时梁禾已经发言完毕,回到了嘉宾席上。秋云收到一条短信,陈丽萍写道:“我净身出户 ,桌上留了一封信,请你转交给他。” 秋云看完短信便匆忙走到会议厅的走廊外,直接打给陈丽萍,但是对方一下按掉了。 她再打,被按掉。 再打,被按掉。 再打,关机了。 她看着手里的手机,想到还在狱里的司马峰,心里又气又急,又万般无助茫然。 转交给他? 秋云如何转交给他? 想到父亲,秋云忽然很想哭。 “你没事吧?” 秋云回头,梁禾不知怎么出现在她身后。 “梁老师,”秋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您出来了?” “嗯,发言完毕,出来找卫生间,”梁禾瞧着她的脸色,“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没事,”秋云又挤了挤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梁老师,卫生间在这边,您跟我来。” 博物馆的卫生间在走廊的端头。司马秋云领着梁禾走在空荡荡的走廊,深秋的朝阳洒进来,窗外是逐渐变黄的银杏树,只要秋云抬起头看 ,就会发现这个长长走廊的窗外简直如同一幅水彩画。但她毫无察觉,一直低着头,彷佛周遭的世界都与她无关。 梁禾沉默地看着前面这个小姑娘,埋头直走,一言不发,呆板的灰色制服和脸上的愁云,一起写出她这个年纪的不应该。她应该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了,梁禾想。她的高跟鞋在走廊的瓷砖上发出“登登登”的声音,透露出她心里的焦躁和不安。 “司马秋云。”梁禾叫她,“秋云。” 等秋云回身,发现自己的袖子正被梁禾拽住。 “这是男厕所,”梁禾说,“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秋云抬眼一看,果然前面“男厕所”三个大红字赫然在目。 而梁禾,正笑瞧着她。 看到梁禾的脸,以及照在他脸上的阳光,司马秋云才意识到今天是个特别好的晴天。 她脸色一红,赶紧退了出来,“不好意思。” 梁禾刚刚走了进去,一阵急急的高跟鞋声就传来。 “秋云,你在这里?”吴柳跑过来。 “吴柳?” “你在这里干嘛?” “我在走廊外碰到梁老师,给他指了厕所的方向。” 一提到“梁老师”,吴柳立马就敏感了:“怪不得会场里找不到他了。”说罢,上下打量秋云,有些狐疑地说道:“指厕所方向,需要指到厕所门口吗?” “走道长,我是博物馆工作人员领他过来,有什么问题?”秋云压着脾气。 吴柳瞧了瞧身后那段长长的走廊,仍不罢休地问:“怎么你俩总能单独碰到一块儿?” 秋云本来心情就不好,一听火气就有点上来了:“吴柳,最为你的好朋友,我非常真心地建议你许看下心理医生。” 谁知吴柳不怒反笑,不阴不阳地问了句:“你刚刚做什么?是不是拉了他的手?” 秋云再忍不住了,正要发作,刚好梁禾出来,秋云瞧他一眼,扔给吴柳一句:“那你直接问他吧。” 秋云说完便走,她掏出手机给陈丽萍打电话,仍是关机。耳后传来吴柳和梁禾的对话声,但具体什么她也无心去听。秋云和院长请假回家,可在路边等了半天,也不到车。秋云正发愁,一辆黑色的奔驰在路边停下来。 “司马秋云?”这是今天早上,梁禾第二次为她驻足,他想这个小姑娘也许需要帮助,“等车吗?” “嗯。” “去哪儿。” “回家。” “哪条路?” “浣纱路。” “顺路 ,上车,我送你。” “您结束了?” “嗯,上车吧。” 秋云着急回家 ,也不加推辞,正拉开车门准备上去,后面忽然一股大力将她扯开。 “不许去!你不许坐梁老师的车!”吴柳飞奔出来,大声叫道。 秋云吓了一大跳。 “秋云,你要是还当我是你的朋友,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吴柳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气鼓鼓地朝秋云喊道,“你是不是也喜欢梁老师,你是不是背地里对梁老师说了什么,是不是和梁老师好上了?” “吴柳,你在说些什么啊?”司马秋云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疯了?” “是,我是疯了,”吴柳泫然欲泣,“我当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把自己的心事全部都告诉你了,你却背着我,撬走了我的男人,你……你不要脸!你是小三!” “你在说什么?!”秋云火冒三丈,大声喝止她。 “你说,你的朋友圈为什么会有梁老师,为什么每次都给他点赞,为什么他也经常给你点赞,为什么你的留言他都会回复,为什么坐个动车也能碰到,为什么刚刚在厕所门口你要拉着他的手,”吴柳的“为什么”跟连珠炮一样打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工作也是他帮忙找的……你为什么一方面打击着我一方面却自己占有了他……为什么他刚刚又拒绝了我……是因为你对吧?是因为你!” 疯了,秋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 今天早上,一个人,两个人,陈丽萍,吴柳,她们都疯了。 秋云扭头就走,她还有要紧事要做,可下一秒又被吴柳拉了回来。 “你别走,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就别想走!” “够了!” 秋云忍无可忍,抬手就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世界安静了两秒。 “杀人啦!”吴柳尖叫起来。 梁禾相当意外,他急忙停好车从驾驶室出来,一把握住了吴柳要还的手。 他厉声喝道:“吴柳,你在干什么?” “梁老师……”吴柳立马变得泪光盈盈,泫然欲泣:“梁老师,我是真心爱你的……那个贱人……就是因为那个贱人,所以你刚刚才拒绝我的吗……” “吴柳,你冷静一点,这和秋云没有关系。”梁禾诗图让她冷静一点。 “梁老师,您爱我吗?”吴柳期期艾艾地问。 “……”梁禾无语。 “爱我吗?” “……” “爱吗?” “我回答过你了。” 绝望地眼泪从吴柳眼里流下来。她看了看司马秋云,又看了看梁禾。 “梁老师,”吴柳低低地说道:“我能提最后一个要求吗?刚刚司马秋雨要坐您的车,我能不能也坐一下?” “吴柳……”梁禾皱起眉头,很反感这样的无理要求。 “梁老师……”吴柳用低微地不能再低微的声音哀求道:“那我只摸一下您的方向盘,可以吗?求您了……” 吴柳的表情实在太卑微了,秋云都看不下去了,她看了眼梁禾,正好与他四目相对。过了两秒,梁禾默许了。 这一幕,一点不落地落在了吴柳的眼里。 她嘴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默默地走到车旁,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抚摸方向盘,好像在回味梁禾还残留在上面的体温。忽然,她毫无征兆地拉开车门,入座、转弯、猛踩油门,一气呵成,直直地向秋云冲过来。 “小心!” 秋云只听见梁禾的一声大喊,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 哈哈,是不是有些狗血。 恩,是的,穿越了。 07-欢迎来到1987 “小云,小云!”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小云,你醒了吗?” 司马秋云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一双、两双、三双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吗?” “还认识我吗?” “这是几,一还是二?看得清吗?” 秋云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身边是陌生的年轻面孔。 “这是哪里……”秋云觉得头有些痛,正要摸,手一下被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握住。 “你别碰,那里缠好了绷带,适应了就好了。”她说。 “你……”秋云打量着她,大眼睛,黑辫子,二十来岁,“你是谁……这是哪儿……” 刚刚一说完,周围的人脸色都变了。 她们面面而觑,然后那个大眼睛看着她,有些心痛地说:“我是王晨,睡你的下铺,你不记得了吗?” 司马秋云一脸懵b。 “这是刘玉棉,这是常欢,我们都是一个宿舍的。” 司马秋云慢慢睁大的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那你叫邱晓云,你知道吗?” “……邱小云?”司马秋云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叫自己名字的,“邱少云的妹妹吗?” 周围的人再次面面而觑,脸色更加难看了。 司马秋云足足三天的时间,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她穿越了。 穿越了? 是啊,她穿越了。 听起来不可思议吧。她也这么觉得,这是21世纪,作为一名长在新中国生在红旗下的标准90后,她当然是看过不少穿越的小说,但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她身上了。 更让她哭笑不得是,人家穿越都是古代当公主,或者架空皇后,再不济也是个厉害的民国女特工。但她不是,她没那么大的时间跨度,她就穿越了30多年:回到了上个世纪,回到了1987年,身份:女大学生。 是的,邱晓云,年芳十八,a市美术学院1987届油画系新来大学生一枚。父亲去世,母亲远嫁英国。从小和爷爷一同长大。在秋云醒来之前,这位邱晓云同学刚刚入学第三天,在操场被一脚足球踢倒撞在台阶上,然后昏睡了两天,醒来便失忆状。 周围的同学都对她报以同情关心之情。黑辫子大眼睛的王晨,年纪二十二,年纪最大,是她们宿舍长。刘玉棉和常欢年纪差不多,都二十岁。只有秋云,哦不,邱晓云最小,刚刚满十八岁——哦不,想到这个事情秋云都觉得无法接受——虽然正好十八岁,但是一算,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1969年的人!直接从90后变成了60后! 60后……岂不是她妈妈辈的了? 天哪! 秋云情不自禁地拿起手机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摸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年代哪里有手机?!宿舍门背后挂了一幅挂历,她看一眼便觉得沧桑的年代感扑面而来——保守的泳装,蓬松的卷发,浓艳的妆容,尴尬的微笑。 眼睛好辣,她忍不住做了节眼保健操。 这三天里,秋云还认真思索了如何穿越回去这件事。她依稀记得是最后那场与吴柳的争执。吴柳开了梁禾的车冲向她,梁禾试图阻止,但失败了,她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这个时代。她来了这里,那2018年那边又是怎样的呢?是不是这的邱小云穿越到那里去了?还是那边的司马秋云已经死去了? 她越想越不安,2018年的那边,陈丽萍想着要离婚,司马峰还在狱中一无所知,家里一团乱。正想着,王晨推门进来。 “小云,你今天好点了吗?”王晨笑着说着,“辅导员今天来看你,在楼下的会议室等你,还给你带了点慰问品。” 秋云正想找个借口躲开,听到后面一句,立马说道:“好,我下去。” 不是秋云好收买,是这三天,真的让秋云馋坏了。 1987年的中国,虽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刮起,但学校还是粮票制。每天食堂吃的东西又少又寡淡,除了馒头就是豆角,没有油水,更没有方便面、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小卖部除了日用品也只有挂面卖。秋云可真是馋坏了。所以一听到王晨最后一句话,便急冲冲地跑下去,就像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盛筵,谁知刚刚跑到门口,她一脚刹车,差点摔倒。 完完全全愣住了。 有个人逆光而立,正等她的到来。 这……这是……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 是的,是他,可是……怎么是他? 秋云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时光倒流,抹平岁月印记,完完全全是他啊! “梁……梁禾?” 对方也有些愣,轻咳一声,才说道:“还没自我介绍,邱同学就已经认识我了。对,我叫梁禾,但大部分同学叫我梁老师。” 真的是他。 年轻时候的梁禾。 秋云的下巴咯噔一声,差点脱臼。 她足足愣了三秒钟,忽然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梁禾的手,盯着他一顿猛看。 太意外了,没想到穿越回来,在这个世界终于有一个认识的人了。 “真的是你吗?”秋云喃喃道,鼻子忽然有点酸酸的。 “是我。”梁禾挣开她的手,有些尴尬,“有什么问题吗,邱同学?” “你叫梁禾?” “是。” 秋云上下看一遍:“你专业是油画吗?” “是。”梁禾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你对北魏的壁画很有研究?” “这个……确实是我研究生的研究方向……” “啊……”秋云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啊……啊哈!哈哈哈哈!” 梁禾一头雾水,略有尴尬:“那个……” 话未说完,秋云又一把抓住他,紧紧握住他的手,直接问道:“你今年多大?” 梁禾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二、二十二。” “身份证呢?你身份证给我看!” 梁禾一时懵住,一秒后居然老老实实回答:“身份证还没有,户口本行吗?” 秋云愣了下,退后一步,忽然看着他放声大笑起来。 2018年的梁老师,成熟稳重,有气质有气场,再大的场合、再多的聚焦,依旧镇定自若。但是倒退回31年,在1987年,22岁的梁禾,比她现实中还小两岁的梁老师,有些害羞还不那么老练的梁老师,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岁月啊,对有的人是猪饲料,对有的人就是把雕刻刀啊。 “邱同学,”梁禾被笑得不自在,板起脸,“你笑什么?” “啊,不好意思,”秋云忙收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她想上前拍拍他的肩,安慰一下小梁。可梁禾早一步退后,坐到椅子上,一脸不悦:“坐下说。” “嗯嗯。”秋云偷窥他,憋住笑。 “你这两天身体怎么样?”梁禾坐在她对面,双手放膝,正襟危坐。 “还行吧。慢慢在恢复。”秋云随口敷衍道,眼睛开始打量他。22岁的梁禾,简短的寸头,高挺的鼻梁,星眉剑目,年轻阳光。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梁禾。 “头还痛吗?” “不痛了。”秋云继续打量他,梁禾穿着80年代特有的中山装,深蓝色、立领,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上,顶着他因说话而变动的喉结。 秋云莫名想到一个词:“禁欲的性感”。 她忍不住吞了一下唾沫。 “那天你看到是谁踢球了吗?” “啊?……哦,没有。”秋云心不在焉。其实也不重要。 “对不起……”梁禾忽然往前坐了一点,面容庄重,“是我。” “……啊?” “是我踢的那一脚,我不是故意对着人踢的,”梁禾神色凝重,态度异常诚恳,“我也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当然,”他深吸一口气 ,看着秋云的眼睛说道:“你的伤势,我也会负责到底的。” 听到最后一句,秋云又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但是看到梁禾的眼睛,她又忘了笑了。 她想起那天在动车上看到的他的眼睛,还有当时以及现在,脑海里都响起的那句话: “人的眼睛是在太阳下是透明的琥珀色,非常漂亮。” “邱同学,我住5舍301房间,目前是在校研究生,我的导师是陈静韬,需要找我的,请尽管开口。”见秋云不说话,梁禾又补充了一句。 整整一天,司马秋云都有些不在状态。 宿舍的同学都以为是她身体没有回复,脑子还有些混沌。只有秋云自己知道,她是被梁禾的出现给震惊了。不,除了震惊,还有意外、吃惊、没想到,还有……一丝窃喜。 是的,1987年的梁禾,22岁的梁禾。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世界,她见到了后来叱咤学校、纵横专业的大牛梁禾,谁知道梁禾年轻时候的梁禾是这样的呢? 这样的……年轻、阳光、充满朝气。 怎么说呢,绝对不是金城武年轻了30岁那么简单,秋云躺在床上,盯着简陋的天花板想了半天, 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不等式,写着梁禾>刘昊然+王俊凯+王源+易烊千玺…… 对!就是这样! 秋云简直要仰天长笑,击鼓拍掌! 这样的梁禾,其他人都没有见到。 她见到了。 晚上依旧是王晨给秋云带了馒头回来。这几天,她就像一个细心的大姐姐一样照顾着秋云。秋云第一次知道王晨年纪的时候,吓了一大跳——22岁才上大一,在2018年,22岁都本科毕业了。后来了解才知道,因为历史原因,中国1978年恢复高考,大学并非和后来一样,同学都差不多18、19岁——刚刚恢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年考上的不多,几年考上的很常见,甚至拖家带口的来上学的也不稀罕。秋云班上就有两个男同学,说是同学,其实已经28、9岁,都有了家庭和孩子。相比之下,秋云,哦不,是邱晓云,18岁能上大学,已经是学习中的佼佼者了。 相比之下,现实中的秋云可没那么厉害。整个大学过得浑浑噩噩,成绩基本都是低空飞过。想到现实,秋云又愁起来,她想回去。 回去。 是啊,怎么才能回去呢? 司马秋云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在去看父亲的动车上,忽然动车在一座高架的桥上出轨了,整节车厢都往往下掉。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一点声音,就这样下坠,在一个无底的黑洞下坠。秋云害怕极了,她想抓住什么,可手在半空中捞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忽然间,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她,秋云抬头一看—— “小云,你舞什么呢?” 秋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被宿舍的常欢握住,她笑眯眯的看着秋云:“做梦啦?” 秋云缩回手,撑起半个身子,又发现整个宿舍的人都起来了。 王晨蹲在门口系鞋带:“小云,要不起来和我们一起去晨读?” “晨读?”秋云意外。 “是啊,去小树林。” 堂堂大学生晨读? 这么怀念小、初、高中生活吗? “走嘛走嘛,你身体恢复也差不多了,和我们一起吧。”常欢热情地鼓动她。 “不不不……”秋云连忙躺下去,用被子捂住自己的眼睛。 “小云,”王晨过来二话不说被子一掀,“不要这么懒。我看你身体也恢复差不多了,赶紧起来,不然期末英语过不了的。” ———————————————————————————— 欢迎来到1987年的世界。 那个世界很美好,很纯洁, 我要写出来,和你们分享。 每天中午12点更新哈~工作日日更 周六日休(疯狂)息(码文)哦~ 08-西边出太阳有什么奇怪,她都穿越了! 司马秋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工作一年多后,居然6点多被拉起来去学校的小树林念起了英语。别说工作,就算是在念大学时候,秋云也没有晨读过。虽说她的大学生活消极顿怠,但是大学生的特征她倒是一点没落下:比如早上睡觉、比如逃课、比如抄作业、比如让人帮忙签到……早上六点起?——没门。 早上六点起来念英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可再一想,西边出太阳有什么奇怪,她都穿越了! 小树林在学校东门。秋云她们到了的时候,晨光中已经稀稀拉拉有不少人在了。大家声音都很小,好像都害怕被人听到。秋云本来就瞌睡兮兮的,在这样的环境里,更是犯困不已。她草草翻了翻书本,简直初中英语水平嘛。没有韩梅梅和李雷,只有他们的父母在对话: “how are you?“ “i''m fine,thank you。and you?” “i''m fine,too。” …… 瞌睡又无趣,秋云正想道别回去睡个回笼觉,忽然听见身边有人说话。 “你今天也来了?” 秋云转头,瞌睡顿时醒了一大半。 “梁老师?” “你好。” “啊……你好。” “身体怎么样?” “哦,好多了。”秋云看见他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与人不同的是,他除了书,还有一根耳机线从他的兜里延伸出来,挂在他的脖子上。 “哦,这个是随声听,我在听《follow me》。”梁禾察觉到她的目光,解释道。 “随声听?” “嗯,”梁禾从兜里取出一个iphonex大小,但是比iphonex厚好多倍的小盒子。秋云认出来,她很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里面装的是磁带——果然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她上初中时,还流行过一阵mp3、mp4,但很快这些电子产品都被手机取代了。 “你要听吗?”这是父亲从国外给梁禾带回来的,刚拿回来时,一个宿舍的人都新鲜极了,疯抢着听。梁禾看秋云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手里的随声听,心下了然,很大方地和她分享:“试试看?” “好啊。”秋云确实没用过这么有年代感的东西。 秋云挂了一只耳机,梁禾按了一个键,只听见一对标准英式口音的男女在对话,男声很有磁性,女生软软的,讲话慢条斯理。 大概在讲日常的吃饭问题,没有太大难度。 她摘下了耳机。 “不听了?”梁禾按下暂停键。 “不了。”秋云揉揉肚子 ,“净聊吃的,我都饿了。”边说她边四处张望,心想王晨去哪里了,怎么还不来叫她吃饭。 梁禾看秋云脸上并未表现出多少新鲜感,倒像是照顾他的面子,象征性地听了会。他把随声听关了,取出磁带,不经意得问道:“你都听懂了?” “是啊。” “讲的什么?”梁禾随意地将耳机缠起来。 “两个人在聊英国美食啊,牛排啊,鸡翅啊,还有……”秋云说着说着,忽然口水泛滥,她吞咽了一下,才道,“fish and chips……” fish and chips! 她脑海中忽然就呈现出麦当劳广告中,那黄澄澄的油炸鸡腿,那刚刚起锅的薯条,还有那新鲜可口的番茄酱……在21世纪,她都嫌弃这些是垃圾食品,而如今想起来,简直人间美味! 天哪,她曾经怎么会嫌弃那是垃圾食物呢? 这时,朦胧的雾气中飘渺地传来了王晨的召唤: “小云……你在哪儿……开饭了……” 秋云两眼一瞪,搜寻半秒,径直扔下梁禾,拔腿朝着雾气深处跑去。 梁禾停下缠绕耳机的动作,看着秋云远去的背影,一时愣住。两秒后,他猛然将线拉开,打开随声听,快速倒带,插入耳中,在浓重英式口音的中,他勉强捕捉到几个熟悉的单词: beefsteak,chiken ,还有fish and chips…… 司马秋云在对麦当劳的意淫中,把馒头当成汉堡,把稀饭当做燕麦粥,完成了早餐。吃了饭王晨带她到食堂外面的水龙头洗自己的餐具,然后便带她去西教上课。秋云自己在上大学的时候,西教也是学生教室,但是它周围的老房子都被拆了,全部被新盖的现代建筑所取代,所以它坡屋顶红砖墙的造型,在新建筑的对比下格外独树一帜。 但现在不同,西教的四周都还是坡屋顶红砖墙的房子,红墙绿树,一切都那么和谐,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场景。秋云走到西教前时,不由自己地停下了脚步。 “走吧,”王晨拉了一下她,笑道,“我们都上了好几天课了,今天还是你第一次来上课呢。” “这是什么课?” 王晨又笑了,“课表可要记住了啊,今天是周三,上午是素描的大课。” 秋云猛然转头看向她,再看向那红砖黛瓦的建筑,陡然升起一种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当年的素描,就是在这里学习的,转眼回去三十年,她仍旧是在这里学习。 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必然安排? 素描是美术的基础课程。教授这门课的老师姓陈,叫陈静韬,齐耳的花白头发,山羊胡,倒是很具有艺术家的气质。秋云正觉得这位陈老师名字略有耳熟,忽然瞧见他旁边还站着一位一米八高的年轻人——不是梁禾又是谁? “这位老师不是教授油画的吗?”秋云问身边的王晨。 “是的,你怎么知道,”王晨有趣地看着她,解释道,“系里老师不够,他同时带还几课呢。” “什么课?” “素描、水彩、水粉、油画。” “……这不基本都全包了。” “没办法,”王晨耸肩,“据说他还特别严格。” 秋云眼光又落到他旁边的梁禾身上:“那讲台边上那个……又是什么情况?” “那是梁老师啊,前连天来还来看你的呀。” “这个我知道,不说他是辅导员吗?” “是的,他是我们的辅导员,其实是xx级的师兄,本科毕业留校了。他同时也是陈老师的研究生,现在是助教,和陈老师一起授课。” 秋云明白了。美院上课不是光说不练的大课堂,学生画画基本上是要一对一的单独辅导,所以一门课一个老师是不够的。 “是不是很帅?”王晨朝她眨眨眼睛,“我觉得他像电影明星。” 秋云笑了,她一直以为八十年代的人都是老古董,都一本正经不解风情,没想到花痴和少女心不分年代。 可她还来得及回应,一个粉笔头直接扔到了秋云额头上。 “这位同学,”陈教授瞧着秋云,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秋云被砸了个措手不及,一句“我擦”差点脱口而出,再一看,四周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地转了过来。当然也包涵梁禾的目光。 她按下心中不满,只好站起来:“秋云。” 陈教授摘下老花眼镜,在花名册上找了一会儿,抬起头:“邱晓云吧?” “……是的。” “邱晓云同学,”陈教授戴上眼镜,“请你来回答一下,我刚刚讲的,明暗五调子,是什么?” 这老头刚刚讲了明暗五调子? 王晨缩着脑袋,藏在画板后,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 秋云一句都没有听,但是她也不慌。明暗五调子,素描入门理论,别人不听可能不会,可她本来就是搞美术的啊。 她嘴角一勾,气定神闲地捡起粉笔,在全班地注视下,慢慢走到黑板前。陈教授倒有些意外,但他只是微眯着眼睛看着她,不动声色。 秋云一笔画了个圆,刷刷分了五个色块,很快一个立体的球体就出来了。她又在每个色块上注明文字。一套下来,未言一句,行云流水,利落干脆。 下台之前,还抛给陈教授一个眼神,多有不服得意之意。 陈教授哈哈一笑,竟然带头鼓掌起来。 紧接着,梁禾也鼓起掌来。 底下的同学有些莫名,但也跟着鼓起掌来。王晨崇敬的眼神迎接着秋云的归位,那眼神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写着两字:牛逼。 掌毕,陈教授却不置一词,好像这个插曲从未发生过,继续开始讲课了。 真是个奇怪的老头。秋云想。 _________________ 我有个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还有个新浪微博:作者丁丫。 嗯~欢迎来勾搭。 09-梁禾眼里居然渐渐有了笑意。 课间休息时候,王晨问秋云怎么知道这些,秋云随便说了句小时候在家里学过。王晨又问你家里还有人懂专业绘画啊,跟谁学的啊。秋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听见远远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抬头一看,梁禾正站在教室门口,示意她过去。 她起身走过去,梁禾把她领到外面的楼梯口处。 “邱晓云同学。”梁禾背着手。 “啊?”秋云见他一脸严肃。 “有绘画基础吗?” “有、有吧……”问的好奇怪,难道三十年前进美术学院不需要基础? “学了多久?” “多、多久?”秋云哪里知道这个邱晓云学了多久,眼睛转了转,含含糊糊说道,“没学多久。”又有些忐忑,“怎么了,梁老师?” “没多久是多久?”梁禾皱眉。 “小……小时候找了老师的吧……”秋云说的是实话,她本来小学时候就学了五年的美术绘画,要是详细问起来,也不算撒谎。她一边琢磨一边观察梁禾的表情,忽然灵光乍现,梁禾不是因为刚刚课堂上那一出,来找她麻烦的吧? 于是她在梁禾开口之前连忙说道:“梁老师,是陈老师让你找我谈话的吧……那个…我刚刚是有点冲动了,第一次上课有点激动,没控制住自己的冲动……下次不会了……” 她疙疙瘩瘩地说着,梁禾眼里居然渐渐有了笑意。 “我就是问你画画基础如何,你解释这么多干啥。”他冷不丁说道,“没想到课堂上挺威风,下课了挺心虚的嘛。” 秋云愣了一瞬,“轰”一下感觉自己的脸瞬间巨烫,活像被非礼了一般。再看向梁禾,吊着眼角,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我看过你的入学考试,线条流畅,逻辑清晰,确实不错,”梁禾继续说,“系里打算办一本期刊,需要人手,你愿意不愿意参加?当然,系里经费有限,这个是没有酬劳的。” 这还用问?那当然是——不愿意了! 秋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掺和那么多事情干嘛。更何况没有酬劳,又是扣分项。她想也不想地要拒绝,刚张开嘴又听见梁禾又说。 “但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们会定期举办活动,带同学出去采风,这些经验,是别的同学很难得到的。”梁禾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等着秋云跳起来举起双手叫“选我!选我!” 秋云听着都想笑: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出去吃喝玩乐,也不是他们90后的专属嘛。你看,在物质贫乏的80年代,没有条件,同志们也一样可以创造条件嘛!哈哈,这些话骗骗大一新生就算了,还真骗得了我这个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2年的老油条? 见秋云不说话,梁禾以为她被惊喜砸懵了,继续循循善诱。 “第一期我们需要一些稿件质量高的作品。在向社会征稿的同时,我们也发动本系优秀的同学积极投稿。周六我们会组织大家去郊外写生……” “等等……周六要去郊外写生?”秋云忽然打断他。 “是的,东郊的归云禅寺,你知道吗?” 何止知道,她就住那附近啊! 只是当下a市还很小,城市还没有扩张,秋云家那块还属于鸟不拉屎的郊区。 “那里很远啊……”她思绪一下被拉伸很远,不由说道。 “是的,”梁禾点头,“如果人多的话,我们会找一辆车……” “车?”秋云立刻回神,眼里都是光。 她来时候是被车撞了,那现在如果再被撞一下,是不是就能回去呢? 这是她穿越第二天就有了的想法。可是这是80年代的中国,私家车是绝对的稀有物,马路上跑的公交车也不多。美术学院在a市的西郊,出门只有一趟公交车。她去视察过,半天才有一趟,而且载满了人,摇摇晃晃,慢的要死,万一没撞好,撞个半残不死,那才糟糕呢。 “是系里组织的车吗?”她想再次确认。 “应该是的。”梁禾有些后悔刚刚的话,毕竟车的事情他只是跟陈老头提了一下。没想到这样一说,秋云反应这么大。 “好啊!我去!”秋云立刻报名,“有车我就去!” 梁禾心下一沉,不知该喜该忧。陈老头之前和他谈过她,说她的画有一股灵气,是个可塑之才。他以为找邱晓云,她会因为对美术的喜爱、对学习的热情,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但实际和预期还是有落差的,虽然最后她还是答应了。 “那好吧,”梁禾顿了一下,没啥语气地说道,“我把名字给你报上去,具体安排等通知。” “好的,谢谢梁老师,”秋云的心里好像有一只喜鹊在跳动,“定好了要提早告诉我!我要早点做准备!” “嗯。”梁禾点头。 “还有别的事吗?”秋云迫不及待地要回去准备。 “没了,”梁禾瞧着她,平铺直叙地说道,“去吧。” 秋云转身就走,刚刚侧身过去嘴巴就直接咧到了耳下。梁禾瞧见,心里又是一沉,瞧着那背影,走两步,居然还直接跳起来,跑了两步小马步。 学习的事没啥兴趣,物质的事就这么高兴? 于是他补了一句,说:“其实刚刚陈老师是跟我问起你来着。问这个同学怎么回事。” 秋云停住脚步,歪个头来,问:“啥?” “课堂上,为什么要顶撞老师?” 秋云一下有些懵:“这……” 梁禾说:“我说她的情况比较特殊。” “我特殊?”更懵。 “我说她头刚刚被足球踢过。”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以陈老师就不计较了。” 周六出行的通知是王晨告诉秋云的。 这个年代,没有电脑,没有手机,就连别在腰间的bp机都是新鲜玩意儿。整个学院里只有两个座机:一个在系主任办公室,一个在辅导员办公室,而且两个电话还是串号的。人和人之间的交流范围很小,但很单纯。说好时间地点见面,就一定是这个时间地点,一旦变动,就很难再接上头。天很蓝,云很白,日子很简单,连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秋云仰着脖子,一边洗衣服,一边就情不自禁地哼出来: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 车,马,邮件都慢 ,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 “你唱歌真好听啊,像一首诗。”王晨忍不住赞叹。 “啊?哈哈。”秋云回头,看见王晨站在夕阳下,脸红彤彤的,又黑又粗的辫子,美丽的剪影,也像一首诗。 “找我?”秋云擦了擦手上的水。 “跟你说周六去写生的事。” “你下午跟我说了呀。” “哦,我说了?”王晨不好意思笑笑,“我都忘了,那说了就好,到时候咱俩一块。” 秋云瞧着王晨脸上两朵可疑的红晕,“你脸咋那么红,嗯?” “啊,哦,天特热,秋老虎。”王晨快步走到水池边,用凉水拍拍自己的脸。 “才不是呢!”常欢忽然从背后蹦出来,“大晨儿收到情书啦!” “你瞎说什么,”王晨脸更红了,扭头就要走。 常欢一把拦住她,“哈哈,羞涩了吧。快从实交代!” 秋云一步跨在她前面 ,八卦兮兮地问:“情书?大晨儿,不说不许走!” 寡不敌众,秋云和常欢联手,两下就让王晨老老实实交代了。 事情是这样的。 王晨在上大学前是一名纺织厂的工人。工作期间,她认识了厂里一位技术男,两人暗暗生了情愫。恢复高考之后,在技术男的带动下,他们约定一起考大学。技术男第一年就考上了x市的一所名校;而王晨连续考了两年x市的学校,都名落孙山;第三年改考本地的a市美院,终于顺利上榜。这封信就是外地的技术男写给她的入学祝贺信。 “啧啧啧,都写了些什么啊,是不是都是亲爱的,爱你,宝贝啊……”常欢夸张地说道。 “才不是呢,”王晨红着脸解释,“就是让我快速适应大学生活,认真学习。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哈哈!”秋云正在喝水,听到最后两句直接喷了出来,好有年代的话,“那你给我们看看照片,不看信也行。” “对,给我们看看!”刘玉锦从外面回来,也加入了常欢战队,又羡慕又好奇。 王晨拿着信赶紧坐到床边去:“没有照片。” “看一下嘛。”常欢也挤了过去,直接把王晨的屁股挤出去了一半。 “哎呀,你们好烦呀。”王晨应付不了,起身欲走。 常欢眼睛瞄着王晨怀里的信,忽然大笑道:“哎呀,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寝室剩下三人异口同声:一人羞恼,二人好奇。 常欢转着眼珠,把宿舍每个人都瞧了个遍,然后大声说道:“落款是——你的风!” 寝室四人,笑作一团。 ----------------------------------------- 大学生活真的很美好。 不限于时间和地点。 因为青春,总是一样的。 新浪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10-他语气很镇定,但是脸在微微变红。 不知道是下午太兴奋,还是对明天太期待,周五晚上,秋云失眠了。 她再脑海里再次预演了明天的场景:明天一早她就起床,守在学校大门旁,等着司机开车来接同学,然后她飞奔着窜上去。天黑路滑,眼睛一闭,也许睁眼就直接回到2018年了。她在脑海里跟拍电影一样,对各个分镜头进行了详细的解析,怕出差错,还预演了两遍。夜神人静,秋云安静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却进行着剧烈的脑力劳动,两遍下来,竟然有些疲倦。困意来袭之时,忽然一点不安的火花一瞬即逝,好像还欠缺点什么,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沉沉睡去。 “晓云!晓云!”有人在大力地拍床板,“你睡晕过去了吗?!” 秋云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王晨一张大脸离她只有五公分。 “你吓死我了!”王晨见她终于睁开眼,“这么大声音叫你都不醒,还以为你身体没恢复,又要晕三天三夜呢。没事吧?快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迟到?”秋云一下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窗外天色大亮。 秋云愣了一秒,忽然脸上表情急剧变化,然后直直地倒下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欲哭无泪。 整个过程,只用了十秒。 欠缺什么?秋云终于知道那欠缺一点的是什么了:欠缺一个闹钟啊! 没有手机,没有闹钟,她是哪里来的自信,默认自己凌晨4点就会起来呢? 她真傻,真的,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 她忍不住又拿枕头狠狠地砸自己的脑袋。 我真是傻到家了。 “晓云!晓云!”王晨被她吓得不轻,又猛拍床板,“你怎么了啊?你……没事吧?” 秋云从被子里钻出来,露出两只眼睛,瞧着王晨一脸无辜的表情,长叹一口气:“……没事。我只是起床气比较大。” 秋云早上这么一闹,两个人都迟到了。 操场中央停着一辆半新不旧公交车,车身红白条相间,车窗巨大,秋云一下脑补了车厢里的场景——木头条凳,铁质靠背,冬天冰屁股,夏天凉快,但坐着膈屁股。梁禾站在车门口,揣着手,看着她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板着一张扑克脸,大有不悦之意。 王晨灰溜溜地道歉:“不好意思,梁老师,我们迟到了。” 梁禾看了下表:“15分钟。” “下次不会了。” “所有人都准时,就你俩迟到。” “早上……耽搁了一下。” “被什么耽搁了?”不依不饶。 车窗探出好奇的眼睛,一双、两双、三双,笑吟吟地看好戏。 王晨脸色一红。 秋云脸皮一厚,径直说:“被我耽搁了。我头被人踢了,头痛,起不来。” 梁禾一噎,只好摆手让她们上去。。 上车一看,二十来个人,差不多坐满了。同学们都很有素质地先上车,靠后坐,反而最后上车的秋云和王晨,坐在了最前面的位置。她俩刚刚好坐下,旁边隔了个过道的位置又坐下一人。秋云不怀好意地余光瞥了他一眼,正好还被逮到。 她只好闭眼休养。 一闭上眼睛,早上的事情又让秋云懊恼起来。睡过了这么好的机会,还会有机会吗? 车是在这里,可是这大白天的,司机会不长眼睛地让你直接撞上来吗? 哎。秋云叹气,侧了侧身子,睁开眼睛,窗边又看见梁禾的影子。 年轻的梁禾。 二十二岁的梁禾。 正襟危坐,光从窗户透进来,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他微微朝着窗外,动态的风景反衬出他的沉静。 梁禾是帅的,秋云从认识他时候就知道。不过她认识的帅老师梁禾,是2018年的梁禾,是30多年后的梁禾,是经历了人生大半辈子历练的梁禾,是儒雅、博学、心态年轻、亲和力超强、和90后打成一片的梁禾。 但眼前的梁禾,和三十年后的梁禾大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秋云瞧着他的侧脸,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子、性感的嘴唇、微翘的下巴…… “秋云同学,”梁禾板着一张脸转过来,“你需要帮助吗?” “啊?”秋云被抓了个措手不及。 “你盯着我有两分钟了。”他语气很镇定,但是脸在微微变红。 “你怎么知道?”他明明看向前方的。 梁禾抬头,示意司机头上的反光镜。秋云顺势看去,梁禾凌厉的眼神、司机偷笑的神情,还有后面一大票人,都从镜子里看着她。 秋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知道哪里不一样了——这么刻薄古板、不讲情面的梁禾,和她认识的梁禾,完全不一样! 三十年后的梁禾,是50岁的年纪,20岁的年轻心态;但三十年前,明明是20岁的年纪,50岁的老头心态嘛! 这时,后面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起来,引开了大家的注意——同学们,我们来唱歌吧!秋云怀着感恩的心情转头看去,他开口就唱:“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她顿时又瘪了下去。 汽车在颠簸的乡间土路上摇晃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东郊的归云寺。秋云在21世纪坐惯了平坦的大路,一下车就很没有出息地找了个大树呕吐起来。耳旁还有别的同类声音,估计还有几人难以幸免。王晨细心地带了水,给她漱了口,还递给她一张帕子,让她擦擦嘴。 “大晨,你真是太好了。”秋云缓过来,“你就像我的大姐姐一样。” 王晨道:“我本来就比你大几岁嘛。” “以后谁娶了你,真是的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秋云感慨。 “拯救了银河系?”王晨笑道,“小云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经常说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话。” 秋云暗笑,也没解释,把帕子还给王晨。 “这你别还我了,这是梁老师的。” “啊?”秋云意外。 “恩,是的,看不出来吧,他很细心的,意料到有人会晕车,特意准备的。” 秋云看向山门那边,梁禾背对着她,正在招呼别的学生。 归云禅寺始建于北魏,明代遭遇过一场大火,除了寺里的壁画和门口的两棵千年银杏,其它都毁于一旦。明末有一位法号归云的和尚云游至此,穷尽毕生精力,修复了这个寺庙。秋雨小的时候,这个寺庙还不收门票,她经常来这里玩,对这里如数家珍——里面住着一个南方的老尼姑,很喜欢她,总给她好吃的;银杏树下有一口水井,夏天的水甜而清凉;大雄宝殿后的崖壁上雕刻着很多佛像,几千年了,颜色还未褪去……可那个时候整个寺庙也只剩下山门和大雄宝殿了,其他的建筑已经沦为a市城市化进程的牺牲品。 但现在,秋云站在高耸的山门前,除了银杏和大雄宝殿,她看到了晨钟暮鼓,看到了东西房殿,看到了大雄宝殿后面的建筑轮廓,还有在这个寺庙后,郁郁葱葱的巍峨山势。 时光翻涌,她一时心绪难言。 寺里的主持接待了美院的学生们,带他们简短参观了一下寺庙。然后大家散开,各自摆出画架,拿出家伙,开始画画。梁禾约定大家下午4点前到车上集合,过时不候。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又慢又重,眼神还轻微地瞥过秋云。 哼。 大多数人都去画主建筑或者后山的壁画佛像去了,只有秋云拉着王晨画前院的晨钟暮鼓和东西禅房。王晨问她为什么,秋云简单回答喜欢。可王晨不喜欢,她画了一半,就撤了画板,去了后山。秋云一个人倒也落得清净,树高山远,微风习习,蝉鸣鸟叫,落影斑斑。 “原来你在这里啊。”有人打破宁静。 秋云吓了一大跳,手一抖,画面上立刻出现一条歪歪扭扭的斜线。 “不好意思,”来人连连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秋云只好说。 “我叫高志飞,”他自我介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画画?” 秋云想起来,这是在车上组织大家唱歌的那个男生,高高瘦瘦的,肥大的牛仔喇叭裤加衬衫,带着一副大框眼镜,清秀斯文,典型的八十年代知识分子打扮。 “那边人太多,懒得去凑热闹。”秋云答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这边打水,”他示意手里的水桶。 “哦。” “我是咱班的班长,你是叫邱晓云吗?” “是的。” “那天上课我也在。” “那天?” “就是陈静韬老师的课,让你回答问题……” “哦。” “……你这里,需要什么帮忙吗?” “没有。” “……那行,有什么问题找我帮忙,尽管吩咐。” “谢谢。” 高志飞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嘴角象征性地扬了扬,提着水桶转身走了。 秋云故意高冷的脸笑起来,和这年代的人尬聊,真有意思。 - 11-你知道陆夏兰吗 梁禾中午给司机师傅送水的时候,意外看到还有个身影在旁边。 她前倾着身子,像是极力在询问或者探讨着什么。师傅笑呵呵回应着,偶尔微微皱了下眉头。 梁禾快步走过去,大声说:“陈师傅,辛苦了,喝点水吧。” 那个娇俏的身影果然一惊,猛然转身,像是被识破了什么,眼里颇为意外。 “梁……梁老师。”秋云正在和师傅聊车的事儿。 “你也在?” “我这不怕师傅无聊嘛,来陪他聊聊天。” “聊天?”梁禾压根都不信。 “这小妮子可好学了,要跟我学车呢。”车师傅笑呵呵地说。 “学车?”梁禾瞧了瞧俩人,又看向后面那个破破的公交车,也呵呵笑了声。 “哦对了,”秋云站起来,从树枝上取下一张白色的帕子,“谢谢你。我用井水洗干净了,中午太阳大,差不多也干了。” “不用谢。”梁禾接过来,淡淡说道,“上午没怎么见到你,在哪儿画呢?” “喏,”秋云用手一指,“就这儿,画钟楼和鼓楼,下午打算再画画东西禅房。” 梁禾瞧了瞧,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钟楼和鼓楼算是这个禅寺中第二简单的建筑类型了,而第一简单的,就是秋云下午即将画的东西禅房。别的同学都跃跃欲试地挑战形态更丰富、光影更强烈的主体建筑或者后院佛像,只有这位秋云同学,独辟蹊径选择了难度系数最低的前院建筑。 他把手帕叠了两次,放进口袋,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不选择后面的建筑?” “那里我太熟悉了,没意思。”秋云说道。 “前面的有意思?” “也不算……”秋云仰着脑袋,眯起眼睛,像是在享受这一刻,梁禾以为她又会说出什么偷懒的话,但是秋云却说道,“其实我就是很想把它们都画下来,记录下来。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们会在你来不及准备的时候,就通通消失?” 秋云头一歪,左侧辫子从她肩膀上滑落下来。 十八岁的女孩子,清凌凌地年纪,干干净净的面容,眼神却有些俏皮。绿树的光斑落在她的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重重叠叠,好像在隐藏一个精灵。 梁禾一时走神。 秋云冲他咧嘴一笑,“梁老师,我请你吃个梨,你借我个东西吧。” “什么东西?” 秋云伸手一摘,直接从梁禾衬衣前面的衣兜里取出个墨镜,“这个借我吧,回去时候还你。” 梁禾吓一跳,他没想到秋云这么直接,甚至有些轻佻。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伸手把衬衣扯平,一脸不悦,问:“你用来干嘛?” 秋云把墨镜往脸上一戴,说:“下午画画用。” “画画怎么用?” 秋云瞧着梁禾那张臭脸,忍着笑,故意卖关子:“当然有用,不信下午老师来视察看看?” 梁禾板着脸:“别弄坏了,一会儿回去是迎着太阳,我给陈师傅准备的。” “知道了。保证完璧归赵。” 梁禾转身就走。 “梁老师!您的梨!” “不要。” 对于梁禾的小傲娇,秋云也不会放心上。自从她上午顿悟了1987年梁禾的脾气后,她觉得一切都好理解了。但唯一还有一点让她暂时想不通的,就是一个人的性情为什么会如此不同。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爱好、口音、衣着打扮……但是性情是难以改变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难道梁禾在这三十年里,遭遇了很大的挫折或者变故,让他性情突变? 秋云在树下翘着二郎腿,带着墨镜,啃着水滋滋的梨,忽然想起了吴柳跟她说的八卦。 “梁老师年轻时候和隔壁大学文学院院长的女儿恋爱过,但后来遭遇了劈腿……” “再后来院长女儿因病去世、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从此就一蹶不振……” “他和她老婆是迫于家庭和社会的压力,各取所需,是形婚……” “所以他一生丁克,没有孩子……” 秋云掰下墨镜,眯着眼,梁禾的背景远处的在树荫下若隐若现。 如果……这是真的。 好像……有点道理。 照这几天秋云和梁禾的接触,这个时候的梁禾,是一个思想上进、勤奋刻苦、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目测他的衣食穿着和言谈举止,秋云断定他肯定家境良好,颇有修养;综合她上学时候听见的传闻,梁禾天资聪颖,从小上学都是一路绿灯,被各种老师捧着夸着,毕业后顺利留校,被学校重点栽培;再加上他本身长相英俊,身边从来不乏女性的青睐,这样的人生,简直是占全了天时地利人和。但是,一旦如此顺风顺水的人生,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挫折——特别是感情上的变故——其毁灭性一定不会亚于天崩地裂。于是,天黑了、颓唐了、沉沦了,他对爱情彻底失去了信心,所以后来他连婚姻都选择了一个女性同性恋者,俩人搭伴过日子,更别说生孩子…… 这么一想,性格的变化已经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思路理到这里,秋云觉得梁禾有点可怜。 同时,这个“文学院院长的女儿”,也成功引起了秋云的注意。 下午四点集合,秋云三点半就收拾好了东西,放到了车上。陈师傅开了车窗脱了鞋,把脚搭在方向盘上,呼呼酣睡,圆滚滚的肚皮随着鼾声一起一伏。秋云四下瞅了瞅,没有地方放墨镜,忽然兴起,悄悄把墨镜搁到了他肚子上。陈师傅仍未醒,她笑了笑,返身去找王晨她们。 大部分同学都集中在后院画画。秋云到时,王晨基本上已经完工,她画了中间最具有代表性的佛像,一尊三米的高的大佛,盘腿坐在莲花上,双眼微闭,嘴角微翘,一半隐藏在树荫里,一半暴露在阳光下,整幅画面的光影感非常好,但是细节部分还差一些修饰。她夸了王晨好几句,帮她去洗了几支笔,回来碰到梁禾,梁禾瞧了眼她,看了下表,四点还差十分钟,便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秋云和王晨收拾好东西往车上走,刚刚走到车门口,就听见陈师傅忙不迭地在道歉:“哎哟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在这儿睡觉,不知道谁把您的墨镜搁在我的肚皮上。我醒来一翻身,墨镜就‘biaji’一声掉到了地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脚下‘biaji’一声,低头一看,这墨镜就成这样了……我知道您这个是好心给我戴着防太……” 秋云听完这两声形象生动的“biaji”就预感到大事不好,往前一凑,果然看到陈师傅手里摊着一个被踩成三节的塑料墨镜,一脸抱歉,而梁禾站在旁边,本背对着她不知如何表情,听到后面有人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操起手,看着她,神情莫测,不置一词。 这赖谁呢?照理说是秋云找梁禾借的,说好了“完璧归赵”,但是现在却断成了三截,是秋云的错;但墨镜具体又是陈师傅踩的,而且梁禾本就是为陈师傅准备的,秋云只是提前帮梁禾给了他;但陈师傅根本又不知情,谁知道秋云在他睡觉时候放了个墨镜在他肚皮上。秋云想了想,觉得主要还在自己的责任。 正要开口,听见梁禾冷冷地说:“这就是你的‘完璧归赵’?” 秋云有点讪讪的,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梁老师……我想你是要给陈师傅,就提前给他了……没想到这……” 梁禾摆摆手,一脸“我就知道不会有好结果”的表情,从陈师傅手里接过墨镜,冷冷地打量了两秒秋云,方才开口,“算了,找位子吧,挡着后面同学上车了。” 秋云还想弥补,可看到梁禾冰冷的态度和神情,一下也噎住,瘪了瘪嘴,和王晨乖乖找位子去了。 一坐下来,王晨就问道:“小云,刚刚是怎么回事,你把梁老师的墨镜弄坏了?” 秋云叹口气,跟王晨解释了来龙去脉。 “墨镜对画画有什么用?”王晨说问道,“你找梁老师借,他就借啦?” “对啊,”秋云点头,但忽略了她直接动手取这个细节,“当然有用,你知道有色眼镜吗?我用有色眼镜画画,画出不一样的世界,就好像有的人喜欢用有色眼镜看人一样。” “你这么说还挺有哲理,”王晨赞道,“你总是有好多又新又厉害的想法。不过现在你把梁老师的墨镜弄坏了,打算怎么办?” “大不了赔他一个呗。”秋云大大咧咧地回道。 “赔他一个?”王晨忍不住提高了嗓子,“你知道这墨镜哪里买的吗?多少钱吗?” “不知道。”秋云想了想,塑料的蛤蟆镜,看上去就像淘宝上的高仿,在2018年也就二三十的样子吧,“多少钱啊?” “我也不知道……”王晨耸了耸肩,“墨镜应该很难买吧,我只知道全a市也只有西门街上的百货商场有卖的,而且……” 王晨拖曳了两秒,秋云轻松的神色不禁随着王晨的停顿紧张起来。 “……你知道b大人文学院院长的女儿陆夏兰吗,这个墨镜,是她送给梁老师的。” -------------------- 珰珰珰珰~ 女二出场! 12-云,1987. 陆夏兰秋云不认识,但“b大人文学院院长的女儿”几个字,是如雷贯耳。 她顾不得屁股被车里的板凳硌得生疼,一颗八卦之心油然而生,“陆夏兰,是不是梁老师的女朋友?” 王晨一听,眼睛瞪得铜铃大,“你听谁说的?” “……这个,我瞎猜的,不然怎么会送梁老师墨镜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哦。”王晨做了一个小心的表情,“他俩是青梅竹马,但是也没有明确表示是男女朋友关系。陆夏兰是喜欢往我们学院跑,但是谁也有明确表态过。而且,学校是禁止恋爱的。” “禁止恋爱?什么乱七八糟的规定。”秋云心里直呼“封建”,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墨镜是陆夏兰送的?” “有人看见的呀。” “那不就是了!” “是什么啊?” “梁老师和陆夏兰是男女朋友!” “你怎么这么肯定,”王晨一脸狐疑,“你认识陆夏兰?” “不认识。” “那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就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俩绝对是男女朋友关系!” 王晨眉头皱成了疙瘩,半分钟后,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小云,我觉得你好逗。” “哪里逗了?” “就是刚刚那个认真的表情,很逗……很可爱。” 秋云被王晨看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别这样看着我……” 王晨:“?” 秋云:“感觉充满了母性光环……好像我妈……” 王晨炸毛:“我年方二十,还待字闺中没嫁人呢……!” 回到宿舍,秋云渐渐意识到“墨镜事件”没那么好轻易带过。 首先,在这个年代,墨镜是一个非常时尚非常潮的东西,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代表,全市只有最大的百货商场有卖的,而且价格不菲。秋云作为一个穷学生,还没有摸清楚邱晓云的生活开支来源,购买成为了一个大问题。 其次,墨镜是陆夏兰送给梁禾的,想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本身价值不菲的墨镜又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怪不得在车上梁禾的脸色那么难看,秋云想到这一幕,脑袋有些痛。 王晨见她愁眉苦脸,倒是安慰她:“要不你给梁老师写封信吧。” “写信?” “对啊,写封检讨信或者道歉信。”王晨眨眨眼,“他毕竟是咱老师,不会跟我们计较的。” “检讨信?”秋云不禁大声重复了一句。 “是啊,怎么了?”王晨有些意外秋云的反应。 秋云欲言又止。 梁禾是她的老师不错,但是想到自己从来没写过检讨,却要在24岁这个年纪给人写检讨、道歉,而且实际上对方还比自己小2岁,心里有些闷闷的。 “我写字很难看的。”秋云有些推脱。 “这不是重点,只要态度端正,言辞恳切,一定会得到梁老师的谅解的,”王晨给她打气,“就写自己的不是、粗心、大意,越谦卑越好,越一无是处越好,然后再可怜兮兮地求情,念在初犯,下不为例,绝不再犯之类……保证信到成功!” 秋云眉毛一挑,眼睛一转,:“大晨,我觉得你很专业啊……是不是经常写啊?” 王晨一愣,脸色略红:“小时候有些皮……” “大晨大晨,你最好了,”秋云立马扑上去熊抱住王晨,脑袋蹭在她的c-cup前撒娇,“大晨大晨,你帮我写吧,梁老师会不会跟我结梁子,就全靠你了……” 就这样,一封由王晨主笔,常欢、刘玉锦润色,秋云签字的检讨书落成了。 周三素描课结束,王晨给秋雨一个眼色,收拾东西先行离去。秋云磨磨唧唧地留在后面,见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扭扭捏捏地走到讲台前,梁禾还在清理作业。 “那个……梁老师。”秋云开口。 “嗯?”梁禾应了声,抬眼看到是秋云,又低头继续弄手里的事。 不会还在生气吧?秋云想,年轻时候的梁禾,这么傲娇吗? 秋云于是低了三分口气:“这个是我这次的作业。” “放这儿吧。” “哦……这是周六写生的作品。” “我一会儿收。” “梁老师,”秋云继续卖乖,递过去一封信,“这是我的检讨信。” “检讨信?”梁禾终于抬起头来。 “是的。” “检讨什么?”梁禾半笑不笑。 “周六出去写生,我早上迟到,下午还弄坏了您的墨镜……”秋云悄悄抬眼偷瞄他。 梁禾不为所动,默不作声地将信拿过来,打开,目光飞速地浏览,两秒后合上,“收下了。” 就这样? 然后呢? 秋云迷瞪瞪地看着梁禾:“那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梁禾停下来,一只手撑在讲台边,身体闲闲地歪着,开口:“你自己写的吗?” 秋云愣了下,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硬答:“是的。” 梁禾轻笑一下,又问,“你知道这个墨镜的来历吗?” 秋云心里“咯噔”一下,大叫不好,梁禾难道还跟她玩儿真的?于是态度赶紧又低了三分,装糊涂:“不知道……应该很贵……吧?” “确实很贵,香港带回来的。” 秋云有点慌了。改革开放初期香港带回来的…… “我记得当初你跟我借,是想用作画画?” “……啊,是的。” “那行,”梁禾把一摞作业立起来,捋了捋,说道,“如果你这次的写生作业上了首刊,我就不和你计较。” “那要是没上呢?” “赔。”梁禾只说了一个字。 “赔……?”秋云深吸一口气,又问,“……谁来评选作品?” 梁禾狡黠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 《野风》这本杂志创刊的念头实际上是陈静韬教授提出来的。学院恢复办学几年后,陆陆续续培养了一些中坚力量,陈教授就提出了创立美院自己杂志社的想法,也得到了校级领导的支持。但是具体操办还是院里的年轻老师,梁禾便是核心力量。第一期杂志他格外用心,不但召集了主要的几个年轻老师,还邀请了院里、系里的一些德高望重的老教师一同来评稿。就在大家一同选稿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一声低呼:“这张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式陈静韬教授。 众人目光转移过去,只见陈教授的鼻梁上半挂着老花眼镜,脸上是如获至宝的笑容:“大家伙儿过来看看,这幅画很有意思。”说罢又仰起头召唤梁禾:“小梁,你来看看,是不是你组织的大家一起去写生的那次?” 梁禾快步走过去,桌上躺着一张a2画幅的水彩,画的建筑很简单,像是寺庙里的僧人用房,边上立着一个钟塔的影子。但是构图很讲究,树荫、光影统统恰到好处,最最出彩的地方是,这幅画是透过一双墨镜看出去的,墨镜框外边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画面用写实的方式表现,而墨镜框内部的画面,好像刻意被人换了一种风格,颜色、视角,都完全不同。 这幅画的主题,就叫《世界-视界》。 “巧妙!巧妙!”有老师赞道,“87级,这是刚刚来的孩子呀……” “后生可畏……竟然有些哲理的味道。” 梁禾足足看了这幅画三分钟,目光才慢慢移到右下角的落款: “云,1987。” 秋云连着在图书馆打了三个大大的喷嚏,引得周围的同学都不自觉地瞧了她一眼。 “一定是有人想我了。”她默默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这是她来到1987的第二个月了。 她想回到2018,但毫无进展。 不知道陈丽萍是不是真的狠心离开了他们,父亲司马峰在监狱怎么样了,没法去看他,他会不会担心。上个月就该去看敬老院的爷爷,这个月估计又得让他失望了。吴柳那一脚油门下去,有没受到应有的惩罚?梁禾作为在场当事人,又作何反应?2018年,“司马秋云”这个人还在吗,还是早已命归西天? 窗外一轮明月,中秋快到了,整个天空都是亮的。 但秋云觉得那个亮是冷色调的,照得她心寒。 “你好,同学。”有人跟她小声打招呼。 秋云回神,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有些面熟。 “我叫高志飞,我们是一个班的,”男生自我介绍,“上次还一起去归云禅寺写生过。” 秋云想起来,他还在车上唱过“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你好。”秋云说。 “你旁边有人坐吗?” “哦,没有。” “我可以坐这里吗?” 秋云见他已经将一本《朱光潜文集》放在桌上,便只好道:“你坐吧。” 好在高志飞坐下来便认真看书了,并没有刻意找秋云搭话。 图书馆9点半闭馆,秋云收拾好了书,慢慢往外走。高志飞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 “你每天都来这里自习吗?”他随意找着话题。 “不是,偶尔吧。”秋云并不是什么学习狂热者。 “怪不得很少看到你。我基本上每天都在。”高志飞说道,“下次可以帮你占座。” “哦,谢谢,我比较喜欢呆在寝室看书。”秋云没有太多心情,“今天只是来想借本书看看。” “你喜欢看什么书?”高志飞一下抓住了话题,“推理的?言情的?武侠的?最近好像琼瑶的书特别火,你们女生一定都爱看吧?” 要在平时,秋云见他这么健谈,一定会逗一逗这个“年轻的朋友”,但她看见远方的月亮,一点兴趣都没有,说道:“物理的。” 果然,高志飞一下接不上话来。 半天,才说道:“哦……咱们美术院校,物理方面的书,确实比较少……” 秋云低头走路。 高志飞又问道:“你想借物理的书干嘛?” “……研究。” 高志飞噎了一下,但很快给自己找了台阶,“如果你有特别想看的,你可以问问咱们辅导员,梁禾梁老师……” “找他?”秋云疑惑。 “对啊,他父亲是大学物理教授。” --------------------------------- 喜欢的小仙女儿们加个收藏呗! 新浪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13-她脑海里瞬间涌现出一个词:套路。 原来梁禾的父亲是物理学界大名鼎鼎的教授,怪不得看他的谈吐很像出自书香门第。不过这段时间秋云也略有耳闻,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前些年中国的知识分子过得挺惨的,不知道梁禾的父亲怎么样。不过,这些也不关秋云的事儿,她说想看物理的书不过是胡诌的,她一个文科生,早就把仅有的一点物理知识还给老师了。 秋云在路口和高志飞分别,还未到宿舍,远远有吉他的声音传来。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也可以这么浪漫。秋云莞尔一笑,听见那歌声唱道: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简简单单的曲调,朗朗上口的歌词,悠扬的吉他和清亮的嗓音在安静的夜空中弥漫开来,秋云迷住了。 ——原来这个年代,也有这么动听的歌曲,秋云心里的愁绪一扫而空。她抬头看向天空,一首诗无来由地涌上心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她是1994年生的,那她的父亲和母亲,正好也就是这个年代的人。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年轻时候的妈妈,有没有在窗前静静地为某首歌驻足?年轻时候的爸爸,有没有在女生寝室的窗下弹过一首吉他? 甚至——她想,这里有没有可能遇到,年轻时候的父亲母亲? 秋云正在神游,忽然一束强光扫到她脸上: “谁在哪里,在干什么?” 秋云吓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抬起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挡住眼睛,她感觉自己直直地做了小段自由落体运动,落地平稳果断,举起的手,好像就是在和奥委会评委致谢示意! “哈哈哈哈哈!所以你真的是掉进井盖里了?”王晨瞪大眼睛,强力憋着笑。 秋云左边眼睛白她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衰啊!”常欢笑得拍桌子。 秋云右边眼睛白她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用手电照你的人是谁?掉了然后呢?”刘玉锦跟接力一样,在王晨和常欢笑完后接着问。 “后来啊……”秋云看着这帮损友,长叹一口气。 后来是这样的。 秋云晚上走的那条路是条人烟稀少的近路,最近有个管道在修理,井盖没盖上,本来是有护栏的,但是不知道怎么护栏被人移走了。晚上黑漆漆的,她也没看见,当那束强光照来时候,她一个没站稳,就掉了下去。 不过庆幸的是,井道并不深,下面还有很多淤泥,秋云掉下去上身还矗在外面。她惊魂未定,瞧见前面黑黢黢走过来一人,光束晃动,看不清是谁,心生害怕,大喝一声:“你……你谁啊!” “是我。”来人说道。 “谁……谁呀?报上名来。”秋云听着声音有点耳熟,但没想起来是谁。 来人将手电直接往自己脸上一照,漆黑的夜里出现了一张白到渗人的脸,秋云发出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鬼啊——!救命啊——!” “喂喂喂,是我,”来人快步走上来,刚刚蹲下想秋云看清面孔,“我是梁——” “啪!”秋云一个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 “……我是梁禾。” 电筒落地,一张年轻俊美、但毫无情绪的脸出现在眼前。 “什么?!你真的扇了梁老师一巴掌?”宿舍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啊。” “哇……小云……你真是……”三个人的表情异彩纷呈,溢于言表。 “你们是不知道,用手电照人的脸有多恐怖,不管你是黄景瑜还是蔡徐坤,通通都是鬼,”秋云解释,“如果手里有个板砖,我肯定直接扔过去了。” 王晨哑口无言。 常欢竖了一个大拇指。 “黄景瑜是谁?蔡徐坤又是谁?”刘玉锦忽然问。 秋云愣了一下,道:“这个……我小学同学。不过不重要了,反正就是很吓人。” “好吧,那然后呢?”常欢继续吃瓜。 “然后……” 梁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秋云拉上来。 “你说你一个女同学,半夜三更走这么偏僻的小路干什么?”梁禾皱着眉。 “梁老师,首先,现在是晚上十点,不是半夜三更;另外,我走这条路犯法了么?”秋云没好气地回道,“倒是你,装什么不好,非要装鬼。建国后不允许成精不知道啊?” “今天我值班,晚上例行巡逻校园。”梁禾指了指左臂,上面果然有个红袖章。 秋云哭笑不得,都什么年代了,还红袖章,她甚至可以想象,刚刚梁禾说那句话时,臂上的红袖章肯定更红了。 “你总是有道理,”秋云才不怕什么红袖章呢,心中余悸还在,抱怨道,“你刚才直接把我吓到了井里,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跑得掉吗……不过我刚刚误打误撞……“打了”……你一下,咱俩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梁禾脸色更黑了,他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扇过耳光呢,今天晚上算是平生第一次了。但他只是嘴唇动了下,没说出口。 “疼不疼?还好吧。”秋云瞧着梁禾的神色,毕竟一耳光扇过去,声音还挺响,“我下手也不重的,没有留下五指印。” 梁禾冷脸没理她,听见秋云又说:“要是肿了,抹点酱油就好了。” 他瞧着她,目光有变。 “看我干嘛?” 梁禾慢慢问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啊,”秋云一本正经地说,“我爷爷跟我说的,这是偏方,我小时候摔了,他就给我抹酱油的。止血消肿。” 秋云说的是实话。她小时候好动,磕了碰了,她爷爷就用酱油拌点水给她抹上。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偏方,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反正爷爷说这是祖上的偏方。 冷了一秒,梁禾问:“要撒盐吗?” “不用……”秋云刚说完,忽瞬间明白过来梁禾以为她在胡说,“不信?爱用不用。” “你一会儿回去如果有伤,也抹吗?”梁禾眼梢微挑。 “有伤就抹。” “秋云同学,你也是大学生了,”梁禾本还有点生气,但是听她这么一说差点没绷住笑出来,“照你这么说,医院手术台上,病人血崩了,医生一个劲儿地给他抹酱油?” “血崩这个可治不了。” 梁禾终于笑了,但没出声,黑暗中秋云也没发现。 秋云拉着脸:“没事我就先回了。” “等会儿,你跟我回去做个记录。”梁禾说。 “记录?”秋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记录?” “女生宿舍十点就关闭了。你这……” 秋云还未听完,就感觉一股无名之火哗哗往头顶冲,她顾不得自己浑身是泥,站起来就走:“我回去晚了还不是因为被你吓到井里去了?瞧我这一身跟裹了屎一样,还不是拜你所赐?要记你自己记去吧,老娘不奉陪了。” 未等梁禾说话,她又返身过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电筒,恶狠狠地说:“明天还你。” 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宿舍三人都以一种崇敬英雄的眼神看着秋云,仿佛在说:“我敬你是条汉子。”秋云再讲一句,估计她们就会双手慢慢地鼓掌了。 “我那是……被气疯了……”秋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们想啊,自己吓了一跳,一身脏,还要回去被记过……” 三人缓了缓,在努力消化这个思路。 “可是……你回来时候都快十二点了啊……?”常欢问道,“你怎么回来这么迟?” “因为……”秋云气势不自觉弱了一点,“因为……宿舍不能洗澡啊……” 是的,八十年代末的宿舍,都没有独立卫生间,一层楼只有一个公厕。洗澡是公共的澡堂,夏天热水还不稳定,时有时无,好在天气热,学生年轻,大家也无所谓。宿舍都是统一的上下铺,八人间,只是因为秋云这个宿舍房间朝北,特别小,只能放下两个上下铺,所以才住了四个人。不要以为住四个人就皆大欢喜,实际上,这个宿舍确实太小了,除了两张床,靠窗位置还勉强挤了一个单人桌,作为公共桌子,上面摆满了四个人的水杯、本子、笔、牙刷牙膏等物品。除此之外,整个宿舍再没有可以搁东西的地方了。不过这个年代,人们的衣服裤子都少,化妆品更是少得可怜,偶尔有个百雀羚都是稀罕物,久而久之,秋云也没觉得什么不好。 但是,今天晚上,秋云是觉得整个人都快不好了。她打着手电筒走到宿舍门口,看到冰冷的铁门,想到宿舍不能洗澡,澡堂已经关掉,闻到自己身上一股混着泥土或者莫名奇妙别的馊了的味道;穿着凉鞋,脚趾之间还有湿润软糯的淤泥,里面不知道还夹杂着什么未知的生物,她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她原地深呼吸三次,转身走向来时的路。 在手电转过去的一瞬间,她看到梁禾站在离她十米的地方,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她脑海里瞬间涌现一个词:套路。 ------------------------------ 啦啦啦,我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你的套路…… 14-白,长,直。 秋云把电筒关掉,立在原地,看着他,也并不说话。 十月的蝉鸣已经很少了,晚风吹过,撩起她耳边的头发。 梁禾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立体又模糊。 秋云觉得,两个人在拉锯,谁先说话,谁就破功。 终于,梁禾远远说道:“跟我走。” 然后他也不管秋云是否跟上,径直转身走去。 秋云瞧着他的背影,漫不经心地笑了。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隔了两三个步子,秋云的手电照着前面的路,到路灯明亮的校园主路时,她把手电灭了。梁禾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直没有回头,好像毫不在乎秋云是否跟上,或者是笃定秋云一定会跟上。秋云虽走在后面,但是心里有一种胜利者的喜悦,目光在梁禾的背影上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今天其实穿的也挺随意,白色的短袖t恤,洗的有些旧了,领口处都出现了荷叶边的卷边。裤子也是深色的短裤,到膝盖,宽松肥大。脚上穿了一双拖鞋。全身上下,除了左臂上那个红袖章,说他随意出来遛弯儿也并不未过——也许他本来也是遛弯儿,顺带值班巡逻。他的头发很短,是很干净利落的圆寸,据说这是最考验头型的发型,但梁禾显然完美的经受住了考验。秋云想起后来的梁禾,大二时候任教她们时他头发偏长,快到耳朵,毕业再见又减掉,但也比现在长一些,可无论怎么样的发型,梁禾都可以恰到好处的掌握,也许正应了那句美学真言——主要还是看脸。 梁禾带她来到教职工的家属院。 “我说——”秋云慢吞吞地问道,“梁老师,您带我来这里干嘛?” 梁禾瞧她一眼,不着急说话,去门卫房间里拿登记了个名字,秋云一看,龙飞凤舞三个字:“陆夏兰。” 诶……?秋云觉得八卦的氛围“嘭”一声在周围炸开了。 “陆夏兰……?”秋云一幅很天真好奇的样子,装傻:“这是谁啊? ” 梁禾没回答。 “是朋友吗?”秋云面露无辜,“看上去是女生的名字,是老师吗?为什么要写她的名字?” 梁禾掀起眼皮瞧着秋云,慢条斯理地问:“你想洗澡吗?” 秋云狐疑:“这里可以洗澡?” 梁禾:“洗澡要登记。” 这是学校青年员工的宿舍,木结构,坡屋顶,只有三层,像办公司一样划分了房间,楼梯间在建筑平面的两侧。一层利用楼梯间下面的空间做了一个狭小的洗浴室,算是教师福利。但是没有集中热水,得自带热水壶和脸盆进去。 秋云伸长脖子瞥了眼登记册,上面果然有登记的有姓名学院,不过都是老师的名字。最下面一行是梁禾才写的,墨迹未干,“陆夏兰”那三个字有些刺眼,但是莫名的,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扫过秋云的心房。 梁禾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瓶热水和一个银色的铁盆。 “你住这里吗?”秋云好奇,她记得梁禾曾经跟他说过,他住研究生的男生宿舍。 “不,我住宿舍。”他果然说。 “那你怎么可以进来?” “借用一下。” “那这盆子、水壶和毛巾……是陆夏兰的?” “不是。我朋友的。” “男的女的?” 梁禾白她一眼:“男的。” 秋云下意识地摸了一圈塑料盆,还好还好,没有油腻腻滑溜溜的感觉。 “陆夏兰是谁呀,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她也住这里?”秋云抓住刚刚的话题,又开始八卦。 梁禾只顾领着秋云往前走。 “说下嘛……” 秋云还未说完,梁禾直接打断她:“我在外面等你,5分钟。” “5分钟?”秋云大声叫起来,“5分钟怎么可能?你见过哪个女生洗澡只用5分钟的?” “我没见过女生洗澡,”梁禾平平淡淡地说道,“我只需要3分钟。” “大哥……”秋云觉得无语,她无法向一个一根筋的纯直男解释男女洗澡的差别以及她今天到底有多脏,刚刚心里的那点柔软顿时像被一把扫帚粗鲁地一扫而光,她竖起两根指头,“20分钟,你在走廊的凳子上等我。” 梁禾低头看水壶,不争辩,只陈述事实:“你只有一瓶热水。” 秋云:“……” “外面等你。”说完梁禾便转身走了。 秋云气不过,“嘭”一声关上了门。 门上震下来一只壁虎。 有时候我们总是对现实生活感觉不满,比如工资不涨、比如物价狂飚、比如新买的衣服马上降了价、比如新装修的房子漏了水。我们总是不停地在和好的、新的攀比,却忘了自己曾经也过过那些“差”的生活,以及当时也曾“苦中作乐”。 这是秋云在10分钟快速解决了洗澡问题后,悟出的道理。 她从生下来就已经习惯了淋浴,后来搬了新房家里还装了浴缸。用脸盆洗澡是什么鬼?用热水瓶洗澡又是什么鬼?她都没有想象过这两个东西可以组合起来洗澡。可是就是今晚,她不但用这两样洗了澡,甚至还半凉不热地洗了个头。当第一束水冲走身上的污泥时,她还不自觉地哼出了歌。 “今天是个好日子……” 不过她唱出第一句时就住嘴了。可是这首歌就跟魔障了一样,在脑海里无限循环。 秋云没有换洗的衣物,但是好在她是下半身掉到井里,下裙摆遭殃的地方多,上面只是蹭了些泥。她把下裙摆搓了搓,湿的地方让她很不舒服,索性直接卷起来。所以当梁禾再次看到洗完的秋云时,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上衣有的地方沾了水渍, 贴在身上;右手拎着水壶,将铁盆夹在腰间,左手把裙子捞着卷起来的裙子,也是皱巴巴地一坨,形容有些狼狈;可是目光再往下——夜色中,一双修长洁白的大长腿。 白,长,直。 像灵芝一般在黑暗的幽谷中绽放,浑然不知。 他呼吸一窒。 大长腿踏着月光慢慢走来,脚上的红色凉鞋衬得一双玉足纯洁剔透。 梁禾皱了皱眉。 “你洗澡用了22分钟?” 秋云一愣,这人还真计时啊,扶额:“……我稍微洗了下衣服。” “耽搁时间。”梁禾把水壶和脸盆接过来。 “这么脏,我就将就水洗了一下,不是正常的吗?”秋云觉得这事儿没毛病,眼前这人有毛病。 梁禾又说:“衣服皱皱巴巴,裙子拧成一团,像什么话。” “这……”秋云莫名其妙,“这裙子湿了很难受的,我索性就卷起来了。” “那你把裙子放下来。卷起来也不容易干。” 说完,梁禾去还水壶和脸盆,秋云看着那个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拧巴。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这个时代的人,是不是还比较保守?她低头看了自己的裙子,现在只到了大腿的地方,梁禾觉得太短了?他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意思明说? 其实这个长度也不算短,比夏天的热裤还长一点。但是这毕竟是80年代啊。宿舍里的女生,即便有短裤短裙,也没有高于膝盖的。秋云低头一看,裙子下一双邱小云白白的大长腿,心里顿时了然。 她嘴角扬起一抹笑。 梁禾一转身就又看到两条又白又直的大腿,黑暗中白得发光。他赶紧把目光往上移,看到秋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得颇有深意。 “你笑什么?” “没什么……”秋云摇头,但她看到梁禾的耳根处泛起一点可疑的红晕。 “刚刚……有没有发现什么伤?” “伤?什么伤?” “看来是没有。” “哦。”秋云恍然大悟,原来是指她掉进井里的事儿。 “明天我会跟学校反应这个事。如果有不舒服,记得去医务室。”梁禾看着她的头顶说,“今天太晚了,就……” “梁老师,我在这里,你不用看着我的头顶后方讲话。” 秋云打断他,歪着个脑袋瞧着他。 梁禾的神情明显尴尬了一下,然后目光往下看着秋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明显藏着捉弄的促狭得意——梁禾忽然有种做错事被人抓了个现行的感觉。 他有一瞬的恼,然后,表情舒展,他居然慢慢地笑了。 他的笑得很慢,好像一湖平静的湖水慢慢荡开的涟漪,从嘴角蔓延到眼角,他瞧着秋云的眼睛,问:“这样吗?”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秋云清晰地记得,太阳下,这双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阴影中,有非常漂亮的琥珀色;而现在黑夜中,它被夜色染了重墨,像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 秋云听见他接着说:“今天太晚了,你也不用和我回去登记了,我送……” 秋云有点错觉,仿佛他的声音也变慢了,她瞧着那双眼睛,明明周围有路灯,眼睛里映着路灯的点光,可是一眨眼,好像波浪的一次起伏,那点光便沉入了深海。 ------------------------ 壁虎黑人问号脸:我招谁惹谁了? 15-那双眼睛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秋云第二天起来,还是发现自己的膝盖处出现了一点淤青,但是问题不大。过了两天,她白天路过那晚的小路,果然发现井盖已经盖好了。倒是高志飞不知道怎么知道了秋云掉井盖的事情,满怀歉意过来道歉,说自己应该把秋云送到寝室门口,都怪他。秋云宽慰了他一会儿,他从书包里掏出来两本书,神情如同跟党组织交入党申请书一般慎重,慎重中还带着一丝羞涩:“这两本书是我从新华书店抢的,本来是给我妹妹的,但是我想……希望你也喜欢看。” 秋云低头一看,晕倒:琼瑶的《在水一方》《一帘幽梦》。 秋云对琼瑶奶奶不感兴趣,这都多少代沟去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大概也就马景涛的表情包和周杰的鼻孔了。在2018,她也不太爱看小说,因为她觉得小说里面的事情太假了,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人生的高中生写的。但是在高志飞的殷切眼神下,她不好意思推脱,只好收下,说等过两个礼拜就还他。在回宿舍的途中,她大概翻了翻里面的情节,发现这简直就是“玛丽苏”、“绿茶婊”“白莲花”和“圣母光”的鼻祖嘛,拎出来一两句,都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可让她意外的是,这两本书在宿舍居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啊……!”常欢一声长“啊”,异常欣喜地一把抓过去,尖叫:“在!水!一!方!” “啊……!”王晨也跑过来,“一!帘!幽!梦!” 秋云吓一大跳:“干嘛你们。” “小云你哪里来的书啊?”王晨一副中了彩票的表情。 “高志飞借给我的。” “高志飞?”刘玉锦瞪大眼睛,“他看这书?” “他给他妹妹买的,先借我看看。” “借多久啊?我也好想看,你看完了借我看好不好?”王晨搂着秋云的左边胳膊问。 “你看先哪本?你不看的那本先借我看看,好不好?”常欢搂着秋云的右边胳膊问。 秋云哭笑不得,没想到琼瑶奶奶在80年代的行情如此之好,也没想到宿舍三人居然喜欢看这样酸的不行地台湾软文,于是她说:“都给你们看,都给你们看,好不好?” “你不看?”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不看。”秋云摇头,见她俩的表情难以置信,顺水推舟地给自己树立了光辉高大的人物形象,“孔融让梨,我秋云让书。你们先看,看了我再看。” “那我呢,那我呢?”刘玉锦挤掉王晨,也搂着秋云的左边胳膊,“还有吗?就只借了2本吗?” 形象已经树立起来了,秋云干脆再让它高大一点,顺口就说道:“就2本。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再去买一本给你吧。想要哪本?” 此话一说,三人的表情都看了过来,神情…有些微妙。 等秋云真的到了新华书店门口,就明白为啥这微妙的神情从何而来了。 这哪里是新华书店啊,这简直是春运火车票抢票现场啊! 这里是人,那里也是人,门口排着长长的队,里面挤得人山人海。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描述的兴奋,唾沫星子、汗水、青春的荷尔蒙充斥着整个书店。每个人都像磕了药一样,那神情仿佛天上掉下了百万现金,大家抢的不是书,还是钱! 书?是什么书? 不重要!管他什么书!只要是书就可以! 秋云当场吓呆。 王晨猛力拍了一把她:“别发呆,你直接去收银处排队。” “那你们呢?”秋云完全不在状态。 王晨看了一眼常欢,又看了一眼刘玉锦,三人的眼神如革命就义般坚定:“我们去抢书,完了直接给你!” “对了,”常欢刚刚做好冲刺的准备,回头问了句秋云,“你有没有特别想看的?” “由不得我们选了,”王晨一副老江湖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是什么书就看什么书!知识永远不会嫌多!” “好!” 说完,三人就冲进了人群,消失在人海中。 秋云真的被震撼到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拥挤的新华书店,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从来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人们对知识的渴望、对书籍的热情,会如此之高。在2018年,书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书店可以买、网上也可以买;而且,人们对书貌似也没有太高的热情。她有个朋友在出版社工作,三年前因为出版行业不景气跳槽去卖房,曾经无意说道“年薪变月薪”,让她羡慕不已。存活下来的书店,往往最后都成为了网红的拍照打卡圣地。谁还看书呢?大部分人已经不再看纸质的书籍了,他们喜欢捧着手机,看着各种“修仙”“穿越”“霸道总裁”,谁还会捧着一本书慢慢去体会黑色铅字中的魅力,谁还会为了一本书奋不顾身地挤破头去抢? 也许只有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天蓝水绿人心淳朴的时代,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吧。 就在秋云感慨的时候,她已经被来来往往的人碰了好几下。她想起王晨的话,看到收银处的标志,往那边排队去。 收银的只有一个窗口,估计是害怕被踊跃的人群挤出工伤,用了铁艺的镂空栏杆,里面坐了一个40来岁的大妈。排队的人很多,一条龙堵到了大门口。除了她,每人手里都捧着少则一两本、多则好几本的书, 她有点被感染了,也想找本书来看看。 前面是个比她还小的小姑娘,她凑过去看了看,竟然都是英文的。她瘪了瘪嘴,收回想借书的念头,转头往后,头一抬,竟然意外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梁……梁老师?”秋云倒有些意外。 “你好。”梁禾神色沉静,看样子是早就排在了她后面,但没有叫她。 “你也在这里?” “是的。” “买书?” “嗯。” 这不废话吗,来这里不买书还能买啥。秋云也觉得自己问得没意思,看着梁禾高冷不愿多说的脸,她也没再问。 她无聊地张望,人群里也没有发现王晨她们的踪影。 就在此时,旁边有一阵骚动。 “不好意思,同志,”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年轻人说道,“这本书是我之前就定好了的。” “我拿这书的时候,这上面并没有任何显示被人占有的标志。”另外一个穿白色短袖的年轻人,胸前抱着一本厚厚的词典。 “我三个星期之前就已经和这里的店员说好,”蓝色衣服并不妥协,“有书一定帮我留着,这可能是他们的疏忽,但你可以叫工作人员出来对质。” “同志,”白色短袖死抱着书,“不需要对质,书放在书架上,就默认是可以销售的。如果不是最后一本,我也不会和你争,这本书我确实渴望很久了,再过两周我的考试非常需要它,还请你让路一下,我去排队结账。” 蓝色衣服并不领情:“谁不是非常需要它?我三个星期前就来预定,已经付过一部分定金,你怎么能直接就拿走呢?请你把书放下。” 白色衣服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直接抱着书就往收银处走,蓝色衣服一把抓住他,准确地说,是抓住了他手里的书。两边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时场面竟有点控制不住。 秋云又一次开了眼界,俩人为了一本书居然也可以发生争执——就这么一本书,放在2018年,起了灰也许连阿姨都会忘记去打扫,更别说会有人“冲冠一怒为本书”。当然,也许发生争执不光是为了知识,也许也有面子的成分,但是秋云联想到自己,莫名觉得有些羞愧。 梁禾比秋云高,自然比她早要注意到旁边的动静。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下意识地低头瞥了眼秋云的反应,他以为秋云会一脸兴奋的看热闹,但是实际上,她的眉头微微皱着,神情严肃。 他倒有些意外。 “你不去看热闹?”梁禾碰了碰她,口气揶揄。 “热闹有什么好看的,”秋云回神,颇为不屑,“又不是小孩子。” “我还以为你会对这些感兴趣。” 秋云做了个“呵呵”的表情。 那边声音大起来,有人在劝架。 “不过我倒是好奇,”秋云又问,“他们居然为了一本书争论起来。” 梁禾颇有意味地看着她:“为了知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你很意外吗?” 秋云想说是的,但是停了一秒,摇了摇头。 “俩人如果实在都很想要,可以问问别的书店,或者,合买一本,去复印一份。”秋云说得很平常。大学时候,她们班都是统一只买一份教材,然后学校的小复印店每人复印一份,算下来可便宜了。 “复印?” “对啊。” “复印是什么东西?” 秋云转头看看到梁禾眼里的疑问,才意识到可能这时还没有普及复印机,于是她敷衍而过:“就是一种机器,像印刷一样,激光一过,就会出来一模一样的。但是比印刷快。” “激光?” “对啊。” “你懂还挺多的嘛。”梁禾眼神转过来,略微诧异。 “以前见过。”秋云随便答了一句。 “哪里有?” “这个……我也忘了。”秋云抱歉地一笑。 梁禾没问了,他忽然想起秋云之前听他的随声听,貌似英语不差。她不是那种勤奋好学的好学生,成长背景也相当普通,可有时候突然冒出来的能力和素养又让人刮目相看。他又想起“酱油”消肿止血的说法,除了“刮目相看”,有时也“大跌眼镜”。总之,秋云给他的感觉,总有点怪。 16-四目相接,皆有一瞬间的愣神。 “你想买什么书?”梁禾见她两手空空,又问道。 “我不知道,”秋云说,“我和王晨她们一起来的,她们进去抢了,我在这里排队。” 秋云见梁禾手里抱着两本书,但衣着整洁,并不像书堆里挤出来的,便问:“你一个人?” “嗯。” “这两本都很俏啊。”当下的流行书秋云还是知道一二的。 “我也提前定了的。” “哦……怪不得。” “但也怕别人抢走,早上6点就来排队了。” 秋云面露讶异。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他说的稀松平常,又好像意有所指。 秋云没接话。 “没有想看的?”梁禾问。 秋云想了下,她穿越回来之前,看刘欣慈的《三体》正看到一半,可是转念一想,这书现在怎么会有,于是摇头,“没有。” 梁禾轻轻笑了笑,带了点嗤笑的神情,仿佛秋云的答案刚刚符合他心中的预定设想。 秋云瞧见梁禾的表情,立马就知道他肯定心里又在贬低自己。大概她现在在梁禾心中,已经被划分到好耍小聪明、偷懒、不刻苦的后进生一档。她也懒得辩解,转过身,翻了个大白眼。 不知为何,忽然人群朝他们这边涌动过来,前面的人像人墙一般倒过来。 “哎哎哎,别挤啊……”秋云连连后退,“哎呀,谁踩我脚了……” 话还没说完,秋云一个趔趄没站稳,瞬间就往后倒去,她想到了2018年在地铁里的场景,她想完了完了,要是这倒下去,是不是得被踩成纸片人了,诶,是不是还能因祸得福穿越回去了呢?她正瞎想,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使劲一拉,她顿时觉得呼吸畅快一点,她用力扒开人群,迈到相对人少的地方,有风轻轻拂过她额头上的碎发,抬眼一看,又是一双眼睛。 梁禾也瞧着她,还微微喘着气。 本来梁禾是站在她后面,刚刚人群涌来,他也被挤得不轻,瞥见旁边人少,混乱中一把拉住秋云的手就往边上拽。也是因为拉了她,俩人变成了面对面。 人群拥挤,四目相接,皆有一瞬间的愣神。 秋云发现,她和梁禾如此之近,额头上的风不是风,是他的呼吸。她看到他的鼻子那么挺拔,皮肤那么光洁细腻,简直让女生都嫉妒。 梁禾先一步反应过来,放开了她的手。 “你没事吧?” “哦,没事。”秋云稍微侧了身,“刚刚谢谢你。” “不用谢。”梁禾扬起下巴往前瞧了瞧,又往后退了一小步——确实是一小步,人多,也没有什么空间——“那边打起来了,不过工作人员已经劝开了,你再往里面来一点。” 秋云高度不够,也看不到前面的情形,依言往前挪了挪,梁禾又往边上靠了靠,秋云挤到里面——这个位置好是梁禾在外、她在里,如果再次有人推过来,梁禾挡在她前面。 她不禁再次看向梁禾。 “怎么了?”梁禾觉得距离有点近,但又没办法。 秋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梁禾觉得尴尬,别过脸去。 秋云也转过脸,不知为何,又偷偷笑了一下。 打架风波没过去多久,王晨她们满头大汗地找到了秋云,这时前面大概还有五六个人排队。她们见到梁禾,也颇为意外,热情地和梁禾打招呼。秋云好奇这么半天王晨究竟抢到了那几本书,一看,才三本,再一看,晕倒:第一本:《毛泽东选集(三)》,第二本:《苏联小说选集》,第三本超级厚,上面写着《经典力学》! “秋云,”王晨兴致勃勃地问她,“你想看哪本,这次你先挑?” 秋云哭笑不得,这都不是她的菜,前两本就算了,毕竟是这个时代的特点,也能接受,可这后面一本算什么,是太想念高中物理老师了吗? “我说,”秋云一脸无奈,“你们进去了半天,就这三本?” “你是没瞧见里面多少人。”常欢摸了一把脸上的汗,“你都看不见书名,有啥是啥。” 秋云叹一口气:“前两本咱留下吧,最后一本这么厚,你们看吗?” “力学挺神秘的,也是知识呢,”王晨头上环绕着三好学生的光环,“虽然我们是文科生,但是多掌握一点知识肯定是不错的。” “嗯,虽然我也没有学过,但是应该万事开头难,”刘玉锦点头,“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秋云直接翻了下书的背面:“三块五毛七分。” 常欢刚刚开口,嘴张到一半,变成:“要不退了吧。” 秋云噗嗤一笑。 这个年代,大学基本还是粮票制。食堂打饭时,用细粮票购买大米饭是2分钱/两,如果没有票则是4分钱/两。土豆丝1毛5/份,肉片5毛/份,一双皮鞋7块钱,三块五毛七分,相当于半只皮鞋,若干顿好吃的肉菜。 大家的眼神立马达成了默契:退! “别退。”这时,有人出声。 四人循声望去。 “给我吧,”梁禾说,“我买。” 四人面面而觑。 “有问题?” “这个……”王晨第一个反应过来,“我们……我们还没商量好呢。” “对对对, ”常欢立马就接,“梁老师,您别误会,其实我们挺爱学习的。” “是的是的是的,”刘云锦紧紧地抱紧那本书,生怕梁禾抢走,“我们宿舍其实已经成立了互帮互助小组,打算在学习美术的同时,也扩展别的知识。毛主席说,技多不压身,我们要充分贯彻落实。” “……”三人变脸比翻书还快,秋云看傻了眼。 梁禾愣了愣,还未开口,常欢又狗腿地说:“梁老师,您放心,我们会好好学习的。哦,如果您也想看,我们可以买了,然后借给你。” 秋云不知道梁禾看《经典力学》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若干顿美食没有了。 她想到一句话: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对,就是,一只美味的全聚德烤鸭,哦不,好几只,都没有了。 梁禾也真是的,她们宿舍买书,他来掺和什么?宿舍那三个人也是的,干嘛也要打肿脸充胖子,讨好老师也不用这么用力吧?不知道她正在长身体,需要吃好吃的吗? 她兴致缺缺地走着,王晨上来一把搂住她的肩,笑嘻嘻地安慰道:“小云小云,我的乖小云,不要这样嘛。知识也是精神粮食啊。” 秋云眼巴巴地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我仿佛看到一只烤的黄澄澄流着油的烤鸭,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从我的嘴边飞到了天际,消失不见了……” 秋云说得声情并茂,另外三人瞬间觉得嘴里唾沫疯狂分泌。 “这样,这样好了,”王晨咽了一下口水,“明天下午没课,我回家一趟,带个装备,再买点菜,我们在宿舍——吃大餐!” 秋云上大学的时候,没有自己在学校diy吃饭过。一是因为她本来就a市人,可以回家改善伙食;二是她生活的年代物质生活已经很丰富了,学校外面直接就有小吃一条街,一个月吃下来可以不带重样的。当然也有同学在寝室用饮水机煮过麻辣烫,味道不怎么样,但是新鲜好玩儿。当王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她有些愣神,三秒后想笑:原来每个时代的大学生,都会做这样的事儿啊! 秋云想到一件事儿,立马举手说道:“等等。” 常欢瞪她:“干嘛?” 秋云一脸严肃:“怎么能在宿舍做吃的呢?被抓到怎么办?” 三人陷入沉思。 “所以,我们要换个地方,”秋云正儿八经地说道:“换到画室去。” 三人点头,目光中写着“赞,老司机”。 --------------------------------- 求留言求收藏求留言求收藏! 17-浑身上下就写满了一个字:“尬”。 说干就干,上午下了课秋云回到宿舍,其他人都已经分头行动了。王晨给秋云留了一张纸条: 我回家拿锅, 常欢和玉锦去买菜。小云,你负责蜂窝煤。 蜂窝煤? 秋云觉得这三个字好耳熟,曾经在哪里听过,想了半天,一拍大腿,蛋糕啊! 大二时候,吴柳生日买过两个黑不拉几的蛋糕,其貌不扬,一个是黑芝麻的,一个是巧克力的,但是味道还挺好吃的。 吴柳……秋云思维停顿了一下,意识到这两个字离她好遥远了。 她看向远处的天空,出神了半天,然后使劲摇了摇头,向校外走去。 美院旁边只有一家杂货店,面积挺大,副食、零食、糕点、文具都在这家。店里有一个可以放磁带的立式收音机,有时候是电台,但大多数时候是流行歌曲——邓丽君、李谷一是常客,崔健的《一无所有》每天也不知道要放多少遍——有了这个利器,每天都会聚集很多并不买东西的大学生,但店主并不介意。 秋云在店里逛了一圈,只有一些奶油糕点和糖酥,并没有蜂窝煤。 有人碰了碰她:“同学,你是在找东西吗?” 秋云侧头一看,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齐耳短发,长相文静,正微笑着问她。 “哦……”秋云扫了一下柜台,“我想买个蜂窝煤。” 大眼睛微微楞了一下,又看了下秋云所在的糕点柜台:“蜂窝煤?” “对。” “这里应该没有吧。”大眼睛想了想,“我知道长沙路那边有个煤场,都是从那里买的。” “那么远?”秋云知道长沙路,离学校大概5/6公里。这个距离在2018也就一脚油门的距离,但是对现在只拥有“11路”的秋云来说,也太远了点。王晨怎么会让她去那么远买东西? 大眼睛略有好奇:“你买蜂窝煤做什么?学校不让用的吧。” 秋云说:“这……有什么不能的?吃的还有禁令?” “吃?”大眼睛面露吃惊。 “对啊……”这次轮到秋云楞了楞——瞧着眼前这位女生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对劲,“这个,不能吃吗?” 闻言,大眼睛的眼睛更大了 ,她瞧着秋云,眼里透露着不可思议,正要说话,背后有人叫她:“夏兰。” 大眼睛转身,嘴角微微扬起,冲一人扬声:“梁禾,你来了。” 秋云顺势看去,一个高高的个子从门口走进来,正朝她们这边,不是梁禾又是谁。 梁禾瞧见两人有点意外,秋云也没想到这两人认识,见着梁禾,半边脸笑了笑:“梁老师。” 梁禾:“你也在这?” 夏兰:“你们认识?” 梁禾解释:“这是邱晓云,87级1班的,我刚好带她们班。” “哦,”女生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梁禾朋友,我们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的,我叫陆夏兰。” “哦哦,你好,陆……”秋云顿了一下,“陆夏兰?” “对。”陆夏兰笑语盈盈地看着秋云。 陆!夏!兰! 就是那个把梁禾虐的死去活来的陆夏兰?! 秋云不禁再次大量眼前这位大眼美女,身高1米6左右,身材匀称,齐刘海、短头发,气质如兰——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陆夏兰啊。她又看向站在她旁边的梁禾,青梅竹马,男才女貌,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又想到后来俩人的结局,以及这段关系后面对梁禾整个人生的影响,她的脑海里洋洋洒洒一下涌现出本50多万字的都市爱情悲剧。 她看着梁禾的眼神,不自觉一下多了十层意思。 “你们这是……”梁禾打断秋云的思路。 秋云还未开口,陆夏兰先说道:“她想买蜂窝煤,我跟她说长沙路的煤场才有。” “蜂窝煤?”梁禾面露意外,转头问秋云:“你买蜂窝煤干嘛?” “随便问问,”秋云笑呵呵地回答,到这里她已经非常确定她想的“蜂窝煤”和王晨、陆夏兰他们认识的“蜂窝煤”肯定不是同一个东西,至少,它是不能吃的。 “你们要生火做饭?”梁禾瞧着秋云的表情,一下猜到了意图。 “生火做饭?”轮到秋云吃惊了,“蜂窝煤……是生火做饭的?” “她问是不是能吃的。”陆夏兰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梁禾也接着吃惊了,看着秋云的神色颇有探究。他的目光在秋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带了三分试探、七分戏谑:“你是不是,没见过蜂窝煤?” 是的,梁禾说得没错,生于1994年的司马秋云确实没有见过用于做饭的蜂窝煤。她出生时候,司马风已经评上了中级职称,赶上最后一波福利分房,住到了板房的6层,通自来水和天然气,自然是没见过用蜂窝煤生火做饭的场景。直到大二吃到“蜂窝煤”一样的蛋糕,她才第一次接触这个词,还以为这就是这个蛋糕的名字。包括今天说要大家一起聚餐,她也以为这是饭后甜点,完全没有往别的方向想。谁知道王晨让她负责“蜂窝煤”,原来是用于做饭的煤炭! 是啊,蜂窝“煤”、蜂窝“煤”,煤炭才是原单,蛋糕只是高仿啊! 她怎么一点都没有想到呢? 所以,当梁禾带着她站在一堆黑魆魆的货真价实的蜂窝煤前,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就写满了一个字:“尬”。 “你是要吃这个吗?”梁禾半笑不笑地瞧着她。 “……” “你是真的没见过蜂窝煤?”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我们理解不太一样……” “你不会真的被我踢坏脑子了吧?”梁禾冷不丁问了句,目光有些同情。 “……陆夏兰知道你登记她名字的事吗?”秋云反将一军。 “青年公寓宿舍的管理人员是她的大姨,你想什么?”梁禾面色坦荡。 原来这样,怪不得可以写她的名字。秋云愣了一下,但是脸上立马浮现一副贼贼的表情,目光中说着:“啧啧……你俩……我可知道呢。” “好了,你也没事了吧,小夏还在等你呢,不耽搁你们了。”秋云大手一挥,卷起袖子。 “她比你大两岁,你叫她小夏?”梁禾并没有走得意思,“我还没问你呢,找蜂窝煤做什么?” “那叫什么,兰兰?”秋云叫了两声嗲嗲的声音,肉麻死了,梁禾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就算陆夏兰和梁禾同岁,也比实际的秋云小两岁,叫小夏也是合理的。不过,这个邱晓云才18,叫小夏确实有点不合适。 “你们要做饭?”梁禾问。 “谁说的。”秋云瞪眼,“我说,梁老师,您管得也太宽了吧,我们的课余生活你也要知道的事无巨细?” “当然,事关安全。”梁禾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引起了火灾怎么办,如果引起了一氧化碳中毒了怎么办。我这个辅导员还脱不了干系。” “吃可以了吧。”秋云觉得今天梁禾好啰嗦。 “那也不行,中毒了怎么办?” “梁老师,”秋云不得不正眼瞧着他,“你今天很闲吗?你的女……性朋友还在办公室等你呢。” 梁禾毫不介意地笑了,甚至有点调皮:“我也在等你。” “等我?” 他操起手,瞧着秋云卷到一半的袖子,慢条斯理地说道:“等你搬蜂窝煤。” 秋云觉得今日的梁禾和以前不太一样,不像之前一板一眼,他很放松,甚至有些皮。她想到若干年后的梁禾,似乎从今天可以找到点影子,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人和事的改变都不会是一蹴而就,就算是有翻天覆地的突变,也总能从长久以前找出蛛丝马迹。可这种奇妙的感觉没维持2秒,秋云瞧着他那副笃定看好戏的样子,很快就被想打他的冲动取代了。 “你当我傻,要让你人赃俱获吗?”秋云斜着眼睛睨他。 “你当我没上过大学?”梁禾操起手,脸上写着“你们这都是我玩儿剩下的”,“你们宿舍,王晨、常欢还有刘玉锦?” “不在宿舍,怕抓。”秋云索性摊牌。 “还不算傻。 ”梁禾笑了笑,“但画室也不行。” 秋云瞪他。 “我说了不行。”梁禾撂下一句话,返身就走。 “哎……我说……” 秋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梁禾又回来了,手里推乐一个小推车过来——原来是帮她借了一个运输工具。 秋云嘴边泛起了笑意,“梁老师,你真的是有些‘腹黑’。” “腹黑?” “就是‘面带猪像心头嘹亮’。” 梁禾脸色一黑:“你脑子回路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总说些乱七八糟没听过的。” 秋云逗他:“说你“猪像”你还真扮上了。” “……”梁禾脸色更黑了,把车一放,惜字如金:“搬。” 秋云占了嘴上便宜,心里高兴,卷起袖子:“梁老师,那你说在哪里搭小灶?” “什么叫我说?” 秋云用一副“这不明摆着吗,老司机别谦虚”的眼神瞅着他。 “上次你洗澡那边,有个空房,门没锁。” “哈哈,”秋云乐了,“兰兰那次?” “瞎说些什么。” “好好好,我保密,梁老师,您干站着干嘛,不帮我下?” “我帮你借了车。”梁禾挑起一根眉毛,又退了一步。言下之意,他是不会去碰那么脏兮兮的煤炭的。 “……”秋云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也不再多言。算了,他默认允许已她有些意外,还帮她找了地方,以他的习性已经是很不错了,就不再指望他龙体亲耕了。 “我去打篮球,一会儿来找你们。” “找我们?”秋云正拾起第一个蜂窝煤。 “大概5点,我来吃饭。” ------------ 你们见过真正的蜂窝煤吗? 18-于众人喧嚣中,也看着她。 “梁老师要来吃火锅?” “对啊,我也很意外。我以为他帮我们找了地方是出于好心,没想到是有所图谋。”秋云把蜂窝煤都卸下来,灰头土脸地抹了下脸上的汗。 “别这么说啊,我觉得也挺好的,”王晨帮她擦掉脸上的煤渍,“梁老师给我们提供了蜂窝煤,还有地方,我们请他吃饭也是应该的。而且其实我觉得吧,梁老师真的挺好的。” “可是你不觉得有点……突兀吗?” “这有什么突兀的?他也才刚刚大学毕业,我们念大学,他念研究生,也是我们的学长而已。论年龄,还比我小十天呢,认真讲还得叫我声姐呢。” “ 对啊,同学吃饭嘛,”常欢插一句,“哦对了,一会儿高志飞也来。” “高志飞?” “我买菜回来碰到了,他也想来,我就答应了。” 秋云:“……” 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是秋云宿舍四人改善伙食,临门加了一个高志飞、一个梁禾,变成了六人,但是实际上最后吃饭的有七人,因为梁禾后面还跟了一个文弱的身影——陆夏兰。 想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陆夏兰今天是来找梁禾有事,梁禾没道理把人家撇下自己来开小灶;二来陆夏兰大姨是这里的管理人员,这个房间虽说是梁禾提供的,但是没陆夏兰这个关系,梁禾也没这么方便。只是陆夏兰的到来,让宿舍另外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兴奋一亮。 好在都是同龄人,虽说头一次见面,但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很快都扯开来。秋云话不多,大多时候是默默地听着,听他们讲这个时代的故事。在这个过程中,秋云越来越发现,他们的言语和举动,无一不透露出八十年代特有的特征:淳朴而正气,好学又勤奋,阳光又单纯,干净又朝气。比如夏天去哪里可以粘到最多的知了,哪里的河水最适合游泳,哪里的书店在卖某本最难买的书,哪里的地摊可以买到港台的磁带,哪里即将举办一个展览,哪位教授又引领了新的动态……就算是梁禾和陆夏兰关系亲密,也没有什么单独的亲密举动,大家自然而放松,处在一种……怎么说说呢,秋云忽然想到了“健康”二字。是的,就是健康,空气健康、食品健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健康。 这是一种最健康的状态。 “所以夏兰同学,哦不,陆老师,”高志飞是场上最活跃的人,“你现在是和梁老师一样,都留校了吗?” “嗯,是的,”陆夏兰抿齿一笑,“不过我还不是研究生,正在申请外派的学习。” “文学院?” “对,我方向是古典文学,通识课程,今年正好教授大一。” “b大的文学系很厉害的,我隔壁有个哥们考了两年,每天听他念诗,但后来也没考上,倒是情书写得不错。” 大家笑。 高志飞兴冲冲地接着说:“我特别羡慕文学厉害的人,出口成章,讲话好听,令人羡慕。有空我来学习学习。” “学习不敢当,就算是交流吧,”陆夏兰笑,“术业有专攻,美术方面我也算文盲一个。” “谦虚,您是周几的课?上您的课需要准备啥吗?”转眼间,“你”已变成了敬语“您”。 “周三下午第一节。”陆夏兰说,“我也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叫我名字就可以。说来不怕你们笑,我今年也才二十。” “才二十?我今年也二十啊。这差距……真是望尘莫及,甘拜下风啊。”高志飞一下用了两个成语。 “啊,我也二十。”常欢和刘玉锦几乎异口同声。 “我二十二了。”王晨有些不好意思。 秋云也意外,这样算来,这一圈里面就她——邱晓云,十八岁——是最小的了。 她以为陆夏兰也只是学生,没想到这么年轻就当了老师。再看过去,陆夏兰端庄高雅,虽然面容年轻,但是言谈举止间,还是比单纯的学生多一份成熟。 陆夏兰不知道说什么好,瞥了眼梁禾,抿嘴笑笑,“我念书早。” “咳咳……”秋云也瞅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梁禾,脚下轻轻碰了碰高志飞,示意他换个换题。 谁知高志飞完全没懂,转过头一脸歉意地问秋云:“不好意思,我脚伸太长了吗?” 秋云一顿,梁禾却忽然不明所以地一笑。秋云想高志飞真是个傻大愣,忙说:“没有没有。对了,你刚刚家里带的咸菜挺好吃的。” “谢谢,我奶奶做的,家传咸菜,下饭必备。”高志飞一听有人夸,忙做宣传,“梁老师,你多吃点,邱晓云你们也多吃点。如果喜欢,我下次让我奶奶多做点带过来。“又转头问,”陆老师,你觉得如何,有点辣,吃的惯吗?” 这区别对待,人家男朋友还在这里呢。秋云想,完了完了,这孩子情商怕是负数了。 陆夏兰有些腼腆道:“我吃辣的少,能吃一点点。” 高志飞十分热情:“我奶奶也做不辣的,也好吃的,我下次上课给你送点过去。” 秋云默默吃着豆芽,想,完了完了,期末要是梁禾判卷,怕是分数也要成负数了。 “这豆腐好了吗,高志飞?”秋云决定救救这孩子,也不管突兀不突兀,“你刚刚下的。” “豆腐煮一煮就好,浮起来应该就行了。” “这青菜呢?” “这肉呢?” “这白菜呢?” “这豆芽呢?” …… 秋云就像个十万个为什么,强行把高志飞的注意力从文学引导了本行美术上。梁禾不声不响听了一会儿秋云这欲盖弥彰的问题,心里觉得好笑。他放下筷子:“忘了件东西给你们。” “什么?” 梁禾走到门口,从包里取出来一本杂志:《野风》。 除了陆夏兰,其余人眼睛一亮:成刊了? 梁禾很满意大家的表情,面露微笑,“第一期《野风》发行了。当中有你们的作品,可以猜猜谁的在上面。” “我和常欢没去写生,也没有投稿,肯定没我们的。”刘玉锦说。 “我觉得我画的很一般吧,”王晨想了想,摇头,“水彩一直不是我的强项,虽然我画的那副画整体效果不错,但是细节有点毛躁,不太可能。倒是小云的我见过,很有想法。” “我?”秋云想起了墨镜事件,想起了那次给梁禾递交检讨信,有些心虚,“我都乱画的,这次得辜负梁老师的栽培了。那这么说来……高志飞的肯定上了。” “我的画上了吗?”高志飞给点阳光就灿烂,满脸期许。 梁禾买了个关子,把杂志放在桌上:“你们自己看。” 王晨迫不及待地拿过来,翻到目录,从上往下,在作品目录一栏,用手指比划着,念到: 87级1班,王晨,佛的微笑; 87级1班,高志飞,归云寺速写; 87级1班,邱晓云,视界—世界。 “啊……”王晨太起头,欣喜道:“我们三人都上刊了?” 梁禾点点头。 “太好了,”王晨翻到后面的内容,果然,他们三人的画都上了,还排在一起,每一副下面,还有专家的点评。 “小云,高志飞,你们看,”虽然大家的目光都黏在杂志上,但是王晨还是情不自禁地招呼大家,生怕他们看漏了,“我们的画还在一起呢。你看这是我的评语,这是高志飞的评语,这是小云的评语——哇,小云,对你的评价很高啊。” 秋云也看着自己的画。她没想到自己的画能上刊。本来是冲着写生的车去的,没想无心插柳,最后画出来的画效果确实不错。她本对这件事不在意,但看到自己的作品上了美院第一期的铅印刊物,嘴角不自觉慢慢轻扬——要知道,这本杂志日后在业界可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她这个在21世纪的平庸生也能登上权威学刊的首刊,确实是意外的惊喜。无声地,有个地方裂了个缝,有股甘甜的清泉慢慢溢了出来。 下面有段的评语,常规地写了画幅的内容、构图和绘图手法,最后一句,点睛一般,秋云只看了一遍,便如复印版印到了脑海里: “视界,世界。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错觉和真相,也许只在于自己的选择。” 她心中莫名一动,抬头看向梁禾,那人似乎早已料到,于众人喧嚣中,也看着她。 ---------------------- 强行蹭饭哪家强…… 19-他还好吗? 晚饭结束后,高志飞要去图书馆看书,秋云她们回寝室,梁禾送陆夏兰回学校。b大离美院很近,门对门,走路也就五分钟。陆夏兰因为平日有课,也住在b大的老师公寓。临别时候,她得知秋云她们还没去过b大,便热情地邀请她们随时来玩儿,人文学院就在东门进去第一栋。 “原来她就是陆夏兰。”憋了一晚上,一回到宿舍,四人便迫不及待地讨论开来。 “我上次就见过,不过是背影,”常欢说,“好像她经常来我们学校的。” “我这是头一次见呢。她是今天来看梁老师打篮球的吗?” “很有可能哦,我听说上次她来,篮球场围得人山人海,一半人看梁老师,一半人看她呢。” 刘玉锦一边回味一边感叹:“确实漂亮的,不像我们土里土气的。学习也这么厉害,和我一样大, 居然都留校当老师了,那可是b大的文学系呢。” “你看见她穿的衣服没?”王晨说,“上次我在百货商场看到过,是孔雀牌的,特别显气质。” “会不会是梁老师给买的?”常欢的眉毛一挑。 “极有可能。” “啧……”宿舍一阵羡慕又叹气。 秋云听这三人一阵你来我往,也叹气,但是她的叹气和她们不一样,她叹的是这段感情的结局。本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天造地设,最终为何还是曲终人散各自离开?结局里一人早先劈腿,英年早逝;剩下一人为情所伤,人生大变。想到这里,秋云的哀叹又深沉了一分。她甚至想,如果她一直在这生活下去,是不是就会成为历史的见证人,就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从甜蜜到悲伤?再进步一说——秋云脑洞一开——是不是她也有了某种权利,某种可以改变俩人历史的权利? 秋云神游,其他三人毫不知情。 “大晨,”常欢扫了一圈在场的人,“我们几个里面就你有恋爱经验,你说说,他俩到哪一步了?” 王晨脸一红,“我有什么经验……” “别不好意思嘛,”刘玉锦撺掇。 “这有什么的,我们几个又不是外人。你要不说,明天我就去报告学校,说你在偷偷谈恋爱。” “对,快说。”刘玉锦捏了一把王晨的腰。 “别挠我,我觉得吧……”王晨托腮作认真沉思状,“我说不好,吃饭时候,他俩关系是挺好,但是也没太亲密。” “没太亲密是什么意思?”常欢问。 “就是谈朋友吧,俩人眼神交流啊,总有点不一样的……” “哦,那么这么说来,你和你的那位风哥的对视的眼神,就会和看我们的眼神不一样咯?”刘玉锦顺着她的话说。 “你们这些人……”王晨又好气又好笑,“陆夏兰看梁老师的眼神有那么点隐约的娇羞……” “啧啧啧……那梁老师看陆夏兰呢?” “这个……” 秋云也竖起了耳朵。 “我哪里敢随便盯着梁老师的眼睛看?” 众人绝倒。 “梁老师对陆夏兰我是觉得少了一点……热情?” “热情?哪种热情?”刘玉锦一脸不解。 “就像高志飞问陆夏兰文学,小云问高志飞菜?”常欢补刀。 “对对对,”王晨笑起来,“小云一个劲儿问高志飞这个能不能吃,那个好没好,我都以为小云对高志飞有意思呢。” “喂喂喂,打住打住,”秋云本在旁边做一个津津有味的吃瓜观众,没想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赶紧澄清,“我怎么会对他有意思?他对我有意思还差不多。” “瞧你说的,我都脸红。”常欢捂住了自己的脸。 “哎哟,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这有什么好脸红的。没谈过恋爱才脸红呢。”秋云揶揄她。 “你……臭流氓!” 秋云过去摸了一下常欢的脸,说:“我这是在帮他,哪里有人家男朋友在场,还不停找人家小姑娘讲话的。” “是这样?我没看出来。” “是的,后来我看出来了。”王晨忍笑,“高志飞肯定也不是小云喜欢的类型。” “大晨,你果然是过来人,”秋云走过去又摸了一下王晨的脸,“看你平时最老实,没想到察言观色居然赶上我的1%了。” --------------------------- 1987年12月13号 我来到这个时代第四个月。 我已经慢慢熟悉这里的时代背景和生活节奏,甚至有点喜欢上这里的生活。这里有一种美,深深地吸引着我,就好像蒙拉丽莎的微笑,说不出缘由,就莫名让我着迷。 有点意思。 我在2017年的日记本里写“没意思”,可回到30年前,我在日记本里写道“有点意思”。 一种矛盾又自责的拉扯,一种难以说明的心绪。 秋云扣上钢笔,将日记本放进包里。从穿越来的第三周她开始写日记,断断续续,如今已是第64篇。这四个月来,她彻底适应了80年代的生活,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被环境影响,比如被班上同学好学的热情感染,养成了没事儿就来画室呆呆的习惯,偶尔提笔画几笔,有时看看同学的作品。 其实在秋云的大学中,秋云的老师也是鼓励同学们没事多去画室,即便不画画,待待也是好的。但是新世纪的诱惑太多了,能静下来潜心研画的学生寥寥无几,也就要交作业前,画室通宵达旦地赶画。在1987年,秋云也见过通宵达旦地画画,但是完全不是因为要交作业,而是自发地想创作,灵感如瀑布般轰隆隆地飞流直下,让你有种冲动不得不挥毫泼墨。这种对比,让秋云汗颜,她想,如果把他们这群认真的人放到信息发达设备先进的2018年,会是什么样子? 秋云是七点多来的画室。起初是想画点什么,但拿着笔不知如何下手,便写了日记。天气转凉,人陆续回了,她又坐了一会儿,发了会儿呆。 她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旧毛衣,有点冷,她起身关上窗,抬头一轮圆月猝不及防映入眼帘。那月亮那么亮,那么圆,那么美,亮得月球上的沟壑都没有了,她不禁看呆了。 她想起幼年时候,一天晚上对面的山头上也出现了一轮硕大的圆月,大得把整匹山都遮住了。她惊讶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长大后,她不确定真的会有那么大的月亮,还是她的记忆在若干次回放中进行了艺术加工,她只记得那次司马峰牵着她的手,低头告诉她:那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农历十六的月亮是最圆最亮的。 原来又过了十五了,清辉满地,教室的水泥地面都泛着一层光。那轮月亮仿佛谁的眼睛,也看着她。 “哦,月光洒在每个人心上,让回家的路有方向;哦,离开太久的故乡,和老去的爹娘……”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唱这首歌。 月亮你好啊。 月亮,你能看见我,也能看见我爸爸吗? 他还好吗? 突如其来的,她心里一阵触动,她有想流泪的冲动。她回到位子上,打开已经收拾好的画具,几乎有些颤抖地,迅速勾勒起了轮廓。这是一种久违了的冲动,披荆斩棘,汹涌而出。她自幼喜爱绘画,高中一度疯狂爱上油画,司马峰花大价钱为她请了省里的老师,几幅下来,老师都夸秋云有天赋,是可造之材。那时候她如饥似渴,仿佛有用不完的灵感。当年艺考以专业第一的排名考上了美院。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高三毕业后的那场遭遇,完全改变了秋云一家,司马峰一进监狱,秋云情绪一落千丈,灵感也好像枯竭一般,大学浑浑噩噩地过了四年。 可是今天,那灵感好像积攒这几年, 如一个堵塞的水龙头被忽然打开, 所有的水花飞溅出来。她沉迷在这样的感觉中,她恍至无人之境,天大地大,混沌初开,只有她一人在这番天地里翻云覆雨,酣畅淋漓。 20-所有的思绪豁然开朗:“佛的眼泪。” 梁禾是今天的值班老师。 美院的画室不晚上不关门,但到十点会有老师来巡查,做一个登记。他的导师陈静韬最近扔给他一个课题,让他研究“佛的眼泪”。陈静韬的研究范围和训练手法一向以出其意料著称,梁禾报名的时候也知道,没想到实际应付起来,还得花些功夫。到他这个阶段,画实物已经很容易,要画得像,他可以给你画的如同拍照一般真实。但是这是不对的,或者说不是他追求的,绘画的表达是对内心的解读,是作者的折射,或者是世界的折射,你的作品就是另外一个你自己。这些他都明白,但是自觉火候还欠缺。他研究了一些佛经,但字字认识,却不得要领;请教过学中文的陆夏兰,明白些,但好像又更糊涂。 想到这些,梁禾心里有些焦躁,索性扔了笔,到画室巡逻一圈。 于是他看到了秋云。 画室里只剩三五个人,分的很散。秋云坐在后面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她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看上去有些单薄。她的脸干净,是那种很白的干净,像一张纸,被黑色毛衣衬得甚至有些惨白。她神情很投入,没有什么表情,但看上去很严肃。很明显,她在画画,也很正常,画室不应该就是画画吗。可这空旷的画室中,梁禾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角落,黑色,却泛着微光。 不知想到什么,秋云停下来,转头看向窗外。 梁禾也看出去。 静谧地天空中,悬着一轮明月。 今晚的月亮真圆。月亮周边一丝云彩也没有,天空中就这么个孤零零的月亮。唯吾独尊,又独孤求败。亮得很圆满,又很寂寞。 他忽然想起某个时间,他也曾问:“如果力量够大,速度够快,是不是就可以脱离地球的引力,飞向太空?” “是的,”那人微笑,指了指远方, “牛顿很早就说过,人是可以飞到月亮上去。” “月亮上有什么?” “有啊……有……” 有什么呢? 零星的片段向他扑来,他倒记不真切答案中有什么了。只记得很多笑声、很多快乐,然后很多人来、很多横幅,然后很多口号、很多喧嚣,再然后,很多被撕碎的书籍碎片纷纷扬扬地从天上撒下来,像一场大雪,他伸手去接,只剩半张牛顿的脸。 那些事啊……他心里泛起一声苦笑。倏然发现思绪依然飘了很远,收回来,秋云已然转换了视角,回到了创作。 那个耍小聪明、仗着自己有天赋而偷懒、不求上进的秋云,无组织纪律、自由散漫的但又有点古灵精怪的秋云,是眼前这位沉浸投入的少女吗? 他站着瞧了一会儿,忍不住,悄无声息地走近她,停在一步之遥。 他看到了整幅画。 夜空是黑色的,也是蓝色的,或者说是介于蓝与黑的一种颜色。画幅中只有一个明亮的圆点, 向外一圈一圈地辐射着光线。乍一看都是明亮的光,可光圈和光圈的交接处,巧妙地用了极淡的反色。画面的最下面,是一些怪异的影影绰绰,像草木、像鬼神、像人家,又什么都不像。黑白的对比,反色的对比,让整个画面尤为突出。 他凝视着那副画,心跳在逐渐加速。 就在当下,秋云似乎有所感应,她转身过来,脸上还未来得及改变表情。 月光映在她脸庞上。 梁禾加速的心跳忽然一停——她的右眼,挂着一颗晶莹的泪。 所有的思绪豁然开朗:“佛的眼泪。” 秋云不知道梁禾在后面,更不知道他在后面站了很久。 她在右下角写下了自己的落款,不知为何,就这么一转头,就看到了后面的人。可她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眼角的泪,在瞳孔睁大的一瞬间迫不及待地顺着脸庞流下。 她有些慌乱,慌忙擦掉泪藏起情绪,又更慌乱的想把自己的画收起来,慌乱之中,她不知道哪个更着急需要藏起来,只听见画笔和画板“砰砰砰”接连掉到了地上。 好像一不小心做错事的孩子,或者百密一疏泄露了秘密。 她蹲下去捡。 有人帮先她捡起来一支笔。 “谢谢。” “不客气。” 梁禾把笔地给她。 “谢谢” “画很不错。” “谢谢。”她仍旧低着头说。 梁禾不捡了,看着秋云把东西都收拾好。 “喜欢月亮?” “嗯?” 梁禾看向窗外:“今晚月色很美。” “是的。” 秋云忽然问:“梁老师您看日文吗?” “看。怎么了?”他回头。 秋云瞧着他的脸,平常而真诚,没有戏谑,也没有异样。 她笑了下,面容逐渐恢复,说了另外的话题:“没什么。我从小就喜欢夜晚,如果明月高悬,我就喜欢看着月亮。我爷爷说眼睛见了月光,明亮。” “你爷爷的说法还真多。” 秋云又笑了下,月光给她笼了一层温柔的光。 “今我所说,犹月行空,清净无碍,譬明眼人。”梁禾记起下午看到的一句佛经,怕太难懂,换了白话文说:“古文中,把月亮比作很美好的东西,明亮清净,就像人明亮的眼睛。” “我知道,‘今我所说,犹月行空,清净无碍,譬明眼人’。”秋云脱口而出。 梁禾转头看她,目光中是赤裸的疑问和惊讶,秋云忙补充:“这也是我爷爷说的。” 秋云撒了谎,这句话不是她爷爷说的,正是梁禾说的——若干年后的梁禾曾在秋云她们班的课堂上,分析过一幅画,用了这四句来形容画中的场景。她记忆深刻,查了原文出自佛经。 可是现在,也可以用来形容梁禾。 他也笑了,像是随口而说:“又是你爷爷。” 月光下,秋云看到他眼窝的投影、山根的投影,还有睫毛的投影。神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可神肯定不知道,有了光,便有了影子,世界的美丽多了一倍。 俩人站了会儿,没人提刚刚的泪,梁禾没问,秋云也没解释。 仿佛从来没看见,从来不存在。 “下下周有个美国学校的交流,有空吗?”梁禾说。 “都在学校,怎么了?” “你英语不错,有空来帮忙。” “具体是?” “翻译吧,备用翻译。随时等召唤。” ------------------ 求收藏啊,求留言啊~~~~~~ 21-这个侧脸,秋云可以记很久很久。 学美术的同学都知道,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对于中国的当代美术史,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改革开放、大量西学著作的译介进来,西方近百年的思想、文化和艺术史被中国这只功能强大的胃迅速消化,现代主义思潮撩拨着青年艺术家的神经,各地富有纲领和社会批判特性的“群体”悄然出现,中国的艺术格局有了重大改变和更新。教科书上称此事件为“85美术运动”。人们的思想变得开放,艺术的交流冲破了国界。a市美院算是国内最早一批和国外院校建立国际交流关系的美术院校,而梁禾说的交流便是其中之一。 这年头,能见到个外国人实在是太新奇了,比见着恐龙还新奇。学校里宣传栏最醒目的位置早早就贴出了欢迎报,还中英双语。院里的老师也比较看重,开过一次大会,说外国友人来,要注意礼貌,大方热情,弘扬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不要盯着人家看,不要给祖国丢脸。 气势搞了一周,终于,一队金发碧眼的老外,在美院校长的亲自接见下,来到了a市美院。 “哎哎哎,你们今天看到了吗?”常欢一回宿舍就激动地问,“好多老外。” “瞧见了,瞧见了,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活人呢。”刘玉锦说。 王晨把一封信放到书包里,感叹:“老外都长得好高啊,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 “大晨儿,风哥又给你写信啦?”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常欢的眼睛,笑嘻嘻地说,“你啥时候能让我们见见真人啊?” 王晨笑睨一眼,并不理会:“他们来我们学校是干嘛?” “交流呗。” “怎么个交流法?” “可能就看看我们怎么上课,看看我们的作品,吃吃豆腐和角豆?” “要是碰到了,我跟他说你好,他能听懂吗?” “他们会说中文吧?” “应该不会吧。” “那他们会用筷子吗?” “不知道。” 三人你来我往地在猜测,秋云听了,心说这三个傻傻的姑娘怎么这么可爱。 “哎,小云呢,”王晨发现只有三人搭腔,点了秋云的名,“你好像一点都不激动。” “激动,我可激动了,”秋云夸张地跳了起来,假的不能再假地说,“今天头一次见,我也有点愣。” “哦对了,有个国际沙龙你们知道吗?”王晨又问。 “知道,看楼下贴了。沙龙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学生的自由交流。”王晨说。 王晨一提,秋云猛地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今天早些时候梁禾跟她说过,7点到活动室,有中美两国的学生交流活动,不是官方的,有翻译,但是要求她也去,有备无患。 她把这事儿跟宿舍三人都说了。 “那走吧走吧,都去瞅瞅热闹。”王晨当下就说。 “都是老外,”常欢一向大方,这会儿倒有些扭捏,“去了干啥,鸡同鸭讲,好尴尬的。” “走嘛走嘛,听说先到的十个人,有可口可乐喝。” “国际沙龙”是美国代表团来了才凭空产生的环节。为了和国际接轨,这三天晚上学校专门腾空了给教师开设的周末舞厅,像模像样地摆了几个圆桌,放了椅子和条凳,播放港台流行的音乐,努力营造一个轻松活跃国际化的氛围,让中美学生也有亲密的接触。 上午梁禾碰到秋云,叮嘱她要参加,一是那次小树林晨读秋云听了他的随声听,让他直觉秋云的英语应该不错,至少应该听力和口语应是在他之上;二来是觉得这种场合秋云应该在,虽然会有翻译,但是好像秋云在场能更好一点,至于好在哪里,他也没细想,只把这当成了理所应当。秋云虽然大学过的浑浑噩噩,但是毕竟是在21世纪成长起来的孩子,耳濡目染累积的基础还是比八十年代的教育好太多。专业术语、论坛演讲她水平不够,但是日常的交流和见过的世面还是足以应付。所以梁禾叫她去的时候,她也没多推脱,就当是看热闹。倒是梁禾留神瞧了她的表情,如果换做别人,肯定先是一阵推脱,毕竟是老外,又是说英语,紧张逃避是第一反应,梁禾都想好了劝说的词,可秋云平静正常,只想了一瞬,就答应了,就像答应帮他去食堂买个馒头一样。梁禾的脸上倒是出现了一丝玩味儿。 秋云她们到达舞厅还差几分到七点,里面已有一些同学,中美两国都有。可口可乐看来没戏,常欢有些沮丧。氛围不算太热烈,中方的同学基本都是坐在凳子上,规规矩矩,有一说一,美方的同学稍微活跃大方点,提问多,看来对中国挺好奇。秋云她们随便找了个圆桌坐下,有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姑娘看到有人新加入,大方地打招呼:“hi。” “……你好。”常欢也想洋气地回个“hi”,但这个字在口腔里转了三百六十度,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句怯生生的中文。 翻译坐在中间位置,他们正在聊一些中国的美食。基本上是美国的同学说一串,翻译翻译成一两句,中方学生手脚笔画地解释一通,翻译再翻译回去。 秋云环顾四周,旁边几桌也差不多。活动室的音响放着柔美的邓丽君的歌,但头顶上的吊灯却刺拉拉地亮着,俨然一副做领导报告的架势。本来中方的学生就比较羞涩,这大灯大亮的,更是把尴尬羞涩的场景尽显无余。 这时旁边有人拉开凳子,秋云一看,梁禾坐下来。 “什么时候来的?” “常欢想喝可乐,所以早来了些,”秋云眼神飘到常欢那边,悄悄说,“可是还是没有了。” 梁禾听了会儿,问:“你们一直在聊吃的吗?” “美国同学,”秋云示意正对面那个金发姑娘,“lucy,好像是个吃货,还让我们的带她去吃烤鸭呢。” “这要求挺高啊。”梁禾笑。 “要带她去吃了,能报销吗?” “想得挺美。” “这是拿自己的胃为中美关系做贡献。” “你可以先去吃,回头再说。”梁禾半真不假地说。 秋云“切”了声,干坐着有些无聊,又说:“梁老师,你不觉得这氛围差那么点吗?” “怎讲?” “你知道什么叫沙龙吗?” “哦?”梁禾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沙龙是舶来品,是英语‘salon’的音译,大概就是一推人,举着酒杯,吃着小糕点,听着音乐,三五成群,走来走去,说话、交流,讲故事……但是你看看现在,”秋云目光扫过每一座,“中国学生坐的规规矩矩,跟上课一样,每桌还配个翻译,美国学生问一句答一句,搞的像审判一样。”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梁禾又问,“你有办法吗?” 秋云歪头想了想,嘴角翘起:“有,你敢吗?” 交流的气氛还在半尴不尬的氛围中进行着,忽然,整个活动室的灯灭了,在众人的惊呼中,头顶的旋转球灯亮了,接着,诡异的光斑也撒下来;与此同时,柔美的邓丽君歌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动感十足的迪斯科音乐。中国学生有些骚动,而美国学生最先反应过来,不知谁吹了一声长哨,两个漂亮的姑娘站起来,踏着节奏扭动起来。 很快又有美国同学起身跳舞,还热情地招呼身边的中国同学。中国同学开始还是有点羞涩,不知谁又在话筒里喊了一句:“high起来吧,同学们!谁是今晚最佳,赠送十瓶可乐!let''s dance!dance起来吧!”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座位,把凳子挪到一旁,融入了舞池中。 正经而尴尬的学术交流氛围荡然无存,青春动感的荷尔蒙在暗处汹涌。 “你还真会想办法。”梁禾站在旋转灯的开关旁,看着整场气氛随着灯光和音乐的变换而陡变。 秋云笑笑,瞧着这场景,不由想起自己真正的大学生活——浑浑噩噩,虚度光阴——忽然错觉她是不是记错了,眼前的一切才应该是她的大学生活吧,于是没来由的感慨一句:“大学时候的青春真好。” 梁禾转过头,气氛热烈,她的脸上却荡着惆怅,觉得好笑问:“你今年多大?” “我……”秋云差点就说“24”,嘴张到一半,咧嘴一笑,“年方十八,最美年华。” “瞧着不像。” “那像多少?” “38。” “说我那么风尘?” “没那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梁禾想了想,转头回去看着舞池中热闹的人群。光影明灭,投在他脸如同顽皮的光斑精灵。他的侧脸一向好看,眉骨高、鼻子挺、下巴微翘,喉结分明。此刻他的目光没有聚焦,眼睛微虚,双眼皮的褶子更加明显。一明一暗中,他的轮廓如雕像般深刻。 这个侧脸,秋云想,应该可以记得很久很久。 22-这个给你,今晚最佳。 “hi,guys,you are here!”有个金发碧眼的忽然姑娘插话进来,一只手亲切地挽住了梁禾的胳膊。秋云认出这就是她们桌的lucy。 梁禾神情一变,耳根居然微微发红。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很官方地说了声:“hello。” 秋云瞧着梁禾的表情变化,暗笑,二十岁的年轻人,八十岁的老古董。 lucy问:“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something interesting?”(你们在聊什么有趣的事儿吗) 梁禾正在组织语言回答,听见旁边秋云流利地用英语回道:“just chatting(随便聊聊)。” lucy耸了耸肩,像是意外秋云的英语水平,面露赞赏:“can i join?(我能加入吗)” “sure。” lucy说比较慢,大概是照顾中方的同学。但背影音乐吵闹,加上英语水平有限,秋云也只能大概懂对方的意思,特别是lucy提到一些艺术家的名字时——她猜应该是吧,她其实是一脸懵逼。但她的表情很到位,“nice~”“really”“of course”几个词用得恰当又到位,配合耸肩、摊手、挑眉等动作,十足的国际外交范儿。 梁禾开始还努力在捕捉lucy的英语单词,渐渐的,lucy纯正的英语变得模糊,耳朵里只剩下秋云的声音——有点软,带着笑意,不算特别正宗,习惯性地带着舌头和牙齿之间的摩擦,偶尔发音生硬,偶尔还被音乐冲淡,但是总是能隐隐约约地被捕捉到,在一片嘈杂中被过滤出来——即便他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总能听到。 “naked model?”秋云忽然笑出声,颇有意味地看向梁禾,“not yet。i''m just a freshman。you can ask liang。” “naked?”梁禾觉得这个单词很熟悉。 “对啊,”秋云转头跟他说,“lucy问我们有裸体模特速写的课程没,我说我是大一新生,还不知道,要问问已经念完大学的梁老师。”说完,她还夸张地冲他眨眨眼睛。 “em……”梁禾觉得秋云的表情里多少带了点恶作剧的趣味。她应该知道,在美院的课程里,确实还没有裸体模特的实物速写。虽然这个时候的中国已经开放很多,裸模速写也被当做是一门艺术逐渐被人们接受,但是在a市美院,暂时还没有开设过这样的课程,学生对人体肌肉的认识还局限在临摹阶段。秋云不答,把这个话题抛给梁禾,明显是故意的。梁禾想了想,慢慢说道:“no。but we are trying to……” 秋云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他忽然一下想不起来“打破”这个单词怎么讲,可秋云还是看着他,他索性改了口,把秋云当做翻译:“你跟她说,暂时还没有,但是很快就有了。” 秋云笑嘻嘻地点头,对lucy叽哩哇啦飞速地说了几句。 lucy露出惊讶又开心的表情,上前一步直接给了梁禾一个热情的大拥抱:“really?that''s so great!” 秋云在一旁直笑,这一抱,梁禾果然身体僵硬、表情冻结,活像良家妇女遭遇了土肥圆地主的非礼。 “hi,lucy!”又有个金发卷毛的美国帅哥走了过来。 “hi,mike。we are talking about some naked model。”lucy做了一个简介。可当mike得知目前美院还没有开设这一门课程时,睁大了眼睛,露出非常讶异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原始社会的人。 “what a pity!why?oh my god,it''s really happened in china?” 这样的反应多少有点过头了。但这是事实,秋云只当做老外喜欢演戏,咧了咧嘴,表示遗憾。 “oh my god!”mike又夸张地耸了耸肩膀,“are you still in feudal society?unbelievable!” 最后一句大家都听懂了,本来还挺和谐的交谈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mike毫无察觉,万恶的资本主义优越感使他神情倨傲,“so i''m wondering if you know about painting or drawing。 do you know canvas or watercolor?it''s has a centuries-old history……” “hey,hey,”秋云打断他。如果说刚刚夸张表情的只是中美文化的差异,那后面这个就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瞧不起人了。拜托,小子,请看清楚你还是在中国的地盘上呢,秋云直接怼回去,“boy, the first canvas found in china is two thousand years ago,but ……five hundreds ago in western country……the watercolor, called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ing ,has a history……200 years before bc……but how many years in your country?” 尽管语法有些不对,但对面这位金发碧眼的帅哥明显是听懂了。他上下打量一番秋云,眼珠子转得飞快,不屑地嗤笑道:“i heard chinese like tobow walk,is it a history,too?(我听说中国人喜欢低头走路,这也是你们的传统吗?)” 赤裸裸的挑衅。 秋云并没有生气。她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回道:“because we are always goingupwards。” ---------- mike没占到便宜,灰溜溜地走了,lucy帮他道了歉,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秋云瞧着这俩人的背影,像落荒而逃的士兵,摇头叹息:“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说完对梁禾一笑,发现梁禾正盯着她看,好像没什么表情,又好像颇有深意。 “怎么,对我刮目相看了?”她难免得意。 “有点。” “难得得到梁老师的夸奖啊。” “我的夸奖很容易,只要你经常这样优秀。” “哈哈,”秋云忍不住大笑,“梁老师,你是水做的吗?” “什么?” “给点阳光就这么灿烂。” 梁禾不以为意地笑,又叮嘱:“刚刚的事就不用跟别人讲了,毕竟人家也是外来宾客。” “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吗?”秋云才不屑呢,“美国有什么了不起的,暂时发达一点而已。要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后,中国很多方面都比美国发达很多。” “平时看不出来,原来你爱国主义思想很强嘛。” “我说的是真的,30年后,我们有好多高科技:地上跑的有无人驾驶,水里游的有航空母舰,天上飞的有空间站,神舟飞船都载人了呢!”秋云连珠炮一样说出来,那神情,就跟小孩儿献宝一样,“你能想象吗,不会再有粮票,人们出门也不带钱包,拿个……拿个东西一扫,就可以付钱。” “说得跟真的一样,下学期预备党员可以推你一把,”梁禾被秋云逗乐了,心中忽然一动,说:“你在这儿等会。” “干嘛去?” 但梁禾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他往拨开人群,消失在门口。大概过了两分钟,他回来了,递给秋云一样东西:“这个给你,今晚最佳。” ——一瓶玻璃瓶装的,冰镇的,可口可乐。 秋云一时有点懵。 她喝过很多种包装的可乐,铁皮的,塑料的,大的,小的,王力宏代言过的,鹿晗代言过的……超市2块钱一听,5块钱一大瓶的,还经常和芬达、雪碧套在一起联合销售。这在21世纪是最常见不过的饮料了。可是现在,她盯着那瓶可乐的眼神,好像没见过一样。 “给……给我的?”秋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梁禾只是看着她笑。 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接过来,小声地说:“谢谢。” “不客气。”梁禾说,手一撑,坐到后面的桌上,漫无目的地看着舞池,双腿无意识地晃了晃。 秋云觉得脑子有点乱,周围音乐忽然变得很吵,她不知道接着说什么,任凭音乐中的鼓点一声一声地敲击她的心脏。她有些烦躁,甚至算是没话找话:“那个……梁老师,有件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 “你知道刚刚,lucy为什么会拥抱你吗?” “为什么?”梁禾目光转过来。 “除了说我们学校马上就开设裸模的课程之外,我还说了点别的。” “别的?” “我说,你愿意做她的裸体模特。” ------------------ 啦啦啦啦,英文水平就这样了。。 大家不要太较真,明白个大意就好了。 23-舍不得 “你们看到了吗?那个女生的睫毛好长啊。”常欢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睫毛这么长,还这么翘!” “看见了看见了!”刘玉锦附和道,“可是我也看到她手背上的汗毛了,也好明显啊。” “外国人体毛都很重的,”王晨煞有介事地说,“手臂上的……估计得有……”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得有这么长呢!我一根手指头这么长!” “瞧你说的,这大冬天的,跟亲眼见过一样。” “真亲眼见了,我去厕所的时候,出来看到有个老外撩起袖子在洗手……那层毛,跟穿了件毛衣似的……而且,好像是金色的!” “天哪……”其他二人发出惊异的叫声,“汗毛……怎么会是金色的呢……老外……和我们这么不同啊!” “我觉得有点可怕……”刘玉锦缩了缩脖子,“我以后可不能找个老外当老公……” “哈哈,”常欢噗嗤笑出声来,“你怎么这么臭美呢,谁说要给你找老外的男朋友了……怎么,今天晚上瞧上哪位外国友人了?” “……哪有,”刘玉锦赶紧解释,“你瞎说些什么呀,我就有感而发而已。” “对了,小云呢,小云去哪儿了?”王晨扫了眼宿舍。 “诶,小云呢?”刘玉锦也伸长了脖子,“跟我们一起回来的吧?” “可能去厕所了吧。”常欢继续擦脸。 ------------------------ 秋云有些烦躁。 在回来的路上,宿舍三人兴奋地在前面聒噪,她故意走在后面,落下半步。到了宿舍门口,她拐了个弯,扔下一句:“我去厕所。” 她其实并不想去厕所。 她背包里的那个瓶装可乐,好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手榴弹,她得把它处理掉。 烦吗?是的。梁禾干嘛忽然大冬天的给她瓶可乐呢?这一瓶拿回宿舍,又不够四人分,要说自己买的,谁也不信;要说梁禾送的,好像又不太对,好像会被人笑话一样。这事儿就秋云就不想让别人知道,连最和她交心的王晨也不想。那来怎么办呢? 扔掉?——不太好吧。 喝掉?——好像也不太好。 到底是哪里不好? 秋云盯着这瓶可乐,想了半天,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有些——舍不得。 是的,舍不得让它被喝掉随手扔到垃圾桶里,也舍不得和人分享这件事。 手里的可乐瓶明明是冰凉的,秋云却仿佛握着一个烫手山芋。 她想起当时的场景,周围喧闹无比:聊天的聊天、跳舞的跳舞,背景是欢快的迪斯科,头顶是旋转的大灯球,而梁禾笑着,将一瓶冰镇地可乐递到她发热的手心里,并告诉她,你是今晚最佳。 乱了乱了,脑子有点乱了。在这乱糟糟的脑子里,一个可笑的念头忽然蹦了出来,连秋云忍不住自嘲这个念头的幼稚,可同时,她居然就这么做了。 她揣着可乐瓶,来到西教。 西教门口有一颗很高很高的杉树。但凡新来的同学问西教在哪儿,人保准伸手一指天中空最高的那一抹树尖:“看见那颗最高的树了吗?树下就是西教。”三十年后,哪怕周围的建筑都从二三层的坡屋顶变成了现代化的教学楼,这棵树还是立在这儿,冒着头,总要比周围的建筑高出一两寸枝丫。 秋云仰起头看了看,在黑暗的夜色中模糊地看到个影影绰绰树尖儿。看得久了脖子发酸,她低头找个根树枝挖了个坑,用包里的红布袋子裹着可乐瓶,把它埋到了树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风的。她想三十年后,校园里的建筑都换了个大半,但西教和这个杉树还在;如果她回去了,再次回到校园,说不定还能从这里挖出来三十年前的可乐呢。 埋完这个可乐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她轻松了不少,拍拍手,起身回了宿舍。 ---------------------- 转眼就到了学期末。 专业课自然是不用说,宿舍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头 , 常欢还在画室通宵过一宿。秋云不记得是哪里听到过一句话:“影响自己的不仅仅是决心,还有环境。”她觉得这句话来形容现在的情形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就算是她还有混混度日的想法,也不可能有无精打采的表现了——无论是宿舍还是班级,无论是美院还是隔壁的b大,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像龟裂的大地渴望甘霖一样渴望知识,那热情就如同满大街小巷都播放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哦不对,不是一把火,是一个刚刚发现的油田,火苗是怎么浇都浇不灭的。就连思想政治之类的课程,她居然也认认真真听了一个学期,做了一本厚厚的笔记,且没有一次逃课——没人敢逃,也没有人想逃——外面来旁听的人特别多,好几次课堂坐不下,老师不得不点名,委婉地请社会人士离开。 秋云有时不得不想,是不是上天在和她开玩笑,知道她没有好好上大学,所以再给她从来一次的机会,让她好好地体验大学生活。 说实话,秋云也确实觉得,原来大学生活是这么的美好。 同学友情大方,每个人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没有手机,就没有低头族,不会晚上有人举着手机发着幽幽的光,也不会一桌人看着各自手机下饭毫无交流;没有电脑,就不会腰痛背痛脖子痛, 大家吆喝着去图书馆排队,去新华书店尝新, 去打羽毛球、去打篮球,秋云还被拉着去隔壁的b大听过讲座。大家真诚又真挚,家里基本都有兄弟姊妹,所以几乎没有独生子女的娇气蛮横,秋云宿舍的四个人就跟亲姐妹一样。 当然,宿舍楼下也会有人羞涩地藏在黑暗中弹吉他,湖畔的转角也会有人旁若无人地练小提琴;女生宿舍会谈论谁最帅,男生宿舍也会通宵打牌。这里和每个年代的大学青春一样,又好像和其他年代的大学青春都不一样。 在现实中,司马秋云18岁,2012年进入a市美院开始大学生活。虽然以专业第一的名次进校,但是由于入学前的一系列事情:被混混骚扰、闹出人命、公安取证、请律师、父亲判刑、上诉失败、父亲入狱……大学过的就像夕阳西下时候的一摸模糊的剪影,不但看不清,连存在感都浅的让人生疑。好像很多事情,在入学的一刹那,就被她笼统地一打包,全部塞到了内心的深处,然后这些肮脏的污秽的负面的东西,在大学的四年中,慢慢浸透她内心的土壤,即便是在新的年岁中长出的新叶,也变得枯黄不堪。 懒散、消极 、得过且过、平平常常、庸庸碌碌,偶尔还带点自闭,这是秋云在2012-2016年的大学生活主要表现。大学的班主任一度对她以专业第一考进来的成绩产生过怀疑。可是看她的作品,又能看到深厚的画功底子。谈过几次话,没有什么明显的成效。于是老师也理解成学生仗着天赋,懒惰不上进,偏偏秋云又长得漂亮,身材模样都没得说,追她的男生大一到大四都没间断过,于是老师又叹息说,年轻的姑娘还是要多点心思在本事上。殊不知在父亲司马峰入狱后,秋云对男生产生过恶心感,书上说这是一种轻微的心理疾病,陈丽萍还带她去看过医生。 秋云心里一直都很亮堂。她说梁禾“面带猪像心头嘹亮”,其实她才是。人走茶凉、斗转星移都她明明白白,只是她放任自己沉浸在麻痹中,醒着睡觉,不愿意睁眼。 她忽然想起大二时候,梁禾一次随堂评画。刚刚好她画的主题和睡眠相关,梁禾看了很久才开口。具体说了什么也忘了,就记得一句:谁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当时一句只当平常,现在一下蹿出来,倒有点耐人寻味的意味。秋云努力回想那天梁禾的表情,试图寻找一点蛛丝马迹。可想了半天,只是徒劳。 她想,她见到的三十年后的梁禾,是经历过“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梁禾,他的阅历决定了他的高度和眼界,和现在秋云见到的梁禾是不一样的。但是仔细一想,他们又是一样的:他们是用一个人,是同一个身体和脸庞,是一个大脑和心灵,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如果说三十年后的梁禾是陈年醇香的佳酿,那现在她所见到的梁禾,就是一块深山里的璞玉。 可是从璞玉到佳酿,除了时间,还有打击、挫折和痛苦。 ********** 作者有话说: 那个年代的可乐,真的是新鲜事物了。 秋云这个时候没有喝,其实意思已经有点不同,只是当时没察觉而已。 她当时想的,以后未必会发生,可人总是会想一想。 不剧透了,看到后面大家就明白了。 24-秋云痴痴呆呆地看了很久。 考试一结束,就到了全年级狂欢的日子了。 说全年级,其实1987级也就三个班,油画一个、国画一个、雕塑一个。每个班20来个人,一共60多人。秋云上大学时,无论寒假还是暑假,考试结束之后,还有为期一个星期的小学期。但是现在还没有小学期这一说,考试结束后,学生一边等成绩,一边准备着本年度最后一个也是最盛大的一个活动——联欢晚会。 这个活动的重要程度,不亚于春晚之于八十年代。秋云宿舍和隔壁的女生宿舍,每天晚上鬼哭狼嚎狂练了一首女生大合唱——张明敏的《我们有一个名字叫中国》。 天知道,她是内心是拒绝这样的表演的。但是看到大家都兴致冲冲的样子,她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来。 晚会是晚上7点开始,就在上次接待美国来访者的舞厅。秋云她们五点多去走了个台子,因为是合唱,舞台要求很简单,只唱了两遍就ok了。去食堂吃了饭,跑到后台化好妆,早早的在台下坐着,等着七点晚会开始。秋云看到门口进来梁禾的身影。他一边走一边在张望,好像在找位子。秋云旁边还有空位,正想要不要招手叫他来。可还没有来得及张口,便看到梁禾的身后还跟着一人——陆夏兰。 秋云立马缩手回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这个反应几乎是属于潜意识的。可回头没多久,听见旁边传来声音:“这里有人吗?” 声音是男声,可秋云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大眼睛画了淡淡的妆,眉毛修过,脸上有腮红,嘴唇泛着可人的光泽。她穿着一件洁白的毛衣,手腕上挂着一件粉色的大衣。 “梁老师?”秋云强行把目光从陆夏兰身上移到梁禾身上,并且一秒钟完成了“愣神-意外-回神-欢迎”的表情,热情地说,“没人没人,您今天也来啦?” “没人我就坐下了。”梁禾挨着秋云坐下来。 陆夏兰坐在了他旁边,很有礼貌地笑道:“谢谢了。” 平心而论,秋云对陆夏兰这个人倒没成见,高志飞后来确实还领着一帮人去听过她的课,回来时赞不绝口;但是秋云也对她没什么好感,大概是因为知道了她与梁禾的结局,有点先入为主的感觉。 开场还有一会儿,陆夏兰便和秋云闲聊。 “你们今天什么节目?” “我们是个小合唱。” “唱什么?” “《我们有一个名字叫中国》。” “哦,我知道,张明敏的歌,蛮好听的。有伴奏吗?” “有的,隔壁宿舍的陈国珍会弹钢琴,给我们伴奏。” “你们第几个节目?” “第五个。” 陆夏兰和秋云中间隔了一个梁禾,她们聊天都要绕过梁禾。每次秋云回答陆夏兰的问题,都会目光先瞄到梁禾的侧脸,然后再落到陆夏兰的脸上。若在平时,倒也没觉得什么,但是今天秋云有节目,脸上擦了一层又厚又白的粉,眉毛又粗又浓,两坨腮红像猴子屁股,嘴唇也红的像喝了血。所以每次她略过梁禾讲话时,都感觉梁禾的余光也在打量她,眼里还隐约在笑。 好在没多久,节目就开始了。 两位主持人走上讲台,其中一人是高志飞,一身西装,梳着大背头,抹着亮油油的摩丝,另外一位也是她们年级的女生,眼熟,但秋云叫不上名字,吹了一个蓬松的发型,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紧身a字连衣裙,肩膀的地方怂的很夸张。俩人都化着八十年代特有的妆容,秋云还是头一次在电视外看到这样的主持人装束,本来想笑,但一想到自己,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了。 在秋云看来,这台晚会就是八十年代的春晚高校高仿版本,相声、歌舞、朗诵、小品,主持模式、表演形式,一个不落。但是整场的气氛都很热烈,特别是后面有老师陆续离场后,基本就成了学生的天下。这个时候,才算是晚会的精彩部分。比如前半场,都是唱的都是类似《我们有一个名字叫中国》这样的歌曲,到了后半场音响里便唱的是《冬天里的一把火》《酒干倘卖无》之类的了。也就是这个时候,秋云感到了新奇,从来没听过的歌,原来这么好听,这么经典。 气氛正烈。这时,不知道谁在下面喊了一声:“让梁老师也来一首吧。” 高志飞也在台上拿着麦克风:“梁老师,来一个!梁老师,来一个!” 大家跟着瞎起哄,有人还吹了口哨。 梁禾起初有些意外,摆手冲着高志飞表示拒绝。但是呼声越来越大,就连秋云也觉得好玩儿,转过头冲着梁禾鼓掌:“梁老师!来一个!” 追光打过来,梁禾眼里闪着光,一笑,上眼皮又把光吃掉了些。秋云想起若年年后,这双眼睛的眼尾会添加几道鱼尾纹,那是时光的馈赠,平添性感和深邃,正想着,这双眼睛忽然扫了过来,无奈地朝她笑了笑,似乎有点妥协,又好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可就这一刹那的时间,眼睛的主人已经起了身,向台上走去。 众人一阵欢呼。 梁禾经过第三排的时候,顺手拿了一位同学的吉他。工作人员很有眼力见地在舞台上摆了一张椅子和一个立麦。 秋云不知道梁禾还会弹吉他,不经意一转头,看到陆夏兰食指交叉放在胸前,目不转睛得盯着台上,秋云在她的眼睛处脑补了两颗跳动爱心的特效。 梁禾在椅子上坐下来,翘起右腿,抱着吉他,右手在琴弦上随意划过,对着麦克风,嗓音很低:“想听什么?” 就这一句,场下已开始疯狂。 “男儿当自强!” “大阪城的姑娘 !” “大哥大哥你好吗 !” 点歌声此起彼伏。 秋云扶额,各位观众,你们点的歌也太对不起台上这位帅哥摆的pose了。 好在梁禾并没有受影响,他笑了笑,有点漫不经心,再次拨弄了一下琴弦,调好音,吉他前奏起,全场沸腾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听见他唱: “仍然倚在失眠夜, 望天边星宿, 仍然听见小提琴, 如泣似诉再挑逗, 为何只剩一弯月, 留在我的天空, 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粤语版的《月半小夜曲》! 秋云坐直了身子,呆呆地看着台上。 灯光熄灭,整个空间都是暗的,只有台上的梁禾是亮的。 他弹着吉他,轻轻地唱着,嗓音低沉富有磁性。麦克风和音箱的效果并不好,但即便是这样,这个简陋土气的舞厅忽然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这是秋云第一次听到梁禾唱歌。 她知道他讲话声音动听,没想到他唱歌居然会这么……好听。她想起似曾相识的一幕——很多年后——是梁禾的很多年后,秋云她们的迎新晚会,也曾有人吆喝着要梁老师来一首,那个时候他看上去依旧年轻,可已经是学院的副院长,笑着摆手说自己五音不全后,旁人也不再勉强了。 她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听到梁禾唱歌。 没想到,他居然会唱粤语歌。 更没想到,唱得……如此之好。 台下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本来美院男生就少,像梁禾这样的更是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品种。梁禾此刻抱着吉他弹唱,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想变成那把吉他。 秋云痴痴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旁边有人问她。 “小云,你也会唱这首歌吗?” 秋云寻声转头,是陆夏兰在问她。 “我听见你也在轻声的哼唱。”她有些好奇,“这首歌是李克勤才出的,上市还没多久,没想到你也会。” “哦……没有,我乱哼的。” 陆夏兰还是笑,可是笑里明显不信秋云的话。 这时,梁禾回来了。 秋云连忙岔开话题,其实也不用她岔开,她身边的王晨、常欢、刘玉锦,统统抢过来表达自己对梁禾的赞赏: “梁老师!您太棒了!” “梁老师,这是什么歌啊,好好听!” “梁老师,你唱歌唱得好好啊!” “梁老师,您太厉害了……!” 梁禾浅浅笑笑,除了说“谢谢”,也不多言,倒是好像挺熟悉这样的场景的。台上的节目又开始了,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吸引了过去。 只是秋云还在惦念着刚刚那首歌。 她悄悄问梁禾:“梁老师,刚刚那首歌是李克勤的吗?” “是的。你知道?” “没,今天第一次听你唱呢。是今年的新歌吗?” “是的,刚刚出的。” ——原来这首歌是1988年出的啊,秋云第一次听到却已经是在2014年的中国好声音。 “梁老师,你还会弹吉他和唱粤语歌?”明明已经听到,可秋云不知怎么又问一遍。 “怎么,法律不允许?”梁禾看上去心情不错,开玩笑问。 “就是挺意外的。” 梁禾转头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喜欢听歌吗?” “喜欢啊。” “喜欢什么哪种的?” “喜欢……”秋云想说喜欢林俊杰、周杰伦,也喜欢花粥、陈粒,但是话到嘴边,故意换成:“我喜欢‘二手玫瑰’‘万能青年旅店’‘痛苦的信仰’‘重塑雕像的权力’这些。” “什么?”梁禾果然很迟疑。 秋云哈哈笑起来,这都是一些摇滚乐队的名字,其实她也没听过。 梁禾没理她,转头看向台上,舞台上演的是一个二人转节目。学生改编的,调子还是东北的调,但形式很活泼,在东北秧歌里面融入了迪斯科。 梁禾忽然往秋云这边偏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有个好地方,凤凰街。” “什么?” “拿了成绩,什么时候回家?” “什么?”台上的音乐时大时小,秋云听不太真切。 “周五最后一门成绩出来。我还得给你们开个小会。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哦。”这句秋云听清楚了,心想,开会有什么神秘的,说道,“高志飞还没通知我们。” 秋云不知道梁禾到底想说什么,断断续续又没头没脑。这时陆夏兰忽然从梁禾后面探出头来,对着梁禾,也对着秋云,笑盈盈地说:“我们学院明天也有联欢会,你带你们班学生来吗?” 话题岔地很突兀,但陆夏兰的表情却亲切自然。 秋云觉得陆夏兰这句话问得有点意思,眼珠子转了转,微笑着看着梁禾。 梁禾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反问秋云:“你们明天有空吗?” 秋云想在梁禾脸上找到答案,但落了空,想了想,说道:“明天晚上有点事儿。” “考试完了,还有什么事?” “那个……我们宿舍说好了去新华书店看看,看年前有没有什么新书。”秋云随口诹了一个理由。 “哦。那行吧。”梁禾信以为真,说,“那你们去吧。” 秋云没说话。 陆夏兰倒是一脸遗憾,笑着说:“那有点可惜,以前你们梁老师大学时候,经常带着同学来看。” “没事,”梁禾神色未变,说道,“我明天叫上高志飞他们。” ------------------------ 机智如梁禾。 这是2018年的最后一次更新啦~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新的好运!新的不一样哦! 欢迎关注我的微博:作者丁丫;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25-却成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宠溺。 第二天梁禾到底去没去b大看晚会,或者又带了谁去看晚会,秋云没心思去关注。因为她忽然意识到现在有个非常紧迫的事情要她解决,那就是——要放寒假了!放假就要回家,可秋云,回哪儿呢? 这位邱晓云同学的家庭背景也是惨:从小父母就离异,父亲早早去世,母亲另攀高枝去了英国,就邱爷爷把邱晓云拉扯大。说起这位邱爷爷,秋云也是觉得奇葩一个——从来没见过不说,就连开学时候秋云被足球踢了、躺了三天,爷爷也没来看过。学校去家里找人,发现爷爷居然是个半仙,把秋云供上大学后,就经常四处云游居无定所。平日里秋云觉得这个奇葩爷爷是个助攻,不会让她穿越的事情露馅儿,但现在,马上过年,秋云觉得这是个定时炸弹。她不知道这位邱爷爷云游回来没。要是没回来,她一个人过年,虽然冷冷清清,但也平安无事;要是回来了,她怎么和这位邱爷爷相处呢?毕竟是他带大的孩子,灵魂换了一个人,他能察觉不出来吗? 学校的宿舍允许过年不回家的同学留宿。秋云跑去登记,被宿舍大妈一瞪:“本地人一律回家,不准留宿。”大妈凶神恶煞,跟若干年后有人不允许她们在篮球场跳广场舞一样,秋云敢怒不敢言:这还地域歧视了? 她有些惆怅,周五领了最后一门成绩单,教室枯坐一下午,听见梁禾如同老母鸡版宣布学校政治叮嘱和放假事项,完全心不在焉。 王晨也是本地的,对她家里情况也了解一些,便问道:“小云,你爷爷回来了吗?过年要不要来我家玩儿?” 秋云瘪瘪嘴,道:“可能回来了吧。“想了想,又问,“你家住哪儿?”要是邱爷爷回来了,秋云不想在家住,王晨家也是一个好的去处。 “我家住城南街 ,从你家坐公交103,最后一站就是。我家每年要回老家过年,今年是回我爸家,在乡下,我们放假就走,你一块吗?” “这么早?”秋云算了算日子,“几号回来?” “没定,可能初三四吧。” 不太好,秋云心里想。要是在a市就算了,还跟着人家去乡下过年,实在不太好。而且这个年代,过年都是一大家子的,王晨好像家里还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加上她爸爸家里的人,以及他们的孩子,秋云可以想象出肯定是一个小旅游团回家,而她一个外人,跟着撵几十里路,格格不入,多不合适。 于是她摇摇头,“不去了。等你回来了,我找你玩儿。” “没关系的,我家里人都挺好客的。”王晨好似知她所想。 秋云还是拒绝:“我爷爷应该会回来了。等你回来,叫上你家风哥,我们一起玩儿。” 提起“风”,王晨又脸红了,也不再勉强:“那到时候我来找你。 ” —————— 梁禾在开班会的时候,就注意到秋云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还跟王晨窃窃私语。他大概知道她家的情况,本来想下了课问问,没想到下课就在门口碰到了陆夏兰。陆夏兰已经放假,闲来无事,来美院一是给她管宿舍的大姨拎了一篮鸡蛋,二是顺道过来瞧瞧梁禾,问他过年怎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学校放学晚,开学早。” “今年是年前去,还是年后去?”陆夏兰又问。 梁禾知道陆夏兰说的什么。他们是一个家属大院长大的。他的父母、陆夏兰的父母是一个大学的老师,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从小一起长大。与他们同龄的,还有好几个,但只有梁禾是独生子,在那个年代也算是稀罕事。后来人散了,去了天涯海角,后来又回来了,但都陆陆续续地搬离了大院,陆家是最早一个离开的,梁家是最后一个。他们中好几人已经在外省定居,甚至有人去了国外,也就剩陆夏兰和梁禾年纪最小,还待在a市。过年的时候,他们都会回来a市,去大院看看,算是每年一聚。陆夏兰问的就是这事儿。 梁禾想了想,不知忽然为啥有点烦,说道:“看安排吧,大川还不知道回来不回来呢。” “肯定回来,过年怎么会不回来。” “恩。”梁禾不置可否。 “怎么,大川不回来,就不组织了?” 梁禾瞧了眼她,没接话。 “你是怕他把他妹妹也带来?”陆夏兰灵光一现。 梁禾又瞧了眼她,嘴角扯了一点笑,笑得有些无奈。这个时候两人之间总是有些微妙。他不知道怎么和眼前这个人讲,或者干脆是不要。 可这一眼,在陆夏兰眼里却成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宠溺。 于是她低头说道:“没事,我在一块儿的。” 梁禾嘴角牵了牵,他其实也没有很明白。所以终究还是没说话。 —————— 常欢和刘玉锦不是a市本地人,一个在b县,一个在c县,俩人都买了第二天一早的长途车回家。王晨是a市人,中午就要回家吃饭,她一走,就只剩下秋云一人了。不但是宿舍,连整个学校都变得冷清许多。明明还熙熙攘攘的操场,明明还人来人往的教学楼,瞬间就变得人烟稀少、门口罗雀。食堂打饭的窗口缩减到只有一个,饭菜也冷冰冰的。秋云勉强扒了两口,心情有些郁闷。 宿舍她可以住到年二六,还有好几天可以蹭。她想来想去,早晚会有这么一遭,下午无事,她决定回邱晓云的家探个虚实。刚刚走出宿舍,看到教师办公楼,心里拐了个弯,向办公楼走去。 老师还没有完全放假。秋云走到二楼,尽头是学院院长的办公室。秋云瞧了瞧,门虚掩着,有客人在里面。旁边是教师办公室,很大一间,有三五张办公桌,进门一张桌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座机电话。一角是堆成山的学生画作。房间里只有一位老师,没教过她,但秋云认识,是雕塑课的林重仁。 “同学,有事吗?”林重仁注意到有个人影在门口晃。 “哦,林老师。”秋云走进房间,“我……我能用下电话吗?” “电话?”林重仁放下手里的事儿,“做什么?” “我……”秋云做出有些赧然的表情,解释道,“我是87级1班的邱晓云,这不都放假了吗,我家里只有爷爷一个人。但是最近他不在,我家里钥匙也搞不见了……我想先打电话问问家里旁边的小卖部,问问家里有人不……要是没人我就去……” 秋云还没编好去哪里,林重仁便一副好像知道她的表情:“哦,好的好的,你来打吧。” “谢谢老师。”秋云乖乖地进来,拿起电话,又停住。 “怎么了?”林重仁问。 “我……我好像忘了小卖部的电话了。” 林重仁笑了,头往窗边一偏,说道:“梁禾是你们年级的辅导员吧?他位子在那儿,你看看他桌上有没有?” 秋云跑过去,果然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a4的手写通讯录。这个年代的人好像都喜欢在木桌上放一块同样大小的透明玻璃,玻璃板下往往压着很多常用的东西。梁禾也不例外,除了通讯录,边上还塞着一些纸条,类似备忘录提醒。左上角露出一张照片的小角,秋云推开上面的书,是一张黑白的照片。 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是黑白的,没有落款时间。边上有一圈白色的荷叶边作为装饰,典型的老照片。梁禾站中间,大概只有十来岁,瘦瘦的,显得人很高。左边是他的妈妈,穿着旗袍,很有气质。右边是他父亲,一身西装,也很英俊,有点洋派的高知气息。秋云没见过梁禾的父母,从这张这张照片上看,梁禾像他的父亲。 “找到了吗?”林重仁的声音传来。 “找到了,”秋云匆匆回神,在通讯录上迅速扫描,看到倒数第二行:凤凰街89号,林翔副食小卖部,后面有个括号备注:邱正宏,邱晓云爷爷。 秋云记下那串电话,回到电话机前。电话嘟嘟了几声,很快接通。秋云说明了来意,过了一会儿,那头的林老板回话:“没见到人,院子里的花草也没人收拾,想来是很久也没回了。” ———————— 抱歉啦,各位,新年伊始,就忙得不可开交、脚不沾地。 今天补上哈~ 希望大家新年也有新的开始哦~! 爱你们!么么哒!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26-秋云背后出了一身汗。 凤凰街是a市中心的一条东西向的街道。在2018年,这里作为老城的核心地带,矮房子早就被一推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和五光十色的商业街。规划时候设计单位为了和文脉地缘扯上关系,在推倒的四合院地块重新盖了一条仿古步行街,说是对历史的尊重。步行街充满了义乌小商品,沿街都是烧烤、撸串,烟熏火绕,但生意都不差。小的时候,司马峰周末会带着陈丽萍和秋云来逛街,给她们母女俩买新衣服新裤子。秋云想清晰地记得,最高的那栋是崇光百货,东西最贵,但一楼门口的冰激凌好吃;矮一点的是世纪商都,比较大众,价格亲民,是他们一家常光顾的地方;后来北面又盖了一个千禧之门,走轻奢路线,卖的东西好看不中用。 这些东西,都历历在目地刻画在秋云的脑子里。可当她跳下公交车,站在凤凰街站牌下时,脑海里的记忆和眼前的景象,无法重叠。 八十年代,这里还是一片破旧的低矮民房,坡屋顶,一两层高,人行道破破烂烂,旁边有条清澈的小溪穿城而过。路边的树又高又挺,光秃秃的树杈向天空伸展着身姿。不怕冷的老人坐在路边的木椅子上抽着旱烟。“叮玲”一声响,有位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擦过。 往前走二十米,就看到“林翔副食小卖部”的招牌。秋云出门戴了顶帽子,低头往前走,跟做贼一样。过了门牌号88号,只见一个木门的四合院,院门朱漆褪色,被人喷过别的颜色,又被刮过,门上没锁。 秋云想,这就是凤凰街89号了。四下无人,她深吸一口气,猫腰推门而入。 ------------------------ 梁禾刚进门,林重仁就对他说:“刚刚你的一个学生,来办公室打电话。” “谁?”梁禾问。 “叫什么……云?”林重仁想了想,说,“就是医院里躺了三天,家里也找不到人来看的那个。” 梁禾抬起头:“邱晓云?” “恩。对。” “她来找我?” “不是,就来打了个电话,看看家里有没人。说忘了电话,我让她去你桌上找到的。” “没别的事了?” “没了。打完就走了,”林重仁见梁禾有些发呆,“你正好有事找她?” “哦,没。”梁禾说道,走到自己桌前。 桌上干干净净,玻璃有些反光,看不出有人来过。 “电话打通了吗?”梁禾又问。 “打通了,”林重仁把文件收进包里,准备要走,“不过是小卖部的电话,通是肯定通的。但家里有没人不知道。” “好的。谢谢了。” “这邱晓云家里……”林重仁想说点什么,但又怕开口就显得自己无聊又滑稽,于是改口道,“那我先走了,新年快乐! ” “新年快乐!”梁禾朝他笑了笑,“拜个早年!” 林重仁走了,但他那句喜气洋洋的“新年快乐”还回荡在耳边。梁禾推开一侧的书,玻璃板下的照片上,三口之家笑容和谐,幸福美满。看了一会儿,梁禾的目光慢慢移到窗外,平日里热闹的操场空无一人。马上要过年了,梁禾想起开班会时候看到的邱晓云。她和王晨在切切私语些什么?在讨论放假过年的事儿吗?刚刚那通电话里,她爷爷回来吗?要是没回来,今年这个年,她怎么过? 这份突如其来的担心让梁禾有些意外。他想自己是怎么了,怎么跟个婆婆妈似的,辅导员才当了一学期怎么就有些更年期大妈的症状了。可他又禁不住想, 邱晓云是他这个年级的学生,家里有事他担心也是正常的,换了谁都会这么做。他站起来动了动身子,把脑海里这些绕来绕去的想法甩出去,可目光又情不自禁地落在了桌上的通讯录上。于是他不再犹豫,直接走到电话前,拨通了电话。 “——是的,你也找邱正宏?真是巧了,刚刚也有人找。不在,好多日没见着了。” “——那不知道了,我说兄弟,过年了店里也挺忙的,你要着急,自己来看看,好吧?我这会儿也忙,先挂了啊。” ------------------------ 秋云灰头土脸地从院子里出来。 秋云以为,推开门后,里面会出现好几家混住的画面,就如同电视剧里演的,一个四合院就是一个大杂院,住了好几家人、好几代人,改建和搭建是最常见的情形,鸡飞狗跳的场景每天都上演。可是当她推开这个四合院的门,却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不止没有人,整个合院建筑很整洁,除了西南部搭建了一个小厨房,其他部分都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原有形制。但是这份整洁也凸显了这里的冷清,哦不,不是冷清,是一点生活的气息都没,院子里杂草丛生,石凳上落满了灰。东西厢房也没有别的邻居同住的迹象。 秋云心里升起一个巨大问号。 秋云正疑惑,忽然有人从大门口探出个头,问道:“咦,邱大爷……是小云回来了?” 秋云吓一跳,转身一看,一个大婶拎着一篮子菜,站在石台阶上。 “呃……嗯……”秋云不知她是谁,只好傻笑。 “我回家见到这门虚掩着,就进来瞧瞧,”大婶好似和邱小云家很熟,问,“你爷爷回来了吗?” 秋云瘪瘪嘴,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那你是放假了?你爷爷也真是……听说你在医院躺了三天都没找到他?要不过年到你张婶儿家来吧。程鹏明天也回来了。过年也热闹。” 原来这人叫张婶儿,秋云想,她应该是附近的邻居,听那语气好似知道秋云在学校被踢了的事。那程鹏又是谁? 可秋云不敢多问,只笑道:“谢谢张婶儿,我爷爷应该会回来的。到时候来您家给您拜年。” “行吧,”张婶儿打量了这院子,“瞧瞧这儿,啧啧啧,要好好打扫一下还得的费点力气,有啥需要随时来叫我啊。我让程鹏给你当免费劳动力。” 秋云笑着谢过。张婶儿拎着菜篮子走了。 秋云背后出了一身汗。 小说里都怎么写来着的?不说穿越了,到了新的身体里,原来身体的记忆会残留一部分吗?可怎么秋云穿越了,这个身体的主人一点都没有给她留下一点呢? 秋云怕又来人询问,赶紧把大门关上。可这一关上,就像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院子里静得让她有些发慌。毕竟这不是她真正的家,她总觉得做贼心虚。院子里这几个房间都锁着的,秋云没有钥匙,只好趴在窗台上瞧了瞧,初步认定正房是爷爷住的,偏房是邱晓云之前住的,还有一件空着的,像是很久未住过人的客房。可苦于没有钥匙,她只能判断到这一步。 心里那个问号又升起来:邱晓云家里什么背景,能一家人独占合院?一个算命的,能有这么牛x?这要放到2018年,可是身家过亿,财务自由了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不敢多留。趴窗台时候没注意,刘海和衣服上都弄了一些灰,她扑了扑,走出了院门。 ------------------------ 梁禾知道凤凰街。 这是a市的一条老街,上大学时候来过这里速写。他以前从凤凰街路过的时候,注意到有一家的院门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没细想,毕竟就是路过而已。现在他知道了,因为她看到邱晓云从里面出来,关上的院门,颜色比邻居家的都要深和旧。 他迎了上去:“邱晓云。” 秋云意外极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梁禾,瞪大了眼睛:“梁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对啊,他怎么在这里?梁禾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被秋云问了一愣。但他好像也不能实话说自己是专门过来的。他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你家住这里?” “啊……是的。” “我过来办点事儿,正好路过。” “哦……” “你爷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 梁禾冲门口看了看,秋云出来把门关死了,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那你知道怎么联系他吗?” “不知道。” 见秋云坦诚又无奈,梁禾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再说吧。”秋云回答得爽快,好似已经习惯,并不太焦虑。 “你家以前经常这样?你爷爷有没有经常去的地方?” “……”这秋云哪里知道。不过看这院子里的布局,秋云也觉得这邱晓云的家里确实奇怪。但她想这未尝也不是件好事,不回来也可以省掉她好大一个麻烦。她可不想和一个陌生的老头在过年的时候同住一个屋檐,虽然他是她这个身体的亲爷爷。于是她避重就轻地说道:“还有几天过年呢,到时候再说。” 梁禾本来还想问问,可和秋云一脸淡定的表情相比,自己大老远从学校赶来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心里莫名有点闷,有风吹过,一片叶子孤零零地从他头上打着转儿飘落。 空了两秒,他找了个万年可用的寒暄话题:“吃饭了吗?” “哦,还没有。” “走吧,”梁禾几乎是潜意识地就接着说,“这边有个面馆,我请你吃碗面。” “梁老师,”倒是秋雨有些疑惑了,“您不办事了?” “……先吃饭。” ------------------------ 这章有个巨大的伏笔 有人猜后面的剧情吗? 27-你晚上有没有别的事儿? 这是凤凰街唯一的一家餐饮店,叫“向前面馆”,之前属于a市国营饭店“建国酒店”。八十年代, 街上很少有私营的餐厅,人们也很少“下馆子”,梁禾请秋云吃的虽然是面,但也是时下很新鲜的事儿了,要知道秋云来了这里大半年了,还没在外面吃过呢。 店铺里陈设乏善可陈,没两个人。梁禾和秋云在一张木质的大圆桌上坐下,梁禾要了一碗杂酱面,秋云也跟着要了一碗。不一会儿老板就端上来两碗分量十足的面条。秋云一看,这老板也太实诚了,这碗可真是海碗啊,一碗可以换2018的3碗了,可价格只有1/30,这时代变化啊,真是风云难料。 俩人埋头吃面,一时无话。吃到一半,梁禾抬起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秋云没懂,“什么?” 梁禾往收银台那看:“可乐要吗?” “不用了。”秋云摇头。 “有个最新上的,黄色的,健力宝?” “健力宝?”这个名字秋云听过,据说是以前火遍大江南北的国产饮料,但是在秋云成长起来的时代已经销声匿迹了。 “想喝吗?” 心里好奇,有点想,但秋云摇了摇头。 梁禾看到秋云眼里的犹豫,又问了一遍:“尝尝?” “不用了。天太冷了。” 梁禾没再坚持,问她:“你a市还有亲戚吗?” “……这个。”秋云愣了愣,怎么又来了,梁禾今天对她的关心是不是有点多了?有没有亲戚她哪里知道。她直觉应该是没有了,但又不敢说死,于是装模作样地摆出我见犹怜的表情,低头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哎……” “和你妈呢,还有联系吗?她过年回来吗?” 鬼才知道呢。 秋云继续摇头叹气:“哎……” 梁禾瞧这模样,只好抿唇说道:“赶紧吃吧,一会儿糊了。” “哦。吃不太下了。”秋云慢慢放下了筷子。 梁禾皱了皱眉,半天,说:“……那你把臊子吃完。” 秋云抬眼看他一眼,低头把肉和菜吃光了,又看着他:“吃不下了。” “……那算了。”梁禾瞧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再勉强,可眼里全是可惜和浪费,忍不住感慨,“现在也是条件好了,以前哪里敢想会有剩……” “噗。”秋云听到开头就开始笑。 “你笑什么?”梁禾话说到一半。 “没什么没什么。”秋云掏出手绢来擦了擦嘴。80年代末餐馆还没有免费餐巾纸的服务,人们都习惯自己随身带一张手绢。秋云刚刚来时很不习惯,后来也随大流了。 梁禾没再问,但他知道秋云在笑什么,嘴角牵起一抹不以为意地笑,起身去前台买单。 两人出了面馆,时间六点二十八,外面天色已经黑尽,伫立在黑暗里的路灯幽幽发着昏暗的光,临街有几张店铺还开着,隐隐传来讲价还钱的声音。 秋云记得梁禾是有事情的,可从下午到现在,梁禾一直和秋云在一块儿,也没办什么事儿。俩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她一直在等梁禾开口告别,可又走了十来米,身边这人还一直沉默。秋云心生奇怪,又有些别扭,缓了步子,说:“梁老师。” “嗯?” “您一会儿还有事儿吧?” “嗯……怎么了?” “没怎么,”秋云转过头朝他笑,“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我要回去了。” 梁禾慢慢说道,“你回哪儿?” “学校。” “不回家住?”明明家就在眼前,再走五十米就到了。 “不了,”秋云摇头,“家里冷冷清清,也没收拾,今天先回学校了。” “好。”梁禾也慢下脚步,隐隐觉得这告别也太快了,却又不知如何延长话题,走了两步,只好干瘪说道,“注意安全。” 秋云向梁禾作别,往公交车站走去。梁禾看着前面这个人影一步步走远,临近年关,街道上的人不多,两侧的居民路都透出暖黄色的光来,显得那个身影越发的孤单冷清。影子越拉越长,当影子的发梢触及梁禾的皮鞋时,他再次开口:“你晚上有没有别的事儿?” ----------------------- 外面还是一片云淡风轻的家常面相,走到院子里面却能听见隐约的躁动声。再跟着梁禾走下一段逼仄窄小的台阶,巨大的打击乐和电子吉他的声音扑面而来——这竟然是一个地下摇滚酒吧。 秋云转头看向梁禾,眼神满是疑问。 梁禾轻车熟路地找了个地方坐下:“记得前两天我跟你说过的吗?” 秋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联欢晚会。” 秋云不耐烦:“拜托,那天我们说了那么多话,谁记得。” “我说, 凤凰街有个好地方。 ”梁禾倒也不急。 秋云想了想,隐约记起来,那晚梁禾上台唱了歌,下来和秋云聊到音乐的话题,秋云说了一串摇滚乐队的名字,然后梁禾好像带过一句“凤凰街,有个好地方”。 所以梁禾真的以为秋云喜欢摇滚,所以带她来“好地方”? 秋云放眼望去,头上霓虹灯闪烁,台上是一群年轻人玩儿弄着劲爆的重金属音乐,她没听过这些歌,但是摇滚的氛围比她在21世纪听到的都要热烈。台下的人也很热情给力,明明是寒冬腊月,大家却一点都不怕冷,脱了外套大衣,尽情地唱着跳着,时不时还有口哨和欢呼声。 寻常的四合院下有一个摇滚酒吧已经让秋云感到意外了, 更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这里居然是梁禾带她来的,这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他的风格不应该是书生斯文、教条严肃,对她剩菜进行道德谴责,说着“你们这是赶上好时代了,这要是在灾荒年间……”这样的吗? 这时,有位年轻人走过来,朝梁禾大声打招呼:“梁哥。” 梁禾冲他招手:“李涛。” “好久不见。”那位名叫李涛的年轻人穿着八十年代的招牌潮流代表——裤腿大大的喇叭裤,可另秋云吃惊的是,不知道是穿旧了还是有意为之,牛仔裤的膝盖处竟有几个洞。 李涛拍了拍梁禾的肩膀,“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梁禾笑了笑,斯斯文文地说道:“期末了,学校事情比较多。” 平日里说这句话没觉得什么,而且梁禾说的也是实话,可在这个场景里,秋云总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放假了吗?” “差不多了。” 寒暄两句,李涛注意到了梁禾旁边的秋云,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足足十秒,然后冲梁禾颇有意味地笑道:“哪里来的小妹妹?” “什么小妹妹,也是美院的学生,就住凤凰街,也喜欢摇滚。” “哦,欢迎欢迎。”李涛眼珠子又落在秋云身上,眼神里写着“我懂我懂”的台词,又问梁禾,“一会儿来一首?” “不了。我们先随便坐会儿。” “好嘞,”李涛痞痞地朝秋云一笑,“喝点?” “不用了。”梁禾替她拒绝。 “那可乐?”李涛殷勤得很。 “不用。” “吃点?” 梁禾有些不耐烦,想快点把李涛打发走,话刚到嘴边,临时转念换成:“有健力宝吗?” “有啊。” “两瓶。” “好嘞。”李涛得令,乐呵呵地走了。 转身过来,梁禾发现秋云在黑暗中偷笑。 秋云当然觉得好笑,刚刚的对话如果不是在80年代,她当真以为自己到了乡村俱乐部。在这样的场景里,音乐轰鸣、人群躁动,两个年轻的男人点的不是伏特加、不是xo,甚至不是鸡尾酒,而是: ——可乐要吗? ——不要。 ——…… ——有健力宝吗? ——有。 ——两瓶。 梁禾以为秋云是在笑李涛, 解释道:“他是b大的学生,今年大四。性格直来直去,你别介意。” 秋雨的笑在昏暗的灯光中若隐若现, 问:“你经常来吗?” 梁禾点点头,心里也有点疑惑 :“你不知道这里?乌托邦——音乐爱好者的聚集地,离你家挺近的。” “不知道,”秋云说,“你喜欢摇滚?” “一般吧。这里也不是全摇滚,”梁禾随意看了下四周,“分单双日,一三五七是摇滚,二四六是民谣。大学生为主,有乐队,也有独立音乐人。” “这安排,跟车牌限行似的。”秋云说。 “什么?” “我说挺合理,”秋雨指了指台上的人,“你都认识吗?” 梁禾看了阵,摇头,“眼生。我上大学时候来得多,上研了课程紧,还得看着你们,也没太多时间。这里总有人来有人去,新面孔很多的。” 秋云用一副“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人”的眼神看着他。 梁禾不以为意地笑笑,往后坐了坐,手臂摊开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很放松,很随意。 “你怎么会喜欢摇滚?”他又问。 “我?……我其实不喜欢摇滚。” “那天我问你,你不说……” “我随意讲的。”秋云吐了吐舌头。 梁禾一愣,瞧见秋云的神色,笑得有些无奈。 “那你喜欢什么?”梁禾问。 “民谣和通俗都还行。经典老歌都可以。” “比如?” 秋云很认真的想了想,搜寻到一首很经典的歌曲,印象中很老了:“齐秦的《大约在冬季》。” 梁禾哑然失笑:“去年才出的新歌,对你来说就是经典老歌了?” 秋云咋舌,这是才出的歌?她果然不适合与年代相关的话题,赶紧岔开:“这里是不是会听到很多新歌?比如你上次唱的那首《夜半小夜曲》?” “是的。看见后面那几桌了吗?那边是个跳蚤市场,旧的、新的磁带,都在那边交易。我那盘磁带就是在这里买的。” 秋云朝后看去,果然那边聚集了不少人,影影绰绰,男男女女都有。 “你说的今天要办的事,就是晚上来看这个吗?”秋云又问。 “算是吧。”梁禾有些漫不经心。 这时,李涛拿来了两瓶健力宝。 梁禾“兹拉”一声拉开一瓶,递给秋云:“尝尝?” 秋云不再拒绝,接过来,在手里转了一圈,头一仰,尝了一口——甜甜的,没有冰冻,但冬天里饮料自然就是凉的,有点像美年达,但比那个更刺激味蕾。 她“啧”了一声,缩了下脖子。 梁禾和李涛见状都笑了。 “不过如此。”秋云评价。 李涛说:“看来是个见过世面的妹妹。自我介绍一下,李涛,b大化学系的。” “你好。我叫邱晓云,美院油画系的。”秋云也大方的自我介绍。 “幸会幸会,”李涛说道,又问梁禾,“今天夏兰没来?前两天她们学院晚会你去了吗?我被逮住没去成。我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没去,没来。”梁禾简单一句带过。 秋云微微讶异,转头看到梁禾的侧颜在闪烁的灯光和喧闹的音乐下,有些不真实。 “也是,她喜欢民谣的。”李涛说,“对了,上次你说的那把吉他,老刘做好了。” “是吗?”梁禾眼神一亮,转头跟秋云说,“你等我一下。”说罢,往后面一扇门走去。 此时中场休息,台上无人歌唱,台边有人准备乐器,调音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传来。 秋云问李涛:“陆夏兰也经常来吗?” “你认识陆夏兰?”李涛挑眉。 “认识。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秋云也没撒谎。 “她常和梁禾一起来。不过民谣的时间段多。最开始是梁禾发现的这里,后来陆陆续续带了好几个朋友来。美院和b大的学生都是这里的常客。” “哦。”秋云抿了一口健力宝。很甜,甜得刺激牙龈。 “梁老师很喜欢吉他吗?”不多时,秋云见梁禾拿着一把新吉他,远远朝这边走来。 “你不知道?”李涛睁大眼睛,就算灯光昏暗,也能清晰看到他眼里的吃惊,“他是你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吉他社的创始人,你不知道?” “我今年刚刚大一,我上学他就毕业了。”秋云想起联欢晚会上的梁禾——镇定自若,宠辱不惊,原来如此。 “等等……”李涛眼睛睁得更大了,“你叫他什么,梁老师?——你今年几岁?” “十八。” 话音刚落,梁禾拉开椅子落坐。 李涛吞咽了一下口水,看向梁禾的表情更有深意了。 ----------------------- 周六补一章,因为上班太忙,忘了更新了。 这章很肥啊,过不过瘾? 求留言求收藏求打赏呀~ 28-左数第三间房。 秋云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推开凤凰街89号,推开邱正宏的正房,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忽然,外面响起了令人心旷神怡的吉他声。她迈出房门,看见天光大胜的院子里,梁禾穿着白色的衬衣,坐在椅子上弹吉他,见秋云出来,他很温柔地笑:“你来了。” 秋云款款朝他走去,心里泛着健力宝一般的甜蜜。可刚刚走了一步,忽然天旋地转,她的脚下土地开始塌陷,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吸引进去。天光消失了,梁禾消失了,秋云的周围是黑黑的一片。她漂浮在黑洞一样的空间。 头顶上出现了司马峰的样子,他说:“秋云啊,你去哪里了啊……都不来看看爸爸吗?”秋云心惊,大喊:“爸爸!”可画面一下消失了,司马峰变成了陈丽萍。陈丽萍抱着个还在哭啼的婴儿,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男子,对秋云哭:“小云,这辈子你就别回来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来还你……”秋云还未来及反应,画面又变成了吴柳,她尖嘴猴腮,满眼血丝,叉腰大骂:“秋云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在2018年拐了我的男人,回到三十年前也不放过他吗?……老子恨不得杀了你……”话还没完,数不清的菜刀和箭雨朝她飞来。 秋云一下坐起来。 她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腊月间,她的额头竟出了一层汗。 噩梦而已,她安慰自己。 可倒下去后,再无睡意,直到天亮。 ------------------------ 放假的日子有些无聊。 梁禾已经习惯每天7点自然醒来。他在学校操场跑了两圈,人烟稀少——除了个别年轻留校的老师,剩下的基本就离退休教师在晨练了。他调整步子,由快及慢,徐徐在操场中慢走。碰见张校长和夫人也在散步,打了招呼。张校长说,哟,怎么小梁还没回家?他说在学校看看书。张校长竖起大拇指,说后生可畏,但也多回家陪陪妈妈。并让他代问他家里人好。他笑着应下,点头谢谢。 一圈结束,梁禾走到单双杠旁 ,清晨的雾还没有散去。 梁禾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把空闲的时间了。他自嘲,自己是国家主席吗?并不是,可好像每天的事情总是很多,忙忙碌碌不得停歇。他有严格的自律作息,每天晚上12点入睡,早上7点自然醒来,有时晚上睡得晚了,早上也依旧是7点醒来,不需要闹钟,生物钟惊人得准确;也有严格的做事计划——这是从幼年就培养起来的习惯——每天醒来,脑海里会自动生成一个to-do-list,今天的事情从来不会拖到明天去做,每晚入睡的时候会闭目总结今日的一天。除了专业课,他给自己培养了很多兴趣爱好:书法篆刻国画工笔钢琴吉他;如果无事,他大部分时间会呆在图书馆:天文地理哲学小说。这样,好像每天的24小时都不够用了,好像心里那块永远也填不满的沟壑,才能有些许弥补。 太阳慢慢升起,梁禾拿起挂在单杠边的外套,往食堂走去。吃完两个馒头,一个熟人也没瞧见。今天中午答应好了何成燕回家吃饭,开学前应该不会来学校了。他回寝收拾东西,路过女生宿舍时候,下意识地往上看。 昨晚,他和秋云是在这里告别的。除了个别寝室,整栋楼几乎都是黑的,秋云和他再见后,很快,三层左数第三间房亮起了灯。 左数第三间房。 阳台的窗户紧闭,也没有衣物晾晒。 可能她已经回家了。 ------------------------ 梁禾走进单元楼的时候,正好遇到他家保姆周文拎着大包小包往前走,便顺便帮她拎了几袋沉的。周文高兴得不得了, 说道:“小梁老师回来了。何教授昨天就跟我说,今天您要回来吃饭,便让我去买了您爱吃的红烧肉,中午烧给您吃。”梁禾笑答谢谢。推门进屋,何成燕的助手陈倩也在,见梁禾回来,起身打招呼:“梁禾回来了。” 何成燕此时正临窗坐在棉质沙发上,带着老花眼镜,阅读一本专著。上午的阳光很好,她喜欢坐在这里,晒着太阳看书。窗台上放着几盆盆栽,绿油油的,生机盎然。陈倩一般会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帮她做一些笔记。 见梁禾推门而入,何成燕的脸上泛起愉快的笑容:“回来了啊。” “妈。”梁禾说,他没想到陈倩也在,朝她也微笑:“你好。” “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何成燕微微起身,“年前不用再去学校了吧?” “不用了 。” “恩,今天都年二七了,理应是没事了。”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梁禾放下包,来到她身边。 “还行,昨天王大夫还上门来给我做了一次肢体训练,都快过年了,我让小周走时给他送了两节香肠。不过,”何成燕捶捶右腿,“估计也就这样了,要完全好,等下辈子了。”说完一笑。 “您可千万别这么想。”陈倩帮她捏了捏右腿,“王大夫不说您恢复得挺好的吗?总会好起来的。” “要不,”梁禾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们搬回……楼房毕竟不太方便。” “不用了,”何成燕捋平搭在膝盖上的毯子,轻轻说道,“这件事情不用再提。三楼,我可以慢慢走。我还没有老到路都走不动的地步。” 梁禾不再说话。 何成燕又问了些他学校的事情,梁禾一一作答。末了,何成燕推推眼镜, 瞧着书上最后一行字,说道:“昨日陆家小姑娘来的。” 陆家小姑娘就是陆夏兰了。梁禾问:“她来做什么?” “拜早年吧。你不在。” “我不知道她要来。” “送了好些年货,喏,”何成燕抬头望厨房看看,“还有好多。香肠我昨天送王大夫了。小倩, ”她转头看向陈倩,“一会儿吃了饭,你把那篮鸡蛋拎回家吧。” “不用了,”陈倩手上顿了顿,“这陆老师送您的……” “没关系,”何成燕合上书,“我家人少,吃不过来。” -------------------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知道某个人住在哪里,路过的时候, 总是会不自觉的抬眼看一眼? ------------- 配角陆续登场啦~ 29-你——肯定有问题。 中午周文做了三菜一汤,都是梁禾爱吃的菜。何成燕在家一向吃的简单,也只有梁禾回来,她会嘱咐周文去买点肉,因此对于周文来说,梁禾的回来也就意味着美食和肉菜。她是三年前来的何成燕家里,之前这家是没有保姆的,何成燕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还返聘在学校,身体硬朗思维清晰,平日都在学校食堂打发三餐。可四年前一次毫无缘由的中风,一下就击垮了何成燕的身体,据说差点一命呜呼。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回来躺了大半年,身体才慢慢恢复过来。周文刚来的时候何成燕刚刚从医院回来,整个右边身体都不太能动,右腿以下更是毫无知觉,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要人伺候。她听说这位何教授之前行走如风、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记忆力比好多年轻人都厉害,和躺在床上的瘦小老人判若两人,心里默默地感慨,人生什么都不能生病;后来又听说这何教授人生坎坷,经历过社会的动荡起伏,早年离了婚,膝下只有一子,退休了还孜孜耕耘在教育一线,心里又同情又钦佩,在生活起居上不觉多用了点心,这一干,就是四年。 吃完饭何成燕有午休的习惯。这是中风后才养成的习惯,但也只小睡40来分钟。陈倩下午还要和何成燕讨论,在这个空档便看会儿她家里的书,或者为下午的讨论做点功课。梁禾也习以为常,陈倩是何成燕的助手,今年刚刚升为助教,来他家的次数恐怕比他回家的都多。何成燕鲜有夸人,可梁禾听见何成燕在他面前至少夸过两次。其实这很容易看出来,至少在梁禾眼里,陈倩低头看书、做笔记和研究学问的神情,简直深得何成燕真传——别的不说,就年二十七,能放下老公孩子,跑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家里继续讨论中国经济发展等若干宏观问题这点,就像极了何成燕的作风。 梁禾与这位陈倩虽然见面次数多,但没有过什么深入的交谈。吃完饭,他回房间收拾带回来的东西。刚把衣服叠好放进衣柜,听见下面有人叫他,一声比一声大:“梁禾——!梁禾——!” 他赶紧探头看去,一个带着墨镜、穿着皮衣和喇叭裤、烫了头发的年轻男人站在楼下。来人见梁禾面露疑色,把墨镜一摘,挥手,“下来。” 梁禾拿了外套匆忙下楼,见面意外又惊喜:“程大川?大川,你——你今天怎么……?” 程大川把墨镜架回鼻子上:“怎么样,是不是特有范儿?” 梁禾大笑:“你这模样,掉进染缸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的飞机,刚落地呢。” “走走走,上楼坐会儿。” “不了,我知道阿姨有午休习惯,”程大川一把拽住他,“有空吗?哥们找地儿聊聊?” “当然有,”梁禾立马答应,又问,“就你一人?” “放心吧,”程大川一拍他肩膀,一副明了的表情,“我妹落地就喊累,在午睡呢,没跟我出来。” “那……”梁禾想了想,“跟我去学校吧。” ------------------- 上午才离开,下午就回来了。 这年头大学生少,研究生更少,留校过年的根本就没有。上午梁禾离开了学校,宿管大爷就直接锁了门。梁禾带着大川去了办公室,泡茶落座,程大川环顾四周:“可以啊,老梁,我说你就这样当上人民教师了啊。” “说什么呢,”梁禾道,“听起来我不像一样。” 程大川大大咧咧地坐到办公室唯一的沙发上:“有点浪费,跟我去香港吧。那边比内陆好多了,起码先进10年。那五光十色……醉纸迷金……” “看出来了,瞧你这一身的颜色,还不止十种呢,” 梁禾挖苦他。程大川进了屋脱掉了外衣,露出一间花花绿绿的衬衣来。这样式和颜色,梁禾还是头一次见,就跟初学画画的小孩儿打破了颜料盒似的。 “瞧见这个了吗?”程大川毫不介意,露出腰间一个黑色的小方块,拍了拍。 “什么?” “bp机。随时call 我。” “什么时候买的?” “年前才买。摩托罗拉的,最新款。怎么样,眼红不?” “大陆能用?”两个月前,他的舅舅何成凯问过要不要个bp机,他没要。 “能用啊,不信你试试?”程大川起身走到办公室的座机前,拿起电话,“这能打吧?” “这公家电话……” 程大川压根就没管他,听见电话有声,直接播了一串数字,然后遥指梁禾用手指点他:“迂腐。” 播完电话一分钟,程大川腰间那个黑乎乎的塑料壳发出响亮的“b—b—”声,还伴着轻微的机械振动。程大川装模作样地取下来,在梁禾面前晃了晃,绿色的小屏幕上是一串数字:“你们办公室的电话一点也不好记。香港那边都流行6啊8啊什么的,你们还两个4。” “你这资本主义的作风哪里来的,”梁禾睨他一眼,“才去多久。” “瞧瞧,眼红了是不。”程大川“嘿嘿”一笑,“别生气啊,哥们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有好的忘了你了?諾,这个,你的,拿着。”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包装。 “干嘛,糖衣炮弹收买我?” “够分量吗?” 梁禾笑笑,一言不发地打开,也不推辞。多少年的朋友,并不多言:“谢了。” “我的新年礼物呢?” “那儿……”梁禾指了下柜子一角,“早给你画好了。这次又送谁?” “这你别管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香港看看?”程大川笑嘻嘻地自己过去翻,又回过头,笑得一脸欠揍,“别老说我,你呢?” “管好你自己。” “还没有?”程大川问,“那我妹妹还有戏?” 梁禾扶额:“找你的画。” “跟你开玩笑呢,我妹去了香港,见多了优秀的男人,早就对你也没那么痴迷了。倒是那谁,我听说你俩关系一直挺好?” “别人不知就算了。你怎么也瞎说?我和你什么关系,就和她什么关系。” “你才瞎说,”程大川眼一瞪,“咱俩关系这么铁,从小穿一条裤子,她和你穿过一条裤子吗?除非……” “你找到没,找个画这么墨迹。” “找……”程大川忽然停下,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幅画,眼里是发现宝物的兴奋,“老梁,这是什么?” 这一张a2画幅的油画,并不大,上面不是具象的形态描绘,而是抽象的景和人——黑色的夜里,一扇明亮的窗,一轮明亮的圆月,月下、窗内,一张破碎又模糊的脸,脸上有晶亮发光的东西,好像少女的眼泪。 画下有隐藏在背景色中的落款:明月,1987岁末。 梁禾没想到程大川找到这幅画,上前从他手里拿回来:“我的作业。” “你什么时候也画这么小的画幅了?你不都画很大的那种吗……” “草稿。” “草稿?”程大川一听来了精神,狗腿地围着画转身,“我要这幅画,送我吧。太有意境了,像极了达芬奇加梵高加毕加索的风格,画中这模特是谁呀?我认识吗?这画太有范儿了,准能打动……” 梁禾冷冷打断:“做梦。” 程大川愣了一瞬,抗议,“作业而已,这么吝啬。” “当然。”梁禾全盘接受。 “我用大哥大跟你换。” “不换。”梁禾把画放进柜子里。 “这么宝贵,大哥大都不换?”程大川瞧着梁禾的表情,“不会是有什么猫腻吧?送女生的?还是画上的这个模特有什么特别?” 梁禾低头从画框堆里找到一副草原风景画,塞到程大川怀里,堵住他的嘴:“这才是你的。” 程大川一看,好看是好看,但是太没有风格了,和刚刚那副画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不死心:“这个嘛,也不是说丑,但是对比起来就,”他还用了一个成语,“相形见绌了……而且,没有题目也没有落款的……” “要不要了?不要还给……”梁禾懒得和他纠缠。 “要要要……”程大川退后一步,生怕梁禾抢了过去,抱怨,“你这是阶级歧视。”可眼睛还粘着玻璃橱窗里的那副沉郁而抽象的油画,恋恋不舍又贼眉鼠眼地下结论,“你——肯定有问题。” --------------------------- 晚上梁禾依旧要回家吃饭。两人在办公室又聊了会,四点多的时候起身往回走。搬离大院后,程大川家搬到了新财路,何成燕过了几年得到学校第一波楼房的福利分房, 搬到了现在的板式楼房。梁禾送程大川去学校东门坐车,途径女生宿舍时,他下意识地抬头,一下就看到了三层左数第三间房。 门窗紧闭,和上午一模一样。 他心里踏实了一些,又莫名觉得空落落的。 --------------------------- 30-还没有,好的,谢谢。 接下来的这几天,大概是全中国人最喜庆的日子了,每家每户都热闹繁忙——忙着添置新衣,忙着走街串巷,忙着拜年问好。何成燕这边的亲戚多,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除了她,其他兄弟姊妹都有好几个孩子。她的父母早已不在世,但是长兄何成刚早年在政府部门身居要职,现在退下来,讲话办事仍是铿锵有力,在家族中很有威信,每年年三十大家都会去他家团年。起先一桌人,这两年梁禾这一辈的哥嫂又添了孩子,大大小小加起来要坐两桌。席间自然是很热闹,无外乎是问身体咋样,事业咋样,学业咋样,家庭咋样。梁禾每年都会被问起终身大事,这个时候,何成燕总是微笑不说话,梁禾迫于礼貌,只好微笑回答:还没有,好的,谢谢。 梁禾表哥的孩子今年刚刚上幼儿园,叫何蕾,席间也跟着大人八卦,笑嘻嘻地问道,小禾叔叔,夏兰姐姐怎么没来呀。梁禾还未回答,嫂子已经抢先一把搂过小孩儿,塞着一口白饭到她嘴里,说,吃个饭到处跑。梁禾倒是没生气,坦然回答道:她在她自己家团年啊。小妹妹瞧了瞧自己亲娘,明明还想问什么,硬生生又被喂了一口饭。 年夜饭吃完,梁禾的表哥何开抱着电视下楼,放到院子里的一间空房里。这是早年生产队的房子,现在主要作为政府大院的老年人活动室。刚刚出门,就遇到几个小屁孩跟在后面兴奋地喊:“哦!何爷爷家的电视机来咯!看电视咯!” 这一喊,好像开花一样,家家户户的房门都开了,先是小孩儿跑出来,然后是大人,后来是围裙还未卸下来的保姆,大家都涌向活动室——是的,这个年代,谁家有电视真是新鲜事儿,有彩色电视更是会引起街坊轰动、万人空巷——特别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那个年代,倪萍和赵忠祥不知是多少人心中的梦中情人,春节晚会就跟春节一样不可缺少。 何蕾年纪小,跑不过比她大的孩子。她过来签梁禾的手,要小何叔叔举高高。梁禾喜欢这个孩子,一把抱起她,往外面走:“咱看春晚去。” 她糯糯地重复:“看春晚去。” “你知道春晚是什么吗?”梁禾逗她。 “知道。” “是什么?” “是漂亮姐姐和漂亮哥哥。” “哈哈。”梁禾忍不住笑,“谁告诉你的?” “夏兰姐姐。” 梁禾愣了愣,问:“你很喜欢她吗?” “嗯。” “为什么?” “好看,还给我糖吃。” 梁禾抱着她走了两步。 “但妈妈说她不好。”何蕾又说。 梁禾没说话。何蕾仰起头,问:“小何叔叔,你喜欢她吗?” 梁禾看着她的眼睛,小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黑白分明,没有一点杂质,倒影出他的面孔,有一些不忍,又有一些坦荡。 忽然传来春节联欢开始的热闹曲调。何蕾一下转头,着急地催促:“开始了,小叔叔,快点!开始了!” 梁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小小的电视屏幕上,1988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在一片热闹声中拉开序幕。 很多年后秋云才知道,老一代艺术家赵丽蓉,就是在1988年第一次登上春晚的舞台,让人记住了这个小老太太。曾经红极一时的歌唱家毛阿敏,也是在这年首次登台春晚,唱出了她的经典成名曲《思念》。 -------------------- 何成燕熬不了夜,十一点多的时候,梁禾见她已经有些困乏,便提出回家。何成刚说马上春晚就完了,看完了再回,或者就在这里休息,梁禾其实也有点想看完再走,但是何成燕识床,不肯在这里休息。梁禾知道母亲的性格,每年都一样,晚走不如早走,便和众多亲戚告别,陪何成燕回家。除夕夜的晚上,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但是人挺多,快到十二点,人们都到外面来放烟花爆竹,小孩子拿着满天星跑来跑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硫磺的味道。 梁禾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烟花比较少见,过年人们放的多是爆竹一类的鞭炮。他对这个东西的第一印象来自于王安石的一首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那个时候何成燕和梁坤还没有离婚,梁坤过年的时候用飞镖、木炭和火彩,自制了一串可以飞的爆竹。梁禾清楚地记得,那串爆竹点燃之后哦,“嗖”一下蹿上了半空,然后爆炸,发出响亮的声音。那个时候,大家放的都是地上的那种——偏着身子点燃一根引线,飞速跑开,等待“噼里啪啦”的响声炸开,但能飞上天的爆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光是他,大院里的其他小伙伴——陆夏兰、陆秋明、程大川、程大姝、刘闯、何玲……还有谁,已经记不起名字了, 但是大家伙儿都跟瞧见了新大陆一般,新鲜又好奇,欢呼雀跃,兴奋地跳着、叫着,高喊着:“梁叔叔真厉害!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明天早上早点起,上坟的人会很多。”何成燕忽然打断他的思绪。 “哦……”梁禾定定神,“6点吧。要我叫您吗?” “不用,我每天5点多就自然醒了。倒是你才是需要叫的一个。” “我也不用,定个闹钟就行。” “平日里在学校几点起?” “7点自然醒。” “哦……”何成燕像是记起了什么,一笑,“以前那个怎么也起不来的小孩,现在也可以这么早自然醒了……” “香烛明天路上买吧?”梁禾问。 “……好。”何成燕慢慢敛了笑。 a市的风俗是初一至初三给故去的亲人上坟。初一一早何成燕和梁禾赶了最早的一班公共汽车往市郊奔去。虽然是最早的一班车,但由于不是始发站,上车时候已经没座了,有个学生模样的人看见何成燕拄着拐杖,好心地让了座,让她免受一些身体之苦。车开得极慢,路边有人招手即停,梁禾一路站了两个小时,直到终点站。 青山田间,梁禾深呼一口气,新年早上凌冽的新鲜空气钻进心肺。 公路边都是挑着担子卖红烛、纸钱的农民,梁禾挑了一家买了一叠纸钱、两盏红烛,还有一把香。初一是大家都休息的时间,城市里几乎店店关门,也就这乡下还有人抓紧商机卖点祭祖用品,当然价格也比平日贵上两倍。公路走到尽头变成了山路,二人往山上走去,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走到一个相对平坦的平台,梁禾一把捞开半人高的植物,一声不吭地跳了下去。 他把香烛放在地上,转身把何成燕抱下来。 这是一个土葬的墓地,地面上有一个隆起的坟包,前面立了一块青黑色墓碑,上面用楷体刻着苍劲有力地字: 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梁坤之墓。 ------------------- 哈哈,要过年了,大家回家会不会也会遭遇老梁这样的, 被催对象、催婚、催娃来着? 今天上了免费榜单,开心~ 请大家多多支持我哦~ 我的公众号:谁是丁丫 新浪微博:作者丁丫 31-抱怀瞧了半天,越发觉得有趣。 何成燕走了山路,体力有些不支,依靠在旁边的石凳上稍作休息。梁禾把墓周边的野草清理了一下,半跪在墓前,铺了一层报纸, 把买的香烛拿出来,点燃那两支红烛,一左一右插在墓前,然后回头看何成燕:“妈。” 何成燕拄着拐杖走到墓前,梁禾递给她一炷香。她倾身借了红烛的火,点燃,然后把香并在双手之间,放在胸前,闭眼静立了两秒,她的鼻翼很微小的一张,眼角蓄了一滴泪,但没有流下来。 “老梁,我们来看你了。” 她有些哽咽,没有再说话,把香合在胸前,敬了三次,倾身插在坟前。 梁禾也点了三根香,跪在坟前,点了三根香,说:“爸,我是梁禾。新年快乐。”他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此刻忽然就难以开口。他在心里默默说,爸,你在天上都能看见。然后他伏案磕了三下头,把香插在坟前。 此刻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别的祭祖的人放的鞭炮。何成燕吓了一跳,梁禾把她扶到一边,自己在碑前拢了一个窝,开始烧纸钱。 他其实是不迷信的,他不知道梁坤是否真的能收到。但这里的习俗有这一趟,何成燕也坚持,于是他就买来烧了,不止这个,还有待会儿要点的鞭炮——他觉得父亲一向是喜欢安静的,并不会喜欢这么热烈的鞭炮——但是大家都这样做,何成燕也这么认为,如果他不做,就显得特别不孝顺。也许不止这件事,可能还有很多事,都是这样,被推着走。 何成燕见梁禾沉默地烧钱,一米八的身影蹲在地上,火光映得他脸颊通红。 “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她问。 “没有。就在家陪陪您吧。” “也好,周文不在,我给你弄些你爱吃的。” “还是我来吧。您也不方便。刚刚抱你下来,轻了不少。” 何成燕心里一暖,又问,“大川回来了吗?我那天好像听见有人叫你。” “嗯,回来了。过两天大家一起出来见个面。” “还是去大院?” “也不一定。到时候看吧。这两天都还在走亲戚。” “哦。”何成燕淡淡应了句,地上混了枯败的树枝,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陆家小姑娘也去吗?” “应该去吧。” “你心里有没有想法,如果没有…” 梁禾忽然抬起头,打断她:“妈,我和她没可能,也不可能做到不认识。但是,在这里说,合适吗?” 何成燕噤了声,上面的一个墓前又忽然迸发出响亮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出硫磺味。 梁禾也后悔刚刚讲话有些莽撞。他闷头把最后一叠黄色的纸钱扔到火堆里,起身。蹲太久了,起来的瞬间有些眩晕。他立了下,抬眼瞧见天空,梁坤已经离开他们很久了,梁禾心里早已不悲伤,可瞧见天空,或者和天有关的东西,他还是很容易就想起父亲。 “怎么了?”何成燕见他没动。 “起太快了,有点晕。没事儿。”梁禾把袋子里的鞭炮拿出来,虚搭在坟堆上,把引线就在地面,点了一根香。 “梁禾,你是不是还恨我?”何成燕忽然问。 鞭炮在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噼里啪啦地炸起来,红色的雾气和纸屑满天飞舞,吞没了她的后半句话。 -------------------- 做完这些,梁禾把墓前稍作清理,确定不会引起山林大火后才和何成燕离开。下山路上还有不少晚起的人往山上赶。公交车站等了不少人,每一波都是满满荡荡一车,梁禾有些犯愁,这架势何成燕肯定是挤不上去的,正想找个地方先休息,听见耳边传开清脆地叫卖声:“香烛纸钱……香车豪宅……bp机大哥大……别墅农场……应有尽有……快来瞅快来看,快来给死去的亲人买一套……” 梁禾觉得好笑,这年头乡下的农民居然这么有经商头脑,不由朝那边看去,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三步并做两步挤到人堆里,里面有位小姑娘正热情地叫卖。他本想叫她,可又止住,抱怀瞧了半天,越发觉得有趣。等到又一桩生意做完,他才开口问道:“老板,这是什么,怎么卖?” ------------------ 司马秋云这个年过得并不好。 学校宿舍只能留宿到年二十六,就是梁禾送她回去的那个晚上。第二天,她就得收拾东西回她的凤凰街89号——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好说好歹,答应过年帮宿管阿姨做一个月的楼道清洁,宿管阿姨才让她这几天搬到别的宿舍去。整个春节,留宿的就一个寝室,算上秋云,一共三个同学。其余两人其中一个是要准备出国,家里有亲戚在学校,开了后门才留在宿舍,除了除夕夜,这位同学是真的一点娱乐时间都没有,整天啃书;另外一位是家里实在太穷,剩下车票钱寄回家,整个春节期间都在打工。当然,秋云也没有闲着,因为她在整理邱晓云的衣服时,忽然有了危机意识——她的钱不够用了。 邱晓云的钱用到这个学期末就基本见底了。马上新学期要来了,这个时代上大学不用交学费的,只会收一点点学杂费,但是艺术是挺花钱的一个专业。秋云的同学在21世纪曾经在朋友圈哭嚎:自从学了画画,我妈以为我在吸毒!这当然有些夸张,邱晓云的年级还是大一,基本还用铅笔,色彩只涉及一门水彩,但平日里总有花销,不可能一点钱都不花。 无奈之下,秋云揣着兜里仅存的1元2角5分,走了一个半小时,走到凤凰街89号,上一次是害怕屋里有人,这次是希望屋里有人,可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回来的痕迹。她翻遍了邱晓云的所有东西,死活没有找到钥匙,想去找个开锁匠,没想到这过年连开锁匠也找不到。她忧心忡忡地回到学校,发现另外一个同学,就是太穷留宿的那位,报了好大一包的竹篾、纸、胶水回来。 “你这个是……?”秋云好奇。 “初一到初八我打工的餐厅都关门,我做以一些墓纸去卖。” 秋云瞧见她利索地把纸打开,分成好几种,煞有介事,三两下就做了一个波纹状的墓纸出来。她看了一会儿,说:“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邱晓云,87级油画班。” “哦,你好,邱晓云同学,我叫刘丹,85级国画班。”她腾出一只手来,和她握手。 “你好你好。”秋云上前一步和她握手,“这好弄吗?” “好弄地很。”刘丹一边说一边手不停。她很熟练的折纸、折篾、糊纸,十个手指头像花蝴蝶一样上下翻飞,很快地上就累起了一小叠,“喏,这样一折,一弯,翻过来,糊上,等它干了就好。” 见秋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了:“怎么,感兴趣?” “你的手指好巧,”秋云由衷地说,“跟弹钢琴一样。这个好卖吗?” “还行吧,香烛、纸钱我都是找农民买,这个挣不了不少钱。也就这墓纸,他们做的没我精巧,好卖一点。我卖了两年,初一到初三都还不错,初四去一天,生意不好,初五就不去了,因为上坟的人也少了。” “能卖多少钱?” “简单一点的三毛一个,复杂的四毛一个,春节卖一两百个是没问题的。但我去年就发现有人和我卖一样的。毕竟这个做工很简单,研究一下就会,今年不一定能卖那么多了。” 秋云心里一动,这样的算下来至少有30-50块,在这个年代相当于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她有些兴奋,盯着刘丹上下翻飞的手,说:“我有个不错的想法,要不咱俩合作一下?” ----------------------- 好了,穿越的金手指要开了…… 32-那…那…好吧,麻烦您了。 秋云结合时代背景,发挥了一下21世纪的知识准备,画了以下草图:bp机、大哥大、别墅、农场、收音机、豪车……其实做起来很简单,按照实物的比例缩小做一个立方体,把图案画上去就行。她俩都是学美术的,画画对她们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刘丹自然是没见过这么多新鲜事儿,一个劲儿地问秋云。 “小云,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bp机。‘有事儿您call我’,这句广告词听过吗?说的就是这个机器。” “哦,这个我听过,原来就是这个机器啊,那这个呢?这个是大哥大吗?”刘丹拿起一个厚厚的方盒子,上面画着1-9位数字。 “是的,这个就是大哥大。”秋云冲她舞了舞手上正在做的,“瞧这个,这个是改良版。” “你这个改的……真好看,这么薄,这么小,”刘丹看着秋云手里的纸iphone,“好有设计感……感觉好高级,这个叫什么,小妹小?” “哈哈,小妹小?”秋云乐了,想了一下,正儿八经地说道,“不,它叫ipear。” “什么?”刘丹没懂。 “英文,翻译过来就是‘我的梨’。” “我的梨?”刘丹忍不住笑,“我的妈呀,你怎么这么有想象力。” “嘿嘿,”秋云倒也不解释,深藏功与名地一笑,放下手里的iphone,又在图纸上开始画保时捷的图案。 秋云和刘丹在宿舍做了三天的手工劳动,宿舍几乎成了她们的仓库。上自习的同学叫徐军,每天早起晚归,不太和她们说话,神情也颇有不屑。等到除夕那天,徐军也回家过年,宿舍就只剩下刘丹和秋云两人。她们没有电视看,没有年夜饭吃,索性做扫墓的东西做到了凌晨两点,两人都累极,定了早上5点的闹钟,明天分开两地售卖去。 秋云去的是市郊的太白山,传说当年李太白云游四方的时候曾在此小住,山上还有一处名胜曰“流杯池”,是当年李太白和诗友留下的遗迹。在21世纪,这里的墓地几乎都被搬迁,太白山和山脚下的西山湾一同开辟成了一个4a级景区。但在1988年,这里还是一大片农田,仅有的一条公路出了城市就变成了土路,最后条件越来越差,和山路无缝衔接。刘丹见秋云过年不回家,和她一起卖挂纸,觉得她肯定也是有什么难言之苦,去年在太白山卖的不错,便把这边留给秋云,自己去了东边的望夫山。二人头天晚上管学校的清洁工各借了一辆山轮车,早上五点钟起床,秋云兜里踹了两个硬邦邦的馒头,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往太白山骑去。 骑到一半,秋云就想,这太白山怎么这么远,这么远啊! 好不容易骑到山下,从黑漆漆的天色骑到了天色大亮,她没表也不知道几点,但估计和刘丹跟她说的“骑车四五十分钟”肯定相去甚远。路边已经摆满了摊位,来来往往都是人,秋云也顾不得腿酸手冻,赶紧找了个空地,把东西摊开大声叫卖。 很快就有人来问。 “您瞧瞧,这是最新版的大哥大,给家里人带个去?”——实际上说的是iphone。 “这是最新款的桑塔纳,要不要来一款?”——实际上说的是保时捷911。 “坐拥城市繁华, 个性化户型设计,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定制款别墅,不要错过。”——这是国家大剧院的大蛋。 …… …… 秋云没想到市场接受度很高,不一会儿就卖掉了2/3。秋云没空数进账多少,但干瘪的钱包逐渐涨起来的过程让她特别享受。她以前没觉得自己是个经商的料。小的时候倒是有人夸过她古灵精怪,但是越往后她的性格越倾向于路人甲,除了绘画她没钟情过什么东西,工作后到了博物馆连这最后一点钟情之物也逐渐丧失兴趣。可没想到回到1988,她居然做起了商人,第一次还这么成功。 刚刚把五毛钱收进口袋,有人指着她腿边的东西,问:“老板,这是什么,怎么卖?” 秋云低头一看,是个白色纸糊的方盒子,本来是用来装iphone的,但是有人问怎么卖,她立马就说:“这个……这个是ufo!就是宇宙飞船,可以上天,亲人坐上可到南天门面见玉皇大帝,也可以去西天找如来佛祖,今天只有这一……” 她本来说得头头是道的话语忽然停住,对着面前这人,两眼看两眼,大眼瞪小眼,愣了下,才认出来人是谁,说道:“梁老师?” 梁禾抱怀瞧着她。 她意外又尴尬,但很快又接着说:“您也是……您要的话就送你了……” 梁禾摆手:“我已经从山上下来了。” “没事没事,”秋云一时脑子发热,“这留着您以后自己用也行。” “……”梁禾一时无语。 秋云也意识到说错话,有些尴尬,梁禾问:“你爷爷还是没回来?” “啊……”秋云点点头,还没开口,又有人问她高仿的保时捷911怎么卖。 梁禾便说:“你先做生意,我在那边等车。”说完便退出来,人群很快将他的位置弥补。 “熟人吗?”何成燕问他。 “我的一位学生。条件不是很好,家里只有爷爷,过年还没回来。” “没回来?” “是的,”梁禾无奈地笑笑,“是个算命的半仙,去年就出去云游了。” “这……倒是少见。本地的?” “嗯,就住凤凰街。” “家里有亲戚或兄弟姊妹吧?” “就她一个,亲戚好像也没。” “那这孩子还挺不容易的。”何成燕感慨,瞧着那边的人群和吆喝声,又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何成燕只是一时感慨,但这句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了梁禾的耳里。穷人的孩子?梁禾目光遥遥看去,秋云的身影埋没在人堆里,只能偶尔看到一抹乌黑的头发。说她是穷人的孩子确实没错,她的家境不好,早早失去父母,现在只有个不靠谱的爷爷,估计是没有什么钱了,所以她初一就来卖挂纸钱的东西。可瞧着她平日里的一言一行、言谈举止,确实不像穷人家的孩子。比如较好的英语水平,比如独具一格的绘画功底,比如对待事物懒懒散散仿佛无所谓其实早已胸有成竹的态度,比如偶尔冒出来一些新鲜的词语和见解,这些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梁禾不是有阶级歧视,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个人的行事风格、眼界素养,和他的家庭背景应该是直接挂钩的。可这一条,放在秋云身上,似乎说不太通。 是出淤泥而不染,还是天资太过于聪颖? 梁禾一下也想不明白。 --------------- 梁禾和何成燕在路边坐了一会儿,见着公交车走了一趟又一趟。这会儿上山的人已经很少了,几乎都是扫墓完毕下山的人。何成燕说不着急,她出门时候早有预料,带了些干粮出来。这时秋云已经卖完了全部东西,收拾了一下周边,发现梁禾居然还没走,坐在二十米开外的石头上。 她推着车走过去:“梁老师,您怎么还在这里?” “我们等人少点再坐车。” 秋云这才注意到梁禾身边还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妇人,个子瘦小,目光炯炯有神,只是她的右腿放着一个拐杖。 “这是我的母亲,何老师。我们今天一同来扫墓。她腿脚不太方便,人多挤不上车。”梁禾解释。 “哦哦,这样啊,何老师新年好!”秋云忙说道,“我是美院87级1班的邱晓云,是梁老师的学生。” “你好。”何成燕颔首,“你初一就来卖东西?” “是啊。”秋云笑笑。 “一个人?” “恩。” 何成燕拿出袋子里的馒头,递给秋云一个,“饿了吧,我们这有点吃的。” “哦,不用不用。”秋云连忙摆手,可这时肚子很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她的脸一下就红了。 秋云拿眼去看梁禾,梁禾只笑说:“别客气。吃吧,我妈带的有多的。”秋云也不客气了,说了声谢谢,稍微侧点身,大口吃起来。她早上先是骑车健身一个多小时,又吆喝叫卖一个上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手里的馒头虽然又冷又硬,但是经过口腔里的唾液淀粉酶一分解,居然成了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梁禾瞧着秋云吃得津津有味,不由扬起嘴角,可看到她的手,笑容慢慢僵住。秋云的手又红又肿,不知道是做东西扎的,还是天冷冻的。秋云一边吃一边还不自觉地这挠挠那扣扣,所挠之处都皮肤通红——生在21世纪的秋云不知冻疮为何物,可梁禾一看便知。 “你一会儿骑回去?”梁禾问。 “恩。骑回学校去。” “学校?”梁禾讶异,他明明记得腊月二七,学校清空的第一日,他看到秋云的宿舍门窗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你怎么住学校?” “我找不到家里钥匙了,过年也没开锁匠,和宿管阿姨软泡硬磨,她让我住留宿同学的寝室。”秋云嚼着馒头毫无形象地说。 “怪不得……” “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这么大意,连家里钥匙都找不到。”梁禾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批评她粗心大意到头来让自己没过好年,可瞧见秋云毫不在意地样子,又想起那句成语“皇帝不急太监急”。 “没事儿,梁老师,”秋云吃完馒头拍拍手,果然大大咧咧地说道,“我是打不死的小强,你看今天……”她拍了拍右边的口袋,笑嘻嘻地道,“我收入颇丰。” 梁禾不为所动,说:“你把三轮车借我。” “干嘛?” 梁禾不理秋云,俯身对何成燕说:“妈,我看这公交车也挺难等的,不然你坐这车后面,我载您回去吧。回家还能比坐汽车快。” 何成燕等得也有些冷,问:“那你的学生呢?” 梁禾转过去对着呆呆的秋云:“还愣着干嘛,赶紧上车。” ----------------------- 秋云觉得自己坐在后面挺不安的,梁禾在前面吭哧吭哧地骑,她和他妈妈坐在后面迎接新年第一天的风。她和这位何老师坐在一起,怎么想觉得怎么奇怪——一个年轻男人在前面骑车,右面坐着一老一少两位女人,很容易让人误解这是他的妈妈和老婆。她觉得这样不好,这后面只能坐一个人。要是只有何老师一个,那无可厚非——儿子载着妈妈,理所当然——可这样自己怎么办,走回去?要是后面只有秋云一个,那也不好,且不论这位何老师如何回家,梁禾骑车带着秋云听上去也有些暧昧。想来想去,忽然觉得这个和“老婆和妈妈掉进水里,先救哪一个”有异曲同工之处。秋云拍拍自己的脑子,新年第一天,在想什么呢。可她越这样想,奇怪的想法越是不停地往外冒,越是往外冒,越是不敢看何成燕,更是不敢看梁禾,以至于到了何成燕住的楼下她都没注意。 “小邱,”何成燕说,“是叫小邱吧。” “嗯嗯。”秋云心虚地点点头。 “去家里吃个便饭吧。学校也没什么吃的。” “啊?”秋云闻言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了不了,太麻烦了您了。” “不麻烦,”梁禾把车停到单元入口一边,“我做饭。也没什么特别好的,馒头而已。” 初一的中午,太阳升了起来。天气虽然还是冷,但是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梁禾额头上隐隐渗出了汗珠。他解开了外面军绿色大衣的口子,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毛衣,袖口处也稍稍卷起,因为运动,他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微微凸起,显得强健有力。他一边说,一边朝秋云走来,面色红润,鼻梁英挺。阳光洒在他脸上,秋云又看见了那双如同琥珀般的眼睛。 秋云低下了头,手又痒起来。她挠了挠,心里莫名也痒起来,竟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那…那…好吧,麻烦您了。” --------------- 这算是第一次丑媳妇见。。婆婆吗? 哈哈 第一次秋云就想的有点多啊…… 33-平静地说道,“那走吧。” 何成燕住的板楼是去年才竣工的,秋云很小的时候,大概幼儿园前,住的司马峰单位的福利房,记忆里和这种差不多——大多数6-8层,砖墙承重,红砖外立面,没电梯,只有楼梯。房间格局不大,基本上没有客厅,只有很小的一个餐厅兼做起居厅,厨房和卫生间都极为狭小,大一点的套型会有两个卧室。何成燕目前所住的这套差不多就这样的格局,但这对当时来讲已经是很好的福利,只有满足一定条件的正教授才能分得。房间很新,没有装修,家具古朴,这大概是秋云见过最清水的一套住宅了,但是阳光却是很好,整间房亮堂堂的,窗户外面是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枝。 何成燕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问:“看看冰箱里有些什么?周文走前买了不少菜。” 梁禾打开冰箱,说:“要不吃饺子吧?昨天从舅舅哪儿拿回来的。这个快,不耽搁您午睡。” “好。”何成燕转头问秋云,“小邱,吃饺子怎么样?” “好啊。”秋云连连点头,往厨房走,“梁老师,我来帮您吧。” “不用了,”梁禾脱下厚重的外套,挂在门口立式的衣架上,“厨房小,站不下俩人。”说完便拎着饺子进去了。 何成燕拍拍身边的沙发,“小邱,过来坐吧。别客气。” 秋云有些拘谨地走过去,房间里又只剩她俩了。她束手束脚地坐在何成燕身边,前面放着一台电视机。 秋云只在年代剧里见过这样的电视机,灰色的,矮矮的,方方的,厚厚的,背后插着两根电线,屏幕是凸出来的,用现代的话说就是“曲面”屏幕,正端详着,听见何成燕问:“想看电视吗?” “啊?”秋云吓一跳。 “我腿脚不方便,你去开吧,我告诉你怎么开。按右上方那个按钮。”何成燕朝她微笑。 秋云依言走上前,拧开按钮,“兹……”一声,屏幕先是出现白花花的雪花,然后声音出来,慢慢地有了画面——不过是黑白的,两个人在唱戏。 “你转到中央一台看看,今天应该有春晚的重播。” “好的,遥控器在哪儿?” “遥控器?” 秋云对上何成燕的眼睛,立马改口问:“我是说——这个怎么换台?” “转旁边那个按钮。” 原来这个像风扇换挡一样的按钮,就是换台呀。秋云转了几下,电视里跳出了春晚的画面。 说实话,秋云对过年时候的春晚压根不感兴趣——几个过气的明星唱歌,几个不认识的人讲相声,再来几个东北二人转,有什么好看的——春晚在她的时代收视率已经大幅下降。不止是春晚,春节的味道也淡了很多,好几个春节,秋云基本上都是抱着ipad刷美剧过的,大年三十的晚上和别的晚上没有任何不同。但回到1988年,别说看春晚,就连看电视都成了稀罕的事,秋云苦了大半年,终于能看上一回电视,眼睛就跟粘在电视上一样。 “好看吗?”梁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瞧见秋云的认真劲儿,笑问。 “还……还挺好看的。”秋云起身,“我来帮您吧,筷子在哪儿拿?” “你先扶我妈去洗个手。” “好。”秋云转身掺起何成燕,“您慢点。” “没事儿,”何成燕说,“卫生间那么近,就几步路。” 可秋云还是掺着她。何成燕说:“我以前身体挺好的,就是前几年中了风,落下来毛病。” 秋云愣了愣,忽然想起梁禾桌面下那张全家福,上面的夫人端庄秀丽,要比眼前的瘦小老人美丽精神很多。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未来得及想出什么安慰的话,又听见何成燕问:“梁禾对你们怎么样?” “哦……这个……”秋云面对洗漱台,上面有面镜子,镜子里正好是梁禾低头摆放碗筷的样子,她说,“梁老师挺好的,有时候也挺严肃的。” 何成燕笑了笑,没说话。 ----------------- 这大概是秋云这个春节吃的最好的一顿了。牛肉芹菜馅儿的饺子,皮薄肉鲜,香嫩可口,沾点醋,美味十足。秋云想起她以前过得若干个春节,每年都会吃饺子,而且是司马峰亲自赶的皮,陈丽萍买的市场最好的肉,那个时候,她家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场景历历在目,那鲜活的面孔似乎都可以从眼前这热腾腾的水汽中物化出来。可现在……秋云黯然咬下第一口热乎的饺子,当香味溢满她的口腔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过年了,已经从1987到1988了。 那那一头呢? 也从2018过年到了2019吗? 还有…… 那一串的“还有”,秋云都不敢想。 ----------------- 吃饭完后,秋云帮着收拾桌子,梁禾说她是客人,不让她洗碗。何成燕在客厅小坐一会儿,看了会重播春晚,有些困乏,进屋午睡,走前还说,小邱,你自己想看什么自己看,别客气。 秋云是想多看看电视的,可她又不敢看。春晚演什么不好,明明是个喜剧小品,最后也提升思想高度变成煽情思乡的催泪剧;明明唱歌就唱歌,歌词写什么父母亲情还唱得眼泪花花。这80年代的演员也太较真了,干嘛事事都戳到秋云心里。 她越想越郁闷,一气之下,直接把电视关了。 梁禾收拾完厨房出来,瞧见客厅静悄悄的,秋云看着窗外在发呆。 “怎么不看了?”他问。 “何老师睡觉了。”秋云呆呆地说。 “她门关着,电视小声点,没关系。” “不看了。”秋云起身,“梁老师,今天谢谢您了。又是让您充当了免费劳动力,又是吃了这么好吃的饺子,真的特别感谢。时候不早了, 您中午也休息下,我回去了。” 这一连串感谢让梁禾措不及防,他还想收拾完了能坐沙发上看会昨晚没看完的春晚呢,没想到刚脱了围裙人就要走了。他把手上的水慢慢擦干,问:“回学校?” “嗯。我还有一个同学也在卖祭祖的东西。我得回去和她合计一下。” “明天还去?” “卖到初三,初四如果生意不好,初五就不去了。” “哦……”梁禾放下手里的毛巾,“如果有困难,可以和学校说。” “恩,我知道,”秋云笑了笑,“春节也没啥事,就当做社会实践了。等过完年,找个开锁师傅就没问题了。” “那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知道路。” “那正好,我也回学校一趟。”一句话还未经过思索,脱口而出。 “您也回学校?”果然,秋云抬头看他。 “回去拿副画,送人的,明天他就回来了。”梁禾一脸平静。 “哦。”秋云又瞧了他一秒钟,也平静地说道,“那走吧。” 34-是的,那时候我13岁吧。 秋云不知道梁禾是真有事儿还是假有事儿。她心情有些灰败,其实并不想有人一起。大年初一,人们都在忙于走街串巷,大街上门面都关着,她推着那款破旧的三轮车默默走着,觉得街景和她心情一样冷清。 梁禾也推了辆自行车,见秋云出门后一直埋头走路,也不怎么说话,细想之下大概也能理解秋云的心情——逢年过节,热闹的人会更热闹,寂寞的人只会更寂寞。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如果说秋云现在想要的是一个苹果,那他能提供的也只能是一箱梨吧——多有何用,不是想要,还不如没有。 于是他也就安静地走在秋云后面。 俩人走了一会儿,经过一处小贩,秋云忽然停下来,驻足片刻,转头说:“梁老师,我请您吃个转糖吧。” 老板开心地吆喝:“来来来,今年初一。不论是鼠是龙,一个6分,两个1毛。小姑娘先来?” “梁老师,您先来吧。您是什么属相?” “我属马。”梁禾把自行车停在一旁。 “转转,看能不能转到马。”老板说。 梁禾自觉好笑,但还是走上前,手指一划转盘,针摆转了几圈,摇摇晃晃,最后当真停在了马的图案上。 “哟,真神了,运气不错啊,小伙子!大年初一行好运,开门红啊!”老板舀了一勺糖,开始在面板上画马,“小姑娘,该你了,看能不能借点他的好运。你是属什么的?” “我……”司马秋云出生于1994年,属狗;邱晓云是1970年的人,正好比她大两轮,也属狗,“我属狗。”说罢,在转盘上一划,针摆旋转,晃晃悠悠,一会儿指向鸡,一会儿指向猴,最后竟然停在鸡与猴的中间——什么也不是。 秋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板很机灵,忙说:“我看着靠近猴子一点,要不给你做只猴吧。瞧小姑娘鬼灵精怪的,猴子一向聪明,这也算与你有缘。” “那就猴子吧。”秋云付了钱。 老板用勺浇了汁,一直活灵活现的猴子立马在石板上出现了,再拿一根竹签往上一粘,铲子一铲,小猴子就立了起来。秋云拿过来,瞅了瞅,张口一咬,嘎嘣一声,小猴子的脑袋就被咬去了半截。 看上去有些残忍。 “好吃吗?”梁禾问。 “还行吧。”秋云抿着嘴里的糖。 “过年涨价了,平日里6分钱能买俩。”梁禾说。 “哦……”秋云应了声,心里想,这个年代的物价真是便宜啊。她想起她小时候住的筒子楼,街巷门口也有一家做转糖的,那个时候大概是5毛一个。每次路过,她都心里发痒很想吃,但做转糖的这个老板是司马峰单位职工的老婆,她去买,人家总是不收钱。但人家又是靠这个挣钱的,总不能白吃,最后秋云只好放弃,眼睁睁地看着放学回来的小朋友围着那位阿姨,然后一个两个,手里有了马、兔、虎……要是谁转出来个龙,还会引起一阵欢呼。秋云眼里看着,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那份羡慕和嫉妒,到今日,吃到嘴里竟慢慢衍出一丝苦来。 “我家门口也有个人做这个,但是我爸不让吃。”秋云说。 “你家门口?” “恩,小时候,就在巷子口,生意很好,每天都有一群孩子围着。” “凤凰街吗?” “……”秋云没答,自顾自说道,“我爸回家会自己做给我吃。” “你爸……”梁禾头一次听秋云说起她家,“是做什么的?” “他……他是做技术的,”秋云怕说多了露馅儿,又补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哪个厂。但是他做这个转糖确是很专业的。”秋云把最后一点转糖吃完,还舔了一下竹签,“我是属狗,可是他画的小狗都好丑,像一只猫,又像兔子。不过他调的糖水却是很甜的,比这88年没有任何添加剂的都甜。” 梁禾也吃完马的最后一点尾巴,瞧着这光秃秃的竹签。 “你爸哪年走的?” “……”秋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妈妈很小时候就离开我了。” “你妈妈?”梁禾顺着话题往下问。 “很小,我对她没有印象。”秋云说得倒一点不假。她的亲生母亲在她一岁多就去世,她对妈妈的认知,几乎全部来自于陈丽萍,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陈丽萍在她心中依旧是她的妈妈。 “她为什么离开?后来还回来过吗?” 秋云摇了摇头,路边经过一个垃圾桶,她把竹签扔进去。 “没有,”秋云喃喃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自己的孩子? 梁禾疑惑,想问秋云,你难道不是她亲生的吗?但看到秋云的表情,不忍这么直接地问。也难怪她不想提,毕竟母亲离开她的时间太早了,可能早已组建了别的家庭。于是他试图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那你和你爷爷感情应该很好吧?” 秋云推着三轮车往前走,微微愣了一下,才回道:“小的时候吧。” “小的时候?”——又是小的时候。梁禾忍不住侧头,三岁看老,也许邱晓云小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养成了良好的家庭修养和学习习惯,所以现在即便家里无人看管,但偶尔还是能良好的素质——这是唯一能解答梁禾疑问的答案。 秋云不知梁禾所想,她抬头看向前面,学校的门已经隐隐可见。有人陪着走,不知不觉时间和路程都变短。美院的西门很简单,就是一个普通的铁门,这让她想起司马腾以前工作的厂区大门。是的,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秋云的爷爷、司马峰的爸爸,司马腾身体还硬朗。他是机械厂的创始人之一,退休后仍有不错的待遇,住的地方和司马峰分的房子在一个大院。老人下午有和人约棋的习惯,每逢下棋回来,司马腾都会给秋云带点零食,可以抵消她在巷子口吃不了转糖的忧伤。 想到这里,秋云不禁嘴角扬起一点笑,“以前我爷爷还长给我买糖吃,大白兔,你知道吗?偶尔还有国外的糖,很稀奇的,我都舍不得吃。我爸不让我多吃,说小孩吃多了对牙不好,还不长个子。后来我爷爷身体出了点问题,就……没买了。”司马腾有次回来摔了一跤,摔断了腿,恢复过来后走路有些跛。司马峰入狱前,嘱托陈丽萍把他父亲安排进养老院。陈丽萍和秋云每个月都会去看他,可到后来,陈丽萍去地就少了,最后,只有秋云还去。 想到这里,秋云抬眼看向天空,深深叹一口气。微湿的眼眶在风中很快就干了。 “你爷爷一直给人算命?”梁禾其实是有点好奇的。 秋云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 “你爸走后,他通过给人算命带你这么大,也算是不容易。”梁禾还想问究竟算命都在哪里算,收入如何,但看秋云沉默的样子,也只好说:“过年没回来,说不定也是为了生计。你也多体谅一下老人。” 秋云没接话,又是只“嗯”了一声。 过了好久,才又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挺想他们的。” “谁?” 秋云微微一叹,跟前呼出一团白雾来。梁禾马上反应过来,觉得自己那一句“谁”问的特别傻。他张了张口,想挽回什么,或者安慰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秋云是挺想司马峰的,不仅仅是想念司马峰,她还想念司马腾、甚至还想念陈丽萍。他们无论现在和她关系怎么样,都是曾经对她很好、和她亲密无间的亲人。思念,在这个热闹又寒冷的春节,忽然像野草一样疯长而出。在这个世界,她是真的举目无亲,如同孤儿。不,比孤儿还惨一点——孤儿是已经没了双亲,而她却是有亲人,却隔着无法跨越的横沟,求而不得。 想到这里,秋云又不自觉一叹。 “你知道我今天去山上看的谁吗?”梁禾忽然说。 秋云转头看他。 “我父亲。” “你父亲?”秋云停下脚步,吃惊不小,“梁叔叔他……” “他已经离开我很多年了,今年是第十二年。” “十二年?”秋云算了下,那是1976年,那年梁禾应该十来岁左右。她脑子里闪现出梁禾桌板下的合照,又闪现出今天中午在他家吃饭的情形。 “是的,那时候我13岁吧。” “他是……怎么走的?” 梁禾抿了一下唇,说道:“十多年前,生了病。” “噢……” “你年纪小,有些事不懂。”梁禾不想细说,故意语调轻松一点,“但是我觉得人离开久了,也不会觉得悲伤了,只是那些美好的记忆会一直存在脑海里。对吧?” 秋云点点头。 “你是大学生了,我也不想说‘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之类的话,你肯定也不信,”他淡淡笑道,“但是我觉得他们若是在,肯定希望我们能向前看,活在当下,活的开心一点。” “是啊……”秋云深吸一口气,“你说得没错。” “有时候看你,真不觉得你是刚十八岁的大一学生。” “是吗?”秋云侧头,“我本来也不是十八。” “?” “过年了,已经十九了。” 梁禾弯了弯眉眼,又说,“听你讲了你小时候的事,我好像有些理解了。” “理解?理解什么?” “没什么,”梁禾瞧着她,眼里藏着笑,嘴里却不说破。他换了个姿势推自行车,又说,“听你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我也有些感触。” “什么感触?” “咱俩算不算有点同病相怜?” “这……这算脑门子同病相怜?” “还是有一点吧。”梁禾欲言又止,“有机会以后再告诉你。” 秋云哭笑不得:“梁老师,您这是为了安慰我,在和我比惨吗?” 梁禾笑了:“比惨干什么,全中国比我们惨的人多了去了。今天新年第一天,不要老是想着过去。新的开始,我们要充满希望。” 秋云也笑了,最后两句让她想到了这个时代的大字报标语,配上梁禾的表情,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很认真,像是很正经又像是很可爱,秋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那种,只是心里的那点点苦转化成了脸上的笑。 “对了,就是这样,不要愁眉苦脸,”梁禾极为自然地说道,“笑笑多好。” 秋云一愣,心里好像有一丝电触过,转瞬即逝。 秋云说道,“梁老师,您知道你刚刚那神情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在批改作业,或者阅卷。” “哈哈,”梁禾认真想了想,“那你刚刚勉强75吧。” “才75?我以为能有100呢。” “我这里拿满分没那么容易。” “要怎么样才能100?”秋云冲口而出。 梁禾笑意慢慢加深,嘴角抿着一道弧线,“很难,没评分标准。但如果达到了,我会告诉你。” “切……”秋云不以为意。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女生楼下,梁禾又问道,“明天还得去吗?” “去,明天和同学交换战场。她来太白山,我去狮子头。” “那好,祝你明天财源广进。” “谢谢。”秋云停好三轮车,扬起嘴角,爽快地答应了。她面对着梁禾,瞧见他眼神善良而纯粹,像极了刚刚从矿石里调制出来的最纯净的颜料,忽然明白或许梁禾回学校并没事,只是不放心她才送她回来,为了安慰她甚至跟他说了父亲去世的事。 初一的阳光磊落坦荡,梁禾就这么真实地现在她对面。秋云忽然心绪涌动,一句话涌到嘴边,又被理智硬生生地憋下去,开口时变成寻常一句,“那再见。” “再见。”梁禾摆摆手。 ---------------------------- 秋云上了楼,楼梯间的窗户明亮干净,她忍不住走到窗口,看见梁禾转过身,朝办公楼方向走去,转过二教的墙角,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她返身进了宿舍。 不一会儿刘丹回来了。两人各自统计一下战绩,都收获满满,不相上下。 刘丹说道:“对了,刚刚我上来时候,宿管阿姨让我给你带一双皮手套。” 秋云正打算画新产品的草图:“皮手套?” “对啊,质量很好的。你过来看。” 秋云走过去,只见桌上一对深色的皮手套,里面还有绒。秋云试戴了一下,很暖和,但略微有些大。 她觉得奇怪:“宿管阿姨为什么给我找个?” “有人放在她那里,让她给你的。我刚好上来,就把你带上来了。”刘丹说完,停了一下,瞧见秋云的神色,笑问,“你不知道?我怎么觉得,这像个男士的手套?” “我……我……”秋云还未“我”出个所以然来,忽然扔下手套,奔到阳台窗口,她想,如果她能看到那个人,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一定会大声叫住他,把刚刚心里压下去的那句话告诉他。 可刚推开窗户,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新年好呀,邱晓云!” ---------------------------- 又是很肥的一章哦~~~ 有人猜出来,秋云想说的那句话时什么吗? 哈哈。 打个硬广,欢迎关注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爱你们,mua~ 34-是的,那时候我13岁吧。 秋云不知道梁禾是真有事儿还是假有事儿。她心情有些灰败,其实并不想有人一起。大年初一,人们都在忙于走街串巷,大街上门面都关着,她推着那款破旧的三轮车默默走着,觉得街景和她心情一样冷清。 梁禾也推了辆自行车,见秋云出门后一直埋头走路,也不怎么说话,细想之下大概也能理解秋云的心情——逢年过节,热闹的人会更热闹,寂寞的人只会更寂寞。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如果说秋云现在想要的是一个苹果,那他能提供的也只能是一箱梨吧——多有何用,不是想要,还不如没有。 于是他也就安静地走在秋云后面。 俩人走了一会儿,经过一处小贩,秋云忽然停下来,驻足片刻,转头说:“梁老师,我请您吃个转糖吧。” 老板开心地吆喝:“来来来,今年初一。不论是鼠是龙,一个6分,两个1毛。小姑娘先来?” “梁老师,您先来吧。您是什么属相?” “我属马。”梁禾把自行车停在一旁。 “转转,看能不能转到马。”老板说。 梁禾自觉好笑,但还是走上前,手指一划转盘,针摆转了几圈,摇摇晃晃,最后当真停在了马的图案上。 “哟,真神了,运气不错啊,小伙子!大年初一行好运,开门红啊!”老板舀了一勺糖,开始在面板上画马,“小姑娘,该你了,看能不能借点他的好运。你是属什么的?” “我……”司马秋云出生于1994年,属狗;邱晓云是1970年的人,正好比她大两轮,也属狗,“我属狗。”说罢,在转盘上一划,针摆旋转,晃晃悠悠,一会儿指向鸡,一会儿指向猴,最后竟然停在鸡与猴的中间——什么也不是。 秋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板很机灵,忙说:“我看着靠近猴子一点,要不给你做只猴吧。瞧小姑娘鬼灵精怪的,猴子一向聪明,这也算与你有缘。” “那就猴子吧。”秋云付了钱。 老板用勺浇了汁,一直活灵活现的猴子立马在石板上出现了,再拿一根竹签往上一粘,铲子一铲,小猴子就立了起来。秋云拿过来,瞅了瞅,张口一咬,嘎嘣一声,小猴子的脑袋就被咬去了半截。 看上去有些残忍。 “好吃吗?”梁禾问。 “还行吧。”秋云抿着嘴里的糖。 “过年涨价了,平日里6分钱能买俩。”梁禾说。 “哦……”秋云应了声,心里想,这个年代的物价真是便宜啊。她想起她小时候住的筒子楼,街巷门口也有一家做转糖的,那个时候大概是5毛一个。每次路过,她都心里发痒很想吃,但做转糖的这个老板是司马峰单位职工的老婆,她去买,人家总是不收钱。但人家又是靠这个挣钱的,总不能白吃,最后秋云只好放弃,眼睁睁地看着放学回来的小朋友围着那位阿姨,然后一个两个,手里有了马、兔、虎……要是谁转出来个龙,还会引起一阵欢呼。秋云眼里看着,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那份羡慕和嫉妒,到今日,吃到嘴里竟慢慢衍出一丝苦来。 “我家门口也有个人做这个,但是我爸不让吃。”秋云说。 “你家门口?” “恩,小时候,就在巷子口,生意很好,每天都有一群孩子围着。” “凤凰街吗?” “……”秋云没答,自顾自说道,“我爸回家会自己做给我吃。” “你爸……”梁禾头一次听秋云说起她家,“是做什么的?” “他……他是做技术的,”秋云怕说多了露馅儿,又补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哪个厂。但是他做这个转糖确是很专业的。”秋云把最后一点转糖吃完,还舔了一下竹签,“我是属狗,可是他画的小狗都好丑,像一只猫,又像兔子。不过他调的糖水却是很甜的,比这88年没有任何添加剂的都甜。” 梁禾也吃完马的最后一点尾巴,瞧着这光秃秃的竹签。 “你爸哪年走的?” “……”秋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妈妈很小时候就离开我了。” “你妈妈?”梁禾顺着话题往下问。 “很小,我对她没有印象。”秋云说得倒一点不假。她的亲生母亲在她一岁多就去世,她对妈妈的认知,几乎全部来自于陈丽萍,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陈丽萍在她心中依旧是她的妈妈。 “她为什么离开?后来还回来过吗?” 秋云摇了摇头,路边经过一个垃圾桶,她把竹签扔进去。 “没有,”秋云喃喃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自己的孩子? 梁禾疑惑,想问秋云,你难道不是她亲生的吗?但看到秋云的表情,不忍这么直接地问。也难怪她不想提,毕竟母亲离开她的时间太早了,可能早已组建了别的家庭。于是他试图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那你和你爷爷感情应该很好吧?” 秋云推着三轮车往前走,微微愣了一下,才回道:“小的时候吧。” “小的时候?”——又是小的时候。梁禾忍不住侧头,三岁看老,也许邱晓云小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养成了良好的家庭修养和学习习惯,所以现在即便家里无人看管,但偶尔还是能良好的素质——这是唯一能解答梁禾疑问的答案。 秋云不知梁禾所想,她抬头看向前面,学校的门已经隐隐可见。有人陪着走,不知不觉时间和路程都变短。美院的西门很简单,就是一个普通的铁门,这让她想起司马腾以前工作的厂区大门。是的,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秋云的爷爷、司马峰的爸爸,司马腾身体还硬朗。他是机械厂的创始人之一,退休后仍有不错的待遇,住的地方和司马峰分的房子在一个大院。老人下午有和人约棋的习惯,每逢下棋回来,司马腾都会给秋云带点零食,可以抵消她在巷子口吃不了转糖的忧伤。 想到这里,秋云不禁嘴角扬起一点笑,“以前我爷爷还长给我买糖吃,大白兔,你知道吗?偶尔还有国外的糖,很稀奇的,我都舍不得吃。我爸不让我多吃,说小孩吃多了对牙不好,还不长个子。后来我爷爷身体出了点问题,就……没买了。”司马腾有次回来摔了一跤,摔断了腿,恢复过来后走路有些跛。司马峰入狱前,嘱托陈丽萍把他父亲安排进养老院。陈丽萍和秋云每个月都会去看他,可到后来,陈丽萍去地就少了,最后,只有秋云还去。 想到这里,秋云抬眼看向天空,深深叹一口气。微湿的眼眶在风中很快就干了。 “你爷爷一直给人算命?”梁禾其实是有点好奇的。 秋云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 “你爸走后,他通过给人算命带你这么大,也算是不容易。”梁禾还想问究竟算命都在哪里算,收入如何,但看秋云沉默的样子,也只好说:“过年没回来,说不定也是为了生计。你也多体谅一下老人。” 秋云没接话,又是只“嗯”了一声。 过了好久,才又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挺想他们的。” “谁?” 秋云微微一叹,跟前呼出一团白雾来。梁禾马上反应过来,觉得自己那一句“谁”问的特别傻。他张了张口,想挽回什么,或者安慰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秋云是挺想司马峰的,不仅仅是想念司马峰,她还想念司马腾、甚至还想念陈丽萍。他们无论现在和她关系怎么样,都是曾经对她很好、和她亲密无间的亲人。思念,在这个热闹又寒冷的春节,忽然像野草一样疯长而出。在这个世界,她是真的举目无亲,如同孤儿。不,比孤儿还惨一点——孤儿是已经没了双亲,而她却是有亲人,却隔着无法跨越的横沟,求而不得。 想到这里,秋云又不自觉一叹。 “你知道我今天去山上看的谁吗?”梁禾忽然说。 秋云转头看他。 “我父亲。” “你父亲?”秋云停下脚步,吃惊不小,“梁叔叔他……” “他已经离开我很多年了,今年是第十二年。” “十二年?”秋云算了下,那是1976年,那年梁禾应该十来岁左右。她脑子里闪现出梁禾桌板下的合照,又闪现出今天中午在他家吃饭的情形。 “是的,那时候我13岁吧。” “他是……怎么走的?” 梁禾抿了一下唇,说道:“十多年前,生了病。” “噢……” “你年纪小,有些事不懂。”梁禾不想细说,故意语调轻松一点,“但是我觉得人离开久了,也不会觉得悲伤了,只是那些美好的记忆会一直存在脑海里。对吧?” 秋云点点头。 “你是大学生了,我也不想说‘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之类的话,你肯定也不信,”他淡淡笑道,“但是我觉得他们若是在,肯定希望我们能向前看,活在当下,活的开心一点。” “是啊……”秋云深吸一口气,“你说得没错。” “有时候看你,真不觉得你是刚十八岁的大一学生。” “是吗?”秋云侧头,“我本来也不是十八。” “?” “过年了,已经十九了。” 梁禾弯了弯眉眼,又说,“听你讲了你小时候的事,我好像有些理解了。” “理解?理解什么?” “没什么,”梁禾瞧着她,眼里藏着笑,嘴里却不说破。他换了个姿势推自行车,又说,“听你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我也有些感触。” “什么感触?” “咱俩算不算有点同病相怜?” “这……这算脑门子同病相怜?” “还是有一点吧。”梁禾欲言又止,“有机会以后再告诉你。” 秋云哭笑不得:“梁老师,您这是为了安慰我,在和我比惨吗?” 梁禾笑了:“比惨干什么,全中国比我们惨的人多了去了。今天新年第一天,不要老是想着过去。新的开始,我们要充满希望。” 秋云也笑了,最后两句让她想到了这个时代的大字报标语,配上梁禾的表情,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很认真,像是很正经又像是很可爱,秋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那种,只是心里的那点点苦转化成了脸上的笑。 “对了,就是这样,不要愁眉苦脸,”梁禾极为自然地说道,“笑笑多好。” 秋云一愣,心里好像有一丝电触过,转瞬即逝。 秋云说道,“梁老师,您知道你刚刚那神情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在批改作业,或者阅卷。” “哈哈,”梁禾认真想了想,“那你刚刚勉强75吧。” “才75?我以为能有100呢。” “我这里拿满分没那么容易。” “要怎么样才能100?”秋云冲口而出。 梁禾笑意慢慢加深,嘴角抿着一道弧线,“很难,没评分标准。但如果达到了,我会告诉你。” “切……”秋云不以为意。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女生楼下,梁禾又问道,“明天还得去吗?” “去,明天和同学交换战场。她来太白山,我去狮子头。” “那好,祝你明天财源广进。” “谢谢。”秋云停好三轮车,扬起嘴角,爽快地答应了。她面对着梁禾,瞧见他眼神善良而纯粹,像极了刚刚从矿石里调制出来的最纯净的颜料,忽然明白或许梁禾回学校并没事,只是不放心她才送她回来,为了安慰她甚至跟他说了父亲去世的事。 初一的阳光磊落坦荡,梁禾就这么真实地现在她对面。秋云忽然心绪涌动,一句话涌到嘴边,又被理智硬生生地憋下去,开口时变成寻常一句,“那再见。” “再见。”梁禾摆摆手。 ---------------------------- 秋云上了楼,楼梯间的窗户明亮干净,她忍不住走到窗口,看见梁禾转过身,朝办公楼方向走去,转过二教的墙角,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她返身进了宿舍。 不一会儿刘丹回来了。两人各自统计一下战绩,都收获满满,不相上下。 刘丹说道:“对了,刚刚我上来时候,宿管阿姨让我给你带一双皮手套。” 秋云正打算画新产品的草图:“皮手套?” “对啊,质量很好的。你过来看。” 秋云走过去,只见桌上一对深色的皮手套,里面还有绒。秋云试戴了一下,很暖和,但略微有些大。 她觉得奇怪:“宿管阿姨为什么给我找个?” “有人放在她那里,让她给你的。我刚好上来,就把你带上来了。”刘丹说完,停了一下,瞧见秋云的神色,笑问,“你不知道?我怎么觉得,这像个男士的手套?” “我……我……”秋云还未“我”出个所以然来,忽然扔下手套,奔到阳台窗口,她想,如果她能看到那个人,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一定会大声叫住他,把刚刚心里压下去的那句话告诉他。 可刚推开窗户,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新年好呀,邱晓云!” ---------------------------- 又是很肥的一章哦~~~ 有人猜出来,秋云想说的那句话时什么吗? 哈哈。 打个硬广,欢迎关注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爱你们,mua~ 35-觉得特别暖和,特别安静。 “大晨!”秋云又惊又喜,“你……你怎么今天……回来啦?” “是啊,”王晨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袄子,看来是过年添的新衣,“有事就提早回来了。你在阳台上看啥?” “哦哦,没什么……”外面没有人,连个扫地的阿姨都没有,秋云又问,“你不说要初三四才回吗,今天才初一。” “恩,我有事,今天祭了祖就回来了。我爸妈她们还在乡下。我一回来就来找你,没想到你真在学校。” “是啊,”秋云难免沮丧,“我爷爷过年没回来。我找不到家里钥匙,过年锁匠铺也关了,只好住学校了。” “你爷爷没回来?”王晨瞪大眼睛,“这大过年的……” “哎呀,没事的,”秋云过去拉起她的双手,“你提早回来什么事呀?” “哦……我,我就是怕你一个人孤单嘛,所以……提早回来了。” “是吗?”秋云瞅着王晨的脸颊,笑道,“对我这么好?那你说,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比你家那位风哥还高了?” 王晨果然脸上飞起一团可疑的红霞:“你就笑话我吧。” “哈哈,我猜对了吧,这是提早回来私会情郎。我就说呢,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魅力。” “小云……” “啥时候约会呀。” “明天下午。”王晨老实交代。 “那太好了,我上午去卖东西,中午找你,咱俩一块去。” “你也去?”王晨睁大眼睛。 “干嘛,我就巧遇一下,看一眼我就走。不是年前就说好了让我看一眼的嘛。我就是不放心,替你把把关,你这么单纯,万一被坏人骗了呢。”秋云拍拍胸脯,“我绝对不当电灯泡,看一眼我就走。” ------------------------- 王晨说,她家目前只有她一个人,邀请秋云和她一块儿回家住去。但秋云第二天还要继续卖东西,而且去的狮子头从学校出发近,便婉言拒绝了。她对秋云弄的这些也挺好奇的,还说要不晚上也睡宿舍,第二天早上和她一起去卖。 秋云直把她往门口推:“你就别来掺和了,我一大早就得起,你可别像我一样顶个熊猫眼。你呢,就美美地睡到自然醒,美美地梳妆打扮一翻,下午就等和你的情郎美美地面见,互诉思念之情吧。” 晚上,秋云和刘丹又是奋战到半夜才疲惫地睡去。她俩合计了一下,今年因为有新颖的东西吸引人,所以销量特别好,收入能是去年的两倍。秋云很开心,这样一来,省吃俭用,下学期至少能对付两三个月了。刘丹打趣她,说晚上做梦要是笑醒了,小点声,别吵醒她梦里数钱。 这天夜里,秋云确实做梦了。可她梦的却不是数钱的事。她梦她回到了小时的筒子楼,爷爷下了班回来给他带了一颗糖,她爸说小孩子吃那么多糖不好,可手里还不停歇地给她做糖画。这时帘子一掀,陈丽萍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地饺子,说都别忙乎了,过年了,一家人快来齐齐整整地吃饺子。秋云开心极了,司马峰起身过来,牵着她的手往餐桌走去。 饺子好香,秋云闻出来是牛肉芹菜馅儿的。她刚张口一咬,嘴里却一空,定睛一看,饺子不见了,餐桌不见了,陈丽萍不见了,爷爷不见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分崩离析。牵着她手的司马峰也在消失,她伸手一捞,人不见了,她手里只有一副黑色的男士皮手套,上面残留温热的余温。 她反复摩挲着那双皮手套,无声地哭了。 ------------------------- 第二天,秋云依旧起了个大早,裹了两个馒头做早饭。临出门时候,看到桌上那副手套,昨日那梦浮上心头。她迟疑一瞬,返身拿起手套匆匆出门。 刘丹说的不错,狮子头这边的生意也非常兴旺,也许有了口碑,今天的生意卖的还比昨日快一些。秋云想着下午和王晨的约会,中午十二点收了摊,就着上午没吃完的馒头咸菜,匆忙解决了午饭,迫不及待地往王晨家赶去。 王晨住的地方就是标准的四合院+大杂院。四合院里住了三家人,她家住东面那户。王晨有一个独立的小房间,秋云到的时候,她把衣服扯了一堆,都摊在床上。 “小云,你帮我看看,下午我穿什么好?” 秋云瞅了瞅,这个年代确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漂亮的衣服,冬天无论男女,都是清一色的深色棉袄,偶尔有个羽绒服,就相当于现在背了一个限量版的lv。王晨唯一的一件过年新衣,还是她姐姐怀孕,把一件9成新的红色棉袄给了她。 秋云挑来挑去,说:“要不就穿这红色的吧。” 王晨哭丧着脸:“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早上看到这背后脏了点,便搓了搓,放在火上烤,结果……”王晨把衣服翻过来,棉衣烤过了,侧面有一个黑色的窟窿。 秋云没忍住笑起来:“哈哈,这样也挺好的,说不定风哥就重新给你买一件了。” 王晨拍她,“我都快急死了,你还取笑我。” 秋云求饶:“别急别急,我有办法,你家有针线吗?” “有啊。” “不穿的衣服还有吗?” “……我找找,夏天的可以吗?” “通通给我找出来。” ------------------------- 半个小时后。 “这……这样可以吗?”王晨犹犹豫豫转过身。 只见刚刚被烤糊的黑乎乎的地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拼接撞色的方形口袋。 “当然可以!”秋云托腮不住点头,“这真是太棒了,完美!”她把王晨往窗边推,玻璃上映出王晨犹豫的表情和秋云老练的肯定,“太时尚了,太拉风了,简直fasion!大晨,我跟你说,就你这红色棉袄加绿色衣兜,走在大街上,别说风哥,就全街上人的眼睛,都会黏在你身上!” “是吗?”王晨对着玻璃转了转,“可是我们上课时候老师不是说,红配绿赛狗屁……” “瞎扯……”秋云大手一挥,“你也自己学美术的,你就自己说,你自己说,这到底好看不好看?” “好像还可以……” “什么好像?明明就是的确!”秋云万分笃定地说道,“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怎么穿在风哥眼里都是美的,也许——”秋云坏坏地笑,“不穿更美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晨停下动作,笑睨秋云,脸颊微红:“你就没个正经话。” 秋云得寸进尺,抱个枕头盘腿坐到床上,问:“给我讲讲。” “讲什么啊?” “你们认识多久了?” “今年……是第四年了。” “这么久了……”秋云八卦之心油然而生,“到几垒了?” “什么几垒?”王晨莫名其妙。 “哈哈,”秋云忽然意识过来,换了个说法,贼兮兮地问道,“你们——就是到哪一步了?” “你真话多。”王晨转过身去。 “拉拉手?”秋云凑上前。 “……嗯。” “抱一抱?” “……嗯。” “亲一亲?” “……够了啊。” “亲的哪儿,脸颊,还是嘴?有没有伸舌头?” “小云!”王晨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拾起床上另外一个枕头,就朝秋云扔过来。 “哈哈哈哈……”秋云一点都不气恼,仰身倒在床上,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都四年了,还停留在‘抱抱亲亲举高高’的程度啊。我都替你家风哥着急。” “邱晓云!”王晨爬上床来捏她,“亏你还是个女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害羞什么嘛,你反正以后也是他的人。”秋云一边躲,一边大言不惭。 “你……谁说我以后就是……你……我是替你羞……” “哈哈,”秋云笑得喘不上气,忽然停下来,似有感慨的叹道:“其实这样真的挺好,纯纯的,净净的。” 没有一夜情,没有约炮,不问家里房子几处、车子几辆,只有细水长流的爱。 王晨在她身旁躺下,望着天花板, 仿佛自言自语般,“我反正没你想那么多。就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用的,就想到了他,想和他一起分享。他也是这样。不过我俩都说好了,结婚之前肯定是不会做越雷池的事情的。” 秋云转过头看她,王晨的侧脸被冬日的阳光勾勒出美丽的弧线——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子、微微抬起的下巴,薄薄的眼皮下,闪烁着无所畏惧、坦然诚挚的光。 毫无疑问,王晨是位大美女,这个角度,甚至和秋云本尊美丽的侧脸有点像。 “怎么了?”王晨意识到秋云忽然的安静,将目光侧过来。 “就是……挺羡慕你们的。纯洁干净的感情。挺好的。”秋云说。 王晨笑了,“瞧你这话说的,人不大话挺深。你应该没谈过恋爱吧,难不成瞒着我们什么……” 秋云也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有感而发而已。我的初恋还待字闺中呢。” “那……”王晨爬起来,手托着下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秋云脑海里忽然出现个浅浅的人影,那个人的眼睛在阳光下是漂亮的琥珀色。她忙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王晨又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秋云还是摇头,甩掉那双眼睛,“没有。” 王晨若有所指地说道:“我觉得咱班高志飞挺踏实的。” “哈哈,”秋云一下就听懂了王晨的意思,用食指戳她脑门,“你就别瞎操心了。” “怎么,就兴你说我,不兴我说你呀,”王晨一把握住秋云的手指,忽然叫道,“呀,小云,你这手,怎么冻疮得这么厉害?” 秋云缩回手来,“是的,这两天不知怎么了,手上又红又痒,还肿的跟胡萝卜似的。” “你这个冻疮太厉害了,后面开春了会很疼的。你注意点,尽量别碰冷的东西了。”王晨有些心疼,下床开始翻箱倒柜,“我记得我有双手套,不过是我小学时候戴的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大晨……”秋云叫住她,“你别找了,我没事的。” “保护一下。我也会长冻疮,可是没见到你这么严重的。” 原来换个叫冻疮。秋云抚着自己的手,食指、中指、小拇指都又红又肿, 轻轻一摸就痒地要命。她想到了包里那双皮手套,心里忽然觉得特别暖和,特别安静。 可王晨还在热火朝天地找手套,扭头一看,秋云神思缥缈,一脸傻笑,忙叫她:“过来帮忙啊,傻笑什么。” 秋云只好说道:“大晨,我有一双手套。你不要找了。” “你有手套?”王晨起身,“不早说。在哪儿呢?” “我包外面挂着呢。” 王晨顺势看去,果然秋云包的最外面一个口袋里,还露出半截黑色的皮手套。她走上前取出,瞧了瞧,“还是皮的?你哪儿来的?” “……和我一起卖祭祖东西的那个同学,刘丹给我的。” “她自己不用吗?”王晨伸手进去,里面好暖和,“咦,怎么这么大,感觉像是个男式手套?” “哎呀,大晨,”秋云从床上跳下来,佯装不好,“你是不是要迟到了啊?走走走,赶紧去见风哥……可别误了约会啊!” ------------------------- 天冷了, 有人给你备一双温暖的手套吗? 36-于人群间隙中朝她看来。 秋云用上午的三轮车,驮着王晨往公园赶。王晨和风哥的约会是下午2点半,出发时候已经2点过,秋云马足了劲儿骑着,可忽然骑着骑着,她的肚子痛起来。 她不得不停下车,王晨从后面跳下来,问:“小云,你怎么了?” 秋云觉得自己肚子一阵翻江倒海,捂着肚子说,“大晨,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是亲戚来了吗?” “不是……”秋云想,肯定是早上那冷馒头吃坏了肚子,“应该是馒头坏了……”刚说完,一阵小风吹过,肚子加速了运作,她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不行不行……我得找厕所……今天……你先去……” “去”字还没有说完,她瞅见前方有一个黄色的“m”标志,想也不想地飞奔过去。 ----------------------------------- 这是a市第一家麦当劳,年前才开业。也只有这一家餐饮店,在大年初一还开着,据说还是24小时营业。到底是不是24小时,大家都没仔细确认过,因为去消费这个新鲜洋玩儿意的人实在太少了——消费贵,东西少,都怕花了冤枉钱。可秋云此刻没心思关系这些,她看到麦当劳的标志就仿佛看到了免费的卫生间,也顾不得形象,一把推开了透明玻璃门,服务员一句“欢迎光临”还没说完,她便急吼吼地问道:“卫生间在哪儿?” 服务员一愣,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角落的方向。 秋云甩出一句“谢谢”,路过一张桌子,又退后两步,从桌上抓了一叠纸,疾走间余光瞅到桌边坐了一圈人,她不经意地一看,顿时四目相对瞳孔放大,她咽了下口水,肚子又一阵剧痛传来,她只停留了在零点零一秒,然后疾风般刮进了卫生间。 秋云在卫生间懊恼地想,怎么这个时候碰见他?! 可“他”字还没形象地幻化出那个人的脸,思路又被肚子的剧痛打断。秋云差点捶门,这到底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早上的馒头有毒吗? ----------------------------------- 外面的梁禾其实也颇为意外。今天是他们大院小伙伴的聚会。往年都是去大院走走,今年程大川说不去了,改换个洋气的地方——刚刚开张且过年还营业的麦当劳。于是一大帮人咋咋呼呼地来到麦当劳。程大川做东,一口气点了好多炸鸡腿、可乐、鸡翅、薯条,刚刚坐好,便看见一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毫无形象,顺手还撸走桌上一大堆纸,忍不住好笑,抬头却看见梁禾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女卫生间。 他胳膊肘兑了兑梁禾:“没事的,就拿点纸而已……” 一旁的陆夏兰倒是说道,“那个好像是……” 梁禾皱了皱眉,程大川的妹妹程小静凑过来好奇:“谁呀,你们认识?” 梁禾头大:“不认识。” 陆夏兰:“他的学生。”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梁禾瞧了眼陆夏兰,陆夏兰只好笑道:“来来来,吃鸡腿。”怕程小静追着问,特意给她还加了一份薯条,问了问香港那边的生活,成功把话题岔了开去。 梁禾不经意瞧了瞧表,一刻钟过去了,那个角落的门未曾打开过。陆夏兰笑意盈盈和众人说笑,眼角看似无意瞥过梁禾,笑沉了沉,又重新扬起来。程小静悄悄和陆夏兰咬耳朵:“兰姐,刚刚那人是梁哥的学生?” 陆夏兰点头:“是的。” “是美院吗?” “嗯。怎么了?” “你怎么认识?” 陆夏兰只笑:“你说呢?”又问,“你问这个干吗?” 程小静有些怨念:“随便问问,那梁哥怎么说不认识?” 谈话间,角落里卫生间的门已经打开。 秋云腿都蹲麻了,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出来,走到墙角,忽然右脚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动弹不得,她只好停下来,仰头闭眼,咬紧牙关做烈士状,正不能自已地沉浸其中,听见有人叫她:“晓云,晓云?” 她微微睁开眼,只见一群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陆夏兰坐在其中,远远朝她召唤,面露关切:“邱晓云?” 司马秋云这才想起来梁禾在外面,当方才匆忙一瞥,她只看到了梁禾,没想到陆夏兰也在他身边。再一看,不仅有陆夏兰,梁禾右边还坐了位年轻的美女,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三五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都瞧着她,除此之外,整个麦当劳再无别的顾客。她顿时十分窘迫,虚弱地抬起手,尴尬地打招呼:“hi,新年好……” 程小静“噗嗤”一声笑出来。 梁禾问:“邱晓云,你怎么了?” 秋云一副往事不堪回首地样子:“没事,没事……就是忽然肚子不舒服……” 陆夏兰冲她招招手:“来,过来休息下。喝点热水吧? ” 秋云瞧着这一大桌子看好戏的人,摆手:“谢谢,不用了。”她想走,可腿还是有些麻,顺势拉开旁边一个椅子,坐下,微笑,“我就坐这里休息下,没事。” 陆夏兰便没说什么,转头和众人说笑。梁禾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好像还有话说,可俩人视线被忽然一个身影无情地隔断。 “小姐您好,”服务员笑容可掬,“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呢?” “哦?”秋云一脸菜色,说道,“哦,我坐会儿就好,不点东西。” 服务员笑容顿时垮了下去。 “……哦,等会儿。” 服务员笑容扬起来:“您说。” “有热水吗?” 笑容垮了半边:“有。” “收费吗?” 笑容消失:“不收。” “来一杯,要烫的。” 服务员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隔了一会儿,一杯橙汁搁在秋云桌前。 “美女……我没……”秋云意外。 “那边那个帅哥给你点的。”服务员示意梁禾那桌,笑得特别暧昧。 秋云愣了愣,双手捧上水杯,一阵心暖:“哦,谢谢。”她眼神偷偷飘过去,一群人有说有笑,梁禾似有默契一般,正于人群间隙中朝她看来。秋云忽然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慌忙低下头去。 “小云,”有人在她座位前坐下,“好些了吗?” 来人是陆夏兰。 “谢谢,好多了。”秋云慌忙收回视线,揉了揉肚子,“我没事的。”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也能碰到你。” “我是路过,不知为何刚刚腹痛要命,纯粹进来找厕所的。”其实现在也还在隐隐作痛。 陆夏兰掩面一笑,温柔地说:“今天是我们几个从小到大的伙伴聚会。有从香港回来的,有从北京回来的,也有从国外回来的。不过都是年轻人,你要不要也过来和我们坐会儿?” 秋云瞧着她,只见她面容温婉,神情亲切,一边说一边浅浅地笑着,眼神却有些朦胧,秋云一时搞不清她是真挚万分,还是暗有别的意思。她注意到陆夏兰今天穿了一件绿色的风衣,恰好梁禾也穿了一件军绿色的外套,乍一看,还以为俩人穿的是情侣装。 秋云忽然想昨天在学校和梁禾道别时候,梗在心里的一句话,那句话此刻就像复活了一般,突突在心里狂跳。 “小云?” 秋云回神,“哦……嗝……”她忙捂住嘴,心里一阵恶心。 “过去吗?再去点点儿吃的?” “不……”话还没说完,秋云感觉胃里的东西拼了命地往上翻。她一把推开陆夏兰,捂着嘴往厕所奔去。 陆夏兰悻悻地回到座位。 梁禾问:“她好些了吗?” “她没事,吃坏了肚子。” “跟她说了吗?” “说了。” 梁禾朝女卫生间瞧去,房门紧锁。 程大川凑过来:“老梁,我怎么觉得这个妹妹,在哪儿见过?” 梁禾收回视线,“全世界的女人你都见过。” “我说真的,很面熟的感觉,是不是你 ……哦!那次画……” 梁禾头也不抬:“有完没完你。” 程大川被噎得不清,一时也分不清真假,摸了摸鼻子,又说:“这妹妹挺有意思的。” 梁禾一脸冰山,呵呵。 程大川悄悄说:“这应该是第一个瞧见陆夏兰,吐了的人吧。” 梁禾本不想搭理他,可听见这话,再想到刚刚秋云那一幕,竟觉得是有些好笑,嘴角不经意地扬了扬。 这点表情没逃过程大川的眼,他立马逮住问:“诶,你笑什么?” 梁禾:“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 程大川懵:“两只眼睛啊……” 梁禾:“该去配副眼镜了。” 程大川:“……” ----------------------------------- 此时桌上食物已吃得七七八八。程小静提议进行下一场,换个地方。女厕所的门还没开,秋云还没出来。梁禾神情懒散,有些倦怠。他其实不是很想去,但是开口必然会扫大家的兴,毕竟年纪越长,以后聚齐就越难、时间也越少。犹豫当下,陆夏兰说道:“要不我去跟晓云在门口说一声?” 梁禾看着她,陆夏兰的眼里写着“我都懂”的眼神,梁禾迟疑,没做声。陆夏兰又道:“其实我们走了对她也挺好的,免得这一大群闲人就跟看戏似的,守着她看。她也挺不自在的。瞧瞧这一个二个的大闲人,”陆夏兰用眼神示意周围的人,特别在程小静身上逗留了两秒,若有所指地说, “刚刚还有人跟我打听小云是谁呢。” 梁禾沉吟不语,卫生间的门仍未打开的迹象。 程大川在一旁已经起了身,见梁禾毫无动静,倾身问:“怎么了哥?”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瞧着那女厕所。 梁禾遂拿起包:“走吧。” ----------------------------------- 报告大家一个坏消息, 存稿捉急了…… 555555555 求收藏。求撒花! 留言给我点动力吧! 37-白瞎了这一对前凸后翘腿长直 秋云出来时候,麦当劳已经空了。她松了一口气,她确实不喜欢被一群陌生人围观的场景,特别是梁禾还在其中,特别是自己还这么狼狈。洗手时候瞧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蜡黄、头发油腻,明明只是闹个肚子,怎么给人感觉一副纵欲过度的感觉。她稍微理了理发型,看了看时间,大晨这会儿已经约会完毕了吧,或者还正你侬我侬?不管怎样,这时已经不适合去打扰了。麦当劳外的三轮车还在,她慢慢悠悠地往学校骑——还是回去躺着吧。 新年这两天天气都不错,蓝天白云,阳光普照。在秋云的印象里,也许是受了黑白电影的影响,她一直以为八十年代的中国,天是灰的,云是灰的,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殊不知穿越回来发现,这个年代没有那么多汽车污染、工厂污染、雾霾污染,环境比她生活的时代好多了,现在她眼前的天空,才真正担当得起“蓝天白云”这四个字。 这个领悟叫什么呢?秋云想,这大概就是时代的误解吧,后人看前人,总会受到渠道和资源的限制,难以客观地、有代入感地去感受当下的环境,所以历史上有了那么多谜题,在正史之外也有了那么多野史。她莫名就想到了梁禾,想到了吴柳跟她说的梁禾年轻时候的事——她说的就是全部吗?这“全部”又都是真的吗?会不会因为信息的不对等有别的偏差?——那又会有什么偏差呢?秋云任由自己的思绪如那天空中的白云懒散漫游,比如,梁禾的老婆不是拉拉,人家确实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夫妻?又或者梁禾性情的改变不是因为情伤,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再或者,梁禾……梁禾和陆夏兰不是情侣关系,或者……至少……梁禾的情伤不是因为她…… 呀……她怎么有这个想法……思路一下跑得太远了点。她收回思绪,可脑子又不听使唤,忽然想到了昨天晚上、今天在麦当劳都想起的那句话,它就像一个恶魔一样,如鲠在喉、蠢蠢欲动,她怎么…… “啊——!” 她怎么不看路呢?! ------------ 秋云总结了一下,这个春节过得诸多不顺,大概是因为1988年是龙年,而她属狗,小时候胡同口那个算命瞎子说过,龙和狗是相冲的。她当时哼哧一笑,不以为意,权当做是封建社会的迷信,但是现在,她躺在王晨家的床上动弹不得,心里竟隐隐觉竟有些相信了。 是的,秋云那天骑车不看路,直接跌入一个大坑,不仅摔了个鼻青脸肿、手脚挂彩,还成功地把自己的脚给扭到了,不仅第二天的挂纸售卖停止了,连现在的一日三餐都只能指望王晨来照顾。 “要不要我去东郊的归云禅寺,给你烧个香,拜个佛?” “有那闲心,还不如给我削个苹果。” 王晨笑睨秋云一眼,拿起水果刀,递给秋云。 “干嘛?” “你是脚扭了,手还是好的。” 秋云只好自己削起来,一边削一边叹气:“大晨,你说我这个春节,我真的也太惨了。无家可归不说,年夜饭没得吃,初一初二忙不迭做生意,初三莫名其妙拉肚子,然后还把自己摔成了这个样子。” “你就是太累了,休息不好,吃的也不好,人一疲劳,抵抗力就下降,也容易出事。”王晨安慰她,“这两天你就好好躺着。开学了你跟梁老师申请一下,学校有助学金的。” 秋云手里的苹果皮适时断了。那天出了麦当劳,再没见过梁禾。这是正常的吧,假期,怎么会天天见?就算是在学校,也不一定天天能见到吧。再说,有没有见到,又怎么样呢? 她换了个角度,继续削:“开学了看看。对了,大晨,”她想起一事,停下来,“你有没有见到我的手套?” “手套?” “就是那双黑色的皮手套,你见过的。” “哦,想起来了,刘丹给你的。怎么,不见了?” 秋云将最后一点皮削掉,对切了一半,递给王晨,“我找不到了。” ------------ 事实上,一直到开学以前,秋云都没有再见过梁禾。当然,她也没有找到那双手套。她腿脚好了之后,去麦当劳问是否有人拾到,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麦当劳、被摔了一跤的大坑,或者是在骑车的路上,她也不确定到底是在哪里遗失,况且这么久了,即便被人拾到,肯定也找不回来了。她有些郁闷,暗自责怪自己的粗心。特别是天气逐渐转暖,手上的冻疮逐渐恢复,有时候会痒痒难耐。每当这时候,秋云就会想起手套的事,以及它曾经给她带来的、短暂的温暖。 a市的百货大楼是正月初八开业。秋云初八去看了一趟、初十去看了一趟、初十二又去看了一趟,且终究在这一天下了狠心,买了一双崭新的男士黑色羊皮手套——牌子是最出名的喜得龙,里面加厚绒毛,手感质地上乘,价格也是让秋云肉痛了一把——整整八元人民币!要知道,这个年代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三、四十,八块钱买一双手套实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她还财政紧缺。可是过了十五就开学了,欠了人家的东西,总不能不还吧? ------------ 新的学期很快就来了。 周三依旧是素描课,秋云去了个大早,却没有发现梁禾的身影,连平时的随堂辅导也没来。秋云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走出教室,听见几个同学正在议论。 甲:“今天梁老师怎么没来?” 乙:“不知道啊,我昨天去办公室也没看到他。桌子上很干净。” 丙:“上学期末我听说有个青年骨干画家的培训,他是不是去参加这个去了?” 秋云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 甲:“哦,那有可能,系里那谁,xx老师,好像也去了……” 乙:“培训多久?” 丙:“这不知道了,一般这种培训至少得个把月吧,属于开班上课的那种……” 原来是这样。 秋云瞧着手里的手套,黑色的亮皮,柔软温暖,心里却有点失落。 ------------ 大学生除了上课,还有一大把的自由时间。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空余时间,秋云很快找到了另外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 事情是这样的。秋云开学时候就跟班长高志飞说明了一下家里情况,希望能得到学校的经济帮助——要换做21世纪,司马秋云行为低调但心气高傲,即便有困难也不会跟学校开口的,但是到了这个年代,她好像变得真实了许多,没钱就是没钱,谁还和自己的肚子过意不去啊?高志飞听完立马一副神情凝重、感同身受的表情,第二天就跟系里讲明了情况,第三天,秋云就得到了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当模特。 是的,当模特。但是别误会,这个年代的美院远没有现在开放。所谓模特,即便你想脱,也是不允许的。秋云做的模特,就是平日里人像模特,坐那儿一动不动两小时的人像模特。 说实话,1988年的邱晓云,和21世纪的司马秋云本尊,长得并不像。司马秋云在大学那会儿,虽然成绩一般、做事低调,但她与身俱来的气质和容貌并不低调,满分100分她绝对属于90分以上的那档。但是回看邱晓云,在秋云的标准里,她的长相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皮肤普通、脸蛋普通、鼻子普通、眉毛普通 ,穿着打扮也很朴素,要是和陆夏兰一比,真是高下立判。唯一加分的只有眼睛,双眼皮、不算大,但是很有神,用系里陈静韬教授的话说,有一股藏不住的灵气。当然秋云也会很客观地评价邱晓云的身材还不错,个子163,在同龄人中绝对算高的,而且一双腿又长又直,只可惜这个年代没有突显她身材的衣物,白瞎了这一对前凸后翘腿长直。 ------------ 嗯嗯,秋云是个美女,无误。 王晨其实也是,只是那个年代人不重视打扮, 王晨又是本身很朴实的那种。 38-梁禾一定是故意的! 秋云就这样当了一个月面无表情的模特。 那天,下午又是一节素描大课。秋云摆了一个牙疼的自拍姿势,侧坐在教室前面当模特。心里正盘算着周末要不要和王晨去window-shopping的逛街,背后忽觉有点痒,想伸手挠又不太好意思,正强行忍受,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嘈杂,一大群人涌进来。秋云用余光朝门口瞥去,只见一个穿着中山装、四十来岁的干部模样站在前面,身旁跟着学院领导、学院教授,还有一个举着相机的记者。 领导热情洋溢地跟干部介绍着:“这是我们的画室之一,现在大家上的是素描课。前面坐着的那位小同学,”领导一指教室前,秋云不自觉挺直了腰板,领导继续说,“也是我们的学生,学校为贫困的同学提供了仅供俭学的机会,做人像模特也是其中之一。” 干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往教室里走了走,巡视了一圈,偶尔在几个同学画前驻足,询问两句。秋云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教育部门的干部来学校视察工作,可背上那一块好像有了跳蚤一样,越忍越痒,好不容易撑到领导离场,她立刻松懈下来,伸出右手探进外套,毫无形象地一顿猛挠。 啊……那感觉真爽啊……指甲略过皮肤的感觉,轻重不一,真是美妙……秋云深吸一口气,就差呻吟出声了…… “模特同学,”冷不丁有人打断她的享受,“请你坚持一下,摆回之前的姿势。” 停在后背的手顿时停住,这声音,有些耳熟? ------------------------ 梁禾是昨天下午回来的。 x市举办青年画家论坛,他和系里另外一位年轻老师,作为学院代表参加了论坛。学习培训持续了一个月,昨天下午刚刚回来,便得知今天上午有教育局的干部来视察学校的工作生活,他是大一的辅导员,自然要跟着一同前往。走进教室时候他也有些意外,看见秋云在讲台前一动不动,表情严肃,眼神却是在放空。他太熟悉秋云这表情了,人在神不在,这样枯坐两个小时,实在是 难为她了。他忍笑轻咳两声,跟在一众人后,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等到领导都走了,他留下来,走到一位同学旁边,正打算纠正他的透视,便瞧见台上这位模特在大庭广众之下,扭曲身子开始挠背。 他于是板起脸严肃地说,让她摆回之前的姿势。 秋云果然一顿。 她转过脸,瞧见梁禾站在第一排,手里拿着一根铅笔,做要改图状,一本正经地瞧着她。 一个月不见,梁禾模样没变,倒是头发短了些,肯定是剪过。衣服也减薄了,人显得精神不少。秋云这么看着,心里不知为何竟悄悄打起了小鼓点,一时忘了转头,就这么赤裸地看着。 “模特同学,”梁禾像指挥家一样,用铅笔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友情提示,“再转过去一点,刚刚不是这个坐姿。” 秋云这才回神,讪讪侧过去,左手捂着腮帮子,继续表演“牙疼”。 “模特同学,”背后声音又响起,“是右手,不是左手。” 秋云换回右手。 梁禾满意地笑了笑,附身给同学改图。秋云瞧了瞧那身影,总觉得他有点故意而为之的感觉。 每个同学梁禾基本都要指点一二,从教室的左边到右边。行至一处,他忽然起身拍了拍掌,对大家说道:“各位同学稍微停一下,有个共通的问题,我统一讲讲。”他让跟前的同学起身,自己坐到画板前,又招了招手,其他同学很快围拢过来。 他说:“你们看这位模特,首先要确定的是她身材轮廓、比例。她是坐着的,手撑在桌前,托着下巴,头微微看向一侧。先把这个定好,把头部、身长、腿的比例关系定好。”他在纸上画了几笔,抬头确认几眼,又画了几笔,“大体的形状定好了,才开始画细节。不要一开始就专注于细节,我看有的同学只画了上半身,还没有画腿,就开始画人脸,这是不对的。” 梁禾的表情是专业认真、严肃投入的,但是秋云变得不自在了。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模特而已,和任何菜场大爷、清洁大妈在这里做模特一样,但是当她听到梁禾开始讲解时候,知道梁禾在看她的时候,心中便涌起坐立不安的感觉。 她几乎能感觉到梁禾的目光在她身上一点一点的移动。 这不亚于一种折磨。 可我们的梁老师,还在继续进行专业课堂辅导。 “……她的脸是偏椭圆形,但是因为托腮,她的脸微微往上扬起,所以比例不是通常情况下的三等分,下巴到人中的一段,会比脸的1/3长。”梁禾说道,“要注意到,模特的脸有明显的光影区别。你们仔细看……” ——模特!同学!模特同学!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还仔细看? 秋云觉得,梁禾一定是故意的! “……模特的脸的左侧是受光面,有的同学注意到了但是转折很生硬。二十来岁的女孩儿,她的脸上肌肉是很饱满的,因此对光的反射也是渐变的……”梁禾埋头示范了几笔,抬起头,观察几许,又说,“也是因为有光,所以她的眼睛……”梁禾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眼里是有光的,也是因为有光,所以她的睫毛也是清晰可见的……眼皮、眼睑、卧蚕的轮廓……有一层金色的薄光……” 说到这里,梁禾忽然噤了声,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改口总结道:“希望同学们在进行创作的时候,能够注意到这几点,举一反三。” 听到这话,秋云心里大松一口气。 几位同学没动,还在默默消化梁禾的话,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眼神一直盯着前面。 梁禾顺着同学的目光看去,所及之处正是一动不动的秋云。平日里她古灵精怪、一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样子,这会儿却奇怪得让人生出静若处子的感觉,而且还处于众目睽睽之下。他莫名感到一丝烦躁,站起来:“同学们回座位上画吧。” 话音刚落,下课铃声适时响起。梁禾马上又说:“那下课吧。” ------------------------ 有人看出来梁禾心里的小九九了吗? 嘻嘻。 说个事情,谢谢各位小仙女给我的留言。 但是建议大家不要在每章下面留言,我经常看不到。 去“书圈”里面,就是封面目录页,显示评论的里面, 讨论剧情、催更、留言,那里我会看得到。 谢谢亲们,爱你们。mua~! 39-秋云心里评价:笑得更傻了。 终于解放了。 秋云迫不及待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动了动脖子,伸个了大大的懒腰,转身,看到梁禾走过来。 她只好招呼:“老师好。” 梁禾点点头,瞧她夸张地扭身体,“什么时候开始当模特的?” “开学就开始了,老师您不在,我都做了一个多月了。” “哦,感觉如何?” “报告老师,感觉还行,勤工俭学,虽然不能动,就当做‘木头人’游戏吧。” 梁禾笑了笑,“怎么,走了一个多月,都不记得我姓什么了。“ 秋云想也没想地回道:“那您刚刚还一直叫我‘模特同学’,我也没计较您忘了我的名字呀。” 梁禾笑出声来:“你还挺记仇。模特同学,邱晓云。” “偶尔为之吧,梁老师。“秋云拿起桌边的包,又问,“我回宿舍,梁老师,您走吗?“ “回办公室。” 二人刚出教室,便碰到秋云的班长高志飞。 他见到梁禾颇有意外:“梁老师,您回来了?” “昨天下午到的。”他拍拍高志飞的肩,“怎么样,班里情况都还好吧?” “好得不得了,”高志飞兴高采烈地说,“就等您回来检阅呢。对了,我跟您汇报一下,这学期我们班有三位同学申请了勤工俭学。邱晓云同学你应该看到了,我帮她申请的是预备班的素描模特。” “哦,还有两位呢?” “还有两位是陈崇和张旭,都是俩男生,我帮他们申请的是做清洁。” “做哪里的清洁?” “就办公室,偶尔图书室搬搬书。”高志飞一向话多,喋喋不休地说道,“脏活累活我都安排的男生;女生就秋云申请了,我觉得她做模特挺合适,不用干活,坐那儿就好了,而且她五官比较标志,大家画起来,也比较……”高志飞想了想,“应该比较好画……” “高同学,”秋云忍不住打断他,“做模特坐那儿一动不动,也是很累的。你去试试看,还不如做清洁。” “你想做清洁?”梁禾问。 “……啊?” “那这次画完,你和陈崇换换,你去做清洁,他来做模特。”梁禾说,“正好换个男模特,陈崇的五官也比较立体,有些代表性。” 秋云:“啊……” 高志飞:“这……” 梁禾笑:“怎么了?” 二人一想,好像也说不上什么不对。 宿舍和办公室的路程有一段交集。路上三人聊了一阵梁禾在x市交流的事情,高志飞在途中的图书馆和他们道别,行至女生宿舍楼下,秋云也和梁禾道别。秋云刚刚上楼,就想起了手套的事情。于是她拿起手套,飞快的奔下楼,在三教的小树林旁追上了梁禾。 “梁老师,”秋云上气不接下气,“您等一等。” “怎么了?”梁禾停下步伐。 “那个……”秋云忽然有些卡壳,对着梁禾的眼神她脑子“咯噔”一声就短路了……她是要做什么呢,哦……是还给梁禾手套,“那个……”她莫名有些扭捏起来。 “?”梁禾带着问号看她。 “啊……就是……哈!”秋云咧嘴大笑一声,舒缓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自然。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一句“谢谢你的手套,还给你”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她偏偏不用,而是忽发奇想,采取了一个迂回委婉又不失幽默的说法,“梁老师,您回忆一下,寒假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还在我这里?” 梁禾被她这副模样搞得很莫名,但还是耐心配合:”……嗯?“ “想起来了吗?寒假?”秋云循循善诱。 “寒假?……”梁禾重复了一句。不知是不是秋云错觉,原本梁禾的脸上还是略带微笑的,可说完这一句,他的表情迅速变为无表情。 “对啊,”秋云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拿出她早已买好的手套,邀功一般,呈到梁禾面前,“谢谢你的手套!我一开学就想还你了,可惜你外出学习了。今天也终于算物归原主了!” 秋云话只说了一半,她亮晶晶地瞧着梁禾,等他把手套接过去、等他发现和他自己的旧手套不同、等他问一句“怎么不是那一对“,然后她就可以把剩下的那一半说出来:说出自己不小心搞丢,又重新给他没了一副更好的手套! 可是梁禾只是垂下眼皮,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秋云眨眨眼睛,示意他:拿着啊。 梁禾皱了皱眉毛。 小风卷着枯叶刮过,场面有点冷。 这会儿秋云确定了,刚刚那个错觉不是错觉,梁禾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是怪自己还地太迟了,还是不高兴自己搞丢了?不会这么小气吧,不是给他买了新的吗? 就在秋云一头雾水之时,梁禾终于开了金口。 “你什么意思?” 秋云一脸莫名:“什么什么意思?” 梁禾的表情臭得就跟踢了球许多天没有洗的袜子一样,他盯着秋云,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秋云:“啊?” 梁禾:“嗯?” 秋云搞不懂了,梁禾的脸怎么跟小孩一样,变脸比变天还快。这打的是哪门子哑谜? 梁禾:“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说?” 秋云瞪大眼睛,莫名委屈:“我不还下血本花了八大八块钱给你买了个新的啊……” 梁禾听到这句话,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和疑惑:“你买新的干嘛?” “不是搞丢了吗?” “搞丢了?” “是啊。” “那这是什么?”梁禾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对黑色的手套。 “啊?原来在你这里啊?”秋云觉得胸口碎了大石一样痛,“不早说啊你……我……我还重新给你买了一对……八大八块钱啊!诶,对了,天这么暖了你还随身带着手套,身体是不是虚啊……” “秋云同学,”梁禾扶额,“这是你的关注重点吗?我昨天回来忘了从包里取出来。” “那这手套到底怎么回事?” 梁禾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出来:”不是你让夏兰还给我的吗?“ “陆夏兰?”这个人物出场得很突兀,秋云措不及防。 “那天在麦当劳,我怕你尴尬,就和朋友一起先走了。后来夏兰给我这双手套,说你还给我的。还有,我让她给你留了我的bp机,让你给我留言,你再没联系我。”其实后来他还到学校来过,秋云不在;去了凤凰街89号,也没有人——殊不知,那时候秋云挂了彩,正躺在王晨家里,大吃大喝,过着滋润的日子。 “没有啊……”秋云忙解释,“那天从麦当劳的厕所出来之后,我骑车回学校,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大坑,然后就在王晨家里休养了。我以为把你的手套遗失了,所以才重新买的。还有,“秋云瞧盯着梁禾,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有bp机,陆夏兰没有给过我。“ 说到这里,两个人的眼睛里都闪过同样的东西。 “梁老师……”秋云的心又突突地跳起来,那句话又不断地往上冒,撺掇她“快说啊,快说啊……”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她决定不再犹豫,说道,“有句话我……” “我知道了。“梁禾却抬手打断她,“我会问陆夏兰的,应该是有什么误会。还有,这个,”梁禾从包里取出笔和本子,在纸上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给秋云,“这是我的bp机号码,有事随时联系我。” 秋云一句话说到一半,只好收了回去。她接过纸片,酸不溜丢地应了一句:“哦。”心想,问她,问她也等于白问。 “那……你肚子现在好点了吗?那天回去又摔了一跤,严重不严重?”梁禾问。 秋云本有些不高兴,听到这话有觉得十分想笑:”梁老师,您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这都开学一个多月了,我要是还有事儿,还能这样站在你跟前?“ 梁禾自觉问得有些白痴,也笑了一下。 秋云心里评价:笑得真傻。 “那……这个手套,“梁禾轻咳一声,说道,”你看……你是自己留着……“ “这样吧,”秋云灵光一现,把自己手里一对塞到梁禾手里:“我买都已经买了,咱俩就做个交换。新的给你,旧的给我,就当做是你借给我的感谢吧,”说罢,她也不管梁禾同意不同意,直接把他手里的旧手套收到了自己的包里。 梁禾看着她,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慢慢笑道:“好。那我也不客气了。” 秋云心里评价:笑得更傻了。 ------------------------ 甜不甜?我就问你甜不甜? 甜的话,记得去书圈留言。 打个硬广:新浪微博:作者丁丫;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40-幼稚。 很轻松,和她一起的是位叫“张旭”的同班男生,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秋云确实不累,因为男同学基本把脏活重活都干了,秋云就擦擦桌子倒倒垃圾,在老师办公室混个脸熟,还能看好多书。 她见到梁禾的次数也明显多了。梁禾虽然是她们大一年级的辅导员,实质上他也还是一名研一的学生。她一直以为上研是很轻松的,帮导师干干活、出去写写生,轻松加愉快。但事实上,梁禾比她想象中要忙得多,研究生也有很多课程,基础课、理论课、文化课、公共课,一样不少,有难度、也有深度;而且梁禾还兼做辅导员,肩上还多了一份责任。 不知是不是整个大环境的影响,这个年代的人心要踏实朴实很多,导师踏踏实实地带学生、做学问,学生也踏踏实实地学习、深造。很少听说有老师在外面捞外水,也很少有学生自己在外面办班搞培训。大伙儿的心都很静,日子过得很熨帖。 ------------------------- 那天,秋云正在院长办公室擦桌子,远远听到楼道里一阵喧哗,像是有什么喜讯传来。有人在祝贺梁禾,也有人在祝贺他的导师陈静韬。秋云探了个脑袋出去,好像是梁禾的作品获奖了。油画系的副主任林春霞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红色文件走进梁禾的集体办公室去,“小梁老师,恭喜恭喜啊……” 集体办公室在院长办公室的斜对面,里面的说笑声此起彼伏,但是秋云听不真切。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趴在墙边,在集体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冒了个头。 “不错不错,”陈静韬拍拍梁禾的肩膀,笑道,“我上次给你这个题目,你交作业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错,这次得了奖,也是名副其实。不过要戒骄戒躁,不能骄傲。” 梁禾笑得有些腼腆:“我这是歪打正着吧,运气不错。老师也指点了不少。” 旁边的老师围在陈静韬身旁,瞧着他手里杂志的一页,赞不绝口。 有人问道:“每次大赛多会有巡展,这次是在哪个国家?” “这次是在佛罗伦萨。” “到时候去吗,小梁老师?” 梁禾看了眼陈静韬:“我跟系里申请一下。” “必须同意啊,”旁人直接拍板,“这是整个学校的荣誉,还怕你不去呢。” 陈静韬撩撩头发,笑着点头。 又有人问:“这次奖金多少?” 梁禾又是笑,好像不太好意思说。 旁人撺掇他:“说吧,别怕吓到我们。” 梁禾想了想,勉为其难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两块?” “去——怎么会这么少?”众人哄笑。 “二十?” 梁禾摇头。 “二百?” 梁禾想了想,点头。 “这么多!”众人还未反应,倒是秋云没忍住叫了出来——算到2018年,这应该是好几万了吧! 大家寻声看来,看见门口藏着个偷听的学生,大笑。秋云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头,索性走进办公室:“我在门外听到梁老师获奖了。” “是xxx的金奖!”林春霞飞快说道。 秋云没听清,看到桌上有本获奖证书:xxxxx绘画奖,还是烫金英文。 “哇……”秋云又没忍住,尖叫出声。她知道这个奖,这是美术学界的顶级奖项啊,一个中国也出不了几个。没想到梁禾居然拿了金奖,而且,梁禾还这么年轻!——电光火石间,她忽然记起梁禾的生平履历,依稀是在他年轻时候便拿了一个国际巨型奖项,其重要性不亚于演艺界的奥斯卡、新闻界的普利策,曾被吴柳津津乐道、崇拜至极——原来就是这个奖,原来就是这次啊! 一种奇异的历史感涌上心头,秋云忽然觉得特别激动、特别高兴,比她自己拿了奖还开心,比她中了五百万、买了十套房还开心!她不由自主地往陈静韬身旁走去,她想看看这幅画,想看看这幅国际大奖的画究竟是什么样。陈静韬手里的杂志被传阅到别的老师手中,秋云挤来挤去,只瞧到那副画的一个角是深黑色的。那杂志正要轮到秋云手中,忽然有人从中拦截,一把将杂志合了起来。 秋云不明所以:“?” 梁禾手里握着杂志,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道:“我要去上课了。先不看了。” 这转弯有点陡,秋云愣了一下:“不差这一会儿,也让我学习学习。” 梁禾看了下表:“勤工俭学时间也快结束了。你回去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不要偷懒。” “那借我吧,我看完放您说桌上。” 可梁禾像是故意不让她看似的,直接把书放进了包里。 “不是吧梁老师,您这……” 还未说完梁禾便直接走了。 秋云瞧着那个背影,简直匪夷所思:这么傲娇和别扭,至于吗? 她悻悻然地拿着抹布,回到院长办公室去。 陈静韬瞧着先后离去的二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 梁禾拿奖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院。学院开例会时候还专门表彰此事,鼓励大家向梁禾学习。当天晚上梁禾也真的请了系里一众老师,去了市里最贵的饭店吃饭。王晨在宿舍说得绘声绘色的,秋云闷声听了不吭气,半天,又兀自“哼”了一声。 秋云抱了书往图书馆走,快到图书馆的时候,看到前面有个身影很眼熟。 依照平日里,秋云肯定快步走上去和他打招呼了。但此刻她却不想这么做,她就踱这步子,跟在后面,没想到家伙也拐弯进了图书馆,秋云停了停,也只好走进去。 这是上自习的高峰期。事情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秋云寻了一圈,最后只在那个身影旁边看到一个空位,还是刚刚有个人起身离开的。 正好他也抬头看见了她。 她只好抱着书走过去。 放下、落座、翻书,他在右侧,于是她右手撑住脑袋,脸偏左侧看书。 整个过程,她只在落座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和他视线对视,不得已假笑了一下。 秋云拿了一本外国美术史的书,下周有个随堂测试。她正看到文艺复兴,讲到文艺复兴的源头是在佛罗伦萨,米开朗琪罗、拉斐尔、达芬奇还有无数大师都在佛罗伦萨留下了宝贵的印迹……等等,佛罗伦萨……那个谁是不是就要去佛罗伦萨领奖来着……秋云的思绪慢慢飘散开来。她落座后,二人再无交流,也不知他在自己右侧看什么书。他会打量她吗?她的姿势有点僵硬,背也有点酸,要是动一下,会不会显得自己没底气?她昨天没洗头,她的头发是不是有点脏了,会不会有点臭? 她心猿意马地把头发收了收,眼角有一张纸条悄无声息地移入视线范围。 ——达芬奇的画笔举了二十分钟了,应该可以放下了吧。 秋云莫名其妙,转头,梁禾朝她的书本示意一下。秋云顺着看去,最下角一行写着:“达芬奇最初画了一千多个鸡蛋……久久举着铅笔……”后面的文字就得翻页了。 秋云尴尬又懊恼,抬眼瞧梁禾,他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笑得有些狡黠。 秋云拿过纸就在上面写:“你没事看着我干嘛?” 梁禾写道:“谁说我看着你。” 秋云写:“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达芬奇?” 梁禾:“自己溜号,还不让人监督。” 秋云直接回了“幼稚!”叹号写完还重重地顿笔。 梁禾却好像心情大好,重新扯了张纸,又递过来:“达芬奇是重点,好好看看。” 秋云看了纸条,又看看梁禾,脑瓜子一动,写道:“你知道达芬奇是穿越回去的人吗?“ “穿越?” 秋云飞速地在纸上写道:“从现代到古代,简称‘穿越’。解剖、永动机、飞机,你觉得哪一样,像是他那个时代应该出现的?” 梁禾思索片刻,皱眉:“每个时代都有先驱和开拓者,这是历史进步的必然,不是张口就来的猜测。” 秋云深吸一口气,差点就脱口而出“我就是!”。但看着梁禾严肃认真的表情,如果她如实告知,他估计会在安静的图书馆被吓跳起来吧。她轻轻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叹息。 她继而又写道:“你知道达芬奇是同性恋吗?” 梁禾一看,果然脸色略变。秋云忍住笑,见梁禾更加严肃地写道:”不要胡说。” 秋云不以为意地瞧着他,眼角眉梢都写着三个字“老古董”。达芬奇具体是不是同性恋她不确定,但是这个年代对“同性恋”还很敏感她是很确定的。 她故意问:“听说过同性恋吗?” 梁禾侧过脸瞧着他。 不等他落笔,秋云又追问一句:“还是对同性恋有歧视?” 梁禾还是看着她,秋云对他嚣张地扬扬眉。 他低头写道:“不。” 秋云觉得这神情莫名有些好笑,有点尴尬、腼腆,甚至可爱。她忽然想起若干年后的事情,一时有了点恶趣味:“想过你以后的老婆吗?” 话题转得陡峭,梁禾瞧着那个字,愣神半天,仿佛不认识一般。但是耳根却慢慢红了起来。 他眼神飞快地看了眼秋云,在纸上写个几个字,却是:“上自习了。” 秋云怎么可能就此收手,梁禾的反应正中她的下怀。她放肆地看了梁禾两秒,把纸条拿过来,几乎是咬着唇才忍住笑,写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的老婆,是位同性恋?” 纸条递过去,果然,梁禾的表情就跟舞厅里的旋转球灯一样,红橙黄绿青蓝紫轮番上映。秋云趴在桌上,把半张脸藏在手肘的毛衣里,只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眼睛,可抖动的肩膀泄露了她的情绪。梁禾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头来,正想发作,对上秋云的眼睛,两道弯弯的月牙,藏着坏坏的眼神,莫名其妙的,他好像也不是很生气,反而有点开心。 但他还是冷着脸,简短写道:“不上自习,跟我出去。”写完还用食指在桌上轻点两下。 这让秋云想到了中学教导主任的在批评人时候的习惯性动作。她不为所动,用眼神问他:“干啥?” 梁禾居高临下睨她一眼,递过来的条子却是:“请你吃夜宵。” 秋云一下直起身子来:“还有钱?”——请系里老师吃了饭,那200块也差不多了吧? 梁禾又递过来两个字,这两个字让秋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美金。” ------------------------- 甜不甜?就问你这章甜不甜? 啊……存稿告急存、稿告急啊! 下章开始隔天一更了。一周三更。 抱歉抱歉,我已经很快在码字了。 一章3k+字,看下来只需要2-3分钟,我却要写2-3小时。 为了不断更,调整更新速度,希望各位小仙女多多谅解。 在书圈给我留言打call、讨论剧情,就是对我最大的动力。 谢谢大家! 41-“乌托邦” 秋云不敢不相信,出了图书馆就问:“200美金?” 梁禾点点头,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啊……那真是的……”秋云心里盘算着,那真的一笔巨款啊!秋云不知道这个年代的汇率是多少,但是粗粗一算,至少也上千了。 在1988年,一千元是什么概念呢? 听说过“万元户”吗?在这个年代,万元户就是一个……一个相当了得的名字,意味着大款、土豪。 一千元,就相当于是十分之一个“万元户”了。 这么说吧,在秋云的认知里,这个年代,一辆永久凤凰自行车100来块,一台上海牌黑白电视300来块,白糖冰棒5分,绿豆冰棒1毛5分,蓝天汽水5毛,三人下一顿馆子20来块。 一千块……是不是可以在农村买块地盖房子了? 总之,就是天!降!巨!款! “喂喂喂,小心点,别又摔了。”某人在旁一把掺住秋云,不然她准又是一个标准的狗啃屎。 “哦哦,谢谢,”秋云抹掉嘴边的口水,两眼闪着光,“梁老师,您这是……发了啊!啊,那你得请我吃好吃的,啊哈哈哈哈哈……” 秋云这无厘头的得意样子感染了梁禾,他不由笑说:“想吃什么,你说。” “旋转1515!外滩7号!或者东湖一号!”秋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三个a市最有情调、最美味、也最贵的三家餐厅,全都是她之前想去、但囊中羞涩去不起的餐厅。 说完梁禾的表情却有点懵,接着,秋云明白了——这三家餐厅,都是2015年后才开业的,现在上哪儿吃去? 顿时她有些泄气,这个年代,麦当劳都是高档的洋货,大餐估计只有国宾馆才会存在吧? 但梁禾却当了真:“你说的这些餐馆,别说去过,听我都是第一次。你都去过吗?” 秋云掩饰:“没有,我……我也听我爷爷……以前随便说起过,不知道有没有呢……” “说到你爷爷……”梁禾话题一转,关心道,“还是没消息?” 秋云想自己真是脑子被门夹了,一句话给自己刨一个坑。她忙又填这个坑:“没有,没事的。梁老师,我肚子真有点饿了,要不我们就去校门外随便吃点吧。” “随便吃?会不会说我小气。”梁禾开玩笑。 “哈!”秋云乐了,她忽然想到三十年后,梁禾真正做她们的大学老师时候,对学生也是挺大方的,每次从国外回来,都会给同学带一点新鲜玩意儿,不是很贵重,但是很有意思。她还记得有一次梁禾从英国回来,给全班同学每人都带了一支很粗的铅笔,有八种颜色,不同的角度可以写出不同的颜色。秋云很喜欢,很适合画速写。可后来不知怎么弄丢了,让她可惜了好一阵。 她瞧着眼前的梁禾,一本正经得可爱,她“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 秋云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梁禾被笑得不自在,“要不……去‘乌托邦’吧。” ------------------- “乌托邦”是上次梁禾带秋云去的那个地下酒吧,就在凤凰街。梁禾从办公室楼梯间推出他的自行车,很老式的二八自行车,后面没座,只有前面的横梁。秋云盯着那个横梁,不自觉脑海里浮现出电影里的场景——女生坐前面的横梁,男生在后面拥着她骑车,清风拂面,女生的秀发挑逗似的撩到男生的面庞,前面的坐得羞涩难安,后面的骑得心猿意马…… 在这春风沉醉的夜晚,秋云的表情微妙有些荡漾。 “嘿,邱晓云,想什么呢?”一只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骑这辆,试试座位高度行不行。” “啊……”秋云回神。 梁禾把另外一辆自行车放在她跟前。 “愣着干嘛,试试啊。” 黑色的金属杆件,冰冷,冷酷,无情。 秋云骑上去,一脚蹬开了脚蹬子。 -------------- 今天是周四,是民谣的场子。梁禾带着秋云走进去的时候,台上正唱着一首舒缓的乐曲。他俩找了个卡座刚刚落座,就有人不请自来。秋云想起是上次那个b大的学生,但名字忘了。 “嘿,梁哥!”那人热情地打招呼,“好久没看到你了。” 梁禾冲他点点头,“你今天也在?” “我没事就在这打打工嘛。”他转头看向秋云,一副两人很熟的样子,“你今天也来啦?” 秋云面露假笑,嗯了一声。 梁禾说道:“这是李涛,还记得吗?上次来见过的,b大化学系的。” 秋云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好你好。” 李涛拉开凳子:“我可还记得你邱晓云,对吧?人如其名,印象深刻…就像秋天天空中漂浮的一朵白云…多有诗意…” 梁禾踢他凳子:“服务员,去端两杯水来。” 李涛哈哈大笑:“今天还要喝健力宝吗?” 梁禾看着秋云,示意她拿主意。 秋云问:“除了健力宝还有什么?” “可乐、果真、雪碧……”李涛如数家珍,“白开水也有,要吗?除了喝的,我们还最近还推出了吃的,叫宵夜,香港那边可流行了。” “什么吃的?” “今天的菜单是意大利面,听说过吗?” “意大利面?”秋云来了兴致。她想不出88年的地下小酒吧的意大利面,会是什么样子。 “想吃?”梁禾问她。 秋云点点头。 “来两份。” “得嘞,”李涛笑呵呵地说道,“二位财神爷,那还喝点啥?意大利面的标配,是配红酒哦。” 这他也知道,秋云乐了。她看向梁禾,梁禾还未做反应,李涛生怕他们不了解,又忙不迭推销:“红酒不是酒,就是甜饮料。醪糟水喝过吗?和那个一样的,不过老外的是红色的,我们中国人是白色的。” 梁禾心想骗谁呢,红酒怎么会和醪糟水一样,又不是没喝过。他本想拒绝,换成健力宝,可看到秋云一双期期艾艾的眼睛瞧着他,他有些不忍拒绝,一句话不经过大脑就说了出来:“试试红酒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秋云是才上大二的学生,怎么能带她出来喝酒呢。他刚想改口,李涛已经飞速地在小本上写下完菜单,飞奔而去。 梁禾咳了咳嗓子,对秋云说:“一会儿你就尝尝,不要喝太多。” 秋雨故作天真无辜:“为什么呀?” “或者我给你重新点一份饮料?”梁禾只问。 这时一曲终了,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秋云装作没听见梁禾后面一句,侧身看热闹。 梁禾讪讪地,低头把桌上放偏的吸管摆正了。 这里的歌基本都是原创的,清一色的吉他和弦,偶尔有口琴、打鼓的伴奏,带着莫名地淡淡忧伤。秋云忽然心生好奇,转头问梁禾:“你自己写过歌吗?” 梁禾没想到秋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说道,“写过。” “什么时候能听下?” “没什么好听的,”梁禾笑得略微腼腆,又低头摆吸管,“都是些练习曲。” “谦虚。” 梁禾笑,不争辩。 然后他问:“你会弹吉他吗?” “不会啊,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了。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很简单的。do mi fa so,知道吗?” 秋云捂嘴笑起来:“知道,但太难了。下次你写个曲子,我帮你填词吧。” “你会填词?”梁禾抬眼看她。 “文字游戏嘛,”秋云大大咧咧地说道,“我没填过,倒是可以试试看。反正每句最后一个字押韵,主题嘛……反正不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行了。” “什么观?”梁禾没懂。 秋云又想笑。 这时,李涛上餐来了。 “二位,请慢用……”他绅士的手一挥。 秋云定睛一看,妈呀,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了。 ——这哪里是什么意大利面啊,分明就是西门口那个货摊卖的杂酱面嘛——二两面,上面飘着一些肉沫,洒了几许葱做点缀,和“意大利”三个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哭笑不得,问李涛:“这是意大利面?” 李涛信誓旦旦地点头:“是的,请慢用。” 她又看向对面的梁禾:“你吃过意大利面吗?” 梁禾摇摇头:“没有。”但是他看着这面,眉头轻微皱了皱,也忍不住说道:“看上去……和中国的,也没太大差别。” 秋云想说真正的意大利面面条比这个圆、没有汤、酱汁是肉沫的、也没有这么多菜叶,但是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难得梁禾请她吃西餐,不要坏了兴致。 看样子,那两杯红酒估计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红酒了。她举起高酒杯喝了一口,可没想到红酒居然是正宗的红酒,初入口有一点辣,但很快被清甜可口的香甜所取代。 秋云这一口喝得有点猛,空腹下肚,很没有形象地打了一个嗝。 “着什么急啊,”李涛见状偷笑,很理解地递给她一张纸巾,“红酒是要慢慢品的,不能这样吹瓶的。” 秋云无语,这厨师的脑海回路真是清奇,面搞了个中国特色,酒却仍是原滋原味。 梁禾把她的酒杯拿过去,倒了大部分到他自己的杯里,只给她留了一点点:“浅尝辄止,不要喝太多。” 不知是不是酒精来得很快,秋云觉得昏暗的灯光下,梁禾很温柔。但是她还是争辩:“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梁禾转了话题:“快吃意大利面,都快糊了。” 秋云拿起叉子尝了一口,货真价值的中国炸酱面。 “你什么时候去佛罗伦萨?” 梁禾想了想,“五月底。” “回来告诉我正宗的意大利面什么滋味。”秋云神神秘秘地说道。 李涛听到“佛罗伦萨”,一屁股坐下来,瞪大求知的眼睛:“什么什么,梁哥,你要去佛罗伦萨?” “是的。” “怎么有这等好事!是什么活动吗?” “是你们梁哥的画得了国际金奖,”秋云接话,“他要去领奖,哦不,不是领奖,是个论坛,要发言吗?” “太棒了!”李涛拍桌而起,引得周边有人侧目,他不好意思摸了摸刚拍过的地方,压着激动地声音说道:“我梁哥就是棒!佛罗伦萨啊……听起来好耳熟,是哪个国家来着?” “意大利。”梁禾倒是一脸淡定。 “意大利……啊,那可是资本主义国家……”李涛一把抓住梁禾的胳膊,交错着谨慎和叮嘱的神情,“听说资本主义容易腐蚀人,梁哥,你一定要挺住。” 梁禾卸掉李涛的爪子:“你什么时候还辅修演戏了。就是去看看吧,开开眼界。” “有钱吗?”李涛一句问到重点。 梁禾淡定地点点头。 “多少?” 梁禾没说话。李涛把眼神转向秋云,秋云再看梁禾,梁禾拿纸巾擦擦自己嘴角,不以为意地笑笑。 秋云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十?” “no。” “二百?” 秋云缓慢地点头。 “啊!这么多!”李涛一时又没控制住自己音量,隔壁桌又看过来。他赶紧缩回脑袋,低声问道,“这么多钱?!我得端多少盘子才能挣这么多钱啊……” 秋云和梁禾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心领神会:要是他知道是美元,估计得更夸张了。 “怪不得今天吃西餐这么大方呢……”李涛喃喃道,又说,“这事儿夏兰姐知道吗?” 秋云吃面的动作慢下来。 梁禾低头挑面:“应该会知道吧。”又不知为何,补上一句,“我好久没联系她了。” 李涛仍旧沉浸在兴奋中:“那她一定也很为你开心的。”说完,他又悄悄碰梁禾肩膀,贼眉鼠眼地问道:“能带家属吗?要是能,你告诉她吗?” 梁禾:“不能。” 说完不知为何,又抬眼瞧了下对面的秋云。 秋云默不作声,低头喝红酒。 李涛仍无察觉,继续幻想:“梁哥,那你请夏兰姐,会吃什么更好的呢?” 梁禾措不及防,一根面条没吞下去,直接呛到喉咙管。 他咳嗽两声,慌忙拿纸巾捂住嘴;对面秋云举杯仰头,把最后一点红酒也倒进了嘴里。 ---------------------------- 还记得之前秋云有一句话想告诉梁禾,忍了又忍,硬是把它忍下去了? 还有小仙女要猜吗? 下章就要揭秘了。 下章一个小小高潮。哈哈 42-你不要和陆夏兰在一起! 不是正宗的意大利面,秋云本就有些失望,吃到后面,氛围和话题都微微转了向,她更是兴致缺缺。哦,不是兴致缺缺,是有些烦躁。她拉开衣服的拉链,往后靠在座椅上,看着台前的人表演。 有位梳着大麻花辫的姑娘唱到:“我唱的歌儿阿拉你也会,知音的人儿阿拉比花香,我弹著吉他阿拉谁来唱……” 她听不太进去,四周环顾一圈,挺多人还听得挺带劲的。 果然有代沟,她心里想。 梁禾看出秋云有点坐不住,问她吃饱了吗?秋云说吃饱了。问要再吃点什么?秋云说不用了。那再听一会儿?秋云说都行。梁禾好像有点无所适从,再努力瞧了瞧秋云的神情,果断做了决定:要不咱回去了? 秋云立马就起身朝大门口走去。 梁禾买了单追上来,后面还遥遥传来李涛送客的声音:“啥时候再来啊!” --------------------------- 此时是四月初,天气已经不冷了,秋云穿了一件薄毛衣,外面加一件外套。不知是不是红酒后劲上来了,她觉得有些热,脸上也微微发红,索性把外套挂在手里。往前走了好几步,听见有人叫她:“邱晓云,你去哪儿?” 她这才回神,看到梁禾站在自行车棚下,一束路灯从右面忽明忽暗地照来。 她走过去,说道:“忘了骑车来了。” 梁禾跟她开玩笑:“到底不是自己的车。” “那是谁的车?”她抬头问。 “好像是老张的吧,”他把自行车推给秋云,“他腿坏了之后,就一直放楼下,大家公用了。” “那别人也骑过了?” “别人?” “陆…陆老师骑过吗……”秋云忽然问。 “你说陆夏兰?” “对。” “这……”梁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可能骑过吧……” 语音未落,秋云说:“她骑过,我记得有次她来找你玩,就是骑得辆黑色的男士自行车。” 梁禾有些懵。 秋云撇下自行车:“我吃多了,我走回去。” 梁禾更懵了,一把抓住秋云的胳膊:“这……你……这这么远,你怎么走回去?” 秋云转转头,动动筋骨,顺势甩掉梁禾的手:“11路,双腿走啊。” 梁禾觉得头有点大:“你别开玩笑了。” 秋云迈开步子就走:“我看看上去像开玩笑?” “那你说这车怎么办?我总不能一人骑两辆吧?” 秋云才不管呢:”反正不是我的,更不是我借的。” 是的,她才不想管呢,她现在脑子有点烦、有点乱,好像到了更年期,最好谁也别来招惹她。而且,一想到她来的时候骑着陆夏兰骑过的自行车——哪怕不是陆夏兰的、只是陆夏兰骑过而已,她的屁股好像比她的脑袋意见还大,恨不得找个树干使劲蹭屁股,把裤子蹭破了才好。 她闷头往前走,忽然听见后面自行车铃声一阵响。 秋云用余光瞧去,有人在她身边停下。 “上来。”他说。 秋云慢慢转过去,上瞧下瞧,眼里挂着个问号。 “上来。”他又说。 “上哪儿?”秋云问。 梁禾示意自行车前面的横梁。 秋云心跳莫名快了起来:“这儿?” 梁禾动了一下喉结:“嗯。” 秋云的低下头,脸有些烧,她深吸一口气,眼波在夜色中流转:“哦。” 她莫名有些开心,想大声笑出来,但又死死咬着嘴唇,慢慢坐到横梁上。 有些冰、有些膈屁股,但是好像又很温暖。 这个时候,她想起今晚开始见到梁禾推出自行车的情景,她那个时候就对这个场景有幻想和yy。现在这个场景居然成真,她下意识地想,这是不是命中注定? 她不敢动,笔直而挺立地坐着,刚刚的任性和拉风荡然无存。梁禾的手环绕在她身边,声音低低地被风传过来:“走了啊。” 她应:“嗯。” 走了。 自行车走了。她轻轻扶着前面的车把手,晚风迎面扑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这的确是春风沉醉的夜晚啊。 “梁老师 ,”秋云偷偷咧嘴笑,“你这算不算酒驾?” “……好像是的。” “知道吗?”秋云说,”在我们那个年代,酒驾是很严重的,属于犯法的。“ “你们那个年代?” “是啊……”秋云半真半假地说:“三年一个代沟,你算算,我们早不是一代人了。” “喝了酒,我头有点晕晕的,算不出来。”梁禾不禁笑说。 “看来你酒量不怎么好嘛。” “确实,而且红酒后劲大。” “你还把我的喝了很多。” “怎么,害怕了?我骑车还算稳吧。”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你……经常这样带人吗?” “没有。”梁禾很快说道,“……今天第一次,要摔我俩一起摔。” “哈哈哈……”秋云笑出声,“悄悄告诉你,其实我能感觉出来。” “感觉出来什么?”梁禾一愣。 “很多事……”秋云俏皮地说。 “……什么事?” “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算了。” “哈哈,感觉出来你载人水平不行,车头有些晃,瞧我抓把手抓得多紧,都快徒手捏钢管了。”秋云大声笑道。 梁禾也笑了,在秋云开口之前,他竟然有一丝紧张,还好她说的只是玩笑。他害怕她说出什么来,可心里又不自觉有些期待。 “注意了啊,前面下坡。”梁禾抓紧了把手,握在刹车上。 俩人一溜从坡下滑下来,梁禾把速度控制地很好,秋云觉得自己的刘海都变成了空气刘海,因为它们在空中自在地漂浮舞蹈。有一点刺激,但还不够心跳,她迎着风情不自禁地说道:“再快一点。” “快一点?” “恩!” 梁禾松了一点刹车。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哈哈……”秋云紧紧抓住了把手,两侧的景物齐刷刷地幻做黑影往后掠去。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朵里“咚咚”作响,那句潜伏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直接跳过的大脑蹦了出来: “梁老师,您不要和陆夏兰在一起!” 风呼呼地过去。 梁禾仿佛没听清:“什么?” 秋云有些醉了,索性手离了车把手,在嘴前合拢为一个喇叭状,冲着前面喊出来: “我说——梁老师——你不要和陆夏兰在一起!” 话音刚落,自行车忽然一个急刹,两人齐齐跌了出去。 不过好在前面是一片松软的草坪。 自行车歪在一边,两人摆着大字躺在草坪上。梁禾心有余悸,转头看秋云,这人躺在身边,大口呼呼地瞧着天空。 梁禾问她:“你没事吧?伤到了吗?” 秋云说:“我没事。” 梁禾又问:“你刚刚说什么?” 秋云笑了一下,转头过来,她的眼里好像沉浸了多年的美酒,眉眼一弯,那陈年美酒的香味就溢了出来。梁禾想,我今天喝酒了吗?哦,是的,我喝了一点,不然我怎么觉得有点醉。 秋云却说:“梁老师,您看今天的天空,好多星星。”她伸出胳膊指向天空,“这样的天气,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 梁禾顺势望去,月色如洗,深蓝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繁星,确实是个美丽的夜晚。可他的心思不在这里,他又问:“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什么?”秋云侧头,头发在草地上磨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说你刚刚,在停车前,说了什么?” “我喝醉了。” “不是这句。” “哈哈,”秋云吃吃笑起来,“当然不是,你是被我吓到了,所以我俩都飞了出来。” “你酒量真的不好。” “你醉了吗?” “……不知道。” “哈哈,你醉了,”秋云又笑起来,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既然你醉了,那我就告诉你——我说,你不要和陆夏兰在一起。” 梁禾定定地看着秋云,问:“为什么?” “她会让你伤心。” “就因为这个?” “对啊,你会非常非常伤心……”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秋云做了个“嘘”的动作,“我还知道好多。” “还有什么?” “哈哈,不能告诉你,”秋云转头看向天空,神神秘秘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你喝醉了。” “哈哈……没有……也可能吧。” “你以后不能喝酒。”梁禾瞧着她,“来,我拉你,”梁禾站起来,冲她伸出右手,“地上凉,别感冒。” “去哪儿?” “当然是回学校。” -------------------------------- 哈哈哈,说出来了。 终于说出来了? 开不开心? 啊啊啊啊啊啊……存稿告急!存稿告急啊!!! 43-周末回家一趟,我知道你是谁。 秋云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个梦很沉很沉,沉得秋云好像变成了三百斤的胖子,沉得好像跌入了大海深处。梦里有纷繁扰乱的东西,很杂、很碎、又很多,就像在海底世界,看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生物,可都叫不上名。梦是深蓝色的,一会儿有斑驳的光,一会儿海里又下了雪,总之,又乱又新奇,看见了很多东西,但是又完全不记得。 宿舍空无一人,蓝色的窗帘被拉开, 太阳明晃晃地照进来。上午最后一节课应该也完了,宿舍外熙熙攘攘都是人来人往的声音。天花板上有一块墙皮飞着,要掉不掉,秋云瞧了一会儿,正想起身给它直接揭掉,这时,王晨拎了午饭回宿舍。 秋云闻着香味儿,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今天有肉味儿。” “鼻子还挺灵,”王晨把女生宿舍堆得乱七八糟的桌子腾出来一块儿空地:“今天打完饭在食堂碰到梁老师,他家保姆过来送饭,有红烧肉,听说你早上头痛没起来,给你匀了些。” “……梁,梁老师?”秋云没想到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关于梁禾的。 “你快下来吧,别懒床了。”王晨招呼她。 “哦。”秋云拖拖拉拉地穿衣服。 “昨晚你去哪儿了,回来这么晚。” “我……我昨晚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不是9点半就闭馆吗?” “然后……然后我回了凤凰街。” “回家?” “恩……”秋云支支吾吾地应了句,下床抱了水杯,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水。 “那么晚回家干吗,你爷爷回来了?” “没……没有。” “哦,以后出去跟我们讲一下,我等你好久呢。”王晨又说。 昨晚回到宿舍已经是11点,房间内刘玉锦和常欢都都睡了,只有王晨还醒着,秋云以为她是打着手电看某本琼瑶奶奶的小说,没想到是在等她。 秋云走过去,轻轻抱了一下王晨:“好的。谢谢大晨。” 王晨笑了笑,又说:“你昨晚睡觉打呼噜。” “啊?”秋云愣住,“我打呼噜?” “是啊,”王晨收拾床上几件要换洗的衣服,调侃她,“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女生打呼呢。你说你个姑娘家打呼,以后嫁了人怎么办?” 秋云又羞又恼:“我从来不打呼的,昨天就是太累了。人部分男女年龄,累了都会打呼的。” 王晨抱着脏衣服凑过来,贼兮兮地问:“老实说,小云,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会情郎去了?” “什么啊,”秋云假装淡定地拿出筷子,“不告诉你了嘛,你都瞎想啥呢。” “哈,好吧。”王晨一脸神秘地样子,“我去洗衣服了。对了,上午梁老师的画展已经撤了……下午就送去巡展了……” 王晨抱着衣服往水房走去,声音渐小。秋云挑了一坨肥瘦相当的红烧肉扔进嘴里,啊,美妙,这就是肉的滋味啊……等等,王晨刚刚说什,梁禾的画展?撤了? 是的,梁禾那幅得国际金奖的画,在学校的主楼展览了两天,今天下午就撤展了,要运去巡展。展览第一天学校的公示栏就贴出了这个消息,但是秋云昨天下午才留意到,本打算今天上午下课后,去看看那副声名在外的大作,可没想到一觉睡了过去,不但逃了课,展览也错过了。 秋云也没办法,就觉得这幅画好像专门和她作对一样,其他人都可以看,就是偏偏她看不着。她哀叹一声,大口吃掉了碗里的红烧肉,吃着吃着,脑子不自觉就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了。 说实话,秋云今早起来的感觉,真有点像深夜宿醉的后遗症:头痛、手麻、口干,全身无力。但实际上,昨晚她只喝了一点点红酒,充其量也就小拇指一个关节深,就算是这19岁的邱晓云从未沾过酒,也绝不至于喝醉。可秋云的感觉就像昨晚曾经拿着酒瓶狂奔乱舞、伶仃大醉,整个人又累又疲倦,刚吃了饭就又犯困。 她一做不做二不休,饭盒都懒得洗了,直接缩回了还有余温的被窝。 至于昨晚的种种细节,她也懒得回想——事实上,她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可是梁禾记得清楚。 他记得昨晚的夜空是那么的湛蓝、风是那么的轻柔、空气是那么的微甜、带着让人沉醉的味道。他没有喝多,更没有喝醉,所以他对昨晚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修车的师傅姓马,在学校东门摆摊多年,他对着梁禾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话,无人打理,抬眼一看,这人正盯着远处发了嫩绿新芽的枝桠出神。 他瞧着这神情,暗自好笑,冷不丁来了句:“春天来了啊……” “啊……”这句话梁禾听见了,回身问,“您说什么?” 马师傅举着扳手指了指远处:“我说,大地回春……树叶发芽……人也……变得精神了……” 梁禾没嚼出马师傅的画外音,还连连附和道:“是啊是啊,春天来了。” 马师傅低头修理自行车,问道:“你这车是怎么搞成这样的,一边的踏脚歪了,很有难度的破坏法。” 梁禾说:“昨晩骑车不小心,大概是磕碰到石头,人飞了出去,车也磕碰到了。” “人没事吧?” 梁禾说:“没事。” “我又没问你。” “哦,都没事……哎,马师傅,您这……” 马师傅笑得像个偷腥成功的猫,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我在这东门修车多少年了……” 梁禾慌忙解释:“不是的……” 马师傅道也不及,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是什么?” 梁禾有些语塞:“就是……” 马师傅哈哈大笑起来,不理拼命想圆回来的梁禾,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说道:“好了,这踏脚给你正回来了。”又端详自行车几秒,说:“要不给你加个后座吧?” 梁禾一愣,瞬间也忍不住笑起来,“马师傅,您这……” “今天搞活动,给你9折,”马师傅说。 梁禾忍俊不禁:“马师傅,您这营销也太到位了吧。东门修车真是浪费您了。” 马师傅一脸谦虚:“为人民服务,不谈浪费不浪费。听我的,没错,加个后座,方便。” 梁禾沉吟,旁边正好有辆加了后座的自行车,心里微微动摇,正想答应,忽然灵光一现,又摇头道:“还是算了吧。” 马师傅问:“怎么了呢?” 梁禾说:“不用了,用不着。谢谢您嘞。” 马师傅摇头笑:“臭小子……” 梁禾试了试脚踏板,利索地上车:“走了,马师傅,再见。” 梁禾哼着歌,一溜骑到研究生宿舍楼下。一脚点地,前面的横梁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 他想,要是加了后座,谁还来坐前面呢? 梁禾嘴角不自居扬起一抹笑,抬头,一人俏生生地站在前面,叫他:“笑什么呢,梁禾?” 陆夏兰穿着粉色毛衣和深色长裤,正好捕捉到他的笑。 可下意识得,梁禾忽然想到了秋云昨晚对他说的话。 “夏兰,”梁禾很有礼貌地说,“你怎么来了。”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了?”陆夏兰笑,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是成熟了,还是过分了?” “什么意思?” “你这次拿了这么大的奖,居然都没有告诉我,我都还是听你们同事说的。” “哦,你说奖啊,”梁禾不以为意地转身锁车,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是打算下次见面再告诉你的。” 陆夏兰瞧着前面这人黑黝黝的后脑勺,她很想摸一摸,那硬生生的头发,一定有一种扎人的感觉吧。她刚伸出手,梁禾便侧身过来。她顺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问,“最近忙不忙?” “嗯,有点。”梁禾顺口说道。忙吗,其实和正常的平时也没差别,但是他好像也不想回答“不忙”。 “哦……”陆夏兰瞧了瞧梁禾,说,“我也有点。” 梁禾走了两步,俩人都没说话。梁禾说:“那个……吃饭了吗?我正打算去食堂。” “哦,好啊。”陆夏兰眼神一亮,“要不我们出去吃吧,我今天发了工资,我请你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梁禾说:“不用了,你工资也不多。我晚上还要和陈老头讨论。对了,”梁禾想到一事,“上次你大姨给我送鸡蛋,是你的意思?” 陆夏兰两眼愣愣地瞧着他。 “以后别这样了,你看我在学校又没法自己弄,拿回家,也没人吃。” “这是你妈的意思?” “不是,这就是我的意思。夏兰,真不要这样。” 陆夏兰脸上呈现很失望的样子,慢慢低下头去。 梁禾于心不忍,说道:“我妈……你也不用去管了。这也不是你应该去做的。” “我知道你妈妈不会原谅我家。” 梁禾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他也不愿再提这些事情。 “那我们可以像上一代从来不认识那样吗?”陆夏兰抬起脸,殷殷地瞧着梁禾。 明明是太阳天,梁禾却觉得心里阴郁发冷。这不是陆夏兰的错,她甚至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孩童时期他们可以一起肆无忌惮地长大,那是因为他们世界单纯、年少无知;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进入成人的世界,大家都知道事情会越来越难,能维系着一份联系,已是实属不易。 所以,梁禾面对陆夏兰的问题,他想安慰她,但事实上,他和陆夏兰都做不到。 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如果时间就这样平白无奇地流淌过去,司马秋云大概会逐渐忘了自己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可能就这样真正成为秋晓云。可是星期二的一封信,让秋云平静无波的日子一声惊雷。 那天下午上完课,秋云回宿舍洗攒了一星期的衣服,刚刚洗到第二件,王晨抱着书回来,说,秋云,有你的信。 秋云停下手里的动作,“我的信?” “吶,放你桌上,自己看。” 谁给给自己写信呢?秋云满脑疑云,擦了擦手,走到桌前,撕开,里面有一张纸。 她抽出来,只有一句话: 周末回家一趟,我知道你是谁。 ——邱正宏。 信从指尖飘落,脑袋一片空白。 ---------------------------------- 好了,从这章开始,没有存稿,开始裸奔了。。 争取大年三十那天再更新一次, 祝大家新年快乐了! 44-邱正宏是谁? 邱正宏是谁? 是司马秋云从未见过的重要角色,是邱晓云如假包换的亲爷爷,是那个传说中一直云游在外的算命半仙,是那个独自拥有一个完整四合院的神秘人士,也就司马秋云心里的一个定时炸弹。 他……他回来了? 还给秋云写了一封信:我知道你谁是? 我去…… 秋云反反复复把信看了好几遍,没有抬头,没有邮戳,活像是被人直接送到学校里来的。 她背后出了一身汗。 简单一句话,隐藏了巨大的信息量。 秋云甚至觉得是一种威胁。 他知道我是谁?他怎么知道?他还知道别的吗? 那他,又究竟是谁? 司马秋云是1987年的9月穿越回来,现在是1988年的5月,终于在平安过了9月之后,秋云的好日子响起了晴天霹雳。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去吗? 秋云第一反应就是,去。肯定要去。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居心,但是估计他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知道司马秋云存在的人了,说不定还是秋云穿越回去的线索。当然要去。 可秋云心里还是害怕的。事情的未知性和不可控性都大大超越了她的能力范围。去了是好是坏,是敌是友?她孤身一人,贸然赴约,能应付吗? 她不知道。 故事结束之前,即便她是一号主角,也未知结局。 ------------------------------ 下午上课心不在焉,下课了连哪个老师的课都没印象。 路过教室办公楼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换了方向,去楼上的老师办公室,挂了一个电话过去。 凤凰街的日用品店老板接的。他告诉秋云,凤凰街89号没人。 秋云道了谢,抱着书心事重重地出了办公室。 梁禾正推门而入。 司马秋云脑子里一团浆糊,感觉有人和她擦身而过,根本没注意来人是谁,直到听见有人加她名字,她才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啊?” 梁禾走过来:“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秋云发现是梁禾,下意识地打招呼:“梁老师好。” 然后,两个人都有一秒钟没说话。 梁禾没说话,这是那晚喝醉之后梁禾第一次见她。前两天他在中午食堂看到王晨,王晨说秋云身体不舒服,上午请了假。他想可能是头天晚上喝了酒又吹了风,感冒了。关心还没送出去,没料到这个人已经身体痊愈,出现在了办公室。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要不……问问那天中午的红烧肉好吃不好吃? 可这同样的一秒里,秋云想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日用品店的老板告诉她,邱正宏并没有回到凤凰街的迹象,这无异于又加深了她心中的疑点。她于懵懂中被叫住了名字,抬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梁禾——不知为何,这一秒,秋云发生了动摇,她甚至有股冲动,要不要告诉他,让他周末陪自己一起去? 可下一秒,秋云又迟疑了,算了,这件事从何说起。 这时梁禾话刚刚问:“红烧肉好吃吗?” 而此刻秋云正摇头叹息。 梁禾愣了愣,略微尴尬……这是不好吃? “那……”他想怎么圆回来呢,“我不知道可能味道不好……”因为他自己没舍得吃,全部给了她。 “啊?”秋云却好像云游回神一样,“你说什么?哦哦……好吃好吃。” “那你刚刚摇头是什么意思?” “没事没事。” 梁禾瞧着她一副魂不舍守的样子,问:“怎么了?身体还没好吗?” “身体?” “那天晚上……王晨说你第二天头昏欲裂,生病了。” “啊,”秋云心不在焉,“我没事了。” “怎么了,”梁禾注意到她神色不对,又一次问,“有什么事吗?” 秋云抱着书,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继而一笑,“没有。我先走了。” 梁禾还想说什么,身后有人叫住他:“小梁老师,你下课了?过来一下吧。” 秋云趁机溜了。 梁禾瞧着那个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到底是哪里怪呢,他一下也没想明白。他想是不是那天晚上的事情?但也过去好几天了,要是耿耿于怀这个,以邱晓云的性格,刚刚不应该是那样的表情。哪样的表情?——神思恍惚、表情游离,人只有心里想着事——而且是不好的、难以解决的事,才会是这样的神情,特别是秋云最后那个笑,对,就是那个笑! 明明是笑,可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梁老师,梁老师?”办公室的林重仁招呼了梁禾好几声,“周五可以和我换课吗?”见梁禾回神过来,林重仁继续说道,“周六我家里有点事,想跟你换一下,你是周三的课吧?” 梁禾点头,“是的。” “那我这周六的课和你下周三的课换一下吧。这周六上午你帮我上下,下周三的课我去上。” “行,”梁禾没什么事,答应道,“那要和教务的孙老师讲一下。” “我去说吧,”林重仁说,“谢谢了。” 梁禾客气道:“不用谢。” 林重仁高兴地去教务处了。 梁禾走到窗边,外面乌云密布,天空黑压压的,要下雨了。 ------------------------------ 这个雨,一下就停不了了。 a市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就进入了没完没了的雨季。缠缠绵绵地下着,偶尔晴个半天,然而下午又变成了倾盆大雨。老天就跟漏了似的,人出门伞不离身。阳台上的衣服晾了一周也不干,床单也是润的。不过好像这样的天气a市人民已经习以为常,糟糕的日子总会过去——但是过去之后也未见得就天气宜人, 往往雨季一过,就毫无过渡地衔接了盛夏。明晃晃的太阳就跟弥补前日里的缺勤一样,烤箱一样烘烤着大地。 可对于秋云来讲,什么天气对于她来讲已经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跟前这扇门。 没错,秋云已经站在凤凰街89号跟前,那扇朱红色的褪漆大门赫然在目。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她没打伞,站在屋檐下,零星的小雨被风吹到身上,她觉得有点冷。 推,还是不推,这是个问题。 推开,极限状态,也许会死;不推,以后的日子,可能也再难活的痛快顺当。 生死也许就在这一瞬间。 她眼一闭,推开了门。 ------------------------------ 梁禾瞧着窗外这稀稀拉拉的小雨,心里有些烦躁。 对面桌的陈静韬抬起眼皮,从老花镜上方瞧出来,又低头瞧着书,慢吞吞地开口:“这雨没完没了。” “啊……”梁禾收回视线,意识到老师在说话,忙答道:“是的,雨季到了。” “画过雨吗?” “雨?单纯的雨没有,但雨中风景画过。” “油画,水彩?” “水彩,普通的平日练习。” 陈静韬翻了一页书,说:“七月份的美术实习想好去哪儿了吗,选个天晴的地儿。” “有几个选项,还没确定好。老师有什么建议吗?” “首选安全地方。其次交通便捷。别太远了,路途耽搁事。你们这届当时是去的哪儿?” “我们去的安徽。” “哦,那是个好地方,风景美、建筑也美。” “是的,当时收获不少。算是个备选吧。” 陈静韬抬头想了想,“好像我们学校一直都偏爱去南方的。” 梁禾也想了想,“是的,我们上一届去的苏州,下一届去的杭州。” 陈静韬说:“北方也可以考虑下。” “比如?” “那多了去了,”陈静韬笑道,“北京、天津、山西,都是人文风景和自然风光皆美之地。这事儿你和林重仁商量着来吧,你俩带队,只要经费预许、做好接应,写个详细的报告,我没啥意见。” 梁禾应道:“好。” “对了,”陈静韬瞧着梁禾手里半天没翻的书,问,“上次给你的书,消化好了吗?” 梁禾略有不好意思:“还没。佛教太深了,而且我语文功底还得补补。” 陈静韬似有疑惑:“没去问问你那位学中文的朋友?” 梁禾倒是坦然:“没有。” 陈静韬瞧他一眼,笑道,“那你得再使使劲儿,今天再给你一本。”说罢,他从包里拿出一本手抄本的蓝皮书,放到桌前。梁禾一看:“金刚经。” “没事抄抄佛经,就不会嫌这雨烦了。”陈静韬起身,“我得回家吃饭了。对了,”他不忘叮嘱,“这书可是我家藏版本,别给我弄坏了。” 梁禾应道:“我会小心的。”拿起一翻,墨香扑面而来,全是毛笔竖排书写的正楷字体, 方正铿锵。 ---------------------------------- 2018年的最后一章了! 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猪年行大运! 45-我先跟你讲两件事情。 四合院冷冷清清、空空荡荡。院子里的情形,和上次秋云来的时候,并无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朝南的正房,亮了一盏黄灯。 秋云深吸一口气,朝那间房走去。 轻扣三声门。 一句苍老的声音逸出来:“请进。” 秋云深吸一口气,门吱呀打开。 秋云想象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比如里面是真的一个算命老头,翘着个二郎腿;或者里面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五个坏人,因此她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辣椒粉,包里放了一把菜刀;或者里面谁也没有,只是一个小孩儿的恶作剧,或者传销、诈骗?甚至,她想过,里面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所以才会写“我知道你是谁”,会不会是她父亲,司马峰? 不是。 谁也不是。 连邱晓云的爷爷,也不是。 一把木质八仙椅上,坐了一位极为年轻的人。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穿了一身中山装,面带微笑,正襟危坐,等着秋云的到来。 秋云不知所措,直到他站起身来,向她伸出一只手:“你好,司马秋云。” 秋云登时被吓跳起来,扬手就把辣椒粉扔了出去,那人好像有所准备一样,“嘭”一声,在她面前撑开了一把伞。 “……你……!”秋云退后两步,颤颤巍巍地去摸包里的菜刀,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人,明明这么年轻,说话却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你……是人是鬼?“ 对方把伞收到一边,示意她不要冲动:“我当然是人。我就是邱正宏。信正是我送的。” “怎么……怎么可能?!”秋云紧紧握住菜刀,“邱正宏年纪至少八十岁,你……” 男人索性将双手都举起来,“我不会伤害你。司马秋云,“男人示意秋云旁边的凳子,“你一定很很多疑惑。不妨先坐下。我会告诉你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秋云的心突突突地跳个不停,瞄了眼四周,咽了咽口水,用刀指着对方:”你最好别耍花样。“ “请坐。”对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秋云犹疑半晌,上前一步,坐了下来。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邱正宏本人,是邱晓云如假包换的爷爷。”对方也坐回八仙椅,“你从我的声音便能听出一二。” “可你……你怎么如此年轻?“ “你看到的人,只有二十五岁。“ 邱正宏的目光在秋云的菜刀上停顿片刻,说道:“在你开口问我之前,我先跟你讲两件事情,也许这两件事情听完,你心中的大部分疑惑就没有了。“ 秋云:“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情,是关于这个四合院。也许你之前来过,发现这个四合院和周边的四合院都不相同。“ “是的,”秋云点头,“这里特别冷清。别的四合院都会住好几家人,院子里私搭乱建情况也非常普遍,但是这个院子却异常干净整洁,就算是空了这么久,连个流浪汉进来借宿都没有。” 邱正宏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借宿?——那是不可能的,周边的人,白天里敢进来就不错了,晚上是根本不敢在此留宿的。” 秋云想起她第一次来这个院子里的时候,隔壁院的那个啥——哦,张婶儿——也正好瞧见她,端着菜篮子在门口说了两句,确实也是没进院子,于是问:“为什么?” 邱正宏说:“因为这个院子,闹鬼。” “闹鬼?”秋云本不信这些,但此情此景忍不住把菜刀举了起来,四方观望,“这……这闹鬼?” 邱正宏哈哈一笑:“不要害怕,不是真鬼。只是这个院子从清朝便有传说院子里的人有进无出,或者进来后完全换了个人,又或者是变成疯子,所以一直荒废着,无人敢住。我本来也和这院子一点关系没有。我原本是a市郊县的一个破产地主家的儿子,共产党四九年解放a市的时候加入了军队,因为小时候学过一点字,所以在军队里充当个无线电报员。抗美援朝的时候又去了朝鲜,但是那边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零下三十度我们也只有一件单衣,所以,回来时候,我只有一条腿了。” “一条腿?”秋云上下打量眼前这人,好端端两条腿在前面坐着,难道有一条是假肢?但是看上去,不像啊。 “有问题攒着一块儿问,”邱正宏仿佛知她所想,继续说道,“我是1952年回来的,当时回来,就被组织安顿在这个四合院里。那时候,整个中国焕然一新,生机勃勃,自然没有人理会封建时代流传下来的一些鬼故事,而这时,这个四合院里的故事就开始了。” “开始……什么了?” “我的一些战友,莫名消失了,昨天晚上一个人明明还躺在这里,第二天起来就没有了;或者是一个人明明晚上还躺在这里,第二天却是另外一个人,见到如我们见了疯子般;更有离谱的,明明缺胳膊少腿,消失了一段时间,居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秋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瞅着邱正宏的脸——这一副只比她大上几岁的年轻面孔,脑海里剧烈地翻滚着,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忽然窜上心头,她怔怔地瞧着邱正宏半晌,方才咬了咬唇,问道:“这……这院子……穿越?” 邱正宏年轻的脸上露出诡异的慈祥笑容:“好聪明的孩子。” 语音刚落,秋云立马起身,环顾这四周,企图找到回去的机关破绽,却听见身后人说:“不在这房间里,在院子里的井里。” 井? 秋云刚要奔出门槛查看各究竟,又听见邱正宏说:“井已经在那里几百年了,不急于这一时。” 秋云止步转身,一脸警惕。邱正宏却起身,用茶瓶冲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示意秋云她也有一杯,微笑道:“先喝点茶,这是我住进院子里就带来的普洱,如今只剩最后一点了。” 秋云慢慢走过去,搪瓷盅子里的茶叶随着水纹荡漾。邱正宏瞧她不动,自己先举起来饮了一口,完毕还砸吧砸吧嘴。 秋云这才举到嘴边抿了一口。 “你不必这样提防着我,”邱正宏说道,“我今日让你来,绝不会害你。这个院子,不知为何让人有了时空穿梭的能力。正是因为闹了我和战友的那一出戏,这个院子再没有人肯住进来。而我就阴差阳错,成了这里独居的一家。” “你是说,你在这个院子里,娶妻生子,有了后代?” “当然,不然你——邱晓云,是怎么来的?” “可是,你不是说这个院子的井会让人莫名其妙地消失吗?那你们怎能会平安地住到……住到……”秋云想了想,“至少是平安到邱晓云的父亲离开吧?哦!”秋云忽然想到什么,“所以你说你是算命先生?!这个身份,你可以说是自己用迷信的方式镇住了‘鬼’;经常不在,也可以说是去云游四方……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呢,邱晓云的父亲、母亲、还有邱晓云本身,他们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你问了好多问题。”邱正宏并没有正面答复,这吊足了秋云的胃口,“现在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这个院子,有莫名的能量,会让人穿越,——这也是我告诉你的第一件事。” 秋云还有一肚子的疑问,听到这话,也只好停住,接了句:“那,第二件事呢?” “渴吗?”邱正宏又饮了一口茶,“我老头子话说多了,便觉得口渴。等我再喝两口,就告诉你第二件事。” 秋云并不渴,她迫切地想知道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知道她怎样才能回去。她恨不得一下钻进邱正宏的脑子里探个究竟。但邱正宏不紧不慢,她着急也是干着急。她只好耐着性子,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第二件事,”邱正宏喝完茶,慢悠悠地放下茶盅,又泡了一杯,才说道:“你听说过‘平行空间’吗?” --------------------------------- 抱歉抱歉,宝宝们,迟更了这么久。 我看到大家催更的留言的。实在是不好意思回复。 过年回家事情多,而且文章到了关键的地步, 我得想清楚了往下走,不然后面会漏洞百出,自己也圆不回来。 总之,我肥来乐! 爱你们~mua~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46-平行空间(一) 平行空间? 这个词的每个字秋云都认识,可能在哪里听说过,也许在某个科幻题材的电影中看到过,但是,放到此刻的情景中,她好像不太明白。 “什么意思?” “这个……有点一时难以解释清楚,我开始也搞不懂是什么原因,以为真的是有两个世界。但是后来一次机缘巧合,听过大学一位姓梁的物理教授的讲座,大概知道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另外一个世界?” “是的,或者是很多个世界。现在你在这个1988年呼吸说话,还有一个、或者很多个人,在别的世界呼吸、说话,就像你的分身,或者是多胞胎。但是你们互不知道、互不影响。在一个世界里,只有一个独特的你。” “等等……”秋云有点懵,一时消化不了邱正宏的话。这……这物理超纲了啊! “我给你举个例子,”邱正宏好似看透秋云的疑惑,“或许有点血腥,但是这个例子可以帮助你很好的理解这件事儿。比如——,我是说比如你有一把手枪,是老港片里那种转子弹上膛的,你知道我说的哪种吧?” 秋云楞不隆冬地点点头。 “好,现在你觉得活不下去了,要自杀,但是你也不知道子弹在哪个孔里,每一次转动,有可能是空弹、也有可能就一命呼呜了,对吧?” 这道理秋云懂,于是她又点了点头。 “那是不是我们可以理解为,每次你开枪,都有六分之一的概率自杀成功,如果每次自杀的时间都是独立的,那么,每次你试图自杀,都会让你进入或死或活的平行宇宙中,在这个复杂的世界网络中,总有一个平行宇宙中的你是活着的。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秋云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明白。人不是都只有一条命吗,要么死了要么活着,怎么会或死或活,存在不同的宇宙中? “你或许可以这么理解,”邱正宏继续耐心解释道,“假如开枪的人是孙悟空,他不是会幻化出很多分身吗?这里有六个他的分身,一个子弹对应一个分身,那么是不是就会有五个活着的,一个死去的孙悟空?” 秋云想了想,“是的。” “如果这六个孙悟空,不管是死是活,都身处在六个一模一样的这样的环境里,”邱正宏指了指这周边的桌椅板凳、屋顶门窗,“他们互相都不知道另外五个的存在,是不是就会觉得自己是唯一的?” 秋云顺着想下去:“是的。” “那他们的结局是不是也是唯一的?” 秋云又点点头:“是的。”但有摇摇头,“也不算是。” “为什么?” “因为其实还有另外五个在别的房间里。” “对,问题就是这里,”邱正宏眼睛一亮,“结局的唯一与否,在于你是观察者、还是孙悟空——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问题的关键……”电光一闪,秋云茅塞顿开,“你是说……我是从2018年的世界,回到了1987年的世界?我就是那个孙悟空?同时我还是观察者,看到了两个世界,而且这两个世界现在同时在进行?” “没错,是这个道理。” “那这么说来,2018年世界里面的司马秋云还活着?而且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邱晓云活着——大概是位50多岁的阿姨。而在这个世界里,我——司马秋云,还没有出生——因为我是1994年生的人。” “是这样的。” “那……”秋云皱起了眉头,“2018年的我来到了1987年邱晓云的身体里,那1987年的邱晓云,现在是住在我在2018年的身体里吗?我和她,算是灵魂互换了吗?” “可以这么理解。”邱正宏说道,“这里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发现没有。” “问题……?”秋云细细回味方才的推理,猛然抬头,“刚刚的规则里,一个分身只能存在于一个世界里,现在2018年的世界里,有两个邱晓云?虽然有一个是‘寄宿’在我的身体里。” “你真的很聪明,”邱正宏颔首,“稍微一提点就很通透。是的,一个世界里不可能同时存在一个人的两个灵魂。” “那……” 秋云“那”字刚出口,邱正宏便说道:“2018年的邱晓云已经死了。” “死了?”秋云瞪大眼睛,“她……怎么死的?” “一个世界里,只能有一个分身的灵魂;如果出现了两个,能量少的一方就会死掉,天灾或者人祸。” “这……这,”秋云有点被吓到了,她有一瞬间出戏,想这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神经病人的闹剧,或者是一出封建迷信的说法。她努力回想刚刚的一些列对话,企图找出逻辑上的破绽,可一时半活儿竟没有头绪——实际上,自从她接受自己穿越这个事实后,她已经不那么相信唯物的科学观了。 “不用担心,”邱正宏见她脸色茫然,以为是吓坏了她,说道,“平时世界的规则是这样,但是晓云的死因却不是因为她穿越,是因为她在你的那个世界里,1994年就去世了。” “去世了?” “是的,”邱正宏脸上显出一丝悲戚,“脑癌。” 秋云不知说啥好,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是安慰下邱正宏,可她直觉却是:“现在是1988年,也就是说6年后,我也要死去了?” 邱正宏点点头。 秋云一下懵了:“不能治疗吗?”复而又带点小心地问:“那个,那有那个……我在这里呆不了6年吧,你今天叫我来,就是让我穿越回去的吧?” 邱正宏看了秋云几秒钟,才开口:“你知道晓云为什么会穿越吗?” 这……又是超纲的问题!秋云想,我要知道,我老早就回去了! “是我让她穿越的。你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个院子会让人随机穿越,但是我的家人还可以平安地在这里过几十年吗?不是因为跳井就可以穿越,而是因为——井里的水。人一旦喝了这口井的水,就有机会在某一个时间内穿越到别的空间去,我的那些战友穿越走了,或者有别的人穿越到这里,都是因为喝了这口井的水。我发现这个秘密后,就把院子里的那口井封了,我的妻子、儿子、儿媳和孙女,都不知道这个院子里有口井。直到三年前,晓云时常叫头疼,到医院一看,发现脑子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住过一段时间的院。后来直接回家了——医生说,没有救了。当然,这些,晓云本人是不知道的,出院时候我告诉她,是病好了。” 秋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你是说,这里面,有个肿瘤?” “是的,”邱正宏说道,“那个时候,我想起了这口井,如果能让晓云穿越回未来的世界、医学发达的世界,她的病肯定能治好。就像我的腿。” “你的腿……” “忘了吗,我说过,我1952年从朝鲜回来时只有一只腿。后来一次机缘巧合,我穿越到了一百年后,装了一只和真腿无差的义肢。那个时代,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已经非常发达,这个腿在路边商店试用后就能购买,像买菜一样方便。” “买菜一样方便……”秋云被这天马行空般的故事糊得只剩下重复了。 “于是我重新挖开那口井。封了几十年,挖开时井里的水依旧清澈。但是这个穿越还有不确定性,我不知道去的世界是哪里,是中国、还是外国?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只能定性无法定量。于是,我只能先拿自己做实验。”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穿越了很多次了?” “两只手是数不过来的。” 秋云惊得张了张嘴,她想到一个词:“云……云游?” 邱正宏微微一笑:“真聪明。” “那你得到了什么结论吗?” “有三个。第一个,水的温度和剂量,与穿越的时间有微妙的关系。冷水是去过去,热水是去未来。第二个,穿越回给人的身体带来副作用,你看我便知。” “所以你看上去这么年轻,是因为穿越?” “是的,副作用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无法预知。” “那还有第三个呢?” “第三个便是,穿越是灵魂和身体一起的。” “……这我知道,哦!不对!”秋云几乎要跳起来,“那我是怎么回事?我只有灵魂到了1987!我的身体还在2018!还有你孙女邱晓云也是!我俩怎么只有灵魂换了?!” ----------------------------------------------------- 开脑洞了~~~ 这章木有梁老师。 哈哈,第一次尝试写带点科幻性质的言情,欢迎大家捉虫。 47-平行空间(二) 邱正宏仿佛早有预料,不急不燥,反而长叹一口气:“是我的错。” 秋云:“?” “我知道这三个结论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让晓云一试。可好巧不巧,第一次让她穿越到了1994年,自己的葬礼现场,她吓坏了,回来便生了场大病,过了好久才恢复。” “你的意思是,”秋云抓住重点,“你现在已经可以相对自由地来回控制穿越这件事儿了?” “我可以通过井水的温度和剂量控制穿越回去的时间,但是无法精准地确定穿越的时间。” “什么意思?” “就是井水起效,什么时候发作,我无法控制。有可能是马上,有可能是一个月,也有可能是二十年。” “哦……那后来呢?” “晓云回来便是两年后,可能是因为本来她身体有病,穿越给她来带了负面的副作用。我很着急,这次便和她一同饮用了井水,说实话,我并不确定我们会穿越到到同样的地方。但幸运的是,我们都到了2018年的a市,但不幸的是,她只有灵魂到了,身体却留在了1987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理解是能量。世间万物都会有磁场和能量,人也是。晓云大概是身体太弱了,她的能量不足以支撑同时穿越,所以只有灵魂穿越了过去。” 秋云不自觉地瞧了瞧自己的身体,抬起胳膊,又踢踢腿,这身体很弱吗? “我也觉得奇怪,”邱正宏说 ,“我原本以为见到你会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可没想到你气色红润,与正常人无差。比穿越前的晓云看上去健康很多。” “好吧,这点问题先按下不表。那接下来呢,你怎么确信就是我和邱晓云换了灵魂,你怎么找到我的?你在2018年看到了什么?我是什么样的?我的家里人呢?” “我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走之前我和晓云约定好,到了未来,在市医院碰头。我知道城市无论怎么变迁,医院是很少拆迁变动的。我在医院寻了份做清洁的工作,可等了大半年也迟迟不见到她来。直到有天打扫清洁,瞧见一位植物人的病历牌,入院时间正是我们穿越的那天,而且你的生辰刚好就是她去世的那天,我才陡然生疑。晚上偷偷进入你的病房,装作无意叫了两声‘邱晓云’,却看到你留下两行泪来。那一刻,我才确定,我的晓云,只有灵魂过来了,而且,是在你的身体里。” “等等……什么什么,”秋云脑子一片空白,“你说……你说我是植物人?” “是的。你是因为车祸吧?所以你身体的能量很弱,只能有灵魂的穿越。你和她,就像一个化学的置换反应。” “天……”秋云手脚发麻,难以接受,“我……我被撞成了植物人?那……那谁在照顾我呢?我父亲吗?我……我家里人陈丽萍呢?” “我了解到,你父亲在狱中,还不能出来。有位40来岁的女人来看过你,在你床边一坐就开始流泪,可只来过一次,便再见过。你的医疗费用一些报销掉了,剩下的,是一位姓林的年轻男人在负担。” “林……林少华。”秋云喃喃道。 那个女人,应该就是陈丽萍了吧,她果然还是走了。林少华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他和她之间并无任何婚约承诺,相亲处下来的男女朋友关系,最亲密也只限于亲过脸颊,没想到他却对她如此重情重义。 “还有个人也来看过你,大概三四十岁,男的,很有气质、很英俊,我听人叫他梁老师。” 听到这里,秋云登时抬起头来。 对啊,还有他,梁禾。当初是因为他的车,她才被撞的。他……他也来看她了? 一想到他,眼前就浮现他的脸来,秋云心里泛起难以言明的情绪。 “我所见到的情况,就是这样。” 邱正宏的话把秋云的思绪拉回来。秋云沉吟片刻,问:“那你现在是想把我送回去,让你孙女邱晓云回来?” “是的”邱正宏慢慢说道,“我确实是想把你送回去。你本是一个无关之人,因为我想让我的孙女邱晓云治病,谁知弄巧成拙,把你牵扯进来。这点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自然是要把你送回去。至于我孙女,一个世界里,人的都是有轨道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如果强行修改,后面会引起难以预料的事情。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是的,司马秋云本来就是一个无辜之人,完全是被他牵扯进来的。这么一说,倒是提点了她应该生气才是。可奇怪的是,她现在好像也不太能生气,因为虽然她“被”穿越回来了,但是在1987-1988年的这一切,她过得并无郁闷,相反的是,她好像还挺开心的,很多以前她遗失掉的、不珍惜的、无视的,现在都被一一捡了起来,好像是上天重新给了她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 “等晓云回来之后,我们也不折腾了。她年幼丧父,母亲高嫁,这孩子也是命苦。最后几年,开心过就好了。说来也巧,她去世后的日子,正是你出生的日子,这大概就是你俩之间冥冥中的缘分吧。”邱正宏感慨道,“只是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年。” 邱正宏面相二十多岁、声音七八十岁,怪物一样的搭配,但是此刻,秋云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年逾古稀老人的沧桑。她想到了她的爷爷,每天放学曾经给她糖吃的爷爷,放佛也能理解邱正宏所想——和家人在一起,胜过万千。 “不过你要做好准备,你穿越回去,两个世界一切恢复正常。你很可能会变成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秋云闻言抬起头瞧看邱正宏,半晌,用很小的声音幽幽叹道:“可那才是我的世界,那也是我的命啊。” 这时,墙角的老式立钟忽然响了起来,铛、铛、挡,一共敲了16下。 窗外还是下着小雨,跟流量包月了似的。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邱正宏开口,“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有,”秋云道,“你什么时候让我喝下定量的井水,让我回去?” 邱正宏微微笑道,“你已经喝了。” “我已经喝了?” “我给你的泡的茶,正是我和晓云穿越回去用的。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等待茶水发作了。” 秋云微微皱了皱眉头,又问,“大概多久?” “难说。可能下一秒,可能三个月,可能十年。发作前你会有一系列的身体不适,那便是信号。” 秋云不再问话,今天收获的信息已经足以让她头大。 临走时,邱正宏又叮嘱道:“灵魂互换的事情我是头一次遇到,注意下你的身体是否有不适。你穿越前,我都会呆在这里。” --------------------------------------------------- 要爆炸了! 要爆炸了! 司马秋云出了四合院的门,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爆炸了。 信息量太大了,院子、井水、平行空间、灵魂互换,连于正都不敢这么乱写的剧情啊,居然活生生地发生在她身上了!她不想去相信这些是真的,可是整个事件逻辑严密顺理成章,她找不到破绽,除了相信,还有别的说法可以解释这一切吗? 还有身体有没有异常? 有异常吗?她好像没啥感觉吧?前几天喝了一点酒就醉了,这个算吗?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有一种想撞墙的感觉。但是马上又清醒了,轻轻地摸了摸这个脑袋——这里有一个肿瘤,可要小心爱护啊! --------------------------------------------------- 当梁禾瞧见秋云的时候,她就刚好这一副满脸愁容的样子。那天碰见秋云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想,邱晓云会为了什么呈现这幅表情了,想了半天,也只有家里的事情让她这么愁了。本来想周日找她谈谈,寝室的王晨说她不在,回家了。梁禾想,果然,看被我猜中了吧。于是便往凤凰街赶来,顺便做个家访,而没想到刚刚进入巷子口,便看见秋云捶脑敲头的样子,都要到跟前了,还没发现他的存在。 梁禾忍不住开口:“邱晓云同学。” “啊!”秋云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她还沉溺在刚刚的思绪中,别说是人,就是遇见只一跃而过的猫,都能把她吓跳起来。 “怎么了,”梁禾揉了揉自己耳朵,“不至于吧。愁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啊……”秋云还没缓过神,脑子里还在想身体除了对酒敏感还有啥异常,忽然想到一件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梁禾又问。 秋云无意识地说道:“我……我……我四个月没有来例假了。” 梁禾一听,脸霎时就红了。可马上,他的剑眉拧地竖起来,几乎是有些愤怒地低喊道:“谁干的!” ------------------------------------------------ 哈哈哈,这章梁老师出场了。 虽然在最后,但是气场很足啊。哈哈哈! 48-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一声低怒把秋云的意识拉回来了,她才注意到梁禾神色古怪,不明所以:“什么谁啊?” 梁禾脸因生气有些泛红,他瞧了瞧四下没人,又拽着秋云的袖口,把她拉倒胡同角落,低声问道:“你……你刚刚说……?” “说什么?”秋云眨眨眼。 梁禾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年代,男女生理知识是比较避讳的话题,刚上大学的女生对男女之事完全可能和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空白。梁禾又气又急,但他又是个男的,不好说得太直接,望着秋云一双水汪汪无辜的大眼睛,心里竟然有些疼。他不自觉放缓了气息,柔声问道:“你刚刚说你……四个月……没有来例假了?” 此话一出,秋云才想起来刚刚自己神游时刻说了啥。她的脸刷一下红了,忙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说跟你说这个……干吗……” 可这个动作被梁禾理解成难过和羞愧,他又马不停蹄地追问:“你说的,是真的?“ 秋云更不好意思了,但梁禾神情十分紧张,好像是什么人命关天的事,她只好红着脸小声说:“是真的。”又补了句,“是真的。你,你别管了……这个……和你没关系。” 此言一出,梁禾只觉得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只听见自己强行镇定地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秋云一下抬头,却看到梁禾脸色煞白,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哦不——不是“瞧”——是“盯”,而且那神色,仿佛每只眼睛前都安装了一个放大镜,要看清楚自己脸上的每一根毛孔。若不是阴雨天气,她都害怕梁禾的目光能借着太阳在自己脸上烧出两个洞来。她皱了皱眉头,不由问道:“你怎么了,还有,你怎么……也在这里?” 毕竟她刚刚从邱正宏的院子里出来,每根神经都异常敏感,这么巧碰到梁禾,她难免多问一下。 可梁禾和秋云想的完全不一样。意味着什么,她还问他这意味着什么,这傻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梁禾脑袋都要炸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自己身体的不正常,你不知道吗?弄不好,这是要出人命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秋云心里一惊,一句话也脱口而出:“你知道了?” 梁禾只觉万箭穿心,他强压起伏的心气,定定看着秋云半晌,方才走上前,轻轻抚着秋云的肩,试图放下她心中的戒备与担忧:“你不要怕,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谁。” 此刻换秋云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禾了,她脑海里此刻正无数想法、无数思绪穿来穿去:不会吧,我才刚出邱正宏的院子,梁禾就知道知道了?这不可能吧!可要是他不知道,那身体的事情,他怎么会这样紧张,还有那出人命,是什么意思?还有,如果我真的告诉他,他能接受吗?可是如果他要是真的知道,他又是从何得知的?他又知道多少? 梁禾好似看出秋云的纠结,拉住秋云的胳膊,瞧了四周,说:“我们换个地方说吧。你爷爷回来吗?要不我们回家说?” “不!”秋云立马说,“不能去!” “为什么?” “我……我爷爷,还没回来。”秋云敷衍道。要是梁禾进去了,见到异于常人的邱正宏,那还了得,她一把拉住梁禾的手,“家里没人,我们不进去了。” 梁禾顺着自己的胳膊往下看去,那里有一双如葱般的小手拉着自己。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她的手,不大,手掌很软,但是因为紧张,她手心在冒汗。 也许他应该好好停留一下这个时刻,但是他却义无反顾地松开了。 他说:“我进去看看。” 然后,他一把推开了院子的大门。 一滴、两滴、三滴,雨又下了起来。 完了完了,秋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八仙桌还是那个八仙桌,昏黄的灯光也一点没变,等秋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去时,只看见梁禾和邱正宏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梁禾瞧见秋云进来,一脸疑惑,眼神示意她,让她解释眼前这个年轻帅气的年轻人是谁。 看样子他们还没发生对话,秋云暗松一口气,正想怎么介绍邱正宏呢,却听见邱正宏吚吚呜呜地张口,还顺带上下比划着什么。 秋云灵光乍现,瞬间秒懂,忙道:“梁老师,这位是……这位是我爷爷的徒弟!对!徒弟。他天生哑巴,不能说话。” 又向邱正宏煞有介事地介绍:“大师兄,这就是我刚刚跟你提起的,我现在大学的老师。” 邱正宏一听满脸喜色,又吚吚呜呜地张口,伸出右手和梁禾握手。 梁禾只好伸出右手来,“你好,我姓梁,是邱晓云她们班的辅导员。听说今天她爷爷回来了,所以来家里看看。” 邱正宏听见梁禾的自我介绍,瞪大眼睛,好像得了什么宝贝,朝着秋云吚吚呜呜地哼哼两句,又伸出左手来捧着梁禾的手摇个不停。 梁禾被男人这样抓着有些不自在,好不容易抽出手来,可用力过猛,邱正宏险些没有站稳。仔细一看,这人还少条腿。 秋云忙上前来扶住,说道:“不好意思,梁老师,我师兄早年生病感染,截过肢。” 梁禾本想问:爷爷没回来,倒是凭空冒出个师兄?可见这状况,也只好说:“先坐下吧。” 秋云安顿好了邱正宏,又狗腿地给梁禾把八仙椅搬过去,让梁禾坐。梁禾倒是一点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秋云跟个犯错的丫鬟般说道:“是的,我爷爷只有这一位关门弟子,长期也是带着他云游四方,不常在家,所以也没几个人知道,我自然也不怎么提了。因为我师兄腿不好,受不了潮湿,便要回来养一下。” “受不了潮湿?”梁禾微微看向窗外一周都没停的雨。 “还有过年我爷爷不也是没回来嘛,便让我这师兄回来看看我。这才是主要原因。”秋云忙改口。 “那你爷爷人呢?” “他……他……”秋云没说出来个所以然,邱正宏在一旁又咿咿呀呀地开口,好像在解释什么,秋云说,“师兄刚刚跟我说了,我爷爷最近接了一笔大单子,帮人解决完之前不能回来。” 梁禾不免皱眉,他进门前还有一胸腔的郁结,这院子里的古怪、秋云的阻拦早就让他生疑,可进来后,却是看到一位残疾人,少条退、嘴巴哑,让他一拳力气好像全部打在了棉花上。他觉得事情有些棘手,现在看来,邱正宏是秋云的唯一监护人,现在联系上他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又问,这次是直接对着邱正宏问:“你能不能联系上你师傅?邱晓云刚刚跟我说了一个情况,很重要,必须让他回来一趟。” 邱正宏吚吚呜呜地开口,梁禾有些烦,问道:“你能写字吗?” 秋云拿过笔和纸,邱正宏写道:“师傅在闭关。” 梁禾很严肃地对邱正宏说:“邱晓云出了很大的事,必须要告诉她爷爷。” 邱正宏微微一顿,和秋云视线交错,写道:“我真的不知道。” 梁禾气结,秋云忙说道:“梁老师,我不知道你究竟了解多少。这事儿和我师兄没关系,我爷爷回来也没用。有什么事儿,我跟你回学校说。” 邱正宏又吚吚呜呜地开口,着急地想说什么,可一个字也听不清。 梁禾瞧着眼前这两人,一个啥也不懂,另一个……也懂不了啥,叹一口气。见旁边有个茶壶一个空茶杯,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举到嘴边,茶杯忽然被人夺走了。 “这个……这个……不能喝!”秋云紧紧握着茶杯。 “为什么?” “太烫了!” “那我放一会儿。”梁禾伸手过来。 “我……我太渴了,我先喝了!”秋云想也没想,一咕噜吞下去。热水顺着食道滑进胃里,烫得她忍不住跳起来! 邱正宏也在旁边跳起来,急得跺脚地那种,吚吚呜呜不知说啥,一个劲儿地隔空戳指秋云手里的空茶杯。 秋云想你又没被烫,跳什么,可忽然反应过来,心想,完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茶杯落地,应声而碎。 ---------------------------------------- 秋云想死的心都有了,苍天啊,大地啊,这个水可是和穿越这件大事息息相关的啊。我脑子是被门夹了吗?!可电光火石间,又有一个念头冒上心来。她三步并做两步,奔向门外,把食指伸到自己咽喉处,对着土里的花花草草痛苦地吐了起来。 梁禾紧随其后,见此情况忙轻抚秋云的后背,等到秋云缓了过来,又给她递了一张手帕擦嘴。 秋云抬起头,刚想说谢谢,却看见梁禾额头青筋突蹦,神色异常,气压极低。 他这是…… 梁禾这次没绕弯子,直接说:“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 作者有话说: 这个大乌龙啊。 哈哈哈, 要不就趁势表白了吧? 49-那就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到老吧! 在回学校的路上,梁禾的脸还一直微红,即便是和秋云说话,眼神也尽量和秋云避开。 秋云心里直乐,原来是闹了个这么大的乌龙:她无意中说出自己四个月没有来例假,梁禾听了以为是秋云怀孕了,秋云差点以为梁禾知道自己的秘密了。不过仔细一想,女生四个月没来例假,有点生理常识的,自然是以为怀孕了,谁要是想到这是穿越层面,大概是有神经病吧。 俩人出了四合院,一路往公交站走去。走着走着,秋云不自觉脚步轻快,就连头顶的细雨都好似更加轻柔美丽,她回想刚刚梁禾的反应,心里悄悄开心起来。明明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常,她应该担心才是,但是好像这并没有那么重要,是的,远没有当下这份开心重要。 梁禾在秋云右边走着,瞧着秋云嘴角一直挂着笑,一副人都要飞起来的样子,再对比下自己方才过山车般的心情,忍不住轻咳两声。 “怎么了?”秋云回头。 “那个……邱晓云,周一你去医院看下吧。”梁禾清了清嗓子。 “看什么?”秋云问,“哦,问题不大。”秋云明白过来,“我这是属于青春期少女发育中的正常现象,去不去医院都成。我估摸着,”秋云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几天应该也快了。其实我大概也知道,应该是冬天的时候没有忌生冷。” 梁禾顺着秋云的动作看去,她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的确良衬衣,长长的下摆遮掩着她平坦的腹部。原来是这里,他想。秋云说完,又抬头看他,他的迅速收回眼神,说道:“还是去看下比较放……比较好。”说完脸色一红,补了句,“或者我让大二的辅导员,陈老师带你去,她是女老师。”女老师会方便一点,但是这句梁禾没说。 秋云瞧见梁禾的神色又想笑,点头答应:“那成吧。我猜也是给我开一堆中药来喝。” “你刚刚说是冬天没有忌生冷?”梁禾一副钢铁直男样,“什么意思?” “就是……女生在这个时期身体比较敏感,要少沾生的、冷的、辣的。”秋云忍笑。 “还有吗?” “还有?还有就是注意休息,不要剧烈运动,可能会有情绪波动,但是这都是正常的。” “哦。”梁禾想到春节过年期间,秋云一个人住校,条件简陋,孤苦无依的情形。 “你问这些做什么?” “补充一些生理知识,”梁禾看上去很正常淡定,“ 免得下次再闹笑话。” 秋云不知梁禾梁禾所想,扑哧一声笑出来,“梁老师,别绷着了,想笑就笑吧。” 梁禾经不住秋云逗,嘴角一抿,也笑了起来。 这一笑,俩人之间的尴尬化解了。 “梁老师,”秋云歪着脑袋一想,说,“要是刚才那事儿是真的,怎么办?” “什么真的假的?” “就是学生怀孕的事儿。” “自打我进校来,从来没听说过。” “假设一下嘛。有个女学生哭哭啼啼地跑来找你,说自己怀孕了,怎么办?” “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好的。”梁禾睨她一眼,“这种事情,一方面要问清楚情况,找到监护人;另一方面,上报学校。另外,我们学校的校风校纪一向严明,学生也都懂事听话,这种事情基本不可能发生。” “这么官方。”秋云哼哼道,梁禾说得很合常理,但无“情”理。瞧着梁禾那一本正经的脸,秋云故意又问,“那你呢?” “我什么?” “要是这个女生是我,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梁禾皱起眉头,“我说,邱晓云同学,这种事情是好假设的吗?这对一位在校女大学生而言,无论身体、心理还是声誉,都是巨大的伤害。刚刚那个误会当做玩笑,过了也就算了。你怎么还津津乐道起来?我怎么办……该问‘怎么办’的人是我吗?那你又希望我怎么办?抓住那人,揍他个半死,让他跪在你跟前,然后再一刀捅死他?“ 梁禾本是挺沉稳的人,平日里讲话都很有分寸,没想到最后几句倒听起来像不着边际的孩子气话。秋云想到刚刚梁禾的神情,再结合这几句话,明知不会是真,但心下却又忍不住开心起来,人一开心,得寸进尺的话就来了:“可要是我和他两情相悦呢?” 此言一出,梁禾瞠目结舌,仿佛气得话都说不出了,足足愣了三秒,像不认识秋云般看着她,半天甩出一句:“那就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到老吧!” 秋云一愣,想笑又不敢,梁禾可能真生气了。此时正巧车来了,她忙岔开话题:“哎,车来了、车来了,赶紧上车吧。” 梁禾却扭头走向人群外,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你去吧,我走路回了。” ------------------------------ 雨季一过,夏天就来了。 美院东门的池塘已经有了蛙声,碧绿的荷叶慢慢舒展开身姿,花骨朵如沾满了桃红色墨水的毛笔头,亭亭玉立,随风摇曳。 那日之事之后,秋云每个周末都会回去凤凰街探望“师兄”一趟。秋云问,她喝了井水,灵魂回去了,邱晓云没有喝,怎么回来?邱正宏说,平行时空的互换,有些像化学中的置换反应,活泼的置换不活泼的,能量强的置换弱的,现如今秋云能量强于邱晓云,就如同当初邱晓云强于秋云,一个道理。 秋云问,自己回去了,真的就是植物人了吗?邱正宏说,倒也不一定,因为秋云的身体指标都是正常的,就是大脑一直在沉睡。等秋云回去了,自然也就醒了。 秋云又问上次喝了这么多井水,是隔了多久起效的,邱正宏答道他大概隔了三个月,邱晓云大概隔了半年。秋云数了数日子,时至今日过去一个月零十五天,还不到最近的日子。 邱正宏安慰她,这事儿急不得,与其数着指头过日子,还不如珍惜在1988最后的时光。 珍惜1988最后的时光。 秋云不由看向窗外。新树长叶,惠风和畅,天这么的蓝,回去之后,还能看到这样蓝的天空吗? 她倒不是多愁伤感的林妹妹,但是想到要回去,最初的欣喜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怪怪的情绪笼罩心头。之前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回去,但现在事情明晰了、确定了,她却叶公好龙般,不太愿主动提及了。 后来又说到身体之事,不知是巧合还是药效,秋云后来去医院看了停经之事,开了三副中药,第一副刚下肚,亲戚便如约造访。除此之外,身体再无别的异样。 倒是同寝的室友,从雨季一开始便轮流着感冒。先是常欢感冒了一个星期,还未好便传染给了刘玉锦,刘玉锦咳嗽了大半个月,王晨又倒下了。秋云照理说身体应该是她们中最弱的,但是她这次却侥幸逃过一劫 ,连个喷嚏都没打。 这个时候单身狗和谈恋爱的区别就出来了。常欢和刘玉锦感冒了,都是同寝室的同学相互关照;而王晨感冒了,她的风哥,书信以往是一周一封,现在变成了一周四五封,昨天问好些了吗,今天又是问好些了吗,如果不是大学管得严,他恨不得直接逃课回来看王晨。除了精神慰问,还有物质慰问。这个年代 ,物质条件和交通运输都不是那么发达,可这位风哥却不知道哪里想的办法,找人人肉给王晨带了不少好吃的。当然,王晨生病了,胃口都不太行,这些好吃的最后都变成了宿舍其他三人的美食。 “大晨,”常欢剥好一个大白兔奶糖,放进嘴里,含糊说道,“这糖真好吃, 奶香味儿的,我最喜欢。下次风哥啥时候再让人带东西来?是什么你知道吗?” “能点个名吗?”刘玉锦也一点不客气地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奶糖,“我想吃百货商场卖的那个曲奇饼干。上次也就过年我妈给我买过,都没吃几个,就被弟弟妹妹瓜分了。” “你们也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王晨一边倒水一边说。 “那当然了,我们是你的亲姐妹,也就是风哥的小姑子,这么分生干嘛。话说,”刘玉锦凑过来,贼兮兮地说道,“都这么久了,我们都没见过这位风哥。你啥时候带出来我们瞧瞧,以后我找男朋友,也照着这样的找。” 王晨笑道:“行了你们,好吃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不是我害羞,是客观条件在这里——他都不在a市,怎么让你们见面?寒假他回来时候,你们都不在,就小云在,我不就叫了小云一块儿的吗?” “是吗是吗?”常欢立刻问道,“小云你去了?见着真人了吗?长啥样?” 秋云耸耸肩,也把一颗奶糖放进嘴里,含着说道:“带是带我去了,但是我到半路,忽然觉得就这样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于心不忍,所以又中途折返了。” “啊……”常欢和刘玉锦二人皆是遗憾地一叹。常欢道:“你怎么能临阵退缩呢?” “得了吧,”王晨过来拍拍秋云的脑袋,“什么于心不忍、中途折返,是你半中央自己闹肚子,跑去解决内急了。我和风哥本说好约定在公园见面,下午去看电影。但见你迟迟不来,等得电影也错过了,白白在公园吹了一下午冷风。” 那天确实是,秋云早上吃了冷的馒头,途中闹肚子,临时跑进麦当劳找厕所,还意外遇见了梁禾和陆夏兰等人。不过害得王晨和风哥没有看成电影,她也是这会儿才知。 她赶紧扭头换抱住王晨的腰,脑袋蹭蹭她的肚子,撒娇道:“我那时身体不适,脑子也没想太周到,不知道你俩下午电影也因我没看成。这样这样,下次我请你看电影去。” 王晨被她抱得脱不开身,点她脑袋:“谁想和你去。 ” “就是,”常欢起哄,“谁想和你去。” “人家想和风哥去。”刘玉锦补充。 “这样啊,”秋云委屈,“原来我热脸贴了冷屁股。” 三人一唱一和,倒弄得王晨不好意思,只好摆出大姐姐的架势,“你们就笑我吧。我去图书馆温书了。期末了,看你们还不抓紧最后的时间。” 刘玉锦往床上一躺,懒懒散散地说道:“今天周日,明天去吧。” 王晨把书往桌上一摞,说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王晨本也是随意说的一句话,常欢不理,刘玉锦不搭,可秋云,却实实在在地听进去了。 昨天,邱正宏也跟她说,珍惜在1988最后的时光。 今天,王晨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可她在这里的明日,还多吗? ------------------------------ 作者有话说:甜吗? 还算甜吧?后面还有甜的情节。 甜完之后……你们懂得。 寄刀片地址:微博:作者丁丫;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50-这区别和含义,让梁禾闭上了眼睛。 这段时间,梁禾很忙。 先是五月底去佛罗伦萨交流的事情。这对学校来讲,是件大事儿,系主任陈静韬亲自带队,进出共计五天,行程安排紧凑。梁禾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出国,出国前赶紧又对文艺复兴的历史又通读了一遍。到了佛罗伦萨,虽然大家都说英文,但是梁禾本来英文听说很一般,意大利的英文口音又重,基本上听到的都是翻译口中的,专业性的信息免不了打了折扣。但这并不妨碍那些经典的建筑和美术作品,从书中立体地展现在梁禾面前。短短五天,已经让他大饱眼福。 此外,还有另外一件事儿让他啼笑皆非——意大利面。他终于明白秋云在“乌托邦”面对一份“意大利面”时候的表情含义——那和真正的意大利面,完全是两码事。 回国就是期末。梁禾除了自己的研究生课程要结课,同时作为大一的辅导员,学期总结、开会、汇报、谈话,也纷沓至来。其次,美院大一暑假有美术采风的惯例,要确定采风的时间、地方、住宿等诸多事宜,向上要跟学院敲定,对外要和协办单位商量。这份工作本是他和另外一位带队老师,林重仁,一同承担,但林重仁老婆刚刚生了孩子,他学校家里两头跑,主要的工作就落在了单身汉梁禾的身上。第三件事,便是陆夏兰家里出事了。 这件事,让他感到异常疲惫。 那天,梁禾从办公室离开已是晚上九点,骑了自行车不紧不慢往宿舍走,刚刚到楼下,便看到昏黄的灯光下,立着一个人。 陆夏兰。 梁禾有些疑惑,下来推车往前,问道:“夏兰?” 陆夏兰没有动。 梁禾疑惑自己看错了,又叫了声:“陆夏兰?” 她看见梁禾了,却又低下头去,等到梁禾走近了,她才抬起头来。梁禾一看,陆夏兰满脸憔悴,眼圈泛红。 梁禾诧异不已。上次送鸡蛋事件后,他们又见过一面。那是陆夏兰来借一些美术相关的书,辅作上课用的幻灯片。梁禾领她去了图书馆,谁也没有提起那件事,俩人好似以往一样,说了些稀松平常的事情,陆夏兰还提到下个学期自己可能会被派到国外学习。末了,梁禾请她在食堂吃了饭。之后便到了期末,梁禾忙碌起来,陆夏兰好像也在忙碌出国的事情,俩人有好阵子没见了。 而今天,这么晚了,陆夏兰忽然造访,神情异常,让梁禾确感突然。他忙停好车,问道:“怎么了,夏兰,发生什么事了?” 陆夏兰这才抬起头来,但瞧着梁禾不说话。她本来眼睛就很大,仿佛一双会说话的黑葡萄,此刻在黑暗中,映着昏黄的灯光,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梁禾见她不答,又问:“谁欺负你了?” 陆夏兰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陆夏兰点了点头。 此时,后面响起一串自行车的铃声:“借过借过~” 梁禾退后一步,来人匆匆从二人之间穿过。骑车的人似乎也察觉到这二人的异常,走了还不忘回头望了一眼。 梁禾觉得这里也不是说话之地,便道:“夏兰,要是有什么事,去我办公室说吧?” 身还未动,听见陆夏兰在幽幽地开口:“梁禾,上次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梁禾身形一顿:“什么话?” “上次我问你,”陆夏兰盯着地上梁禾的阴影,说道,“我们之间可不可以,没有上一代的恩怨?” 梁禾没有开口。 陆夏兰自顾自说道:“上次你没有回答我。但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心里当做你默许了。今天我来,就是想求你一件事,求你当做不认识我家,只认识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帮帮我。” 梁禾心里一惊。他和陆夏兰从小一起在大院长大,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小男孩和小女孩还共用一个厕所。二十多年来,他们从未对彼此说过如此重的话。即便是长大后,俩人都渐渐懂事,童年的纯真无邪渐行渐远,但是至少梁禾,还在努力维系少年时候的那抹纯真。可今天忽然怎么了,陆夏兰说出如此生分又严重的话? 梁禾说道:“夏兰,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是你家发生什么事情了?” 陆夏兰道:“我知道我有些唐突,但是这件事情已经拖不得了。上次我给你送鸡蛋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本想找你,可后来得到了转机,我就没说了,可现在……” “究竟是什么事情?”梁禾打断她。 “是我小叔。”陆夏兰脱口而出,可马上声音好似没有底气般,小了下去,“他心脏病发作,两个月前,便已经住进了102医院,现在一直处于现在处于昏迷状态……” 陆夏兰的小叔…… 梁禾听见了。 晚风吹来,往事如路边的花瓣般,纷纷扰扰地往下掉。 “梁禾,”陆夏兰又说,“你就当做他只是我的小叔,是你的一个陌生人,好吗?这次本来给他主刀的,应是你的舅舅何成敏,可是得知患者是我小叔之后,你的舅舅忽然有了个学术研讨会,离开了a市。” “102医院不止我舅舅一个医生,”梁禾淡淡说道,“我舅舅也不会因为私人恩怨罔顾人命的。何况以你家的人脉,并非找不到好的医生。” “我知道,我知道,”陆夏兰喃喃说,“可谁人不知你小叔是国内心脏第一把刀?我小叔一个月前抢救过一次,请了你舅舅的大弟子主刀,可下了手术台就进了重症监护。好不容易脱离危险,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梁禾,”陆夏兰声音带了哽咽,“梁禾哥,我小叔没有孩子,从小把我当亲女儿疼。我不能就这样见他明明有活路,却在病房等死。我打听不到你舅舅的日程,不知几时能回,可我想,学术研讨会总没有人命重要吧,抽空回来一两天,也不是不可能吧?” 梁禾微微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很多年了,自从上了学后,陆夏兰再没有叫过梁禾一声“哥”。她以前总是叫“梁哥哥”“梁哥哥”,可忽然有一天,她就只叫梁禾大名了。 很多年了,“梁哥哥”这个词可能陆夏兰都快忘了;很多年后,当她再次开口叫他哥哥,却也是“梁禾哥”了。 这其中的细微区别和曲折含义,让梁禾闭上了眼睛。 “我舅舅是医生,不会见死不救的。” ———————————————————— 第二天,梁禾回了趟家。 家里的保姆周文见着梁禾回来,忙不迭脱掉身上的围裙:“小梁老师回来了?晚上在家吃吧?您看您没提前说,我现在赶紧去再买几个菜。” 梁禾说:“不用,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吧。” “那不行,您还长身体呢,晚上做红烧肉吧?我去把这个月的肉票兑换了。” 梁禾见家里卧室门关着,问:“我妈已经睡了?” “恩,”周文说道,“这两天何教授有点感冒,中午吃了饭,服了药,就先去休息了。” 梁禾看了下时间,才12点34,是比以往早了一些。家里一般是11点半吃饭,12点吃完,吃完了何成燕要在沙发上稍微休息一下,才去卧室午休。 “感冒严重不严重?”梁禾问。 “最近学校闹起来流感,可能是学生传染起来的,先是陈倩老师有点流鼻涕,上个星期来家里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我还提醒何教授加个小马甲,免得身体受寒被传染上,可没几日,何教授就开始打喷嚏,估计就是被陈倩老师传染了。”周文一五一十地详细说道,“周一回来,何教授说自己已经去校医院拿了感冒药,这两天已经好多了。陈倩老师,何教授也让她暂时没来了。” “哦。”梁禾听她絮絮叨叨说完,应了声。何成燕感冒了,他并不知道。见周文还伫在旁边,说道,“我妈也没跟我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说这话就客气了,”周文从门口柜子里取出卖菜的布袋子,“这我应该的。小梁老师,我先去买菜了。” ———————————————————— 周文走了,房间顿时安静了。 梁禾在沙发上坐下来。此时阳光正好,照的整个厅房亮堂堂的。窗外的杨树也长出了新绿的叶子,微风拂过,沙沙起伏。沙发扶手边有个古檀色的木头边几,放了些何成燕平日里看的书,最上面是今天的报纸,还有淡淡的铅印油墨味道。这个位置确实很好,怪不得何成燕喜欢坐在这里看书。也因为常年有人坐,这一处的沙发都会比旁边凹陷一些。 时针在墙上滴答滴答的走着。12点54。何成燕的午休时间是1点到1点半,还有半个小时。 其实梁禾是有些忐忑的,他知道自己今天回来说的话,是这个家很多年都不会提的事情。对于这个话题,他和他的母亲——何成燕,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是他也没法做到毫不顾问。 窗外阳光灿烂,室内时针滴答,何成燕虽然也在,但她的卧室房门紧闭,让梁禾错觉,只有他一个人在房子里。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慢慢觉得有些犯困。 他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那天他放学回家,母亲何成燕坐在家里,连他回来了都不知道。他叫了声“妈妈”,她才抬起头来,这个动作,让她眼眶里积蓄了许久泪水,如珠帘般落下。他慌了,问,妈妈,怎么了。何成燕没说话。他又问,爸爸呢。何成燕说,我和你爸离婚了。 那个年代,离婚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梁禾怎么都想不明白,父母为何会离婚。他们相敬如宾十余年,从未因为什么事红过脸。而忽然有一天,梁禾放学回来,他的父母就离婚了,这简直毫无征兆、可笑至极。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离婚的原因竟然是感情不合。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可这又偏偏就是真的。梁坤走时,只带了自己的一箱衣物,可连道别都没有和梁禾说过。他觉得世界绝望极了。这怎么可能呢,父亲那么爱自己,怎么忽然就说走就走,连一句话就没有了呢?更奇怪的是,好像所有人都约好了一样,对梁禾的父亲三缄其口,避而不谈。直到一个星期后,陆夏兰忽然悄悄跑来告诉梁禾,你爸爸要去支教了。 要去支教了?梁禾紧紧地抓住陆夏兰的手,问,他要去支教?他去哪里支教?为什么会忽然去支教? 陆夏兰说,好像是贵州。 梁禾问,什么时候走? 陆夏兰说,就是这周六。 梁禾又问,你怎么知道? 陆夏兰眼神有些闪躲,吞吞吐吐地说道,路上听大人说的。 梁禾一心只听到父亲周六就要去贵州支教,根本在意这个“大人”是谁。他飞奔回家,告诉何成燕,爸爸周六就要走了,要去贵州! 何成燕神情却异常安静,告诉他,周五他们举家回乡下,投靠小舅舅家。 梁禾急了,几乎是大声地喊道,爸爸周六就要走了,要去贵州! 何成燕转过头去,盯着墙上的一条裂缝,毫无表情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后不许再提起梁坤,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 梁禾愣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冷血的妈妈。这个到底怎么了,世界变得他不认识一般,像镜子碎了样一片一片地掉下来。他大喊着跑出去,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跑得累了,哭得哑了,最后躲在一个屋檐下,瑟瑟发抖。这时,一件粉色的外套搭在他身上。有人说,梁哥哥,你别哭了,衣服都湿透了。 那天他还是回了家,何成燕好像知道他最终会回来一样,毫无生气地瞥了他一眼,忽然被那粉色的外套刺痛了眼睛。她问,这衣服哪里来的。梁禾闷头不答。何成燕一把把梁禾抓了过来,扔掉那件衣服,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说,以后,不要再和陆家人来往。 梁禾捏紧了拳头,怒目而视,除了愤怒,他已经忘了问为什么。 后来,还等不及梁禾再去问陆夏兰父亲的事,陆家已经从大院搬走了。 ------------------------------------ 作者有话说:我其实写了个没那么讨厌的女二。 哦,对了,我有个qq群,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来玩儿玩儿, 进群记得报一本我的书名。 qq群:255793666。 51-身世揭秘。 梁禾觉得鼻子下面痒痒的,伸手一挠,一件毛毯从身上滑落。 “怎么不进屋睡,”何成燕正欲帮他捡起来。 “我来吧,”梁禾一弯腰便将毛毯从地上捞起来,“天气好,我就在沙发上晒晒太阳,没想到睡着了。” “小心感冒,”何成燕责备道,“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梁禾起身把何成燕扶到沙发上,抬眼一看,墙上挂钟不知不觉已经快指向2点,自己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 “周文呢?”何成燕瞧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出门买菜了。”梁禾说,“我听她说您感冒了?” “是的,学校在闹流感,学生倒了一大片,我也被传染了。不过周一拿了药,现在已经好差不多了。” “还是多注意点,现在看着太阳明晃晃的,但还未到盛夏,早晚温差大,不可马虎。”梁禾叮嘱。 何成燕笑笑,问道:“你们学校没事儿?” 这样一问,梁禾才想起班上是有几个同学请过病假,好像还都是邱晓云宿舍的。但感冒没扩散开,生病的那几个人也很快好了,便道:“我们学校还好。” “最近期末忙不忙,今天有空回来?”何成燕指指茶几边的水壶,“帮我倒点水来。” “期末是有点忙,”梁禾起身。茶几上有个茶叶盒,他打开盒子,抓了几片茶叶扔进去,一边倒开水一边说道,“不过还能应付,今天……”他拿出早已想好的理由,“今天回来取几件夏天的短袖短裤,暑假写生换洗用。” “哦?定下来了,什么时候去?” “七月中旬,所有考试完了,第三天去。”梁禾把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何成燕。 “地点在哪儿?” “山西,云冈石窟。” “好地方。”何成燕吹了吹茶水,“就是稍微远了点。” 梁禾不以为意笑笑:“确实是学校走得最远的一次,好在今年学校经费充足,那边食宿也联系妥当,也还值得一去。” 何成燕不置可否,又细细问了写生的相关事宜,最后又牢牢叮嘱,说是辅导员带着带着学生去,其实也就学长带着学弟学妹去,梁禾又是第一次,没经验,尤其是安全问题,如此这般地讲得特别详细。梁禾略略觉得有些啰嗦,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瞧瞧,”何成燕停下来,“现在‘嗯嗯’得如捣蒜,实际上是表面上认真应付,内心里早已跑到了塞外草原去。” 梁禾不好意思笑笑:“没呢,我认真听呢。” 何成燕睨他:“你打小我就知道。”倒也没真生气。 说完些许话,何成燕觉得口干,又让梁禾倒了一杯茶。梁禾依言照办,何成燕低头抿一口,一抬头,梁禾还人高马大地杵在跟前。 “去收拾衣服吧,”何成燕挥挥手,“不用守着我。需要你时候,我自然会使唤你。” “不着急,”梁禾又坐下来,想了想,说,“等一会儿也来得及。我陪陪您。” 何成燕转过头瞧着梁禾,略有讶异。难得梁禾今天有心还陪着她坐会儿,他们母子俩已经很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光了。她微微一笑,欣然应允:“好啊。不过,”她仔细打量自己儿子的神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当然是有事儿的。梁禾想,可他怎么开口呢?他内心的矛盾纠结无比。踟蹰之余,只小心翼翼地开口:“没什么事儿。对了,妈,过年时候吃的饺子,是小舅舅家包的吗?” 何成燕不动声色:“是的。” “我觉得味道不错,什么时候再去他家拿点。” 何成燕拿起手边的报纸,带上老花镜:“你喜欢,我跟他说声,让人送过来便是。” “他最近在家吗?” “不知道。”何成燕放下报纸,抬着眼皮,从眼镜框上沿看出来,“梁禾,你想问什么?” 梁禾本来就不是很会拐弯抹角的人,何成燕这样一问,他索性坦白道:“妈,陆夏兰,来找过我。” 何成燕轻轻一笑,仿佛梁禾开口的第一句便早已料到,又扬起报纸,“哦,做什么?” 梁禾答道:“她的……家人心脏病,想找小舅舅主刀做手术。” 何成燕淡淡说道:“既然找你小舅舅主刀,去找他好了,你又不是医生,瞎掺和什么。” “可是……,”梁禾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妈,夏兰说小舅舅最近去了一个研讨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梁禾,”何成燕打断他,“陆家和我们家,这这些年,我睁一眼闭一只眼,想过去的事儿想让它过去,不想再提了。如今,你是怕我忘了,还是,”她细细打量着梁禾,问道,“还是,你喜欢上陆家那个丫头了?” “没有,”梁禾不知为何成燕会提到两人关系上来,觉得哭笑不得,说道,“可这是两码事。妈,这其实和……” “没喜欢上,就更别管这些事了。”何成燕见梁禾表情不似有假,心里微微踏实些,把报纸翻了一面,直接说道,“你去收拾衣服吧,别在这儿碍眼。” 梁禾既然开了这个口,就决定把话说完 :“妈,我今天也不是为了谁来求情,我就是觉得如果小舅舅是真的避而回之,那也……是一条人命。” “人命?”何成燕面色一沉,“你知道她是为谁求情吗?” 梁禾张了张口,没说话。 “看来你也知道。那我倒是想问问,你既然知道,是怎么开得了这个口的?”何成燕索性放下了报纸,厉声问道:“梁禾,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到底姓什么,你父亲就在那里看着你,”何成燕指着柜子上的黑白照片,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你是怎么可以当着你父亲的面,为那个人求情的!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轰——”毫无征兆的,外面晴朗的天空,打起了惊雷。 天色暗了下来,一场雷阵雨,蓄势待发。 梁禾当然自己的父亲梁坤是怎么死的。那也是一个闷热的夏天下午,气压极低,空气湿润,仿佛人伸手一抓,就能凭空捏出一把水来。他在乡下小舅舅家里写作业,忽然来了几个戴着袖章的人,冲进门,问他是不是梁坤的儿子。他懵懂地点了点头,那几个人不由分说便把他拽上了一辆汽车。梁禾大叫,问你们要带我哪儿。其中领头模样的人说,带你去见你父亲。 梁禾已经很久没见到父亲了,他忙问起父亲的情况,问他是从贵州支教回来了吗。那人只冷漠地说,到了你便知道了。汽车颠簸了两个小时,梁禾如小鸡一般被人拎下车,大街上站满了人。他问父亲在哪儿呢,这时,人群骚动起来, 有人喊着口号游行过来。他听见了父亲的名字。 他激动地往前挤,踮起脚,大声叫着:“爸爸爸爸!”没人理会他,他太小了,太渺小了,面黄肌瘦,弱不禁风,很快被人潮挤到边缘去。他不甘心地往前跑,看到有个人站在台子上,高高在上,宣布父亲的种种罪行。 他惊呆了——那个人,不是爸爸的同事陆文放吗 ,不是陆夏兰的小叔吗,不是还经常来他家借酱油、借蒜瓣的陆叔叔吗? 陆文放在说些什么?他怎么能乱说爸爸有罪呢?爸爸,怎么可能是坏人,是罪犯呢?! 他哭着喊着往前跑,看到父亲的背影一直驮着,好似听不到他的声音一般。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梁坤已经有一只耳朵失聪了,他无法从滔天的声浪中辨别出儿子的声音。梁禾哭得声音都嘶哑了,梁坤好似有了感应,微微往梁禾的方向看来,可父子视线还未交错,一个声音高喊着“去他妈的空间物理”——一块儿板砖毫无征兆地砸到了梁坤的后脑勺。 群情激动,蜂拥而上。 ----------------------- 后来的记忆,梁禾已经模糊了。就算是他已经成年,已经能平淡地看到过去,他也已经想不起来中间经历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没讲话,每天上课,背着书包,却是去山里一个山洞待着,等到太阳下山了,又背着书包回家。可陆夏兰不知怎么知道了,她放了学偷偷来山洞找他,给他讲学校的事情,讲老师布置的作业。可有一天,梁禾不知道想了到了什么,路上看到农村里一个堰塘,发了半天呆,然后慢慢走过去,步子一迈,人利利索索地跌进了水里。 可他没死成。 陆夏兰尖叫地跑过来,引来了大人相救。 也是那天,他湿答答地醒来,看到了何成燕头上的第一根白发。 那一根,也不知是否还藏在如今她在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银发里。 ----------------------- 屋子里的空气安静地可怕。 梁禾觉得很压抑,多年前的那种诡谲古怪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到理智的轨道上,他说:“妈,陆夏兰当年救过我的命。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再提过此事,更从未因为这件事要求过我什么。就凭这一点,我没法拒绝她。” “是,她是救过你一条命,可他们陆家也欠我们一条命!”何成燕把茶几拍得砰砰响,“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害了你的父亲,把他从一个大学的物理教授拉到贵州不知名的山区改造,给他扣帽子、扣屎盆子,让他身败名裂,他死不瞑目!就算是陆夏兰救过你,那又样?若不是你父亲出事,你又怎么会出事,她陆夏兰又有什么机会来做这个好人!就算是她救过你,我们两家也就是一命抵一命,早就两讫了!” “妈!”梁禾听到梁坤的事情,再也忍不住,“当初害父亲的只有他们陆家人吗?难道您当初,不是也为了自保和他划清界限,才有了现在全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何成燕吗!如果您先不和他离婚,怎么又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梁禾……”何成燕气得嘴唇发抖,“你……你在说什么!你当初那么小 ,你什么都不懂!” 梁禾心里异常难受,他想到父亲在他生命中留下的不多的岁月,还有最后见到他的一幕,他说:“妈,有时候,我真希望爸爸还活着、我们三个还在一起,哪怕流落街头、居无定所。” ----------------------- 啦啦啦,梁禾身世解密, 他和陆夏兰的关系也算是交代清楚了。 希望这章不会被和谐啊。 52-最美的不是下雨天。 秋云做了一个梦。 她已经很少做梦了,特别是在午睡的时候。她梦到自己身上长满了红疹子,去医院查看,怎么也查不出原因。她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想到这个莫不是要回去的前兆?她高兴地跳起来!可跳着跳着,她又哭起来。 有人问她,你哭什么呢?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道,不知道 ,但我就是觉得很伤心。 ——是为什么伤心呢? 秋云摇了摇头。 ——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和事吗? 秋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是谁? 秋云想,是谁呢,是谁让她有了牵挂、有了舍不得的念头呢?她的眼前浮现一张张鲜活的脸,有王晨、有常欢、有刘玉锦、有高志飞……好多人一一略过,可她总觉得哪里还缺点什么。 不对、不对。她喃喃地念着,还有个人。 是他吗?又有声音响起,出现一个模糊的脸。就这出现的瞬间,秋云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具体的面容,她的心便砰砰狂跳起来——是的,就是他啊!她刚想奔过去,抱住他,忽然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牌子。 有个声音从天而降:倒计时十秒钟,十、久、八、七……二、一! 秋云从床上爬起来,浑身濡湿,脸上出了一层油。窗户没关,雷阵雨夹杂着泥土的味道吹进来。她下床关了窗、用冷水洗了脸,看着镜子里那张青春的脸,再想到刚刚自己做的梦,决定去凤凰街89号问问:梦,是不是也属于要回去的前兆。 ----------------------- 梁禾被浇成了落汤鸡。 他出门的时候没有拿伞,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的雨已经这么大了。但是他也没有回去取,当然,身后也没有人送伞出来。 他仰头迎接天上掉下来的雨水,天气广阔,可他却不知道可以去哪儿。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抬头,鬼使神差,他竟走到了凤凰街89号。他嘴角浮起一抹笑,索性去旁边的杂货铺,买了几瓶酒,席地而坐。 雨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留下来。 坐下的第一个瞬间,梁禾就觉得自己很幼稚。是啊,他就是这么幼稚,永远都不能成熟地把控一件事。内心自嘲,可手脚依旧我行我素。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一个矛盾体,明明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不要说,可要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唯物辩证法里说道,矛盾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动力,具有同一性和斗争性。但这话放在自己身上却有失偏颇——他的内心永远在斗争没有同一,他的世界没有发展,永远停留在那个解不开的地方。 ----------------------- 秋云关好邱正宏的房门,又去自己的房间瞅了瞅——回来第二天,邱正宏把东边的厢房腾了出来,让秋云周末回来也有地可住。秋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确定整个院子没有他人。她记得邱正宏跟她说过,周末会在,所以也从来都是周日才回来。没想到,平日回来,邱正宏竟然不在。 她只好打道回府,刚刚拉开院子的大门,一个人差点从台阶上跌落下来。 “梁老师?”她吓了一大跳,不知梁禾正坐靠在了她家门外,她甫一开门,梁禾便仰下来。 不过还在梁禾反应极快,一只手撑住了地。 秋云惊魂稳定,瞧着梁禾这一身湿漉漉的行头,诧异不已,“您……您这是上我家来大变活人?” 梁禾没想到秋云在家里,她不是只有周末才回家吗?但他又一次反应极快,说道:“你在家?我本是想来家访的。” 秋云瞧着梁禾身边还有边上的酒瓶子,咧咧嘴:“您来就来吧,怎么还带着东西……” 梁禾起身,他的头发一撮一撮倔强地立着,并不理会秋云的打趣,只说道:“我改日再来。” 说完便转身要走。秋云忙道:“哎哎……梁老师,这么大雨,你上哪儿去?进来避避雨吧!” --------------------- 秋云把梁禾拉回室内。他浑身都湿透了,仿佛一个行走的洒水车。秋云给他找了一张干净的帕子,让他赶紧擦一擦,又去邱正宏的房间搬冬天的炭火。 梁禾一边擦头发,一边打量着房间的布置。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凳子,墙上掉皮的地方用报纸糊上,进门背后立着一个木头衣柜。衣柜旁边挨着站了一个矮一点的柜子,上面放了一些书。这就是邱晓云的闺房,整洁而简单。或许是不经常回来住的缘故,桌上有一层薄薄的灰。 “梁老师,”秋云抱着两件衣裳跑进来,“我看了下,我师兄和你的身材差不多,他有两件干净的衣裳,您先换上吧。” “不用了,夏天衣服一会儿就干。”说着,梁禾就把外面套着的衬衫脱下来。他今天里面穿了一件短袖,外面套着一件深蓝色的格子衬衫。本来都是宽松的版式,但是因为被雨打湿了,外衣一脱,便见着里面的短袖紧紧地贴在梁禾的皮肤上,倒三角的身材显露无疑,隐约可见腹肌。 邱云知道梁禾一向喜欢打篮球、踢足球, 没想到他身材这么好。她呆了呆,在梁禾发觉前移开了眼神,慌忙把干净衣服放在床上:“穿这个吧。都是干净的。我……你把这件外套先给我,我去给你晾着,再…给你倒点热水。” 说罢,也不管梁禾反应,直接关门出去了。 出了门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说好的拿着外套晾起来呢?她拍了拍脑袋,立刻又返身推门而入,而此时,梁禾刚刚脱下来短袖,上身赤裸。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啊……”秋云忽然尖叫一声,拾起凳子上的衣服,夺门而出。 梁禾瞧了瞧自己的身体:明明是我被看了,为什么她倒像被非礼了? 秋云气喘吁吁地跑到邱正宏的房间里,她感觉自己的脸发烫得很,镜前一照,果然红的跟猴屁股一样。她魂不守舍地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衣架,把梁禾的衣服挂起来。挂衣服的时候,她不禁又想到刚刚的一幕——雨水顺着梁禾的发梢,从脖子流到锁骨,再从锁骨一路往下,流过胸膛、腹部,一溜烟窜进裤子里。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也或许是冻的,梁禾身上的皮肤微微有些发红。但这颜色然他看上去更性感健康。 秋云觉得口渴得要命,心念: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去喝水去喝水。可巧的是,茶瓶里没水了,水管里停水了,连盛水用的大水缸,也没水了。 秋云有些郁闷,院子里的井水是不能喝的。平日里有自来水,但是这条线路一直不稳定,动不动就停水,于是邱正宏在厨房的放置了一口大水缸用以备用,可没想到缸里也没水了。 秋云正犯愁,这时,房间门开了,梁禾走了出来。 邱正宏的衣服都是黑色,而且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秋云随便翻的两件,都是丝绸质地。相比之下,梁禾就太不讲究穿着了,颜色和款式都是当代大学生常见的样子,衬衣短袖,背心裤衩。而现在他穿着邱正宏的一身黑衣出来,整个人好似换了一个气质,深沉而安定。这有点……秋云愣愣地想,有点像他三十年后的样子。 梁禾出门就见着秋云盯着自己看,都快走到她跟前了,还盯着自己看,不由轻咳两声,问道:“你说烧了热水…” 秋云这才回神,立马应道:“噢!有!稍等!”她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抓起门口的烧水壶,打开盖子,直接把它放到屋檐下。 “你这是……?”梁禾疑惑。 “接水。”秋云站起身,解释道:“停水了。不过好在天公作美,渴不死。” 梁禾无语,示意外面:“院子里不是有口井吗?” 秋云摇头:“那个不能喝的。” “为什么?” “我师兄上周才捉了两只死耗子,扔了进去。”秋云讲得特别认真。 “……”梁禾回想起秋云师兄的样子,哑巴、瘸子,怎么也想像不出他抓老鼠的场景。 “那你师兄呢?“梁禾顺口问道,“怎么不在?” “他啊……”秋云随口一答,“他去庙里给那俩耗子超度去了。” 梁禾:“……” “不要着急,”秋云宽慰梁禾,“水一会儿就好。” 雨还哗啦啦地下着,乌云还在头顶没走。秋云用手接了两滴水,望着天空喃喃道:“这雨还有一阵呢。” 她又蹲下身瞧了瞧烧水壶,盛了小半壶,心想也够了,于是起身把它架到炉上。她走回房间,见梁禾还站着,屋内没开灯,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觉得他好像有些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笑着招呼道:“站着干嘛,坐呀。” 梁禾这才收回视线,慢慢坐下。 秋云去开灯室内的灯 ,却发现雷雨天气,水停了、电也停了,免不了嘟囔道:“这什么鬼天气。” 梁禾望着窗外说道:“下雨天雷电容易击穿避雷器,引起短路,直接导致停电。停电之后水厂没有电力输送,接连着就会停水。” 秋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好奇:“你什么知道?” 梁禾说:“我爸以前跟我说的。” “你爸爸是电厂或者水厂的?” “都不是,”梁禾淡淡道,“他是大学物理老师。” “哦……”秋云应了声。突然想起好早前,高志飞似乎跟是她提过梁禾的父亲是物理老师。她又想起那次在新华书店,她们宿舍的人抢了一本《经典力学》,差点被梁禾买下来的事情。她当时还挺疑惑的,大家都是搞美术的,怎么会对物理感兴趣?现在想来,大概也是因为他父亲的原因吧。 秋云走神的时候,梁禾没说话;等秋云自己回过神,室内仍是一片安静。气氛有些尴尬,秋云补了句:“你爸好厉害。” 梁禾很淡很淡地笑了下。 秋云不知再说什么好,默然转身把门窗都打开,让屋里亮堂一点。 雨声毫无阻断地传了进来。室内比室外暗,从室内看出去,人好像躲在了水帘洞里。 秋云脑海里浮现出梁禾全身湿透的样子,还有那零碎的啤酒空瓶。她不知道梁禾为何会这般模样出现在她门口,但是她能肯定的是,他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人非圣人,谁能无惑。 他也许只是想静一静吧。每个人都有烦恼,但是并不一定都会向人倾诉。她走过去,坐在梁禾旁边的凳子上,等走廊水开,看外面下雨。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 下章继续男女主角的单人对手戏…… 嘿嘿~ 53-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一会儿,水开了。 秋云还未起身,梁禾便站起来:“我来吧。” 秋云瞧着他起身走到外面廊子下,找了块湿抹布搭在茶壶提手上,右手拎起茶壶,左手在橱柜里翻出两只碗,返身放到秋云跟前的桌上,开水冒着热气缓缓倒在碗里。 一系列动作轻车熟路。 “我小时候也住四合院,”他说,“不过那个四合院比你家要大,住了好几家人。” “哦。”怪不得这么熟练。 梁禾的声音和流水一起倾倒出来:“我其实不是来家访的。” 秋云抬起头,梁禾的脸在从水汽中看不真切,她说:“我知道。” 梁禾很轻地笑了笑,把茶壶放在地上:“你一定觉得我很幼稚吧。” 秋云摇了摇头:“人生而自由。每个人都有权利淋雨、喝酒,如果烦恼了连这点权利都没有,那人生几乎也没救了。” 梁禾又笑道:“漂亮话你倒是会说。” 他坐下来,忽然又问:“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秋云略有意外。她转过头去,细细地看着他,他的头发快干了,额头饱满而光洁,鼻梁硬挺,剑眉如画。他的眉毛和眼睛距离很近,眼中瞳孔占据整个眼睛的比例又大,平日里显得人很精神,微合时候又另有味道。秋云不禁想到30年后的那张面孔。要说完全没有变化,那是不可能的——胶原蛋白会消失、细纹会出现——即便是传奇梁禾也逃不过这样的凡人宿命。只是这张脸在岁月的流淌中变化得实在太慢了,特别是那双眉眼,仿佛被昆仑山上的雪冻住了。 秋云心里悄悄疑惑,他怎么会如此受到命运的眷顾?是他不会老去,还是……还是为了等待什么人或事,不敢老去? “很难回答?”梁禾见她迟迟不开口。 “也不是……”秋云想了想,说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那个“好”字,她为了强调,还故意拖延重读了一下。 谁知梁禾却道:“我最讨厌这个‘好’字。” “为什么?” “但凡这样评价一个人,这个人便没什么优点了。就像评奖一样,明明没你的奖,但却还假心假意地给你颁个安奖。” “我可不是假心假意的,”秋云脱口而出,“我是真心觉得你很好。” 梁禾见秋云的神情,愣了愣,颓然道,“我宁愿不好。” “为什么?” 梁禾未答。 “梁老师,”秋云道,“这就是你‘不好’的表现吗?有事儿闷在心里,买酒在我家门口买醉。” 梁禾抬眼瞧她,多有被戳弱点的不快之意:“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秋云笑:“我猜今天之事和你父亲有关。” 梁禾被猜到心事,睨她一眼。 “我现在收回刚刚的话,你也没那么好,”秋云仍旧笑道,“你看你就瞧不起比你年纪小的人。” “激将法对我没用。”梁禾很快识破。 秋云噎了一下,正想着怎么回击,梁禾却自己开了口:“你说的没错,是和我父亲有关。” 秋云静待他往下讲。 “还和夏兰有关。” “陆夏兰?”这点秋云倒是很意外。又是梁禾去世的父亲,又是陆夏兰,秋云脑筋转啊转,联想到了吴柳曾经给她说的八卦,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你父亲给你留了巨额遗产,但是条件必须是你和和陆夏兰在一起;可现在陆夏兰忽然劈腿,和别人在一起了?” 梁禾一口老血没喷出来,直接送了秋云一个白眼。 “所以你这么伤心,雨天买醉,十足的失恋戏码。”秋云分析地头头是道。 梁禾连白眼都不愿给了。 “不是?” “当然不是。”梁禾摇头,“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是陆夏兰有求于我。” “有求于你?”秋云疑惑,“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她有求于你,你答应不就好了?” “是啊。“梁禾长长叹一口气,这口气仿佛包涵了千言万语。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我好像和你说过,我父亲在我13岁那年,生病去世了。” 秋云记得:“嗯,你说过。” 那次是初一,秋云去山上卖挂纸的东西巧遇梁禾,还去梁禾家蹭了饭。后来梁禾不但送秋云回了学校,还怕她一人郁闷,和她说了自己的家事。其中就谈到了他的父亲。 “我父亲不是死于疾病,”梁禾说道,“他是那个年代被人打死的。” “打死的?”秋云讶异,但是很快她意识到梁禾说的“那个年代”指的什么。这是一个敏感的词汇,她微微张了张嘴,若有所悟,“这……这难道和陆夏兰有关?” “当年,揭发和主审的人,叫陆文放——他是我父亲的同事,也是陆夏兰的小叔。” “这……”秋云颇为意外,如果陆家人这样对待梁禾的父亲,那他怎么还和陆夏兰的关系这么好? “因为陆夏兰救过我。”梁禾仿佛知道秋云的疑问,“她和我,还有大院里很多孩子一起长大。我父亲死后,我受到很大的打击,也暂时住到乡下小舅舅家里去了。陆夏兰每天都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乡下来找我,给我讲学校的事情。” “她……她知道你们上一辈的恩怨?” “不,她那年11岁还不到,我们都不知道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大院里就数我和她是独身子女,年龄又是最接近,所以平日里关系也最好。” “她是一直陪伴你,直到你好起来?”秋云心里莫名有些嫉妒。 “是的。但是我说的‘救’,不是指的这个。她是真的救过我——我一时寻死,跳到了农村的堰塘里,是她第一个发现,大声呼救,引来周边农夫将我就起来的。” 秋云愕然,她没想到梁禾居然遭受过这些,也没想到他与陆夏兰之家的渊源竟是这样。她一直觉得梁禾和陆夏兰之间的关系有点怪怪的,看似很好 ,但好像又保持着距离;若即若离,但好像又亲密无比。秋云是不太相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的,但是梁禾和陆夏兰俩人也着实不像情侣关系。现在听完梁禾的讲述,秋云恍然大悟:联系他俩最强烈的不是情,而是两家人的怨和恩。 “那……那她现在是来求你什么呢?” 梁禾哂笑一声:“陆文放心脏病复发,性命垂危,她来求我的小舅舅主刀。” “这——”秋云说不出话来。这叫什么,风水轮流转?还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秋云又问:“你答应了?” 梁禾微微闭了闭眼:“我没法拒绝。” “你家里人不会答应吧。”秋云试探道。 “我这不是雨天被撵出来了吗。”梁禾苦笑。 “什么……你还真回家和你家提了……”秋云声音不自觉高起来,“我要是你母亲,肯定以为你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要拿拳头粗的棍子一棒打醒你。” 梁禾皱眉看过来,秋云意识到自己好像占了梁禾的便宜,但梁禾的重点不是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妈问过这个事儿?” 拜托……是个女人都会这么想。秋云叹口气:“她家和你母亲有杀夫之仇,你母亲怎么会答应?不过——我也奇怪,她家也让你失去了父亲,你不恨他们吗?” 梁禾看向窗外,目光缥缈:“恨?当然恨。但我父亲的离开,陆家不是唯一的因素。当年我母亲为了她的大家庭,先一步和我父亲离婚,断绝了关系。或许,这才是我父亲悲剧的第一步。” 秋云呆了呆,不知说什么好。她记得梁禾桌下一家三口的合照,也记得梁禾母亲何成燕的平易近人的样子,心里怎么也无法与那些腥风血雨的年代扯上关系。她看到梁禾的手放在桌上,修长分明,忽然很想握住他,给他些力量。 “后来我父亲78年已经被平反,陆家也吃了很多苦头。所以当陆夏兰来找我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很痛快……而是觉得……。” “觉得她很可怜。”秋云说。 梁禾深深地看着秋云:“是的。” “那是时代的错,历史的错。”秋云忍不住道,“不该她来买单,更不该你来买单。” 梁禾一言不发地看着秋云。 “我没有经历过你的人生,我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但是,”秋云缓缓来到梁禾跟前,蹲下身子,仰头看着他,那双眼里的迟疑与忧郁让她心痛。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握住了梁禾的手,很认真地说道,“你已经不欠她了。”怕他不信,又补充道,“真的。” 咚咚、咚咚、咚咚,不知道谁的心跳,已经快要盖住屋外的雨声。 梁禾在初学油画的时候,画过不同人物、不同年龄、不同姿势的手,临摹过书上的、也写生过现场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手原来可以如此…… 他怔怔地看着秋云的手,那双纤细的手、比他小却试图捂住他的手——如此的温暖。 ---------------------------------- 甜不甜?我就问你甜不甜? 最近都是甜章。 下章继续~~~~ 我的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新浪微博:作者丁丫。 qq有个群,255793666,记得进群时候报一本我的书名,不然不给通过哦~ 爱你们~mua~ 54-我又不吃人,您究竟怕什么? 那天的暴雨下了好久好久,直到天都黑了,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院子里的花坛都积起了水。梁禾和秋云拿了伞,想去主街坐公交返校,可没想到一开院门,巷子里的积水已经到了膝盖。他俩扶着墙蹚着水,饶是一人一把伞,还未到公交站,身上衣服已打湿了大半。更糟糕的是,公交车因为道路积水,也停止了运行。街道的干部冒着大雨,举着报纸糊的扩音器,冲他们喊道:“快回去快回去,台风要来了!今天别出门了,没车了!” 原来是台风要来了。 梁禾抬头看看天,今年的台风来得这么早。秋云也看了看天空,大雨小雨一阵接一阵,风把雨水不遗余力地往人身上洒。俩人面面而觑,只好再卷起裤脚,蹚水而返。回到四合院时,两个人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 秋云不得不又给梁禾找了身邱正宏的衣裳。她自己也从里到外换了个遍。刚刚换完推门而出,秋云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没事吧?”梁禾也换好衣服从邱正宏房里出来,手上正抱着换下来的湿衣裳,“是不是感冒了?” “还好,”秋云扬了扬手臂,很man地捏了捏自己的肱二头肌,“吹了风,打个喷嚏。我身体素质挺好的。” 梁禾从未见过女生做过在这样的动作,一点也不斯文淑女。要放在平时,他立马会皱紧眉头,多有嫌弃之意。但此刻他却一点不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伤大雅,除了稍微有些意外,倒还觉得有些可爱。 他笑了笑,问:“这衣服晾在哪儿?” “给我吧,”秋云走过去,把衣服接过来,放在檐下的水槽边,从水槽下摸出个盆子,往天空接了半盆水。 “我自己来。”梁禾见状忙道,“我自己来。” “没事儿,三十秒的事儿,”秋云把衣服往盆子里一扔,麻利地搓了两下,拧干水,“你也没穿两下,我就随便抖抖就行。” 梁禾瞧着那件黑色的短袖,刚从自己身上换下来,现在已被握在秋云手里。她自然地抖了抖,把衣服晾在了屋檐下牵的绳子上。 很寻常的一幕,他却不禁看得入神。 “咕咕——”这时,有人的肚子叫了一声。 秋云有些赧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顺势擦掉手上的水,“到饭点了。梁老师,您饿了吗?” 梁禾喝了酒,虽然酒气早已散去,但腹中并不觉得饿。他瞧了瞧外面的天,说:“你家有什么吃的?” “这个……不知道。”秋云还从未在这个四合院吃过饭。通常是周末回来一个下午,晚上又回学校了,“不过家里应该会米或者面条,菜嘛……”秋云示意院子里被雨水冲洗地绿油油的青菜,“绿色、有机、新鲜无污染……” 梁禾一边听她说,一边自顾自地打开了碗柜查看。听见秋云说道最后一句,从柜门里探出来个头,微微一笑,“这里还剩一把面条。” 梁禾煮了半斤面——自己三两,秋云二两。秋云从院子里摘了几片新鲜叶子,清汤的面里瞬间多了几片温馨之意。这不光是秋云,也是梁禾,第一次吃着雨水煮的面。是的,活人还能被停水给渴死了。古人以天为庐,以地为席;今人秋云以雨为水,泡了茶、煮了面,还吃的津津有味。梁禾起初还有些迟疑,毕竟这水没经过过滤也没经过消毒,但是秋云毫不在意,很哥们地拍拍他的肩:“黄河之水都天上来呢。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说完将面碗和他的一碰,“我先吃为敬。” 梁禾忍不住笑了,挑了一大口放进嘴里,味道竟意外的鲜美。 等两人吃完面,天已经彻彻底底地黑下来了。 这已经是六月初夏,白昼长于黑夜。但由于暴雨和停电,今晚的夜色显得比以往都黑。秋云从柜子里翻出两根蜡烛,点燃了,屋里有了些亮光。 这个年代,本来娱乐活动就贫乏,一停电,好像就真的回到了农耕时代的日出而耕日落而歇。秋云和梁禾在廊下收拾吃面的碗筷和锅,廊外雨疏风骤。秋云问:“今天还能回学校吗?” 梁禾往外瞧了瞧,说道,:“晚点雨小了回。” “啊?”秋云有些忐忑,“我们怎么回,不会走回去吧?”若平日里走回去,这里到学校大约要一个小时,可这暴风雨天气…… “我们?”梁禾把丝瓜瓤拧干,“你回去干吗?这积水这么深,公交车也停了。你等交通恢复了,再回学校吧。” “什么意思?”秋云擦碗的手一顿,“你是说你一个人回去?” “当然了。你一会儿借我把伞。” “开玩笑吧,”秋云瞪大眼睛,“你知道从这里走回去要多久吗?今天这么大的雨,你是想游回学校吧?” 梁禾瞧她这么大的反应,笑道:“所以让你天晴了再回学校。” “梁老师,您怕是酒还没醒吧?”秋云仔细打量他。 梁禾把锅立起来,挂在水槽边,甩甩手:“什么醒不醒的,本来就没醉。不然呢?” “你可以住我家啊。”秋云说得理所当然。 “这怎么行?”梁禾想也不想地否定。孤男寡女,同住一晚,这怎么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秋云说道,“四合院又不是只有一间房。你睡我师兄的房间,我睡我房间。”说到这里,秋云好似明白了梁禾拒绝的原因,故意顿了顿,晃晃悠悠地补了句:“哦……您是不是想多了?” “我都没想留下,想什么多?”梁禾一本正经地说道。 “嘻嘻,我都没意见,”秋云碰了碰梁禾的肩,“您还害羞了?还是——”她竖起两只手,十根手指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地笔画,“还是怕被劫色?哈哈,放心,我这里没有狐狸精。” “好了啊,”梁禾佯做板起脸,“越说越没谱了。要是你师兄晚上回来怎么办?” “回来?”秋云笑道,“这鬼天气,人出不去,也回不来的。再说要是万一他回来了,您也可以和他睡一间房嘛。” “这……怎么行。”这安排上听上去并无不合情理之处,但梁禾从来没有和陌生同性单独同住一屋的经验,心里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脑子里还未想好怎么回应,秋云却先一步发现不妥之处——邱正宏和梁禾住一屋,先别说邱正宏是否愿意,她也觉得这么安排太危险了。 “那这样吧,”秋云忙纠正道,“您睡我的房间。” “那你呢?” “我……?我睡床,你睡地;或者你睡床,我睡地。”秋云大大咧咧地说道。 梁禾一听,脸上就微微发红,好在夜色黑暗无人识得。他皱起眉头,“这怎么行,你是女生,怎么可以随意讲这样的话。” “这怎么行……哈哈,”秋云捂嘴笑,“又是‘这怎么行’,梁老师,我给您取个外号,就叫‘这怎么行’好不好?” 梁禾被秋云打岔,又好气又好笑。 “那我睡我师兄房里去,你一人睡我房间,如何?”秋云换了个组合方式。 “这……”梁禾一想,又立马摇头。秋云的师兄虽然身体有残疾,那也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就算他们关系再亲密,同住一晚也不放心。这条提议,还不如上一条呢。他刚想说“这怎么行”,临出口改成:“这也不好。” 秋云有些无奈:“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怎么样?” “我看……我还是回学校吧。” 秋云扶额:“梁老师,您也太古板迂腐了吧。这么大雨,不是我留人,是老天爷在留人呀。您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怎么感觉还生活在封建社会?我又不吃人,您究竟怕什么?” 梁禾觉得耳根发烫,他怕什么?这有什么好怕的?可是这样想着,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却加速跳起来。 扑通扑通,下午也是这样的声音,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他匆忙说道:“有什么好怕的。”说罢走去拿廊下的伞。 秋云瞧他当真要走,张了张口,明明还想劝,可又一时觉得莫名生气,索性闭上了嘴。 梁禾的手刚刚触碰到伞,秋云又说:“伞不借。” 梁禾愣了愣,回头意外地看着她。 “这伞是我在学校找王晨借的,你要拿,得先问过她再说。” 梁禾哑口,只好去拿旁边还有一把,却又听见秋云的声音:“这把我的。我不借。” 梁禾彻底无语了。他明白过来,秋云是故意的;可又不明白,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不知为何忽然就气鼓鼓的了。他站在秋云三米开外,本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看到她站在黑夜里,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袖长裤,瞪眼嘟嘴,怒视自己。 他忽然想笑,乖乖把伞放回原地:“那好吧,我淋雨回去。” “你……”秋云果然开口。 梁禾装作没听见,径直往外走。可刚刚走下一步台阶,他脚下毫无征兆地一软,失重般地倒了下去。 --------------------------------- 发糖时刻从不犹豫。 预计爱心泡泡天气会持续到三月下旬, 建议小仙女一边看文一边跳操, 避免吃多狗粮长胖。 毕竟, 春天不减肥,夏天徒伤悲。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55-这章脱衣服。 梁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发起了高烧。 他身体一向健康,平日里运动挺多,一年顶多感冒1-2次,也不怎么吃药,自然而然就能好。他靠坐在椅子上,心想自己刚刚怎么就差点摔了呢?可这时,他一思考东西,脑子确实有点痛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连鼻子里呼出的气息都感觉有些发烫。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烧都是稀奇的事儿了。” “肯定是淋雨造成的,”秋云忙不迭从柜子里抱出秋天的被子。今天梁禾淋了两场雨,下午初见时候他就已经湿哒哒的了,后来准备回学校,去公交站一来一回,又淋了一次。 下了雨降了温,到了晚上,气温已经有点凉了,秋云都不自觉披了件外套,但她没有注意梁禾还穿着邱正宏的短袖。也许梁禾也不曾在意,或者感受到了凉意,也不太好意思提。 “我很少感冒的。”梁禾起身帮忙。 “来来来,躺下,”秋云抱了个新枕头放床上,又把被子摊开,“睡进去。” 梁禾杵在床前,皱眉:“睡进去?” “不然呢,”秋云头也不回地反问,“墙上找根钉子把你挂起来?” 梁禾被噎得不轻,只好问:“我是说……是不是太厚了点?” “我爷爷说的,生病了,捂一捂,出出汗就马上会好。”秋云一只手掀开被子,一只手叉腰站着。“衣服不用脱了,快躺进去。” 梁禾不是很情愿地躺进去,转眼又想到一事儿,问,“那这次,要不要抹酱油?” “酱油?” “是啊,你爷爷的偏方,跌打损伤抹酱油,发烧要不要?” 秋云睨他一眼,都发烧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又想到刚刚这个人明明这样了,还打算撑着伞走回学校,心里又有点生气,忍不住数落道:“我家还有半瓶,你要不试试看?喝了变身钢铁侠,天上下刀子都走回学校。” “钢铁侠?” 秋云意识到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样“侠”那样“侠”,顺嘴说道:“对啊,你要不是试试?” 梁禾这次乖了,说道:“还是算了。普通人最好。” 秋云借着蜡烛的灯光,瞧了瞧他,他的脸泛着异样的红色,嘴唇也是红色,只是刚才室外光线微弱根本差别觉不出,心想:你也不是普通人,是个不会老去的妖精。 秋云去屋外接了水,把帕子打湿,搭在梁禾的额头上。四合院里没有感冒药,秋云有些担心,梁禾安慰她,说自己身体素质比较好,没有药问题都不大。秋云瞧着外面黑漆漆的天色,下着暴雨,又是晚上,药店早就关了,也只好寄希望于梁禾的身体素质,希望他能自己好起来。 俩人随便叨唠了几句,梁禾声音渐显疲倦,秋云不再搭话,不一会儿,那边就安静了。 秋云起身一看,梁禾睡着了。 他睡觉很安静。整个人平躺在厚厚的棉被下,为了捂汗,秋云让他只露出下巴以上的部分,再加上额头上搭了块红色的帕子,露出脸的部分很小,也就眼睛、鼻子和嘴巴。邱云一直很疑惑,为何同样一张脸,初见的时候觉得他古板冷漠,到后来又觉得亲切随和。脸又没整容,怎么给人的感觉会大不相同?现在她发现了,因为梁禾的鼻子。他的眉骨和山根连在一起,有点欧式的感觉,鼻梁又高又挺,面无表情时,轮廓像刀刻一般,会让人想起电视里冷血无情之类的角色;但只要脸上稍微有些颜色,鼻梁就会衬得人异常英俊,会让人觉得这个鼻子真是受到了造物者的恩宠,应该是女娲捏人时的神来之笔吧。 秋云很早就知道梁禾的眼睛好看。那是在三十年后——梁禾的三十年后——那双在阳光下是琥珀色的眼睛,沉淀了岁月的洗礼和时光的恩赐,有动人心弦的魅力。但她现在才注意到,梁禾的好看不光仅限于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唇,甚至他的身体,他的整个人,都是好看的。是的,评价一个人应该是整体的,包括在外和内里,就像素描,一幅画的成功,不是某个细节特别突出,而是整幅画的构图、轮廓、阴影整体都到到位,才是一副好的作品。 想到这里,秋云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触。她最初是和三十年后的梁禾相识,照理说,那时候的梁禾作为她的任课老师,相识四年,授课一年,应是她最熟悉的梁禾。但是现在,她却感觉那个梁禾很遥远、很陌生,像天上的云、远处的山,或者飘落在心底是一个符号、一个影像。而现在这个梁禾——三十年前的他、睡在她跟前的他,才是她真正意义上认识的梁禾;三十年后的那个梁禾,像是假的,而眼前这个,才是真的。 也许不光是梁禾,连秋云自己,也觉得三十年后的那个司马秋云是假的,是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现在这个1988年的秋云,才是有血有肉、真实活着的。 真真假假,秋云一时也有些恍惚,好似梦中,难以分辨。 就这样想着,秋云靠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睡意渐袭。 半夜,秋云因脖子酸痛醒来。稍稍扭了扭,听见自己脖颈处“咔咔咔”几声响。也正因为这个动作,她看到室外隐约有了灯光。她起身走到门外,打开檐廊下的灯,果然来电了,雨也小了些。室内半截蜡烛已经快要到底,她怕开灯弄醒梁禾,又拿出一根新的续上。然后她走到床前,再次查看梁禾的体温,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脸,就吓了一跳。 她慌忙把门打开,让檐廊的灯光透进来些,又把蜡烛移至床前,果然,梁禾又烧了起来。额头上的帕子本是凉的,现在成了热的,整张脸烧得绯红,嘴唇也干得有了血丝。她记得她入睡前,梁禾已隐约有了退烧的迹象,没想到这会儿又有了反复。 秋云有些慌,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伸进被子去摸了摸梁禾的背。他身体也烫得厉害,秋云手伸进去比他凉,梁禾不由一哆嗦。秋云一摸,果然背后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了。她轻轻摇了摇梁禾,唤道:“梁禾,梁禾……” 梁禾眉头紧锁,毫无反应。 秋云把帕子换了道水,擦去他脸上的汗,又叫他:“梁禾,梁禾?” 梁禾这次有了反应,低声嘟哝了一句。 “什么?”秋云凑过去听。 梁禾不说话了。 秋云把梁禾从被子里往外拔了拔——是的,梁禾太重了,秋云费了好大劲儿,才像拔萝卜似的把梁禾从被窝里拔起来一些,让他靠坐在床头。她又去弄了一些水,兑凉了,喂到梁禾嘴边:“喝点水。” 梁禾皱了皱眉,意识迷糊,转过头。 秋云用手指头沾水,在他唇上抚过,梁禾条件反射地舔了舔。秋云趁机给他喂了一口。 做完这些,秋云深吸一口气,她要开始一项大工程了,那就是——脱梁禾的衣服。 是的,他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若不换一件干燥的,他的病情还会加重。好在梁禾穿的是邱正宏的衣服,是有些中国风的开衫。她一不做二不休,三下五除二地扒开了他胸前的扣子。梁禾的上身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还烧着,所以气息有些发热,喷在秋云头顶,明明并无任何暧昧的意思,但秋云脸却像被传染了一样,发起烫来。因为靠坐着,他腹部的肌肉轮廓格外明显,秋云无意指尖略过,肌肤的热度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 她想,自己是怎么了,作为一个90后,什么大场面没看过?听说彭于晏在《邪不压正》里面有段光屁股跳屋檐的戏,她还专门去找了这个片段来看。这会儿不过是帮一个病人换衣服,怎么就脸红耳赤心跳加速,像古代未出阁的女子般。 她加速了脱衣服的动作,把袖子从梁禾的胳膊里退出来。可能是因为动作有些大了,这时,梁禾醒了。 说他醒了,也不算醒,他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神情像一团雾。 他问道:“你在做什么?” 秋云没有想到梁禾这个时候会醒,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回道:“脱衣服啊。” 梁禾瞧了她两秒,秋云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他却只是张开嘴,说了声:“哦。” 然后他便闭上了眼睛,好似很放心、很顺从的样子,任秋云处置。 秋云也不知道他是否又真的睡着了,赶紧连脱带扯地扒下衣服。这时她已是满头大汗,梁禾身高体重毕竟在那里,秋云胳膊都酸痛了。她歇了歇,起身去拿新的衣裳,回来却发现,梁禾已经自己缩进被窝,睡着了。 也许是脱掉了湿的衣服,他舒服了些。 秋云搓了湿帕子,重新搭在他额头上,他又喃喃地说了一句。 “什么?”秋云好奇,想听清他到底再说什么。 但他好似故意的,那红润的嘴唇又闭得紧紧的了。 秋云有些泄气,自言自语道:“说什么秘密呢,要说就说,不说拉倒。”说罢,准备去给自己倒杯水喝。 刚刚起身,梁禾又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这次,秋云听清了,因为他说的是一句话,重复了两遍。 他说的是:“小云。小云。” ----------------------------------- 抱歉了小仙女们,久等了。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脚不沾地。 这章都是牺牲中午的休息时间挤出来的。 还是很甜吧?秋云都主动脱梁禾的衣服了。嘻嘻。 我的新浪微博:作者丁丫;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qq读者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当敲门砖,不然不给通过哦。) 欢迎来玩儿~ 56-他揽着怀中人,心跳如鼓。 梁禾一觉醒来,窗外已是天色大亮。雨停了,天还有点阴,但这并不妨碍小鸟在枝头欢快的叫着。他感觉好了很多,除了肩颈和胳膊有些酸痛——发烧带来的正常状况,过两日自然会好。他动了动,掀被准备起床,忽然动作一滞——我的衣服呢? 他往被子里一瞅,只见自己上身赤裸,昨日穿的短袖不翼而飞,不由愣了愣,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目光往外延伸,见着床边叠着一件白色短袖——正是自己穿来的那件,已经干了,被人整齐地放在跟前。再往外看去,有个人蜷着身子,歪着脑袋,靠在八仙椅上酣然而睡。 她睡在光亮之处,但天光好像对她并无影响。她的身上随意搭了一件外套,一角的衣摆就快要掉到地上。她的嘴角微张,洁白的贝齿在水润的嘴唇里若隐若现。 如此安静。 如此美好。 梁禾默默看了很久,轻手轻脚地起来穿好了衣服。他下床走到秋云跟前,低头凝望,伸出右手,指尖停留在她脸颊的一公分处,最终还是往下把衣服给她盖了盖。秋云好似有点察觉,换了个姿势,衣服刷一下又掉了下来。 “小云,小云?”梁禾试探性地轻声叫她,“去床上睡吧?” 秋云舔了舔唇,不为所动。 梁禾凝视着她的唇,那是清晨少女独有的桃花一般的色泽。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倾身一揽,把秋云横抱起来。 在这短短几步走到床边的距离,他揽着怀中人,心跳如鼓。 他甚至不敢低头看她,只是默默地问自己,我是正人君子吗?当然是,他想,我只是想让她睡得舒服一些,并不是想抱她,占她的便宜。 ------------------------------- 秋云正在做一个甜甜的梦。她梦到天亮了,邱正宏回来了。不止他回来了,他身后还带来她熟悉的人——司马峰和陈丽萍。她惊讶极了,忙迎上去,还未开口,便听见邱正宏说:“瞧瞧,我把谁给你带回来了?” “这……”秋云惊讶得合不拢嘴,“爸爸,妈妈,你们……” 司马峰和陈丽萍只是看着她笑。 邱正宏说:“这下好了,你也不用回去了,我把你所牵挂的人都带回来了。” “可是……”秋云想,陈丽萍不是已经抛弃她和司马峰,去和别的男人生孩子了吗? 邱正宏又说:“我已经把他们不愉快的事情从脑子里抹去,你也不要再纠结于过去,现在一家人,不是挺好吗?” 秋云不敢相信:“真的不用穿越回去了?” 邱正宏笑眯眯道:“是的,这样你就可以留在1988,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秋云忽然被人戳中心事,娇羞地低下了头:“什么……喜欢的人?” “哈哈……”邱正宏大笑起来,容颜诡异地从年轻人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头。他抚着自己的胡子,说道,“你不是喜欢梁禾吗?” “谁,谁说的…”秋云羞得头都快缩到胸里去了。 “大家都知道啊。”邱正宏说道,“而且,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再也不必担心会不稳定,回到2019了。” “为什么?”秋云不解。 “因为在2019年,这口井因为城市的拆迁建设,已经濒临枯竭。时空穿梭的通道,就要闭合了。” 说罢,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周围凭空出现了好多挖掘机,它们挥舞着巨型钢爪,到处挖啊、铲啊,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远处还有“咚咚咚”战鼓助威,一声比一声响,震得秋云耳膜都痛起来。 她一下醒了。 没有挖掘机,也没有拆迁,只有梁禾的脸,就在她头上,十公分处瞧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都分别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 眼里的懵逼。 秋云这才意识到,梁禾是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自己,那咚咚咚的不是战鼓,而是梁禾的心跳! “那个……”梁禾心头一慌,手上一松,秋云一下就跌落在床上。 “哎哟……” “这……你没事吧?”梁禾上前一步,想挽回点什么。 秋云摆摆手,示意这是床,并不痛。 梁禾着急忙慌地解释:“我是看你在椅子上睡着了,睡得很不舒服,叫了你也没醒,想让你回上床睡舒服一……” “哦。”秋云简短地应了声,打断了他。 梁禾莫名其妙有些心虚,他反复想了自己的理由,出发点是对的,但是秋云会生气吗?他又认真瞧着秋云的神情,如果她不开心,想骂他、打他,他也认了。 但秋云只是顺势把被子扯过来,捂住半张脸,只用那双晶晶亮地眼睛看着他。 他想不好下一步怎么办才好。 秋云忽然拉下被子,说:“谢谢你。” “……啊?”这个回答,在梁禾意料之外。她,不生气? 说完,秋云又把被子拉上去,拿眼睛瞧着他,明明是白天,梁禾却在眼里看到了星星,而且那星星在笑。 他依旧觉得自己词穷最笨,找不到话来,可这时心里却如释重负。 “我想休息会儿。”秋云说。 “好,那我出去。”梁禾立马答道,“你睡吧,中午我叫你。” 他轻轻掩上门。 门一关上,秋云一把大力掀开被子。想到刚刚睁眼的场景,还有那个梦,她根本不想睡觉。她兴奋地在床上手舞足蹈,她拼命咬住唇才没尖叫出声。她想唱歌,唱“今天是个好日子”、唱“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唱“我爱你中国”!可她又不能高歌,她只好瞧着外面的阴天,暗搓搓地想: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 中午二人乘坐公交回到了学校。下了车,两个人好像特别有默契一般,一前一后,走进了学校。 秋云一进宿舍,王晨就从床上跳起来:“小云,你回来了。家里没事吧?” “没事没事。”秋云抓住王晨的手,“我家还好,没被淹。只是公交线路停了,所以昨日我只好在家里住了。” “没事就好,”王晨拍拍她的手,拉她到床前坐下,“昨日下午你说回家一趟,晚上就下起了大暴雨,老师特意过来点人,不允许我们随意出学校,说是怕出事。听说,龙起路那边桥下都淹死了小孩呢。” “这么吓人,”秋云惊道,“不过今年这台风来的也确实突然,昨日我家门口的巷子都积水到膝盖了。对了,”秋云四下瞧瞧,“怎么就你一人?常欢和刘玉锦呢?” “教学楼那边积水,她俩过去扫水去了。”王晨答道。 “你怎么没去?”秋云笑她,“偷懒?” “不是啊。”王晨皱眉捂着肚子,“我来了例假。这次不知为何,昨日开始便痛的厉害,量还多,就让她俩给我请了假。” “这样啊,”秋云帮王晨揉了揉,“我给你灌个热水袋去。对了,我上次从家里带了一点红糖,给你兑点红糖水喝。” “谢谢你,小云,”王晨开心道,“这么会关心人,以后谁讨你做老婆,就是……就是用你的话说——‘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噗,”秋云笑出声来,“你还学得挺快。” “等我好了,我去佛寺求个菩萨保佑,驱逐我最近的不顺。顺便也给你求个好姻缘。” “哈哈,我就免了,你最近怎么不顺了?” “你看啊,”王晨一一数到,“前段时间是感冒了,好不容易好了,现在又痛经,我可是从来没痛经过的。” 秋云笑道:“这么迷信。你也不用专门去佛寺了,我们马上要去云岗石窟,你到时候可以拜个够。” “云岗石窟?”王晨一下来了精神,“在哪儿?我们要去?为什么去?” “在山西,我们的美术写生啊。” “你怎么知道?” 秋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这是梁禾告诉她的,年级里还未宣布,于是她马虎地说道:“那天听谁说了一嘴。我先去给你灌热水袋了啊。” ------------------------------- 梁禾刚走到办公室,林重仁便跟他说道:“梁老师,昨天你家里来电话了。” “我家里?”梁禾微微一愣。 “是的,是你母亲,何老师,”林重仁答道,“问你在不在。我估计是下大雨,担心你的安危。我想你应该在宿舍,便自作主张安慰她,就说你在宿舍了。” “哦。” “要不你自己给她回个电话吧?” “好的。”梁禾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谢谢你。” 是了,事情就在昨天,距离现在还不到24个小时,但是对于梁禾来讲,恍如隔世。那个四合院,好像阻隔了他现实世界的连续,陆夏兰的恳求、母亲的暴怒,都在他进入四合院的后消失了,只有当他出来,他才想起原来现实中还有这些未解决的事情。 那个四合院,好像他做的一个梦。 那梦里有什么呢? “梁老师,梁老师,”门口的李老师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你有电话。” 梁禾回神,小跑走到门口,接起电话:“你好。哪位?” “是我。”。 “……妈妈?” “你小舅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何成燕说道。 “……妈……” “昨日,没事吧?” “我没事。”梁禾心里有一块僵硬很多年的地方,忽然像水一般柔软下来。那水,几乎要从他眼里溢出来。 “那就好。你先忙,我挂了。” “妈……” “嗯?” “谢谢。” “一家人,不说谢谢。” 挂了电话,梁禾脑子仍是一片空白。他有些措手不及,连正常的反应都好像忘掉了。他魂不守舍地走回座位,阴天被太阳撕裂了一个角,一束光透过那个缝隙照进来,云朵的边缘有绮丽的色彩。 他这才想起,应该把这个消息快速告诉陆夏兰。他起身匆匆下楼,在楼下转了半天,才想起自行车停在了宿舍。他一路跑回宿舍,车棚里的自行车被昨日的狂风暴雨如多米诺骨牌般推倒在地。他在一堆自行车中寻找自己的,忽然听见有人叫他:“梁禾。” 他转身过去:“夏兰?” 陆夏兰站在他面前,浑身像是湿的,又像是打湿后半干未干。她好像已经在这里很久了,整张脸冻得惨白,眼神空空荡荡。 “我正要找你……” “他昨天走了。” 俩人几乎同时开口。 梁禾的口型还维持在那里。 陆夏兰继续说道:“我们终于,两不相欠了。” ------------------------------- 作者有话说: 继续甜甜甜甜啊…… 上章你脱我衣服,这章我抱回来…… 连梁禾这么老实正经的人都忍不住对秋云下手了啊, 可见,爱情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 另外:梁禾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鉴定完毕。 57-最难得的不是忘记,而是原谅。 梁禾愕然,他过了三秒钟,才明白陆夏兰的“他”是谁,“走了”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嘴还微微张开,保持着要告诉陆夏兰他小舅舅回程的消息,但是现在,他说不出口,即便是说出口,也毫无意义了。 陆夏兰看着他,冷冷地笑了笑,这一笑,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骨头一软直往地上倒。 梁禾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浑身又湿又冷,借着梁禾的胳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想推开他,推了两下没推动,索性扑在梁禾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梁禾不知说什么好。也许应该安慰她,可就连安慰的话,到了嘴边也被他咽了下去。他有什么立场安慰她呢?那个人是害死他父亲的人,他能说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还是撇下一切,跟陆夏兰解释“我回家帮你求了情,小舅舅本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前一种,梁禾说不出口;后一种,已为时已晚。 这时,楼上已经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瞧着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可陆夏兰并没有停止的意思,梁禾轻轻推了推她:“夏兰,夏兰?别哭了。” 陆夏兰只是伏在他怀里,头也不抬。 梁禾说:“你身上都湿的,我送你回去吧?” 陆夏兰只哭。 梁禾无法。陆夏兰浑身都是湿的,在这里哭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想到了青年教师宿舍,那里与研究生宿舍很近,于是连哄带拽地把她架到了那个空房间。他去找陆夏兰的大姨——青年教师宿舍的管理人员,可房门紧闭。他稍加思考,径直来到了秋云宿舍楼下。 秋云此刻正在给王晨兑糖水,听见宿管阿姨上来说“梁禾老师在楼下找你”,手不禁一抖。 水溅到她的手上,连带着心也“砰砰”跳起来:这么快,这才分别多久? 王晨不明其中缘由,还过来安慰秋云:“没事儿的,梁老师说不定是找你真的有事儿,不要怕。” 秋云转头看了眼她,想笑又没有笑,什么也没说,放下茶壶,就风一般的跑了。 王晨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秋云“蹬蹬蹬”一路小跑下楼,到最后一坡台阶时,放缓步子,平息呼吸,慢慢走出去。她本来还想扭捏一下,极力压制嘴角的笑,但刚刚出门,便见着梁禾神情焦急而严肃,胸膛处还有隐隐水迹。 “邱晓云,”梁禾向她迎来,“你现在有没有空?” 秋云瞬间切换到正常模式,点点头,问:“怎么了?” 梁禾说道:“你找一身你的干净衣裳,跟我走。” ---------------------- 王晨刚刚吹着气,抿了一口秋云兑的红糖水,热乎乎的糖水从口腔经食道流向胃里,给人带来些许暖意。她还在回味这一丝甜蜜,忽然听见身后叮叮当当一阵作响。扭头一看,秋云又风一般地回来了,风一般的奔向窗户,风一般地从窗帘杆上扯下一件短袖和一条长裤,从床上拽出一个布袋子,往里一塞,风一般地又走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连个招呼都没有跟王晨打。 王晨捧着热水杯,愣了半晌,想,这是怎么了,小云难道又和梁老师杠上了? ---------------------- 梁禾在路上简单和秋云说明了情况。听到梁禾母亲打来电话时,秋云一喜,可紧接着又听到陆夏兰带来的消息,她也不由地步子一慢。 “事情就是这样的,”梁禾苦笑,“我想,夏兰昨晚应该是在宿舍楼下等了一晚上。” “等了你一晚上?”秋云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昨天那么大的风雨,她……” “我想她应该是再来请求我的,可是……” “唉,”秋云情不自禁地叹一口气,“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闻言,梁禾不由停下了步伐。他转头看向秋云,但好像又并没有看她。就这么失焦地停了两三秒,他忽然看向天空。这时天气已阴转晴,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蓝天如洗,白云淡淡。秋云好奇地举目望天,阳光灿烂,她不得不用手在眉毛处搭了个檐。除了天晴,她并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她疑惑地看向梁禾,梁禾不知何时已撤回这个动作,转而看向前方,说道:“走吧。” 秋云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梁禾说道:“你说得对,也许就是天意吧。”他顿了顿,“我想,我父亲在天上,应该也知道了。” 原来他是在看这个。秋云没来由地又问:“你觉得梁叔叔会记恨这些吗?” 梁禾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经秋云一问,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他好像遗漏掉了什么东西。他微微失神,说道:“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一位特别善良单纯的人。他沉迷于学术,从做人处事不计较。但我想……善良不等于懦弱,单纯不等于愚蠢。他到底也是个凡人,是一位丈夫,是一位父亲,本应该是有幸福的家庭和成功的事业……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秋云细细地咀嚼梁禾的话。她想,如果是她,她会做何反应?如果司马峰在监狱里被人害死,她会怎么办,会去报案寻求司法公正,还是会去做杀人偿命血债血偿的事?她不敢想。就连陈丽萍对他们的背叛,她都觉得无法承受,更别说是永远失去。果然“感同身受”这个词都是骗人的。但是,奇怪的是,明明对梁禾的父亲了解甚少,但是她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觉得梁禾的父亲早已不计较这些,就像梁禾说的,他善良单纯,必然也聪慧睿智,比别人都看得开、看得远,因为人生最难得的不是忘记,而是原谅。 于是她顺着自己的思维说道:“也许你放下了,他也就真正放下了。” 梁禾再次侧头看向秋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平平的一句话,在他心里激起了涟漪。 秋云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多嘴了,忙纠正道:“我瞎说的,你别在意。” 梁禾却很缓慢地说道:“不,你很对。” ---------------------- 俩人赶到青年教师宿舍时候,陆夏兰已经停止了哭泣。她正伏案在桌上写着什么,看到梁禾与秋云一同到来,特别是看到秋云时候,眼里写满了意外与惊讶。 梁禾解释道:“我让邱晓云给你带了一身衣裳,你赶紧把衣服换了。” 陆夏兰垂下眼睛:“为什么是她?” “什么?”陆夏兰声音很小,梁禾没听清。见她不动,梁禾又说了句:“无论什么事,身体最重要。” 陆夏兰依旧低着头,不为所动。三人就这样立了两秒,连秋云都觉得尴尬至极的时候,陆夏兰好像终于妥协般地开了口:“那我换衣服,你出去下。” 秋云听见梁禾好似也轻轻松了口气。她放下衣物,正打算转身和他出去,却听见陆夏兰说:“邱晓云,你帮我下。” 秋云看向梁禾,梁禾冲她点点头,眼里写了“你帮她下”,于是,她留下来,关上了门。 陆夏兰看见门慢慢合上,把阳光完完全全地锁在外面。 秋云试探着开口:“我这两件衣裳……” 她话还未说完,陆夏兰问道:“你都知道了?” 秋云打量着她的神情,略微有些犹豫。就这几秒,陆夏兰的眼神毫不避讳地看了过来,秋云无法回避,于是很简单地回道:“嗯。” “他跟你说的?” 秋云又“嗯”了句。 听到秋云的第二声“嗯”,陆夏兰的眼里慢慢泛起了一层薄雾。她一声不吭地盯着秋云好几秒,那双大眼睛更显得楚楚可怜。她没说什么,秋云也保持沉默。然后,她返身坐回桌前,拿起笔继续写东西。 她写得飞快。秋云看到她的字迹由潦草的方块字,变成了英文似的连体,最后干脆成了医生处方一般的符号。好像有人再催着她,或者是她的思想太快想写的东西太多,手倒成了她的束缚。很快,她写满了整整一张信笺纸,最后,她的笔狠狠一顿,整个人站了起来。 她看着秋云,秋云知道她有话要说。陆夏兰深吸一口,把信纸对折,叠了两次,然后放到桌上,用刚刚那只钢笔压着,轻轻说道:“衣服我不换了。这张纸,麻烦请你替我交给梁禾。” 说完,她径直去开门。秋云叫住她:“你不直接给他吗?” 她回身摇头:“你说呢?” “梁禾的舅舅,其实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秋云说,“梁禾不欠你的。” 陆夏兰轻轻一笑,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大门打开,阳光再次照进来。 梁禾等在外面的走廊上,听见动静,快步走过来。瞧见陆夏兰一身未变,皱了皱眉:“夏兰……” “我走了,梁禾,”陆夏兰抢先开口,“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别担心,也不用送了。” 梁禾还想说什么,陆夏兰不给他任何机会,头也不回地匆匆下楼,转眼就消失了。 秋云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梁禾站在门口。他的眼神很复杂,但是,他没有追下去。 一步也没有。 她把那封信递给梁禾:“要不……我替你去送送他?” 梁禾接过那封信,拒绝道:“不用了。老天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 -------------------------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这章要把女配扶成官配了…… 还是要好好写主线…… 58-我觉得,我哪里见过你。 很快,期末考试接踵而至。没过几天,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让秋云惊讶的是,她整个大一学年排名年级第六。要知道,她在自己的大学学习生涯中,向来成绩都是中等偏下,拖后腿的那种。但稍微遗憾的是,学校奖学金止步于年级前五,她勘勘差了一名。但这已经让她很开心了:原来做一名好学生,成就感这么让人满足。 成绩出来后的第三天,学院组织去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写生。 这个活动,对于整个大一的美院学生来讲,都是备受欢迎、令人激动的。因为八十年代末,绝大部分人除了上大学来了a市,再没去过除了自己家乡外的别的地方。大一下暑假的美术写生,自然而然就成了美院最受关注的活动。更何况今年去的地方是山西大同,是美院有史以来走得最远的一个地方,遭到了不少高年级同学的羡慕。临行的前一个晚上,秋云整个宿舍叽叽喳喳地兴奋了半宿,直到深夜才入睡。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同学们的积极性,第二天早上,除了秋云,其他三人都同打了鸡血一般,秋云在刘玉锦高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啊~”中醒来。 秋云在21世纪是去过云冈石窟的。那是高一的暑假,司马峰带着她和陈丽萍,跟着旅行团去山西玩儿了一个星期,其中大同的云冈石窟是必游景点,但跟着导游daoyou走马观花,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她记得后来有次在动车上碰到梁禾,刚刚好就是帮吴柳要梁禾的著作,似乎就是与这云冈石窟相关的。她心里泛起一丝奇妙的感觉,就像一部倒叙的电影,先让你体验结果,然后再从某个机缘巧合让你从头体验起因,这种感觉,让人不得不得相信命运、相信命中注定、相信这就是天意。 于是,即便是去过,秋云也对这次出行尤为期待和好奇。 可出行遭遇的第一件事,就让秋云痛苦不堪。 美院给学生买的票只有站票,而从a市到大同需要18小时。这也就意味着,秋云要在逢站必停的绿皮火车上,站整整18个小时!虽然在出行前,学校已经让同学们自带小马扎,但整个车厢人满为患,人少的时候可以坐一坐,但遇到人多的站,小马扎无处安放,人与人只能接踵而站。加上没有空调,都是大开着车窗,天气一热,车里的各种气味混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白天同学们精力旺盛,欢声笑语;但到了晚上,新鲜劲儿过去,困意袭来,大家也顾不了那么多——没有空间也要创造空间把小马扎放下,你依靠我我依靠你,蜷成一团勉强瞌睡。等到夜里,熟睡的乘客鼾声四起,更是让人无法休息。夜里两liang点 ,秋云头猛一垂,自己惊醒,听着周边此起彼伏的人工交响乐,她再无睡意,索性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两节车厢的交界处,透透风。 这里靠近厕所,只有两位农民样子的人葛优瘫一般地瘫在地上,做熟睡状。也许是因为有点臭,所以这里空间大一点。秋云临窗而站,外面是漆黑的田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模糊地倒影在车窗上。她活动活动筋骨,用力把车窗一拉, 风呼啦啦地猛然灌进来,她吓了一大跳,赶紧又把车窗往回拉,可却卡住了。她正拼命使劲儿时,一直手伸过来,帮她把车窗往回拉了些。 车窗上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影。 “怎么没休息?” 她和梁禾几乎同时开口。 秋云转过身:“睡了一会儿,醒了,过来透透气。你呢?”秋云上车后没见到梁禾。美院学生一共分布在两个车厢,梁禾和同行的另外一位老师林重仁各带一节车厢。秋云刚好和林重仁一个车厢。 “我不是很困。”梁禾说。 秋云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速写本:“画画?” 梁禾低头一看,笑道:“恩,这正是速写的最好时机。” 秋云凑过去,果然,本子上大大小小画了十来个不同人物的睡姿,有靠窗坐着的、有趴在桌前、有靠在别人身上的、有索性躺在地上的、有昏昏欲睡不停钓鱼的……各种表情姿态,寥寥几笔,生动活泼,跃然纸上。 秋云也笑了,说道:“你倒会苦中作乐,打发时间。不过……”她指尖在画本上微微停顿,“画到大晨了啊,我就在她旁边,早知道我不起身了。” “我随意画的。”梁禾接过速写册。 “那你给我单独画一个吧?”秋云心血来潮。 “你?”梁禾抬眼看她。 “对啊。” 梁禾双眸微动。 “怎么了?”秋云转了个圈,“我这个模特很专业的,我不会动的。” 梁禾笑了笑,“下次吧。” “下次?”现在不是很好吗,反正两个人都无聊,秋云头一歪,“那我给你速写一个?” 梁禾再次抬眼看着她,然后还是笑了笑,径直把笔收到袋子里,“下次吧。” “干嘛,不相信我?还是害羞?” 梁禾不理秋云的死缠烂打,他看向窗外,换了个话题,“我们还有三个小时就到了。” “……是吧。”秋云也不禁看出去,黑漆漆的一片,她想,外面应该是田野吧,就像歌里唱的,他们正行驶在“希望的田野上”,远处的蛙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 “你知道吗,”秋云不由说道,“三十年后,火车的速度会很快很快。” “嗯?”梁禾侧头,“很快很快,是有多块?” “就是……”秋云说,“速度可以达到200km/h以上,是现在的两倍以上。” “你怎么知道?”梁禾瞧着她认真的表情,“好像你坐过一般。” “我……我想应该是的吧,”秋云小声说道,“社she会发展、科技进步,或许……有500km/h也有可能。” “那为什么不是十年、二十年,是三十年,这么确切的一个数字?” “这……”秋云搪塞,“随意说的。” “三十年后……”梁禾却顺着她的话往下想,微微眯起眼睛,“2018年,我53,你也快50了。不知道那个时候什么样子……有点遥远。” 他说完转过头来,看着秋云,神情带笑。而这个笑却像一道闪电,一下击中了秋云的心,三十年后……这个世界里,梁禾还有他的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五十年……但是她没有,她只有几个月……即便是她不走,也只有4年。 他以后的世界里,都不会有她。 她的心不可名状地疼痛起来,甚至有一股泪意往上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走了,她的时间是真的在倒计时了。虽然她很早就知道了,但那些“知道”,远没有现在认识地这么直接、这么深刻。 梁禾的那句话,一句惊醒了梦中人。 她转而看向漆黑的窗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三十年后,你依旧年轻、健康、英俊,岁月并没有在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你留在了a大作老师,你专攻的方向是佛教,还会写一本关于山西大同石窟的专著……” “嘿,”梁禾轻声打断她,瞧她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玩笑般地说道:“你说起来跟真的似的。难道是祖传秘方,在给我算命?” “你就当是吧,”秋云也不作解释,看着车窗上的影子,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家算命一向很准,你可以看看我说的准不准。” “那你呢?你先给自己算算,三十年后,什么样?” “我?……”秋云迟疑。 梁禾笑起来:“怎么,给别人算得准,给自己没法算?我来给你算算——”他有模有样地点了点自己的几根手指头,说道,“三十年后,你应该也是位小有成就的画家,如果你还在a市,那么也许我会邀请你来a大讲座……也许也有机会一起坐你说的‘很快很快’的火车……也许还会一起喝下午茶……”他声音逐渐慢下来,仿佛在认真想象。 “是吗……”秋云嘴角不禁上翘,如果是真的,那一定很美好吧。但她的嘴角很快又垂下去,三十年后, 秋云是什么样? 如果她是邱晓云,她会在4年后因脑癌去世;如果她是司马秋云,三十年后,她只是梁禾教过毕业的一个普通学生。 她没有他以为的“三十年后”。 “我不知道。”秋云只好说。 “本来还想推你入党呢,”梁禾敲了敲她脑袋,“看来思想觉悟还得提高提高。” “好吧,”秋云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想的梁禾并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相信。说完这句之后,她靠在窗边,任风拂起她的头发。 耳边是风声,还有农民的呼噜声。然后,火车进入一个山洞, 山洞的回声放大了铁轨的撞击声,风也变大,将秋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不得不把头发捋顺。 就在这一顿杂乱声中,梁禾忽然开口:“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 “我觉得,我哪里见过你。” 秋云手一顿。这要是放在三十年后,秋云一定会以为是某个男生刻意搭讪的话语,但是她此刻从梁禾口中听到,却感觉猛然全身手脚冰凉,忍不住在火车“哐哐哐”的响声中追问:“你说什么?” “我是……我是觉得,那次第一次在你们宿舍,来给你道歉,给你提了点吃的,你好像很着急地跑下来,然后在我面前站住,你愣了几秒看着我没说话,”梁禾慢慢说道,“当时,我也没有说话。” “因为我觉得很奇怪,眼前这个人,我好像哪里见过。” “……是吗……”秋云紧紧咬住嘴唇,想笑,又很想哭。 “是不是很奇怪? 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其实很早就想告诉你了,但又怕说出来唐突。” “也许,也许……我们真的见过。”秋云亦真亦假地说。 “真的?我们……真的以前见过?”梁禾当了真。 “假的。”秋云用开玩笑的语气轻松说道,“幸亏你有铺垫,不然我以为你在说贾宝玉的台词。” “哦……”梁禾愣了一瞬,也笑起来,“还好我现在才告诉你。” 秋云想告诉他,现在说很恰当,又想说,其实时机并没那么重要。遥远的苍穹中,上天一定全部都知道。 火车“哐当、哐当”地穿越山洞。 外面更黑了,连火车内部的光线都仿佛更昏暗了一些。这列火车要是永远就这样开下去就好了,永远在路上,永远不要有抵达的尽头;或者穿越过这个山洞,时光也穿越了三十年,离开山洞的最后一秒,黑夜变白天,秋云和梁禾如他刚刚描述的一般,太阳跳出地平线,他们面对面在动车上喝茶。 但风声忽然小了,铁轨的撞击声也小了,蛙声回来了——火车出洞了。 沧海桑田,只在一瞬间。 外面仍旧是无穷无尽的、1988年夏天的黑夜。 --------------------------------------------- 作者有话说: 哈喽,everybody,我回来了。 有没有想我呀~~哈哈 不用想我,想念梁禾和秋云,我就很欣慰了~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新浪微博@作者丁丫 qq群:255793666。敲门砖我的一本书名。 59-云冈大庙。 火车在清晨五点达到大同市。下车后,饶是王晨这样能吃苦的同学,也不免有些嘟哝自己的脚都肿了。要去的云冈石窟,书上说位于山西省大同市西郊17公里处的武周山南麓,这放在今天,也就一脚油门的事情,但在这个交通不发达、也没有旅游专线的年代,要真自己去,还要花些功夫。好在来之前梁禾已经和当地zheng府做好了接应,一群人在火车站外面的小摊随意吃了点,半个小时后,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停在站外广场——这是专程用于接送美院学生的汽车。 从车上跳下来一位年轻人,年纪和梁禾相仿,留着利索的短发,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位英气十足的女生。她和梁禾、林重仁短暂交接后,便张罗着让大家上车。秋云听见梁禾管她叫“何老师”。 火车上缺乏休息,上车后,不只是秋云,几乎是整车的同学都陷入了黑甜的睡眠。不知道过了过久,秋云在一阵响亮的拍手声中醒来,见那位年轻的何老师站在前排大声叫道:“各位同学,醒醒啊,咱们到了。”秋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意识到她们已经达到了目的地,转头看向窗外,天是蓝的,地是黄的,不远处,是一个荒凉而寂寞的村庄。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待半个月的地方——云麻村。 村里的干部叫何文军,他老早就等在了村子口, 梁禾一下车,便很热情地握住了梁禾的手,一阵欢迎后,他领着美院一群人到村委会就坐,片刻寒暄,分配宿舍。村里没有招待所, 唯一洋气一点的建筑就是村委会——这是村里唯一的平屋顶、混凝土浇筑的平房。何文军把办公室腾出来了一间,摆了两张简易木床,让梁禾和林重仁住。其他的学生,几乎都被安置到村民家里。秋云和王晨一组,正好被安排到来接她们的何英家。 沿着村里的主路一直往东走两百米,就是何英的家——一座简单的三合院,门口拴着一只大黄狗,院子里散养着几只大花鸡。何英小时候父亲便去世了,这里只有她和她母亲朱兰花居住。秋云和王晨二人进了院子,朱兰花正在做农活,何英叫了声:“妈,客人来了。”朱兰花抬起头,见秋云和王晨,忙起身,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小跑着迎过来。 “欢迎欢迎,”朱兰花脸上盛满了笑容,“欢迎城里来的大学生。来来来,来屋子里坐。” 房间里没什么家具,但收拾得很整洁。秋云和王晨稍作片刻,喝了两口水,闲聊几句,何英领着她们参观了下其他几间房,走到西侧的厢房,说道:“你们就睡这间吧。这屋本来是我住的,现在腾出来给你们。” “那你住哪儿?”秋云意外,“这不太好吧。” “我住你们隔壁。”何英笑笑,“没事儿的。我们村从来没出过大学生,也没来过大学生。你们来了,我们当然不能委屈你们。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水房有两个脸盆也是新买的,看你们用的惯不。要有什么要求就跟我说,我满足不了,就去找黄主任。千万别客气。” 秋云没想这个年代的大学生这么受欢迎,简直要把她们当做上帝捧起来,忙道:“这哪儿是我们客气,是你太客气了。” “不不不……”何英忙摆手,“千万别这么讲。村里不是每个家庭都有机会住大学生的。我是念到高二,是村里学历最高的,也是村里小学唯一一位老师,所以村长在让你们住我家……”说到这里,何英英气十足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羞涩。 “……”秋云不知说什么好,瞧了瞧王晨,王晨正看看她,眼里也是意外。 “那个……”何英见二人不说话,知趣地往后退,“那你们先休息会儿,中午吃饭时候我叫你们。”说罢,便关门出去了。 何英一走,秋云和王晨便不约而同把包往地上一放,往后一仰,直接倒在了炕上。 背后有点硬,但比在火车上蜷着手脚舒服多了。秋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望着天花板发呆。 “你在想什么呢?”王晨见她不说话。 “没什么,”秋云思维有些涣散,“就是有些困。” “我还挺兴奋的呢,”王晨双手交叠枕在头下,“我从来没有来过山西——哦不,我从来都没有出过a省。也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火车,虽然辛苦是挺辛苦的。但一想到那些只能在树上见到的佛像、雕塑,就要被我亲自临摹,这些辛苦啊、疲惫啊,都不见了。” 秋云笑睨她:“这么没出息。” “你难道不激动?” “还好吧……” “好吧,不过小云,”王晨一只手支起脑袋,侧卧看她,“我总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好。总觉得——觉得你看过、知道好多我们从来没见过、没看过的东西……我不用想就能知道,现在刘玉锦和常欢二人,早就放好东西,出门在村子里晃悠了。应该也不止她们——应该是几乎所有的同学,除了我俩,都兴奋地出门了。” “哪有那么夸张?”秋云一边打哈欠一边笑。 “你这样子,好像以前来过一样。” “对啊,我是以前来过。” “真的?你……这里,你来过?”王晨几乎坐了起来。 “骗你的,”秋云摆了摆手,也坐起来,“这你也信。走吧,陪你出去看看。” 正如王晨所言,很多同学放下行李后,已经在村里晃悠。云麻村不大,总共也就二三十户人家,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姓何,典型的以宗族血缘繁衍起来的自然村落。村子在一个小盆地里,背后就是云冈石窟所在的武周山,前面是缓缓流过的十里河。村里有一条guan穿东西的公路,是大同往西煤运的必经之路,拉煤的车一经过,煤尘满天。云麻村离石窟很近,走路十分钟都不到。到稍微高一点的地势,就可以看到武周山绵延起伏的山势,山上有一些黑色的小点,那便是石窟凿出来的洞穴。秋云从未在这个视角见过云冈石窟,她盯着远处那错落相间的黑点,在煤尘里若隐若现,一种历史的沧桑感迎面扑来。 村里人管石窟并不叫石窟,他们都叫云冈“大庙”,云冈石窟是一座大庙。秋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叫法,可第一次听,就觉得恰当无比。云冈石窟有佛教造像五万余尊、佛塔一百四十多座,不就是一座巨大的庙宇吗?这个名字,比“云冈石窟”这么书面官方的叫法,要贴近人间香火得多。 第一天下午没什么安排,基本是同学之间互相串门、熟悉地形、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晚上大家围坐在村委的院子里吃面。这时梁禾和林重仁两位负责的老师便统计人数、宣布写生的安排。明天是统一去石窟参观,听当地人的讲解,后面几天便是自己选地写生,间天交一副作品。早、中餐自行在住的村民家里解决,每晚7点在村干部的院子里集合吃饭,饭后可以自由行动,九点前回到村民家里,梁禾与林重仁分别查房。他俩都是第一次带学生出来写生,末了又着重强调了组织纪律和安全问题。 村里没有电视,条件好点的家里有一台收音机。全村有什么事,干部走街串巷两下就通知完了,或者用村口的一个大喇叭,广播一下广而告之。秋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交通基本靠走、交流基本靠吼”的时代。 但是,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蝉鸣蛙叫、鸡犬相闻。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宁夏啊。 ------------------------------------- 滴~更新卡。 现在敏感词查的无厘头的严,很多用拼音代替了。 60-你是要搞死我吗? 一夜无梦。 北方夏日早上亮得很早,门口大黄叫了两声,秋云便醒了。村子里很安静,偶尔传来遥远的人声。王晨还在梦中,一缕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爬到她的下巴上,提亮她温柔美好的轮廓。秋云睁眼躺了一会儿,感觉睡意已经离她远去,便起身穿衣,来到外面。 现在也不知道几点,天微亮,太阳还没见着。早晨有点凉,秋云披了件外套,闲来无事,推开院门到村里。有早起的倒夜壶的村民,看到秋云,还挺意外,说起这么早。秋云笑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沿路看到一群散养的花鸡气定神闲地啄食,秋云忽然兴起,见四下无人,坏坏一笑,忽然朝那群花鸡奔去。果然,花鸡被吓得咯咯乱叫、翅膀直飞,鸡毛散的到处都是,还有一只直接被撵上了房。 秋云拍手大笑,正乐着,忽然听见后面有人说:“怎么,一大早就想吃鸡肉了?” 她转过身去,见着梁禾站在晨曦里,将她的幼稚之举抓了个正着。 她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我就是跟它们玩儿玩儿。” 梁禾是被林重仁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起的,本有些无奈,没想到出来拐弯儿就见着秋云,还撞见她撵鸡,心情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他笑着慢慢走向秋云:“怎么这么早起了?” “醒的早,”秋云说道,“北方天亮挺早的,你也这么早?” “恩……”梁禾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昨晚窗帘没拉好。” “现在几点?”秋云问。 梁禾看了下表:“不到6点。” “咱俩还挺像的,”秋云笑说道,“火车上晚上不睡,到了云冈早上也不睡。” “是啊,”梁禾听她说“咱俩挺像的”,嘴角不禁又上扬一点,“是挺像的。”说完他似乎想起什么,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表,又抬头看了眼东边,忽然一把拉住秋云的衣袖,眼里是跳跃的光,“跟我来。”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梁禾拉着秋云一路往村头跑,那里有一个小山包,上面有一棵据说已经五百年的老槐树。俩人在树下停住,秋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梁禾:“这是干嘛?” 梁禾喘着气,下巴往远处一扬,“看。” 秋云顺势看去,那里天色极亮,云层间藏着神秘的红色。 原来……原来是带她来看日出。 她登时有些呆呆的。 “耐心等下,马上就出来了。”梁禾的声音充满期待。 秋云愣愣地站着,她的气息已经平稳下来了,可是心跳却越来越响,一下一下,好像远处那轮就要喷薄而出的朝阳。 风温柔地拂过,四周很安静。他们头顶是高大巍峨郁郁葱葱的槐树,身后是清晨斜斜长长浅浅的影子。 两人静立了一会儿,可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那么明显跳跃而出的太阳。 “有点可惜,”梁禾脸上的笑容微微收了点,略带惋惜,“那边云层有点厚,看不到完整的太阳了。” 是的,极远处的东方,太阳跳出来一点红色后,便躲到厚厚的云层后面了,那边仍是红色、仍是最亮,但红彤彤如蛋黄般跳出来的日出景色,今天是没有了。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秋云却一点也没觉得遗憾,她看着远处说道,“太阳已经出来了。眼睛看不到,”她转过头来,心满意足地、微笑地看着梁禾,“心里就看不到了吗?” 梁禾被这回答愣住了,他怔了一秒,脑海忽然清明一片,笑容像春水一样化开。他忽然不想再看这天地间恢宏壮大的美景,他只想安静地看着秋云。 她的眼睛清亮如深山里不知名的清泉,细长的睫毛影子掉入瞳孔里,落在他的影像上。 梁禾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 树叶沙沙作响,而树下两人都没说话。 梁禾凝视着她,慢慢倾身下来。秋云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又不敢确定,在这模糊的意识中,神思都有些恍惚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重锤击鼓,占据了整个耳朵。他的身影遮住了她眼前大部分的光,可她却觉得跟前耀眼如日、眩晕无比,让她不得不半闭双眼。而这样一来,世界里那咚咚鼓声,又更加急切突出了。 可就在这漫天的鼓点中,秋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接着,她来不及躲闪,对着梁禾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嗝。 然后,她又消无声息地,在后面放了一个臭臭的闷屁。 一系列动作毫无征兆,却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到结束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惊恐地睁开眼睛,发现梁禾以同样的表情看着她。 苍翠的古树下,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什么叫想死的心情?! 秋云此刻真想立马捶地大哭以头抢地仰天长啸质问苍天,就不能让我安静地做一会儿女主角吗? 你是要搞死我吗? 让我做下小言里安静柔美的女主角,会死吗?吗……吗……吗…… 老槐树下,久久地回荡着秋云内心的灵魂拷问。 秋云整整躲了梁禾两天。这两天,是能躲开就躲开,不能躲开也创造机会躲开。好在只有第一天集中参观学习,第二天就开始了放养式的写生生活。这两天在秋云的不懈努力下,愣是没有和梁禾面对面地打过招呼。每每夜深人静想起那个时刻,她的脑海里都是万千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她这辈子——哦不,应该是两辈子,她自己的和加上邱晓云的,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丑。打嗝放屁肚子叫,居然在一秒钟内都凑齐了,更要命的是,这是在梁禾面前,更更要命的是,还是在梁禾打算要亲她的时候! 哦天哪,梁禾不知会怎么想她…… 更让秋云无语的是,她其实并没有肠胃不适,这两天她该吃吃该喝喝,一点身体异样都没有。那天早上的表现,就好像是上天故意整她似的。 她的心情异常郁闷。 王晨注意到她这两天的情绪变化,问她怎么了。秋云摇摇头,没说,也没法说。 魂不舍守的结果就是,到了中午肚子咕咕饿的时候,秋云才发现早晨出门都没带干粮。这几天秋云为了躲避和梁禾的碰面,都是在外面待一天,自带干粮,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做贼似的写生。其他同学互相之间会走走看看,交流写生心得,但秋云不会,她哪里也没去,除了王晨、刘玉锦、常欢偶尔来她这里瞧瞧,再没有别的人来过。刘玉锦觉得奇怪,回去问其他俩人,秋云是不是在干特务。 秋云放空了一会儿,肚子实在有些饿了,加上天气炎热,大部分同学中午都会回去吃饭,写生的地方也没个熟人。秋云蔫蔫地放下画笔,走到最近的一个石窟洞里,这里比外面凉快许多,她靠着洞壁,随意坐下来。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人叫她:“邱晓云……邱晓云……” 声音有些耳熟,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她探出个脑袋应道:“谁啊……我在这儿……” 有人顺着台阶冒出个头,居然是何英。 “我来给你送午饭,”她寻声而来,“我看馒头和菜都放在桌上,你肯定是早上忘拿了。” “是你,”秋云喜出望外,这真是雪中送炭啊,“太好了,谢谢你!快进来,外面好热。” 何英拎着一个布袋子,洞里没有石桌,她只好放在地上。秋云铺了一张画纸,何英依次从里面取出来几个碗碟放上面:“两个馒头,三样菜,还给你带了一瓶水。” “谢谢谢谢~”秋云忙道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何英咧嘴一笑:“我从小在这里跑,王晨给我说了下方向,我大概就能知道。” “你真聪明。”秋云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馒头,沾了点肉菜,正要放进嘴里,又停住:“在佛祖面前这样吃荤的,是不是不好?” 何英又笑了:“不会的,你吃吧,佛祖慈悲为怀,不会说什么的。” “恩,也对,”秋云朝何英眨眨眼,“你和这里的佛祖熟,回头帮我解释解释。” “恩。”何英笑答。 秋云一边啃馒头一边和她聊天。何英实际年龄只有17,比邱晓云还小2岁,但她的皮肤偏黑、发型干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假小子。她五岁的时候父亲死在了矿上,母亲朱兰花独自守寡,把她抚养长大。她也很争气,学习不怎么花功夫也总是名列前茅。念书到高二的时候,朱兰花查出有心脏病,一次突发,她倒在田埂摔断了右腿,落下残疾,不能再干重活,何英便辍了学,一边做农活一边在村里的小学教书,希望能多攒点钱带朱兰花去省城看病。 秋云觉得挺遗憾的。她对何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印象,这也许就是缘分吧。她想帮帮她,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帮才好。 不过何英自己还挺乐观的,她反倒安慰起秋云,说起自己的人生计划:“我现在已经攒了一半的钱了,再过个一年半载,我就能带我妈去省城看病。医生说只要她不要干活,病情一时半会不会恶化。” “你家亲戚呢,能先借点给你吗?” “嗐……别提他们了,”何英脸色一暗,“他们都不支持我妈让我上学,说女孩子上什么学,迟早要嫁人的,上学花的那些钱,现在治病早就够了。我妈跟他们大吵了一架,也不让我和他们借。我可我还是偷偷去借了一些,但是比较少吧,基本是杯水车薪。” “这些亲戚,真是狗眼看人低。”秋云为她打包不平,“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封建思想。” “你是大城市来的,我们农村就这样。”何英苦笑,仿佛习以为常。 “哎……”秋云叹一口气。她其实也只能嘴上说说,就算是在2019年,中国某些偏远地区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很重,别说现在是1989年。 “起初我倒是想把自己嫁出去,这样能有一份彩礼的钱。可我从小不留长发、也没穿过短裙,是村里出了名的‘假小子’,加上妈妈身体不好,村里说媒的人都没。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我以前的数学老师是大学里面来的,他鼓励我往外走,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说道这里,何英的眼里有期望的光,灼灼地看着秋云,“是这样的吗?外面很精彩吗?” “是这样的,”秋云重重地点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未来,会更精彩。” “谢谢你,”何英开心地笑了,她有一口整齐地牙齿,“我其实……还有个小打算。” “什么打算?” “我……我还是想上大学,”何英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鼓起勇气问道,“大学……是不是很难考?” 秋云听闻哈哈大笑,大力拍了拍她的肩,“你干嘛不好意思啊,搞什么神秘。这是多好的事儿啊!我举双手双脚赞同、支持你!大学嘛……”其实秋云也不知道这个年代好不好考,因为她穿越回来时候,邱晓云已经入学了,但是她还是鼓励道,“大学超级好考的!你……”秋云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何英,“你肯定没问题!我相信你!” 何英被夸得都不敢看秋云,“你是骗我的吧……” “nonono……”秋云竖起手指摇了摇,又示意石窟正中的佛像,“佛祖面前,不敢诓骗。” 何英勉强有些信了,又问:“那,你看,我没有美术的基础……” “没关系啊,干嘛学美术呢,”秋云打断她,“那么多行业呢……” “那还有什么……” “你喜欢什么?” “我……”何英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喜欢……多赚钱点,是不是很俗。我妈生病后,我觉得钱非常重要。” “你的感觉完全正确,”秋云说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那你可以考虑计算机行业,以后互联网很赚钱的。” “计算机是什么?”何英瞪大眼睛,“互联网,又是什么?是要去工厂织网吗?” 秋云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逗。那要不金融行业,也很不错。” “金融又是做什么的?” “就是数钱的。”秋云言简意赅。 “这个我喜欢。”何英拍手。 “那就加油吧!少年!哦不……”秋云改口,“少女……灿烂的未来在前方等你!” “恩!”何英又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 宝宝们,我来了…… 这张是不是很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这张有个名字是不是有点熟悉……?还记得吗?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61-从进门的瞬间,她就在期待这个时刻。 这天晚上,秋云又是照例最后一个到村委大院集合,不过带队老师只看见林重仁一个。吃饭间隙,才知道是梁禾生病了,这几天肠胃不好,今天越发严重,就不来吃饭了。一打听时间,犯病的时间还正好就是和秋云看日出的那天。 ……秋云第一个反应就是,梁禾是不是那天早上被自己搞中毒了。。 秋云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饭。她很想去看看梁禾,看看他究竟怎么样了,严重不严重;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去,一想到俩人最后的会面就尴尬地要死,梁禾看见她,会不会就条件反射地想到…… 她心神不宁地走回住的地方,正好碰见何英从院门里出来。 “回来了?”何英和她打招呼。 “恩。”秋云点点头,见何英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很大一股草药的味道,便问,“这是什么?” “我下午去山上采的草药,”何英说道,“梁老师这两天不是肠胃不舒服嘛,熬点这个喝就会好起来。” “这么神奇?”秋云打开那个袋子,她不懂中医,也不认识这个植物,“会不会喝了中毒?” “哈哈,”何英笑起来,“这是我们村里的祖传秘方,这草叫惠母草,特别养胃。但它喜水不耐旱,在我们这里并不常见,不是贵客我们还不会去采摘的呢。要不放心,你和我一块儿去?” 秋云本就犹疑要不要去,何英一问,她正好有了理由,立马应道:“好,那一起去吧。” 于是刚刚离开村委大院十分钟,秋云又回来了。何英敲了林重仁和梁禾住的寝室门,三秒后门就被打开了。 “是不是落下肥皂了?”梁禾打开门。 见到何英立在门口,梁禾愣了愣,“我还以为是林老师回……”他忽然看到躲在后面的秋云,话语不自觉断了一下,但马上又接着说道,“他刚端着脸盆去河边洗衣服,没有拿肥皂……” 秋云瞧着梁禾的脸,是瘦了些,血色也没有以往好,显得有些泛白。她不敢直勾勾地看太久,正好何英开口道:“梁老师,黄主任让我给你带些草药来。你这两天胃不舒服,喝点这个惠母水就好。村里的偏方,驱寒养胃。” “客气了。”梁禾让开一步,“进来吧。” 进了屋何英便十分热情地跟介绍梁禾这草的疗效,并手脚麻利地找来锅和炉子直接帮梁禾把草药给煎了。她一边说一边做,一刻也不停留,梁禾帮不上忙,但可以时不时配合地搭腔。但秋云忙也帮不上,腔也不好意思搭,只好硬生生地杵在旁边,看何英马不停蹄地忙这忙那。可嘴不开口,秋云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或者说,处于感情这个阶段的女生,眼睛都会说话。她就那么尴尬地看上梁禾两眼,眼里的东西,就带着尴尬的懊恼和真诚的关心流露了出来。 就在何英背过去扇扇子的时候,梁禾对她微笑做了个口型。 秋云一下读懂了,他说:“没事的。” 没事的? 什么没事?是他身体没事,还是……那天早上没事? 秋云有些愣愣的,还是杵在那里。这时何英毫不知情地转过身来,秋云一下中断了两人的视线。她低头在地上慌乱地寻找,看到一只蚂蚁找不到路,胡乱地转圈爬行。 “梁老师,你今天就喝这一碗,保证你药到病除。”何英用湿帕子包起锅把,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 “是吗,这么灵。”梁禾接应道。 “当然,”何英说道,“这是我们云冈特有的草,以前还治过来考察的老外。我们这里水不行,很硬,你水土不服也是正常的。” “这草说不定受到了佛祖的庇护。”梁禾笑答。 “可能是的,”何英用勺子拨了拨汤汁上的残叶,也笑起来,“秋云刚刚还不信,不放心要跟着我来呢。” 忽然被点到,秋云抬起头,瞧见梁禾又看着她,脸上浮现起颇有深意地笑。 她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思来想去,半天才说道:“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那是必须的!”何英张口就接,“这碗下去,立马见效!” 梁禾不紧不慢地笑道:“好。” 晚风从窗户吹进来,给炎热的夏日来带些许凉意。这一刻,秋云庆幸何英在,又希望她此刻不在。 不知是不是真的佛祖听到了秋云内心的想法,何英下一秒果然又说:“梁老师,我把这剩下的草渣处理下。”说罢,便返身出了门。 何英一出门,室内就只剩下梁禾和秋云两个人了。秋云假装不经意地看向梁禾,梁禾正端着碗往嘴边送,目光却也飘向秋云。二人目光一对,梁禾便放下碗,走到秋云前。 秋云的心加速跳动起来,她忽然明白,也许从进门的瞬间,她就在期待这个时刻。 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不知从哪句话先开始。两个人都默默而贪婪地看着彼此的面庞,从额头到鼻梁到嘴唇到下巴,再从下往上从脸颊到眼睛,流连忘返,仿佛这是世间最美的景色。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梁禾说:“你……” 秋云:“我……” 两人同时开口。 梁禾笑了,秋云也笑了。梁禾正打算重新拾起话题,有人推门而入。 林重仁:“梁禾,我又忘带肥皂了……” —————————————————— 第二天,梁禾的果然好了许多,前几日的胃痛胃酸不见了,食欲恢复了正常,精神也好了。秋云跟着王晨其余三人一起去写生,她们到了目的地,秋云也就地放下了画板。 王晨:“你干嘛?” 秋云:“我今天和你们一起画这个小佛像。” 常欢奇怪:“你不做隐士了?” 秋云眉毛一抬:“我出关了。” 其余人:“……” 除此之外,王晨还发现,秋云变得超级爱听老师的点评,特别是梁禾,无论是隔了多少个石窟,只要隐约听到点梁禾的声音,秋云都会蹭过去,并美其名曰“学习别人的短处,才能成就自己的长处”。 王晨纳闷:“你不是和梁老师有些……不对盘吗?怎么现在这么积极?” “开什么国际玩笑!”秋云敲敲自己画板,“我什么时候和梁老师不对盘过?我什么时候又和知识作对过?更何况,”秋云挺直腰杆一本正经地说道:“马克思说过,万事万物都是不断变化的,我们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到事物,就算是我以前和梁老师有一些……小误会,但是那都是百八十年前的事儿了……早就往事如烟了……随风了……” “啧啧,”王晨颇有架势地点头,“说得比唱的都好听。那你说说,你们现在发展到哪里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有陷阱一样。”秋云呵呵。 “我要相信你这当面说辞,我就枉费和你睡同一张床。说吧,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喜欢上梁老师了?” “哈哈!大晨你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好吧,我们……” 王晨当真从画板前探出头,竖起耳朵。不但王晨屏息凝视,坐在三五步开外的常欢和刘玉锦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也赶紧搬了小马扎过来。 秋云说:“我们已经可以在知识的海洋愉快地玩耍啦!” 众人绝倒。 王晨两眼一翻,没好气地哼了声,“骗别人还知道,骗我,哼。昨天晚上、以及前天晚上,有人快九点才回来,是去哪里了?” “什么什么!”常欢添油加醋,“我们的秋云乖宝宝夜不归宿?!” “喂,大晨!”秋云叫起来,“你思想不要那么low好不好……我是去给梁老师送药,还有何英一起的。你自己要去参加篝火晚会,不和我们一起的。” “low?”常欢听见一个新鲜词语,“什么‘漏’了?”不过这也不是她的重点,她把小板凳搬到秋云身边,反倒做起秋云的思想工作来,“小云,你也不要害羞,就算是喜欢上梁老师,也很正常嘛。你看看,这美术院校向来僧多粥少,好不容易出了个梁禾这样的人间极品,不知道是多少牛鬼蛇神明里暗里都想吃的唐僧肉啊。据我们所知,悄悄喜欢他的,咱们年纪不会小于20人……” 秋云眼睛一瞪,“你们怎么知道?” 王晨拍拍秋云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说道,“你别吃惊,也别管我们怎么知道的。毕竟我比你大几岁,毕竟也是有点点恋爱经验的人,对不?这几天你不和我们一起写生,我们画画时候就无聊数了数,大概有22人吧。当然,我们宿舍的除外——” “那可不一定哦……”刘玉锦别有用心地拖长了尾音,目光在秋云身上停留。 “哦,也对……哈哈。”王晨点点头,说道后面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秋云哭笑不得,三个女人一台戏,说的一点没差。 常欢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关于梁老师的,我昨天才听隔壁国画班的说的。” “什么什么?”众人精神一震。 “之前是一直风传b大的陆老师——陆夏兰——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位,是梁老师的女朋友……但是最近……我悄悄告诉你们,别跟其他人说啊,陆老师不是梁老师的女朋友,他们家里有些渊源,但绝对不是男女朋友,因为陆老师,有男朋友了……” 王晨:“真的假的!” 刘玉锦:“这你怎么知道的!” 常欢:“真假未知,毕竟是小道消息,但也不会空穴来风。我听说了也挺意外的,这要是真的,那陆夏兰也太过分了。” “啊……”刘玉锦茅塞顿开地“啊”了一声,“前两日梁老师生病了,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事儿打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为伊消得人憔悴?” 秋云听到这儿,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表情,但没忍住自己的手,“叮咚”一下,手里的画笔就掉洗水桶里了。 这一掉,众人的焦点就回来了。 “小云你也别伤心、别激动,”常欢把小板凳再往秋云边上挪了挪,语重心长地说道,“那陆夏兰是有点过分,但这也不正是咱的好机会吗?之前大家都觉得梁老师和陆夏兰是一对,有些忌惮。但现在,梁老师单身一人了,而且有些伤心,你就可以趁虚而入……” 秋云觉得自己声音都有些抖:“你确定……?” “是,我是没有什么说服力,我自己还孤身一人,来,大晨,”常欢招了招手,“大晨,你是我们当中最有资格的,你来给小云松松思想包袱。” 王晨忍住笑,说道:“小云,这事儿还是看你,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寝室就是你的娘家,怎么都支持你。” “哈哈,”刘玉锦忍不住拍手,“说得真好。小云,加油。我们都觉得,你其实是有基础的,梁老师挺欣赏你的。” 明知是宿舍另外三人在乱开她的玩笑,但听到刘玉锦说的最后一句,秋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很明显啊,”刘玉锦说,“之前创办《野风》第一期,你一幅画名震全校,弄坏了梁老师的宝贵墨镜,他最后也不是没找你赔吗?这就是典型地惜才生爱……后面还一起火锅,至少是不反感了……” “还有,前几日你不是没和我们一起画画吗,”常欢接着补充,“梁老师到我们这里的时候,都会问你去哪里了。我们给他指了你的方向,以为他会过去找你,没想到他只是站在后面这块大石头上,喏,就前面那里——”常欢伸手一指,“那里看得到你,但奇怪的是,他站一会儿就走了。” 秋云顺着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块高地,正好可以拐角看到她写生的偏僻之处。 “对了,”常欢继续问道,“他后来到底有没有来找你?” -------------------------- 抱歉因为考试,断更了这么久。 辛苦蹲坑的小仙女了。 不过,我回来了。 这章又是4000+字,爱你们~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62-小云,我喜欢你。 当然是没有。 秋云躲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写生,明显就是在躲着梁禾。梁禾怎么还会明知故来呢?他从来都是一个体贴和有分寸的人,所以他只是站在那块大石头上,能看到秋云,就足够了。 秋云瞧着那块土黄色的大石,被太阳赤裸裸地照着,寸草不生,空无一人,凭空描绘了一个梁禾的身影。 接下来的时间,秋云和梁禾之间有了迅速而又微妙的变化。 就好比一群人在一起,总是会抬眸下意识地看一看,不经意间就对上那个人的眼眸。像是在找谁,又像是完全不需要。一眼对视后,又各自完成手里的事情。 周遭的一切照旧进行着,仿佛那一眼从未发生过。 有的事情,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点、也找不到一个里程碑似的事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像随风潜入夜一样,慢慢在变化了。也许就一个早晨的醒来、或者一个画笔的顿脚,两个人似乎心照不明地达成了某种默契,就像——就像恋人中的心电感应。 她想,她应该是恋爱了吧。 司马秋云没有谈过恋爱。虽然在2018年的生活中她从来不乏人追求,但好像迟迟没有遇到过那个让她心动的人。毕业后,陈丽萍马不停蹄地给她介绍对象,林少华是她穿越前相处得最久、也是最后的一位。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们是真的在相处了,但是有人若是问秋云,你爱他吗?恐怕秋云是说不出那个字的,甚至“喜欢”都有些难以开口。林少华相貌周正、事业不错、家庭靠谱,可这些优点与“爱”无关,和“喜欢”也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爱情又应该是什么样子。在她可以谈恋爱的美好青涩年纪里,一通小混混的血案让她的父亲锒铛入狱,还免费附送她一份对男性厌恶的心理疾病。从某种程度上,她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感情,她曾经想过,就算是如果与林少华走到最后,也只是给她父亲的一份交代。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对这些看得很淡、很清,情爱之物似乎与她毫无关系,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对异性产生好感的能力。 可这一切,在她来到1987年的世界之后,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秋云想不起来了,可唯一确定的是—— 那天,他想吻她,而她,并没有想拒绝。 甚至……有些娇羞地期待。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啊…… 感觉就像……就像什么呢? 就像平平无奇地走在路上忽然就跳跃起来哼着歌,就像远远地听到一群人嘈杂但总有一个声音那么特立独行地飘进你的耳朵。 而当你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发现心系之人也正深深地凝视你。 这种微妙而触电的感觉被周末的一场暴雨打断。 早上出门时候是阴天,没有太阳,但是很闷,走两步就出一背汗的那种。王晨说害怕要下雨,就和秋云选了一个离村里不远的石窟,一来是回村近,二来是就算是下雨回不了,也可以躲在洞里画石窟里的小佛像。俩人选好位置后,王晨便提着水桶去河边打水了。 秋云今天并不打算画水彩。她打算采用钢笔淡彩的形式,尽可能多的画速写。她刚刚在纸上画了两笔,天空忽然一声惊雷。 一滴雨落在秋云鼻上。紧接着,一滴、两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落在她的画板上,晕湿了她才画的钢笔线条。接着远处有人大叫:“下雨啦,下雨啦……今天放假啦……” 秋云慌忙抱起两人的画板跑到石窟里。甫一进洞,雨就跟开闸防洪一般地泻下来,转眼间就在泥地上溅起了泥水。 散落的笔还未来得及搬进洞窟,被雨滴打得乱七八糟,散落一地。 秋云在门口望了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王晨今天真是算准了。不过照这架势,河边打水的地方离村里近,她应该也是先跑回村了。 这么一想,秋云只好转战洞内的石窟。她环顾四周,大大小小的石窟造像让她看呆了。 只见中间有一个方形的中心塔柱,从上打下分了三层,每一层都是中间有坐着一位佛像,周边雕刻着神态各异的小佛像。塔柱的四面都是这样的造型。除了中间这个塔柱,洞窟的四周还密密麻麻从下至上直到顶上,都一圈一圈地雕刻着数不清的小佛像。 这简直是一个佛的王国。 秋云凑上前去,认真打量这些造像。因为年代久远和维护不及时的原因,下面的很多佛像颜色的褪去了,有的佛头也没用了——也许是被人盗走了,只留一个基座。上面的佛像要幸运一些,红色、绿色、金色还明显可辨,面部表情也栩栩如生。 正当秋云看的入神时,身后响起了人声:“看什么呢?” 秋云猛然回头,不知何时,洞里多了一个湿哒哒浑身滴水的梁禾。 “你……怎么来了?”秋云意外极了,这会儿大家不都是应该回村避雨吗。再一打量,梁禾没有伞,手里拽着一件白衬衣,这么大的雨,这件衬衣毫无作用,也正湿哒哒地滴水。 梁禾所答得所问:“雨太大了。” 秋云没懂他什么意思:“?” 梁禾上前两步:“一起避避雨吧。” 秋云看他的都发被浇得一簇一簇立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就简单地:“噢。”了句。半秒后,才想起问:“你淋这么湿,没事吧?”她还记得上次在四合院,梁禾淋湿发起了高烧。 “问题不大。”梁禾把白衬衣拧了宁,展开搭在画架上,又把头顶直立的黑发抹了抹,“夏天不碍事。” 秋云笑起来:“你知道你刚刚那动作像什么?” “像什么?” “像落水的小狗上岸后甩毛抖水。” 梁禾也笑起来,还重复回顾了一下这个动作:“是有点。” 秋云又笑。梁禾目光落到她画架上的未完成作品——那里墨水随着雨水晕开,倒有些别样的艺术性。秋云这才想起刚下雨时候,大家都叫嚣着往村里跑,梁禾应在也在附近,也应该是往村里跑。可现在雨下了小半会儿了,他毫无征兆地一身湿哒哒地出现在这里,这段时间,他在干嘛? “你刚刚是在找我?”秋云一句话顺着嘴就问了出去。 问完秋云就觉得气氛很微小地变了变。 梁禾闻言转身过来,微微朝她笑了下,很大方的承认:“是啊。” 这个“是啊”一出口,洞内的空气很明确地变了。秋云抿住上扬的嘴唇,虽然她还想恬不知耻地追问“找我干嘛”,但这样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于是她转念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知道。” “……那你……” “只好一个一个找过来。” 秋云微微侧目。 梁禾又笑:“还好第四个洞窟里就是你了。” 那种微妙触电的感觉又来了。秋云移了眼光,明明是雨天,怎么她觉得那笑比太阳还耀眼?还是因为雨天空气湿润,导电能力更强了? “哦。”她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今天打算画这里的佛像?”还好梁禾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环顾四周。 “是的,出门前王晨预料过,要是下雨,就进洞画。”秋云找了个高一点的石头,席地而坐,“没想到被她说中了。不过进洞我才发现,这个洞窟里的佛像居然这么多。” “确实是,”梁禾点头,“我也是第一次进来这里。这个佛窟应该是属于后期了。” “后期?” “恩。云冈石窟前期以大佛像为主,就像前几日很多人都画的‘昙曜五窟’,到了后期,这种密密麻麻的小佛窟造像流行起来。窟中有塔柱,柱及壁面也全是千佛翕。造型风格趋向于追求精细绮丽,细节上做得很精细。”梁禾仔细地看着洞壁,“佛像服饰也多呈宽衣博带的“汗装”,你过来看,”梁禾冲秋云招手,“这里有几尊佛像保存完好,衣物的纹理细节都依稀可见,像不像我们美术史书上写的,南朝士人的“瘦骨清像”?” 秋云凑过去,这几尊靠近洞窟门口,亮一些,可以看得更真切。 “所以,这个石窟应该是南朝末期的。”秋云总结道。 “应该是,再往上一行,左边第二个更明显。”梁禾又发现一处。 秋云瞪大眼睛顺势看去:“是的,坐佛下摆的层次都能看清楚。我知道大佛的造像是要搭木架做泥塑,经过很复杂的程序。那这种小佛像呢?就是直接在洞内开凿吗,如何能做得如此精细呢?” 秋云问完,没有立刻等到回答。偏头一看,梁禾就在她很近很近的距离,呼吸可闻。 秋云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嗯?” 梁禾微微回神,也扔出来一个单音节:“啊?” “那个……”秋云眼神忽然瞥到梁禾后面,“那是什么?” “嗯?” “那里有字。”秋云逃般地往前蹦跶两步,洞壁上果然有一行墨迹: 佛以慈悲观自在, 我从欢喜见如来。 后面还有一行落款,隐约是道光年间,名字看不清了。 “不是吧?”秋云发现新大陆般说道,“这是清代人的‘到此一游’?” 梁禾跟过来,仔细看了看,失笑道,“你眼神怎么这么好。” “原来古人也爱玩儿这个。”秋云跟着笑起来,“这算不算是破坏文物了?当时不知道有没有人罚他款。” “清代这里人烟荒芜。来的人,要不是虔诚的佛教徒,要不就是逃犯了。” “这你也知道?” “我猜的。” “不过挺有道理。”秋云颔首。“可能是佛教徒,这字还写得挺方正的。这两句什么意思?” “佛以慈悲观自在,我从欢喜见如来……”梁禾细细品了品,“观自在也是佛的另外一种称呼,如来……也是佛祖……”梁禾发现自己跟着陈静韬研习了这么久的佛教,还是很难一言两语就说清楚这其中的意思,他试图简短一点阐述,“这两句是对仗的,讲一个意思,大意就是人要以豁达、开朗、坦然地心态面对世界……要学会观照自己、认识自己、顺应自己……”他说完最后四个字,忽然微微一顿,侧脸示意右方:“那是什么?” 秋云站在他左手边,很自然地朝右边看来,而梁禾却并没有看向右方,而是低头朝反方向—— 吻到了秋云的唇上。 “轰”一下,不知道是来自远处的惊雷,还是秋云的大脑。 浅尝辄止的轻碰后,梁禾伸手一捞,加深了这个吻。 雨停了、风止了,三千佛祖开始窃窃私语了。 是他吗? 是他啊! 可是她…… 她已经忘掉了前尘旧事,忘掉了来世今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忘了周遭一切。只感觉到对面人的温度,透过湿润的衣衫传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稍稍分开。梁禾的额头抵着秋云,目光又柔又深。秋云心跳如鼓,睫毛如慌乱的蝴蝶翅膀般煽动,不知为何,她脑海里忽然想到了b站上刘亦菲和吴亦凡飙戏的那个场景,一句话带着扭捏的埋怨,不经思考就说了出来:“佛祖都看着呢……” 梁禾的鼻息轻飘飘地洒下来:“佛祖,要我们顺应自己。” 又顿了顿,“小云,我喜欢你。” ------------------------ 说明:文章中写到的“佛以慈悲观自在,我从欢喜见如来”, 是我在莫高窟的某洞窟里面看到的。 这里因为情节需要,放到了云冈石窟。 特此说明。 这章白也表了,吻也亲了,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开心不开心?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63-多么浪漫的约定啊。 王晨在河边打水时候,雨毫无征兆地下了下来。她想也不想地往村里跑,等跑到院子里了,才想起邱晓云还在洞窟。她想打伞出去找邱晓云,何英制止了她,说等一会儿雨小了,她去,她对这一片熟,雨中找人比她快。王晨想想也是,邱晓云也不会傻到不会进洞躲雨,于是索性就在家等。 夏天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四十分钟后,雨势渐收,何英拿了伞出去接人,不一会儿,小雨中便出现了两把伞——一把何英和邱晓云撑着,另一把梁禾撑着——他背上还背着两个人的画架。 王晨赶紧迎上去,接过梁禾的东西。她发现秋云没事,梁禾身上湿了个透,想着这二人是怎么碰到一起了,正想开口问,听见梁禾不经意打了个喷嚏。 “梁老师,您着凉了?”她问。 秋云立马很紧张看向梁禾。 “没事,”梁禾朝她笑笑,又冲秋云笑笑 ,最后向何英说道,“我先回去换衣服了。谢谢你,何英。” “不用不用,应该的。”何英回道。 “那你赶紧回去吧。”秋云催促道。 梁禾摆摆手,走了。 王晨把二人的画架归置好,转身还见着秋云冲着门口发呆,叫了她两句,她才转头过来。 “你怎么了?”王晨过去拉她,“有没有淋雨?” “没有。”秋云摇摇头。 “你是在洞里躲雨的吗?”王晨随意问道,“碰上梁老师了?” “恩,”秋云含糊地说,“他也正好进来避雨。” “哦。”王晨瞧着秋云的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碰了碰她额头,“你的脸和唇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也受凉了?” “没有吧。”秋云躲了躲,“天气有点闷,我先进去休息下。” 秋云一头倒在了床上。 刚刚……刚刚是真的和梁禾接吻了吗? 是……他先吻的她吗? 他还说……说他喜欢她? 是告白了吗? 他说他喜欢她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事情……事情发生的好突然,那一刻,两个人不是还在认真的研习佛像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说,80年代的小哥哥都是淳朴羞涩正儿八经地吗,怎么会设计一个情节假装不经意间吻到她啊? 这一刻,又惊喜又甜蜜,又意外又懵逼啊! 秋云一把捞过毯子,把自己裹进去,在坑上滚了好几个来回,憋不住气了,才探出两个鼻孔换气。 她一闭上眼,就是那一幕在她的脑海里循环播放第一万零一遍,那一幕……她又复捂住毯子,是谁唱的,最美不是下雨天,后面什么来着? 不重要了,谁的下雨天还能比她的美?还有谁?! 这种心情,就算是蹦极一百遍也难以消化! 可遗憾的是,当梁禾刚刚说完那句告白没多久、秋云还处于懵懵的状态中,何英就撑着伞、嚷着大嗓门、叫着邱晓云的名字到了。秋云慌乱中挣开梁禾,应了一声,何英闻声而至。她挂着像循着宝贝一样的笑容进洞,然而见着梁禾,不由一愣。但这个表情一闪而过,她和两人打了招呼,然后撑伞带着秋云走在前面,梁禾独自撑伞走在后面。 梁禾的神情依旧如常,只是这一路,都闷声无语。 王晨推门进来,却看见秋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两只腿露在外面不停抖动。她大叫不好,猛然上前,一把捞开被子:“小云,你怎么抖起了筛子?!” 秋云一惊,见来人是王晨,又淡定地把毯子拉过来,一脸被打断地不悦:“……我在做瘦腿操……” 这一天,因为忽如其来的大雨,写生泡了汤。晚上,大家照例去村委大院吃饭,黄主任给大家煮了一锅酸甜的疙瘩汤。秋云吃完了两个馒头,跑过去盛汤,梁禾也拿着一个空碗过来。 他只是微微靠过来,还一句未言,秋云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抢在他跟前没话找话:“换衣服了?” “嗯。”梁禾瞧着她的模样,想笑。 “没事吧?” “没事。”他依旧很镇定。 秋云已经给自己盛好一碗汤,将勺子递给梁禾。他接过来,指尖无意中蹭到她的手。 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秋云那里的皮肤好似装了雷达勘测器,格外灵敏。 就在秋云准备落荒而逃时,梁禾说:“晚上有没有空?” “嗯?”秋云抬眸。 “今天……我和林老师商量了一下,我们下周一就要走了,走前搞一个小型篝火晚会,”梁禾给自己盛了大半碗,勺里还剩两个疙瘩,顺势舀进了秋云的碗里,“当做对村里招待的答谢。” “哦……好啊。”所以,今天晚上……? “所以, 今天晚上也没什么事……”说道这里,梁禾自己都忍不住轻轻一笑,“要是没事,出来吧。” “出来……做什么?” “出来……”梁禾目光遥遥,夜空如洗,“晒月亮吧。” 其实梁禾也不知道在这物质贫瘠的村里,晚上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但是他忍不住想见到邱晓云,就算是下午到晚饭间也才2-3个小时,就算是晚饭到现在也才1个多小时。他想在城市里,也许他会邀请邱晓云去看场电影,或者,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上两圈,又或者带她去“乌托邦”听听音乐,或者,一起去逛逛书店或者看个展览,又或者是约上三五好友骑车带她去郊外游玩。 但这里是云麻村,什么都没有。 但是好像也不需要有什么,当他看见秋云穿着一身白裙,款款出现在月光下。 “小云。”他叫她。 “恩。”秋云浅浅答应了一声,“你等很久了?” “没,我也刚到。”梁禾说。他闻到秋云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荚香味,像是刚刚洗过头。 “今天……下过雨,”梁禾心猿意马地说,“晚上天空没有云,月亮都出来了。” “是啊……”秋云也举头看去,夜空中悬着一轮弯月。这应该是下弦月吧,不是满月,但是由于天空被雨水洗过,月亮的轮廓格外清晰,地上也竟有淡淡清辉。 “我记得你说过,很喜欢有月亮的夜晚。”梁禾说。 “恩?” “那次在画室。”他回忆说道,“你画了一幅画,黑夜中有一颗孤独的月亮。” 秋云知道他说的是哪次了。那次是十五满月,她睹物思人,思念2018年,思念父亲,在画室画了一幅深色的夜空。梁禾恰好巡逻画室,还不经意目睹了她掉下的一颗泪。 那不过是年前的事,可今晚回想起来,竟觉得异常遥远。那时的心境,与现在的心情,恍若隔世。 “我当时说‘今晚月色真美’,你还问我看不看日文。”梁禾想到这事,嘴角微扬,有些调皮,“我当时回答你,我看。其实……我也知道你问这句话的意思。” “这……”秋云思绪被拉回来,她记得她问过这话后,梁禾的神情毫无波澜,就像完全不知道一样。 没想到其实他当时早已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 “今晚月色也确实……”梁禾说道这里,停住,只含笑看着秋云。 无声的,秋云的脸红了。 “后来你说‘今我所说,犹月行空,清净无碍,譬明眼人’。”梁禾继续说道,“我当时还挺讶意的。” “怎么,我不像能说出这样文绉绉话的人?”秋云笑他。 “当时……是有一点点,”梁禾倒是坦然地承认,“但是更让我讶意的,是我下午才读到这句话,没想到晚上这么巧你就说了出来。” “是吗?”秋云也觉得有些巧。她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是觉得梁禾的表情有些太过于意外,但她当时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层。她哑然失笑,可笑着笑着,想到那时的所牵所挂,也仍是她当下的所牵所挂,眉间笼上了淡淡愁绪。 “你爷爷也喜欢佛经吗?”梁禾又问。 “啊……”秋云一下有点懵。 “你说这话是你爷爷教你的。” “哦,”秋云松了口气,“我爷爷……他业务需要,会看一些深奥的古文。佛经……偶尔也会涉猎……” 其实不是的,是三十年后,秋云在梁禾的课堂上学到的。 “那你呢,”秋云问,“你喜欢佛经吗?” “嗯。”梁禾点点头,“我现在的研究方向就是这方面。佛学很深奥,但也很有意思……其实是一门朴实的哲学。” “其实我想不好,我们绘画和佛学,会有多深的渊源。”秋云实话实说。 梁禾笑着敲她脑袋:“画了这么多小佛像,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哪有……”秋云躲,“也就今天才进洞窟速写……可还没……” 剩下的话,秋云咬唇不说了。 梁禾逗她:“还没什么?” “你故意的。”秋云轻哼。 梁禾觉得秋云向来都是大大咧咧、心大行粗的人,有时候还特意让他难堪,没想到错破那层纸之后,竟变得娇羞起来。 既然说他故意,那他就再故意明显一点:“什么故意的?” “你好烦。”秋云嗔他一眼。 梁禾心里大笑,但脸上只是勾了勾唇角。 “那你说,”秋云赶紧岔开话题,“你学佛经学到什么了?” “我最近在研读《金刚经》。”梁禾说,“陈教授给我了一本他的手抄本。” “《金刚经》……”秋云知道这本书,“里面好像很多章节,是记录佛祖与弟子的言行记事。有点像佛经里的《论语》。” “是的,不过这里不是叫章节,”梁禾纠正,“叫‘品’。《金刚经》有三十二品。” “这么多品啊。”秋云感慨,“你都要背下来吗?” 梁禾笑道:“陈教授给我的是鸠摩罗什版本的,古人行文都很简洁,总共也才5000多字。不过也不用背,誊写几遍,便熟记于心了。” “你会誊写书法吗?” “书画本就一家,又不难。” 秋云想,那倒也是:“那你背给我听听,第一品说什么?”他们跟前就是横亘一公里的云冈石窟,此刻正应景,“哦不,是给佛祖听听,你有没有认真学习,有没有记错?” 梁禾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可爱极了,便顺着她的话说道:“我念给你听,可是文言文,听起来也会没有意思。你说不定还会摇头,捂着耳朵,说‘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怎么会呢?”秋云反驳,忽然像抓住了他的小尾巴,“你是不是一句也背不出?” “不如这样。” “怎样?”秋云操手等待。 “我写一品给你,然后再念给你听,解释给你。”梁禾慢慢说道。 他说得很慢,好像字斟句酌,秋云一字一词地听着,心里悄悄跟着慢慢泛起了甜蜜。 她故意嘟嘴:“这么小气,就一品?” “一年一品。”月色下,远处的石窟在苍茫的月色中隐隐浮现,他看着她,认真说道,“每年一品。送你。” 一年一品,每年一品。 秋云嘟着的嘴不自觉想上扬,而片刻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下了头,掩盖瘪下去的唇角和微微发红的眼眶。 她瞧着地上,梁禾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叠交,应了声:“好。” “那你呢?”梁禾问。 “我什么?”她稳住情绪,抬头。 “我送你亲手誊写的《金刚经》,你送我什么?” “……”秋云还真没想到这一出,瞧着梁禾出神。 梁禾又忍不住轻轻敲她脑袋,“还说我小气,不知是谁更小气。不如这样吧,”他想到什么,“要不你每年刻一枚章给我,印在我送你的《金刚经》上面。” 以字易章,以章印字。 有来有往,章字一体。 多么浪漫的约定啊。 秋云咬着唇,点点头:“好。可是……” “佛祖面前,不得诓骗。”梁禾打断秋云,带点得意,“你们刚上完篆刻班课,没有‘可是’。” 秋云凝视眼前之人,皎洁的月光下,他的眉眼都是那么的清晰生动,连他眼里的她,都随着他目光中的柔波在跳动。 这么美好的夜晚… 她咽下扫兴的话,转而问道:“我是说,可是如果我没想到那么多和佛学有关的东西来刻呢……?” 梁禾不以为意地笑笑:“闲章也行。当然,恭喜发财、新年快乐之类的不行啊……” 秋云听他说完,也忍不住笑起来:“那刻‘梁禾真帅’、‘梁禾更帅’、‘梁禾又复帅气’行不行?” 他想了想,挑眉说道:“也未尝不可。” --------------- 反正就是:甜甜甜甜甜甜…… 有点想看评论……还有人在吗?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64-一个轻轻地吻,落在了她额头。 梁禾把秋云送到离何英家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 村里晚上很远才有一盏路灯。梁禾说:“回去注意安全。” “嗯。”秋云点头,“再见。” “嗯。”梁禾忽然俯身下来,秋云以为是他又要亲她,下意识羞涩偏头,梁禾只是从她头上摘下一个树叶。 “树叶。”他说。 她更羞涩了,“哦。” 他仍看着她头发,秋云以为还有树叶,所以当梁禾再次俯身下来时候,她没有躲。 于是,一个轻轻地吻,落在了她额头。 “是我。”黑暗中,他笑得有些狡黠。 秋云推了他一把。 “回吧。”梁禾倒也不恼。 秋云转身离去。 梁禾见她进了院子门,才踏着月色,慢慢回去。 ☆☆☆☆☆ 何英还在院子里,秋云瞧见她的样子像是在发呆。叫了她名字,她猛然起身,说道:“你回来了?” “恩。”秋云点点头,“还没休息?” 何英说:“嗯……今天外面天凉快,乘乘凉。” 近几天,每次何英都会在院子里等她们回来,所以秋云照例跟她道了晚安,便就进屋了。何英看见她关了门,一脸分钟后便传来女生嬉戏的打闹声,她叹了一口气,顾自进了自己房间。 ☆☆☆☆☆ 王晨洗了头,正在擦头发:“晚上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呀。”秋云找衣服,“村里走走。” “一个人?”王晨笑得贼兮兮的。 “……”秋云没理她。 “哈哈,为啥不理我?”王晨像一只偷腥的猫,“轻罗小扇扑流萤,牛郎织女相会时……” “……你都什么跟什么。”秋云数落她,“大晨你变了,我还记得我们当初认识的时候,还保留着彼此最真实的天真……” “哈哈……”王晨大笑,起身凑过来,“你洗了个头,换了件白色连衣裙,大晚上的难道是去拜佛?快快快,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秋云不买账:“什么谁?……你走开走开,瞧你这头发掉的,掉我一身……” “是啊……”王晨也埋怨道,“今年夏天不知道为啥,头发掉的特别厉害,我以往秋冬都不怎么掉头发的……哎呀,你别岔开话题,”王晨继续往她身上靠,“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入了我们优秀的小云的魔掌……哦不,是慧眼……哈哈……” 秋云把她肩膀掰过去,“转身,我要换衣服了。” “真的是梁老师吗?” 秋云只管自己穿睡衣。 得不到答案,王晨又问:“不是?……难道是……啊!高志飞?” 秋云直接把换下来的裙子扔给她。 “哈哈,我知道了!就是梁老师!”王晨差点跳起来。 秋云:…… “我累了……先睡了。”说罢,秋云就倒在坑上了。 “喂喂喂,你别睡……”王晨兴奋地过来摇她。秋云被她晃得不行,其实她刚刚回来,人也还在兴奋状态,根本睡不着,王晨这么一闹,她只好睁开眼。 “你看着我……”王晨凝视她的眼睛,半晌,一本正经地说道,“有的东西,嘴巴可以说谎,但是眼睛却不能……” “噗……”秋云一下破功,躬身笑起来。 “小云,真的是梁老师吗?”王晨又一次确认。 秋云只是笑,笑了足有一分钟,好像觉得到这一步了,也瞒不住了,才勉强点点头:“你可别跟别人说……” “哇……”王晨一下也倒在床上。 “小点声……你哇什么……”秋云推她一下。 “原来何英说的是真的……” “何英?她说什么了?”秋云坐起来。 “哈哈……瞧你那么紧张……”王晨笑嘻嘻地问她,“你自己说,在洞里你和梁老师都干嘛了?” 秋云的脸一下红了,但是她比较肯定何英来的时候,她已经和梁禾分开了,并不会被看到。所以她还算镇定:“我们什么都没有,清白地很。” “瞧你那样,”王晨拍拍她,“何英就说你和梁老师关系比较好,也没说别的。” 秋云:“真的?” “真的,我骗你干嘛?她也随意说的。” 秋云这才安下心,躺下来。 “梁老师……他真的很好啊……”王晨叹道,“不知道多少芳心要碎了……” “这么说……那我会不会成为人民公敌,死得很惨……” “哈哈哈……完全有可能啊……” “所以啊,”秋云又侧身向着王晨,很认真地说,“你得替我保密,谁也不能告诉。” “刘玉锦和常欢也不行吗?” “她俩……暂时也别说。” “为啥?”王晨觉得秋云的神色有点太严肃了。 秋云错开王晨的眼睛:“……这件事,还是低调一点好。” “也对……”王晨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免得高志飞知道了伤心,影响师生团结。” 秋云:“……” ☆☆☆☆☆ 两人闹到很晚才睡。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了,王晨睡了,秋云还是睡不着。 她爬起来,借着月光,趴在窗台上写日记: 1988年7月29日。大雨转阴。 最美的下雨天。 后面画了一个很少女的爱心。 写完,她把日记本放好,再次倒在炕上,才慢慢有了睡意。 ☆☆☆☆☆ 秋云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穿一身纯白的婚纱,手捧鲜花,走在洒满红玫瑰的红地毯上。教堂的大门缓缓为她打开,一道光透出来,她被晃得睁不开眼。一只手从光中紧紧地握住她。 她抬眼看去,梁禾一身青黑色的西装,长身玉立,星眉剑目,神情温柔 ,定定看着她。 无数电影中出现的台词,终于在她的人生中出现。 有人问:“梁禾先生,你愿意娶司马秋云为妻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梁禾凝视着她,慎重又深情:“我愿意。” 那人又问:“司马秋云女士,你愿意嫁给梁禾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秋云眼眶有点发红,正要说“我愿意”,眼前的梁禾忽然变成了邱正宏。他回到了七八十岁的样子,满脸可怕的褶皱,瞪着浑浊的眼睛,怒斥秋云:“你在干什么?你马上就要回去你的时代了,怎么可以和他结婚!你知不知道这样是要死人的!” 秋云吓得连连后退,大声叫道:“你怎么来了!梁禾呢,梁禾呢!?” “你不会再见到他了!你别糊涂了,赶紧回去吧,现实那边出大事了!你爸爸……”邱正宏的脸跟变戏法似的,忽然又变成了司马峰。 “爸爸……”秋云惶惶然道,“出……出什么事了?那……那梁禾呢?!” “你快回去吧!快回去吧!”邱正宏不见了,司马峰也不见了,空旷的时空里,只回荡着这一句话。 秋云一下醒了。 天已经亮了。 王晨穿好了衣服,对秋云打趣:“不知道是谁,梦里不停地叫‘梁禾’……” 秋云怔怔地愣了半晌,才慢慢起来。 ☆☆☆☆☆ 周一是写生的最后一天,这天过完,为期半个来月的写生就结束。因为是最后一天,大家都比较放松。林重仁想把剩下的胶卷用完,回去可以整卷洗出来,最后一天为大家照了很多照片。 晚上,为了答谢村里面的盛情款待,梁禾和林重仁组织了一个篝火晚会,邀请村里的居民一起来参加。在村里待了小半月,每天同吃同住,学生和村民也建立了很深的感情。黄主任打趣说,刚来的时候,你们皮肤都白白净净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大学生和村民的区别,现在大家都差不多了,都是一家人了。众人哄笑。 秋云低头看自己的胳膊,果然比来的时候黑了不少,捞起短袖,可以看到明显的分界线。她抬起头,隔着篝火,梁禾正捕捉到她这一幕,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得很开心。她有些不好意思,朝他伸了伸舌头。 “呀呀……”王晨悄悄戳秋云的腰,“这眉来眼去,要不要我去找谁换换位置。” “大晨……”秋云睨她一眼。 “你瞧瞧那边……”王晨指了指她九点钟方向,“那边有人看了你好几眼了。” 秋云顺势看去,高志飞坐在那个方向,见她看过来,眼睛一亮,四目相对,还笑呵呵地朝她举了举手里的搪瓷杯。 秋云:“……” “你再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边……”王晨又给她指了几个方向,“咱班的刘琳、周大萍、还有隔壁班的胡欣、陈晓、刘巧……” 这几位坐在梁禾不远的地方,目光总是来来回回地在他方向扫来扫去。周大萍看见梁禾笑得开心,还往秋云的方向疑惑地看来。 秋云立刻觉得有一道暗箭射过来。 “怎么样,感觉到了吗?”王晨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之前好像一点都……” “你是傻了还是健忘了,梁老师和陆老师分手的事上个星期都传遍整个云麻村了,连黄主任都要想给梁老师介绍媳妇儿了。”王晨气不打一处来,“再说现在是在写生,又不是在学校。而且梁禾下个学期就不带我们了,只是我们的研究生学长。我也不是说大家有多明目张胆,好歹人家暗恋啥的,总不能阻止吧……” 秋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恋爱经验为零,从来都是别人追她,一来就这么多情敌的情况还是生平第一遭。 看着对面梁禾笑得人畜无害的脸,她想,这还真是个妖精。 正这时,人群里有人起哄,说要梁老师给大家表演一曲。 --------------- 甜甜甜甜甜甜…… 有点想看评论……还有人在吗?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65-梁禾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梁禾的才艺在美院已是无人不知 。就算是秋云他们这样的大一学生,经过上次联欢会,也都被梁禾的弹唱折服,那首《夜半小夜曲》至今让秋云记忆深刻。这会儿气氛热烈,梁禾本想推辞,但是村里的黄主任和村民都在场,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他刚找了个一戳就破的借口说这里没有吉他,黄主任就一脸笑眯眯地转身从村委办公室里抱出来一个吉他。 梁禾:“这……?” 黄主任说道:“上次有几个日本人来研究云冈石窟,留下来作纪念的。梁老师您瞧瞧,还能用吗?” 梁禾接过来,琴还有八成新,干干净净没有灰,看来平日里即使没用也有不错的保养。梁禾正了正弦,随意一拨,琴声清亮悦耳。 “哦……”众人一阵欢呼。 梁禾瞧着大家,无奈地笑,习惯性地扫了个a弦,问大家:“那好吧。想听什么?” 他是环顾一周问的,但是最后眼睛却落在了秋云身上。 想听什么? 这一刻,听什么都可以。 底下有人花里胡哨地点歌名,什么《大约在冬季》啊、《万里长城永不倒》啊、《敢问路在何方》……之类的。 梁禾见秋云并没开口,只是远远地静静地看着他,便想了想,划了一个音,示意大家安静,嗓音低沉地说道:“在这里打扰黄主任和云麻村的各位这么久,我谨代表a市美院,送一首《光阴的故事》送给大家吧。希望历经千年的云冈石窟和深邃的文化会在时光里源远流长,我们云麻村也会一年一年越来越好……” “好!”话音刚落,黄主任便站起来用力鼓掌,“说得好!太好了!” 美院的同学们被黄主任的举动吓一跳,目光齐刷刷地看过去。黄主任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太冲动了,忙坐下来:“您开始,您开始……” 梁禾笑了笑,手指在琴上一滑,动听的音乐便流淌出来。 他唱道: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众人都凝神静听,四周安静极了,偶尔篝火中“荜拨”一跳,反而衬得梁禾的声线更加干净低沉。 这首歌很老了,是罗大佑的经典曲目。秋云听过,但唱不全,只在心里断断续续地哼着: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梁禾专注地唱着,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一刹,秋云觉得,月光下、篝火旁的梁禾,安静深沉、专注低调,没有绚丽的衣裳和华丽的发型,没有耀眼的灯光和闪烁的荧光棒,但天地是他的舞台,月亮为他打光,身后三千佛祖颔首微笑,这是她见过的最美、最盛大的表演。 一曲终了,大家还久久没有回神,直到黄主任又一次站起来鼓掌:“真是好啊!真的是……好啊!俺以为只能在过年的电视里看到呢!” 同学们也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几个活跃的在人群中叫道:“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梁禾笑着摇头,想把吉他放下,林重仁带头起哄:“同学们,乡亲们,我们用掌声欢迎梁老师再来一曲,好不好?” “好~!”大家齐声应道。 梁禾意外地看向林重仁,但脸上仍挂着笑容,并无生气的神色。 林重仁又喊道:“来来来,同学们,一二三四五……” “我们等得好辛苦!”大家异口同声地接。 “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们等得好着急……!” 这个场景,梁禾妥协了,说道:“这样吧……我弹奏一首大家都会的,一起唱吧。” “好啊!” 梁禾思忖片刻,问身旁的黄主任:“黄主任,咱都有啥歌会唱?” “我们这乡下人……会唱啥呢……”黄主任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春晚的歌有没有会的?”这个年代,普及度最高的应该就是春晚的歌了。 “有个什么《一把火》,咱村里面前阵子还广播放来着……” “《冬天里的一把火》?” “诶!就这个名!”黄主任一拍大腿。 梁禾点点头,手指在琴弦上有节奏地扫起了和弦,边扫边敲,朗声唱道:“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这首歌在87年的春晚上由费翔演唱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传遍了整个中国,因其节奏欢快、朗朗上口,传唱度很高,这不,梁禾只开了一个头,黄主任便接了下去:“熊熊火焰燃烧了我……”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特别是唱到“你就像那一把火”的最后三个字时,大家都非常有默契地唱得整齐又带劲儿,安静的夜空中甚至有回声。 秋云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演唱会,梁禾就是台上足以秒杀现实中任何一档流量小生的superstar,台下坐着的都是他的粉丝,而这会儿,就是偶像与粉丝众口合唱的演唱会高潮。 当然,她这会儿也是他忠实的小粉丝之一。她开心地融进大家的合唱中,哪怕跑调了、哪怕破音了也没有关系,这样的氛围,究竟唱的什么,已经不重要。 篝火晚会一直持续到九点。结束的时候,梁禾与林重仁再次强调了第二天的时间安排,清点完人数后,大家结伴散去。因为人多、时间也不早了,梁禾与秋云公事公办地说了几句话,秋云便和王晨、何英一起回去了。路上秋云和王晨一直有说有笑,而何英却沉默不语。到了院子门口,秋云才注意到何英的异常安静,碰了碰她:“小何,你怎么了,一路上话都不说一句?” “我……我没什么。”何英半垂着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哈……”秋云一下就懂了,“原来是舍不得?” “嗯……”何英羞涩地点点头。 “没事的……”秋云想了想,拉着她的手,“你还考大学吗?” “想考。”何英说。 “好。”秋云转身又问王晨,“大晨,你高中考大学的资料还在吗?” “卖了一些,留了一些我自己总结的。” “别担心,”秋云拉着何英的手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回去了,帮你收集下资料,寄给你。等你考来a市,我们还可以再见面。” “真的?”何英一下抬起头,黑夜中,眼睛闪闪发亮。 “当然是真的。”秋云冲她歪头一笑,“谢谢你这些天对我们的照顾。那些资料,与其让它放在家里积灰,还不如送给最需要的人,让它发挥最大的价值。只是你接下来的一年,可能会比较辛苦了,又要照顾你的妈妈,又要准备考试。” “嗯!谢谢你!”何英重重地说道。她们已经走到了院子里面,屋内的灯光透出来,何英的眼眶里有亮晶晶的东西。 “不要这么客气啦……”秋云瞧着她的表情,真诚又质朴,心里微微一叹。只有来之不易才会异常珍惜吧,可惜许多城市里的孩子并不懂得这些。 ------------------------------------- 村里去大同市的车定在早上八点。何英一早吃了饭就去黄主任那里帮忙。七点五十的时候,大巴车就位,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上车,梁禾站在车下清点人数,眉间逐渐皱起了疙瘩。 七点五十二,邱晓云没有来。 七点五十五了,邱晓云还没有来。 七点五十七了,其余人都坐好了,邱晓云仍是没有来。 而且除了她,同住的王晨也没有来。 “我走得时候她们已经起来了,”何英说,“从院子走过来最多二十分钟,不应该还没到的。” 梁禾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沉吟片刻,上车同司机说了声抱歉,大步向邱晓云的院子走去。 刚迈开两步,远远瞧见邱晓云的身影:“梁老师,不好了,王晨的脚摔坏了……” ------------------------------ 有点想看评论……还有人在吗?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66-他的呼吸渐重,声音低哑下来。 王晨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早上她和秋云各自拎着自己的行李和画板,往停车的村口走去。从住的院子下来有一阶台阶,不算高,就一米来着,平日里已经走了无数遍了,而今天不知道怎么着,一脚迈出院门就忽然踏了空,连人带着背包画板滚了下去。 秋云想也不想地把东西一扔,赶紧下去扶她。王晨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捂着脚踝龇牙咧嘴地喊疼。 秋云也不敢动她,足足坐了三分钟,王晨才把手递给秋云,让她扶自己起身。可刚起来走第一步,王晨右脚像没力一样,身子一歪,又坐到了地上。 “不行……”王晨表情痛苦,“还要歇一下,好痛。” “脚踝很痛吗?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痛吗?”秋云见她痛成这样,心里猛然一沉。 王晨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左腿和膝盖。秋云倒吸一口凉气——王晨今天穿的是一条较薄的长裤,左腿膝盖地方已拉了一道口子,拨开一看,里面除了有好几处擦伤,还有一道在流血的伤口。再一看王晨捂住的右脚踝,那里见血的伤口倒是没有,可脚踝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朱阿姨!朱阿姨!”秋云扭头冲着院子里求救。很快,何英的母亲朱兰花闻声而来。俩人连拖带拽,把王晨弄到路边坐着。秋云对朱兰花说:“朱阿姨,麻烦你回家拿个干净的帕子,打湿水,帮我同学擦擦伤口,然后搭在她右脚踝这里。” 朱兰花点点头。 秋云又对王晨说:“大晨,你坐在这儿,千万不要动,我去村头叫梁老师和林老师。” 说罢,秋云就飞快地朝村头奔去。 --------------------------- 秋云见着梁禾和林重仁之后,简短又迅速地向他们说明了情况。梁禾听到一半,叫来三个班的班长,让他们带好各自班级同学,稍等一下。又叫了常欢、刘玉锦和何英,一同与林重仁往事发之地赶去。 王晨惨兮兮地坐在路边,见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朝她赶来。 梁禾蹲下看了她的伤势,左腿虽然拉破了裤子,但应该只是皮肉之伤;右脚只有擦伤,但踝肿得老高,而且还不能走,形势不容乐观。 “梁老师,”王晨还惦记着时间,“我应该没事吧,再不走赶不上火车了。” “赶火车……你确实有点难了。”梁禾眉头轻蹙,以他多年打篮球的经验,王晨的脚踝肯定是崴了。普通的崴脚会肿胀,但路还是勉强能走的。王晨现在不能走路,很有可能是伤到骨头了,想到这里,他不得不起身,把林崇仁叫到一旁,俩人一边小声说话,还时不时地看下表。 常欢和刘玉锦仔细问了秋云事情的经过,说到这一米来高的台阶,俩人实在想不通怎么会让王晨摔得这么严重。安慰了一会儿王晨,林崇仁走过来,说道:“常欢、刘玉锦、邱晓云,你们先跟我走。大巴车还等在门口,不能误了其他同学的时间。” “那我呢?”王晨瞪大眼睛。 “你现在要去医院。”梁禾回答,“你的右脚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就算是没有伤到骨头,我们回去的火车票是18个小时的站票,你肯定吃不消。我留下来送你去医院,然后再看情况决定怎么回去。” “啊……”王晨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刚刚摔了还没怎么哭,这下眼泪都要出来了。 “没事的,”秋云握住王晨的手,“我也留下来吧。”她对梁禾和林重仁说道,“我是女生,和王晨同吃同住,留下来照顾她也方便些。” 梁禾稍有迟疑,和林重仁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意了。 -------------------------------- 听说大学生情况紧急,黄主任动用了村里唯一的一台拖拉机,把王晨秋云等一干人,马不停蹄地往镇里的医疗所赶。到了镇里,医生给王晨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但是没有拍片的设备,建议还是去市里看。众人又快马加鞭地往大同市里赶。到市医院,挂了一个急诊,拍了片子,医生说,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到结果。王晨的腿绑了石膏绷带,行动非常不便。医生见是外地的大学生,好心安排了一个住院的病床。 一通忙完,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一干人马才想起午饭都没吃,顿觉饥肠辘辘。 黄主任买了两个馍,说明天白天拖拉机还得用,得赶紧开回去,等傍晚结束了农耕,再来接他们。说完便匆匆道了别。梁禾与秋云在医院外的面馆随便吃了点,给王晨带了一个大煎饼。再弄完这一通 ,天色已经暗了。秋云这才意识到,王晨晚上有医院的床位,她和梁禾住哪儿? 这个时代,医院没有陪床,都是病人家属自带硬板床搁在旁边,或者在外面走廊的长凳上将就一晚。梁禾觉得自己睡外面长凳倒是没什么关系,但秋云肯定不行。他思来想去,说道:“我看到医院外面有家招待所。” ---------------------------------- 这是医院外面仅有的一家招待所,而且不幸的是,梁禾与秋云当日入住太晚了,只剩下一间房了。 这就有些尴尬了…… 登记的前台大妈目不转睛地盯了会儿梁禾,又瞥了一眼满脸油光的秋云,问道:“你们有结婚证吗?” “啊?” “恩?” 两人皆是一愣。 “没有结婚证是不行的哦……”大妈滴溜溜地打量秋云,眼神里颇有些不屑。 秋云:“……”好吧,好像八十年代是还挺严格的。 但是,大妈,你这个先入为主也太……准确了吧。哈哈。 “没关系,”梁禾显然明白了前台大妈的言下之意,再次确认道,“真的就这一间房吗?” “是的。” “那她一个人住。”梁禾示意秋云。 “你呢?”秋云意外。 “我想想别的办法。” 不是吧… 秋云想不出梁禾还能有什么别的点子。这个年头,宾馆又不像2018年那样遍地皆是,稍微好一点的住宿还只能凭借单位介绍信才能入住。医院附近的招待所有且仅有这一家,他还能去哪里呢? 梁禾安慰她:“你把户口簿拿出来,先把这间房定了,不然唯一的一间都没了。” 确实也是,秋云依言拿出了户口簿。 前台大妈头也不抬:“五十元一晚。押金再缴五十元。” “什么,怎么这么贵?”秋云大叫起来,普通职工一个月工资也才五六十,就这破招待所,一晚就要五十,她怎么不直接去抢钱? 大妈磕起瓜籽儿:“不然你以为怎么会剩这么一间?我们一般都按床铺收费的,三元一个床位……” “那我们换单个床位的……” “早没了。” 秋云:“……我们不住了。” 梁禾拉住秋云的衣袖,虽然他很反感这样坐地起价的行为,但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总不能让秋云去睡大街吧,好在兜里的人民币能给他足够的底气。 “算了。”梁禾对大妈说,“邱晓云,名字别写错了。” “你……”秋云气得不轻,瞪梁禾,“就你好说话!” 前台大妈喜滋滋地收下了钱。 秋云觉得这五十块花得太冤了,都亏出整个太平洋了,她得刨回来一点:“那……你再给房间里支一张小床,加一床被子。” 大妈瞪大双眼瞧着秋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我的乖乖,最近扫黄打非这么严,你怎么还这么明目张胆……现在的年轻人啊……” 她这么一说,引来周围人的频频侧目。 梁禾皱起了眉头,把秋云拉到身后,直接了断地说道:“你不要误会,这个房间就她一个人住。我们是外地来写生的大学生,因为同学受了伤送到了对面的医院,才临时来住一晚的。你登记好了吗?房号多少?钥匙给我。” 前台大妈愣了愣,递过来钥匙:“203……” 梁禾拉着秋云就上楼了。 等二人都消失在楼梯间了,前台大妈才反应过来,嘴巴一瘪,阴阳怪气地冲楼道喊:“快点下来哦,不然我要报警了……” ---------------------------------- 秋云进门就把包往床上重重一扔。 “什么素质?”秋云叉腰就问,“你说这人什么素质?坐地起价、敲诈勒索、思想淫秽、肮脏不堪……真是气死我了,这样的招待所,有什么好住的?” 梁禾本也有些郁闷,一听秋云连着好几个成语,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安慰她道:“好了,不要生气了,都已经住进来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秋云的枪口就转移到他身上:“你还说,你这就是助纣为虐!这么明显地欺生宰客,你非但不举报投诉,还亲自把脖子伸过去怕人宰不到……你说,你这是不是……” 秋云还没想好合适的四字成语,梁禾却乖乖说道:“我错了……” 秋云一愣,满腔炮火顿时熄火。 “那……那你说,你错那儿了? ”她也不能熄火得太快。 “错……”梁禾使劲想了想,“错在……不应该带那么多钱……” 秋云:“……” “我是想……钱多花点没事,人别受罪就行。”梁禾走到窗边瞧了瞧,顺手把窗户关上,插销插好,“贵是贵了点,但看上去还行。” 秋云怔了怔,心里涌上一丝甜,又问:“那你怎么办?” 梁禾说:“我进来时候看到招待所的有一个小餐馆,我去那儿将就一晚。” “那怎么行,”秋云心疼地从床上跳起来,“那里怎么将就,硬坐一晚上?我再去和那更年期大妈说说,都收了这么贵的钱了,多支张床又怎么了……” “小云,”梁禾打断她,把她扔在床上的包拾起来挂到衣架上,才慢慢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秋云一下就懂了。 男女有别。 八十年代,思想还很保守封建。前台大妈见到一对男女张口就是问有无结婚证,就足以说明一切。 当然秋云也不是放浪形骸的人,也从来无和男性开房的经验。她充分相信梁禾的人品,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她和梁禾发生点什么,也是你情我愿、郎情妾意,外人无从苛责。她只是单纯地想让梁禾也有好的休息,但梁禾想得比她周全——他懂得女孩子声誉的重要和旁人众口铄金的厉害。 是的,就像上次在邱正宏的四合院,他也是这样的。 那次还有羞怯和紧张,这次更多的是保护和珍惜。 秋云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她嘟了嘟嘴,故意凶巴巴地说道:“过来。” 梁禾走过来。 秋云嘟着嘴示意身边的床:“坐下。” 梁禾不明所以,还是顺从地坐下。 秋云忽然张开手臂,抱住了梁禾。 她把自己的脸贴到他胸前,又仰起头来看他,梁禾也低头看着她。她把头缩回梁禾的怀里,闷闷地说道:“谢谢你。” 梁禾轻轻地拍拍她的背:“说什么呢。” 秋云用手圈住他,他的下巴蹭过她的头发。 两人就这样腻歪了一小会儿,梁禾说:“我得走了。” 秋云说:“哦。”但没动。 梁禾笑了:“真得走了。” 秋云索性耍赖:“你别走了。”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的呼吸渐重,声音低哑下来。 秋云意识到了什么,从他怀里起身,梁禾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这时,从梁禾的鼻下,忽然流出一道红色。 “你……” 梁禾也察觉到,用手一抹,竟然是血。 秋云低低地笑起来,贝齿轻咬下唇,笑得有些放肆:“我去给你拿纸巾。” 梁禾轻咳一声:“……不用了,不碍事。我先走了。你关好门窗,注意安全。” ---------------------------------- 梁禾出了门就到水房,仰头用冷水猛拍自己的脖颈和鼻梁。他大概有十余年没流过鼻血了,今天却在这样的场合鼻血忽然造访,让他尴尬不已。 他平复下心情,感觉应该差不多了,未想一低头,一滴鲜血直接滴到了水池里。 他不得不又仰起头,血液的味道顺着鼻子流进口腔,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 甜到齁!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67-世间仅有一张,弄丢了就再没有了。 第二天诊断结果出来,果然,王晨的右脚踝是撕裂性骨折。医生给她绑了绷带和固定支架,叮嘱两个星期后再来拆卸。伤筋断骨一百天,王晨现在除了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 回学校的计划就此延后。 在回云麻村的路上,王晨不停地自责,埋怨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连累了梁禾与秋云,害得他俩也被迫留在这里照顾她。但实际上,秋云心里不知为何还有些许窃喜,虽然她告诉自己,这是非常不道德的。 -------------------- 没了大学生的云麻村,宁静而祥和。 云麻村本来就没多少人口,一来来二三十个正值青春的大学生,叽叽喳喳闹了半个月,潮水一般退去后,云麻村便呈现出她本来的模样——这个还以农耕为主的村庄,每天有着自己固定的作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王晨每天在床上无所事事,秋云呆着也无聊,而七月正是农村最繁忙的时候,她正好帮着做些农活儿。 说实话,秋云这个连蜂窝煤都还是穿越后才认识的城市小孩儿,从来没干过农活。当然,何英也不让她干太多,放水、整地、插秧,她样样拿手。她分配秋云插过一排的秧,但看到秋云歪七倒八的杰作,她把秋云赶出了田间。 秋云只好来找梁禾。 梁禾还是住在村委的小平房里。秋云来的时候,他正在整理最近的一些文献。 梁禾问她:“帮何英忙完了?” 秋云苦笑:“被撵出来了。” “……怎么回事?” “何英瞧我笨手笨脚,让我别帮倒忙。” 梁禾停下手中的笔:“那你过来帮我。弄完之后,我们一起去帮她。” “你在做什么?”秋云凑过去。 “我整理了一下云冈石窟佛教和政治关联的时间线,”梁禾说道,“看的有些头痛。” 他的左手边有一本摊开的书,上面竟是日文,书边有一本翻得卷边的中日词典。秋云不认识日文,但大概能认出几个“云冈佛教の性格”“云冈の昙曜五窟”的字样。梁禾一边参考这些文献,一边在“云麻村生产大队”抬头的信笺纸上写着什么,文字旁边,还配有图示。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后,吴柳找梁禾要签名的那本《走进大唐——从一个王朝到另外一个王朝》。她虽然没有仔细拜读过那本书,但是她记得梁禾说过,北魏与隋唐在文化血缘上有十分亲密的关系。 想到这里,秋云盯着梁禾的笔尖,微微出神。 “怎么了?”梁禾察觉到秋云的安静,以为她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便道,“我床边还带了两摞本书,要不你过去看看?” 秋云回神:“啊……哦,都有什么?”她走过去,打趣问道,“琼瑶的小说有吗?” “这个……没有吧,”梁禾顿了顿,“我也还没仔细看,是黄主任给我的,说以前村里来过一位大学数学教授,是他留下来的。” “不会是代数几何吧?”秋云翻了翻,确实有几本数学的书,但其他的书也有,比如俄国文学的小说,甚至还有一本发黄的毛主席语录。正当她准备翻开一本小说看时,她发现床头放着一本蓝皮封面的本子。 她认得这个本子,这是梁禾的速写本。于是她将手里的小说换成梁禾的速写本,随意翻了翻—— “好看吗?”梁禾画完最后一个佛头,问秋云。 “恩……”身后人答道,“好看……” 梁禾笑了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扭头一看,秋云手里正捧着一个蓝本子,朝他微微颔首。 “还真的挺美的……”她洋洋得意。 “喂……”梁禾大步跨过去,“你怎么在看这个……” 秋云灵活转过身,“你说床头有书嘛,我就随便看看咯……” “这个不好看,”梁禾企图把本子夺回去,“你怎么随便看人的东西?” 秋云往后一缩,笑嘻嘻地问:“那你怎么随便画人的肖像,还画这么多?” “我……随意练手的。” “切,你这人就是……死鸭子还嘴硬,”秋云哼哼一声,“怪不得在来的火车上主动给你当模特被拒绝,原来是你偷偷私下画了这么多……” 梁禾被秋云笑得耳根发红。是的,那个本子上画了很多秋云,正面的、侧面的,独立的、人群中的,生气的、发呆的、恼怒的,甚至打瞌睡的,林林总总,大大小小……他向来手快笔准,两三下便将她的神态跃然纸上。他没想过给她看,或许以后有一天会给她看,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发现了。 “好啦好啦,本小姐大人大量,也不和你计较了,”秋云瞧着梁禾的窘样,笑得乐不可支,“看在你这么迷恋本宫的份上,给你来个签名吧——御笔伺候……傻站着干嘛,快把你的钢笔给我……” 梁禾愣了愣,转身把钢笔递给她。 秋云挑了一张3/4侧面的,右手夸张地一挥,正准备龙飞凤舞地写上“司马秋云”四个大字,临下笔时顿了顿,只写了一个单名: “云”。 后面再加上日期:1988.08。 “这个给你啦……限量珍藏版哦……”秋云把本子还给梁禾,“世间仅有一张,弄丢了就再没有了。切记切记。” 梁禾忍笑,配合地行了个礼,说道:“喳。” 秋云笑翻在床上。 -------------------- 农耕季节的日子过得繁忙而迅速,从睁眼到闭眼,这一天好像没做什么,时间就这样哗哗过去了。在梁禾的帮助下,秋云很快学会了正确的插秧、犁地,完成了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学生到彻头彻脑农耕小能手的改造。王晨伤势也有了好转,黄主任给她做了一个拐杖,偶尔她自己也能下地走走。 这天,秋云田里收工早,回院子里啃了两个结实的大馒头,闲来无事,便去找梁禾玩儿。她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正奇怪,转身便看见梁禾穿着短裤拖鞋、搭着一条毛巾从院子门口进来,嘴里还哼着小曲。 “你……” 梁禾的小曲戛然而止。 秋云瞧着梁禾,他头发湿哒哒的,上身赤裸,胸前还挂着几颗水,由于日晒和农作,他的肌肉匀称而紧致,在月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秋云咽了咽口水, “你这是去哪儿了……” 平日里都是梁禾去找秋云,没想到今天秋云这么早来找他,梁禾一时也十分意外,快步开了门:“我去游泳了。” “游泳?” “恩……村里太热了,”梁禾进门便给自己套上了一件短袖,“就和刘坤他们一起去十里河……” “……?之前你和林老师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千万不要下河吗?”秋云问。 “那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梁禾擦了擦头发,挡住脸上的表情,“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会水。” 秋云恍然大悟,一句话笑着脱口而出:“你还真是……个双标狗啊。” 梁禾停下动作:“什么?” “啊……我是说,这是个解暑的好法子,”秋云瞬间改口。这个年代别说有空调,连风扇都是手动的——自己摇,这么热的天,干完农活去河里游个泳,想想都凉快,秋云兴冲冲地说道,“那明天我也去。” “你会游泳?”梁禾问。 司马秋云会,邱晓云会不会她不知道。但是她想,游泳都差不多,主要是在水里泡泡凉快。 于是秋云点点头:“会啊。” 梁禾把毛巾放下来:“不行,河水太深了。” “那我跟在你旁边。”秋云说。 梁禾上下瞧了瞧秋云:“不行。” “为啥?” 梁禾想起今晚三五个青年男子光着膀子在河里的场景,转身把毛巾洗好挂起来才道:“以后再说。你吃过饭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今天收工早。”秋云递给梁禾一个青果,“对了,明天你和黄主任说好了吗,去市医院的事儿?” “说好了,”梁禾咬了一口,清脆可口,“明天一早去,换了问问医生情况,我们也好安排回学校的事儿。” 王晨的脚已经两周了,是到了去拆支架的时间了。 “回去……”秋云喃喃道,也是,总是会回去的。但她已经习惯了云麻村的生活,这里好像成了她和梁禾的一个世外桃源,两人每天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一说到回去,竟有些不舍。 “怎么,还不想回去了?”梁禾看出她的心思。 “也不是……”秋云闷闷的。 “回去,也还是一样的。”梁禾慢慢说道。 不知为何,秋云心里总是一丝不安的感觉,总觉得回去之后,会有不好的事情在等着她。 她努力甩掉这个不详的预感,换了话题,“对了,明天王晨的男朋友风哥也来。” “风哥?”梁禾听她叫得亲热,“你认识他?” “不认识……大晨这么叫,我们也跟着这么叫了。其实本来要认识的,春节时候王晨让我们见一见,没想到那天我半路闹了肚子——哦,就是麦当劳那天,还遇到你了,你还记得吗?” 梁禾想了想,笑:“想起来了。” 秋云叮嘱道:“不过这件事儿你得保密,回学校了也别说。” 梁禾摸摸她的头,站到同一战线:“我知道。” -------------------- 摔了的那天,王晨给家里打了电话。王晨的父母都是双职工,家里还有好几个小孩儿,实在没有时间过来看她,只能嘱托和感谢同行的老师同学好好照顾她。这要是换做秋云的时代,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家长也太冷血了吧。但这种情况在八十年代很常见,孩子没那么娇贵,更何况王晨都二十多了。给家里打完电话,王晨又给风哥打了一个。风哥一听,立马就表示自己还有几天暑期实习结束,结束了就马不停蹄地来看她。 这不,风哥坐了三十小时的硬座,风尘仆仆地奔赴大同。 -------------------- 王晨正在诊室拆支架,认真听医生的嘱托,门口忽然出现一人:“小晨?” 王晨一回头,顿觉眼眶发热:“风,你来了……” 梁禾和秋云正站在一旁,寻声望去,只见一位和梁禾差不多大的男生,背着一个墨绿色的包,快步走进房间,眼里满是关切。 “这位是……”梁禾问。 “哦,我来介绍一下……”王晨微微侧身,风哥立马过去搀住她,“这位是我学校的辅导员,梁禾,梁老师;这位是我的同学加舍友,邱晓云。这次就是他俩留下来照顾我的。” 风哥感激地过来和梁禾握手:“梁老师,辛苦了,感谢感谢。” “这位是……”王晨带了一丝羞怯,“是……是我朋友,司马……” 王晨刚刚说完“司马”二字,秋云就感到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事实上,从这位“风哥”一进门,她的浑身血液就凝住了。她直勾勾地锁着这个人,直到王晨说出“司马峰”三字。 司马峰……吗…… 哪里是什么“风”哥?分明是山峰的“峰”! 司马峰又是谁? 是她朝朝暮暮日思夜想的亲爹啊! -------------------- 狗血来了。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68-连这样的梦都没有做过。 秋云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爸爸……那是爸爸啊! 1988年,司马峰也才23岁,也还是一个大学生啊! 可是这……这就是年轻时候的爸爸啊,那身形、那面孔、那眉眼,就是爸爸啊! 梁禾注意到秋云的异常,侧身忙问:“小云,你怎么了?” 秋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音调:“没……没什么,我去……去个厕所……” 说完秋云就直奔洗手间,她躲进最里面的一个隔间,捂住脸庞,悄声哭出来。 思念、激动、意外、疑惑……复杂的情绪在秋云心里翻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可这时,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来这个时代快一年了,她有过快乐、伤心、思念,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控地流泪过。 她无数次地在梦里梦见过司马峰,梦见她小时候和父亲在一起的样子、梦见过上大学去监狱看他的样子,也梦见过让她害怕担心消失在梦中的司马峰,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个时代,遇见触手可碰地、真实而年轻的父亲。 连这样的梦都没有做过。 可今天,就是见到了他。 爸爸……他怎么……来了? 他……是王晨的男朋友;王晨……是他的女朋友? 想到这一层,秋云只觉自己冷汗直冒,老天爷,不带这么玩弄人的…… 医院总是人满为患,很快外面有人敲门,催促快一点。 秋云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平复心绪,调整呼吸,开门走了出去。 等秋云回到诊室,王晨已经弄得七七八八,可以走了。 “你没事吧?”梁禾问秋云。 司马峰正背对她,帮助王晨用拐杖试着走路。 “没事的。”秋云朝梁禾挤出一丝笑,“厕所人太多了,排队。” 梁禾还想问,司马峰转身过来,瞧见了秋云,便道:“邱同学回来了,那我们走吧?” 秋云朝司马峰轻轻点点头:“恩,我们走吧。” ———————————— 梁禾觉得邱晓云有点奇怪。 比如坐拖拉机回来的时候,司马峰先一步跳上去,把王晨接上去,然后梁禾上去,拉邱晓云上来。邱晓云上来后,下意识地就往司马峰旁边的空位坐去,但好像又迟疑想到了什么,才坐到了王晨旁边。 又比如,回云麻村的路上,邱晓云一路都在试图和司马峰聊天,问他在哪里家是哪里的,在哪里上大学,现在是怎么个状态,会在这里呆多久……连王晨都忍不住笑着打断她,是不是公安局来查户口的。 再比如——也不用比如,这个着实有点明显了——自打这个司马峰来了之后,邱晓云的经常粘在司马峰身上,有时候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有时候目光里又包含着探究的深意。 他问邱晓云是不是认识司马峰,邱晓云摇摇头,但摇完头,目光又不自觉地飘过去。 近来天气闷热,远处乌云低垂,梁禾觉得胸口有些闷。 不止梁禾觉得胸闷,秋云也觉得胸闷。 王晨和司马峰的情感,秋云是知道的。在见到司马峰之前,秋云就知道王晨和她的“风哥”感情笃定、情比海深,她还曾羡慕地跟王晨感叹过,说这样的感情纯粹又真挚,羡煞旁人。现在见到之后,从二人的眼神交汇、一举一动中,也可以看出两人的深厚感情,可这就恰好是秋云苦恼的地方—— 要是他俩这样下去,那秋云的亲生母亲还有啥戏? 她司马秋云,又从哪里来的? 难不成最后王晨只是司马峰的前女友,他们最后并没有结婚? 那他俩又是为何分的? 想到王晨对司马峰的情深意长,要是分手,她真不能往下想下去…… 可他俩这天天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撒狗娘,她也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她决定找司马峰问个明白。 司马峰来了云麻村之后,和梁禾一同住在村委的院子里。梁禾其实并不是很愿意,但因为村里条件有限,也不好说什么。这天吃过晚饭,司马峰安置好了王晨,转身往回走,秋云追出来说,我送送你吧。 司马峰也没做多想。他一直觉得王晨的这位邱晓云小同学挺活跃的,话多健谈、待人客气,王晨悄悄跟他说,邱晓云和梁禾在谈恋爱。司马峰还有些诧异,说邱晓云这么小,梁禾老牛吃嫩草?王晨咯咯直笑,说她确实是把邱晓云当妹妹,但是有时候又觉得邱晓云有超于同龄人的成熟。 所以当秋云说送他时,他笑着点点头,以为秋云是正好要去找梁禾。 俩人一块走在村里昏暗的小路上,青蛙躲在草丛里大声地鸣叫。这是司马峰来了这么多天后,秋云第一次单独和他相处。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夏夜,司马峰也曾牵着小小的她,到野外露营。那个时候,也有这么嘹亮的蛙声,司马峰说,那是青蛙的语言,它们唱着自己种族特有的歌声。 正当她微微出神,听见旁边司马峰问:“你也是a市人?” 秋云回答道:“恩,是的。” “我听小晨说起过你,”司马峰说道,“她跟我的来信中经常提到,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这次真的很感谢你,为了她留下来。” “是吗……”秋云说,“王晨……也常在宿舍提及过你。我们宿舍的人都对你很好奇,但是因为异地,迟迟见不到你。”说道这里,秋云心里暗暗懊恼,王晨给司马峰回信的时候,她还曾在旁边给她支招,让她写得大胆一点、露骨一点、肉麻一点。现在想起来,真是撞墙的心都有了。又懊恼自己春节时候为啥要闹肚子,要不是闹肚子,她那个时候就会知道“风哥”是司马峰,说不定现在…… “我也很苦恼。好在我马上也要毕业了,回到a市就会方便很多。这次到时候可以一起出来玩儿,叫上你们宿舍另外的同学,我请你们吃好吃的。”司马峰爽朗说道。 秋云心里又是一叹,这是爸爸啊,他从来都是这样大方爽朗,小时候去学校接她,除了给她带好吃的,也会顺带给一块的小朋友带好吃的,还跟她说,好东西要懂得分享。 “哦……”秋云应道,“谢谢。那个……”秋云眼看就到走到村委会,忙问,“你和王晨……认识很久了吗?” “是啊,我们是在厂里认识的,”司马峰答道,“她没跟你说过吗,我们之前在同一个广播器材厂里,认识有三年零四个月了。说来也巧,”司马峰想起一件事儿,笑道,“我和她小时候可能还见过。我从小由我奶奶带大,住在翠山街那边,而她小时候住的地方,和我外婆家只隔了一条河。” “翠山街…”这个地名又勾起了秋云的回忆,是啊,爷爷奶奶以前就住在那边,她上幼儿园之前的时光也是在那里度过的。 “你知道那里吗?” “哦,”秋云回过神,假笑,“我知道,那边竹子挺多的。” “是的,我和王晨经常在竹林散步。” “你很爱她吗?”秋云想也没想地问道。 司马峰愣住了,他没想到王晨的好朋友会这么直接了当地问他这个问题,这个年代直白地说“爱”字是需要勇气的。 他瞧着月光下秋云认真严肃的脸,敛了笑,也认真严肃地回到:“当然是。” “你会娶她吗?” 司马峰更加严肃认真:“我对她从来都是认真的。” “到底会不会?” “会!”司马峰仿佛发誓一般,坚定地说。 完了完了……秋云大叫不好,爸爸呀,你不能娶她啊,你还有我妈妈啊! “不行啊……”秋云一急,脱口而出,“这可不行!我是说……你们也才认识三年,以后人生那么长,你们……这也太轻率了!” “轻率?”司马峰皱起眉头 ,邱晓云不是作为王晨的闺蜜,来让探探他的决心吗,怎么说的话有些奇怪。 他耐心解释道,“我们认识也有三年了,等她毕业还有三年,到时候结婚,时间也够长了。” “不不不……”秋云听他还要结婚,又忙不迭地暗示,“你现在……话说得太早了,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遇到更好的呢?也许……” “更好的?”司马峰眉头凝成了疙瘩,“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秋云还未说完,两人已经走到房间门口。 司马峰打断她:“我到了,你先回吧。” 秋云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刚出院子,就撞见梁禾。 他像是刚刚游了泳回来。自从上次赤膊碰见秋云后,他游泳回来都套上一件篮球衫。 秋云跟他打招呼:“你……没在屋里啊……” “恩。”他没动。 “去游泳了?”秋云问。 梁禾的脸色在黑暗中看不清,淡淡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啊,我……我找你有点事,顺便送司马峰回来。” “送司马峰回来?”梁禾目光越过秋云,院子里的那个房间已经亮起了灯。他按下心里不爽,顿了顿才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秋云本来就不是找梁禾,刚刚听见司马峰的信誓旦旦,心里更加烦乱,便说:“也没什么事,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 梁禾欲言又止。 秋云走了两步,听见梁禾说:“我送你吧。” 秋云烦躁地摆摆手。 梁禾抿了抿唇,看着秋云的身影在月色中慢慢消失。 ------------------ 哎,我在写些啥……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69-他冷冷地看着那颗酸不溜秋的山楂。 秋云不知道如何面对王晨了。 她是这个时代秋云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她关系最好的朋友。她叫王晨“大晨”,是因为王晨像姐姐一样关心她、照顾她,像她的亲人一样。她们睡过同一张床,一起写过给梁禾的检讨书,一起笑过老外手上的长毛,一起在书店抢过书……她们分享过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默契地懂得彼此的每一个眼神。也正因如此,王晨才对她心无防备,把她和司马峰的事情分享给司马秋云。 也正是这份心无防备,让秋云现在万分矛盾和痛苦。 看着王晨黑夜中宁静安睡的脸,秋云睡意全无。 她又爬起来写日记。 夜凉如水,秋云托腮凝视窗外。她记忆中的母亲,已经完完全全是陈丽萍的形象。至于亲生母亲,在她印象中只有一个冰冷的墓碑和一个陌生的名字:秦翠园。因为陈丽萍的出现,秦翠园的东西在家里几乎没有遗留,只是每年过年,司马峰还是会带着他们一家去陵园祭拜。她很少听起父亲提起她的生母,她想也许他们之前也是恩爱的,但是天意弄人,秦翠园患病早早地撒手人寰,留下还在襁褓中的女儿。 这样一想,司马峰如果最后真的和王晨在一起,难道就不好吗?王晨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她和爸爸在一起,生活一定会很幸福。而且这样一来,爸爸就不会遇到妈妈,妈妈也不会因为生下她,撒手归去。爸爸也不会承受*尚在襁褓妻子就逝去的痛苦。 哎,越想越乱,越想头越痛,直到天发白了,秋云才渐渐睡去。 ------------------------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 窗外隐约传来打闹声。秋云迷迷糊糊地推开窗户,司马峰正扶着王晨在院子里练习行走,不知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王晨笑着打了司马峰肩膀一下。 秋云:…… 她对着窗户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院子里两人转身,看见秋云顶着一个鸡窝头,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们。司马峰有些尴尬,王晨倒是很理解地解释道:“她有严重的起床气,没事。”又对秋云笑:“你可终于醒啦,真够能睡的。” 秋云一时也找不到啥话接,抿了抿唇,才说道:“饭做好了没?” “好了好了……”何英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中午有你喜欢吃的窝窝头,快起来吧。” ------------------------ 四人在院子里搭的凉棚下吃饭。秋云对面就坐着司马峰和王晨,心里沉着个大石头,吃不太下。何英看她有些不对劲,今天又睡到这么晚才起,关切地问她是不是中暑了。 秋云摇摇头,何英又给她盛了一晚绿豆汤,说这个清热解暑,你多喝点。 秋云挤出一个笑,勉强喝了两口。 这时司马峰说,他准备明天去大同市里买票,等梁禾回来了,就动身回a市。 “梁禾回来?”秋云抬起头,这才想起这号人,“梁禾……去哪儿了?” 司马峰意外地看着她:“b大有支云冈石窟的科考队来了,梁禾被请去做美术顾问。” 秋云愣了楞,“b大?科考队?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他回来,我问他归程,他说要去个三五天。因为是临时决定的。b大的校方以为你们美院早就结束实习了,没想到梁禾因为大晨的腿伤留了下来,便正好邀请梁禾作为顾问。”司马峰解释道,又顿了顿,“前天他说的时候,我记得你在的。不过那个时候他只是说有这个事,时间安排还没下来。” “前天?”秋云仔细回忆了一下,实在是想不起前天什么时候梁禾说了,昨天晚上在院子外面碰到他,他也没提起。 可司马峰这么一说,她忽然意识到,这几天,她一直关注着司马峰和王晨,确实有些忽略梁禾了。 “哦……”秋云给自己打个圆场,“我知道了。是……好像有个事儿。” 王晨心细地低声问道:“小云,你和梁老师……没吵架吧?” “没呀,”秋云朝她掩饰地一笑,“怎么会呢。”又一转头,岔开话题,“何英,下午我没事,和你去田里吧!” “诶!”何英甜甜地答道。 --------------------------- 梁禾没想到会在大同见到陆夏兰。 自从陆夏兰家里出了事,他们再也没见过。那件事的发生,就好像斩断了他们两家人之间所有的联系。陆夏兰没有再来找过他,他当然也没有去找过陆夏兰。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夏兰和他谈朋友分手的谣言又开始传播,而且还是他被甩的那种。他哭笑不得,但并没有去澄清,更何况,无从澄清。 清者自清。 有些事,交给时间就好。 所以当他见到陆夏兰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意外的。b大这次的科考队是考古系的,陆夏兰是文学系的,她怎么会来? 如果知道她会来,梁禾也许会重新考虑b大的邀请。 陆夏兰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方阳光,她看到了梁禾,跑过来,向他伸出一只手:“梁禾,好久不见啊。” 阳光下,她的笑容依旧灿烂,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梁禾分辨不出那笑里是否还有别的情绪,公事公办地伸出手:“好久不见。你——”梁禾环顾一周,“这都是考古系的,你一个文学系的,怎么来了?” “当然是有任务在身啊,”陆夏兰朝他吐吐舌头,“我下学期就要去美国交流学习。上次无意中和那边的教授提起过中国的佛教文化,对方表示出很大的兴趣。刚好我们学校考古系的暑期小学期是大同云冈石窟,我也只好跟着过来了,为去资本主义国家弘扬中国的博大精深佛学文化做准备啊。” 梁禾并不觉得现在和陆夏兰有过多接触是什么好事,但是听到陆夏兰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好再说什么。 科考队在大同市里先有三天的培训,等过完这三天,他们会去云麻村进驻石窟现场;梁禾也正好回去,接上秋云他们,回a市。 这三天,梁禾过得不是很顺心。 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很早就远远看见邱晓云和司马峰并肩而归,姿态亲密,似乎在说些什么。他以为邱晓云是来找他告别,但等司马峰进了屋,邱晓云转身碰到他,邱晓云也就此事只字未提,而且那神情似乎根本也不是来找他。 这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天,邱晓云的状态一直让他疑惑。梁禾想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吗,思来想去答案是否定的。邱晓云并没有生气,他们之间也还算……正常吧。是他太小心眼了吗,但是他又很难自我承认这个答案。他问过邱晓云,司马峰是不是她的故人,邱晓云说不是。那就这个才认识几天的人,她有那么大的兴趣吗?还是他太敏感,太心胸狭窄了? 更搞笑的是,等他进了屋,司马峰还递给他一颗山楂,说是只剩这一颗了,专门给他留的。 他冷冷地看着那颗酸不溜秋的山楂卷,没吃。 在这样的心情下,陆夏兰的出现,他的心情更是沉郁了一些。这三天的培训,其实是干货满满的三天,可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他的座位旁边紧挨着就是陆夏兰。俩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陆夏兰对他的态度总是大方自然,温柔得体。如果他刻意回避或者冷漠回应,倒显得他做人尚缺火候。不过确实在这方面,他相比陆夏兰是自愧不如,而且,他也不相信陆夏兰是真正放下。 也许,她有别的原因,但梁禾并不想去猜。 ------------------------------- 但这三天,对于秋云来说,却是翻天覆地的三天。 当她还纠结于司马峰和王晨的关系时候,这天晚上,司马峰忽然神情严肃地找到秋云,说想和她谈一谈。 秋云经过这几天的思想斗争,也正有一篇纪事长篇文学要跟司马峰讲。 “邱晓云同学,”司马峰沉吟半晌,看着秋云,“那天晚上,我认真回去思考了一下你跟我说的话。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秋云愣了愣,司马峰的开头,不在她预想之中啊。 “人的一生很长很长,我和王晨现在才23岁,都很年轻,谁也不能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甚至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都无从知道。” “是啊,是啊,”秋云连连附和。 司马峰静静地看了秋云半晌,话锋一转:“王晨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她的身世?” “身世?”秋云又被问得一愣,她依稀记得王晨家里有好几个弟弟妹妹,过年的时候,王晨体恤秋云的境况,邀请她去她家过年,那时王晨说起过她家人,说都很好相处的。至于身世……?没有,难道王晨是某个领导人的私生子? “看来是没有。”司马峰在秋云脸上读到了答案,接下来说的话,让秋云大吃一惊,“王晨是他们家里的老大,但是——是抱养的。” “抱养?” “王晨的亲生父母重男轻女,在她两岁时候,因为家里添了一对双胞胎弟弟,家境困难,便把她转送了给了村里一对多年没有小孩儿的夫妻,也就是王晨现在的养父母。王晨的养父母家庭也很一般,但是待她如同己出。而且更巧的是,王晨就像一个幸运儿一样,到了养父母家后,这对多年不能生育的夫妻,竟然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还一连生了三个。” “那……王晨有没有被……” “没有,这对养父母对她一直很好,就算是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没有亏待过王晨一分。王晨和自己亲生父母也没有再联系,一直到了王晨十九岁的时候,在工厂做工,有一天她的亲生父母忽然找上们来,说给王晨说了一门亲事,要她回去成亲。” “成亲?”秋云瞪大双眼,“搞笑吧?你们……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好上了?” “我们两情相悦,互相鼓励,特别是她鼓励我再去考大……” “不是……她的亲生父母早早把她送了人,”秋云听得有些生气,打断司马峰的话,“他们怎么好意思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她的弟弟要结婚,需要钱,如果嫁了王晨就会有礼金去做聘礼。当然,这件事自然是没有成,但是当时王晨表现出来的勇气、决心和智慧,既让我刮目相看,又心疼不已。我想,这样的女孩儿,如果我有幸今生牵她的手,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 “所以前两天,你来问我对王晨今后的打算,我想你一定是站在闺蜜的角度来考验我。我想了很久,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既然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那又何必去担心那些还未发生的事呢?我活在当下、也会爱她在当下。而且我相信,我对她当下的爱,也足够支持到明天和未来……” 说得真好啊。司马秋云从未听过自己的父亲说过这么浪漫又动情的话,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不顾一切的爱吧。当然,她相信司马峰和陈丽萍也是真心相待,但是比起现在,她能明显的感觉出这个时期的父亲对王晨的爱是那么纯粹干净。 可是……想到可是,她几乎是违背着良心在说:“可是,你如果以后和大晨分开,那大晨岂不是很痛苦……” “怎么会呢,”司马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们那么有缘,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在翠山街,那边的翠园是我童年的美好记忆;她的名字也叫翠园——你还不知道吧,王晨虽然两岁被送了人,但是户口一直还在农村的亲生父母家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迁出来。也是因为上大学,她不得不用户籍名字‘王晨’,其实她早早改了名字,随着养父母姓“秦”,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叫‘秦翠园’。” “什么?”秋云听到这个名字,眼皮一跳,顿了一下才问,“你说,她……她还有个名字?” “你是上学后才认识她,自然是不知道。我们以前厂里的朋友,都知道她叫‘秦翠园’,我们还商量着,等结婚时候就把名字彻底改过来……” 秋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好像要冲出胸膛,“秦……秦翠园?你……你是认真的吗?” “怎么了,”司马峰见秋云脸色大变,“这个名字,有问题吗?” “有……”秋云脑海空白一片,不知是喜还是悲,心情好像忽然腾云驾雾了好几千里,停在高空,“大晨原来………” “有什么问题?”司马峰有点懵。 秋云抬起头,努力稳住自己的音调,“没有……这个名字,很好……很好!真是……太好了!你们……”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司马峰的手,“我收回我以前的话,你……你已经顺利通过了组织的考验!你们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我祝福你们……”秋云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退后一步,朝着司马峰深深鞠了一躬,“我知道你对她很好,但是明天谁也无法预料,我拜托你,在她和你一起的日子里,对她再好一些。务必务必!” ------------------------ 天雷滚滚…… 哈哈,赶紧溜了溜了……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70-陆夏兰:“邱晓云,我们又见面了。” 秋云现在终于相信,上天是真的有一双眼睛俯视着苍生,所以才能体恤她的遗憾,让她在这个时代见到她的亲生母亲。 秋云做梦也没有想到记忆中那个空洞的名字和冰冷的墓碑,会一下变成身旁鲜活生动的认识的人,变得那么立体直接、温热可触。诚然,秋云的后母陈丽萍对她并非不好,在秋云的记忆里,如果陈丽萍后来没有做出背叛家庭的事情,陈丽萍基本就等同她的母亲。可是人的一生,谁对亲生母亲没有天生的向往和亲近呢?这是人类的本能吧,盘桓在内心深处的企盼和遗憾,终于有了圆满——秋云见到了父亲,找到了母亲,她找到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在秋云刚刚穿越过来时候,她看到学校里羞涩的情侣,还暗自想,这正是她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他们,有没有在谁的窗前弹奏过一首吉他,或者悄悄偷窥过谁的背影——现在她知道了,就是这样啊,就是司马峰和王晨这样,原来她真的可以见到。 她感谢上苍给她的这份幸运。 秋云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只记得推开门,王晨还满头大汗地靠着床边,试图练习走路。看到秋云,王晨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快过来扶下我。” 秋云愣愣地走过去,煤油灯下,王晨的额头光洁而饱满,鼻子小巧而挺拔——她怎么早些没发现,这些角度,分明和21世纪的司马秋云那么相像! 她慢慢地扶住王晨的手,心里涌出异样的感觉,这双手,在司马秋云小的时候,一定抱过她吧? 那种感觉,一定很温暖吧? 秋云有点想哭。 “你看,我的脚是不是好得还挺快的?”王晨喜滋滋地说道。 “嗯,”秋云喃喃回应,王晨的脚拆了支架,但是还有绑着绷带。秋云帮她擦了擦汗,问道,“你累吗?要不休息了?” “也差不多了,你洗漱了吗?” “嗯。” “那睡吧。” 王晨刚转身,又听见秋云说: “大晨?” “嗯?”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王晨心觉奇怪,“抱我?” 秋云佯装撒娇:“我今天有点累,要爱的抱抱。” 王晨露出无奈又妥协的微笑:“你还真是把我当成梁老师了?好吧好吧。” 她张开了双手。 拥抱的那一刹那,秋云的鼻子猛地一酸。 这是司马秋云有生之年,第一次拥抱在亲生母亲的怀里,虽然她现在无法亲口叫她“妈妈”,虽然她对司马秋云还一无所知。 秋云靠在王晨怀里,双手环过她的腰,不由地闭上眼睛。王晨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秋云终于明白为何她对王晨有一种特殊而陌生的好感,这是灵魂与血缘的牵引啊。 王晨拍拍她的背,温柔地问她:“小云,你是怎么了,这几天都有些怪怪的?” “没有……”秋云说。 “你是不是……和梁老师吵架了?” 秋云默不作声。 王晨以为猜中了她的心思,口气带笑地说道:“梁老师那么好的人,你还和他怄气,你怎么舍得?虽然我们是你的娘家人,但是站在公允的角度上,你有时候也不要太好强了……” 熟悉而窝心的话,如果秋云在21世纪谈恋爱真的被人欺负,如果她的亲生妈妈真的还在世,妈妈就是会这样安慰她的吧。秋云再也忍不住,眼泪在王晨的怀里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呀……你这是怎么了?”王晨把秋云扶起来,瞧着她被泪水弄花了的脸,“你俩……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秋云呜呜哭起来,“没什么……” “这……”王晨慌忙给她擦眼泪,忽然口气一硬,“……是不是梁禾欺负你了?他虽然是我们带队老师,但是也不能仗势欺人,他要是欺负你,你得千万告诉我……” “不是的,不是的,”秋云听她认真的口气,又想哭又想笑,“我……我就是太累了,大姨妈也要来了……情绪比较激动,和梁老师没关系……” 王晨仔细观察了秋云的神色,确定她没有说谎,才松了一口气:“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没事儿哭什么。” “……”秋云终于止住哭泣,破涕一笑,找了个歪理由,“适当的哭泣可以排毒。” 王晨把她一推,没好气道:“又哭又笑,黄狗飙尿。” “大晨,晚上我要和你睡。”秋云像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缠上来。 王晨睨她一眼:“哪天晚上我们不是一起睡的?咦,这话说的,我自己都害臊。” 秋云没头没脑地接:“嘻嘻,大晨你最好了。”又扬起头,横空冒出一句,“大晨,你叫你妈妈好不好?” “去你的,”王晨想也不想地拍她的头,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我还待字闺中呢!” ---------------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秋云觉得连日来徘徊在心里的乌云一扫而光,抬头仰望,天是那么的蓝、那么的纯净。 纯净得让她忍不住吟诗:“啊!这天那么的蓝……” 王晨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画画就好好画,我这个残疾人还给你做模特,我容易吗……” 秋云哈哈一笑,赶紧在纸上又画了两笔,嘴上还不忘继续:“啊!你俩是那么的配……” 是的,今天一大早起来,秋云不知发了什么疯,问王晨和司马峰有没有拍过合照。俩人俱是摇摇头,这个年代,去照相馆照相是极为奢侈的一件事。秋云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感慨,这怎么行呢,来来来,我给你们画一个。 秋云想,自己这两世修来的手头功夫,大概就是等着这一刻吧。司马峰没有被人画过,姿态紧张、表情严肃,头上都出汗了也不敢擦;王晨比他轻松很多,帮他擦了汗,还不断催促邱晓云快一点。 秋云自然是不会理会王晨。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画过一副素描。她细心地勾勒司马峰和王晨的轮廓,准确地捕捉他们脸上的神情,用细小又轻柔的笔触给画面打上阴影。她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然她也坐到他们中间去,画一个完美的三口之家。 想到这里,她眼睛瞟到了在一旁观摩的何英。 “小何,”她冲何英招招手,“你来,你来帮我画一下。” “我?”何英疑惑地走来,“我不会画画。” “没事没事,”秋云把铅笔竖起来,给她做示范,“一会儿我坐到他俩中间去,你把我画上去。不用太准确,你就把我的轮廓画上去就好,脸上的东西我自己回去对着镜子画。” 王晨噗嗤一声就笑出来:“小云,你搞什么鬼呢。” 秋云把铅笔对准王晨,假装严肃地说:“你别动,再坚持一下。” 然后对何英耐心道:“你看,就这样,”秋云让何英握住铅笔,然后握住她的手,在纸上示范了两笔。 何英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甚至不敢去看秋云的眼睛。 “会了吗?”秋云问。 除了自己的心跳,何英根本没听进别的什么话,秋云靠她那么近,被她握过的右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不,不会……”何英想落荒而逃,“我不要画了,我画就破坏这个了……” “没事的,”秋云看她紧张的样子,笑起来,又握住她的手,再次示范了两下,“你就画个人样就ok。儿童简笔画,轻松加愉快,你要相信自己。” 说完,秋云就搬着小板凳坐到王晨和司马峰中间去了。 何英只好硬着头皮,竖起画板,试图把秋云的轮廓加上去。她不是没画过画,云麻村的小学老师历来都是一人担多职,这当然也就包括了美术老师。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盯了秋云十秒钟,然后快速在画板上画了一个轮廓。 秋云等她落笔,走过来一看,哈哈大笑:“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个样子。” 只见一副生动的双人素描中间,突兀地摆了一个人形轮廓,上面歪歪地画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画风一比,格格不入。 秋云把这幅画拿给王晨和司马峰画,大家都笑起来。 何英羞得脸都红了。 “没事没事,”秋云安慰她,“没有在笑你。挺好的,我回去修一修就好了。” 何英的脸更红了,“说了我画不好的。” “真的没事。”秋云挽住她的手,朝王晨和司马峰挤眉弄眼,“走,和你一块揉馒头去,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 --------------------- 傍晚时候,b大科考队的车来了。 秋云知道科考队会住在云麻村,也知道梁禾会和科考队一起回来,但是不知道陆夏兰会来。 所以当她见到陆夏兰出现在夕阳中的梁禾身边的时候,着实愣了一愣。 陆夏兰当然也没有想到邱晓云还在大同,她听说梁禾是留下来照顾班上一位姓王的同学,可没料到这位王姓同学的还有个好闺蜜叫邱晓云。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秋云疑惑地将目光移向梁禾,却发现他这会儿也出奇的安静,目光在她身上蜻蜓点水地落了一下,又不声不响地移到了司马峰身上。 就这几秒钟,这几个人的目光已经进行了好几个回合。 司马峰觉得气氛莫名有些诡异,率先打破沉默,“梁老师,您回来了……”又转向陆夏兰,“这位是……” “你好,”陆夏兰很快微笑地同司马峰打交道,“我是b大的陆夏兰。” “哦,陆老师,您好您好。”司马峰热情地介绍道,“我是王晨同学的……家属,因为她脚摔坏了……” “我知道,”陆夏兰朝他了然一笑,又转向邱晓云,用她一贯大方得体的笑容打招呼,“邱晓云,我们又见面了。” ---------------------- 再让女二出个场吧。 我是一颗酸酸的柠檬……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71-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有梁禾。 如果不是陆夏兰的出现,这段时间也许是司马秋云活了这么久,最开心的日子。 她遇到了朝思暮想的爸爸,见到了从未谋面的妈妈,还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她还有了梁禾,有了自己的爱情。 要不是年龄搭配实在奇怪,她都要跳起脚来宣布,我们四个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这种满足和幸福,是她有生之年最难以表述的情怀。 可这陆夏兰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出现在他们中间? 秋云心觉不快,晚上去梁禾房间问问明白,却发现房间只有司马峰一人,他正打算出门。 司马峰:“吃了饭,那位陆老师就来找梁老师,他俩一块出去了。” ------------ 夏日的酷暑让人难捱,即便是到了晚上,风也是热的。河边还有趁着月色洗衣的人,捣衣声和蛙声混合在风里。梁禾跟着陆夏兰走了一段,慢了步子,叫住她:“夏兰,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陆夏兰回头,朝他俏皮一笑:“散个步,怎么这么严肃。” “我还有别的事。” “是去找邱晓云吗?”陆夏兰脱口而出,完了又自嘲地笑笑,“我就是随便问问。” “是的。”梁禾倒也没有回避,他确实是想找邱晓云聊聊司马峰。 陆夏兰侧过去脸,看着波光粼粼的十里河,长长一叹。 “你家里……”梁禾斟酌地开口,“还好吗?” “挺好的,”陆夏兰知道梁禾在问什么,答道,“我小叔叔的身后事早已料理完了,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散去了。” “那……”梁禾叹道,“也好。” “不知道为什么,”陆夏兰感慨,“其实也就上个月的事情,时隔一个月,我却恍然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些小时候的事情我还历历在目,比如我们在大院里追逐打闹,我到乡下来找你,后来我们一起上学,后来我到学校……” “夏兰,”梁禾并不想听她提起这些,“你今天是来找我叙旧?” “过去,不是很好吗……”陆夏兰低声喃喃,“孔子他老人家说的真好,逝者如斯夫,时间就像眼前这条河一样,奔腾向前,不会流转了……可我为什么,”她盯着河中心的那块凸起来的石头,“我就像那块石头一样,横在水中间,一步也不肯挪。” “梁禾,我家里人不晓得我来了大同。我骗他们学校有个活动在外地搞讲座,我是志愿者必须要参加。但是实际上,是我自己找到考古队的老师,提了要求,跟过来的。” 梁禾动了动唇:“你这又是何苦……” “我是何苦,你难道不知道吗?”陆夏兰上前一步,殷殷地看着梁禾,“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人生中4/5的时间都在一起,难道你真的都不知道?现在我小叔叔也去世了,那些恩恩怨怨,也一同散去了。难道我们不能……” “夏兰,”梁禾打断她,“没有‘难道’,没有。” “梁禾,”陆夏兰仿佛不肯相信,盯了梁禾面容好久,企图寻找别的蛛丝马迹。 可梁禾不为所动。 陆夏兰眼中聚起了泪光,“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哦!是因为……是因为我们两家的关系吗……可是现在我们两家已经两讫,我家里人我会说服,何阿姨那边……” “夏兰,”梁禾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正视她的眼睛:“你不应该来大同。或许,我早知道你来,就不应该作为b大的美术顾问。” “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好吗……” “不是,“梁禾直言不讳,”我以为,无论是我们两家,还是我们俩,停留在你给我的那封信,是我们最合适的距离。” 陆夏兰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我承认,父母一辈让我们有了很多身不由己的恩怨。你说的那些童年往事、那些我们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没有忘,也永远不会忘。那些是我们人生中美好而独特的回忆。但是,夏兰,”梁禾冷静地让陆夏兰有些陌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那些美好的记忆只能存在于记忆中,如果现在强行赋予那些过往其他的感情,只会破坏那份美好。” “其他的感情……?”陆夏兰泫然欲泣,“你说,那都是其他的感情?” “你,和程大川、 程小静他们一样,都是我很珍惜的朋友。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梁禾……”陆夏兰轻轻摇头,她闭了闭眼,一串泪珠从眼眶里滑落。睁开眼时,一双美目戚戚然盛满了泪水。她不死心地问,“是因为邱晓云吗?” “夏兰,这些年,”梁禾脸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可陆夏兰却觉得他此刻无比的冷酷,那双薄唇说道,“不管我们两家关系如何,有没有邱晓云的出现,我对你如何,你最应该知道。” 梁禾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觉得有些累。 是因为年轻吗,所以一定要听到一个明确而否定的答案、留下最后一刻诀别的眼泪,才会学会转身吗? 他试图留住那个可爱而明朗的女孩儿,留住童年中那个懵懂的小妹妹,但是他们终于是要长大,可叹可惜的是,长大的途中,他们走了不同的路。 也许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么一天,但是当它到来,心里还是忍不住遗憾。 房间里是黑的,约莫司马峰还在王晨那里没有回来。梁禾开了灯,蓦然发现床边坐了一人。 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黑漆漆的,也不开个灯?” 秋云冷冷淡淡地问道:“你去哪里了?” 梁禾转身给她倒杯水:“河边走走。” “一个人?” 梁禾没回答她,见屋内空空一人,反而问:“司马峰呢?”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秋云似笑非笑,“你去河边干嘛?约会佳人吗?” 梁禾有点头痛,捏了捏眉间穴位,“陆夏兰来找我有点事情。” “哦——”秋云按住内心的小火苗,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你看,我还说准了。我还想问问你呢,她怎么也来了,考古系的小学期,她一个文学系的来干嘛。” “我怎么知道。”梁禾顿了顿,忽然意识到秋云的话里充满了火药味。他抬头看了看秋云,才道:“好像是有个什么课题,具体我也不清楚。” “你也不清楚?“秋云假装异常惊讶地看着梁禾,意味不明地笑道,“哦……大同这三天,你一定过得很开心吧?我听说,这三天,你和陆老师可是并排同桌、朝夕相处呀……” “你听谁说的?”梁禾放下茶壶。 “大家。” 谁嘴这么碎,梁禾心想。他把水杯放到秋云前面的小桌上,那里刚好有一本书,封皮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司马峰。他本想问秋云是为何生气,看到这个名字,他动作缓了缓,抬起眼皮,不紧不慢地回了句:“我这三天的学习确实很充实。不过——我觉得你这三天应该过得很开心吧?” “哈,”他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承认,秋云从床上跳下来。说实话,这三天她确实过得很开心,左边爸爸右边妈妈,幸福的三口之家啊!可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里,秋云皮笑又不笑地说道,“一般般吧,肯定没有某人在大同开心。” 可梁禾早已看见她眉眼间自然浮现的愉悦之色,神色又冷淡了一些,“你开心就好,何必问我在大同怎样。” “你……”秋云噎得不轻,明明是他在大同和人暗度陈仓,现在都明修栈道到云麻村了,怎么还这幅模样。来的路上巧遇b大的女生在外面聊天,无意听到“旧情复合、郎才女貌”这样的词,秋云愣是忍了又忍才压住愤怒。她打算跟梁禾问问清楚,没想到这人不但和佳人河边相会,回来还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送她一句“你开心就好”。 我开心? 不开心! 秋云心里愤怒的小宇宙在燃烧, 本姑娘现在很不开心。 梁禾见秋云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稍微缓了缓语气,说道:“你来了也正好,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 秋云冷哼一句:“好啊,你先说。” 梁禾见秋云操起手,一副将来兵挡水来土掩的样子,正斟酌怎么开口,秋云抢先一步:“你说不出,我先来问。我问你,你老实回答。” 梁禾扶额:“……你说吧。” “这三天,你是不是和陆夏兰同进同出,一同听课来着?” “是的。但是……” “好,那我听说的都是真的了,”秋云不等梁禾解释,咬牙切齿地总结。又问:“那你今天晚上,是和她去河边散步了吗?” “是,但是……” “好,”秋云又打断他,“那她这次,就是冲着你来的呗?” “……”梁禾。 “好了,我问完了。”秋云怒火中烧,甩手就要走。 梁禾一把拉住她,飞快地说道:“今天晚上她找我告白,我拒绝了。” “她找你告白了?”秋云只听见这一句话,几乎要跳起来。 “我拒绝了。我和她没可能,无论客观还是主观。从来都是。”梁禾飞速补充。 秋云停住脚步,没回头,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向梁禾。 梁禾又说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你应该最清楚。” “如果不清楚,等我问完你了,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秋云转过身,气势已经弱了下来, 嘴上仍说道:“我就知道她是冲你来的,你就是个招蜂引蝶的妖精。” “招蜂?”梁禾一听就笑了,“也不知道是谁招‘峰’,又招的什么‘峰’?” “什么意思?”秋云不懂。 “好,你问完了,现在轮到我了,”梁禾不慌不忙地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我有什么好问的。”秋云觉得好笑,“我行得端坐得正,你有什么要问的。” “这三天,你很开心?哦,应该是这一段时间都很开心吧。” 秋云莫名:“我不开心地过,难道天天哭吗?” 梁禾瞧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秋云耐不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禾脸色不是很好看,这几天他也憋得难受,索性开门见山道:“你和司马峰,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司马峰?”这和爸爸有什么关系,秋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回事?” 难道他知道司马峰是她父亲?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梁禾瞧着秋云一脸天真无辜,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微微摇头,脸色又黑了一些,“他是王晨的男朋友吧?” “是啊。” “你以前没见过他?” “没有啊。” “那你……”梁禾低眉敛目地看着秋云,忽然止住声,半天后,充满意味、似笑似嘲地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啊?”秋云更加疑惑了。 梁禾不答,反而往后靠坐在椅子上,两手搭在扶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就像在等待一个犯了错的小朋友自己反省错误。 ??? 秋云脑海里回转了n个三百六十度,突然灵光一现,难道……他在吃司马峰的醋? 觉得她和司马峰的关系太近了? 不是吧……那是她的爸爸啊! 哪里有女婿吃老丈人的醋的? 哦不……等等,梁禾虽然还不是司马峰的女婿……她怎么已经这样自动对号入座了……但是! 这真是好大一个乌龙啊! 秋云“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她拼命忍也没忍住。 她一笑,梁禾的脸就更臭了。 秋云想送他一句网络上流行的话:“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有梁禾。” ------------------------ 我是一颗行走的柠檬……哈哈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72-他捧起秋云的脸,狠狠地吻了下来。 秋云认真严肃地和梁禾解释,她和司马峰真的没什么,只是对他很好奇,毕竟他是王晨口中念叨了一年的男朋友。 梁禾将信将疑。 秋云又说,这些天她对司马峰的举动,完全是站在王晨闺蜜的角度,在暗中观察、检验司马峰,绝对没有别的任何的意思。而且经过她这些天缜密又细心的观察,司马峰已经通过了她的考验。 梁禾犹疑半天,想了很多种可能,好像也只有秋云的解释能说通这一切。 “好啦,”秋云过来扯他的袖子,“我俩也算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梁禾目光落到她的手上。 “就是……,”秋云心想这人真讨厌,非得要自己说明白,不过又转念一想,梁禾闷声吃了这么多天醋,这酸气自然是很难迅速散去的,便说,“你都把陆夏兰招来了。这下扯平了吧。” 又提起这名字,梁禾没好气地说:“我要是和她有什么,早就开始了,还有你邱晓云什么份。” “你……”真是瞎说什么大实话,梁禾怼起人来,也真是能气死人。秋云正想反驳找回气场,梁禾朝她招手:“过来。” “干嘛。”秋云嘴上不情愿地说着,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走了过去。 梁禾一把把她拉坐到自己的膝盖上,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窝上。 “干嘛……”秋云觉得突然,身体有些僵硬。 “借我靠一下。”梁禾说。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止住了秋云想说的话。 还是有遗憾的吧,无论性别,无论有无男女之情,一起长大的朋友,最后不得不保持距离,甚至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交集,还是会遗憾的吧。 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梁禾一点遗憾都没有,也难免太过冷酷无情。这样的男生只会存在于霸道炫酷狂霸拽的小说里——除了女主,男主看其他女生都是妖艳贱货的辣鸡。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秋云还是有点嫉妒起陆夏兰来,毕竟她是他童年美好的同伴,甚至还救过他的命。 “梁禾,”她忍不住问道,“如果……如果你们家和她家里没有那些事情,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会……会在一起吗……”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梁禾答道,“如果没家里的事,我们就不会认识;我们认识,也是因为父辈关系才认识。这是一个悖论。而且,”梁禾静静地说道,“我们小时候大院里,长大的是一群小孩儿。我也从未对陆夏兰另眼相看过,只是恰好我和陆夏兰还呆在a市而已。” “这些话,你对陆夏兰说过吗?”秋云问。 “今天晚上她来找我,我实话实话。” “对于女孩儿来讲,有点残忍。”快刀能斩乱麻,但是真相也会伤人。 “你怎么还为她说话了。”梁禾低笑,“那我应该怎么办,现在回去找她还来得及吗?” “你敢。”秋云转过身。 梁禾正瞧着她,眼梢是揶揄的笑。 秋云作势要起身离开,梁禾收紧了手臂,说道:“明天就要走了。” 秋云愣了一瞬:“哦,对,买了明天的票?” “是的。” 明天就要走了,就要离开这里了。 秋云心生不舍,眼睛看着窗外的月色微微出神,有种要从美好梦境回到现实的感觉。 “满足你一个心愿吧。”梁禾又说道。 “什么心愿?” 梁禾看了下时间,游泳的人应该都陆续走了:“带你去十里河降个暑。” 秋云高兴地跳起来:“欧耶!” ----------------------- 梁禾带着秋云来到河边一处浅滩,这里因为常年河水迂回冲击,形成了一处自然水塘,水不深,最深处也只到秋云的锁骨,流速也很缓慢。夜晚的十里河恢复了宁静,除了梁禾与秋云,这一块没有别的人。 河边蚊虫多,秋云草草在岸上做了几个热身运动,便迫不及待地脱掉七分裤,想钻进清凉的水里。 梁禾轻咳一声,慌忙转过头:“你……你等一下。” 秋云:“?” 梁禾从包里摸出一根拇指粗的绳子,偏着头递给秋云:“你把这个系在腰上。” 秋云:“??” 梁禾:“我就不下去了,也没带换洗衣服。你把这个系在腰上,我在岸上牵着你……” 秋云瞪大眼睛,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梁禾,半晌,忽然一脚直接把梁禾踹到了河里。 “你害什么羞啊……”秋云大笑,自己也“扑通”一下跳下河。 河水凉凉的,温柔地流淌,带走盛夏的暑气。 梁禾被踹了个措不及防,从水里冒出来,甩了甩脸上的水,正想教育这小姑娘,却看见一张笑盈盈的脸正在眼前,波光粼粼,分不清那盈盈闪动的是水光还是她眼里的笑意。 他忽的没了脾气。 正当梁禾愣神的时候,水花四溅,秋云往后一仰,直接飘在了水面上。 “你看——”秋云望着天空,“今天好多星星。” 梁禾也往后一仰,靠浮在秋云身边,今晚天气晴朗,天空中繁星密布,甚至还能隐约认出银河的光带。 “这是我第一次肉眼看到银河呢,”秋云说道。在21世纪,大气污染严重,城市的夜晚很少能看见几颗星星,更别说银河,“原来银河看上去像牛奶的絮状物,自由地飘逸……真美。” “是啊,挺美的。”梁禾说道。他想,那闪亮的星里,一定有一颗是父亲,他感受到他的快乐,正微笑地看着他们。 “水里好舒服,好凉快。风吹着也好凉快。”秋云又满足地叹道,“都怪你,都要走了才带我来享受。” 梁禾愉快地扬扬唇,说道:“平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在瞎闹腾,也就今日这会儿这么安静。” 听到“五大三粗的汉子”,秋云微微侧头,看了眼梁禾,又转过去,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秋云说道。 “什么?” “水獭知道吗?” “知道。” “我见过两只水獭,眼睛眯着,手牵着手仰躺着,在水上缓慢和平稳漂浮,任凭水流把它们送到哪儿。就像这样。”秋云握住梁禾的手,“就是这样。什么也不用想。就是感受、感受。” 梁禾抑制住嘴角的笑,很配合地反握住秋云,眼睛也微微闭着。 夏夜很美。 水很清凉。 风很温柔。 “要是能一直这样飘着就好了。”秋云说。 “你想漂去哪儿?”梁禾问。 “随便,哪儿都成。”秋云眯眼看着天空。随便去哪儿都行,只要……只要不会飘回去。 是的,她此刻不合时宜却又强烈地生出一个念头,她不想回去——不是回学校,而是回到21世纪。 那些乱七糟八的事情,那个阴郁低沉的自己,都在时空隧道里被碾碎,化成尘埃,消散在风里。 她只想留在现在,紧紧地抓住身边人的手。 就算是这样漫无目的地漂着,就算是漂到天荒地老宇宙尽头,她也愿意。 她懊恼自己当时为何会喝下邱正宏给她的井水。 “你在想些什么?”梁禾见秋云没说话。 “我在想……”秋云摇摇头,“我什么也没想。”时至今日,她一点身体的异常都没有,邱正宏说过,这井水的发作时期无法确定,也许明天就发作,也许……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发作。 她会不会,就是这个侥幸的一辈子? 不管怎样,还是不要想这些令人扫兴的事情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良辰美景莫虚度。 “我在想……”秋云一个翻身起来,甩走心里的阴郁,顺手偷袭梁禾扬了他一脸水,“比赛来不来?” “比赛?” 还未等梁禾问完,秋云便伸开手脚,修长的双腿一蹬,人就往前窜去。 梁禾怕她刚下水游急了会抽筋,赶紧以自由泳的姿势追上去。 秋云游着游着,发现偷跑的优势没了,梁禾很快追上了她。她懊悔自己只会蛙泳,梁禾是男生又是自由泳,当然比她快。眼看梁禾再游一下就超过她了,她一把拉住了梁禾的衣服。 梁禾停下来。 “我说,”秋云笑嘻嘻地说道,“你怎么游泳也穿着衣服,不会影响发挥吗?” 当然会,在水里衣服贴在身上,确实觉得不太舒服。但秋云刚刚游得太快了,梁禾压根没多想。 “脱掉吧。”秋云撩了撩贴在他肩膀上的短袖。 “现在?”梁禾愣了一愣。 “不然呢?”秋云笑他,“我是女生,没带泳衣,当然就这样了。你是男生,还穿什么短袖——别那样看着我,又没叫你脱裤子——再说,就算脱了,反正在水里,我也看不见。” 这话说的,梁禾也忍不住笑起来。既然已经都打湿了,索性游个痛快好了。于是他不再迟疑,埋头将衣服一掀,扔到岸上。再一回头,却见到秋云在这个功夫,又使劲往前游了十来米,还转头朝他遥遥摆手,得意万分,“来追我呀,看你能不能追到我!” 梁禾眉毛轻挑,向前纵身一跃,奋力向秋云游去。 秋云使劲游呀游,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身后水花大作。她回转身,看见梁禾在水里扑腾,忽上忽下。她大叫不好,三下五除二游过去,一把把他拽起来。 “怎么了?”秋云急急地问,“是抽筋了吗?” 梁禾呛了两口水,只点头。 “是哪里?” 梁禾指了指自己的腿。 秋云往梁禾指的地方探去。她有些自责,梁禾本没有准备下水,所以没有做热身,“都怪我太着急了……” 语音未落,梁禾一下反手兜住她,狡黠笑道:“抓住你了。” “你……”秋云反应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你使诈!你没有抽筋!” “怎么,就你可以用计,我不行?”梁禾毫无悔改之意,甚至还原样学起秋云刚刚的得意之色。 “你……你放开我……”秋云想挣脱。 梁禾笑着,纹丝不动,甚至还稍微收紧了一点。 秋云扑腾了两下水,也不动了。 因为她发现,她和梁禾太近了。 两个年轻美好的身体,太近了。 他年轻赤裸的小麦色的肌肤,在月光和水光的映射下泛着健康而诱人的色泽。她穿的短袖衣服紧紧地贴在胸前,沟壑隐约可见;而梁禾箍着她的腰肢,两人贴在一块,她一动,胸就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肌肤。 暧昧的气息迅速升温,就连凉爽的河水,也变得温热起来。 她不由别开眼神,一缕湿法垂下来。 梁禾将那缕头发温柔地别到秋云耳后,低低问道:“抓到你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秋云抽出一只手来,用食指戳点梁禾的胸,试图和他分开一点。 梁禾顺势握住她的手指,说道:“这个行不行?”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 然后脸颊,鼻尖。 然后嘴唇。 *湿润的吻,令人心跳的吻,辗转探寻,又恋恋不舍。 情生意动。 秋云不自觉攀上了梁禾的肩,她想离他更近一点,不知在什么时候,她借助水的浮力,轻而易举地将腿也缠了上去。梁禾的手顺势往下,从腰托住了她的臀。 秋云情不自禁地呻吟一声。 “小云,”梁禾停了下来,声音哑了三分,“我们不能这样……” 秋云感受到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她拥着他,他的身后是浩瀚壮阔的星空,他的眼里是世间最美最亮的星。 这一刻,没有早一秒,没有晚一秒,一切都刚刚好。 她凝视着他的脸,忽然没来由地想,如果明天她不辞而别地离开这个世界,这会是她最后一次凝视他吗?刚刚驱走的阴郁又卷土重来,如果她不是那个侥幸,梁禾会记得她吗?会记得很久吗? 明明是甜蜜幸福的时刻,突如其来的巨大痛楚却像洪水般淹没她的心房。 她仰起脖子吻在他唇上,问:“你想要吗?” 情到深处,她愿意。 梁禾却一下松了手,放开秋云,克制地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秋云又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拉回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甚至让他探进她的衣衫,“我给你。” “小云……” 秋云贴上去,若有若无地吻着他的唇,手顺着他的马甲线,往下探去。 梁禾抓住了她的手。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眼里几番明灭。 忽然,他捧起秋云的脸,狠狠地吻了下来,那力道让秋云不得不向后仰去。 十里河缓缓地在他们身边流淌,水声轻轻,像是唱着一支亘古未变的歌谣。 “我爱你,小云。但现在你给的,已经足够。” --------------------------- 珍惜这一章。珍惜。 这章可能是离……最近的距离了。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73-哦,你是想让我买房? 第二天,梁禾、秋云、司马峰和王晨四人,踏上了返校的火车。 算起来,他们在山西大同呆了整整一个月零三天。 秋云趴在窗口,看着大同城市一点一点离她远去,田野还是这样的田野,就和来的时候一样。 可她已经开始怀念那个带着点点煤渣味道的小山村了。 --------------------------------------- 假期还有二十来天。王晨因为脚伤只能呆在家里,司马峰家与王晨家不远,几乎每天都会去探望一下她。秋云不想一个人冷冰冰地住学校,她死皮赖脸地和王晨撒娇,说想住到她家去。 王晨自然是欢迎,春节时候秋云因脚伤就曾住过王晨家。但是那时她家里人都不在,而现在是夏天,一个上班的弟弟本来就住家里,另外两个上学的弟弟也放假在家,一家五口人都满满当当地住在大杂院里。如果秋云住到她家,只能和她睡一张床,而且夏天大家都穿着清凉,秋云会不会介意她三位成年的弟弟? 王晨还未说完,秋云就立马说,不介意不介意。她怎么会介意呢——王晨的弟弟就是她的舅舅,王晨的父母就是她的外公外婆,和自己家里人住在一起,谁会介意? 王晨又问道秋云爷爷的情况,秋云瘪嘴说道,她爷爷至今未归,只有一位和她年龄差不多、相貌英俊的师兄在家,她要是一回家就是孤男寡女…… 王晨立马一副“不妥”的表情,说你收拾东西吧,今天就和我回家。 回家! 啊,多么美好温暖的字眼啊! 我要回家啦! --------------------------------------- 只是梁禾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稍微愣了一下,他说王晨家里人口众多,秋云去了不太方便;他学校青年单身公寓还空着,她可以住过去。 秋云立刻摇头说道,那和住寝室有什么区别?都在学校。 梁禾斜眼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秋云好像有点明白了,狗腿地挽住梁禾的臂膀,说这和司马峰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要多想。 梁禾这才正眼看她,见劝不住,只好像老母鸡一样谆谆叮嘱,说到了人家家里要懂事,不要捣乱,吃了饭帮忙洗洗碗,多帮帮王晨…… 秋云把头点得像小鸡仔一样,一一答应,完了自觉补充,说我会每天都来找你的! 说完还踮起脚尖送上香吻一个。 梁禾面颊解了冻,压了压唇角,但最终还是任由它扬了起来。 --------------------------------------- 梁禾回到a市后,先和系主任陈劲韬汇报了这次的写生情况,然后在陈劲韬的指导下整理这次收获的第一手资料。下学期升研二,梁禾不再担任大一新生的辅导员,还会有公派出国深造的机会。陈劲韬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他第一反应是去欧洲,那里是西方艺术的发源地。陈劲韬说,好的,届时我帮你留意申请。 陆夏兰家里的事情发生之后,梁禾与何成燕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最明显的就是回来那天,何成燕竟亲自在火车站接他。梁禾很意外,说妈你腿脚不好,怎么还跑这么远。何成燕慈爱地笑笑,让周文帮着拿行李,说今天你有舅舅的司机。梁禾更是意外,何成燕一向独来独往,很少开口麻烦别人,哪怕这个人是她亲哥哥。正当愣神时候,何成燕瞧了瞧梁禾身后三人,说同学们一起吧。身后三人皆是面面相觑,受宠若惊。 过了几天,梁禾在家吃饭,何成燕忽然问起那天火车站有位同学,是不是就是春节在家吃饺子的那位。梁禾反应了一下,谨慎地说是。何成燕点点头,莫名其妙说了句“好的”。 --------------------------------------- 秋云回到a市后,自然没什么多事情要做。她大闲人一个,除了赖着王晨和司马峰,便是找梁禾。当两边都没空接待她的时候,她便回凤凰街89号——其实她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回了凤凰街89号看看。但是邱正宏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不但无声无息消失了,连个纸条也没有留下。秋云无语,只能时不时跑回去看看,但结果都没有人,这既让她松口气,又让她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但这一点点不安,很快就被与梁禾相处的快乐所覆盖。梁禾带她去看了两场电影,都是新上映的,一场是后来在21世纪司马秋云也有所耳闻的《末代皇帝》,另外一场是香港新进来、由王祖贤主演的《画中仙》。 1988年,a市只有一家电影院,确的说是兼有电影院功能的大礼堂。这个大礼堂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直存在到1999年,在秋云童年的记忆里占据过重要地位——她幼儿园时期,司马峰所在单位每年都在大礼堂举行新春年欢会暨表彰大会,她都会被带去当小观众或者花童,并且期待着以后每年元旦都能参加爸爸单位的新春联欢。可还差两个月到千禧年的时候,这块地被香港一家房地产公司拍下,一个月后,在老a市人心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大礼堂,被夷为了平地。 大礼堂只存在于上一个世纪。 但在1988年,大礼堂无疑还是整个a市建筑圈中的带头大哥。欧式庄严的建筑风格、前面宽阔市民广场和东面高档的a市百货大楼,象征着这里毫无疑问是a市的政治文化商业中心。当然,这个年代的电影票和后来大麦网抢周杰伦的演唱会门票一样,一票难求,“黄牛”和“逃票”是存在于电影院外面和里面最常见的现象。特别是香港电影,电影票获得的难度系数呈几何上升。梁禾不得不通过黄牛用翻了一倍价格才买到《画中仙》的票。 电影开场于晚上7点20。秋云和梁禾很有默契的,如同明星害怕被狗仔拍到石锤般谨慎,各自拿了各自的票,各自进场找各自的座位。全程无眼神交流,宛如毫不认识。直到整个会堂坐满、大灯熄灭,黑暗中才伸过来一只手——梁禾悄悄握住了秋云。 大荧幕上,王祖贤饰演的女主被妖怪捉拿正一片凄惨,而秋云的脸上却挂着不可抑制的笑容。 也许环境对个人的影响是决定性的。秋云这个从开放的21世纪穿越回来的女生,在适应这个年代的恋爱法则时候居然毫无违和感,谁能想到第一次和男朋友去看电影竟然如同地下党员接头般谨慎低调?可她内心却是毫无道理、顺其自然地接受、喜欢、期待这样的场景,就好像她本来就是这个年代的人一样,就好像她从未见识过以后岁月女男青年对爱情的开放自由一样。她甚至觉得,这种纯洁的、隐藏的、躲着众人耳目的约会,更有*般的刺激和*,那在屏幕闪烁中、黑白交错中的眼神交汇,那躲在座位下面、从黑暗手心传来的不言而喻,更让她觉得心跳和甜蜜。 这种美好就像江州司马所见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就像她和梁禾都曾画过的断臂维纳斯——艺术总会用通感的修辞手法隐晦地表达充满荷尔蒙的幻想,而且只有在恰当的时机当事人才会想起,哦,原来就是这种美妙。 --------------------------------------- 当然,作为从21世纪穿越回来的女生,她的思维与现在还是有诸多不同,比如在这风云变化的中国八十年代末、在这无所事事的暑假中,她敏锐地发现一则新闻——a市第一个商品房楼盘要开卖了。 她仿佛看见人民币漫天飞舞! 在她刚进入邱正宏的四合院的时候,就腹诽过这方方正正的四合院要放在21世纪早已市值过亿。但那时1987年,“商品房”这个词还未出现,中国房地产还是一个尚在酝酿连纸质文件都未成型的概念。到了1988年,一股地产风从海南刮起,蔓延到深圳、广州,终于到了a市。 这一年,a市晨报的广告是:东湖郦苑500块/平,别墅;2018年,a市另有一则新闻震惊全市:有人卖了东湖郦苑一栋,拯救了一个上市公司。 虽然现在看来,东湖郦苑这个位置稍偏,但三十年后,这里已经变成三条轨道交通汇集的成熟市区,且是市区唯一的、低密度、别墅。 李嘉诚老爷爷说过,买房三要素:地段、地段、地段! 这就是最好的说明。 所以当众人还把这张报纸用来接西瓜籽儿的时候,秋云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买!她恨不得买下整个楼盘! 是的,她也恨,她不得买下整个楼盘! 原因有二:1、她是大学生,没有购房资格(无法按揭10年);2、她没有钱啊!500块/平,在21世纪是白菜价,可在1988年,也是天价——几乎是一个职工一年不吃不喝的所有工资。 --------------------------------------- 晚上散步的时候,她把这件事件告诉了梁禾。 梁禾微微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秋云从他的眼神里get到他并没有get到她想传达的点,事实上,梁禾关注的重点确实和秋云不同。他静了静,脸在夜色中有不易察觉的泛红,问道:“哦,你是想让我买房?” “对啊对啊对啊!”秋云点头如捣蒜,“能买多少买多少!你上次获奖那幅画不是还剩奖金吗?” “那个……”梁禾略有尴尬,“剩下的换成人民币也只能买一平……” “啊……”秋云的*降了一些。 “不过,最近是有一位美国收藏家联系上我,说想买我那副画。”隔了一小会儿,梁禾又慢慢说道。他说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并不是很想出售的样子。 “能卖多少?” “大概……应该一套是够的。”梁禾慢吞吞地开口。 “那你还犹豫什么呢!赶紧卖啊!”秋云立刻叫道。 “可……”梁禾欲言又止,试图在秋云的眼睛里找答案,“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急缺钱吗?” “是!哦,不是不是……”秋云头大,“我是让你买,我又没有买房资格,我又不买!” “可是……”梁禾表现出平日里从未有过的迟疑和谨慎,半天才问出口,“你让我买房,是因为……?” 他想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毕业后回留任美院,单位会安排福利分房,他并不需要自己购买,你无须担心。 “大哥,”秋云很难一句话描述今后三十年中国经济的变化,她擦了擦头上急出来的汗,“你信我吗?听我的,没有错!不管你以后住不住这个房子,这都是你一生不会后悔的决定。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我已经考察过了,现在位置偏了点,但是以……以它的别墅的定位来讲,很不错的!谁不想住别墅呢?是吧,上次咱俩一起看的那个译制片,男女主人公不就是住在别墅里吗?” 梁禾看见了秋云脸上的笃定,秋云也看了梁禾脸上的疑惑和犹豫。 秋云想怎么说服这位大哥呢,直接告诉他三十年后这个房子会翻几百倍,他会信吗?会不会以为她脑子有毛病? 这时,梁禾说:“我不是不信你。” “那是什么?” “这幅画我没打算要卖。” “为什么?”秋云又问,“哦,对,我还没见过这幅画,总是阴差阳错地错过。舍不得?很难画吗?” 梁禾抿了抿唇,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我留了一份当时刊登的杂志,明天给你看吧。” --------------------------------------- 能不能炸个潜水的起来留言呀~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74-这是……他在跟她求婚? 早上九点,秋云在梁禾的办公室,终于看到了被他有意无意藏起来、被她总是错过的画《佛的眼泪》。 画面中朦胧的身影、那颗悬而未滴的眼泪、那欲说还休的眼神,不就是自己吗? 那个晚上,是她思念父亲的晚上,也是在山西大同,被梁禾提起过的晚上。 原来,这副久负盛名、拿了国际金奖的画作,画的是那晚的场景、那晚的秋云啊。 秋云久久看着这幅画,一时也忘了出声。 她有些犹豫了。 她的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a说:原来这幅画是梁禾悄悄画的你啊,棒呆!多么有纪念意义的画,你舍得卖吗? b急急抢白:这幅画就算不卖,也会陈列在学校的展室,也无法归你私人所有。更何况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你舍得放弃吗?那可是东湖郦苑啊! a跳起来扇了b一耳光:你眼里只有钱吗?感情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 b被打得一懵,反应过来后狠狠地踹了a一脚:这幅画卖了,才可以说感情不用金钱衡量,感情和金钱无关!况且你想想,司马秋云能在这里待多久,你能保证她一辈子不会回去吗?万一她走了,留给梁禾的是什么?这幅画,还是一栋以后有市无价的房产?你醒醒吧!画可以再画,房子错过了就难了啊! ……两个小人厮打一团。 纠结了很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你说这幅画,可以买下一栋东湖郦苑吗?” 梁禾惊讶于她的决心,他以为秋云见了这幅画就会收回买房的想法,没想到她依旧执着。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说道:“是的。” “那就卖了吧!”秋云抬起头来,目光坚定,“我是画中人,我应该有这个权利。” 梁禾皱起了眉头:“你究竟是想买房还是缺钱?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那栋房子,有这么重要吗?” “是的,”秋云软下口气,可心却未软,“梁禾,我知道这幅画意义非凡。但这幅画就算被买走,它也是存在的,并不会影响它存在的意义,它已经成名了、已经拿了奖,它已经不属于我们两人了。用它去换一栋房子,那才是完整属于我们的,”秋云拉起他的手,“而且你的手,还可以画出更多这样的画,相信我,以后的美好会超出你的想象。” 梁禾目不转睛的瞧着秋云,半晌,他败下阵来,无奈地道:“你好像总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不能完全赞同你的话,但是,我想问你,你是真心想要那套房子吗?” “是的。”秋云察觉到他的动摇,直视他的眼睛。 “如果你担心……我是说,我们以后会有美院的福利分房。”梁禾不再犹豫,直接用了“我们”。 “那不一样。”秋云摇头。 俩人沉默地拉锯半晌。 “……好,”梁禾说,但话只让秋云高兴一半,“我考虑一下。” ------------------- 秋云这才意识到,三十年的时代差距,终于在这里出现了分岔。梁禾的心情秋云非常能理解,这个时代,谁会想到买房这件事?如果她跟梁禾提起时候梁禾就一口答应,她才是那个会面露惊恐之人吧。况且她还要求的是梁禾卖出他的成名作。 但是,她未向梁禾说明的是,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后面还有一波接一波的*,以至于这幅画都埋没在了众多璀璨的作品中,至少她在美院的四年,是未曾见到这幅画的介绍,只是在梁禾的教师说明中以“第一人获得xx金奖”一笔带过,甚至后来哪位收藏家买走、去向何处都无从提起。 更何况,她想,她本人都已经在梁禾身边了,再画她,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未来。如果她知道,她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 这两天秋云没有去找梁禾,而梁禾好像因为被陈静韬叫去,也没有来找秋云。 两人陷入了无声的冷战中。 大晨见秋云这两天都默默无闻地在她家做清洁,问她怎么不去学校,是不是和梁老师闹矛盾了。 秋云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大晨,有气无力地问道:“大晨,你有钱吗?” “……?”王晨愣了愣,“你要多少?” “五万。” “多少?!”王晨声音不由大起来。 “实在不行就四万吧 。” 王晨伸手来摸秋云的额头:“多少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是傻了还是疯了?你要干嘛?” “哦,”秋云低下头来,王晨都问她是不是疯了,她可能是真的疯了吧,“没事,我就吓你一下。” -------------------- 傍晚时候,梁禾出现了。 秋云闷哒哒地跟着出去,一句话都不说。 走到巷子口,一阵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梁禾拉着秋云走到路边,见是司马峰从王晨家出来。他热情地和他俩打招呼:“走了啊……”目光却从秋云移到梁禾,然后对梁禾了然地挤了挤眼睛,做了个“我懂的、你加油”的表情,才在墙角拐弯消失。 梁禾目光随之远去,天边一抹晚霞正浓,他想,这也许是个好兆头。 “那个,”于是他轻咳一声,开口,“这几天陈老师都找我商讨课题的事情,所以有点忙。” “哦。”秋云干瘪瘪地回应。 “系里有来了几位其他学校的教授交流……” “哦。”又是简短干脆的回应。 “你这几天……过得如何?” “很好。” “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没有。” “最近天气有点热……吃没吃西瓜……?” “你有没有别的事?”秋云不耐烦,心想,你就是个瓜,傻瓜的瓜、呆瓜的瓜,“要是没有就回去忙吧。” “不不不,”梁禾连声说道,拽住她,“那个……明天是不是就是开盘的日子?” 秋云这才转过身来,拿眼瞧着他,淡淡说道:“嗯。” “……你跟我来。”梁禾拉着她。 秋云环顾一周,茶余饭后,小巷里陆续出现纳凉聊天的大婶大妈,就梁禾刚刚拉住她的一瞬,就已经成功吸引了诸多吃瓜群众若有若无的目光。她也没拒绝,跟着梁禾往河边走去。 这条穿城的小河在1988年还有三米来宽的水流,河边柳树千绦万绦,枝繁叶茂。 两人来到一处树荫下,梁禾开门见山,“明天一起去吧。” “去哪儿?” “买房。”他说的和买菜一样轻松。 “你……卖了?”轮到秋云吃惊了。 “嗯。” 秋云心里莫名一空,但又迅速被胜利的喜悦填满:“多少钱?” 梁禾递给她一张纸,是一张支票。 买房如买白菜,实名霸道总裁啊。 三十年后,多少姑娘为了在男方的房本上加上自己名字绞尽脑汁、使劲浑身解数,可三十年前,梁禾答应秋云一套天价别墅,竟一句话这样简单。 甚至简单到粗暴。 “哇……”她深吸一口气,直接捧起梁禾的面颊亲了一口。 “你想好了吗?”她不禁问道。他这样简单直白,反倒让秋云有些犹豫起来。 “你想好了吗?”梁禾却用同样的话反问她。 “什么?” “你知道,”梁禾见她这样开心,也不禁露出了微笑,“你知道……”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什么?”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卖起了关子。 “意味着什么……?”秋云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梁禾三十年后什么也不干就已经身家千万。 “你说……”梁禾循循善诱,“一般房子是为了要做什么……?” “恩?” “嗯?” “……嗯?” “结婚。” ……??? “所以,现在……”梁禾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意带笑,“没想好也不行了……房子也花重金为你买了……你可不能跑了……” 梁禾伸出胳膊圈住她,好像真的生怕她跑了一样。 !!! 秋云登时当机。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这是……他在跟她求婚? 他说的考虑,是考虑这个? 她想的是为他投资,他想的是给她一个家! 太突然了……秋云心绪急剧起伏,脑子混乱一片,以至于第一反应竟然说道: “可我今年才十九岁……还未到法定结婚年龄啊……” 梁禾一下就笑了,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又没说现在。我可以等,等你大学毕业。那个时候,房子应该也交付了吧?” 秋云傻愣愣地点头:“新闻说,是准现房销售,十一月底就交房。” “对啊,”梁禾似乎乐不可支,“房子比人还着急。不过我不急,只要你不跑,我一辈子都不急。” 秋云一听,眼泪就热滚滚地下来了。 “哭什么,”梁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 秋云却很难受难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是不是吓到你了……”梁禾慌了,小心翼翼地问。 秋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她紧紧地抱住梁禾,生怕他会跑了一样,在他怀里狠狠地点头。 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呢,老是跟她说什么以后、说什么一辈子,就过好现在不好吗? 不要去想以后不好吗? 他不知道他一说“以后”,都会让她期望又担心,开心又难受吗?这种过山车般的心情体验,无异于一种折磨。 可是……他一说“以后”,秋云又忍不住跟着他的思路去幻想,想着想着,她的世界里,干枯的河床上开出了绚烂娇艳的花,荒芜的沙漠长出生机勃勃的绿洲,让她忽然觉得有了他一切都有了意义。 这一刻,秋云的心彻底动摇了。 她不要回去了。 她要留在这里。 她要找邱正宏谈谈,他既然能来去穿梭于现在和未来,那一定有可以留在现在的法子。 只是…… 秋云的泪水又溢出来,她要对不起21世纪的司马峰了。 爸爸,女儿不孝,不能再回去为您尽孝了。我太自私了,可是如果您知道我在这里这么开心,也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吧? 秋云的眼泪打湿了梁禾的胸襟,他抬起她的脸,看见她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子,细细地泛起心疼来。梁禾低声问她,到底怎么了。 “我就是……感动。”秋云擦去眼泪。 她忽然想起一事,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 “给你的。”她摊开手心,脸上终于绽放笑容。 梁禾松了一口气,接过来,问:“刻好了?” 那是一枚青田石做的印章——梁禾与秋云的约定。梁禾回到学校后,将《金刚经》的第一品认真誊写,送给了秋云。秋云磨*蹭,闲来无事,近几日终于雕刻好了一个章。 梁禾把玩了两下,印章石质细润,他嘴角勾出一抹笑。 “刻的什么?” “你自己看。” “没有上过印泥……不是很好认,”他微蹙眉头,将石头转了个角度,借着反光慢慢认道:“刀与木印。” 语音刚落,一滴鲜血从梁禾的鼻子,落到通灵清亮印章上。 好像新鲜沾染的印泥。 -------------------------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75-可邱正宏究竟去了哪里? 这是梁禾近一个月来第三次流鼻血。第一次是和秋云在大同的招待所,第二次是他从十里河游泳回来,第三次便是今天了。这么频繁地流鼻血,他长也有些意外。 秋云掏出手绢,让他捂住鼻子,又带着梁禾到河边,用凉爽的河水拍他的脖子和额头。 “不碍事,”梁禾仰着脖子安慰她,“夏天太热了,容易上火。” “你以前也这样流鼻血吗?”秋云问,她记得在大同的招待所,梁禾也流了鼻血。 “那倒没有,”梁禾说道,“大概是没有遇到你吧。” 秋云抿嘴笑,“流鼻血了还嘴贫。好点了吗?” 梁禾静了片刻,才道,“还要等一下。” 秋云问:“你会不会贫血?” 梁禾笑了:“你看我像吗?” “如果血小板太少,凝血功能就不好。你去检查过吗?” 梁禾笑意更深,“瞧你严肃的样子,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去吃个西瓜就好了,不用那么紧张。” “那你最近是不是蔬菜吃得太少?维生素不够也会影响止血功能。”秋云仍是担心。 “我都记住了。开学都会有一个体检,到时候我注意一下。可惜的是这枚印章,刚拿到就弄脏了。” 梁禾手里还拿着秋云送他的印章,血印仍在,看上去有些可怕。他正准备用自己的t恤下摆当做帕子去擦血迹,秋云抢先一步拿过来,蹲下身,在河里洗了洗。 “你看,这不就好多了。” 表面的血迹没有了,但有的顺着石头的纹路渗了进去,已经洗不掉了。 “以后反正印泥也会是红色的,不影响使用。”秋云抹了抹上面的水,递给梁禾,“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重新刻一个给你。” “那倒不用。”梁禾接过印章举到眼前,顺光的角度,血丝在石头里越发明显,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此刻却觉得这血丝格外刺眼。 但他仍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章呢。” ---------------------- 美好自由的暑假终于结束了。 刘玉锦和常欢从大同回来后,就直接回了家。开学寝室四人聚在一起,好久不见,分外亲热。秋云绘声绘色地说起司马峰专程赶到大同来照顾王晨,其他二人听得既羡慕又眼红。王晨威胁秋云,说你适可而止啊,不然我就把……话未说完,秋云就借花献佛给王晨嘴里喂了一颗常欢从家里带来的大白兔奶糖。四人闹作一团,好不热闹。 王晨的脚伤还没好,上下课都需要借助拐杖;不上课的时候基本待在寝室,其他三人轮流给她带饭。她洗衣不太方便,秋云就帮她一起洗了。王晨觉得不好意思,说不用不用,她自己可以洗,实在不行,也可以周末带回家去洗。秋云才不和她客气,端着盆子就往水房走,远远传来一句,这是她应该做的。 王晨有些莫名:……应该做的? 开学学校安排有体检,研究生先体检。秋云还惦记着梁禾流鼻血的事情,关切地问梁禾体检结果,梁禾告诉他各项指标都合格,身体十分健康,她才微微放下心来。过了两周,轮到她们大二年级体检,秋云各项指标也十分健康,但这个健康却让她感到万分奇怪——邱正宏说,邱晓云的脑子里有一个脑瘤。可她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先不说她这个邱晓云身体能吃能喝、气色红润,也不说她几乎没有感觉过自己脑袋痛过,就连医院的体检指标,也完全呈现的是健康青年一位。她不得不对邱正宏的说辞起了疑心,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还是他们都没错——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秋云怀着疑问偷偷跑到医院,说自己一年前被足球踢过,脑袋时不时疼,要求做一个脑部ct。这个年代懂得主动做脑部ct的人并不多,医生上下打量了这位白里透红的少女,再看了看手里一串正常的指标,说你是不是学习太累了,一年前被足球踢了,不会现在才脑袋疼,建议她就回去多休息休息。秋云不肯走,当场就捂着脑袋说,好痛好痛,呀,什么声音,我还能接受外星人电波。医生吓一跳,立马给她做了ct,结果一出来,正常脑瓜一个,什么别的东西都没有。秋云不相信,反复问了几次,真的没有吗?没有脑瘤什么的?医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要不你去试试别的科室,比如精神病科? 秋云尴尬地笑笑,拿着诊断结果溜了。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有疾病,没有脑瘤。 那邱晓云之前的疾病是不是误诊?她也许根本就没有患病?那邱正宏搞的这一套灵魂穿越,是一场大乌龙? 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邱晓云不会六年后在1994年死于脑癌,还会活蹦乱跳地活下去? 想到这一点,秋云忽然觉得前方道路一片通途,未来阳光无比灿烂。 当下之急,就是等到邱正宏回来,跟他确认这件事情。 可邱正宏究竟去了哪里? ---------------------- 邱正宏去了未来。 他去了很多未来,去了未来的未来。他不死心,如果就是让司马秋云和邱晓云单纯地换回来,他的孙女邱晓云还是会因脑癌而死去。他见到装着秋云的邱晓云身体后,发现有秋云寄宿的邱晓云身体比以前健康许多,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重新点燃了他寻找治病之路的希望。如果她们互换回来,他的孙女体质不再那么孱弱,是不是就还有希望? 这里面有太多的玄机和奥妙,他一定会找到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于是他不停地穿梭、穿梭。 他终于摸索出一条这个平行空间的游戏规则,可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 当金秋十月来临之际,司马秋云终于在四合院等来了邱正宏,而这时的邱正宏,让她惊讶地足以吞下一个水煮蛋。 原先英俊年轻的脸庞爬满了皱纹,原先英挺矫健的身姿向前佝偻,原先神采奕奕的眼睛变得浑浊,秋云几乎认不出他。 “你……你这是怎么了?”她顿在原地,不敢向前。 邱正宏叹气朝她摆摆手,示意说来话长,让她先坐下。 邱正宏告诉司马秋云,这几个月他都在来回地穿梭于各个平行空间,试图让她和邱晓云换回来后,让邱晓云再次置换——这次是身心一体的置换——去未来医好疾病。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秋云迫不及待地打断。 “我有两件事要郑重地告诉你,”秋云神情庄重地看着他,“一,我去做过检查,这个脑子里没有脑瘤。二,我不想回去了。” 室内变得很安静。 半晌,邱正宏忽然拍桌大笑,笑着笑着,又痛哭起来。 过了很久,邱正宏擦干净脸上的鼻涕眼泪,问道:“我也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你说你,不想回去了?” “是的。” “可你已经喝下了井水。” “是的。可是那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来去了很多次了?” “没错,你回去了,是可以再回来。先不说这其中的代价如何,如果你要留在这里,你打算让我孙女一直困在医院?你那头的家人、你的父亲怎么办?” 这一句话戳中了秋云的软肋,她低声说道,“我……已经决定好了。” “此事再议。那你又说,小云脑子里的脑瘤没有了?” “我想这应该是误诊。” “不是。”邱正宏摇头,“小云她之前头痛难忍才去做的检查,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不是误诊。” “那是怎么回事?”秋云见他不似撒谎。 “现在便是我要问你的第二个问题,下面要告诉你的事情,你想好了没有?” ---------------------- 王晨觉得邱晓云有些古怪。宿舍明明住得好好的,忽然要回家住变成走读。理由是她爷爷回来了,她要回去照顾。王晨问,你那年轻强壮的师兄呢?秋云说,爷爷回来了,师兄就去云游了。王晨“哦”了声,未做多想,担心说道你家离学校每天单程都1个多小时,会不会太累,要不要和梁老师说一声。听到这话,秋云像被踩到尾巴般反身跳起来,说,不要告诉他,哦,我会自己告诉他。王晨还想说点啥,可秋云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完东西,卷起一个大包就走了。 一连几天,邱晓云都请了病假,没来上课。 等到王晨再见到邱晓云的时候,她浑身上下裹得像一个粽子似的,明明刚刚过完十一,不怕冷的同学还穿着凉鞋,但邱晓云都穿上了上袖长裤,头上还戴一个帽檐极低的深色帽子,更夸张的是,她脸上还戴着一张硕大的口罩,除了眼睛,整张脸都被捂得严严实实。她声称自己患了很严重的荨麻疹+水痘,和她讲话必须保持至少五米的距离。 王晨想关心一下她,可她说了句“我很好”就逃也似地走了。 王晨拄着拐杖赶不上,只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 梁禾在校门口截下了秋云。 邱晓云患水痘请假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水痘有十分强烈的传染性,饶是这样,他还是去了凤凰街89号看她。但是接待他的是邱晓云的爷爷邱正宏。邱正宏说邱晓云在自己闺房里,不太方便。梁禾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几次想去看看秋云本人都被邱正宏用这样那样地理由搪塞,让他怀疑秋云是不是被软禁起来。他说那好吧,希望邱晓云快些好起来,我先告辞了。邱正宏送他到院子门口,他忽然转身冲到秋云的厢房,猛力敲打房门,大声问,小云你在里面吗,你还好吗? 房间里的窗帘拉开了,邱晓云出现在窗前,也许是因为脸上长了不少痘,她带着一个巨大的口罩。 梁禾的心稍微踏实了一些,他问,小云,你怎么样,好点了没? 秋云点点头,说我好了很多,不用担心。你离我远一点,我怕会传染给你。 她戴着口罩,声音不大,还嗡嗡的。 梁禾说我身体好,不会传染,何况还隔着窗户。你把门打开,我进来看看你。 可秋云非但没开门,还转身走到房间那一头,远远隔着玻璃,写了几个字给梁禾看:我没事的,你走吧。 梁禾又拍窗户,说,我小时候患过水痘,不会被传染。 秋云没理他。她坐得远远的,写巨大的字给他看:你去欧洲进修的事情落实了吗? 这是陈静韬帮他联系的,研二会有半年到一年的出国进修。梁禾趴在窗户上说道,联系了两所学校,法国巴黎美术学院和意大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下周有英语考试。材料已经准备差不多了。 秋云弯弯眉眼,露出喜悦的神情,这两所学校都是世界顶级的美术院校,她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她又问,什么时候走? 梁禾说道,申请下来了就快了,大概十二月份吧。 秋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觉得秋云的眼眶好似有些发红,但秋云写的话让梁禾又觉得这只是他的错觉。秋云写道,那十二月我的病应该也好了。 梁禾说,当然,水痘也就半个月的时间。 秋云又写:你先专心准备出国的事情,不用老来看我。 梁禾有些丧气,说,你能不能先把门打开,我进来说话。还有,不要戴着口罩,对脸上的痘痘恢复不好。 秋云写了一个很大的字回他:丑。 梁禾无语了,秋云始终不肯开门。邱正宏在旁边拍拍他,说,我孙女爱美,面子薄,你就不要勉强了吧。 梁禾又回头看了室内一眼,秋云端庄地坐在那一头,隔着玻璃的雾气,好像在朝他无奈又俏皮地笑。 他只好打道回府。 ---------------------- 有木有小仙女来分析一下?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76-空气里仿佛还有她的温度。 所以这次梁禾在校门口拦住了邱晓云的时候,他打算好好问问她情况。可他还一句话没说,秋云就伸长胳膊制止他前行:“站住!离我至少五米远。” 梁禾不听,上前一步,秋云立马后退两步,瞪他:“离我远点!” “我患过水痘,不怕……”梁禾还想上前,可秋云已经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他只好作罢,举起小白旗,“好好好,我不动了。你的水痘好得怎么样了?已经可以来正常上课了吗?” “不行不行,”秋云把头摇得跟上了发条似的,“我这次很严重很严重,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医生说我要休养很久。” “很久?”梁禾觉得奇怪,不就是水痘吗,还要休养很久?他问,“很久是多久?” “大概……就是等它痊愈吧。” “你要不要换个医生,”这医生怎么听上去不靠谱,梁禾想,“要不下午我带你去我小舅舅单位,换一位医生看看……” 秋云急忙摇头,“不用了。水痘也不是疑难杂症,不需要搞那么麻烦。再说……再说,我能自己来学校,说明已经好很多了。” 秋云拒绝地很坚决,梁禾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问,“那你今天是来学校做什么?” “是……”秋云低头磨蹭了一下,才说,“我来领下作业,缺课太久了也不行……” 梁禾笑起来,他想摸摸这个乖学生的头,可又怕她跑走,只好把手又揣回裤兜,“平日里没看你这么爱学习啊。下次我给你带来家里,不用你跑来跑去的。” “不不不,”秋云一听又立马反驳道,“这个……不用,我东西又杂又多,只有我自己收拾才知道。哦,对了,你出国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在走流程吧,昨天英语成绩出来了,险过。”梁禾难得地叹道,“要是你不生病就好了,说不定能帮我补补。” 他本来是玩笑话,可秋云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喃喃说道,“都是我不好。” 梁禾倒慌了,他想上前安慰她,可还未动,秋云自己又退了一步,问道,“时间确定好了吗?” “上次你就问过我了,十二月。” “具体时间?” “好像是十二月一号。” “哦。” 俩人之间出现了沉默。 秋云失神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学习会有一年,中途我看能不能回来一趟。”梁禾试图轻松地谈论这个话题。 “哈,”秋云回神,笑起来,“不用这么伤春悲秋吧,这是好事。一年的时间很快的。” “你真这么觉得,不会觉得……?”不会觉得别扭,觉得舍不得,甚至有点生气? “我觉得很高兴啊,”秋云大度地说道,“这么好的机会,谁不想要。我也要向你学习,以后争取有这样的机会出去看看。” 见秋云这么高兴,梁禾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失落, “我以为你总问我走的时间,是巴不得我早点走。” “没有,”秋云打了个哈哈,“我是关心你。走之前多做做那边功课。” “会的。” “可能会吃的不习惯,自己学会煮东西。” “饿不死。” “如果缺钱,就赚赚外快。国家的补贴不一定够。” “知道。” “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会给你写信的……等等,邱晓云同学,我怎么觉得这对话不太对劲?我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才走,怎么现在听上去就像告别了?” “哦……”秋云不知道怎么回应,“我觉得有些冷,我要回去了。再见,梁禾。” 她匆匆转过身,奔向来得恰当好处的公交车。 梁禾伸手虚空抓了抓,空气里仿佛还有她的温度。 ———————— “见到了吗?” 司马秋云刚刚进屋,邱正宏就问道。 秋云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到桌边,脱下帽子、口罩和外套,把它们挂在一旁衣架上。 “时间问好了吗?”邱正宏又问。 秋云声如蚊蝇,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十二月一号。” 邱正宏看着那紧闭的房门,长长叹了一口气。 ——————— 等到了十一月的时候,a市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寒流。人们纷纷换上了毛衣、大衣、长裤,即便是身体再好的同学,也把凉鞋换成了运动鞋。王晨的脚已经彻底离开了拐杖,可邱晓云的身体却好像一直没好起来。 她不再住校,选的课程也和王晨她们不怎么同步。除了必修课上,几乎很少见到她;就算是必修课也未必每次都来,好不容易见到,她也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上完课就匆匆走掉,饭也不和她们吃了。 连梁禾在学校都很少见到她。 更让梁禾哭笑不得的是,秋云人不相见,但会隔三差五会给他写一封信,明明俩人在一个城市、一个学校,现在搞得却像异地恋。信中无非是说家长里短,近日情况:说自己水痘不但未消,还直往脸上长;说自己脸上水痘太痒,抓破了好几个,日后肯定会留疤;又说爷爷邱正宏身体不太好,患了很严重的感冒,近期请不要来探访,诸如此类。梁禾最近忙于出国的事情,除了正常上课,相关的培训也纷沓至来,时间和秋云的好几节大课撞车。更赶巧的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换季原因,母亲何成燕也得了严重风寒,一连几日都在医院输液。他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五个小时,多出来的那一个小时,他能安安静静地去看看她,或者想想她。 可秋云好像知道他所想,信中安慰他,让他专心准备出国事宜。好男儿自在四方,不要拘泥于儿女情长。 在秋云缺课的日子里,王晨和常欢、刘玉锦也去过邱晓云家探望过她。第一次去,邱正宏说邱晓云水痘严重,怕传染给同学,她谢绝见客;第二次去,邱晓云水痘好一些了,但王晨她们去的时间也很不凑巧,邱晓云刚服了药睡下。王晨只好说,那就不要打扰小云了。她探出头从门外往里看,邱晓云安然地平躺着,仿佛在做一个美梦。于是她们有礼貌地道别。 秋云听见大门合上,就像听见梦碎的声音。 她的眼角无声溢出一行泪。 —————--- 等到十一月底的时候,东湖郦苑交房了。 这是a市第一个商品房项目,自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新闻关注。交房这天,梁禾很早就等在了巷子口。他好几天前就写信告诉秋云,问她病情如何,是否有空去一同去看他们的新房。秋云没回信,他怕同城的邮递员偷了懒,前一天专程抽空来到四合院。邱正宏说秋云在午睡,不过她病情已经好了很多,应该没问题。梁禾松了一口气,高兴地说明天早上十点来接她。 其实第二天梁禾上午本来是有课的,他硬着头皮和陈教授请假,希望能改时间。陈静韬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两秒,悠悠然笑了笑,也没有问原因就表示了默许。 翌日。 梁禾靠着他的二八自行车等在四合院门口,清晨阳光正好。他微微闭上眼睛,那道光覆盖在他眼皮上,让他感受到温热。当那道光从眼皮升到眉骨上的时候,秋云从四合院出来了。可她戴着一副大大的口罩,人还至,咳嗽声先一步传出来。 “怎么了,小云?感冒了?”梁禾从车上跳下来,正欲拉她的手,秋云这时用手理了理头发。 梁禾抓了个空。 “咳咳,”秋云干咳两声,低声说道,“我被我爷爷传染了,感冒有点严重。你离我远点。” 梁禾愣了愣,他刚好站在墙角的阴影里,忽然觉得清晨没有阳光的地方还是有些阴冷。自从秋云患上水痘之后,他们没有正面好好相处过,邱晓云和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离我远点”。 他抿了抿唇,想触摸下她的额头。但她偏过头去,梁禾只好问,“很严重吗,要不今天不去了。” “那怎么行,”秋云立马抬起头来,四目交错,又很快换了眼神角度,“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一定得去。感冒又不会死人,我捂严实一点就好了。” 可就在刚刚对视的那一瞬间,梁禾看见秋云的双眼又肿又红,眼角还带着血丝。 “你眼睛怎么了?” “啊?哦,”明明知道不可能遮住眼睛,可秋云还是把口罩又往上扯了扯,“感冒打喷嚏打不出来,总是从眼睛里流泪,烦死了。” 梁禾还想说话,秋云却一屁股坐到了自行车上,“别磨蹭了,快点。早去早回,我吃了感冒药犯困。” “……好吧。” 梁禾伸手把秋云的衣领口子收了收紧。秋云本不让,但梁禾一个眼神飘过去,意思是你再躲我看看?秋云只好别扭地让他弄完衣裳,然后俩人前往东湖郦苑。 这时的东湖郦苑周围还是荒芜一片,连公交车站都没有。到了小区门口,除了停放的自行车,还稀奇地停了几辆桑塔纳,看来买这房的都是有钱人。 梁禾让秋云在小区门口的接待处稍等,他去办理交接手续。等他回来,见着秋云盯着门口的桑塔纳出神。 “怎么,羡慕啦?”他打趣她,“现在只能委屈你坐自行车。” “不是,”秋云说道,“我只是好奇看看……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毕竟是买了房的人啊,口气这么大。” “你以后开的是奔驰。”秋云认真地说道,那眼神真的不能再真。 梁禾哈哈笑起来,却是没来由地说道:“我现在放心了。” “放心什么?” “前段时间我总觉得你怪怪的,面也不肯见,见了也总是要和我保持距离,我都疑心你是不是在故意躲我。不过现在我放心了,因为刚刚你认真的那副表情,我看到了熟悉的神情。” 秋云知道刚说的那句话又被梁禾当做玩笑话了,可梁禾的话却提醒了她。她微微侧过脸,看向外面的草坪,问道,“手续都办好了吗?房子在哪儿?” “办好了,我们走吧。 ————————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77-总感觉这次我走了,就再见不到你了。 梁禾买的这一栋,在小区中间最中间的片区,坐北朝南,临湖而居。这位置是选房之日秋云帮着挑的。她想这房子以后有市无价,现在总价差别不大,但三十年后就是几十万甚至百万的差价,她要选一个性价比最高的。当然,这个年代的户型是不能和三十年后比,但别墅不是刚需盘,它面积大,有的是空间,就像很多民国时期的别墅和现在比也丝毫不差。小区里面的别墅都是两层,一层起居室,二层卧室,前后还各带一个院子。虽然还是清水的毛坯,但进了门,梁禾就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样子,头头是道地跟秋云介绍起来:这里是玄关,以后会做一排柜子;这里是客厅,朝南能看湖景,很不错;这里是餐厅,到时候去我某某亲戚的木工厂里搬一个红木的大圆桌;这里……这堵墙很好,正好可以挂每年我们写的《金刚经》……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女主人的思路并没有跟上他——秋云看上去并没有很兴奋,相反,她平静地出乎意料,正望着窗外那片闪着波光的湖面发呆。 “小云,小云?”梁禾连叫了她两声。 “什么?”秋云回神,转过身,看见梁禾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你怎么了?”梁禾问道。 “没什么啊。” “你没听我说话?” “听见了。我只是……”秋云这才慢慢环顾四周,从地板到墙壁再到天花板。她寻找着理由,“我只是有点呆了,因为我没住过别墅,也没想到这一切……会这么好……” 梁禾笑了,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将她拥进怀里:“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好。” 梁禾的拥抱来得太自然,以至于秋云大脑潜意识里传达的指令是接受。她忘掉了她应该第一时间推开这个拥抱,可当她反应过来时候,梁禾已经把下巴轻轻地搁在她的头顶。他的气息带着深秋阳光的味道将她包围。她感受到梁禾胸腔发出的共鸣,他在她头顶带着笑意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装修风格,我的女主人?” 梁禾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秋云的回答。他把怀中人推开一点,却看见秋云双眼通红,来不及抹掉的眼泪消无声息地流进了口罩。 “我……就是这样……感冒打不出来喷嚏,就会不停地流泪……”秋云瓮声瓮气地解释,忙从兜里掏出手绢擦掉泪水,“装修……装修你定吧……我都还好。” 梁禾仔细打量了秋云两秒,半是审视半是说笑,“我怎么感觉你是真哭了?不是被我感动的吧?” 秋云背过身去,惺了惺鼻子,装作不肯承认的样子,“哪有,”又说道:“二楼什么样子,我们去二楼看看?” 梁禾见好就收,牵起她的手往二楼走去。朝南有三间房,一间起居室、一间主卧、一间次卧,朝北还有一间书房和次卧。 “这间房挺合适做画室。”梁禾站在一间房间门口说道,“我们可以在这里画画。” 这是一间朝北的房间,方正空旷,窗户大而明亮。 秋云乖巧地点点头。梁禾又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来到朝南的主卧。这里是落地门窗,可以直接走到外面的露台上。 今天阳光恰如其分的明媚,这个场景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一个种满花花草草的露台,上面支着一边太阳伞,主人懒懒散散地躺在休闲椅上,悠然地看着一本书。 远处,是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不错。”梁禾不由赞叹道。 秋云侧头看着梁禾。他的发型是再路人不过的运动头,发际线恰当好处地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的眉骨很高,长眉浓而立体。他的鼻梁有一条优美英挺的线条,他的睫毛又长又直,有一种戳人的感觉。他站在太阳下,微微虚着眼睛,瞳孔是饱满的琥珀色。他看着前面空旷的景观,有一种君王睥睨天下的气势。 秋云久久地盯着梁禾。 “我们以后可以养一条狗,”梁禾的语气好像沾染了太阳的明媚温度,轻快而愉悦,“我小时候家里养过一条狗,很喜欢,但那时候都是放养,后来被人下毒害死了,我难受了很久。你喜欢狗吗?”他转过来头问她。 “喜欢。”秋云顺从地点点头。 “我们可以养一条金毛或者阿拉斯加。” “……嗯。” 这一刻,秋云几乎要放弃这些天来的艰难坚持。 “进去吧,”梁禾满足地欣赏了一会儿风景,摸了摸秋云的额头,还算正常,“别再加重感冒了。” 秋云收回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任由他拉着走进室内。 “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秋云忽然问。 “嗯?”梁禾愣了愣,反应过来,“收拾好了。” “后天的飞机?” “是的。” “几点?” “晚上一点。夜班飞机。” “我来送你。” “不了。太晚了。太安全。”梁禾拒绝了她,“机场又远。” “大不了在机场睡一晚。” “不了,”梁禾坚决地说道,在她额头上亲亲一吻,低声哄劝,“乖。” 秋云的心理防线被这一吻一击即溃,她忽然一下抱住梁禾,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她终于流露出不舍的表情,问道:“梁禾,你会等我吗?” 梁禾抬起她的下巴,笑问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会等我吗?” 秋云微微侧头,又埋下去,声音带了鼻音:“我舍不得走。” 梁禾摸了摸她的头,竟有些开心:“原来你还是舍不得我的。近段时间总觉得你哪里怪怪的。” “怎么怪了?”秋云一顿。 “说不好,”梁禾抱紧她,“总感觉这次我走了,就再见不到你了。” “……”秋云没说话。 梁禾察觉有异,怀中之人似乎在微微抽搐。他抬起她的脸,只见到秋云睫毛上沾满了泪珠,她在压抑而无声地哭泣,口罩的上边缘已经完全被泪水打湿。 “怎么了……”梁禾急忙拉开她一点,“我刚刚就是胡诌一口,你别听我胡说。” 秋云错开他的目光,一声不吭,只微微摇头。 “我不该胡说的。我收回刚刚的话……我也很舍不得你……我会给你写信,每周都给你写,哦不,每天都给你写。中间我争取回来一趟。一年的时间……很快的。” “不,中间你不要回来。”秋云听到最后一句,忙打断他,隔了一秒,又补充,“机会难得,你就好好在那里学习。回来一趟机票又贵,人又累……” “可我想你。” “……”我也很想你。非常非常想。刻到骨子里的那种想。 眼泪又这样突兀地流下来了。秋云的口罩里面已经兜住了很多咸咸的泪水,她脸颊下面的皮肤感到一种火辣辣地疼痛。这种痛随着神经末梢传递到心上,沿途被放到了一千倍一万倍,她的心痛得几乎颤抖起来。 她想,邱正宏是不是在骗她,她是不是应该赌上一把。 “梁禾,”秋云再次仰起脸,深深地看着他。这一眼很长,长过了他们曾经所有的对视,那里面有秋云以往从未有过的情感和话语。梁禾等着她说出来,可秋云还未开口,梁禾鼻尖忽的一热,一抹红顺着人中边流到唇上。 秋云刹那离开了他的怀抱。 在她匆忙给他止血的慌乱中,他听见她说,“对不起。” --------------------- 1988年12月1号,秋云清楚的记得,这一天是戊辰龙年、癸亥月、庚寅日,天气晴,最低温度3摄氏度,最高温度13摄氏度。 这一天,梁禾登上前往法国巴黎美术学院进修的旅程,开始长达一年的学习。飞机会先飞往深圳,然后到香港,中途休息三个小时,再转机飞往法国。这一天,梁禾没让秋云来送他,也没有让何成燕来送。他独自一人乘坐机场的大巴到了市郊,然后办理手续准备登机。在就将要登上摆渡车的时候,他好像在十二月的寒风中听见了一声微弱的“梁禾”。他转身看了看,夜深了,灯火通明的候机厅里人员稀疏,并没有他的熟人。他想自己一定是幻听了。他将包从左手换到右手。换手的时候,他看到手腕上的表显示时间是午夜十二点二十。 这个时候,小云已经酣然入睡了吧。 他转身登上了摆渡车。 --------------------- 两天后,王晨收到一封来自邱晓云的信。信中说,已经遗弃邱晓云快二十年的母亲,忽然良心发现,打算把邱晓云和爷爷邱正宏,都一起接到英国去。邱晓云前几次来学校已经办好了退学手续。当她收到这封信的时候,邱晓云已经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了。她很抱歉无法当面与大家道别,因为她舍不得大家,害怕见面会情绪失控。她也万分珍惜这段时间和王晨以及宿舍各位同学的朝夕相处,这是她一辈子的幸运。她感谢王晨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她祝福她和司马峰能永远相爱、走向幸福的婚姻殿堂。 深深地祝福。秋云在文末最后写道。 王晨看完这封信,呆了很久都无法回神。她无法相信邱晓云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她们是那么好的朋友,可她要走,之前却一点消息都未曾透露。王晨跑到学校教务处探寻真假,却被告知大二油画班的邱晓云同学确实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她又去了凤凰街89号,这个院子大门紧锁。有位买菜路过的大婶问她是找这家人吗?王晨说是的。大婶又是鄙夷又是羡慕地说道,人家苦了半辈子,终于熬了出来,被接到资本主义国家去了。 桌上空了、衣柜空了、水房的洗漱用品也空了。邱晓云消失得干净利落、彻彻底底,只有王晨上铺尚未落灰的空荡床板提示着,这里不久前还有人睡过。 -------------------------- 这段时间平台都是人工审文, 所以放文都是不定时且有延后。 我会在我的微信公众号连着更新。 所以着急的小仙女,可以去我的微信公众号解馋。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78-她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 司马秋云是在2020年2月上旬的某一天醒来的。这个昏睡了一年多的植物人居然自己醒了过来,这是a事医院从建院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奇迹。秋云的案例不但惊动了医院,也惊动了媒体——媒体称此事为“爱的呼唤让植物人重获新生”——因为在秋云昏迷的这一年多年,没有亲属照顾,只有一个林少华对她不离不弃,大家都说秋云在冥冥中一定是听见了林少华的呼唤才醒过来。在这一年中,司马秋云的家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丽萍和司马峰离了婚,奔向了新的家庭,并在司马秋云醒来的前几个月顺产诞下了一枚健康的男婴;秋云的爷爷司马腾在养老院心脏病发作,不幸去世,还是林少华帮忙料理的后事;司马峰在监中听闻了家里的变故,申请保外探视被拒绝,连连打击让他性格变得暴躁,和狱友发生冲突,法官正在考虑是否要取消他的减刑。肇事者吴柳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被检查出患有精神疾病,免于刑罚;秋云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遇到肇事的家属态度恳切、配合良好,愿意支付大量物质补偿。 但补偿仅限于金钱,家属一次医院都没有来探望过。 倒是那位无辜的美院老师——林少华记得他姓梁——这位梁老师,每个月都会来医院探望,虽然这件事他也是受害者。可也许终究只是毕业后的师生关系,近来几个月,林少华没有见到他来医院。 当然,这都是秋云醒来一个月后来陆陆续续知道的消息。当她知道这些消息时候,脸上并无太大的表情,只有听到那位梁老师曾经来看过她时,她的眼珠子慢慢转了转。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平静得毫无反应,默然对着医院外面的窗台坐了整整一天。 由于睡了一年,秋云的身体十分虚弱。林少华在秋云昏睡期间请了护工帮她擦拭身子、运动肢体,但她的肌肉还是有不同程度的萎缩,秋云需要大量的康复训练才能站起来。 她每天坐在轮椅上,觉得这个世界十分陌生。 林少华下了班会来推着她在医院的花园里走走,护工也会跟她说话,跟她说这个信息化社会每分每秒都发生的变化。可是她的反应都有些木木的,几乎很少讲话。医院病房有电视,偶尔大家看综艺会笑得前仰后合,但秋云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灵魂根本不在这里。医生说,这是病人的正常反应,植物人即便是醒来,大脑恢复到之前的正常水平也是有些困难的,或者需要比身体康复更久的时间。 醒来两个月后,秋云基本上可以从轮椅上站起来,借助拐杖的力量行走。再过了两个星期,医生说,她可以回家康复,定期复检。于是林少华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把她抱上副驾的后,林少华坐到驾驶室,发动车,就要起步的时候,秋云忽然转过头,问他:“去哪儿?” 秋云醒来后极少说话,无论是对谁。所以当她开口时候,林少华愣了一愣,意识到秋云是在问他,才笑道:“我们回家了。” 秋云垂下睫毛,两秒后抬起头来,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为什么?” 林少华又是一愣,他想说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可以回家了,可当他对上秋云的眼睛时,他发现秋云问的“为什么”并不是针对这个问题。 于是他又笑了一下,说道:“没有为什么。” 秋云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终于转过头去,看向了前方。 “谢谢。”她说,前方是一条笔直的公路,五百米处的红绿灯正好是绿灯,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回你家吧。” 林少华对秋云的这个决定意外又惊喜。他原本是打算把秋云送回她自己的家,他连康复用品的下单地址都是写的秋云家地址,但秋云主动提起去他家,这层含义已经不言而喻。汽车里的广播应景地放着周杰伦的《告白球》,他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亲爱的别任性,你的眼睛,在说我爱你……” --------------------------------- 林少华在a市自己有一套公寓。他回家便把客房收拾出来,然后又忙不迭地去厨房忙活晚餐。忙到一半,他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秋云呆呆地看着电视,面无表情。他走到书房,从抽屉里翻出一部退休了的手机,坐到秋云身边,递给她:“不想看电视,要不玩玩儿手机?” 秋云接过来。 他摸摸秋云的头:“乖一点,晚饭马上就好了。” 秋云盯着手机半天没动。她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接触到这些高科技了,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手机,靠承诺定时间、靠书信做通讯的日子。即便是梁禾——这个名字让她的心抽搐了一下——是啊,那个时候梁禾有过一个bp机,还给她写过号码,但是她也一次没用过,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哪里需要这些东西? 那个时候,谁又能想到未来会出现如此人工智能化的手机呢? 原来三十年的时间可以让科技的发展如此迅猛。可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毕竟是三十年啊,是10950天,是262800小时,是15768000分钟,比她现在生命的总和还长,世间翻天覆地都不足为怪,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iphone5s开机自动连上了无线,广告新闻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什么“恭喜!xx明星成功求婚xxx”“xx狂撩xxx,还用抽奖当借口?”“xx老公夜店会名模,婚姻亮红灯”…… 秋云有些生疏地把广告关掉。她的手因为长期的不运动,如今做一些细微的事情手指会不受控制地颤抖。旧手机显然被林少华清理过,桌面上只有几个常用的应用,她又看了一两分钟,才注意到有个绿色的图标,下面写着“微信”。 她犹豫半天,哆哆嗦嗦地戳开了图标。 用户和密码她都记得。登陆之后,一连串的999+信息几乎把这部旧手机搞死机。 她一条都不想看,她直接从通讯录里找到“l”——没有;她想了一下,想起来也许自己没改备注,翻到字母“d”,果然,排第一位的是“刀与木”。 一年了,他的头像未曾改变。 或者说,他的头像一直没变。当初加他微信时候,秋云只注意到他的头像是个方方正正的印,现在才发现,那是一枚章。 上面刻着小篆体,要仔细辨认才能认出四个字:“刀与木印”。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她开始后悔自己登录微信这个操作,可她又情不自禁地点开了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更新于好几个月前,他写到:“何英,周年祭。” 何英。 何英! 她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 前尘往事忽然泛起滔天巨浪。她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好像一只被巨浪怕打在沙滩上濒临死亡的鱼。 “吃饭了,”林少华愉快地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他一手端着一盘菜,中间还夹着一盘菜,嘴里还吹着《告白气球》。他把桌椅摆好,过来搀扶秋云,细心地问道,“饿了吗?尝尝我的手艺。医生说尽量吃清淡易消化的,我把肉搅碎煮了丸子汤,炒了两盘素菜,你看合不合口味?” 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秋云木木地看着他,很慢很慢地挤出一个笑。 --------------------------------- 两个星期后的周末,林少华带着秋云去监狱探望司马峰。 从a市到监狱有一个多小时的动车。林少华担心秋云身体撑不住,坚持让她坐轮椅。其实比起刚醒,秋云的体力已经好了很多,人胖了一些,头发也长了出来,如果不是坐着轮椅,别人也许会误以为这是个新潮叛逆、留着寸头的俊姑娘。林少华像呵护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般呵护她,本来可以开车去,怕她受不了单程三小时,他买了商务舱;本来可以当天来回,他在当地定了酒店,说明早再回。 秋云听了之后,没有其他反应,只是乖巧地顺从。有人这样细心妥帖像宝贝一样地安排你,你有什么资格提建议。林少华摸了摸她的脸,对秋云的乖巧感到很满意。 动车平稳启动。落座之后,秋云不怎么讲话,林少华玩儿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无聊,便锁屏休息。 秋云看着外面空旷的原野,光秃的树枝飞速地往后倒去。 …… ——“你知道吗,三十年后,火车的速度会很快很快。” ——“很快很快,是有多块?” ——“就是……速度可以达到200km/h以上,是现在的两倍以上。”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嘻嘻……” …… ——“那你呢?你先给自己算算,三十年后,什么样?” ——“我?……” ——“我来给你算算——三十年后,你应该也是位小有成就的画家,如果你还在a市,那么也许我会邀请你来a大讲座……也许也有机会一起坐你说的‘很快很快’的火车……也许还会一起喝下午茶……” …… 三十年后,秋云终于又复坐到了动车上。 可那位跟她开玩笑说要一起喝下午茶的人呢? 那可是三十年啊。 对于秋云来说,三十年不过就是一睁眼一闭眼的时间,可对于他来说,可是实实在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存在的三十年啊。 这三十年,他都怎么过的?他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他还记得她吗? 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吗? 车厢很安静,静得可以听见某位乘客轻微的鼾声。 在这安静的空间里,秋云的眼泪安静地落下,又安静地被抹掉。 --------------------------------- 探视是安排在下午一点。 秋云等在透明的玻璃窗外面,一点零三分的时候,门打开了,司马峰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见到秋云,司马峰的下巴和嘴唇就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他几乎是扑到另一侧的位子上,双手趴在玻璃上,好像这样就能够着秋云的脸。他战战巍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秋云,眼泪很快从他干涸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喊着什么,但玻璃阻隔了他的声音。秋云知道,他喊得是她的名字。 爸爸老了。 秋云的眼眶里蓄积起了泪水。她还记得他年轻时候的样子,那么朝气蓬勃,那么阳光开朗。他有力的胳膊曾扶着王晨练习走路,他红润的嘴唇曾说过坚定的誓言,他浓厚的发量曾让秋云画到吐血,可现在,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头发、他的手,都在告诉司马秋云,爸爸老了。 秋云的心揪了起来。她拿起听筒,示意司马峰。 “爸爸……”她说。 甫一开口,就像点燃了两袋水做的炸弹,一道透明墙、两个血亲人,都泣不成声。 哭了一会儿,两人才慢慢缓过来。 “小云,”司马峰拿起听筒,“你还好吗?你现在怎么样?” “爸爸,我很好,”秋云说,“我现在已经出院了,医生说我各个指标都很好,可以在家康复,但需要一定时间。林少华一直在照顾我,对我很好。” “那就好……”司马峰看了看站在秋云一旁的林少华,向他投去感谢的目光, “帮我跟少华说谢谢。是爸爸……对不起你。”说到这里,他又复哽咽,顿了顿,才勉强说道,“你出这么大的事,我都没法照顾你,一想到你一个人就那么躺在医院,我的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你看你,以前多美的头发,现在都剃了光头,长的短不喇兹的……我……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爸爸……不是的……不怪你……”秋云也跟着流泪。 司马峰擦了擦眼泪,控制住情绪,把秋云的目光往林少华身上引,“你一定要对少华好一些。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爷爷……爷爷的后事也是他帮着料理的……” “我知道,”秋云点点头,叮嘱道,“我现在一切都好,你不要操心。你在里面也要好好的,我等你早点出来。等你出来团聚,爸爸。等你出来,我也完全好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 司马峰也点点头,像个乖巧的孩子。他重复着秋云的话,充满了希望,“我们一家人好好过。” --------------------------------- 这段时间平台都是人工审文, 基本更新都会延后。 我会在我的微信公众号连着更新。 所以着急的小仙女,可以先去我的微信公众号解馋。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79-人这一辈子,好难啊。 这一天,司马秋云过得很累。 她的身体还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林少华是对的,如果他们当天来回,秋云很可能就会在下动车的瞬间无缝坐上120的急救车。她回酒店便陷入了昏昏欲睡,晚上林少华叫醒她,喂她吃了一些饭菜,又加了一些随身携带的蛋白粉,她才恢复了一些元气。 “少华,”她看着为她忙前忙后的林少华,叫他。 “什么?”林少华停下来。 秋云看着他,问:“为什么?” 他们之前的交情并没有到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的地步,最亲密的举动也仅限于亲吻脸颊。她承认他比她要主动,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面前各自飞”。更何况他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需要照顾她以植物人的状态卧床一年,还帮她料理好家里人的事情。要知道,没有人会知道一个植物人是什么时候醒来。 这是一份没有回报预算的投入。 “什么?”林少华见她问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秋云不说话。 林少华勾起嘴角,“如果是同样的问题的话,我想我应该回答过你了。” “好了,”林少华过来帮她拉好被子,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你今天太累了,早点睡吧。”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秋云拉住他:“谢谢你。谢谢你今天送我来看爸爸。” “怎么又跟我说谢谢。”林少华假愠。 秋云不说话了。 林少华也静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些天,你一直很平稳,无悲无喜。今天在监狱里看到你伤心成那样,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会哭的。” 秋云侧脸看向他。 林少华像开玩笑一样:“什么时候,你也能为我这样哭一场?” ------------------------- 秋云恢复到四个月的时候,基本上可以生活自理了。她偶尔会下楼在小区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林少华叮嘱她不要出小区大门,如果出去也不要走太远,总像担心小孩儿一样当心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瞎编的理由来吓唬秋云:说有位大病初愈的年轻人自己在外面闲逛,结果并发症突发,无人急救,就此去世。秋云对此付之一笑,说,放心好了,我好不容易醒来,不会再睡过去了。 等到半年的时候,林少华带着她去医院做定期检查。结果都很好,秋云的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正当她还在认真看报告单时,林少华忽然单膝跪下。 秋云愣住了。 而周围的医生护士却非常迅速地反应过来,甚至在林少华开口之间就异口同声地叫道:“嫁给他!嫁给他!……” 林少华涨红了脸,他掏出一枚戒指,努力镇定地说道:“小云,我很开心很开心,为你的身体感到开心。如果……我是说你如果还能嫁给我的话,这个开心就应该能持续一辈子了……” 秋云呆呆地看着他,其实她应该早就想到,她不应该这样讶意。 有无数的瞬间,她都在后悔认识林少华;有无数的瞬间,她宁愿自己昏睡躺在病床上无人看管,被人嫌弃也好,没钱被医院撵出来也好,甚至死了都好,她都不要林少华这样对她。 她不想承他的好。 可是当她醒来,她已经无法偿还这份情了。 “愣着干嘛啊……” “快点头啊……” “这么好的男人,你还在犹豫什么啊?” 边上的人比秋云还着急,不断地催促她。 一瞬间,秋云的脑海里掠过了无数的事情,它们笑着跳着叫着,纷纷奔向远方,但最终都消失不见。 曾经有个人呆呆地问她,“哦,你是想让我买房?……你让我买房,是因为……?” 后来这个人又说,“……房子也花重金为你买了……你可不能跑了……” 可是最终她还是跑了。 那枚戒指耀眼夺目,晃得她眼泪都下来了。 她有选择吗? 人这一辈子,好难啊。 秋云终于在众人的期待和欢呼中接受了林少华的求婚。他庄重地为她的无名指戴上戒指,然后亲吻了他未来的新娘。 热闹看完了,人也散去了。 林少华求婚成功有些激动,说去洗手间整理一下,让秋云在外面等他。 秋云依言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手里的戒指不知道是林少华什么时候买的,色泽明亮,估摸至少也有一克拉。见她一人坐着,两位小护士羡慕地跑过来和她说话。 “恭喜恭喜啊……”她们说。 “谢谢。”秋云礼貌地道谢。 “哦,你可能还不怎么认识我们,但是我们都认识你哦……”护士甲说,“我们就在这个科室当班。也测了你一年的指标呢。” “是这样啊,”秋云反应过来,“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不用谢我们……”护士乙说,“我们做的只是自己的工作而已。你要谢还是谢谢你的新郎官啊,是他不离不弃地照顾你这么久。都说‘久病面前无孝子’,我们在医院见多了亲人撕破脸皮的事情,但是他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好难得啊……” “是啊,”护士甲羡慕地附和,“你们之前感情一定很好吧?” “……嗯。”秋云只能点点头。 “真是羡慕死了啊……”护士乙又说道,“今天看到他求婚成功,我在边上都流泪了。真的,你们让我再一次相信了爱情。” “……谢谢你们。” 护士甲可能对秋云的事情了解一二,说道:“我真是替你感到开心。你昏睡的这一年,也就林哥没有放弃你。最开始你还有些朋友来看你,其中有一个大肚子女的,哭哭啼啼地在床边哭了半天,我印象深刻,但也就来了那一次,后面就没见到了。哦,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小刘,你记得吧,很帅很有味道的那个……” “嗯嗯嗯,我记得,每次他来我们都挣着排班去给你测指标……”护士乙偷笑,“他应该也是你不错的朋友吧?真的很帅啊。他基本上每个月都回来看你一次。不过后面也没来了……” “哦……”秋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他是我的老师,事发时候,肇事者是开的他的车。” “这样啊……”护士乙与护士甲交错了一下目光,“我们……以为是你很好的朋友。” “不是的。”秋云淡淡说道。 “那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护士乙又问。 “没有了。”秋云平铺直叙。 两个护士又面面相觑。 “怎么了?”两个护士从叽叽喳喳忽然变得欲言又止。 “他好像生病了。”护士甲说道。 “什么病?”秋云的心慢慢被提了起来。 “……白血病。” ----------------------------- ps: 这段时间爱奇艺平台都是人工审文, 基本更新都会延后。 所以我会在微信公众号同步更新。 隔天一更, 中午12点, 不见不散。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 (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80-一股巨大的苍凉和绝望笼上心头。 “请问,”秋云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而颤抖,“我那位朋友——”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音调,“住在哪个科室?” “应该是住院部的血液科吧。”护士甲说道。 语音刚落,秋云就站起来冲向外面。 她都忘了问血液科在哪栋楼哪一层。这个新修的医院体量庞大,她两眼晕眩在硕大的广场转了一圈,才在慌张中看清对面那栋楼写的“住院部”。她急忙往前奔去,在慌张中找到指示牌:血液科——四楼。 四楼、四楼,她在逐层都停的电梯中焦急地等待,觉得“四”这个数字分外不吉利。 电梯门开了,她一步跨出去,可跨出去了,她又茫然退缩了。 也许是跑得太急了,她的头一阵眩晕。 一扇扇病房的门都开着,走道里都是加号的病床,举着输液瓶的人、穿着白大褂的人,走来走去,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多了一个秋云。 梁禾在哪间房? 她准备好见他了吗? 她咽了咽口水,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走到护士台。里面的小护士都忙着,无人搭理她。她张了张口,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下定决心,用虚弱而颤抖的声音问道:“请问——这里有位叫梁禾的病人吗?” 声音太小了,没有人听到。 “请问——”她再次开口,调高声音,而这样一来语音里的颤抖更加明显了,“这里有位叫梁禾的病人吗?” 有位小护士从病历本上抬起头来:“谁?” “梁禾。梁山的梁,禾苗的禾。” 小护士低头在病历本上看了看,“没这个人。你确定在这里?” 秋云愣了愣,一颗飘着的心终于长出了翅膀可以平稳着陆了。那个护士甲一定搞错了,梁禾身体那么健康,三十年后都保持得那么好,怎么会生病? 可心只落到一半又被提了起来。 “等等——”小护士又猛地往前翻了好几页,“有这个人。但是……已经出院了。” “……出院了?” “是的。他自愿放弃治疗。” 下午林少华出去了,秋云一个人在家。 已经夏天了,人们都换上了夏装,大街上永远不乏穿着清凉的年轻女性。但是再没有人穿着那样简单保守的单色衣裳过来找她说话,再没有人带着她为了避暑去河里游泳。 手机已经被秋云握出了汗,她终于微信里点开了“刀与木”的头像。 对话框里早已存留了一行草稿: 梁老师,您好。我是司马秋云。 这行草稿已经在这里存在几个月了。她已经忘了具体输入的时间,也许是她的头发还未长出来的时候,也许是她刚刚出院的时候,总之很久了。但这简单的一行字,顽固地存在于草稿中,既没有没删掉,也没有被发送,只是被一遍一遍地认读于秋云的心中,直到今天——她按了“发送”。 忐忑不安,每一秒都那么漫长。 五分钟后,有了回复。 “秋云你好!很高兴收到你的微信。我从新闻上看到你醒来的消息,非常为你感到高兴。近来如何?身体感觉怎么样?” 微信是一下跳出来的,秋云还没有读完所有的文字,眼泪就滴到了手机屏幕上。 真好。他还在。 他还在和你说话。 她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秋云想象过很多回来之后与梁禾的第一次对话,但是没想到是这样。她吸了吸鼻子,在朦胧的视野中继续编辑文字,她不能直呼他‘梁禾’,只能恭敬地叫他‘梁老师’。 “谢谢梁老师。我现在恢复得很好,已经出院了。” 三十秒后。 “那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毕竟你还这么年轻。” 是啊,我还这么年轻,可你已经老了。 秋云擦擦眼泪,打字:“您呢,梁老师,您怎么样,最近身体可好?” “我很好。谢谢关心。” 秋云一时怔忪。 很快,她又继续打字:“我听说我沉睡期间,您一直来看我。我现在好了,想来看看您。” 一分钟后。 “不用了,你的事说到底我也有责任,我来看你是应该的。你现在能醒来,也了却我一件心事。我真的很替你高兴。你现在应该好好养身体,其他的事情不用着急。” 客气而礼貌的拒绝,还带着一点生疏。 秋云心碎地掉眼泪,编辑信息:“您住哪里?我现在已经可以独自出门了。我可以来看您。” 半天,没有回复。 秋云又编辑了一条,几乎是直白唐突地问道:“您地址方便告诉我一下吗?是在学校的家属区吗?” 没有回复。 石沉大海。 秋云来来回回拿起手机看了几十遍,没有回复。 她点开了大学班长刘珊的微信。 刘珊意外地收到秋云的微信。一顿寒暄后,刘珊说道自己现在回到学校念硕博连读,打算以后留校。秋云问起学校的情况,顺带问道了梁禾。 “梁老师啊,他是好像生病了。很长时间没在学校见到他了。”刘珊说道。 “那你们有组织去看过他吗?” 吃过晚饭,林少华察觉出秋云的异常。一个晚上,她都紧张地握着手机。 “怎么了?”他过去亲昵握住秋云的手,那里的无名指上有一颗上午他刚刚为她戴进去的戒指,“今天一天都有些无精打采的。上午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秋云右脸的肌肉动了动,让她看上去微笑,“今天有点累。” “那就早点休息吧。”林少华说,“手机需要我帮你充电吗?” “不用,”秋云下意识地握紧手机,“我自己来。” “……好。” 一条微信进来。 刘珊:“去过,他就住学校家属院里。” “少华,”秋云抬起头,“明天我想去趟学校。” “学校?美院?” “嗯。” “可是我明天得出差一趟。”林少华皱起眉头。 “我可以自己去。我们班长刘珊现在在念研究生,在学校等我。”秋云补充道,“我现在一个人可以了。” 林少华默了三秒才点头,“那好吧,明天我帮你叫专车。” 刘珊是秋云大学班级的班长,住她隔壁寝室,和秋云关系不算交心但也不错。秋云昏迷后,还组织同学来探望过。她在校门口接到了司马秋云。秋云刚下车,她就给了秋云一个大大拥抱,完了之后还上上下下打量秋云,确认真是她之后,刘珊高兴地叹道:“太好了。秋云,现在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说完又是给她一个拥抱。 秋云被刘珊抱得措不及防。 可在被她大力拥抱的时候,秋云忽然就想起了王晨。 刘珊拉着秋云的手往学校里走去。三十年过去了,a大的建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这里是两排并排的坡屋顶平房,现在都变成了四层高的教学楼;原来这里是乒乓球活动场地,现在变成了假山小公园;原来这里有蜿蜒曲折的土路,现在是一片绿油油的人工精心维护的草坪。只有左前方红墙黛瓦的坡屋顶西教、和它跟前傲然耸立的杉树还还倔强地保留着当初的风格,就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 “秋云,秋云?”刘珊停下脚步,“想什么呢?” “啊?哦,没有,”她俩已经走到了油画系楼下,秋云问,“你现在回校念书怎么样,忙吗?” “还成,”刘珊说道,“工作两年,觉得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学校,所以回来念书了。不过最近都不务正业,美院下周就成立八十周年了,都在帮学院整理东西。” “哦,是的,九月是校庆的日子。”秋云跟着她往楼上走,“这些事情应该让本科的小弟弟小妹妹来做。” “他们也够忙了,我手下能支配三个大二的小弟,都是主要负责资料的整理。” 说着,刘珊打开了她临时办公室的门,一股陈旧的书籍味道迎面扑来,只见资料室地上摆满了一摞一摞的书,左边都是捆绑好的,右边堆得比较零散,看来是尚未整理。 “今天是周末,办公室也没什么人,不然你可以带你去见见老师。”刘珊推开窗户。 “周末挺好的,我现在不喜欢人多,”秋云说道,“提到老师,我在微信里说到梁禾,梁老师……” “是啊,”刘珊走过来,面露惋惜,“听说是白血病。刚刚听说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相信。梁老师看上去身体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忽然患上了白血病呢。听说后不久我就在群里问了谁有空,组织了人去探望了他。” “他怎么样?” “他精神状态还不错。因为是在他家,不在医院,所以除了觉得人瘦了些,并没有病人的样子。但也确实不得不承认,疾病对人的影响还是有的。他明显老了很多。” “他是怎么换上白血病的?他怎么不在医院呢?他家住哪儿?” 秋云一下问了三个问题,刘珊笑起来:“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他家就住家属院,三栋302室。但是其他两个问题,我真还难以回答。现在环境污染这么严重,也许某一个刺激就会让人得病了。至于为什么不在医院,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说想和同学来探望,他就发来了这个地址。” 秋云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梁老师也是有些可怜,前年他老婆才患癌症去世,现在他自己又生病了。又没有孩子,那次去我们就见他一个人在家……”刘珊叹了口气,转身说道,“不说这个了,我先给你倒杯水。” 刘珊刚把水杯放下,门口就咋咋呼呼地进来了几位一米八个头的男生。领头的那位进门便大声说道:“刘姐,我们今天提前结束了,来帮你收拾东西。” 刘珊还未说话,秋云先一下站起来,说道:“刘珊你还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们就是来帮我收拾收回,没关系,中午一起吃饭。”刘珊忙道。 “不用了,”秋云露出一个安慰她的笑容,“你先忙,我们下次约。” a大的家属区面积不小,里面有十五栋楼房。1到5号楼是九十年代中期建的红砖板房,时间较早,属于福利分房;6到15号楼是2005年左右建的十八层的电梯房,是学校的集资房。梁禾的住所在3号楼,看来也是早期的福利分房。家属区植被茂盛,环境安静,秋云沿着主路一直走到底,眼前这栋有些历史年代感的红砖房,就是3号楼了。 她抬头擦了擦头上的汗,盛夏的阳光从楼栋墙顶冒出来,她有些眩晕。 302室。 一扇普通的门,关着三十年后梁禾的世界。 秋云深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叮咚——叮咚—— 无人应。 叮咚——叮咚—— 还是无人应。 没人吗?秋云试探性地敲门,叫道:“有人吗?梁老师在里面吗?” 好像没有人。 秋云又去楼下瞅了瞅,3栋302室,没有错。 梁禾不在里面吗?那他在哪儿? 秋云静默片刻,拿出手机在微信里编写:梁老师您好!我是司马秋云,我现在您家属区的房门……刚刚写到一半,秋云的耐心已经耗尽,她的手指还未能像出事前那样灵巧地编辑九宫格输入,越是着急越是错别字连连。她干脆放弃了输入,直接拨打了语音通话过去。 嘟——嘟——嘟—— 无人应答。 秋云有些慌了。 她顾不得礼貌修养,直接砰砰地拍打房门,大声喊道:“梁禾,梁禾?你在里面吗?” 楼下响起了脚步声。一位老教授买菜回来,秋云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某位退休老师。他见着秋云,问道:“同学,你找梁禾老师吗?” “嗯嗯,是啊,老师。”秋云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忙问道,“我听说他生病了,今天过来看他。但他不在家?打他电话也不接,您……” “他没住这里了。”老教授说道。 “没住这里?”秋云愣住,“可我同学说还来这里看过他的啊。” “他之前住这里,但是前两个月搬走了。来看他的人挺多,不利于养病,他也想图个清净,就搬走了。” “搬走了?那您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这我不知道了。也没听说他有别的住处。在a市好像亲戚也不多。” 老教授走了。 秋云刚刚还像个精钢芭比可以猛力地拍门,可现在忽然就变成了被饿了三个月的非洲难民,毫无力气。她靠着墙根,慢慢滑落下来。 他不住这里了? 那他去哪里了? 她瘫坐在地上,一股巨大的苍凉和绝望笼上心头。 她的包敞开着,漏出一本陈旧杂志的一角——那是在刘珊转身倒水的时候,秋云偷偷塞进包里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她刚刚看到封面,一股触电般地感觉就从全身流过,她的动作先于思考,她没有告诉刘珊就直接将它私自拿走。 现在,那本杂志,在她的包里被折了一个角,好像咧着嘴角在朝她笑。 她脱力地将它抽出来。杂志已经发黄了,从排版风格到纸张质量,都显露着它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确实,它是诞生于1987年的、美院创刊第一期的《野风》。 三十多年前的杂志。 楼道的风翻开脆生生的纸张,它像故意般停在了某一页。这一页上面有三幅画,是已经被拆除的东郊归云禅寺的水彩写生,画面笔触稍显稚嫩,未见得有多高超的水平。每幅画下有署名,分别是:王晨、邱晓云、高志飞。 其中有一幅叫《世界-视界》,正是那位叫“邱晓云”同学的作品。底下有一段评语:“视界,世界。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错觉和真相,也许只在于自己的选择。” 评论人:梁禾。 ----------------------------------- 最害怕写回忆的情节了 写得我自己都伤感。 哎…… 猜猜,梁禾去哪儿了?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81-犹待……未完成的誓约。 秋云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走在一片荒芜之中。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方向、没有建筑、也没有人,脚下是烫人的砂砾,整个世界好像已经死去,只剩下秋云一人。她在一片荒芜中走着,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漫无目的却停不下来。她的口干舌燥,嘴唇裂出了血,她不知道去哪里,只能一刻不停地走。 她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忽然出现了欢声笑语。 有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在嬉戏,他们跑着闹着,忽然慢慢飞起来,在天空里游泳。 那女孩儿说,来抓我呀。 男孩儿奋力向前追去,可女孩儿东躲西藏,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隐身,男孩儿怎么也抓不到。 男孩说,你别走啊。 女孩笑着说来抓我啊,来抓我啊。她顽皮地往上游了游,游到了男孩儿的头顶。 男孩还在原来的高度,看不见她,他有些着急,大声喊道,你在哪里?别玩儿了,快出来。我找不到你了。 可她还在高空中嘻嘻地笑着,说,来抓我啊,来抓我啊。 男孩额头上出了涔涔汗水。秋云看不下去了,她朝男孩大声喊道,你往上看,往上看!她在你的上面! 男孩听不见秋云的话。 秋云又冲着女孩子喊道,你别逗他了,你快下来! 女孩听见了秋云的喊声,她不说话,只是朝秋云嘻嘻笑。笑着笑着,她的眼中流出了红色的泪。 秋云心中一惊,还在愣神间,那女孩子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在天空中消失了。 男孩子还在那里游啊游啊,来来回回的寻找,像一条被困住的鱼。忽然间,天空不由分说就下起了雨——红色的雨,血一般的雨,触目惊心的雨。男孩被浇了个透,像泡在了血色水塘,连眼中都充满了血。他的神情痛苦绝望,他仍一声一声地喊着,但是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秋云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这种痛好像直接连通男孩的心,直接从他的心传递过来。秋云痛得浑身抽搐,连呼吸都成了负担。男孩张了张口,明明没有声音,但秋云却清楚地听见他说: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秋云一下醒来。 空调的指示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点,22摄氏度,宜人的温度。但秋云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她摸到床边的手机,按了锁屏键,光亮让她在黑暗中一下无法适应。她眯着眼睛,努力看清楚时间:2点40分。 她打开微信。最上面一条是与梁禾的消息条:语音通话,已取消。 这清醒地提醒着她——她找不到梁禾了。 秋云彻底失眠了。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她忽然从床上坐起,也不管现在才5点钟,拎起包就出了门。她想,自己一定疯了,是的。她已经疯了,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她从醒来就一直压抑地生活,她努力地活着,顺从地被安排着,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无数想法冒出来被她强行按下去,无数行动刚只出现念头就被她直接说了no。她要乖,要接受,要若无其事,要符合道德标准,要报恩。她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可是那些对话,那些场景,总是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播放。 他唱:“为何只剩一弯月,留在我的天空,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他说:“凤凰街,有个好地方……” 他教育她:“这也是现在条件好了,要是放在在荒年……” 他犹豫着:“我觉得,我哪里见过你……” 他抱着她:“房子也花重金为你买了,你可不能跑了……” …… 这些场景,时间越久反而越清晰,一遍又一遍。秋云有时候觉得自己活着还不如死去。 明明该死的是她。是她背信弃义,是她朝三暮四,是她言而无信,都是她的错。 为何上天惩罚的却是梁禾? 秋云来到东湖郦苑的时候,时间才六点。这一片是市中心仅有低密度别墅区,如今住的人都非富即贵。当初看房时候栽种的小树苗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小鸟躲在树荫间清脆地鸣叫。秋云跟保安说来看朋友,准确地报出了楼栋和户主。保安看了她好几眼,核对了身份证,才准许她进去。 她只来过一次,可她很快就找到了那栋位于小区核心景区的房子。 露台上有一把撑开的遮阳伞——就像他们曾经憧憬过的,在露台上搭建一个小花园。 秋云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房子。三十年过去了,小区的基础设施都基本更新过一遍,连周边几栋房子的装修风格都变了几次,窗户换了样式,露台做了阳光房。可梁禾的这一栋,外立面看上去还是和三十年前一样,连干挂石材的颜色都没有变。 她守在房子门口,太阳一点一点升高,时针一点一点拨动,它们一点一点计算着她的耐心。 六点半。 七点。 七点半。 七点四十五。 八点。 秋云站起来,按响了门铃。 梁禾见到司马秋云的时候,眼里充满了讶意。 他收到了司马秋云的微信和电话,但他不愿再被打扰,所以故意没有回她。但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执着,不知怎么知道了他这里的房子。他从来没有和人提起过他曾在这里购置过一套房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虽然早早装修好了房子,但从未在这里居住过。直到前两个月搬进来,这栋楼才算第一次有了人气。 梁禾很快恢复了礼貌和客气,他先招呼秋云坐下,然后吩咐他的侄子何博文去倒点茶水。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可司马秋云从进屋到现在,都牢牢地盯着他看,好像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他又叫了她一声名字,她空洞的眼神忽然有一丝泪光一闪而过。 秋云清楚得记得她见到梁禾的最后一面。那是1988年12月1号的a市机场,梁禾在这里乘坐飞机前往法国进行为期一年的进修。那天她悄悄跑到了机场,等到晚上10点,终于看到梁禾出现了。他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是他经常穿的那一件,身姿挺拔落拓。他的行李很少,手里只拎着一个笨重的皮质行李箱。她想他应该还有画板画材之类的东西,也许是托运了。梁禾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办理了乘机手续,低头填写了表单,然后脱下大衣开始安检。 这一幕秋云看得很清楚,她感谢邱晓云的眼睛不近视,可以让她这么清楚地看清梁禾的最后一眼;她又恨邱晓云的眼睛不近视,这样离别的每一丝每一毫都让她痛的如此清晰。 梁禾安检完毕后,穿上外套,开始走向安检口外面的摆渡车。 秋云红了眼眶,在心里说道:梁禾,再见。 梁禾好像有感应一般,忽然转身过来,朝着她的方向看了看。她一下缩到墙后,心砰砰直跳。等她再次冒出脑袋往外看时,登机口已经空了。 再见,梁禾。 没想到“再见”,竟然已是这样。 沧海桑田,弹指一挥间。 他瘦了。 他也老了。 没有人能真正做到三十年永葆青春,特别是在疾病面前。 那个年轻阳光健康的小伙子,终究还是安静地坐到了轮椅上。虽然他依旧年轻,身体从未发福,相比同龄人看上去仍旧要年轻很多,但是岁月从来不曾真正饶过任何一位凡人。也许已经不能用“年轻”或者“老去”这样的字眼来浅薄地描述他了,秋云看到的是一位沉淀了岁月、看透了沧桑的面孔。他的每一条细纹、每一根睫毛、每一丝呼吸,都在静静地向你传递着时间的力量,也提醒着一条无形却迈不过去的时间鸿沟。 他这三十年过得好吗? 他还记得邱晓云这个人吗? 哦,也许秋云是知道答案的。她从上学第一天就知道,梁禾,a市美院油画系院长,有过众多杰出画作,获过无数大奖,专业方面是佛学相关,他的老婆……叫何英。 他们一生丁克。 “司马秋云?”梁禾朝她挥挥手,“司马秋云,你怎么了?” 秋云回过神来,一只手递给她一张餐巾纸。 这只手曾经牵过秋云、拉过秋云、甚至还恶作剧地揪过她的脸蛋,现在它依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皮肤终究是失去了年轻人才有的光泽。 “擦一擦。”梁禾示意她的脸。 秋云这才发现她的脸颊上已经挂着一道泪痕。 “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梁禾淡淡笑道,“你们总说我是美院不老的‘妖精’,现在看到‘妖精’露出了原形,吓坏了吧。”他竟自己开起了自己的玩笑。 他说得如此轻松,秋云却更想流泪。她用纸巾遮住自己的面孔,调整呼吸,努力控制情绪:“我就是……就是觉得时间太快,太快……我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就……” “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梁禾说道,“平淡接受就可以了。你现在怎么样?看上去身体恢复得不错。” 秋云点点头,回答:“我是今年二月份醒来的,已经做了大半年的康复训练。身体上已经好了很多。我听说我生病的时候,梁老师您每个月都会来看我,真的非常感谢您。其实我一醒来就想联系您的……” “睡了一年多,醒来熟悉这个世界也需要时间的。”梁禾笑道,“倒是我每次去看你都会见到你的男朋友,患难见真情,他是真心对你好。这样的人可不要错过了。”他笑意逐渐扩大,“看来已经是好事将近了。恭喜恭喜。” 他目光落到秋云的无名指上,那里有一颗闪闪发光的钻戒。 秋云“咻”地一下缩回手,像个罪犯掩盖犯罪的证据一样捂住戒指。她怎么会戴着别的男人的戒指来见梁禾呢?她懊悔地要死,慌忙解释:“这个……这个……”她“这个”了两次,忽然悲哀地想到,她都带上了别的男人的戒指了,除了是他的学生,还能有其他身份来见梁禾吗? “好事那天记得邀请我,”梁禾倒是自然地给了她一个台阶,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秋云猛然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如果说我和他两情相悦呢?” ——“那就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吧!” 话犹在耳,那时候她故意逗他的玩笑话,现在想来却如此荒唐讽刺。 这时,何博文过来提醒梁禾做日常测试。梁禾冲秋云点头致歉:“稍等我一会儿。” 何博文推着梁禾去了卧室。 房间空荡荡的,只剩下秋云。 这间别墅真的很空,装修也极为简单、甚至是老旧,就像是80年代的装修风格。秋云站起来,贪婪而仔细地打量这室内陈设。他们曾是这间别墅的第一对访客,那时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梁禾就兴致勃勃地描绘出以后这间别墅的蓝图,他有力的手臂划来划去。 “这里是玄关,以后会做一排柜子……” “这里是客厅,朝南能看湖景,很不错……” “这里是餐厅,到时候去我某某亲戚的木工厂里搬一个红木的大圆桌……” …… 玄关有柜子,太师椅朝湖,餐厅有一张不属于这个时代流行的红木大圆桌…… 他说过的,他都做到了。 秋云闭了闭眼睛,眼泪轻易地流了下来。 她有些站不住,伸手扶着墙。墙冰冰的,她记得转过这个楼梯间,背面有一面空白的大墙。 “这里……这面墙很好,正好可以挂每年我们写的《金刚经》……” 她胆怯地摸索过去,缓缓睁开眼睛,顷刻,眼泪如山崩地裂,汹涌而出。 墙上挂了32幅装裱精细的书法,那是32品《金刚经》,从1988-2019,一年一品,一品一年。 三十二年,从未间断。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字,只有第一幅有落款和印章,写着“戊辰龙年”的小楷和盖着“刀与木印”的章;而其他字幅,末尾均没有题字盖章。 那里空空如也,犹待…… 犹待未完成的誓约。 -------------------- 周末生病了。 躺了两天……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82-我一定一定会回来找你。 何博文是在小区湖边的小径上追上秋云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只金毛犬。 “不好意思,让你等太久。”他有些气喘吁吁的,“我舅舅的检查花了些工夫,出来见你不在了,给你打电话也没打通。” 秋云拿起手机按了下,没有反应,应该是没电自动关机了。 “是我太没礼貌,没打声招呼就走了。”秋云低头说道,“是我自己不辞而别的。” 与其说是不辞而别,还不如说是弃甲而逃。 “我送您出去吧。”何博文说道,“这里的路有些绕。我顺便遛遛阿才。” “这是……” “这是我舅舅养的狗。我舅舅生病了,对细菌很敏感,不应当再养宠物,所以阿才现在只能关在后院。每天都是我遛遛它。” 秋云盯着那只狗。棕黄色的毛,黑黑的眼睛。它一点不怕生,冲秋云热情地摇尾巴。 “司马姐?” 秋云回过神来,何博文正朝她微笑。 这是位年轻的大男孩,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应该还在念大学。他管梁禾叫“舅舅”,应该是他母亲那边的孩子。“外侄像舅”,一点不假,何文博有着和梁禾一样高大的身形和英俊的相貌,在清晨零碎的阳光下,连那双眼睛都带着琥珀色。 秋云不由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年轻时候梁禾的样子。在女生宿舍简陋的接待室里,他带着那个年代少见的零食来看她,她也意外地见到了那个有着简短的寸头、高挺的鼻梁,星眉剑目、面孔干净的22岁的梁禾。 “司马姐,你看上去对这里很熟。你来过吗,你是怎么知道我舅舅在这里的?” “我没来过。我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出院后我听说梁老师病了,想来看他。”秋云想了个理由,“刚好,刚好我的朋友林少华在房管局工作,所以……” “原来是这样,”何博文恍然大悟,“是的。我舅舅之前是住在学校家属院,但是来打扰他的人太多了,他才搬过来的。我也是过来照顾他,才知道原来他名下有这么一栋房子。他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 秋云微微一愣。 “那……梁老师他身体到底怎么样?”秋云停下脚步,问出刚刚未来得及问的问题,“他为什么不去医院?我在医院复检的时候,听医生说他是自愿放弃了?” 何博文也微微顿足,叹道,“是的。他不愿意再去医院。” “为什么?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秋云万分不解,以梁禾如今的社会地位和财富能力,完全可以接受医院最先进的治疗技术。为什么自己放弃了? “我们家里人都劝过他,但是没有用,”何博文年轻的面孔上笼起淡淡愁绪,“白血病不知你了解与否,分急性和慢性。慢性是可以通过药物治疗和控制的,而急性,没那么乐观,平均时间只有三个月。” “……那他是?”秋云听见自己很轻很轻地问。 “急性的。确诊之前,舅舅还在医院呆着。确诊之后,他便自己办理出院了。” “……他是什么时候确诊的?” “去年圣诞前后吧。” 秋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去年圣诞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不接受治疗? 又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找他?! “我舅舅说他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也许是因为他研究佛学吧,对生命没那么执着。”何博文听上去有些哽咽,“他说生老病死,自然天命注定,一切放宽心态就好。这些让他在医院受罪的钱,他全部捐给了他们美院经济困难的同学。” “所以……他现在是在‘等死’?”秋云问出那个残忍的字眼。 何博文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不喜欢秋云把这件事说得这么直白,但他也无法否认梁禾现在的做法,他说道,“应该是有尊严和品质地度过人生最后的阶段吧。他连自己的墓都买好了。” 连墓都买好了…… 仓皇间,秋云一把扶住路边的树干。她头晕目眩,世界模糊得厉害,若不是扶住树干,她此刻一定跌倒在地。 “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自语。梁禾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那么积极向上、那么健康阳光,怎么会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了呢。可,可这又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他宽容善良,守有己见,研究佛学,懂得顺应之道,连他们第一次接吻,他都说“佛祖要我们顺应自己”。 “司马姐,你还好吧?”何博文搀住她。 秋云深吸一口气。 “你脸色很白。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让你这么难过。” “我没事,”秋云擦掉额头的虚汗,“早上有些低血糖。难道你们家里人都这么看透生死吗,都没有人劝过他吗?” “我们这是被迫妥协吧。都劝过,可谁说都没有用。更何况,事已至此,医生说……说已经是晚期了,他已经比一般人存活的时间都……”何博文艰难说道,最后那个字终究没说出口,但秋云知道,他吞下去的那个字是“久”。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夏蝉不知世间愁,隐藏在树间高声唱到:知了!知了! “我舅舅是一个很、很难以形容的人,可能这一辈子我都无法彻底认识我舅舅。我总觉得他是个迷。”良久,何博文说道。 “……迷?” “是的。他和我舅妈的婚姻,他对很多事情固有的执着,都让我无法理解……就像,就像在守护或者是等待着什么。他每年都写《金刚经》,可每年都只写一品。《金刚经》有32品,他就坚持了32年。直到去年,他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品,可没过多久,就被查出了白血病……”何文博微叹,“也许是因为我太年轻了吧,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如果是真的在坚持,为何又这么放弃生命……” ---------------- 1988年12月25号,这天是西方人的圣诞节,巴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洋溢着浓厚的节日气氛。同来进修的意大利同学tom用口音十足的英语召唤他:“梁,晚上来和我们一起过圣诞!” 梁禾笑了笑,点了点头。他的英文比国内好了许多,可这是法国巴黎,英语只在学校用得最多,所以他还报了一门法语的课程班。在紧张的课程中间,他还不忘每天给邱晓云写信。可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一封信也没有收到回复。他不禁有些郁闷。 “嗨,梁!有你的信!”刚刚走出去的意大利同学tom又折返。 梁禾眼睛一亮,几乎是一把夺过来。定睛一看,一串英文下面,果然写了三个方方正正的中文字:“梁禾收。” 正是邱晓云的手笔。 他咧嘴笑起来。tom用胳膊碰碰他,八卦地问道,“谁啊,你女朋友吗?” 他只笑不语,毫不忌讳地在tom面前拆开信——就算是把这封信放到tom眼皮下,他也看不懂。可tom装作一脸中国通的样子,歪着身子凑过来,明明一个字都不认识,嘴里还啧啧叫道:“呀,好肉麻啊……” 他夸张地表演着,可说着说着,他发现梁禾喜色全无,脸色大变。 “怎么了?”tom收起戏谑的表情,关切地问道:“有什么不好的事?” 梁禾转头看他,眼里满是震惊、意外和疑惑,甚至还有一丝……不敢相信的茫然。然后他扔下信,大步向外面跑去。 tom捡起飘落在地上的信笺,上面写着他看不懂的中国字。 “亲爱的梁禾,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无法陪伴在你的身边。原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现在必须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要找我,你现在正是生命的黄金年华,寸金难买寸光阴,把生命用在刀刃上,不要挥霍做徒劳的事情——比如找我。 如果成功了,我一定一定会回来找你。 如果我没有来找你,请忘记我,开始新的生活。 邱晓云 亲笔。 1988年12月1日。” 下面是一颗红色的印。 梁禾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打了好几通长途电话回国,得知邱晓云确实办理了退学,投靠去了英国的母亲。他觉得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这么大的事情邱晓云从来没和他说过。可他又想起了他离开中国前几个月邱晓云的种种反常,忽然觉得这一切好像又有迹可循。他又恨又后悔,懊恼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稍加注意,也许那个时候他多用心一点点,他就会留住她。甚至,这是不是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一个阴谋? 可要是阴谋,她图什么呢? 图他的心吗? 如果她要,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给她就是啊! 不不,肯定不是这样的。他和邱晓云相处了一年有余,最后的大半年他们几乎天天相见、形影不离。她是那样一个阳光善良、带着点小聪明的女孩儿,绝对不会想到什么阴谋,绝对不是。 那这样究竟是是为何呢? 梁禾不死心。他办理了一个月的休学,专程赶到英国,在大不列颠的岛上,大海捞针般地分发寻人启事寻找一位叫“邱晓云”的中国女生。他几乎动用了一切可动用的关系,甚至问到了已经在美国进修的、很久未曾联系的陆夏兰那里。 可结果是,没有。 那封信,被梁禾读了一遍又一遍,纸张都皱了,被折过的地方字迹都淡了。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梁禾业已可以背出来。他试图从中探寻到她是否留下了任何隐秘的线索。 可结果是,没有。 等梁禾用拼命卖画和省吃俭用的钱买了机票,他悄悄回了次国。他去公安局报了警,问最近是否有抓获什么传销组织,里面是不是有位叫邱晓云的人。 可结果是,没有。 邱晓云,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不要找我。” 我根本找不到你。 “我一定一定会回来找你。” 好,我等你。 一年之后,梁禾学成归国。 他照着之前和秋云的约定,独自把东湖郦苑的房子装了出来。 他想到那日他们看房,秋云在他怀里问。 “梁禾,你会等我吗?” “我舍不得走。” 梁禾当时还觉得奇怪,明明是他要走,为何是秋云来问他。 原来她那时候就知道了。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在告诉他了。 他忽然心痛地无法自已。 工人陆陆续续地在搬东西,梁禾抱着两幅字画走到一面墙前。 《金刚经》的第一品已经装裱好了,梁禾把它挂了起来。 第二品也写好了,挂在第一幅的旁边,可无章可印。 他摸索着手里的那颗印,青田石头,石质温润。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滴下来,覆在曾经滴过一滴血的地方。 不久,梁禾见到了另外一个故人——何英。 她复习了两年,终于考上了b大的经济系。期间她给秋云写了大量的信,可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复。这次来a市报道 ,她见到梁禾就问起了秋云。而得之结果后,神情也如同梁禾当初,愣愣的,不敢相信。 但梁禾已经平静很多了。 他按照秋云信中所说,在等着她。 又过了半年,何英把她母亲接到a市来看病。她求助于梁禾,问他是否认识医院的人。而梁禾的小舅舅正是心脏方面的专家,于是又帮了不少忙。 寒来暑往,当《金刚经》写到第六品的时候,何英再次找到了梁禾。 “我们结婚吧。”她开门见山。 “为什么?” “因为我们爱着同一个女人。” --------------- 辞别了何博文,秋云直奔a市西郊的墓地。 “我这次回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想为了我孙女试一试逆天改命。我不知道能否成功。你回去之后,如果在西郊的公墓找到‘邱晓云’的墓碑 ,上面的生辰卒年会告诉你最后的结果。” 邱正宏的话犹在耳边。 自醒来以后,秋云第一反应是想回去,回到1988,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又让她矛盾地无法自已。可就在她的犹豫徘徊间,梁禾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秋云在中午炽热的太阳中疯狂地寻找“邱晓云”的墓碑。她心里祷告着,没有没有,我找不到“邱晓云”躺在这里。神啊,上苍啊,求求您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求求您保佑他吧。三十年前,我曾经无意地伤害过他;三十年后,让我救救他吧……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 焦急又心酸,眼泪和汗水混着流下来。太阳越来越烈,秋云一夜未睡,早上又滴水未进,她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还有最后三行……她咬牙坚持着,可忽然——蝉鸣静止、空气凝固,38度的高温骤降到零下。 秋云一个不稳,跌坐在灼热的地上。 “邱晓云, 生于一九六九年,卒一九九四年”。 没有人能逆天改命。 没有人。 ----------------------- 因爱奇艺平台故障, 第79章漏了好重要的情节啊。捶地!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vx号:谁是丁丫(上面有完整章节) 群号码:二五五七 九三六六六(妈的爱奇艺不让写数字了吗?!) (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83-她看着他的眼神无悲无喜。 林少华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司马秋云自己回来了。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被魔鬼抽走了所有精气,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她向林少华走来,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林少华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满是汗——不光是手,她整个人都湿哒哒的,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冰冷得可怕。 “你怎么了,你去哪里了?”林少华心一急,问题就跟连珠炮一样喷出来,“手机怎么也关机,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了?我一觉醒来看到你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差点就报警了……” 秋云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林少华一眼。这一眼,让林少华的话像被刀砍断一般停住。他被秋云的眼神吓到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秋云、这样的眼神。他愣神的瞬间,秋云忽然向前一倾,跌在他的怀里。 她放声大哭。 几乎是悲痛无助的、撕心裂肺的、抽搐一般地痛哭。 就连不知发生何事的林少华,也莫名感到一股巨大的伤心和悲哀。 “秋云,秋云?”林少华拖着她往沙发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秋云只是哭,比上次在监狱见到司马峰还大声伤心地哭泣。她的眼泪不能遏制地往外涌,很快打湿了林少华胸前的t恤。林少华想给秋云拿纸巾,却发现怀中之人忽然没了声音。 ——她晕了过去。 ☆☆☆☆☆☆ 秋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打着点滴。 林少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见她醒来,欣喜地握住她的手:“你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秋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 “你哭晕过去了。我带你来了医院。”林少华说,“没大事,医生给你输的是补充能量的。” “哦。”秋云缓缓应道。她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的事,巨大的悲怆再次涌上心来,但这时她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水了—不只是眼睛,她整个人都变成了夏日里干涸的河床。 “秋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林少华关切地问道,“能告诉我吗?” “我……我上午去西郊的墓园了。”秋云招架不住他的关心。 “墓园?” “是的,我看到……曾经一位故人的墓碑。触景伤情,一时不能自己。” “原来是这样。”林少华松了一口气,自责道,“我应该陪你去的。医生说你现在还比不上正常人,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谢谢你。少华。”秋云看着他,面露哀伤。 “又跟我客气。对了,”林少华忽然面露腼腆之色,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下……” “什么?” “下个礼拜,我们一起回一趟c市吧?我和我父母说过我们的事情,他们说等你身体好点了,随时去c市做客。我想,现在也差不多要定下来了。” 林少华并不是a市本地人。他在a市念完大学后便留在了a市。他的父母一直住在距离a市200公里的c市,都是退休的公务员。 “去c市?”秋云有些意外。 “是的。或者……让他们过来看看你也行。”林少华有些没有底气。 “不,”秋云打断他,这点长幼辈分她还是懂的,“怎么可以让你的父母来看我……可是,可是……”可是她想拒绝。她可以吗? 好似从睁眼的第一秒,她就不由自主地跌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推赶着前进,每一次大浪打来,她都疲于应付,刚刚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可下一秒又被拉入海底,几乎窒息。 “可是什么?”林少华抬起头。 “可是……”秋云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她问过林少华为什么,可他的眼神回复她,是“爱”。于是她不再问了。这个字是美好温柔的东西,也是锋利刺伤她、堵住她嘴巴的武器。好像有了“爱”,就有了护身符。 可是,秋云想跟他说,她想离开他。她很累了。她的心不属于他,她早早地把心丢在了1988年,回来的只是一个行尸走肉。她想去照顾梁禾,去陪他走完最后的时光。是的,她狠心残忍,她恩将仇报,她忘恩负义,她必将不得好死。她认了,她都认。就算是她现在被人诟骂或者因此死了,她也认了;下辈子当牛做马,她也心甘情愿。 “可是……”秋云终于开口,面对林少华殷殷的眼神,她的舌头有些颤抖。林少华有着和梁禾完全不同的眼睛,他是当下最流行的单眼皮,不算大也并不小,配着他诚恳的面颊刚刚好。她鼓起勇气,说道,“可是……可是……我现在状态不是很好,我的头发也没有长到原来的长度……” 她终究还是换了说法。 林少华“噗嗤”一声笑了,“悬着一颗心,还以为你要拒绝我呢。没事的,你现在短头发也挺好看,明天我带你去剪个新发型吧。其实,我也还没跟我父母讲,想跟你确认了,再通知他们。那你看,下周再定怎么样?” 秋云看了他很久,像是做了一个决定,然后点了点头。 ☆☆☆☆☆☆☆ 晚上,林少华见秋云在沙发上看电视,便坐过去陪她一同看。电视里播放的是一个吐槽的综艺,林少华觉得还蛮好笑的,但是秋云的表情很淡。 “不觉得好笑吗?”林少华问她。 她勉强笑了笑,说道,“还行吧。” “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没有。” 林少华伸出胳膊,把她揽在怀里。他觉得秋云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她也没有反抗,就这样虚虚地靠着他。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冷不热。她从未说过喜欢他,但也不拒绝他。在出车祸前,他们已经处了好几个月,有着感情渐深的趋势,可一场车祸让她沉睡一年多,醒来见他第一眼,他就瞬间想到了一句话“一觉回到解放前”。 他没有放弃。既然植物人都能在他的坚持不懈下醒来,那一颗冰冷的心迟早也会被他捂化。 想到这里,林少华自然地摸了摸秋云的头发。 也许是刚刚洗完澡,秋云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忽然间,电视里的那些搞笑段子不再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低头看去,她的侧脸洁白如月,长睫下垂,鼻子小巧挺拔,乖巧的样子,就像书中写的“颜如玉”。 他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下。 秋云猛然抬起头来,像是一直被惊到的小鹿。林少华笑着撩开她耳侧的秀发,“吓到了吗?” 秋云眼里的波光平缓下去。她安静得像一尊玉做的雕像,看着他的眼神无悲无喜。 她慢慢摇头:“没有。” 林少华抚摸她的脸,试探着往前倾,试探着,吻了她的唇。 没有拒绝。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保持着君子距离。就连在同一屋檐下,他们也是分房睡。林少华并非柳下惠,可也不想强迫秋云,更何况秋云的身体一直在恢复中。他曾经主动想地吻她,但秋云借机侧脸过去——这相当于拒绝,所以他再没有勉强过她。 但今天晚上不一样。 秋云没有侧脸,没有推开他。甚至,她还一直看着他。 是的,秋云看着他,忍受着肌肤相亲的感觉。她已经做了决定,她不能反悔。也许这一天迟早都是会来的,就像他跟她的求婚,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她不能拒绝。 林少华食髓知味,贪婪地亲吻着秋云的唇,就像品尝着世间最难得的美味。他的手顺着秋云的衣服下摆探进去,如丝般的肌肤让他指尖不由发颤。一切进行得正好,林少华忽然感觉到一股推力。 “少华。”秋云推开了他。 林少华从急促和紊乱的呼吸中回过神来,带着疑惑地眼神看着她。明明刚刚她没有拒绝的,可不知为何又喊了停止。 可秋云只是别开脸,拉拢已经滑到肩下的衣衫,用肢体语言说了“no”。 林少华只好作罢。 “我去下洗手间。”林少华觉得二人干坐有些尴尬,正准备起身,秋云一下拉住他的手。 她的心情很复杂,刚刚闭上眼的每一秒,她眼前都是梁禾的脸。她想此刻应该是要流泪的,但是她的眼泪已经在今天上午全部流干了。 “我……”秋云于是像个犯错的孩子,低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又对不起谁? 林少华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没事。” “少华,”秋云顿了一下,又说,“这几日,我想搬回家住。” “为什么?”林少华重新坐下来。 “我要去照顾一个老朋友。”秋云抬起头来,“他生病了,很严重的病,也许就要不久于人世了。我家里离他住的地方近,会比较方便。” “什么朋友?他没有家人吗?” “没有了。他……他最亲近的那个人,已经躺在了昨天我看到的西郊墓园里。” “如果是这样……”林少华想了想,“我可以每天接送你,和你一起照顾他。” “不用了。”秋云看着林少华的眼睛,“你工作那么忙,他也不喜欢被人打扰。” 林少华沉默了。没有人会喜欢刚刚被拒绝,又被提要求。 秋云带了些祈求,“我真的只是去照顾一个垂危的病人。” “可你自己都没有康复完全,怎么去照顾别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理由。 “少华,我不会走的。” 林少华抬眼看她,欲言欲止。 “你不相信我吗?”秋云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少华。 “不是,”林少华苦笑一声,“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你放心吧,”秋云仿佛知他真实想法,举起自己的左手,那里有一颗闪闪发光的钻戒,像一圈时刻提醒着她的紧箍咒。 秋云温柔却又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走的,我只是去照顾一个病人一段时间,不会跑掉的。我仍旧是你的未婚妻。等我空下来,我会来找你的。”说完,她又轻轻戳了一下林少华仍旧紧张的脸,笑道,“就算我想跑,我爸也不会同意的。” ------------------------- 这章没有虐男主吧? 过度章节,缓一缓。 下章开始大结局。 大结局可能要放两章。 ☆☆☆☆☆ 另外,我来打广告啦~ 我独家定制了一份《三十年》的纪念帆布包, ins向,简洁大方,写着梁禾给秋云的《金刚经》 里面还有贴心的小布袋。 快来支持一下惨兮兮的梁禾呀~ 在我微店的店铺(丁丫花园), 找不到地址的可以去我的微博(谁是丁丫)看看。 前五名下单立减5元哦~ 可获得丁丫的独家签名哦~ 84-大结局(一) 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临。 秋云第二天便去了别墅,摁了半天门铃没人应。她拨通了何博文的电话,被告知梁禾今早忽然大出血,住进了医院。等这次icu出来,梁禾的身体明显已经大不如以前。 但他还是异常坚持地要回去,不肯住在医院。 而这次,连医生都点了头。 秋云心痛如针扎。 她提出每天都来照看梁禾。何博文意味深长地看着秋云,答应了。他知道他的舅舅一直受到女性的青睐,但时至今日,他也不想去揣测这位年轻的女学生与舅舅到底什么关系。无论什么关系,在年轻面容已经老去、身体不再健美、生命只剩最后时光的情况下,还愿意来看他、照顾他,已属世间难得真情。 倒是梁禾,这几日都见着秋云,稍稍有些意外。虽然他大部分时间已经陷入昏睡,但每每醒来都能看到秋云的身影,还是有些疑惑。他甚至淡淡笑着,劝秋云不要守在他这个糟老头子身边,她不是都要结婚了吗?这样多不好。秋云憋着泪意说林少华知道的,没关系。梁禾瞧着秋云一会儿,忽然又问,秋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是不是有什么经济上的…… 话还未说完,秋云忽然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像极了一位遇到负心汉的含冤少女。梁禾愣了愣,解释说我只是好心,没别的意思,对于我来说,钱财已经只是毫无意义的数字。可秋云的泪流的更凶了。梁禾只好不说了,用睿智而含蓄的眼光细细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她眼泪的出处。秋云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她站起来,含着千言万语地看着他两秒钟,说,没有,没有困难,没有任何经济困难。然后她转身去了洗手间。 司马秋云在洗手间痛哭。 她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物质、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她只是为了他啊。 他竟然以为她是对他有所图? 她要怎样告诉他,她就是邱晓云啊。可她和三十年前的邱晓云长得一点不像。一个消失了三十多年的人忽然回来了,不仅一点未老,还换了一套更漂亮美丽的皮囊,他会相信吗?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能接受吗? 秋云坐在马桶上足足哭了两个小时。 她真没用,除了哭,她什么也做不了。 ☆☆☆☆☆ 等她再出去时,梁禾已经睡着了。 秋云安静地在他床边坐下。 他的额头依旧饱满,是美妆杂志上多次吹捧的完美颅骨。他的眉骨依旧突出,浓眉沿着那一道突起的轮廓密密地分布。他的鼻梁依旧挺拔,就像他们曾多次描摹过的希腊雕塑。他的睫毛依旧长而密,静静地搭在眼下皮肤上。 只是他瘦了。三十年前饱满的苹果肌塌陷了下去,三十年前光洁的眼角有了淡淡细纹,三十年前牵过她的手也失去了强劲的力量,三十年前乌黑的秀发在耳鬓有了一丝白发。 秋云的心很痛很痛。 难以忍受的钝痛。就像一口古老的钟撞在心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一声一秒,一秒一声。它敲了足足三十二年。三十二年,是387514368000秒,是387514368000下。刚刚好不容易刹住的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而这时,梁禾的眼皮轻跳,忽然睁开了眼。 秋云的泪水还挂在脸上,梁禾忽然轻轻问了句,“小云?” 秋云如遭雷击,她呆呆地盯着梁禾,一动也不敢动。 梁禾又很轻地问道:“小云,你哭了?” 是的,她哭了,可她现在连流泪都不敢了,像一尊停止呼吸的雕像。 全世界都静止了。 梁禾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试图替她擦去泪水,可手快触摸到她脸颊时,他忽然停住。 “秋云。”他恢复了清醒。 全世界都活了。 除了她的心。 “你刚刚叫我什么?” “……?”梁禾面露迷茫,像是回忆了一下才说道,“我糊涂了,把你认错了人。” “谁?” “你不认识的。” “我和她,很像吗?” “不像。她性格比你外向一点,”梁禾笑了笑,“但你比她漂亮。” 秋云的眼睛又红了。 “既然不像,又怎么会认错?” “不好意思,人老了,难免老眼昏花了。”梁禾带着歉意说道,“你别往心里去。” “那你把我当做她吧。”她低低地祈求。 梁禾愣了一下,看了秋云几秒,然后笑着摇头。 “为什么?” 梁禾只是笑。这笑里的意思太多了。 “你在等她吗?” 梁禾伸手抽了一张床头的餐巾纸递给秋云,换了话题,“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秋云一惊,几乎石化般地看着他。 他,认出她了吗? 但是梁禾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平静地说道:“你的父亲叫司马峰。也是在你还未出生之前,我和他在山西大同,曾经有过非常短暂的交集。” 山西大同…… 是啊,那个时候梁禾带着秋云年级在大同的石窟写生,王晨摔断了腿,司马峰来照顾她。梁禾还曾经吃过司马峰的醋。 王晨、司马峰……往事齐刷刷地翻涌。 “不过你父亲应该不记得我了,毕竟三十多年前了。他的姓氏是复姓,我对他印象深刻。我教你们课程的时候知道的这件事。感慨故人之子都这么大了,还成为了我的学生。” 原来是这样。 他说的知道是这样的知道。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所以梁禾当时就知道司马峰在监狱的事情了,所以是真的曾给过秋云提点,是真的在她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有意帮过她。而这些正常的师生之情,被吴柳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被嫉妒的放大镜无限放大,成了一切灾难开始的导火索。 秋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世间的因果关系,竟然如此微妙又匪夷所思,以至于她已经分不清哪是因,哪是果了。 “你父亲现在还好吗?”梁禾又问道。 秋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茫然点头,“还有一年就出狱了。” “都会好起来的。”梁禾宽慰她,“等你父亲出狱了。如果我还在的话,”他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可以再把酒叙旧。” 如果我还在的话。 这句话刺痛了秋云,她不顾形象凭空连“呸”三声,纠正道:“不吉利的话,收回收回。” 梁禾笑起来,那是秋云熟悉的神情,在笑她的幼稚,带着一点点宠溺和欢喜。 秋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头问:“梁老师,您看过穿越剧吗?” “什么剧?” “就是电视里演的,一个现代人通过一些机缘巧合,回到了古代生活的事情。” 梁禾摇头笑:“小孩子的把戏。我不看的。” “那你相信这样的事情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真的有那么一些通道,现在科学无法解释的。” “也许吧。世界确实很大,不知道也不能说一定就没有。” “如果……如果……”秋云横下一颗心,准备把酝酿许久的话准备全盘脱出。可就在这时,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林少华。 “我有点累了。”梁禾看到了来电显示,善解人意地说道,“你出去接吧,我休息会儿。” 林少华打电话来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日常的关心问问。可秋云却无心应付,甚至想向他大发脾气,但想想又作罢,有什么用呢,把他大骂一通又何济于事?匆匆说了几句便挂了。 再转身回头,梁禾真的已经睡了。 ☆☆☆☆☆ 梁禾做了一个梦。 他很久很久没做梦了。在邱晓云刚刚不辞而别的时候,他失眠了很久,后来好不容易能正常睡眠,又是无休无止地梦境。梦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发生了,比如邱晓云没有走,她一直都陪在他身边,他们住进了别墅结婚生子,就像童话故事里写的一样。梦到过邱晓云被人大卸八块,变成魂魄要回来要他帮她报仇;梦到过她移情别恋,和别的男人跑了,还邀请他去参加她的婚礼;梦到过邱晓云终于回来了,他上前拥抱她,却发现自己抱的是一个糙老爷们……各种各样,数不胜数。又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邱晓云逐渐淡出他的梦中。好像她也有些累了,不愿意再频频上镜。到后来,梁禾的梦里很少能见到她了。即便见到她,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往往都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真实片段。 每每梦到这样的梦,梁禾都会在半夜醒来。在漆黑的夜里,沉默地出神。 偶尔失眠的夜里,翻身起床,拿出那本曾经给她写生的小本子,翻看那些调皮的、皱眉的、假笑的,或者扮鬼脸的速写。 可这天晚上,邱晓云又来了。 她还是那么的年轻,就跟三十二年前一样,梳着两个粗粗的辫子,穿着蓝色的的确良衬衣。 “小云。”他说,“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她说,“梁禾,你还好吗?” 他微笑:“我挺好的,你呢?你好像瘦了。” “是吗,那太好了。”她用一贯顽皮的语气说道,可忽然笑脸垂了下去,“可是你怎么也瘦了,而且,变得这么老了。” “是啊,”梁禾笑容淡了下去,“我也老了。我怎么会不老呢?我给你的《金刚经》都写完了,怎么会不老呢?” 这句话惹红了邱晓云的眼眶,她说:“对不起,梁禾……对不起。我来晚了。” “别说对不起,”梁禾安慰她,“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都过得好吗?” “我……我好像睡了长长的一觉,”邱晓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又伤心,“我一觉醒来,就过了这么久了。在梦里,我遇到了何英,她说你一直一直都在等我。是真的吗?可她又说和你结了婚,这是怎么一回事?” “唔……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梁禾脸色略有尴尬,“我得告诉你一个听上去像好消息的事情——何英也喜欢你,就像我喜欢你那样——别吃惊,这是真的。可是你知道的,我们那个年代,对于这样的喜欢是不能容忍的,当她找上我时候,我也正被家里人催得烦恼,所以我俩就……” 邱晓云瞪大了眼睛:“她……” “她后来也有了自己的秘密伴侣,但我们并没有解除婚约,”梁禾笑了笑,小声说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你也要替她保密哦。” “那你呢?”邱晓云又迫不及待地问,“那你怎么办?你这三十多年……难道真如何英说的,一直在等我吗?” 梁禾朝她笑了笑,眉眼温和。 “你,你怎么这么傻啊?!”秋云又气又急,脱口而出。 “因为我答应过你的啊。”梁禾一点不恼,反而微笑说道,“你说过你一定一定会回来找我的。你看,你现在终于回来了,而我也终于没有食言。我们都是言而有信的人。” 听到这话,邱晓云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她跑过来抱住梁禾,在他怀里一边哭一边用手轻打他:“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啊……” 梁禾摸摸她的头,把下巴蹭在她的秀发上,深吸一口气,怀中人久违而熟悉的感觉让他忽然鼻尖发酸。他贪婪又留恋地抱着她,忍了忍情绪,才说道:“我不傻,我按照你信上说的,把时间都用到了刀刃上。我后来画出了很多更优秀的作品,拿了许多的奖,出了好几本专著,去过了世界各地,还开创了一个佛学的流派,也算是不负此生吧。” 而邱晓云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泪水长流。 他也不想再说话,更加用力地抱着她,一股水汽从她的眼漫上他的眼睛,视线变得模糊。 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可突然,梁禾觉得胸中一痛,一口鲜血吐出来。 “是……是我打了你吗……”邱晓云呆呆地看着他,充满了自责。 “不是的,是我自己生病了。”梁禾抹去嘴角的血,生怕吓到她,“小云,恐怕这次,轮到我要说对不起了。” “什么意思……你,你生了什么病?” “……白血病。” “怎么会?” “是真的。” “白血病……白血病也是可以治疗的啊,走,我们赶紧上医院去。” “来不及了,已经晚期了,”梁禾拉住她,“何况,是我自己放弃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邱晓云急得跳起来。 梁禾眼里充满了不舍,但他还是微笑地说道:“这是上天的意思吧。我也等了你很久了……好在答应你的《金刚经》,终于写完了。”他说着,眼里忽然有了晶晶亮的东西。 邱晓云还在着急地说着什么,他却好像很累很累,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 大结局有两章, 还有一章。 跟我默念三遍:此文是he,此文是he,此文是he。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vx公主号:谁是丁丫(上面有完整章节) 群号码:二五五七 九三六六六(妈的爱奇艺不让写数字了吗?!) (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85-大结局(二) 夜晚下了雷阵雨,早晨起来天气格外晴朗。气温也不似前几日那般酷暑难捱,竟意外有了几分秋日的凉爽。秋云看了日历,前几日已经过了“处暑”,也就意味着夏日已经进入尾巴,炎热的天气就要过去。 也许是气候宜人,梁禾的精神也比前几日好了些。他想下床动动,秋云把他搀到轮椅上,推着他去客厅边大大的落地窗前晒太阳。 帮他下床的时候,秋云无意间看到他脚踝上的淤青——这也许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大片地藏在长裤里。皮下出血是白血病最常见的临床症状,看上去却如此触目心惊。秋云忍住情绪,她没有哭,甚至眼眶都没有红一下——她转身带笑地推着梁禾往床边走,好像根本不曾看见那片淤青。 “今天天气真好。”梁禾说道。 “是的,昨天下了雨,没那么热了。” “外面的风一定很凉爽。” “恩,我今早上来的时候,的确是。” “那去把窗户帮我打开吧。”梁禾说。 “开窗?”秋云迟疑。 “去吧,没事,下过雨的空气很干净的。” 秋云迟迟未动。梁禾生病以来,何博文在别墅里装了一套最新的新风系统。白血病人抵抗力很弱,对细菌很敏感,小小的一个感冒都可能是生命的终结者,所以一般情况下别墅的窗户都是关闭的。 “去吧,就开一个,不用全开。”梁禾再次催促她,带了点恳求。 秋云招架不住,开了一个最小的窗户。 “把前面这扇也打开。”梁禾又说。 “不是只开一扇吗?” “已经开了一扇了,何必再纠结另外一扇?”他为自己找说辞。 秋云本想拒绝,可难得见到梁禾精神这么好,便睨了他一眼,把前面的那扇也打开了。 一阵清风穿堂而过,泥土的芳香迎面而来。 梁禾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过段时间,桂花就要开了。”他忽然说。 “桂花?” “大概九月的时候,这个小区里面有一小片金桂,会开得整个小区都是桂花的香味。” “哦,那应该,很香吧。”秋云有些干瘪地接应。她对花没有太大的感触,倒是有些疑惑梁禾之前并没有住进来,是怎么知道这个小区9月会桂花飘香的。 “我是生病了才住进来的,”他倒自己开口说起,“之前这房子一直空着。不过我每年还是会来一次,大概就是九月到十月之间,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被这桂花吸引。听说小区里中了很多花,春夏秋冬都有。对了,你喜欢花吗?” “都挺喜欢。”秋云有些敷衍地说道,她的重点在“每年都会来一次”,“您每年都会来一次?就一次?” “嗯。”梁禾淡淡应道。 “……来做什么?” 梁禾看了她一眼,只微微一笑。看来他并不打算和秋云分享。 “何博文说,您每年都会写一品《金刚经》?”秋云试探性地问道。 梁禾转过头来,并没有否认:“是的。” “所以,您每年,都是来挂那幅金刚经吗?” “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梁禾扬起微笑,“我教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是你心中有太多郁结。人生很长的,过去的事情都会过去,你还那么年轻。” 秋云幽幽地看着他,“是吗,过去的事情都会过去。您真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吗?” “我一个糟老头子,和你不一样。”梁禾看向窗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26岁吧。” “……是。” “很年轻啊。” “您也不老啊。”秋云脱口而出。 梁禾淡笑不语,好像已经懒得反驳秋云这句听上去言不由衷的恭维了。 “梁老师,您26岁的时候,在干什么?”秋云又问。 “我?”梁禾眯起眼睛。26岁,是1992年,是秋云离开他的第四年。 “我那时候已经在a市美院任教了。”他说。 那个时候,何英的母亲来a市治病,他帮忙找了医生。可每次和家里人接触,总是免不了会被催促一番个人问题。因为在他们看来,梁禾自陆夏兰之后,再未亲密地接触过任何一位年纪相仿的女生;而此刻陆夏兰,已经漂洋过海嫁作人妇,不会再回来了。他们都害怕梁禾是因为陆夏兰伤透了心,所以一直着急他的个人问题。而这个版本的故事,也正是很多年后,秋云从吴柳的口中得知的那个版本。 “那个时候……肯定有很多女生喜欢您吧?” “也许有吧,总有人这么说。”梁禾说道,并没有炫耀的意思,“也没有太在意。” “为什么?没有合适的吗?” 梁禾淡淡一笑,端起身旁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还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梁禾再次看向秋云,好像意外她问得这么直白。但他也没觉得这有多冒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命已近,他已经对很多事不在意了。他放下水杯,看着窗外的花红柳绿,有些懒散一笑:“是啊。” 秋云走过来,蹲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情绪,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就是那次你把我认错的那个人?您写的《金刚经》,是不是也是因为她?您……是不是,还一直在等她?” 梁禾转过头,眼神不动声色地变得深幽。他打量着邱晓云,这位他曾经教过的学生——不,这绝无可能——她们并不像,一点都不像,长得不像、性格不像,年纪还差了这么多。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名字中都带了一个“云”字。而且秋云的身世他也很清楚,她是司马峰的女儿,是出生在90年代的九零后,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饶是这么想,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不受控制地裂了一个缝,有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地漫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也许这个人已经回来了,但是……她变了样子,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了一个你认不出来的人。” 时间停止了。 那个缝隙忽然变得很大很大,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梁禾定定地看着秋云,眼里的情绪如夏云翻滚。 这一生,他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在此时,他竟有了动摇。 ☆☆☆☆☆ 良久,他看着秋云的眼睛,慢慢说道。 “她说过,她回来一定会来找我。” “如果没有,那她一定自己的苦衷。” 窗外草地上的人工喷水设备忽然启动,草坪上出现一道小小的彩虹。梁禾莫名松了一口气,像是一个长途跋涉的人终于看到了终点。 “也许,也许你说的对。但不管她回来与否,我都想告诉她,我从未放弃等她,但也从未在茫茫等待中虚度人生——我答应她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他淡然一笑,又似喟叹道,“我也想过,要是她再不来我就放弃了。可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就到了今日。回望这一生,竟好似黄粱一梦。而这一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若她知道,应当知我、懂我,千万不应感到自责。” “如果,她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有了自己的人生……”他顿了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忽然间弥漫上一层水汽,“这样,这样也好。” ☆☆☆☆☆ 眼泪早已无声地在秋云脸上划出两道河流,她手脚冰凉发麻,脑子一片混沌。 “我有点累了。”说完这些,梁禾长长舒了一口气,“风吹着我有些犯困。能帮我拿个毯子吗?” 然而秋云却一动不动,她呆呆地看着梁禾,眼泪沿着下巴一滴一滴地落下,张了张口,却一句也没说出来。 “哭什么,我这不还好好的,”梁禾抽了一张纸巾给她,笑话她,“快去吧,我有些冷。” 秋云咽了一下口水,哽咽说道:“那……那我干脆推您回房间休息吧。” “不用,这儿正好,我就在这里休息。你去帮我取个毯子就行。”话音刚落,他又补充 ,“对了,我床头柜子第一格,有一本蓝皮本子,也帮我取来一下,谢谢。” 秋云像个机器人一样走了,等她取了东西回来,梁禾已经靠着靠背睡着了。 她轻轻地把毯子盖在他身上,凝视他很久,然后拉了一个活动的椅子,和他并排而坐。 ☆☆☆☆☆ 这个蓝皮的本子秋云见过。在1988年的山西大同,她曾经在一堆正经书中,像发现新大陆般地找到它。它看上去其貌不扬,翻开也不是记载着什么重要的日记或者账号密码,不过是一页页人物速写而已。 都是一位年轻女子的速写,正面的、侧面的,散着头发的、扎着头发的,皱眉的、沉思的,大笑的、发愣的,寥寥几笔,栩栩如生。翻到后面,有一页是3/4侧面的,画得比一般速写程度要深,下面还有一个签名: 云 1988.08 秋云的眼泪又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像下雨一般打湿已经发黄的纸张。这些纸因为时间久了,又多次被翻阅,质量已经很脆弱了,秋云忙不迭擦去自己的眼泪,生怕弄坏了这个本子。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耀武扬威给梁禾签名的情形,这些场景就像发黄的胶片电影,在她眼前一帧一帧地播放,用力地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梁禾是真的,她是真的,他们是真的! 也用力地提醒着她,年华老去是真的,物是人非是真的,三十年的等待和留恋,也是真的。 秋云紧紧地抱着这个本子,心很痛很痛。 泪眼中,梁禾安详地睡着,嘴角还有不易察觉的微笑。也许他在做一个美梦,会梦到什么呢,会梦到她吗? 他的轮廓依旧那么俊美,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唇角,像一尊完美的雕像。他的瞳孔是琥珀色,可睫毛却黑又长,覆在眼皮上,偶尔被清风轻微拨动一二。 秋云忽然想起,他们在一起那么久,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她迅速找来一根笔,在那张有签名的单人速写旁,加上了梁禾的面庞。 他笑着,英俊潇洒、神采飞扬。 ☆☆☆☆☆ 忙完这一切,秋云也累了。她降低座椅靠背,安心地躺下来。本子上的泪痕还未干,她就这样摊开放在胸前。今天的气温景色都太好了,太阳明媚却不晒,风儿轻柔又温和,秋云就这样静静地待在梁禾身边,渐渐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惊醒。转头一看,梁禾早已醒来,正安静地看着她。而本在她身上的本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放到了梁禾的身边。 梁禾从未用这样的神情看过这个时代的司马秋云,那目光幽深而温柔,还带着莫名的不舍和伤感。秋云有些发愣,而等她终于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梁禾已经开始疲倦而缓慢地闭上眼睛。 秋云翻身起来,拉住他的手,叫道:“梁老师?” 梁禾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些,那双在阳光下是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在努力攫取人世间最后一个画面,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轻声说道:“小云……” 秋云心里一惊,失声叫道:“梁禾!你,你……”无数念头在此刻涌上秋云脑海,但她还有一丝理智,明白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她带着哭腔说道,“你撑住……我去叫120……” 而梁禾全然不顾秋云的焦急心痛,他轻轻反拉住秋云的手,低声说道,“……小云……我……” 秋云凑上前去,而他声音渐微,最后淡得只剩下口型。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我什么? 我知道是你?我一直在等你?还是我终于等到了你? 这一刻,秋云的脑袋昏昏沉沉,直到手里握住的那只手猛然下垂,她才恍若梦中人幡然初醒。而眼前人已经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了。他嘴角那抹笑仍是挂着,可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秋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的话终于倾倒而出:“梁禾!梁禾!你醒醒啊!我是邱晓云啊!我就是美院87级油画班的邱晓云啊……你还记得我吗,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我回来了啊……你怎么……我……我对不起……” 眼泪模糊了秋云的视线,就连梁禾的那抹笑都变得模糊起来。忽然间,时间倒带、空间转换,白天变黑夜,城市变乡村,在1988年那个炎热的夏季,在山西大同冰凉的十里河里,他们紧密地相拥,他深情地对她说: “我爱你,小云。” ☆☆☆☆☆ 我爱你,小云。 我爱你,他最后为说完的,会是这三个字吗? 可她连一句“我爱你”,都还未曾对他说过。 -------------------- 跟我默念三遍:此文是he,此文是he,此文是he。 还有尾声,还有番外。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vx公主号:谁是丁丫(上面有完整章节) 群号码:二五五七 九三六六六(妈的爱奇艺不让写数字了吗?!)(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86-尾声(一) 梁禾追悼会那天下着雨。林少华开车带着司马秋云参加了他的追悼会。追悼会由a市美院校长亲自主持,会场布置简洁素雅。当天来了很多重要人物,不止艺术圈,政商界也不乏重量级人物。当然美院的学生也来了许多,现场有人泣不成声,甚至嚎啕大哭。相比之下,司马秋云显得克制而平静,她只是沉默地献了花圈,深鞠一躬,然后沉默地离开了。 林少华对梁禾去世的消息感到震惊而遗憾。在他印象中,梁禾还是那个每月会例行来看望秋云的儒雅绅士的男人,没想到一年之后,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是他患病去世的消息。他知道梁禾是美院油画学院的院长,也因他坚持探望秋云而心生敬重。但今天追悼会的场面和出席的人物还是让他颇为意外——原来梁禾在学术界的地位如此之高、结交人物如此之广。再加上他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的面容、一生丁克无孩的婚姻、患病后主动放弃治疗的传闻,更是让他对这位美院的传奇人物增添了好奇。 林少华试图在车上和司马秋云谈论梁禾,但秋云上车后就没说话,没走多久,她就歪头靠在副驾的窗户上,眼睛闭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放弃这个话题。下雨天,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沉闷。他顺手开了收音机,调到了音乐频道,正好放着一首低缓中性的歌曲。 “ …… 却无奈缘字蹊跷 由我身负寂寥 …… 莫非花要等结果才长出歌谣 难道爱不如佛偈般为人称道 前世跋涉过泥沼 为你开得料峭 你随来往的人潮 认不得我也好 ……” 这是一首慢节奏的民谣,只有吉他做伴奏,曲调舒缓悦耳,但歌词听上去有些悲怜哀伤。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从追悼会出来,情绪还没有转换,林少华脑子里莫名其妙就蹦出几个词“轮回”“过错”“佛祖”之类的词,还什么“你随来往的人潮,认不得我也好”,听上去像年纪轻轻的无病呻吟。他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悲戚戚的,正逢红灯,他伸手切换频道,可手还没伸到按钮,旁边的秋云忽然出声:“别。” 他手一顿,转头一看,秋云姿势没动,但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盯着前面的电子屏幕。 “你喜欢听?”他收回手。 秋云没理他,只盯着那个屏幕出神。 上面不过写着“fm 96.8”的字样。 绿灯亮了,车辆起步。那首歌也没剩几句,很快就唱完了。 “这歌叫什么?”秋云忽然问。 “什么?哦——不知道呢,我也第一次听。” 秋云不说话了,又不声不响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林少华侧眼看了下她。 秋云没什么反应。 “梁禾梁老师……”他试探性地开口,“节哀顺变吧。他是一位好老师,我也挺遗憾的。但人死不能复生,看开一点,也别太难过。” 说完半天没听到身边人动静,他从反光镜看去,秋云闭着眼睛,好像真的睡着了。 ------------------------------- 又过了几天,是司马峰探监的日子。林少华陪着秋云去了监狱回来,秋云说,晚上来帮我搬东西吧,我回来住。林少华有些意外,问,你那位朋友……?秋云说,他不需要我了。林少华说,你之前不是说他重病,需要人照顾……秋云摇头,他去世了。 林少华更加意外了,前几日才送走了秋云的老师梁禾,现在又走了一位她的朋友。这……这段日子也太不吉利了吧。但他也没做多想,当晚就帮秋云搬了家。又提起去c市看他父母的事情,秋云说,好,都听你安排。林少华当即就说明天怎么样,秋云也没犹豫,直接说,好。 林少华的父母都是退休公务员,家里在c市市区有两套房,一套自住,一套本是打算留给林少华。但林少华毕业后就一直在a市,前几年林父林母便又出了首付给林少华在a市买了一套,剩余的贷款林少华自己在还。从这一点看,在家庭和物质方面林少华比秋云已经好了不少。 到了c市的林家,林父林母都热情大方,待人极好,让秋云都有些无所适从。她问过林少华对家里人说过她的事情没,林少华说之前没说,你点头了才说。秋云愣了愣,那你父母什么反应?林少华说,开始有点不敢相信,还有些难以接受,以为是我骗他们——毕竟他们儿子我也单身了29年了,他们都以为我喜欢男的,忽然有一天领回去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当然有些难以接受。 秋云又愣了愣,才意识到林少华是在说笑,是在减轻她的心理负担。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感动的,但她的眼睛已经干涸流不出泪水来。林少华拉起她的手,郑重其事说,我和我家里人推心置腹地谈过,你不必担心。我父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喜欢的,他们一定会喜欢。 所以这场四人见面的场景是非常融洽的。秋云化了一个懂事大方的妆,穿上林少华特意为她买的新裙子,看上去温婉美丽。林少华久久没有移开眼神,半天,才叹道,真美。林父林母对秋云也满意,她漂亮温柔,娴静可人,再加上林少华看着秋云充满爱意的眼神,老两口喜不自禁,恨不得俩人第二天去就领证。 林少华在回程的途中也和秋云说起了这事儿。秋云沉默半天,没有明言拒绝,只是说双方家人还没有见过面,而司马峰明年就出狱了。林少华一听到“明年”二字心里就泛起了郁结,他说这没关系,这事儿定下来了,他的父母都是极为开明的人,也可以去监狱看他。他和秋云可以先领证,等司马峰出狱了再办婚礼。正好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他们可以慢慢筹划婚礼的事情,比如定酒席、拍婚纱照、度蜜月,等等等,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他越说越起劲,恨不得现在立刻插上翅膀,飞去考察酒店、张罗事宜。秋云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他眉飞色舞,终于,他停了下来,傻乎乎地笑道,瞧我这激动的,都没问你的意见。秋云泛起心酸,言不由衷地微笑说道,挺好的,都听你的。 又过了十来天,秋云恢复了之前在a市博物馆的工作。虽然这份工作毫无生趣,但是也是一份稳定的事业单位的工作,即便是秋云离开单位这么久,单位也是无法将她裁去的。相反,单位还热烈欢迎她的回归——这对于单位来讲,无异于一次免费的人道主义的正面宣传。 日子好像真的回到了车祸之前,林少华照例每天接送秋云上下班。虽然她还是那样性格内向高冷,话不多,待人不冷不淡,但也乖巧地让他心疼。不知为什么,林少华的心中总是潜伏着隐隐不安,总感觉秋云好似有一些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他说不上来。有一次他出差归来,摁了门铃没人应,打开门看见她坐在沙发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在听歌。他悄声地走过去,想给她一个惊喜,却看见她手机上显示一首歌的单曲循环,歌词正好是那句“你随来往的人潮,认不得我也好”。而这时秋云注意到身边的变动,猛一抬头,苍白脸上眼睛大而空洞——这是她还未来得及切换的表情。林少华问她怎么了,她很快恢复正常,只是说抱歉,听歌没有听到门铃。 如果她真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他又偏偏见过她情绪失控的场景:一次是刚刚醒来,去监狱见到司马峰;一次是去墓园归来,她哭到昏了过去。那样的司马秋云分明是饱满立体的、充满感情的,好像那样的司马秋云才是真实的她,而现在她,总给人感觉很单薄、很纤细,像一个纸片人。 哦,墓园,他想起来,也许是最近她确实情绪有些低落。久违的朋友再次见面是在墓园,梁禾老师说走就走,再接着她那位重要的朋友也去世,短短这一个月,她身边的白事也发生太多。低落的情绪也是正常的吧。不过只要她开始上班,开始重新接触社会,短暂的黑暗日子总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会好起来的。司马秋云也这么想。她除了这么想,她还能怎么想呢?或者,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梁禾走了,他是真的走了。她是亲自送他走的,可偏偏到了追悼会那天,看到现场溢满的哀思、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才忽然真正意识到梁禾是真的离开她了。 这一世,他们就这样永远的错过了。 哀痛、悲伤、痛心、难受,这样的词语也许再来十个、二十个,也许翻遍整个康熙大辞典,都很难找出真正描写司马秋云内心感受的词语。从今往后,左边胸腔的位置,那个叫“心”的器官只剩下生命物理的功能了,它再也不会感觉到别的东西,它只会一下一下的跳动,静脉进来,动脉泵出,直到衰竭退休。 可是、可是,梁禾不知道,背负着一个人三十年的等待,想忘却忘不掉,还要拼尽一切力量假装自己重新开始,努力应付另外一个人热心的关爱,是有多难。 是有多残忍。 ----------------------------- 这章提到的音乐, 来自徐海俏的《浮生》, 这首歌给了我很大灵感。 可以一边听一边看文, 更有感触。 不要嫌弃我话多, 尾声还有个(二), 然后正文就结束了。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 qq群:255793666 (一本书名做敲门砖哦~) 87-尾声(二)正文完。 就在林少华有条不紊地推进结婚事宜的时候,一个周末,司马秋云忽然接到了何博文的电话。 梁禾去世后,她与何博文也没了联系。当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何博文说抱歉打扰她,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请她亲自来处理一下。秋云问是什么事情?何博文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请她亲自来东湖郦苑一趟。 挂了电话,秋云自己开车去了东湖郦苑。深秋时节,整个东湖郦苑都弥漫着一股桂花的香气,就像梁禾曾经说的,这里有一片金桂的花园,到了秋天,会开得整个小区都一片芬芳。 秋云深深吸了一口气。 ------------------ 别墅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何博文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窗外的人工湖发愣。 三个多月了,这里的布局一点都没有动,只是曾经的餐桌、沙发这些家具上都搭了一层白布。 “小何?”秋云说。 何博文闻声转身,迎上来:“司马姐,你来了。” “你电话里说要我亲自过来,是什么事?”秋云开门见山。 “是这个……”何博文摊开手中一份资料,“我舅舅,把这栋房子留给了你。这里是律师出具的相关文件。” “这栋房子,留给了我?”秋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说实话,看到这份文件的时候,何博文也不敢相信。梁禾在去世之前就已经拟好了遗书,他的大部分画作都捐给了博物馆和学校,遗产也捐给了慈善机构。这栋别墅本来也是打算拍卖,将拍卖的钱捐出。可最后在整理梁禾遗物的时候,在他的一本蓝皮速写本上,何博文发现梁禾在临终之际补写了一段话,改变了这栋别墅的去向:将它和这别墅里的一切,都赠送给了司马秋云。 何博文感到非常奇怪。梁禾的遗产基本都去了慈善机构。他一生无后,父母早已过世,夫人也先走一步,没有直系继承人;大部分亲戚也散落世界各地,何博文是仅呆在国内的下一代——他是梁禾表哥的孩子,也就是何成燕哥哥的孙子。梁禾问过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何博文拒绝了。他从小锦衣玉食,物质不缺,也没有什么想要的,而且他很钦佩崇拜他这位舅舅的金钱观——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统统都留给了最需要的人。 所以当他看到梁禾改变遗嘱,将别墅赠与司马秋云的时候,他惊讶不已。他联系了律师,鉴别了字迹,确认了这段话确实为梁禾所写且具有法律意义。拿到这个结果,他才给司马秋云打了电话,请她过来办理相关事宜。 可是何博文仍是不明白,为什么舅舅会在临终前忽然改变想法,将这栋价值不菲的别墅赠与他曾经的学生。难道就是因为司马秋云最后那几天对他的照顾吗?还是舅舅对司马秋云被撞植物人的内疚弥补?还是因为这位看似单纯善良的漂亮女学生其实别有用心,诱导舅舅最终改变了遗嘱? 他想,见到司马秋云的时候,总会真相大白的。 -------------------- “你是说,梁禾,梁老师,把这栋房子,送给了我?”秋云大概看了一下文件,抬起头来,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惊喜,而是写满了意外和不相信。 “是的。你不知道?” “为什么?”太突然了,秋云脑海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会……” “我舅舅,从来没和你提过?”何博文反问。 “……没有。”秋云茫然摇头,提到梁禾,就像一个前世的梦,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从未和我说过。” 何博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这别墅本也是拍卖捐赠的,但是我和律师在整理舅舅遗物的时候,看到一本蓝皮的速写本上,他亲笔改写了别墅的去向,并将别墅里的一切都赠与你。落款日期,也正是他走的那一日。所以,我想也许是他临终前忽然改变了想法,而你正好……” 何博文话还未说完,却见着秋云一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好像一叶随时都要飘零的叶子。 “你是说,蓝色的速写本……在他临终前?”秋云喃喃重复,急剧呼吸。 “是的。司马姐……你没事吧?”何博文扶住她。秋云的脸上呈现出难以承受的悲伤,一个盘桓在何博文内心深处很久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你和我舅舅,到底是什么关系?” 而秋云却低下了头,浑身颤抖,好像并没有听到何博文的说话。 她的思绪回到了三个月前。那日,在这硕大的落地窗前,她睡着了,醒来时候,发现梁禾收走了本摊在她胸前的速写本;想到最后时刻,梁禾虚弱地叫她“小云”——他一定是看到了她画的他们的合影,他一定是认出她了!一定是认出她了! 所以那声“小云”,是真的在叫她。 所以他才会临终临时将这栋房子,送给了她。 --------------------- “司马姐、司马姐?”何博文连续叫她好几声,秋云的眼神才从失焦状态恢复了正常。何博文把沙发上的白布掀开一个角,扶着秋云坐下。他大概已经从司马秋云的反应中隐约猜到她与舅舅的关系了——他们应该有着深厚的感情羁绊,只是不为人知罢了。可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司马秋云的无名指上,那里分明有一颗象征订婚的钻戒。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深深地叹一口气。 “司马姐,我把文件资料都放这里。等你有空了,我们再约办理手续事宜。”何博文起身,“我舅舅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留在二楼的书房里,包括那本蓝色封皮的速写本。” ---------------------- 何博文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司马秋云一个人。阳光从干净的落地窗前照进来,树的影子长长长长,终于到在日暮时分,蔓延到秋云脚边。 她像个木头人一般,枯坐了一个下午。 这是她曾经央求着梁禾买的别墅,是梁禾买来为她准备的婚房。三十年间,他没有住,也没有卖,兜兜转转一圈,在他去世后,他找到了她,送给了她。 终于物归原主。 秋云的心已经麻木了。她坐了一个下午,想到很多事,想到心很痛很痛。 她站起身来,往二楼走去。 她只去过二楼一次,是三十多年前,她和梁禾第一次来看房的时候。梁禾生病之后为了行动方便,活动都只在一楼,因此她也没去过二楼。 而她现在,要去二楼看看。 听说上面的小露台已经就像他们谈论的那样,是个小小的花园,她幻想他们在上面写生的样子,嘴角泛起苦涩而向往的笑容。经过那面长长的、挂满《金刚经》的白墙时候,她停下来,仰着脖子,一品一品,认认真真地读完一遍。她眼睛酸涩,但是却没有一滴泪水流下来。她大概已经没有流泪这个功能了吧。从今以后,这双眼睛只会笑,不会哭;就像心一样,只会麻木地跳,不会痛了。 她沿着楼梯往上。书房在楼梯间左手边,门空掩着。 她推开了门。 迎面一张墙上,挂了一副巨大的油画。那是一副抽象的景和人——黑色的夜里,一扇明亮的窗,一轮明亮的圆月,月下、窗内,一张破碎又模糊的脸,脸上有晶亮发光的东西,好像少女的眼泪。 右下角有落款: 明月 梁禾于1987岁末 ---------------------- 这幅画秋云知道,叫《佛的眼泪》。她还知道,这是梁禾获得的第一个国际金奖,画中人不是别人,正是邱晓云;她更知道,这幅画就是她曾经央求梁禾卖掉,用来买这栋别墅的作品。那个时候,梁禾分明不愿意卖掉,因为这幅画是他为秋云画的第一幅画,还得了奖,对于他们来说有非比寻常的意义。但是最后还是拧不过秋云,卖给了一个外国人,换来了这栋别墅。 可现在,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被静静地挂在这栋别墅里? 灵光乍现,秋云忽然明白,这幅画虽为梁禾的成名作,却鲜被人提到,以至于它后来都去向成谜——因为它早已被作者本人回购,悄然无声地挂在这栋别墅里,成为外人不知的秘密。 “啪嗒,啪嗒……”下雨一般,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木地板上。 秋云的眼泪,终于复活,像泉眼一样喷涌而出。 她傻愣愣地看着这幅画,缓缓伸出手,触摸这幅画的质感。三十多年后,她终于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真迹了。那些颜料的颗粒感、笔触扫边的痕迹,都还如此清晰地留在画上,犹如新作,犹如梁禾下午刚刚才画上去。 她痛哭起来,发出喑哑撕裂的哀嚎,像一只哀伤不能自已的小兽。她蜷缩着贴到画上,全然不顾这样是否会损伤画作——好像这样,就还能触摸到梁禾,还能感受到他的余热。这是她的梁禾啊,她哭到不能自已,可又有些怨恨起他来,恨他为什么这样深情。她有那么好吗,何德何能让他这样对她?这漫长三十年,他为何不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甚至她一眼醒来看到他抱着孙子都可以啊!只要他点头,愿意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为何又选择一个掩人耳目的形婚,为他人做嫁衣,假装自己没有等待,这般自欺欺人又是为何?殊不知,这样的深情,几乎让她无力负荷、无法喘息,让她变成了一个没有心的傀儡,只在世上苟且偷生。 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天知道她有多努力地在开始新的生活,为了司马峰、为了林少华,她已经拼尽全力了。可今天下午,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小时,就轻易地摧毁了这么多天来她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堡垒。她的世界天崩地裂,溃不成军。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她每一天都在演戏,都在演一位叫“司马秋云”的人。 可这司马秋云究竟是谁? 她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司马秋云”了。她明明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可是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讲却如此陌生。她不过是去八十年代生活了一年,却好像远远胜过她在21世纪的二十多年。她重新融进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的难度,远远大于她融入那个青山绿水、白衣飘飘的年代。 她这样留在世上,除了品尝无休无止地痛苦和折磨,还有何意义? 忽然间,一封信从画作背后落到地上。 秋云愣了一瞬,拾起来。 有缘人,见信好! 不知道最终会是谁看到这封信,当您看到这份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这幅画是我的成名作,也是我第一个获得国际金奖的作品。它对我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但不仅限于此——画中人,那位少女,是我一生所爱,心之所待。 如果您有缘获得这幅画,请妥帖保管,小心珍藏,我不胜感激。倘若有一天,您有缘遇见这画中人——虽然只是愿景而已——烦请您帮我,就帮我向她问声好吧,并祝她一切都好! 感谢! 作者梁禾 于2020年夏末 ---------------------- 林少华加班回到家,发现家里点着温馨的灯,餐桌上早已摆好了三菜一汤,还都是他最爱的。 加班的辛苦顿时一扫而光。他走到厨房,从后面将还在忙活的秋云一把搂在怀里。 “今天怎么这么好。”他问。 秋云顿了一下,继续盛饭,说道:“加班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林少华趁机从亲了她一下。 晚上,吃了饭,秋云主动要去洗碗,林少华拉住她,说他来。秋云瞧了他一眼,没继续争,说那好吧,我去洗澡。 等林少华洗碗完毕出来,秋云也洗好了澡,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林少华脱掉围裙走过去,摸摸她还湿润的头发,问道:“怎么不吹一下?” 秋云无所谓地散了散,“头发不长,很快就要干了。” 林少华悉心帮她拿了一张帕子,一边擦一边说:“小心一会儿感冒了。你的头发长得也挺快的,等做新娘子时候,应也快到肩膀了。” 秋云按住他的手,转头看着他。 林少华笑了:“怎么了,莫不是要告诉我你反悔了吧。” 秋云定定地看着他,慢慢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到要到明年,等我父亲出来,才举办婚礼,你会不会觉得等太久?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迁就我,我都没有问过你的感受。” 林少华愣住,他没想到秋云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他的心里绽放出幸福的喜悦来,他反握住她的手,“没有,只要你开心,和你在一起,我就很满足。” 秋云眉头轻蹙,神情怀疑:“少华,我有那么好吗?” “当然,你今天怎么了,有些反常。” “你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无以回报。” “哈哈,”林少华笑起来,“怎么这样想,我的傻丫头。”秋云的头发已经半干了,他索性把帕子扔到一边,把秋云拥到怀里,“既然无以回报,就今生都呆在我的身边吧。” 秋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他怀中。 林少华长久以来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人心都是肉做的,他的司马秋云原来也并非寡情之人。他觉得自己前段时间的担忧好笑起来——他曾怀疑司马秋云是不是患上了抑郁症,还去特意咨询过一位朋友。 想到这里,他更加抱紧了司马秋云,察觉怀中人动了下,接着,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他脸颊。 他顿了顿,往下看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欲语还休地看着他。 两人相视两秒,林少华倾身捧起她的脸,循序渐进地吻了下来。等到呼吸有些紊乱和急促,他微微离开秋云,对上她的视线。他按耐不住地想进行下一步,但是要征得她的同意。 秋云也看着他,没有拒绝,好像早已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她的眼中有一层淡淡的雾,像巫山的云,朦胧地包裹着某种神秘的事情,那是林少华从不知道、却莫名让他感到过不安的事情。可他此刻来不及、也不愿去探究那是什么。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再次吻上她的唇。 也许是糟糕的日子终于过去,也许是日久生情他终于等到了她的心,或者还有些什么别的原因。但是不重要了,现在除了怀中的伊人,一切轻若浮云。 ---------------------- 秋云觉得自己像羽毛一样飞了起来。窗纱被风轻盈地吹着,她轻盈地悬在半空中,在纱窗中若隐若现。她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底下交缠的二人,眼中慢露悲怜。她想起1988年的夏夜,在十万佛祖前面,在凉爽的十里河里,她和梁禾曾经那么地靠近。 “你想要吗?”她痴痴地问他。 他克制地看着她,压抑着起伏的呼吸。然后他狠狠地吻着她,如同攻略城池,吻得她嘴唇发痛。 她那么想给他,可他却珍惜地说道: 我爱你,小云。但现在你给的,已经足够。 她多恨自己没有给他! 秋云的泪在空中慢慢散开。 那个时候,佛祖是否也曾这样悲怜地看着她和梁禾,正如同她此刻正悲怜地看着底下二人。 ---------------------- 翌日,司马秋云来了趟a市美院。 正值上课时间,校园里没几个人。她走到西教那颗高高的杉树下,用带来的一把小锄头挖起土来。 三十三年过去了,校园里土建工程也做了好几轮,她也不确定是否还能挖到那个东西。正想着,忽然,地下传来一声碰到硬物的脆响。 秋云立马撒下锄头,犹如挖到珍宝般,用手刨起来。不多时,她挖出一个脏兮兮的红袋子,打开,正是那瓶玻璃瓶装的可乐。那是在1987年,美院来了外国学生做交流,在那天的晚会上,梁禾特意买来送她的。 ——“这个给你,今晚最佳。” 他的笑仿佛还在眼前。 这瓶可乐,秋云当时没有打开喝,而是像藏秘密一般将它埋到了西教的杉树下。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从未开启,但瓶中可乐也已经挥发得只剩一个小指头那么深。她珍惜地将它擦干净,放到随身携带的包里。 等到夜幕降临,她来到江边。 这里有一座还未合拢的大桥,据说建成后会是a市跨度最大的、造型最美的一座悬索桥。她在江边等到夜深,等到所有的工人都散去,便绕过重重叠叠的护栏,走到桥中心去。 江风飒飒,吹起她的头发,就像1988年十里河边的风一样。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一个蓝皮的本子,翻到她和梁禾一起的那张,看了许久,又翻到后面一页她自己粘上去的——那是在梁禾的遗物中发现的一张画,画中有王晨和司马峰,中间还有一个看上去画得不伦不类的邱晓云。 秋云嘴角泛起了笑。她打开那瓶可乐,一饮而尽。三十多年后,她终于喝到了当初梁禾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在那个年代弥足珍贵的可口可乐。饮料已经没有味道了,又好像异常甜美,是世间最美的饮品。 然后,她纵身一跃,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朦胧中,她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色衬衣身影,从蓝色的水底深处,向她游来。 ——————— 全文完。 ☆☆☆☆☆☆☆☆☆☆ ☆☆☆☆☆☆☆☆☆☆ 昨天贴了正文的大结局。 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留言很多,qq群里(255793666)也讨论得很厉害。 我真的很感谢大家,这些留言,我都一一认真看过。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对这个文的认真。 正文部分,确实全部结束了。 这个相对开放性的结局, 是在一年前写大纲的时候就想好了。 我想,故事发生到这里,应该是最好的、最合情理的结局。 但看到很多读者的留言,我想和大家讨论一下。 我知道可能很多读者不会太接受这个结局。但是,在现实中,秋云和梁禾年纪相差30岁,秋云在梁禾的一生中,空缺了30多年。他们即便再相爱,返回21世纪后,亲密无间地在一起生活,也是很难的。 文章叫《如果等我三十年》,没有主语和宾语,谁等谁呢?最开始其实是为女主设定的。最初的想法是站在女主角度,想,梁禾先别那么早出生,等我三十年了再出生,我们再一起愉快地生活吧?但是写到后面,我发现这个完全是站在男主角度的一句话,就是一句陈述男主一生的一句话。这个是我大概写到20万字的时候才意识到的,但是好像毫无违和感,反而显得更为切题。 我要说的是,梁禾这三十年,也并非为了秋云一人活着。他有他自己的术业专攻,有他自己的事业追求,他这一生其实很成功。只是爱情这个东西,已经不是他生命的全部了。诚然,他是深情的,等待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你问他会疲倦吗?会的吧,是个正常人都会的吧。但是当等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当一个人已经成为一个习惯,当和何英的形婚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也已经不想去改变这个习惯了。至少,在外人看来,他这个美院院长,家庭幸福、事业有成,除了思想前卫一点,和正常人没有两样。 邱晓云(司马秋云),是他这辈子珍藏在心底,不愿意拿出来和人分享、更不愿意被这个浮躁社会标榜、宣传、消费的一个秘密。 至于司马秋云,我觉得她比梁禾更让人心疼。很多人问,司马秋云为什么会选择纵身一跃,你说爱情可以不是梁禾的人生全部,难道这条不能适用于司马秋云吗?不是的,司马秋云最大的问题,不是爱情的绝望,不是梁禾等了她三十年,不是梁禾的离世,不是她舍得父亲司马峰,也不是她绝情对林少华,而是她回来之后,很难以融入这个社会了。这是她最大的问题,是她自己出了问题,她在80年代找到了自己,回来之后却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了。 这才是致命一击。 至于最后在梁禾别墅看的那副画,以及那封信,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当然,她这一跳,也有些赌命的味道,和之前邱正宏跟她说的平行空间有关,这点我会在番外写到。 至于林少华。这个男二确实也挺无辜的。结局在公众号贴出来(谁是丁丫)后,有读者直接留言心疼林少华,特别是最后秋云还和林少华亲密接触,觉得无法理解。我的理解是,在秋云做了决定之后,身体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身体就像是她的一把梳子、一幅画,只是她的一个物件而已,送给林少华又有何妨,就像临别送老友而已。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有灵肉分离的感觉,飞到空中,审视自己。但林少华的后半生,我相信他也会自己走下去。在他看来,司马秋云最终是因为抑郁症走了。他虽然喜欢她,但是秋云给他的反馈远不足以支撑他执着太久,这个时代也不会有再那么长情的守候,更何况他也守候不来什么。他还那么年轻,会有自己的人生。 结局到这里,我的理解是正剧。 整部小说的时代带入性都挺强,不是霸道总裁也不是无脑小白文,如果看进去,都会觉得这好像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所以原谅我后来设想了很多解决,比如梁禾其实没有死,他也魂穿了到一个高富帅身上,在秋云和林少华的婚礼现场抢妻;或者结局大反转,这一个整个故事都是司马秋云的一场梦,醒来发现原来自己叫吴柳,她本来就是现实中对梁禾纠缠的那个人……等等等等。这些结局写出来应该都还不错,但是最终我还是写了一年前,大纲里设定好的结局。 这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一切都还有希望和转机,不是吗? 如果喜欢这样结局的同学,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后面我还会有更新,毕竟结局虐得这么狠,还是得有点糖是不是?我可是亲妈啊。 故事里还有很多未交待的, 比如林少华为什么会这么钟情司马秋云? 司马秋云最后真的死了吗? 男主和女主会有童话般幸福的生活吗? 这些都会在番外里说明吧。 我的公众号:谁是丁丫。 新浪微博:作者丁丫。 qq:255793666 番外01-我要你,对我负责。 1988年夏,山西大同。 天气太热了。下午没事,梁禾和刘坤几个人约好去十里河游泳降温,刚到河边就听到“噗通”一声,接着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掉水了!” 梁禾寻声望去,不远处的水中一个人影在正上下挣扎。他未做多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奋力游向那人。很快,他将人顺利带回岸上。 这是一个女孩儿,大概十几二十岁,她的脸色惨白如纸,被救上岸后已经没了知觉。 周边嘈嘈杂杂传来议论声:“这不是隔壁村那个疯子陈霜吗……” “那个疯婆子掉水了……” “她怎么到岸边来了,谁推她下去的吗……” 更另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梁禾按压了几下陈霜无果后,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掰开她的嘴,对她做起了嘴对嘴的人工呼吸! 哦,周边的人当时还不知道这是人工呼吸,在他们眼里,只看到省城来的大学生竟然当众亲起了隔壁疯子陈霜!天哪……这位大学生是也疯了吗!? 不多时,陈霜忽然喷出一口水,蜷着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 梁禾松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一旁。 陈霜咳了半天才缓过来,她恍惚地看着周围:一圈陌生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然后,她听见有人问:“你没事了吧?” 她缓缓转过头来,梁禾的脸就在眼前。他满头大汗,眼神关切,短而硬的头发像钢针一般顽强地立着,不时有水从上面滑落下来。 就这么愣愣地看了几秒,陈霜忽然“哇——”一声,一把搂住梁禾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疯了疯了……真是疯子。”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大学生,你赶紧离开她!”有好心人提醒梁禾,“小心被疯病传染!” 陈霜一听非但不松手,反而把梁禾抱得更紧了。 陈霜是隔壁陈家村的一个疯子。二十年前的一个冬日清晨,村里守了二十多年寡的陈寡妇在桥头捡到一个嗷嗷哭啼的女婴,包裹里只留下一张生辰字迹和一块钱。因为是在结霜的乱树枝里捡到的,陈寡妇给她取名叫“陈霜”。这女孩儿生的可爱,大眼睛高鼻梁,活脱脱小美人一个,但是就是脑子不好使。教她缝针不会缝,教她种地不会种,教她去喂个猪能把自己搞到粪坑里,到了八岁才勉强能上小学。念到十四岁小学毕业,初中学校不愿意收。为啥?因为这个小姑娘不但脑子不好使,还一天到晚妖言惑众传播封建迷信。说自己经常做梦,梦到自己前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父母是谁,都干些什么,还和谁谁谈恋爱。说得正儿八经、有模有样。 这可了得。这样的孩子,哪个学校敢收。 陈寡妇在家里哭。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请了道士来做法,道士说陈霜是中了山里千年狐妖的毒,骗了陈寡妇十块钱,在村里跳了一天。道士走后陈霜并无好转,陈寡妇倒是一下病倒了,一个月后便撒手人寰。 陈霜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孤儿。 陈寡妇一走,陈霜的状态也每况愈下。她头不梳脸不洗,穿着一身黑不溜器脏兮兮的衣服,每天躲在家里,到了饭点就走街串巷地要些吃的。大家都避而远之,除了那些村里本来就对这对孤儿寡母不怀好意的糟老头——他们从蠢蠢欲动变得肆无忌惮——谁都不是瞎子,陈霜脑子不好使,但是年轻的身体很诱人。有一天晚上,陈霜家里忽然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本住村西头的刘老头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左眼睛,鬼哭狼嚎一般从陈爽家里跑出来。 除此之外,再没人敢打陈霜的主意。久而久之,人们也不再叫她名字,都只叫她“小疯子”。 梁禾见女孩儿醒来便大力抱着他,也有些尴尬。他好不容易把女孩儿拉扯开,见她木呆呆地看着自己,泪珠一颗一颗地直往下掉,心里莫名一缩。他已经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起身后又回头看她,果然神情有些呆滞,不似常人。他跟周围人科普,刚刚的动作是人工呼吸,是为了救人,不是别的意思。周围村民发出不怀好意又不敢明说的低笑。 有人起哄:“亲了就亲了吧,反正是个疯子!” 梁禾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话。他把她拉起来,问道:“你叫陈霜?” 女孩儿只呆呆地看着他。 “没事吧?能自己回去吗?” 女孩儿一把抓住他湿哒哒的衣服下摆,不肯松手。 林重仁见梁禾一人去游泳,两人游泳归,免不了有些惊讶。听到梁禾跟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神情有些迟疑。 “小梁老师,我俩都是大男人,是不是叫个女生来比较好……”林重仁瞧着陈霜,“我去把何英叫来?” 梁禾点点头,“麻烦林老师了。” 林重仁走后,梁禾找出来两身衣服,一身给陈霜,一身给自己。他拿起自己的那一身,准备去隔壁黄主任办公室换,可刚迈开一脚,衣服又被陈霜拉住。 梁禾安慰她:“我去隔壁换衣服。你在我屋里换。” 可陈霜好似听不懂他的话一般,只是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角,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 “我只是去换衣服。”梁禾又重复了一遍,“马上就回来,你的衣服也要换了。” 陈霜不动。 “你不想我走?” 这次陈霜有了反应,点了点头。 “可……可我总不能在这里换吧。” 陈霜却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梁禾哭笑不得,这点头是什么意思,他俩都在这屋换衣服? 这时,陈霜忽然转过身,一声不吭就开始脱衣服。梁禾吓一跳,赶紧背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刚到门口,听到一句怯生生的声音:“我换好了。” 梁禾迟疑了一下,转头过去,只见陈霜已经飞快穿上了他的衣服。她本来就瘦小,在他宽大的衣衫衬托下更显得四肢纤弱,可怜兮兮。见他转过来,陈霜又一声不吭地转过去,面向墙壁。 梁禾明白了,原来她真的是不愿意梁禾离开他半步,连换衣服都要在一个屋里。他也只好依照她的心思,飞快地将自己的衣服换好。见她还老老实实地站在墙根面壁思过,梁禾又将洗脸盆边一个新帕子用水搓了搓,递过去,“洗把脸,再擦擦头发。” 陈霜听到声音转过来,抬眼瞧了下梁禾,接过帕子,犹豫半晌,才慢慢开始擦脸。说实话,这姑娘身上确实有一股多日未洗澡洗头的难闻之味。刚刚只顾着救人未发觉,现在安顿下来,俩人又站得近,梁禾也闻到了,所以他才让她先擦擦脸。陈霜倒是很听话,仔仔细细地将脸擦了一遍,工序完毕时,本来新崭崭的白帕子都黑了。她乖巧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堪堪望向梁禾,看得他心里莫名一颤。 这分明是一位俊俏的小姑娘——如果忽略她乱蓬蓬如打湿的鸡窝般的头发,和浑身散发出来的难以言说的味道的话。 “梁老师,”林重仁带着何英正好回来,“怎么样,这姑娘情况怎么样?” 何英一瞧见陈霜,愣了愣,“是她?” 梁禾说:“刚把衣服换下来,何老师,你看方便不方便带她去洗个澡。” 何英神情有些复杂,说:“好。林老师找我时候说你们救了个落水的姑娘回来,我就也带了一套我的衣服。那……那这样吧,我带她就在村委这里洗一洗,让她穿我的衣裳,把你的换下来。” 等陈霜去洗澡了,何英才回来和梁禾与林重仁说:“待会她洗完澡了,我们就送她回去。” “这么着急?”梁禾问。 “你们是不知道,”何英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人是隔壁村的,是个出了名的疯子。从小就疯言疯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前她妈——就是陈寡妇——还在的时候,还有人照顾她。去年陈寡妇死了之后,她就更没人管了,我听说前段时间还捅瞎了他们村一个老头的眼睛。” “捅瞎?”林重仁说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何英叹道,“不好说,陈寡妇死后,陈霜就没有人照顾了。亲戚朋友都能躲多远躲多远。村里那些老光棍不就……” 没说完的话,大家都懂了。 “其实挺可怜的。”梁禾莫名回想起陈霜看着他那双欲说还休的大眼睛。 “是啊,可是也……哎……也只能这样了,”何英说道,“总之,一会儿我们赶紧把她送回去吧,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话音刚落,何英就被林重仁推了一把,抬眼一看,陈霜已经洗好头澡,站在门口。 她逆光而站,夕阳剪出她细长的胳膊和腿;头发洗过后,终于不像冬日的枯草般杂乱了,它们柔顺熨帖地垂下来,发梢还湿哒哒地滴水。她穿着何英的短袖短裤,小腿下面有两处明显的淤青。 陈霜慢慢走过来。何英立刻起身,说道:“洗完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可陈霜忽然灵巧地躲过何英伸过来的手,她小跑两步,跑到梁禾身后,警惕而戒备地看着何英。 “来啊,陈霜,”何英朝她招手,“走,我们回去了。” 陈霜置若罔闻,相反,她一下蹲下来,躲在梁禾身后,又死死的拉住了梁禾的衣角。 她抬起眼,小鹿般求救地看着梁禾。梁禾心里一震,刚刚那种心脏紧缩的感觉又来了,便说道:“等吃过晚饭再说吧。” 这天晚上是美院在云麻村写生的最后一晚。梁禾为了答谢这半个多月来云麻村上下对美院学生的照顾,弹奏了两首曲子,一首是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一首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快歌《冬天里的一把火》。最后一首歌完毕的时候,整个云麻村呈现出台上台下大合唱的热烈场面。同学们唱啊、跳啊,开心地不得了。无人注意到,一个角落里,陈霜捧着一碗面,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泪水长流。 等到一切都结束,梁禾和林重仁回到宿舍,看到呆坐在梁禾床上的陈霜时候,才想起还有件事情没办。林重仁趁散场不久,赶紧去找了何英。梁禾见陈霜呆呆地看着他,颇有些不自在。 “咳……那个,”梁禾问她,“晚上,吃饱了吗?” 陈霜乖巧地点头。 “一会儿何英来了,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陈霜立马摇头。 “你看啊,”虽然梁禾也觉得送她回去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的能力也有限。美院的师生明天一早就回去了,他能做的,也就只能将她原路送回了,“我们一会儿也要休息了,你也要睡觉的对吧?我们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不知道这是在试图说服陈霜,还是自己。 话刚说完,陈霜的眼里就开始蓄积起泪水。 梁禾心里又是一跳。好像眼前这个小姑娘一看着他哭,他就有一种莫名其妙难受的感觉。他起身坐到陈霜跟前,问道:“你识数吗?” 陈霜点点头。 “认识钱吗?” 陈霜又点点头。 梁禾从兜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块的,犹豫半晌,把里面的钱全部抽出来,最后只把一张一块的放回钱包。 “把这些钱收好,”梁禾把钱摁到她的手里,叮嘱,“放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陈霜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她摇头哭道:“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陈霜忍住哭泣。 梁禾看着她。 她抬起头来,泪眼连连,“今天你救我上来,亲过我了,我要你,对我负责。” …… 梁禾惊。 陈霜泣。 门口赶来的林重仁和何英瞪大了眼睛。 而身后苍茫横亘的武周山中、寂静幽深的石窟洞里,那些已经静坐千年的佛像,此刻正双目微垂,拈花而笑。 ----------------------- 嗯嗯…… 陈霜就是…… 你懂得。 我的公众号:谁是丁丫。 新浪微博:作者丁丫。 qq:255793666 番外02-人工呼吸 司马秋云死也没想到,她还会再次见到梁禾。 她本是怀着寻死的心从桥上跳下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救了上来;而这一睁眼,又到了1988年的山西大同,正是他们写生的时间;而且救她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梁禾。 这一次,她的身份不是邱晓云,而是变成了云麻村隔壁村里的一个疯女人,陈霜。 她懵了。 这个时候,正是梁禾和邱晓云感情最深厚、最情投意合的时候,她出现了,算什么?她要和自己抢男朋友吗? 但是很快,她发现这个世界和她想得不太一样。这里的1988年,不是她经历的1988年。不知道在哪一个拐点,时间出现了分支,主角还是那些人物,但是剧情却不太一样。 这是一个与她经历过的时空完全平行的空间。 在这个世界里,梁禾依旧是美院研一的学生,和林重仁带着大一的本科生来山西大同写生。这群本科生里,确实有一位叫邱晓云的学生, 她也确实有一位关系亲密的同学王晨。但是,邱晓云和梁禾,只是普通的校友关系。 她想起了邱正宏的当初跟她解释平行空间举的那个例子:一个有着六发左轮手枪的人,每一次开枪自杀,都会有中或者不中的可能,而每一种可能都会是一个你看不到的平行空间。想到这,她好像忽然明白这个世界时间的拐点在哪儿——最初梁禾踢的那一脚球,同样也存在两种可能:他踢中邱晓云,或者没踢中。上一次是踢中了,而这一次,没有踢中。 因为没有踢中,所以他不会拎着礼物去给邱晓云道歉,也不会特意邀请邱晓云参加《野风》第一期的野外野生,更不会和邱晓云有那么多交集——因为邱晓云的身体里是她原装的灵魂,不是司马秋云。 同样的,这次陈霜,应该也存在于秋云经历过的那个1988。只是在那个空间里,陈霜没有掉河,而在这个空间里,她掉下了河。 邱正宏说过,在这个平行空间的规则里,没有人能逆天改命,一个空间里也不可能凭空产生一个人。秋云之所以能在这里睁开眼睛,至少能说明2点:1、这个世界里司马秋云只她自己,这就代表着这个世界的邱正宏不管有没有进行空间互换的实验,或有以后会不会再弄一个21世纪的人来,都不会是她司马秋云了。2、2020年,司马秋云从那么高的桥上跳下,她的身体即便被打捞起来肯定也惨不忍睹,这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陈霜不可能和她是单纯的交换灵魂——陈霜的灵魂如果去了21世纪,根本没有可依附的身躯。那她能去哪里呢? 唯一的可能性,是她确实溺水而亡了。 而司马秋云受到命运的眷顾,用陈霜的身体再一次重生。 在21世纪的那个平行空间里,司马秋云,无论灵魂还是身体,都彻底死亡。 这也同样意味着,这一次,司马秋云,是真的回不去了。 除此之外,秋云还发现一些和上次不一样的东西。上一次她依附邱晓云的身体里,对邱晓云十八岁以前的事情一无所知,邱晓云的身体完全就是一个空壳;而这一次,她依附在陈霜的身体里,却能用旁观者的角度,像看电影一样清晰看到陈霜的过去。所以秋云才会在被救起来的那个晚上反应奇怪又缓慢,她自己都有些疑惑,我tm到底是谁? 在她搞清楚这一切之后,她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是这样,陈霜的记忆残存在她的身体里,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副身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还是原装的,不会吸取身边亲密人的能量?再进一步设想,是不是6年后的1994年,真正的司马秋云会出生,也不会有影响了? 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第二天,就是梁禾出发离开山西的日子。 但这一次,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豁出性命,她也要和梁禾在一起。离开山西又如何,就算离开银河系,她都要追上去。 梁禾觉得有些头大。 他记得明明昨天晚上把陈霜送回去了,可怎么今天在火车上居然看到她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没有看错人。不但没有看错人,那个人还笑盈盈地朝他打招呼。 “大恩人!”她隔着三五个人的位子朝他挥手。 梁禾看向窗外,装作没听见。 “大恩人!大恩人!”背后的声音并不放弃,反而更加大声,“梁大恩人!” 周围的人顺着秋云的声音看过来,像一把把小利剑扎在梁大恩人身上。 他不得不回神,假的不能再假地朝她笑了笑。 这一笑被看作是种鼓励,秋云更加热情地招呼道:“梁大恩人!你来我这边吧!我买了硬卧,你过来休息一下,不用站着!我买了橘子,过来吃点!” 梁禾头更大了,昨晚那句“你亲了我,要对我负责”还在耳边回荡,他忙说:“不用了,这边挺好。” “那我过来找你吧!”秋云开始翻山越岭地挤过人群。 梁禾真的是怕了她了,瞧着这一车厢闲得蛋疼的吃瓜群众们,梁禾忙摆手:“你别过来了,我过来,我过来。” 秋云喜滋滋地在车厢交界处等他。 “喏,吃瓣橘子。”秋云递给他一瓣刚剥好的橘子。 梁禾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没接,问:“你怎么在车上?” “你昨天给我了钱,我就买了票。”秋云也不恼,直接把橘子喂进自己的嘴里,“只剩最后一张了,硬卧。还买了半斤橘子。” 梁禾一时无语,又问:“你买的到哪儿的?” “当然是a市了。” “你去a市干嘛?” 秋云笑了笑,那笑容含义不明。梁禾的脸又冷了三分。 秋云见状,笑也淡了下去,低头想了想,说,“我不能再呆在这里,村里我是呆不下去了,去哪里都行。看你们都是大学生,去a市,我也就跟着去了。” 梁禾皱眉,他打量她半晌,又回味了刚刚这话,觉得这话并不像一个“疯子”能说出口的。但若真是一个正常人,这么冲动地买票坐火车去另外一个地方,也确实够“疯”的。 但不管怎样,虽然昨天他已经和她解释过,但他今天还是想再重复一遍:“我想跟你再说一下,昨天,我那个……你,是为了救你,这个叫‘人工呼吸’……和负责不负……” “你哪个我?”秋云眼睛瞧着他。 梁禾被问得措不及防,愣了愣,才说,“就是‘人工呼吸’。” “再前面一点。” “我是为了救你。” “再前面一点。” “……”梁禾忽然不说了,他考量地瞧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你不是疯子。” “你这相当于在问一个喝酒的人,你醉没醉。” “我没有问你,我用的是陈述句。” 秋云顿了顿,往嘴里又塞了一瓣橘子。 “我本来就不是疯子。”她喃喃说道,“是他们疯了,他们想占我便宜,才说我是疯子。我最多、最多只是……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而已。” “什么梦?” “我梦到……”秋云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梁禾的眼睛,“我梦到过你,你信吗?” 那种感觉又来了。梁禾的心被猛然拽了一下。 这时,火车中途站到了。在车上憋坏了的人们迫不及待地要下车去透透气、买点小食。人群从梁禾与秋云之前穿梭而过,等人少一点,本站在秋云前面的梁禾,已经不见了。 火车在经历了漫长18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了a市。 梁禾和林重仁各自招呼分布在两节车厢的学生。下了火车,点了下人数,一个不少。大家拎着行李陆陆续续出站,梁禾回头朝车厢处看了一眼。等到了出站口,工作人员再次查票,排队间隙,梁禾又情不自禁地朝后面看了一眼。 “嘿,是在找我吗?”有人冷不防拍了他的肩膀,“大恩人!” 梁禾卸掉他肩上的爪子,冷脸说道:“你搞错了。” “哦,我看你有好几次像在找人一样,”秋云假装有些泄气地说道,“还以为你会担心我。” “……”梁禾脸上写着“呵呵”二字。 秋云排在梁禾身后,把兜里的钱掏出来,一张一张数着:“一分、两分、五毛、一块……还剩两块2毛2……” 梁禾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皱眉毛问道:“昨天不是给了你二十多吗?买了车票和橘子,怎么只有这么点了?” “……我,”秋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把钱分开放的,左边口袋放了一些,右边口袋放了一些。下车时候发现,右边口袋的钱都不见了……” “右边口袋有多少?” “十五块多吧……”秋云声音更小了。 梁禾觉得一阵肉痛。 “……你放心好了,你一共给了我二十二块二,我记得清清楚楚,都会还给你的。”秋云立马说道。 还,怎么还?一个人刚来a市,还没找好安顿之地,钱都不见了大半。梁禾越想越觉得胸闷。那二十几块钱就当做是积德行善算了,哦不,还要加上这一块钱。——梁禾掏出钱包,把包里的最后一块钱都给了秋云。 “不不……”秋云忙摆手,“我有了,我现在钱还比你多呢。”她见梁禾的钱包都空了,实在不好意思再接了,“要不我再给你一块钱吧?” 梁禾不说话,也不接,直接把那一块钱放到秋云的左边口袋里,冷着脸转了过去。 秋云有点悻悻的。 人群缓慢地朝前面蠕动。 过了会儿,梁禾听到后面有人对话。 “你好,我想问问,a市火车站晚上撵人不?” “撵人?不撵的,车站外面候车厅灯亮一晚上。” “哦,好的,谢谢!” “怎么……你不会是要在这里住宿吧?” “是啊,我有点倒霉。我管人借的钱下车都被摸走了,这里我也没有亲戚朋友什么的,所以打算找个免费的地方将就一下……” “这不太好吧,小姑娘。你一个人,车站鱼龙混杂的,多不安全啊。”后面一人无比热情地说道,“这样啊,我家里还空一个房间,要不晚上你先去我那将就一晚……” 秋云还未搭话,便听见前面有人不耐烦地叫她:“磨蹭什么,跟上了。” 抬头一看,梁禾板着一张扑克脸瞧着她。两人之间空了大概两三个人的样子。 秋云赶紧屁颠屁颠地赶上去。 “有什么打算啊?” “啊?”秋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梁禾是在问她。这也难怪她没发现,哪有人说话是对着前面空气说的。但是秋云还是开心地说道:“我打算先找份临时小工,还你的钱,然后看能不能再念个书。” 听到后面“念书”,梁禾不由侧脸瞧了下她。 “今天晚上呢,打算睡车站?”冷冰冰的语气。 “目前没有更好的打算,或者去刚才有个好心人跟我说他家还空一间房子?但是……”秋云话锋转得飞快,“但是感觉都不是很靠谱,不知有没有其他的选择……” 梁禾冷笑两声。 “哎,不知道大学里面有没有空的宿舍……” 梁禾视若罔闻,准备检票出站。 “人工呼吸……人工呼吸……”秋云百无聊赖地念叨。 …… 梁禾毫不动容,检完票就直接出去了。 秋云愣了愣,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垂头丧气地把票递给检票员。 “又磨蹭什么?”有人在前面催促。 秋云抬头一看,梁禾站在三步远的地方,仍是板着一张扑克脸,但是耳根却有不易察觉的发红。 --------------------------------------------- 好了,故事大背景算是圆回来了。 在这个平行空间里,即将展开女追男的甜甜甜生活。 这篇文章在爱奇艺合同的预计是写28w字,目前已经到了34w字了。 我的话也太多了点,嘻嘻。 剩下的章节,我将在我的个人微信公众号(谁是丁丫)继续连载 , 想吃糖的小伙伴,记得来关注我的公众号哦。 爱你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我们公众号见! 我的公众号:谁是丁丫。 新浪微博:作者丁丫。 qq:255793666 番外03-有个好地方,在凤凰街。 秋云住在美院梁禾的那个宿舍里。 梁禾住研究生的集体宿舍,青年老师的公寓一直闲置。秋云知道这点,所以才死皮赖脸地跟着梁禾蹭到美院去。不过话说回来,在1988年的a市,除了梁禾,她也没有特别可以依靠的人。 王晨和司马峰依旧是恋人关系。可因为没有司马秋云的穿越,王晨自然没有摔坏腿,自然不会有司马峰的照顾。除了在山西大同临别晚会上的遥遥一眼,秋云再没有和王晨见过面。她不知道这个平行空间里,王晨和司马峰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如果没有司马秋云穿越的影响,王晨是不是最后不会患上癌症,不会在孩子一岁的时候撒手人寰?虽然这一切都是秋云的猜测,但是秋云希望这都是真的,而且感觉,这可能就会是真的。 哦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秋云给自己去了一个新名字:司云。 她不想再被叫做“陈霜”,也不想叫做“司马秋云”。前者本就不是她的名字,后者这个名字又承担着太多沉重的含义。她留了父亲姓中的“司”和自己名中的“云”,重生的一次,她叫做“司云”。 她又自己手动剪了一个短发。虽然参差不齐、手艺欠佳,但好在陈霜的底子不错。剪完头发,神清气爽,除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镜中人看上去脸色稍微有些蜡黄,可其他的精气神都还在。 二十来岁的女孩子,青春尚好,一切才刚刚开始。 司云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房屋经纪人。 直白一点,就是今天的售楼小姐。 是的,1988年,a市的房地产事业开始起步了,第一个住宅小区“东湖郦苑”,也就是梁禾为秋云买的第一套房子的小区,开始销售了。但大家对这件事都很漠然,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一看报纸上刊登的价格,立马把它用来接西瓜籽儿了。买得起的人不会买,因为有单位的福利分房;买不起的人更不会买,因为根本就买不起啊。所以这件事新闻报道后,除了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什么实质性的效果。商品房介绍的经纪人,更是一个新鲜的职业,鲜有人应聘。 司云也因祸得福,即便是个小学毕业的黑户,也很快得到了这份工作。而且很快,她的工作态度得到了领导的赏识:不挑活、肯干、肯动脑筋。楼盘的宣传话是她写的:什么“三房朝南,春暖花开”、“远离闹市喧嚣,尽享静谧人生”、“绝版水岸名邸,上风上水;恪守心灵家园,简约生活”;又主动提起可以发传单、搞小礼物赠送活动,扩大楼盘知名度;甚至在酷暑的季节,愿意走街串巷地做人肉推广,让领导对她刮目相看。其实这些对司云来说,真不算什么。她已经是活过两次的人了,知道什么是虚,什么是实,什么东西一名不文,什么值得生死相守。 既然活着,就踏踏实实地用好每一分每一秒。 唯一让她感到挫败的是,她和梁禾的交集是太少了。美院还未开学,梁禾不怎么在学校;她白天还要为生计奔波,客观条件确实不是很好。更可况,她这次的身份是山西大同某乡村里的九年义务教育都还未完成的黑户(她在a市没有户口),要成为书香门第、美院冉冉之星梁禾的夫人这件事情上,她还路漫漫其修远兮。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这天下了班,她守在教学楼门口,等梁禾。 梁禾给她安排好住宿之后,前几日还去看过她。他倒不是担心别的,主要是因为这陈霜——哦不,她已经改名了,叫司云——是他领进学校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倒还脱不了干系。但经过几日观察,梁禾发现这小姑娘确实不是大家传言的“疯子”,也许在那样的环境下,她表现出来的非正常状态只是为了自保。非但她不疯,她还给自己换了一个名字,说是告别过去,重新开始。更令他刮目相看的是,没过几天,她居然找了一份工作——卖房子,好像还挺忙的。见她在a市适应得挺好,梁禾悬着心也放了下来,加上过几日就要开学了,便没再过问她。 所以这天报道结束后,梁禾在教学楼门口见到她,还挺意外的。 司云穿一套样式简单的深蓝色短袖短裤,斜跨一个民工款式的布包,短头发随意地蓬松着,乍一看倒有几分像这校园里普普通通的学生。她背对着梁禾,像是在清点什么东西,露出后颈修长细腻的轮廓。 梁禾走过去,叫了她的名字。 司云转身过来,见是梁禾 ,脸上立刻笑起来:“梁老师,我正等您呢。” “什么事?” “这个!”司云“刷”一下掏出几张人民币,开心地道,“喏,我来还你钱。” 梁禾喵了一眼,大概有十来块,对于她来说这攒钱速度挺快。他不动声色,将就她的话反问,“还钱?” “对啊,”司云点了点手里的钱,一张五块,一张两块,三张一块,“我这几天表现很好,提前跟领导说了下,说家里有点急用钱,能不能先给一点。我们领导瞧我工作这么认真,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便破格给了我十五。但是我也得自己留点是不是?所以先来还您十块。等我月底发了工资再还您剩下的。” “哦,也没那么急,”梁禾听了,徐徐迈开步子,一边走一边说,“你才来a市,正需要用钱,不用着急。” “那可不行,”司云跟上他,说道,“我今天不但来还您钱,还想请您吃饭。” “吃饭?吃饭就算了吧。前面三百米就是学校食堂。” “不不不,”司云小跑两步,站到梁禾跟前,“我今天一定要请您吃饭。虽然我现在没多少钱,但是一直都感谢您,感谢您借我钱给我救急,还给我找了免费住宿。人都是知恩图报的,您一定得给我这个机会。” 梁禾正眼打量了几番跟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女生,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好像自己不答应就是有点过分了。再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殷殷的希望,心一软,问道,“吃什么?” 司云兴高采烈地说道:“有个好地方,在凤凰街。” 梁禾微微一顿,“凤凰街?” “到了你就知道了。” 梁禾只笑。 司云见梁禾只笑,却不点破,也偷偷笑起来。 二人一起来到凤凰街的地下音乐厅。这个地方还是梁禾带着司云来的。但一路上,梁禾不说自己是这里的常客,司云也装作自己不知道梁禾是这里的常客。两人各怀心思地到了地下音乐厅,今天是民谣的场子,大概因为刚刚开学,音乐厅里很热闹。已经没有座位了,他俩就坐在边上的长凳上。 司云自作主张地点了一瓶健力宝。但是兜里的钱不够有底气,她又要了两个杯子,倒出来分着喝。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梁禾问她。 “我听同事说的,”司云面不改色地回答,“他们说这里很好玩,可以听到新鲜的音乐。今天是民谣,明天就是摇滚,这俩种音乐分单双日混着来。” “哦,你同事还挺会玩儿的,”梁禾抿了一口饮料,灯光柔柔地打在他的侧脸,这个场景让司云感到迷醉。 “你喜欢音乐吗?”司云明知故问。 “还行。”梁禾说道。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 “什么?”梁禾侧脸。 “我说,”司云一下起身,“您饿了吧?我同事说这里有好吃的,但是好像情报有误。我出去给您买点吃的。” “哦……”梁禾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前方的卡座,那里的人好像在吃着意大利面、喝着红酒。 司云熟视无睹地站在梁禾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我出去一趟。” 梁禾淡淡笑道,“好。” 司云很快回来,手里拽着两个热乎乎的肉夹馍。 两个人就坐在边上的长凳上,一边吃肉夹馍一边喝健力宝一边听音乐。 “一个够不够?我看这分量还挺足的。”这个年代的生意人都很朴实,一个肉夹馍比司云的手掌还大,里面肉也给的很足。 “够了,”梁禾接过来,顺口问道,“对门买的?” “对啊,”司云咬了一口,味道也还不错,“哎,你怎么知道?” 梁禾也刚咬下去第一口,嚼了嚼才说,“刚刚进来时候闻到香味,看到对门有人排队,我猜的。” “哦……”司云意味深长地应道,瞧着梁禾,眼里带笑。 “你工作怎么样?”梁禾开启一个新话题,“房子好卖吗?” 提到这个话题,司云有点蔫,“不是很好卖。要是您刚刚这句话重新断句,我还能开心点。” “怎么断句?” “房子好,卖吗?” 梁禾笑起来,“卖出去了几套?” 秋云跟他比划了一个“0”:“很难啊,我们已经想了很多口号,走街串巷,广告传单,都试过,但是收益甚微。我们组长昨天终于遇到一个来买房的,是个老板,跟我们说,这东西也不用强求,买得起的人自然回来买,买不起的,你嘴巴说破都没有用。” 梁禾好像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房地产是一个新鲜事物,价格又高,动则上万,不是生活必需品,当然市场接受度很低。”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首单还没有呢,”司云叹一口气。上一次,梁禾确实成为了东湖郦苑的顾客,但那是为了她而买,而且还卖了他的成名作。这一次,她依旧希望他能买,不是为了她的业绩,而是她知道这个房子以后的价值。 她瞧了瞧梁禾的眼神,试探性地问道:“梁老师,要不您考虑考虑?” “我?”梁禾指了指自己。 “对啊,我还能给您内部员工的折扣。” “你们这房子多少钱一平,总价多少?”梁禾倒真问起来。 司云瞬间燃起来一点小希望:“是别墅,一百多房,总价大概五万左右。” 听完梁禾就耸肩笑起来:“太贵了,我真买不起。” 那一点小希望随风飘摇,摇摇欲坠。 “您最近……有没有什么画得奖,要是有的话,可以考虑变现不?我知道,您以后要是留校,也会有福利分房。看上去好像也不需要。但是这房子,您得长远了看,我跟您打赌,三十年后这房子以后翻倍三十倍都不止。” 梁禾哈哈大笑起来,“你平时也是这么销售的?” 司云不说话了,睨了一眼梁禾,咬了一大口肉夹馍。 “其实,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动心了。”他若无其事地来了一句。 “真的?”司云眼睛都亮了,又忙不迭补充,“梁老师,您要是真买了,我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业绩啊,我是真为您着想。有时候吧,有时候——你还真的得信我,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说得跟发誓一样。”梁禾听到最后一句,幽幽问道,“绝对不会骗我?” “是啊。” “为什么?” “因为……”司云愣了愣,发现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梁禾看她的眼神好像有一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但这个眼神成功地让她说不出话来,那感觉就像触电一样。对,就是触电的感觉,浑身酥麻,大脑空白,十万句深情话语忽然堵塞。 她低下头,缓了缓,才说道,“因为你帮过我。” 这个答案,在梁禾看来自然而然,情理之中。 他又喝了一口健力宝,杯中饮料见底,“谢谢你的信任,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不过,我也实话跟你说,我没那么多钱。” 司云虽有些失望,但是还是很理解地笑道:“嗯,那我先谢谢你。哦对了,梁老师,要是您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们要是带人去看房,不管最后买不买,都回去有提成,”司云抿着笑,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这样我也能还你钱快一点……” 梁禾看了她两秒,也笑了,拍拍手站起来:“后天上午我没课。” 番外04-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梁禾在这个时代确实也拿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美术金奖,名字也叫《佛的眼泪》,但是作品内容和司云完全无关了——内容是一个佛头的艺术化再创作。也确实有一位美国收藏家发来请求,希望收藏这幅作品。梁禾拒绝了。 听到司云说到“得奖的画变现”来买房,这幅画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他没做多想,在他的观念里,买房不是生活必须的,买掉第一幅得奖的画来买房,更是天方夜谭。 第二天,梁禾接到程大川从香港打来的电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小子又是想用艺术品讨好新女朋友,找梁禾要画来了。两人有得没得聊了一阵,梁禾忽然想起程大川在香港好像是从事房地产事业的,过年时候还跟他吹过行业信息,当时梁禾只当做新鲜事听了。于是他在电话里和程大川大概地说了一下a市房地产也开始了。 谁知程大川一听,立马在电话那头叫起来:“买它!买它!买它!” “买……?”程大川声音太大了,梁禾不得不把听筒拿的离耳朵远一点,“买什么啊,你以为是买菜?” “哎哟我的梁哥哦,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香港就是干这个的,我跟你说,现在买,以后保准赚。你说的那地方在哪儿来着?哦,对,东湖那边。我跟你讲,现在那边虽然很空,但是a市是发展的,它不可能永远这么小,它会不断吞噬周边的空地,发展成一个大城市。”程大川在电话那头说得唾沫横飞,“你学过历史应该也知道,城市和城市的发展有滞后性和相似性,你去看看欧洲,再看看香港,再看看a市,你信我,不出几年,a市会有很大的变化,这房子前景可期。” 这段话让梁禾有所触动,他想起昨天司云跟他说的,也说到用长远的目光看待这个房子。虽然程大川语气夸张,但一点他说得不错,历史中城市的发展确实有滞后性和相似性,梁禾去过欧洲,去过飞速发展的城市,再看a市,步伐确实是相似的。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梁禾能想到房子的用途就是住,就算是他要住,他也没钱买。 “老梁,你说的那个房子,什么时候开盘?”程大川又在电话里急吼吼地问。 “没问呢,可能就近期吧。”梁禾说道,“我不过就这么说一嘴,也没真打算买。就算你说得都对,我也没钱去买啊。” “多少钱啊?” “四五万的样子。” “你不是才拿了一个什么奖吗,奖金呢?” “那才多少,能买个卧室。”梁禾失笑道。 “那把你那个得奖的画卖了。”程大川给他支招。 “想什么呢,我第一个国际金奖。”梁禾想也不想地回。 “那找你妈要点。到时候何阿姨一起搬过去,改善住宿条件。” “净说些没用的,算了,我挂电话了。” “唉唉唉,别啊。要不这样,”程大川思忖片刻,在电话里说道,“我这里还有点钱,先把你那副画给我,就当做、当做我暂时帮你保管,等你以后有了钱自己来赎。” “行,我知道了。”梁禾笑着敷衍他,“回头再说吧,电话费贵,先挂了。” “我说真的呢,哎,你还是好歹去看下房子啊。”程大川急急抢白。 “嗯嗯,明天就去。” “你又忽悠我,我是为你好……” 梁禾笑着把电话挂了。 最后那句还真不是忽悠程大川,梁禾已经答应司云,明天上午去售楼处看看,也算帮她提点业绩。 他们约在东湖丽苑的售楼中心见面。梁禾骑着车到的时候,司云已经在大门口恭候多时了。她今天穿是职业装,长袖长裤,中规中矩,脸上还画了淡淡的妆。见到梁禾,她微微一鞠:“梁先生好。” 梁禾一愣,才说“你好,司小姐。等很久了吗?”他似笑非笑地配合。 “没有。”司云笑眯眯地回答,“我今天上午就你一个客户。” 梁禾锁好车,发现这一片空地上除了他停了一个自行车,另外两辆都是时下有钱人的象征“桑塔纳”。 他低声悄悄跟司云说:“早知道我就不骑车来了。” 司云意外:“那你怎么来?” “坐我的十万豪车来。” 司云更意外了,停下步子问道:“你……你有豪车?”她竟然都不知道。 “是啊,公交车嘛。”梁禾笑道,“可能还十万不止呢。” 司云“噗嗤”一声笑出来,跟梁禾说道:“一会儿按照流程,我要给你介绍一下小区的概况,然后带你去看下样板间。你也不用说什么,听我讲就好了。我尽量快一点结束。” 梁禾点头表示知道了。 两人边走边说进了大厅,大厅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司云敛了笑,挺胸收腹,轻咳一声,正儿八经地向梁禾介绍道:“梁先生,我先跟您大致说一下我们这个小区的概况。我们这个小区位于a市的新区上官区,在新福大道和鹿川路的交叉口。小区的南面就是我们a市著名景点东湖……” 她一本正经地说道,一改平日里笑嘻嘻的样子,专业而专注。售楼处是a市第一个采用巨大落地窗的建筑,外面阳光照进来,空气中肉眼可见丁达尔现象。那些飞舞的精灵,有些轻轻地落在了司云的睫毛上。 “梁先生,有什么问题吗?”司云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嗯,”梁禾收回眼神,“哦,没有,请继续。” 司云以为梁禾是有些不耐烦了,低声飞快说了一句,“我马上就介绍完概况了,还有两句。”说完立马切换状态,声音一扬,“小区周边配套也很齐全,市医院马上就要迁到我们小区的西南处。实验小学和中学,也会开设分校在一个街区远的地方。可以说这里以后会非常宜居。好的,梁先生,请移步这边,我们看下样板房……” “稍等一下,”梁禾煞有介事地做了一个手势。 司云疑惑地看着他。 梁禾其实并没什么问题,但是出于专业的习惯,他想是的,就是专业的习惯,刚刚看到司云站在阳光里的样子,他觉得很美,甚至有一股想画下来的冲动。他想让司云再站一会儿,他想再看一会儿,于是生憋了一个问题:“那个,这个小区,什么时候交房?” 司云一愣,没想到梁禾居然还认真地问起问题来。她回答道:“我们大概11月底、12月初的样子交房。” “哦,那没几个月了。” “是的,这边的样板间可以看到我们的施工进度的。” “样板间是什么?”梁禾没话找话。 “就是……”司云还是头一次遇到人问这个问题,想了想才说,“样板的房间。给顾客打样看的,这样来参观的顾客就可以实地参观了解要买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哦……”梁禾摸了摸下巴,走了两步,他发现司云的3/4侧脸呈现出漂亮的轮廓曲线,想起在山西的时候她还是长头发,遮住了很多美好的地方。现在减了短头发,反而凸显出她脸部五官的特点来。 “梁先生,”司云再一次提示他,“您没有问题了吧?我们去样板间看看?” “好的。”梁禾满足地跟着她往前走去。 从大厅到样板间要经过一小段景观示范区。两边的植物郁郁葱葱,点缀着红的、粉色鲜花。司云一边走一边介绍:“我们小区的景观也是请了香港著名设计师设计的,小区内除了中央的人工湖,还分了春夏秋冬四个花圃,春天是樱花,夏天是向日葵,秋天是……” 司云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一顿。 “秋天是什么?”梁禾听得认真。 “秋天……是金桂 ,”司云接起来,“……冬天是红梅。” “金桂,”梁禾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地说道,“会很香。” 是啊,是很香。秋云的思绪一下飘散,她想到当初梁禾告诉她,这个小区里有一片种满金桂的院子,金秋时节,桂花开放,香味会溢满整个小区。而如今,又换成她告诉梁禾,这里的秋天,会有金桂飘香。 司云深吸一口气,还有两个月,但是她好像已经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样板间。刚刚好有一位同事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客户出来,见司云身边站着一位面容俊朗清秀的年轻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等同事走远了,司云跟梁禾说道:“你应该是来我们这里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帅的一位。” 听到马屁,梁禾摁了摁嘴角,但还是没摁住让它扬了起来。他自我打趣说道,“可能也是最穷的一位。” 司云笑了笑,又很认真地跟他说:“你以后会开奔驰,会很有钱。” 梁禾瞧着她的认真劲儿,就像亲眼见到过似的,没否定反而顺着说下去,“好,我努力。” 东湖郦苑整个小区只有一个户型,也是梁禾那时候买的户型。走到玄关的时候,司云步子慢了下来。在这个平行空间里,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房子。恍惚间,很多往事都纷繁往上涌,而梁禾又这么真实清晰地站在她面前,让她好像真在做梦一样。 她一时忘了职业地介绍房子的户型,而梁禾已经自然而然地走到客厅中央,看着窗外的人工湖,微微出神。 两个人都静了一分钟,直到门外响起一声飞过的鸟叫,司云才回过神来。她清了清嗓子,和梁禾介绍道:“我们这个房子分上下两层,总面积170平。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和客房,楼上是主人卧室,次卧……” 梁禾转过身来,目光跟着司云把一层的房间都过了一遍。他没有说话,大概是时间太久心不在焉了,司云便问道:“楼上还要去看吗?不看也可以回去了。” 梁禾却点头道:“看。” 司云有些意外,这里没有他人,她和梁禾实话说道:“今天的流程已经差不多了,可以回了。” 梁禾却坚持:“我想上去看看。” 司云瞧了瞧梁禾,没说什么,便带着他从楼梯上去。经过那面大大的白墙时,司云的心里微微抽了一下,而那段白墙只能是白墙,空空如也,没有别的。 梁禾在二楼看了下书房、次卧,又走到主卧。正好外面的露台被公司稍加打整,放了花草和户外桌椅,像一个露天小花园。梁禾从落地门窗跨出去,远方的楼房在热火朝天的修建,而眼前这一处却静享这一方湖水和园林,有闹中取静的趣味。 九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由闭上了眼睛。 司云见他在门外站立不动,以为他是被小区的景观所吸引,也走了过去。 梁禾忽然睁开眼,转过头来,说道:“我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 司云心头猛然一颤。 “从进门就有一种感觉,”他继续说道,“你带我看的每一处房间,我都觉得很熟悉。闭上眼睛我甚至能想象出我以后若真的住进来的样子——玄关有鞋柜,餐厅是明清样式的圆桌,落地窗间有观景的躺椅,书房是我绘画的工作室,但事实上,我从来没来过,你应该也知道。” 司云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存在过。他说的没错,这是他曾经买来与她结婚的房子,他曾经这样装修过这套房子,曾经住过这套房子。可那都是发生在另外的一个平行空间,这个空间的他,也会有记忆吗? 见司云久久不说话,呆呆地看着自己,梁禾笑着给自己解围:“这不是你们公司用来推销房子的新手法吧?” “不是的,”司云喃喃摇头,“不是的。” 她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润,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梁禾被她的样子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没说错什么话吧,还是吓到你了?你怎么好像要哭了……” “不是的,不是的,”司云又连连否认,她吸了吸鼻子,调整好情绪,扬起笑脸亦真亦假地说道,“我就是觉得,刚刚那个场景,也好像哪里发生过。” 番外05-没有觉得梁禾的脸有这么欠揍过 梁禾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似曾相识。如果是到一个寺庙、古建之类的地方,产生这样的感觉也许比较好理解——自己曾经读到过它的书籍描写,或者是见过类似的场景,移花接木过来。但东湖郦苑不是,这是a市第一个房地产项目,一个全新的住宅小区,梁禾的知识储藏里还没有的东西,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呢?而且那种感觉还那么真实,就像真的印刻在他的记忆中,只是平日里被忽略埋藏,到了特定的时间地点开关被触发,一切都那么历历在目。 不光是梁禾,司云也感到难以置信。 难道一个平行空间的东西,会渗透到另外一个平行空间吗? 她想不好,但对于司云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梁禾大概也是不会相信前世今生之类的故事。在他看来,那些是存在于文学作品中的美好幻想。既然一时找不到答案,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直到两天后梁禾接到程大川的一通电话。 这天周末,刚下过雨,气温凉快很多,梁禾在家看报纸,迷迷糊糊有些犯困。半梦半醒间,好似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年轻的女性,催促他快一点。他说什么快一点?对方只重复说你快一点。梁禾莫名其妙,问你到底在催什么?对方呜呜哭起来,说你干嘛凶我,我就是叫你快一点;实在快不起来,慢一点,我也能等。梁禾更是云里雾里不知哪里。对方见他一幅朽木不可雕也的样子,一把拉起了他的手往前狂奔。场景刷刷刷地变化,忽然就变成了东湖郦苑的样子,而且还是他臆想中的样子。这时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来,梁禾一个惊醒,才发现报纸早已滑落到地上,自己刚刚睡着了。 他拍拍脸,走到桌前接起电话。 “喂,老梁,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对方是程大川。 “刚刚在休息。”梁禾顺手把窗户打开,雨后凉风让他感到舒心。 “没吵着你吧?” “没,差不多也该醒了。” “哦,我就是跟你地电话说下,前段时间你给我的画我收到了。非常感谢,lucy喜欢得不得了。” 梁禾笑:“收到就好,还专门打电话来道谢,今年头一遭啊。我之前给你的那几幅,怎么都不打电话来致谢?” “我这不还有别的事儿嘛。” “什么事?” “我让你之前去看房,你去了没啊?” 梁禾一愣,脑海里忽然就略过刚刚那个梦,顿了两秒,才说,“去了。” “怎么样怎么样?啥感觉?”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出程大川在电话那头一副猴急的样子,“满不满意?动不动心?” 梁禾看着窗外的叶子,被雨水洗过后格外鲜嫩翠绿。他慢慢说道:“就那样吧,我也不是很懂……” “就那样?”程大川说,“我有个朋友的父亲前两天来看了觉得很满意,当场下单了。人家都是大款,见识过好东西的都觉得不错啊,你只是觉得就那样?我跟你说老梁,现在都改革开放新社会了,你腐朽生锈旧思路要打开一点、更新一点、open一点了……” “不过——”梁禾打断他。 “不过什么?” 梁禾想了想,兀自摇了摇头。 “不过什么啊,”程大川急了,“您倒是把话说完啊。” 梁禾才想起程大川在电话那头根本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发小,程大川和梁禾的关系,比和自己亲妹妹的关系还亲。梁禾都想了想,才说,“不过——我去看了房,大川,我有些奇怪的感觉。” “什么奇怪的感觉?”程大川在香港呆久了,第一反应就是房子风水的问题。 “我去看了房子,一切都很好,比我们市里现在最好的房子都好,但是,”梁禾回忆起那天的感觉,以及刚刚的梦,“我觉得很奇怪,我明明是第一次去看,却觉得那里分外熟悉,好像自己曾经拥有过一套并且亲手布置过、居住过。包括你刚刚给我打电话,我正在做梦,也梦的是这个。你说奇怪不奇怪?喂——你笑什么……别笑了,说话……” 梁禾有些无奈地举着听筒,他就知道程大川会这样的反应。 “我说,老梁……”程大川声音和笑断断续续地传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啊……明明是你心里想着这个房子啊。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梁禾被程大川笑得都没脾气了,臭着一张对方也看不见的脸,问道:“什么?” “这就叫缘分啊!”程大川说道,“万事万物都有看不见摸不着的缘分,我看过那么多套房、卖过那么多套房,我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和这房子有前世今生天造地设命中注定的缘分!今天这事儿我就做主了,买!到时候去办手续,给我也来一套,我和你做邻居!” “……”梁禾一脸黑线。 “我说真的,老梁,这房子,以后你留着升值也好,做婚房也好,总是用得到的。”程大川帮梁禾算着帐,“钱的事儿,你别担心,就按上次咱说的来——你把那副国际金奖,当在我这儿,没有利息,等你钱够了来赎。我地址你有的吧?下次寄画记得两幅啊,我一幅、你那画一幅。钱我明天给你汇过来。” 程大川说到做到,过了一天钱就到账了。 当梁禾找到司云,说他要买房的时候,司云足足盯了他三十秒,不认识他般地问道:“你,你要买房?” 司云认真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瞪得像中秋的月亮那般圆,嘴巴张得好像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梁禾忍不住逗她:“是啊,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啊!”司云小米啄食般地点头,又疑惑,“可是……” 可是为什么啊,她经历的空间里,梁禾买房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情深意笃,梁禾买来是作为他们的婚房的。但在这个空间里她和梁禾还远没有到那个份上,而他忽然要买,难道是……?司云猛然抬头,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啊,”司云不解地问出口,“你前两天不是还……?” 梁禾乐了,“怎么,有人买你的房子,你还问为什么?那我是不是不买了,你也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不不不,”司云立马回道,“我……就是好奇而已。是因为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吗?”她并不想臭美,但是也只能想到这个缘由。 梁禾扬眉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句。 司云看梁禾那神情,便知道这句“嗯”只是敷衍而已。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而梁禾却放松地往沙发上一靠,好心提醒道,“合同,是不是要先签一下?” “哦哦哦,”司云回神,匆匆忙忙跟主管说了情况,领了一份合同回来。 梁禾仔细看着合同,司云又旁敲侧击:“前几日不是还说没钱……今天怎么……?” 梁禾抽空瞧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是建议我把画拿去还钱的吗?” “你真的这么干了?”司云惊。 “真的。”梁禾点头。 “获国际金奖的那幅?” “是的。” 司云好像被吓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梁禾。 梁禾见她一幅好似说错话的样子,笑着安慰她:“你只是提了一个小建议,主要是我一个朋友建议我这么做。” 司云又一惊,可这次,却是本来如明月高悬的的心,忽然从天空跌入深渊。 她愣愣地看着梁禾阅读合同的样子,不知怎么就问道,“那,那这房子,也是为她买的吗?” 话音刚落,梁禾便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司云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 她完全不知道。 原来在这个平行空间里,她已经来晚了。 梁禾看完整个合同,指着右下问:“是这里签字吗?” 即使有再好的职业素养,司云此刻也无法微笑专业、细心耐心地指导他填写合同了。她只是木头人一般地点了点头。 梁禾抽出钢笔盖,在那里龙飞凤舞地写上三个大字。 程……程、大、川? “好了。”梁禾把合同推过来,“哪里付钱?——嘿,你还好吗?” 司云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不是你买?” 梁禾有些狡黠地回道,“我没说我买啊,怎么,不是我买,就不卖?” 司云一点和梁禾开玩笑地心情都没有,直接又问:“这程大川是谁?” “我发小兄弟,一个院子的,现在在香港从事房地产,算起来还是你的一个同行。” 司云觉得自己刚刚失踪的三魂七魄正在陆陆续续回来。她盯着梁禾和煦微笑的脸,想起自己过山车般的心情,明明松了一口气,但是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怎么了,”梁禾瞧她的神情,有些紧张地问,“他人在香港过不来,我代为购买,一样能享受折扣吧?这是他的委托说明书。我可跟他说了有内部员工折扣的啊。” 司云从来没有觉得梁禾的脸有这么欠揍过。一口气在她体内回环了一个大周天,她才拿起合同,彬彬有礼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然有的。我们公司都是一言九鼎,顾客只要来了就是上帝,没有亲疏之分。现在购买都是9.5折。要是能购买两套还能享受8.9折。买的越多,折扣就越多,亲~” 司云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快速往柜台走去。走到一半,转身才发现梁禾落下了她好几步。她堆起职业笑容,停下来等梁禾。 司云态度真切,神情认真,但梁禾却莫名觉得有些阴阳怪气。他听到后面两句话,不由顿住步子:“等等——” “又有什么吩咐呢,梁先生?”司云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 “你是说,一套9.5折,两套8.9折?” “是的呢。”秋云站得笔直,两只手叠交放在小腹前,面带微笑。 “那我觉得,合同可能要重新签一下。” “为什么呢,梁先生。您这样做很不效率哦。” “因为我还想买一套。” 番外06-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林少华很久都无法从司马秋云离开的事实中抽身出来。他和司马秋云的认识,比她知道的还早。 而他还没有机会来得及告诉她。 大概在九年或者是十年前,具体是哪一年,他也记不清楚了。他那个时候在a市念大学,大二或者大三的样子。他父亲的某位拐了几道弯的远方亲戚在a市美院教书,说平日里若有空,可以去那位林伯伯家里坐坐。他学的是律师专业,对美术不太感兴趣,和这位林伯伯也不太熟,除了父亲领着去过一次,自己便再没去过。普通联系还是有,比如逢年过节乖乖地发短信问好。这年暑假他留在学校暑期实践,林伯伯怕他辛苦,邀请他周末去家里吃个饭。他不好推脱,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去超市买了一堆零食水果,懂事地登门拜访。 他记得那天本来是去吃晚饭,但是天气太热了,学校没有空调,他下午没事便提前去了。林少华坐了三站公交,到了美院家属区,按了门铃,满头大汗地拎着东西站在门口,准备好开门便礼貌地叫“林伯伯好”。 但开门的却不是林伯伯。 一个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油画笔的、梳着马尾辫的少女,问他:“你找谁?” 这是林少华见到司马秋云的第一眼。 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刻,自己的脸莫名其妙就红了,也许因为夏天天热外人无法察觉,但他自己莫名内心一虚,就好像真的走错了门,一句“不好意思我找错人了”差点脱口而出。好在随后传来了林伯伯的熟悉声音:“谁呀?” 他抬起头高声冲里面喊道:“林伯伯,我是林少华!” “哦,是少华来了,”林重仁的声音由远及近,门口的少女侧身让路,好奇地看着林重仁。林重仁解释道:“是我侄儿,秋云,你去吧。” 那位少女便走了。 林重仁,这个名字是不是很熟悉?时光倒带,当年和梁禾带着邱晓云年级去大同写生的,便是这位老师。人世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巧。在司马秋云高二的时候,司马峰为她请了专业美术老师指导,这位老师不是别人,正是林重仁——的老婆。林重仁的老婆张素是他的师妹,专门在做美术培训。在秋云高二的暑假,她每周都有五天下午在张素家里学习绘画。只是那个时候的林重仁已经快五十,四十岁的时候大病一场办理了内退,人也发福得厉害,纯粹一个胖胖的小老头,和年轻时候的样子大不一样。秋云也只知道他叫林老师,并不知道他真名,所以即便是到了1988年,见到了年轻时候的林重仁,她也无法将此人与若干年后的林老师对上号来。 这天林重仁家里的年轻人不止秋云一个:除了秋云,还有两位学生,这三个人都在张素的小花园里写生。林重仁的儿子林波也在,他比林少华高一个年级,在a市另外一个大学念书。林波出来后,林重仁便去花园里的躺椅上看书了。林波和林少华随便寒暄了几句,林少华便问道,花园里那三位少男少女是来干什么的? 林波说是他母亲的学生,明年就要艺考了。 林少华:哦,怪不得,看上去确实像高中生。 林重仁分的这套房子在一楼,自带一个朝南的小花园。张素向来喜欢花草,把小花园搭理地井井有条,搭了凉棚,摆了桌椅,像一个小花圃。林重仁和林博聊了一会儿,渐渐被外面的风景吸引,林博便了然一笑,说道,你还没去过我母亲的花园吧,我领你去看看。 于是两人来到外面的小花园。林重仁见二人出来,笑道,也挺好,来看看你伯母的花园。张素正在指导学生画画,闻声转头过来,朝他笑了一笑,又转过身去。她指导的那位学生,也转头过来,正是给林少华开门的那位。她左手摊着颜料板,右手拿着油画笔,树荫的光斑落在她身上,少女的脸如刚剥壳的鸡蛋吹弹可破,一双眼睛盈盈有波。 她也礼貌地朝林少华笑了笑。 林少华去林重仁家里的次数多了起来。他不肯承认自己心里那点小心思,毕竟那只是惊鸿一瞥,毕竟人家还是高中生。他安慰地认为那是对美的最普通的认同和追求。夏天很快过去,直到有一天,林少华发现来学画的女生没来了。 “哦,你说秋云啊,”张素给他加了一口菜,“她们开学了,文化课也比较紧张,现在只有晚上和周末有时间。来还是来的,只是时间比较机动了。” 也许是缘分没到吧,他刚刚知道她叫“秋云”,便再没有见到她了。 转眼又过了一年。这天林少华和同学网吧玩了游戏出来,快十二点了,一群人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见到前面一群高中生正在道别。他好奇,随口问道:“现在高中生都可以这么晚不回家吗?” 同学笑他,“今天高考最后一天啊,放肆的一夜啊。” 原来这样,怪不得呢。 他忽然想起那位叫“秋云”的女生,她今天也高考结束了,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样? 正想着,前面的人分着几波走,有一个侧脸忽然从人群里跳了出来。 他的心咚咚咚也跳了起来。 是她吗? 这么巧吗? 他揉了揉盯着电脑已经酸楚的眼睛。 是她,是她。虽然快一年没见了,但是他确认那就是她。 有一股冲动,他想跑到她面前去……去干什么?说你好?——人家不见得记得他,会不会当成是流氓?他身边还有同学,会不会嘲笑他? 正犹豫着,前面那个人,已经拐弯消失了。身后,好像还有同学一起。 他看着头顶的路灯,黑夜里孤寂地亮着灯。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一则不起眼的新闻:几个小混混喝醉了企图对少女不轨,引起打架斗殴的案件。又过了一年,林少华在一个事务所实习,一个机缘巧合看到这则新闻,以及事务所的对此次案件的描述。有一张照片及名字映入他的眼帘,刹那间扼住了他的咽喉。 司马秋云。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全名,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想起那一晚,他见到她往前走,身后跟着的原来并不是同学。如果他当时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事情是不是就完全不会是这样子了? 他低下头,悔恨自己的迟疑和懦弱,把脸埋在手掌里,指尖深深地插入头发。 又是两年,父母催婚的压力大起来。毕业后,他试着交往过两位女生,最后都无疾而终。父母着急,拜托朋友帮他介绍对象,他本是排斥这样的事情的,但在收到朋友发来的对方资料时,他愣住了。 司马秋云。 老天,再一次给了他机会。 而他,不会再错过了。 番外07-大概是缘分吧。 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有人一口气买两套房子,也是足够让普通人惊叹的。更何况这还是1988年。 下了班,司云还被同事围住喳喳问个不停。 “那位先生真的一口气买了两套?” “司云你运气也太好了吧!销售业绩爆表了啊!” “他是做什么的,看上去这么年轻?!” “我看他也就是骑一个自行车来的,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他还有没有朋友,能不能把客户也介绍给我一下。” …… 司云无法回应这么多问题,她随便答了几个,好不容易从一堆追问抽身出来,外面清爽的风拂过她的脸庞,仰头一看,太阳已经西斜。 她也认真地问过梁禾,为何会买这套房子。她不相信梁禾是从投资的角度买的,也更不可能是因为她而买,以她对梁禾的了解,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不是一件像买白菜一样的小事。 梁禾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正要在合同最后的签名处落款,他笔尖微微一顿,眉间似乎有一丝皱起,眼中有片刻的失神和茫然,他抬起头,正对上司云不带任何销售性质的、认真严肃的眼神,忽然一笑。 “大概是缘分吧。” 他利落地在合同处签了字。 因为这套房子,司云和梁禾的联系顺理成章地密切了起来。司云说要感谢梁禾给她带来令人眼红的业绩,一定要请他吃饭,梁禾想了想好像也没必要拒绝,自己受得起这份请客。于是两人大大方方地在学校外面下了回馆子。过了两日,司云下班回学校宿舍,又拎给梁禾一带苹果,说是公司回馈客户的礼物,梁禾没多想收下了。再过了两日,司云又拎回一袋梨,说是给程大川客户的,但是他不在,就让梁禾代领了。梁禾瞧着自己屋里还没吃完的苹果,忽然多了一个心眼:这真的都是房地产公司送的吗?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他潜意识里感觉到,如果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问出口,仿佛就会破坏他和眼前这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而这种微妙关系,是他目前不愿意打破的。 大概到了十月底的时候,司云跟梁禾说,她要搬出去住了。 梁禾起先没有明白过来这什么意思,愣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司云是说要搬离他提供的美院宿舍了。 “搬家,你要搬到哪里去?”梁禾意外。 “我现在正式入了职,公司提供宿舍,免费的,我可以搬过去。真的特别感谢您对我的帮助,但那毕竟是美院的青年教师宿舍,我这么一直住着也不是特别好……”司云说道。 她说得没错。 开学没多久,梁禾的老师陈静韬就问到梁禾,说听说有个女生住在你一直空闲的公寓,你是把学校的公寓出租出去了?梁禾赶紧解释道不是租出去,把在山西写生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跟陈静韬说了一遍,还拉来了林重仁作证。陈静韬听完倒是没说什么,只说这样影响不是很好,毕竟她不是学校的学生。但又话锋一转,女朋友除外。 梁禾一听又忙解释,说不是。完了又擅作主张地补了一句,她找到房子很快就会搬走。 最后一句话是梁禾在当时情况下安慰老师补的一句。事实上,他每次遇到司云都会想起这件事,但又难于开口,总是想,要不下次再说。可每次上陈静韬的课,又觉得有些心虚,好像自己背着老师在金屋藏娇,被发现了还不知悔改。好在陈静韬后来也没管这事儿,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十月底,直到司云自己主动提出来。 梁禾一直悬着的那颗石头落了下来,但看着司云善解人意地做好安排,只是通知他、感谢他的时候,心里好像又有一些怅然的不痛快。 “哦,都安排好了?”梁禾瞧着司云,她刚刚下班回来,手里还拎着馒头和小菜,“公司的宿舍在哪里?” “龙凤路399号,原来是办公楼。现在腾出来做了宿舍。” 不是很远,梁禾想,骑车10来分钟,还能接受。 “宿舍条件怎么样?” “还行,四人间。就跟学生宿舍一样,不过住的人比宿舍少。”司云笑道。 “什么时候般?” “周日就般。” “哦。行,”梁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周日我来帮你。” 对于司云来讲,如果住在学校是她接近梁禾的最佳“近水楼台”。但是她确实也不能这样长久住下去,好几次她回宿舍都遇到系里其他老师异样的目光。大家都是文明人,不会言明说什么,但是那目光里的好奇和猜疑,司云能完全明白。她是无所谓,但是梁禾并不是。她不知道有没有好事者问过梁禾,或者梁禾又会做怎样的回答。总之,在公司说有新宿舍可以申请的时候,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心报名。 周日是一个阴天。 头天晚上司云找了一个编织袋,把自己的东西都装进了袋子里。从山西离开时,她只从陈霜的衣柜里扒拉出来唯一一套还能穿的,装进袋子就走了。到了a市,正值夏末,她从学校后门的学生跳蚤市场买了一身二手的衣服,一共三套,来回换也够了。加上梁禾宿舍里简单的床单被罩都有,自己就添了两个盆、一个饭盒、一套洗漱用品。就这些所有的东西放进编织袋后,里面还空荡荡的,拎起来叮叮当当作响。 其实一个人搬家也行。司云想。 但是梁禾主动提出来帮她搬家,司云当然是十万个愿意加高兴的。 梁禾早上9点就到了。司云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等。梁禾停好车,进来一看,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再一扭头,门外的公共晾衣杆上,自己那套床单枕套还在滴水。 “早上醒得早,就顺手洗了。”司云说道,“你回来记得收。” 梁禾没说什么,问门口那个袋子,“就这一个?” “嗯。” 梁禾走过去,一只手就拎了起来,“东西这么少?” 司云一顿,说道,“啊。” 梁禾目光在司云身上停留了片刻——她仍是穿着当初从山西来的那身衣服,印象中好似都没见她换过,她有别的换洗衣服吗?还是每天晚上都换下来洗,第二天再穿上? “梁老师?”司云不知他所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梁禾说道,“没有落什么东西吧?” “应该没有。”司云又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 梁禾用自行车驮着编织袋,推着车往公司宿舍走。两人大概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公司宿舍门口也在搬家,是之前的办公室在搬家。梁禾把车靠在车棚,拎着编织袋上楼,没走两步司云忽然返身:“稍等一下。” 她跑到楼下正在搬运的工人旁边,将一个半旧不新的椅子端了回来。 “你这是干嘛?”梁禾问。 “扔了好可惜,正好搬回去宿舍用。” “你们宿舍没有椅子?” “比较空旷。”司云用了这么一个词。 等到了楼上,梁禾终于明白,这不是空旷,是简陋——一张大桌子,四张上下铺,连个衣柜储藏都没有。 怪不得司云会捡一个椅子上来。 “我之前来看过,今天更好遇上搬家,捡一些能用的物件上来。瞧我聪明吧。”司云放下椅子,邀功般地对梁禾说。 梁禾嘴唇勉强牵着笑了下。 这时门外传来欢快的女声,紧接三位女同事涌进来,正是司云的室友。进门见到梁禾和司云,皆是一愣,司云向两方各自介绍了下,其余几人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多看了梁禾几眼,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司云也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东西少,往床上一铺所有家当一目了然。梁禾帮不上什么忙,又在一群女生中,便借口说上洗手间到外面透气。他出门右拐来到一个杂货铺,买了一套很大众的中性床上用品,临走时看见门口挂的“最新”标志的女装,盯了半天,直到售货员热情地来问他是不是要买,他才说算了,侧身选了一些糕点。 回到公寓,门口的工人还在搬运,一群和梁禾年纪相仿的男士也拖着行李进了公寓。他心中疑惑,跟在他们后面,才发现这栋楼其实是男女混住:底下二层住男职工,楼上两层住女职工;而二楼和三楼之间并没有什么阻隔,两部楼梯间直接通到屋顶。 梁禾步子有些沉,慢慢回到司云的宿舍。 房间里仍是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其他三位女孩儿的东西零零散散地铺了一地、一桌子,还抱怨这里连个柜子都没有,不知道要怎么放才好。而相比之下,司云好像和这个房间自成一体:少而简陋。 而她此刻正拿着抹布擦窗台。 三位女孩儿注意到梁禾进来,声音停了一瞬。司云这才转身过来,见是梁禾,笑道:“你去哪里了,上个厕所这么久?” 梁禾把糕点往桌角仅有的一处空白处放好,“楼下转转,顺带买了点吃的。” 司云眼睛一亮:“这么好,谢谢啦。”说罢又招呼对面三位女孩儿,“大家一起过来吃。” 梁禾拉过司云从楼下捡来的椅子,坐在司云身边,十指相合放在腿上,说道,“我不知道你还差什么,还买了一套床上用品。” 司云有些意外:“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我下午正打算去买一套的。” 梁禾目光在她脸上落了两秒,又看了一圈室内,想了想,说,“你们这宿舍,是男女混住的?” 司云好像早已知道此事,咬了一口桃酥,含糊道:“是啊。”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司云好笑地看着梁禾,“下面两层男职工,上面两层女职工。”她把一块桃酥吃完,仿佛知他所想似的,“到时候三楼会有值班的阿姨,男生是不可以上三四楼的。” “我从三楼上来的时候,没看到值班阿姨,也没有看到专门值班的房间。”梁禾较真。 “没事的,”司云又笑了,“你放心好了。” 这句话说完,梁禾觉得耳根微微有些发热。她这样心无杂念地笑,才让他放不下心来。明明是她搬离了学校,他不再有别人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心里安定了许多;但目前来看,那颗悬着的心只是从天上跌入水里,随着每日未知的天气更加漂浮动荡,反而更令他不安。 “其实学校那个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他思考再三开口,却忽然被人打断。 对面一位叫刘歌的同事尖叫起来,“蟑螂!有蟑螂!!!” “啊……” “啊……” 几个人立刻跳起来。 “哪儿?” “这里!这里!” 梁禾上前一脚踩死。 尖叫声消失。 梁禾有些无语。 司云并未听到梁禾最后一句话,见他踩死蟑螂后对女生宿舍一脸无语的表情,便催促着他离开,说剩下的事自己来就好。梁禾看了下表,也到了与何成燕约好回家吃饭的时间,只好叮嘱了司云几句离开了。 梁禾走后,司云坐回自己床上,这个小小的角落自然不能和美院的公寓比,心里还是感到了条件落差带来的些许失望和遗憾。她拿起桌上的一块桃酥放进嘴里,右手摸到梁禾给她买的床上用品,心里又不可抑制地溢出甜来。 刘歌凑到她身边,问:“刚刚那人是谁呀?” 司云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内容,说:“介绍过了啊,我的朋友。”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眼熟?” “嗯?” “是不是上次来买了你两套房的那位顾客?” 司云侧脸看她。 “厉害啊,司云。什么时候教教我?”刘歌意味不明地笑着。 “你想太多了。” 司云站起来,端着盆去水房。 ------------------------ 我有个淘宝店,叫“十八闲” 主营青春女装。 加个收藏吧,亲。新店起步,需要各位小仙女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