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葵妹遇上花七哥》 1、陆小凤前传 雾散邪风长黯叹,烽火狼烟乱,手足折,故国灭。 残身殉剑了残情,剑魂千年盼,世道变,续前缘。 这是一柄泛着幽蓝光芒的剑,古朴锋利。 沿着剑身篆刻着一溜古怪的符号,像是道家用的符咒,又好像古老典籍上的标识,细细品读,更似是一段纯墨书写的小女儿涓涓悠长的心事。 剑柄触手温润,没有过多的装饰,却拥有一种独特吸引人视线的质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把令剑客垂涎三尺的剑,只是其中偶然散出的阵阵幽蓝或嫣红的光芒,着实诡异,令人不敢太过接近。 谁也不知道这把剑是从那里来的,凭空出现在这座废弃的庙宇中。 无人修缮的庙宇,已经没了半个顶棚,破败的观音像上沾满蜘蛛网和灰尘,却依旧手捻玉净瓶,含笑向世人施恩。如同那把剑,等待迷途归来的众人。 江南,扬花三月,细雨微朦。 此时,只需撑一叶小舟,一张素琴,一盏清茶,花满楼便可过些简单而舒心的日子,只是今日的琴声中,明显多了几分忧虑。 “公子,老爷说您不必为钱庄的事费心,老爷会亲自查假银票的案子。” 一曲终了,年轻的小厮放下舟楫,上前添茶, “话虽如此,我虽残疾,却理当为父分忧。花平,你回去告诉老爷,这几天我搬去百花楼,假银票的案子,就交给我吧。”话音落,花满楼已经将琴筝收紧锦袋,清秀眉微锁,谈不上心事重重,却也不甚轻松。 各位看官要问,这花满楼为何这么愁眉苦脸?那便要从一月前说起了。 这江南花家,是商中首富,经营着枢纽全国银票兑换流通的大通钱庄,原本一直相安无事,但月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批来路不明的重号银票,还偏偏都是用真模具印制而出,与真银票毫无分别,如此一来,大通钱庄为了信誉只能乖乖将白花花的银子重复兑给人家,这可真是急坏了花家,更急坏了官府,即便他们差人抓了看似唯一有能力制造假印版的天下第一妙手朱停,也无济于事,假银票依旧源源不断的出现。 现在,花满楼担心的是,再不破案朝廷就要查封大通钱庄,到时候父亲花如令半生的心血也将付诸东流,低低叹了口气,那双没有光彩的瞳仁静静望着湖面,到底该怎么办呢? 最近,陆小凤觉得自己非常倒霉,以至于怀疑自己是得罪了什么神明,才得到这样的惩罚。 好好睡个觉,被赌徒吵醒, 好好赌个钱,赢到的却是假银票, 假的就假的呗,还偏偏被那两个死不要脸的官差诬陷为贼人, 好不容易洗清嫌疑却无端被要求破案, 最最可气的是,他妹妹的破案就不能好好说,非用什么三日催心散,手上长条丑极了的红线活像是条蚯蚓,看着就恶心。 可惜,上天是听不见陆小凤的祈祷了,好在陆小凤朋友多,且他非常清楚遇上什么样的麻烦,该找什么样的朋友,毕竟,他可不想在不久的将来被人发现变成一只死凤凰,一只带着“蚯蚓纹身”的死凤凰 这是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因为灯会而炫目美丽,因为相遇而变得神秘诡谲。 花满楼走在盏盏花灯下,温雅俊逸,他知道自己的扇坠被偷了。他并非不能阻止,更不是外人眼中没用的绣花枕头,之所以不声张,不过是于他来说,那扇坠并不值什么,若他人能因此扇坠而变得快乐,或得到其他的满足,花满楼也是乐见其成的。所谓钱财,身外之物。 轻摇折扇,花满楼微笑摇头,继续前行,街边多的是玉石小贩,他们眼睛毒的很,一眼看出这位公子的折扇缺块扇坠,但奇怪的是,眼见花满楼走过,却无一人有勇气向前去推销自己的玉石。 也许是因为花满楼风姿太过出众,又许是因为他脸上的微笑目空淡然,让那些口若悬河的玉石小贩,第一次也有张不开嘴,说不出口的感觉。 花满楼依旧微笑,但越向前,越是握紧手中的折扇,出于习武的本能,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强烈的剑气,且越来越近,最奇怪的是,那剑气时有时无,仿佛顽皮的孩子,喜欢同人捉迷藏。 “贵人,您看看兵器吧,很便宜,您随便看看吧。”一个苍老的声音,花白头发的老公公守着破旧的兵器摊子,他驼着背,眼睛红红的,一迎风便流泪。 花满楼停下脚步,微微点点头,手下一捻,那些兵器上皆是厚厚的灰尘,样式大多是□□铁戟,都很老久,大概是古战场上遗留下来的旧兵器,并无甚值钱的物件。 “贵人,您挑挑看吧,都不贵,这些东西,都是从后山捡回来的,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不是,贵人,您再挑挑看看吧。” “老先生不用客气,那我就要这把剑好了。”花满楼搁下一锭银子,随意捡出一件兵器,从形状看,像是一把剑,只是上面积灰太多,也感觉不出什么稀奇。 其实他本也无意购买兵器,只是见这老者可怜,又恐怕平白施舍银两伤人自尊,才象征性的取了一件兵器,便信步离开,只剩那花灯花下的摊主老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一锭银子,嘴里不停念叨,“贵人,真碰上贵人了。” 夜色愈浓,湖面上白雾渐散,映的一座青石板桥上的花灯格外好看,街上行人渐稠,却不只是为了看灯,年轻的公子也许会从此遇上心仪的姑娘,花样的少女许能碰上仰慕的良人。 当然,尤其像花满楼这样的俊雅公子,自然尤为引人注目,他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半含羞涩半含期待的目光,不过此刻,花满楼实在无心这些所谓美景美人的风流韵事,毕竟今晚,他有更重要的任务。 2、剑魂初入世 极乐楼,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名捕洛马口中,据说,那是一座会飞的楼,有酒有赌场有美人的销金窟。花满楼的眼盲,却有一个极好的鼻子,任何味道都瞒不了他,大通钱庄收到的大量重号假银票,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便是充满酒香和胭脂香,花满楼自然第一个便想到了极乐楼,今晚便是要一探究竟。 虽然,前往极乐楼的方法实在古怪的很,要先钻进棺材,被当成死人抬了去,这对于花满楼这种富家公子来说实在是晦气。不过花满楼倒不在乎,他是一心只想找到假银票的来源。 但是,越向前走,花满楼越觉得,在前往极乐楼前,应该先处理另一件事。 虽然,我们的花公子并不是一个在乎别人眼光的人,但一个左手折扇,白衣华服,白玉束发的人,右手却提着一柄满是黄泥基本可以定义为废铁一块的剑,总不像那么回事,更可况,他怎么能提着剑去极乐楼? 于是在走下那座青石板小桥时,花满楼决定将那把剑留在湖边,而身旁经过的姑娘悄声惋惜一句,“如此俊俏的公子,竟然是个打铁的。”更是坚定了花满楼“遗弃”的决心。 湖面很平静,映出天上一轮满月,柳荫下,花满楼将那把根本形容不出模样的剑立下,心道,习武之人,乱丢兵器也是大忌,此剑虽已经废旧,毕竟也古战场遗留,古人有立冢葬剑,他将这剑留在这明月清湖之地,也不算辱没了。 然而,就在转身离开之际,曾在街上感应到的那股强烈剑气竟然自背后袭来。 花满楼猛然转身,那股剑气却又消失不见,果然像个调皮的孩子,捉迷藏?花满楼有些不解,若说剑气,有人才会有剑气,可他却清楚的知道,附近除了这块破铁,便静的再无一丝气息。 花满楼不敢说自己武功境界多高,但无论怎样的高手近身,他都不可能察觉不到,因为即便是高手,隐藏的了脚步和气息,却隐藏不了人身上独有的味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味道。 那么,这剑气是那里来的呢?难道,是这古战场的剑成精了不成?但花满楼随即笑了,他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更何谈来的精怪? 花满楼是个瞎子,幸好他是个瞎子。 否则,此刻发生的事情,一定会让他怀疑眼前这个世界。 那把前一秒还堪称为破铁的废品,此刻悬立在空中,散发出阵阵冰蓝光芒,积覆其中的灰尘土砾斑斑剥落,由剑身至剑柄,露出原本的模样。 锋利古朴,书刻行行符咒,在明月空中打着旋,柳丝急速飞转下,竟有一女子自剑身中化出,明眸皓齿,臻首峨眉,只是玉足光裸,一袭蓝衣残破,好似烈焰焚烧过般,发丝散乱,但即便这般狼狈,依旧娴静温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让人不觉忽略她的衣着,使再居心叵测的人见到她,也难以去想那些污秽与不堪。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应到四周氛围的变化,只不过他奇怪的很,身边凭空出现的女子,究竟是何时从何地冒出来的?这会不会跟假银票的案子有关?难道是,极乐楼派来的探子!如此的话,能在他花满楼身边隐匿,这极乐楼能人不少啊。 “姑娘,更深露重,你孤身一人在此…”花满楼的声音很好听,温和中透着磁性,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关切,绝非虚假讥讽,他本便是如玉的人,善待一切,爱花的人,总坏不到哪里去。 即便面对敌人,花满楼也很少疾言厉色,更可况是对这样一个小姑娘。就算此刻面对的真是极乐楼的杀手,花满楼的问候也依旧真心,当然出手的流云飞袖也是真。 然而,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的,花满楼话音还未落地,那姑娘竟扑了过来, “哥哥,你是哥哥,龙葵,终于找到你了。”那女孩紧紧抱住花满楼,亲昵的将头搁在他的肩上,那声哥哥,让闻者莫名的心疼。 花满楼轻轻摇摇头,被陌生的姑娘这样肆无忌惮的抱在怀中,的确还是平生第一次,大庭广众下,就算是青楼女子也难得这样放达吧,何况他只有六位哥哥,又何来的小妹呢。 “小姑娘,你认错人了,我是家中幺儿,排行第七,并不是你哥哥。” 他声音很轻,好像怕吓到这姑娘,虽然花满楼确信从未见过这个叫做龙葵的女子,更知道这莫名出现的女孩也许正是极乐楼的探子,但,也许是那一声哥哥中饱含的感情太灼人,明知是假的不能再假的谎言,花满楼却什么斥责的话语都说不出。 “哥哥,你就是哥哥,就算样子不同了,龙葵也不会认错哥哥身上的正气,龙葵等待千年,就是为了遇哥哥重逢,是龙葵做错了什么吗,哥哥为什么不认我呢?”龙葵将花满楼抱的更紧了些,她冲破魔剑化身而出,便已经认定了拥有天地正气的人就是哥哥,将所有可能和怀疑置之不理。 毕竟,这千年等待太孤独太痛苦,她真的没有勇气,再回到那把冰冷的魔剑,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等待,可,哥哥为什么不肯认她呢? 花满楼想挣脱那双玉臂的束缚,手指却不小心触碰到龙葵□□的肌肤,花满楼这才尴尬的发现,这姑娘不仅死死抱着他不放,不仅仅是认错了人,关键,这姑娘还穿衣服,哦,不对,是没怎么穿衣服。 “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哥哥,而且,这等待千年之说,”花满楼顿了顿,因发现这姑娘又丝毫不会武功,又不好再强行出手,只好再三解释, “这等待千年之言,姑娘或可哄骗连三岁孩童,可况花满楼从无姐妹,天色已晚,姑娘还是快些回家吧,若是缺银两,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 花满楼本是想快些打发了这姑娘,却不想话音未落,那姑娘却急了, “哥哥,龙葵乃公主之尊,皇族威严,你怎可像逗弄乞丐那样戏弄龙葵。” 闻言,花满楼彻底无奈了,心道先不管这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反正不正常是肯定的。 不过也好,花满楼基本断定她应该不会是极乐楼的探子,毕竟就算那极乐楼楼主再白痴,大概也不会派出脑子有问题还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做探子。 小心尽量不碰触龙葵的身体,花满楼费力的挣开女孩的怀抱。 刚想再说什么,却感到一只手轻轻在眼前轻轻晃了晃,半响,一滴冰凉的水滴,打在手背上。 “难怪哥哥不认识龙葵,原来哥哥的眼睛,已经看不到龙葵了。” 女孩的声音很好听,泠泠柔润的像今晚满月下的湖水,身上带着淡淡的馨香,那是种类似蓝色鸢尾花的香味,极淡而又沁人。 3、流云飞袖裙 那是滴泪水,花满楼自八岁眼盲,从未怨天尤人,心境从来都是平静从容,他热爱生活,喜欢花,珍惜这世上一切的生命,他可以对任何人平静的说出自己是瞎子的事实,却可以过的比许多正常人都快乐。他不羡慕,不嫉恨生命的不公平,甚至有时候自己都忘了眼盲是种残疾。 但,从未有人为他的流过眼泪,包括他自己。 “会为人悲伤流泪的姑娘,心底总是善良的,我虽然眼盲,却过的并不潦倒,依旧可以听到美好的音律,可以感受风中的清香,我过的很好,龙葵姑娘,不要为我流泪。” 花满楼掏出一块手帕,不由自主的拂过龙葵的脸颊,边角一瓣玉蕊梅绣的精致,堪堪被泪水沾湿,像梅瓣上积的雪花融化,润入梅心。 “龙葵不管哥哥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哥哥快乐就好,以后,龙葵就是哥哥的眼睛。” 花满楼听的这小姑娘这样坚定直白,只好再次重申, “小姑娘,我的确不是你哥哥,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他叫什么,在何处?我今日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可以帮你寻。” 龙葵急道,“寻?哥哥去寻谁?你就是龙阳啊,是姜国的太子,龙葵已经找到了王兄,以后,以后……龙葵就有家了。” 听到龙葵如此坚定的回答,花满楼算知道了,这道理恐怕一时半会是讲不通了。 然而,将这样一个不懂武功,还衣衫残破的姑娘扔在荒郊,又绝非君子所为,偏偏他今晚还必须去极乐楼,真是麻烦的很。 脱下自己最外层的外衣,花满楼轻轻罩在龙葵身上,那掌心把握的很有分寸,停在距离龙葵肌肤一寸之处,不使侵犯。 无奈却又温和道:“小姑娘,我先带你去换身衣服,然后找家客栈先住下,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就陪你找哥哥。” 感觉这位龙葵姑娘终于轻轻点点头,花满楼总算少了些悬心,但这姑娘接下来的话,着实又让花满楼头疼了一把。 “哥哥,是要给龙葵寻广袖流仙裙吗?” “广袖流仙?” 彼时已经人间四月,虽说江南总比北方暖和一些,夜里终究还夹杂丝丝凉意,可花满楼却已经开始冒汗了,说实在的,他见过许多女孩,有的娇羞温婉,有的热情奔放,也不乏有故意大胆挑逗他的。 但着实没遇见过这样奇怪的女孩,听其谈吐可算颇有涵养,却能在荒郊大剌剌的随便抱陌生男人,还不穿衣服……不穿衣服就罢了,穿个衣服还这么多名堂,广袖流仙裙,听都没听说过。 “哥哥忘了么?广袖流仙裙乃王族之宝,龙葵一直是以此裙为衣,若是,若是没有,那龙葵宁可不穿……” “不穿?不能不穿!”花满楼一合折扇,立刻坚定的回答,虽然他是个瞎子,这姑娘穿不穿衣服倒是真不重要,可一会回到街上,那么多人,怎么能让她衣衫残破的招摇过市呢。 但问题是,他真的不知道这姑娘口中的广袖流仙裙,又见龙葵如此坚定,大有不给我此裙就真的不穿衣服的架势,花满楼难得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毕竟他还是不太像陆小凤有那般旁若无人的洒脱,更做不到抛下麻烦一走了之。 终于,花满楼想了想,温声道,“龙葵姑娘,天色已晚,还有些寒凉,我先带你换件衣服,去客栈休息一晚,至于流云飞袖裙,可以描述形貌,我明日找人帮你裁做便是,可好?” “龙葵听哥哥的话,有哥哥疼爱,我就不觉得的冷,但是,我们为什么要住客栈,为什么不能回姜国皇宫?”小姑娘话还没说完全,便又紧紧抱住花满楼,像是生怕她的哥哥会无缘无故的飞了一样。 “这,姜国皇宫……”花满楼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他自以为已经想的很周到了,没想到这位姑娘的思维完全不按常理。 他不是不奇怪龙葵的来历,他感觉的出,这位龙葵姑娘并不是那种坑蒙拐骗的狡诈之人,但这口口声声的公主、王兄、姜国、皇宫,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不过,即便再疑惑,花满楼暂时也不想去弄清楚,毕竟今晚的要紧,在极乐楼。 “小姑娘,没有姜国,这里是大明的疆土。”花满楼感觉那龙葵震了一下,仿佛埋没在一场雪崩里安静的人,压抑而窒息,那种情感竟真的像是历经千年沧桑,绝非一朝一夕形成,所谓真情是伪装不出来的, 其实龙葵也早已有感觉,在魔剑中封存千年,世道变更,连人风俗都已变,姜国可能早已经不在,她只不过是存在一丝丝侥幸,尚有一燃希望,如今亲耳听到没有姜国四个字,那颗终日惶惶的心,竟莫名平静下来。 或许世事皆有定数吧,修行寄居的魔剑原本一直在锁妖塔中,直到被重楼带走,却不想天机玄变,转瞬间竟莫名的又来到一间破旧的庙宇,还被一个老者当成废铁兵器转卖,龙葵感觉的到这世间变化,却没想到竟然会遇上哥哥,姜国灭了,现在,她只想永远跟哥哥在一起,那么所有吃的苦,都可以变成甜。 “没关系,哥哥在那里,我就去那里,只是哥哥可不可以答应龙葵,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去战场也好,赴死也好,我再也不想跟哥哥分开。” 花满楼笑了笑,旋身微微转过侧脸,鼻翼和唇瓣形成好看角度,那微笑迷人极了,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于龙葵来说,简单的一个微笑,在过去的一千年,都是那么遥不可及的美好,只是莫名的有些心疼,心疼究竟是怎样酸楚的过去,让这个感觉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样惧怕孤独,她一个人,一定受过很多欺负和委屈,才这样渴望自己的哥哥,宁可死,都不想跟她的哥哥分开。 这一刻,花满楼突然觉得,假如他果然是她的哥哥,也很好。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花满楼,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或许就是从这句不算承诺的承诺开始,就注定将来哪怕承受再多难以释怀的痛楚,也不觉悔。 4、流云飞袖裙2 步上小街,玲珑楼阁添锦簇簇花灯精致,让夜不至于那么黑暗,花满楼依旧引人注目,但已经鲜有姑娘敢大胆的靠近了,毕竟谁都不傻,旁边紧紧跟着一个会喘气的人间少有美貌的姑娘,再有想法,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街边各色小摊,有卖馄饨的,有卖千层饼的,还有卖古玩玉器和花灯的,小贩嘴甜的叫着公子小姐,怀揣着希望,好能将货品卖出, “公子,公子,给这位小姐买盏花灯提着玩吧!你看,这灯多漂亮啊,小姐你拿这盏花灯,可不就像那九天仙女一样!公子买一盏吧!只要三十个小铜钱!你看这花灯多美啊!” “哥哥,你看这花灯多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多的人,这样多的明亮。” 龙葵只望着那盏木雕盖仿丝绸纱织双鲤相戏图案的灯看的欢喜,她从未见过这样盛大美丽的灯会,像一颗颗璀璨的星在头顶划过,古姜国民风古朴而封闭,鲜少有女子可以上街与男子并肩行走,更从未有人这样直白的夸赞女子的美貌,除了她的哥哥。 花满楼伸手正接过那盏双鲤灯,“可是喜欢这盏?”说罢便掏出银子,将那花灯交付龙葵手中, 直到迎上那双光华暗淡的眸子,龙葵这才惊觉,她的哥哥,眼睛已然是盲的,看不见任何光明,那一句句美丽、明亮、好看,于花满楼来说,不会是种煎熬吗? “对不起,哥哥……”提着略有些膈手的木柄,龙葵低下头,她本来身材便娇小,又披着花满楼的白衣,罩在身上竟不显怪异,反平添了些飘逸,难怪那小贩将她比作九天仙女,更难怪花满楼喜欢叫她小姑娘。 花满楼知道龙葵心事,遂摇摇头,折扇一下一下摇着,开合有度,显出一贯的平静淡然, “小姑娘有心事?花满楼却没有,眼盲不可怜,依旧可以活的光明里,你看,这灯上的双鲤是不是真像游在水里?” 龙葵闻言,终于抬起头,“哥哥,龙葵说过,我就是你的眼睛。”不等花满楼反映,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惊讶道,“可是哥哥,你怎么知道这是两条漂亮的鲤鱼呢?” 花满楼笑了,“我还知道小姑娘长得更美,一路走来,引多少人赞叹。” 龙葵脸一红,情不自禁的又伸出手指在花满楼眼前晃了晃,花满楼笑着摇摇头,不经意的曲手用扇骨轻轻敲了下龙葵的脑袋。 有那么一瞬间,龙葵似乎觉得一切都没变,哥哥依旧是哥哥,只要提着那盏双鲤灯一直向前走,天地就没有尽头,和哥哥便再也不会分开。 “哥哥。” 花满楼感觉到那双手掌心冰冷如玉,扣住他拿折扇的手,自女子浓密的发丝间缓缓滑下,像是拂过一匹柔软的绸缎,花满楼心猛然一动,他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仅仅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姑娘做这样亲昵的动作,但那柔润的发丝和冰冷的让人心疼的双手,像是织了一张带着魔力的网,温和如他,怎么去拒绝呢? “哥哥从前最喜欢抚摸龙葵的头发,有一次为我束发时被父王看到,还挨了一统数落,可是哥哥还是不在乎,哥哥还记得最后一次摸龙葵的头发是怎样的情形下吗?城门破了,宫娥内监逃的逃,散的散,哥哥要我好好活下去,自己却要做最后一战,哥哥可知,龙葵宁可葬身铸剑炉,遭烈焰焚身之痛,忍千年等待之苦,也再不愿同哥哥分开,假如这条路可以一直向前,让龙葵可以永远陪哥哥同行该多好。” 花满楼听的莫名其妙,却没有深问,更没有否认,只是收回折扇,没来由的点点头,他选择相信。 人人皆道江南花七公子儒雅而睿智,不会感情用事。他却毫无理由的信了,尽管他知道这种没有缘由的信任绝不适合于江湖。 “呵呵,小姑娘,想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不用葬身烈焰,只要换身衣服就好。” 这是一家绸缎庄,花满楼对于在此发生的一切,到现在都摸不着头脑。 因为龙葵的衣着实在尴尬,虽然天黑不显,但总不能让她一直披着个男人的衣服在大街上逛吧。于是花满楼便先寻了个绸缎庄,想着让这姑娘好歹先换身衣服,却不想惹出这样一出戏。 因为灯会缘故,街角的店铺显得有些冷清,只剩老板守着布匹,好不容易眼见有客来买衣服,看样子还像是贵客,老板来了精神,开始殷勤介绍着那些贵重的丝绸布匹和成衣。 花满楼见龙葵沉默不语只是环视四周,想到她曾提到的广袖流仙裙,遂向老板询问道, “店家可否听说过广袖流仙裙?或是帮我这小妹子选一套合心的衣服。” 那微胖的店家闻言先是撇撇小胡子,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献宝似得说, “公子,这广袖流仙裙,说实话小店实在没听说过,不过,只要这姑娘说得出模样,我们家老板娘就能做的出来,不如让姑娘先挑件衣服穿着,再选块好料子?我们新进了三匹冰蚕霞影绸,一匹一个颜色,那叫一个漂亮,真跟天上的云霞似的,我看除了贵人,再没人配得起了!” 那店家极有眼色,又很会说话,看出龙葵身上的衣服是不合体统,却不点破,还将店中积下的冰蚕绸推销了出去,尽管这绸缎价值昂贵,他却提也不提价格,因为他坚信,假如面前这样的公子和姑娘都买不起,那只怕整个江南都没人买的起了。 龙葵心念一动,却看向花满楼,正对上那一抹微笑。 冰蚕少见,能吐丝的冰蚕便更为珍惜,花满楼的琴弦正是用的这种丝线,江湖人都称此为雪丝缠,若是再辅以特殊药水浸泡织成铠甲,看似柔软,却比一般的钢盔铁甲还耐力,称为刀枪不入都不过分。当然,龙葵却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这些霞影绸真的像云霞一般,可不正是她那广袖流仙裙的模样。 店家看龙葵独爱那匹蓝色,嘴上更是像抹了蜜一样,毕竟,这三匹绸已经在店里横尸了小半年了,绸缎是人人见,人人爱,可惜那价钱更可爱,不知道吓跑几个人了。 “姑娘真是好眼力啊!这蓝色正衬姑娘,公子你看这要做了衣服多漂亮,我说,公子,不是我吹啊,我家老板娘那手艺,配上这绸,大小姐这样的人材,要是穿上这衣服,别说广袖流仙了,就是拿下那流云飞袖都不在话下,知道流云飞袖吧?江南花家七公子的绝技啊!我保证,要是咱小姐穿了这冰蚕丝的衣服,说不定就是花家的少主母啦……” 胖店家算是豁出去了,好不容易碰上个金主,有的没的开始吹。 5、风雅极乐楼 花满楼听着店主越来越不靠谱唠叨依旧好脾气的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心想只等这小姑娘选完衣服便送她去客栈,而后还要赶到极乐楼查假银票的案子,却不想,那正说的开心叫的像蛐蛐的店主猛然安静了,一种极不正常的安静。 然而短暂的安静,随即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 “鬼啊,鬼啊!” 接着,那店主像真的有恶鬼在追赶一般逃出店外,看样子是连满庄的绸缎都不要了。 然而,花满楼却实在并未感觉到什么不妥。 当然,我们的龙葵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妥。 她更不懂为什么店家那样的害怕,明明自己做的是好事啊,她可是帮那胖店家口中的老板娘省下了做衣服的功夫呢! 但,那店老板恐怕是这辈子也理解不了龙葵的好意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那小姑娘伸手一点,那匹蓝色的冰蚕稠就自己裁剪成一件衣服,那小姑娘再一转身,那衣服就穿在了身上……除了鬼,店老板再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哥哥,是龙葵做错了什么吗?好心的店老板为什么跑了?” 龙葵的眼睛无辜极了,此刻她只能这样望着花满楼,可惜花满楼比她还糊涂,只好摇摇头,掏出一锭金子留在店中。 现在,衣服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花满楼也算松了口气,只要将这小姑娘送到客栈,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可惜,世间的事情总是很难按照人想像的进程来进行,花满楼现在感觉,这小姑娘不是极乐楼派来的探子,倒像是他爹派来的探子,做的每一件事都戳中他的死穴,还让他无力发作。 譬如……现在。 “小姑娘……好吧,龙葵,你回客栈先休息,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不能跟着。” 然而转过一条巷子,那个身影还是悄悄跟在背后,有些害怕,又像是担忧,还有生怕花满楼生气而不敢跟的太近的委屈。 在这样黑而深的巷子,花满楼真的做不到丢下龙葵,施展轻功一走了之,只好停下来,想继续讲道理,毕竟已近子夜,要去极乐楼可要抓紧了。 “龙葵,听话,先回客栈去休息,我保证天亮前就回来,你知道我要去那里么?你又可知前路是否有危险?总不能一直这样跟着我啊。” 花满楼停下脚步,只听龙葵还是摇头,只得叹了口气,好倔强的小姑娘,他本想不再理会这个可以说是怪异的女孩,却还是忍不住想再说点什么。 龙葵望着巷口花满楼已经敛去微笑的侧脸,亦停下脚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弯弓列阵的征场, “你知道我要去那里吗?你知道前方是什么?我不许你跟着,我宁可打断你的腿也不许你跟着!” 那个遍地尸体烽火狼烟的夜晚, “等我,等天亮了,我就回来。” 可天亮了,又亮了,哥哥,却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哥哥又说了同样的话,她不是不相信,只是太害怕,等,已经等了一千年,终于找到哥哥,如今,不管前方是凶煞敌军也好,刀山火海也罢,龙葵宁可行走在哥哥前面,也不想再承受遥遥无期的等待。 在地上寻了一块修造石桥剩下的石料,她重重的向自己腿上砸去,每一下都实实在在的砸在骨节上,好像那双腿根本不知道痛楚。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花满楼也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即便是别人的腿,她都未必下得了这么重的手,花满楼上前夺过那块石料,脸色越发严肃,他知道龙葵是想留住自己,可这又是何苦呢。 “哥哥刚刚才答应,不会丢下龙葵一个人,以前哥哥也是这样,为了不让龙葵跟着哥哥,不惜打断我的腿,现在不用哥哥动手,我自己打断自己的腿。” 龙葵伸手去夺那块石头,却被花满楼紧紧扣住手腕,花满楼的脸色已经不只是严肃,而是变得铁青,他的神色极少有这样严厉,那石块一下下打在龙葵腿上,花满楼虽每到感同身受的地步,却也不好受。 “龙葵,” 花满楼是真想教训教训这实在不懂事的傻丫头,然话还未说出,龙葵便紧紧抱住花满楼,她那么小,指尖冰凉,仿佛怎么也暖不过来,仿佛生命的维持,只靠在花满楼的怀中攫取那么点温暖。 “哥哥,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这时候,花满楼才发现那些责怪与拒绝,有多难说出。 这是个对于一个人来说还算宽敞的棺材。 然而装两个人,倒是也不算挤。 至于装两个活人……且不说空气憋不憋闷,反正伸展自如是不太可能。 “哥哥,我们好好的为什么要躺进棺材?这难道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大明朝的风俗吗?”龙葵好奇的敲敲那厚重的棺材板,心满意足的躺在花满楼身边。 虽然在花满楼的极力要求下,她不敢再随便抱哥哥了,可心里却一点也不怕。 “因为我们要去极乐楼,这是去极乐楼的唯一方法。龙葵,到了那里,你要乖乖的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跑,不然会很危险。” 花满楼叮嘱道,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会同意带龙葵一起来极乐楼,他是温和从容,却不是软弱无能,更从未失了原则,屈服于女子的眼泪。 当然,在踏进棺材的那一瞬,花满楼这样说服自己,毕竟对龙葵的身份一无所知,不知道她是否同极乐楼有没有关系,带龙葵来极乐楼,也算是一种试探。 试探,却仍然不自觉的去关心这女孩的安全。 “欢迎来到极乐楼,祝客官升官发财。” 感觉终于有束光照进棺材,龙葵随花满楼钻出棺材,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那几个带着面具的仆从齐声说着吉祥话,厅内传出丝竹悦耳,人声鼎沸,装饰虽然没有姜国王宫那样贵气,也极为华丽,说是金碧辉煌也不过分。原来这就是哥哥口中说的那座会飞的极乐楼啊。 “公子一表人才,这姑娘更是倾国美貌啊!请二位选个面具吧。” 看似像是主管的笑面人挥手让人献上面具,花满楼随便捻了一个梅花图案半面具,龙葵却不懂, “哥哥,为什么要戴面具?本就没有人认得龙葵啊?” 花满楼还未作答,倒是那笑面人笑道, “要是别人就罢了,姑娘您这样的美貌可必须得带上面具,要不然那满厅的人只看姑娘,我们极乐楼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那笑面人话语不乏奉承夸张,但用意却是不错的,他见这姑娘不施粉黛,都能将无艳姑娘那样的人物衬得毫无颜色,若是不带上面具遮住脸,砸了自家美女的招牌不说,万一这位再被那个豪门贵人看上,误会当成极乐楼的人,难免出乱子,毕竟这姑娘身边的公子,一看便非等闲,不好惹啊,不如还是都把脸遮上的好。 聪颖如花满楼早已想通其中关窍,遂取了一张镂花面具,亲手戴在龙葵脸上, “龙葵,离开极乐楼前,不要取下下。” 龙葵立刻乖巧的点点头,只要看见哥哥笑,能跟着哥哥,哪怕带一辈子面具,都是开心的。 6、风雅极乐楼2 琵琶胡琴丝线乱,声色犬马,此中竞乐,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龙葵见众人都围在张张桌上,将玉石金银珠宝统统堆在一边,一会给你,一会给他,好奇的很,想问,又想起花满楼叮嘱她要少言慎行,所以一直将好奇压在心里。 花满楼怎么察觉不到,不觉摇头微笑,心道这小姑娘,怎单纯的连赌博都不懂。 “他们是在赌博,赌博分好多种,刚刚那一桌是在玩最简单的掷骰子比大小,按点数大小下注,押中者一赔二,若是错了那下注的本钱也就输了,你看,押小的人要输了。” 龙葵回头,果然见那一桌掷出骰子十八点,押小的可不是输了吗。 龙葵已经习惯了哥哥可以看穿她的心,却奇怪他怎么连赌盅都可以看透,不由在心内小声嘀咕,她是鬼,能看穿覆盖下的东西不为奇,可哥哥是人啊,果然不论何时,哥哥总是比龙葵厉害。 这边龙葵一路对哥哥花满楼的敬仰越发深刻,却没注意身后投注过的那束探究目光。 “陆小凤,为什么不能当掉那块扇坠?” 司空摘星晃晃手中的佛手翡翠,正是花满楼在集市上丢失的扇坠。 原来陆小凤为破案,也在司空摘星的帮助下寻到了极乐楼,此刻,他凉凉闲闲道, “你就不怕这扇坠的主人逮住你。” 司空摘星冷然, “谁逮我?谁敢逮我?” 陆小凤无奈的扳过司空摘星的脑袋,正对花满楼和龙葵的方向, “你看那位公子,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独独没有扇坠,肯定是被天下第一神偷偷去了!” 司空摘星一见,可不正是在灯会上那个“绣花枕头”,可还没来得及回答,那扇坠就被陆小凤抢在手中,临风抛下一句 “我去还给人家。” 慨他人之慷,极为潇洒。 司空摘星看看花满楼,又看了眼他身后的蓝衣姑娘,不由怒道, “还什么还,陆小凤,我看是去讨好人家身后的姑娘吧!小心挨揍。” 不过这次,司空摘星还真是误会了陆小凤,他的确是想将那扇坠还给花满楼,至于讨好人家姑娘,谁知道那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呢?陆小凤见一个爱一个不假,却唯独这点难免落俗,那就是只爱漂亮的女人。 好在,漂亮的女人,似乎也似乎总是特别眷恋陆小凤的。 “在下陆小凤,公子,这块扇坠我想是你丢的,我们是不是见过?” 花满楼本正在向龙葵介绍一些简单的赌法,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陆小凤,还拿着自己那块被盗的佛手翡翠。 其实花满楼一开始并不信任陆小凤,否则,也不会让人给他下药予以约束,不过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找到极乐楼,花满楼对陆小凤总算有了些新的看法,也庆幸自己没有找错人破案,陆小凤果然不是草包。 龙葵见有人拦在哥哥面前,忙将精神从赌桌上收回,轻轻挽住花满楼的胳膊,不经意打量一眼来人,锦衣墨发,长得倒是干干净净,就是那两撇小胡子有些奇怪,在龙葵的印象里,只有上了年纪的老者才留胡子,而这样年纪轻轻的公子留上两撇胡子,若是在姜国一定会被笑掉大牙的。 终究没忍住,龙葵还是弯弯唇角无声的微笑一下, 果然无论在哪里,还是哥哥最好。 “多谢,我叫花满楼,是不是见过我不清楚,不过在灯会上偷我扇坠的人不是你,你们身上的味道不同。” 花满楼接过扇坠,留下一脸诧异的陆小凤,带着龙葵从容离开,摇着折扇,却不经意问, “小姑娘刚才笑什么?” 龙葵摸摸脑袋, “哥哥怎么什么都知道?龙葵还想骗骗哥哥呢。” “我是眼盲,却不是心盲,像你这样单纯的小姑娘不被人骗就谢天谢地了,如何骗的了人呢?” 花满楼失笑,自遇上龙葵以来,他感受到的都是淡淡的忧郁,甚至一直都未曾听见她无忧无虑的笑过,难得见她笑一回,花满楼也放心了些,遂有心逗她多说几句。 “所以小姑娘不要欺负哥哥看不见,以后可不能骗哥哥。” 龙葵闻言,只是粲然一笑,将倾城埋没的黑暗的面具中,轻柔坚定的誓言烙进心里, “龙葵可以在此立誓,永远不会骗哥哥,我就是哥哥的眼睛,若违此誓,愿再受烈焰所焚之苦,三魂无依,七魄消散,生生世世坠入阿鼻。” 从前花满楼一直觉得所谓立誓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直到听到龙葵的誓言。 他感觉的到那不仅只是说说,而是用一整颗心和生命的全部血液都消耗在这个承诺上。 这厢花满楼正惊诧感动于龙葵的深情,那厢陆小凤却郁闷的紧。 他虽然看不见前面那二位的容貌,却更没想到,这看似绣花枕头的公子哥竟然眼睛这么毒,不仅知道自己的东西被偷,还知道是谁偷的。 心道这公子不仅富贵,还大度,被偷了这样稀有的翡翠,还不同那老猴子计较,定非寻常人,还是结交的好,而且,他还感觉那蓝衣姑娘刚刚悄悄盯了自己一眼,若真是位佳人对自己有意,也不错。 不过,骄傲如陆小凤,要是知道龙葵刚刚在心里将他的胡子当成笑柄,就不知道还笑不笑的出来了。 当然,陆小凤肯定永远也不会知道龙葵当时心里的想法,毕竟他知道自己带着面具,都没有人看见他的脸,可况胡子?除非见鬼。 不幸的是,龙葵正是这一物种。 却说花满楼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龙葵,他隐隐感觉,龙葵的情感已经远远超出兄妹之情,不知如何回答,索性转身带她上楼。 极乐楼的赌局是人以群分,一楼多是富商,而二楼多是些江湖人士。 眼见那公子和姑娘上了楼梯,陆小凤也忙跟上去,直觉告诉他,此人一定跟假银票的案子有关。 果然,一上二楼,那氛围显得截然不同,江湖人士大都不拘小节,身怀武艺,又豪爽,连下注也比楼下大方,底线竟然是每注不少于一千两白银。 花满楼看出龙葵不习惯此间江湖习气,不禁有些后悔带龙葵来极乐楼,不过已经于事无补,只能小心将龙葵护在身旁,就算有想不轨者,见花满楼一身不凡,倒也不敢放肆。 7、错瓣梅花雨 “今天这场聚赌是赛龟,请各位客官下注。”穿青袍的笑面人道,随即有人取出系着青红黑黄四样丝带的乌龟,示意众人可以下注。 司空摘星早已经输光,扇坠又被陆小凤还花满楼,这干看不能赌的感觉真是让人心痒的很,好在花满楼微笑对陆小凤道, “我请这位公子帮我赌一局,就压上这块扇坠,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花满楼这样说,显然已经将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当成朋友,而陆小凤向来随心随意,索性也不虚让客气了,大方的拿起那块扇坠,开始琢磨到底该压那一只。虽然表面看似满不在乎,毕竟花满楼有言在先说了输了算他的,但若是真输了,岂不是还未深交便欠了一个极大的人情,陆小凤这辈子,最不好欠的就是人情。 最最重要的是,旁边还有个乖巧的,似乎对自己有意的小姑娘旁观,这一局可是怎么也不能输。 当然,龙葵是非常不理解哥哥为什么这样信任那个两撇胡子的怪公子,但她一向听哥哥的话,所以听话沉静的立在一旁,不多言,与其看这些江湖人士赌输赢,还不如看看那四只乌龟,听听它们之间的交谈或是相互的抱怨。 龙葵并非人类,封印魔剑之中,再加上在锁妖塔内修行千年,早已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妖怪,与天地万物都有种特殊的感应,像这样普通的动物能听懂它们的语言并不为怪。 司空摘星十分喜欢那只黑背乌龟,陆小凤正犹豫,却听到一个温柔清婉的声音, “陆公子可以压那只青色的乌龟,这样哥哥的扇坠就不会输掉了。” 龙葵相信那只安静的青龟一定会赢,因为她此刻正听那黑色的乌龟抱怨昨夜摔了壳,浑身痛的很,而那只红龟正在为没睡醒而犯懒,那只黄龟更要命,不停的咒骂楼里某位调皮的姑娘不小心踩伤了它的爪子。 陆小凤抱肩,见龙葵婷婷玉立,一袭蓝衣如流云一般,流光溢彩,浓黑的发丝细腻的垂落在耳后,虽然遮着面容,却天生带着一种不输当今皇族的气质, “花小姐既然这样自信,那陆小凤就听花小姐的吩咐,”顿了顿,陆小凤接着道, “花小姐的衣服真是别致,人一定更美,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一睹芳容。” 说着,潇洒的将那扇坠放到那只青龟的终点处下注,他其实非常想掀开这蓝衣小姑娘的面具,看看这下面究竟是怎样一张脸,他已经确信,能穿得起雪丝缠的衣裙,还有这样温柔的声音的女孩,至少也该长得很清秀。 可惜,龙葵非常不给面子,不仅没有回答,而是退到花满楼身边,进而仰起脑袋好奇的问, “哥哥,这位公子好奇怪,他为什么叫我花小姐?龙葵从未说过自己姓花啊?” 于是花满楼失笑,陆小凤见这姑娘自称龙葵,又亲昵的挽着花满楼的胳膊,心里也立刻明白了□□分,不由有点怅然若失之感,而司空摘星,心内却是怎一阵痛快了得,他可是巴不得陆小凤赶紧碰几回钉子呢。 众人下好注,赛龟正式开始。 不出龙葵所料,那几只不是伤就是残,再不就是犯懒的乌龟,都落在了青龟后面,眼见稳操胜券,龙葵欢喜的拉着花满楼讲述赌桌上的战况,点点滴滴详详细细。她说过要做花满楼的眼睛,就将自己所见悉数描述给花满楼听,尽管花满楼什么都清楚,都能感觉的到,还是微笑着认真听龙葵讲述,因为他突然觉得,能有这样一双眼睛,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想着你,关心你,那种感觉太温暖,太让人贪恋,自私的贪恋。 可那群压输的人并不甘心。 突然,龙葵发现那青龟像是受到了什么阻力,难以前进一步,而其他几只龟,也都慢慢追了上来。 陆小凤自然看得出是有人使诈,不过对于他来说,对付这样几个人不算费力,只消两个手指便足够了。 龙葵未曾练过武,从小跟随哥哥耳濡目染的也只是兵法武道,所以对内力不甚了解,更不懂陆小凤他们在做什么,花满楼见龙葵突然停下不说话,知道龙葵一定很奇怪,便摇摇折扇,轻声道, “他们是在比拼内力,看来要赢江湖人的赌局,还是要靠江湖人的手段。” 龙葵似懂非懂, “我虽然不懂什么是江湖,不过这江湖的手段看起来总是很伤脑筋的样子,龙葵希望哥哥能快乐,嗯……不想看哥哥伤脑筋。” 花满楼自然不用伤脑筋,伤脑筋的是陆小凤,同时招架十几个人。 可陆小凤毕竟是陆小凤,不仅赢回了扇坠还有整整一箱筹码,于是那笑面人请了楼主吩咐,邀请他们去极乐楼三楼,正中花满楼和陆小凤所想,本来就是为了调查极乐楼的假银票,怎能不去三楼看看呢? 可,那笑面人堪堪拦在龙葵面前, “不好意思,姑娘,你可不能上去,楼上可不只有赌局,您啊,您去不方便。” 龙葵一脸茫然,方便?什么方便不方便。 “我会看好小妹,不会让她惹祸,请您行个方便吧。” 花满楼知道笑面人的意思,又不好明讲,何况将龙葵一人留下又着实放心不下,思虑片刻,决定还是将龙葵带在身边,那笑面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倒是旁边陆小凤若有所思,深深看了眼龙葵。 “好香的房间。”陆小凤赞叹着推开房门,龙葵见炉内焚着龙涎香,布局精致,梨花木椅,海棠小几上摆着彩绘纹陶,汝窑花瓶内插着束束鲜花,讲究的很,连花满楼都轻轻点头。 只听有人道一声,“无艳小姐到。” 这是一个称得上是艳丽美貌的女子,嫣红紫衣,发髻下坠着一朵大理彩菊,流苏随烟波流转,万种风情。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是那种久经风月,柔媚到骨子里去声音。 龙葵不由看看花满楼,心中盼着哥哥可千万不要被这姑娘勾去心魄才好。 8、错瓣梅花雨2 虽然这点龙葵完全可以说是多虑了,孰不知,美貌对于眼盲的花满楼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但陆小凤便不同了,每当面对美貌的女人,他总是显得没有什么招架的能力,虽然在他心低深处也许根本一点不在乎这些女人,但眼神中透漏出的倾慕,可以轻而易举的讨好她们。譬如现在,陆小凤只远远盯着无艳姑娘,心已经酥了一半了。 “两位公子,哦,这还有位小姑娘,小女子有个请求,不知三位可否把面具取下来?”无艳嫣然一笑,陆小凤立刻随声附和道, “说的是,我早就觉得戴着面具与人说话不太礼貌。” 说着,便将面具取下,花满楼点点头,也取下面具搁在桌上, 唯独龙葵思索片刻,迟迟没有动手, “无艳姐姐,哥哥交代龙葵走出极乐楼前都不能摘掉面具,请恕龙葵失礼了。” 花满楼这才想起进极乐楼前的交代,不由失笑,这小姑娘也太听话了, 无艳并不强求,今晚主要招待的是面前这两位公子,至于那小姑娘随便爱怎样就怎样吧,她才懒得去理睬。 “小女子还不知道二位公子的姓名呢?” “我叫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陆小凤摸摸那两撇小胡子答道, 无艳笑道,“果然是四条眉毛。” “我叫花满楼,这位是我的妹妹,龙葵。”与陆小凤的洒脱不羁不同,花满楼无甚小动作,从容有礼,对无艳却略显疏离。 不过无艳却不在乎,因见两位皆是年轻俊朗的公子,显得更为热情。 可龙葵却开始疑惑。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微微偏了偏脑袋,只一个动作,花满楼就知道,这小姑娘又在胡思乱想。 “龙葵?可是有什么疑虑?” 龙葵咬咬唇, “哥哥,我是在找陆公子的另外两条眉毛在哪里,为何龙葵只看到两条?不过……看不到也好,常人只有两条眉毛,陆公子要真有四条,那岂不是要吓人了。” 原本陆小凤的两撇胡子已经让龙葵笑了半响,现在又冒出个四条眉毛,可不让龙葵更加好奇。 听完这番话,陆小凤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得调侃道, “龙葵姑娘真是可爱,因为在下的胡子同眉毛像的很,所以朋友们才称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倒是龙葵姑娘一直带着面具不肯摘下,难不成姑娘才真有四条眉毛?怕吓到众人?” 一番话说的众人皆笑。 花满楼摇着折扇,微笑着摇头, “陆兄有时候真像个孩子,一点亏都不肯吃。” 而无艳则掩袖笑的妩媚, “龙葵姑娘,你还不快打他,哪能由着陆公子编排你呢。” 事实上,龙葵的心思单纯多了,她听不出什么孩子气,更听不出什么编排不编排,只知道陆小凤这些半算调笑半算解释的话,总算让自己明白了所谓“四条眉毛”的意思,却又促成了一个新疑问: “我并没有四条眉毛。不过陆公子,既然如你所说,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叫‘四条胡子’啊?” “这个……” 此刻陆小凤的表情欢乐极了,仿佛一只被老鼠咬了的猫,疼又不敢叫,叫了又嫌丢人,怎一个憋闷了的。 实在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他甚至怀疑这个蓝衣小姑娘是不是他天生的克星,相识不过两个时辰,每次的交谈都能成功让他有种抽筋的感觉。 现在,陆小凤唯一庆幸的是司空摘星那只舌毒的老猴子不在身旁,否则只怕他下半辈子都难逃“四条胡子”的称呼了。 “妹妹,不要无礼。”花满楼强忍着笑意,示意龙葵不要再追问, “陆兄,龙葵天真,并无恶意,还请你不要见怪。” 龙葵也意识到自己言语上的不妥,刚要上前道歉,陆小凤却见鬼似的赶紧后退一步,忙不迭的摆手, “龙葵姑娘天真无邪,我怎么会怪罪呢,花兄,你真有个好妹妹,她才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两位公子来到极乐楼,又怎么会吃亏呢,可还愿在三楼一赌?”无艳击掌,侍女立刻端上一盘粉嫩的花瓣。 “三楼的赌局一向是由无艳决定的,今日的赌局名叫‘天女散花’,赌法很简单,就是猜猜这盘花瓣是单数还是双数,谁赢了,不仅可以拿彩头,还可以是无艳的入幕之宾。” 陆小凤巴不得赶紧转移话题,立刻显得对这赌局很有兴趣,道, “好精致的赌法,我全押上,花公子,你就押上这块扇坠吧。” 花满楼依旧云淡风轻的点点头,一脸好脾气,又担心刚才的事让龙葵心中不痛快,轻轻拍拍那小姑娘的的脑袋, “龙葵,不如你替哥哥猜一猜?” 龙葵本来兴高采烈的盼着哥哥能赢,可一听入幕之宾四字,心内莫名一阵难过,遂低声道, “还是哥哥猜好了,龙葵又不希望哥哥赢……” 虽然说到最后,龙葵声音已经压得极低,凭花满楼的耳力却听的清清楚楚,却不动声色,在心内叹一声傻丫头。 “那三位可看好了。”无艳旋身,轻轻一拍花盘底部,那些粉樱错瓣全飘r自空中,簌簌飘落,桌上青瓷酒壶,精致面具,夹杂着花雨,淡淡酒香和着花香胭脂香龙涎香,也别有一种情致。 花瓣快要落尽,陆小凤仰头数的头大眼晕,侧目却见花满楼却一脸成竹在胸,而那蓝衣小姑娘也静默不语,跟她哥哥一个德行,难道自己果真输定了?那也太背了吧! 陆小凤这个不甘心啊,突然心下一动,计上心来,指尖微微一动,便藏起一片花瓣在无艳的肩上。 灵犀一指是陆小凤的独门绝技,他自信除了听觉高手,再不就是见鬼,哪怕是木道人都看不出来他做的小动作。 可惜,遗憾的是显然他错估了身边两位对手的战斗力,但幸运的是,身边这两位个怀心思,偏偏装作对那小动作视而不见。 “两位公子和看清了,不知那位压单数,那位压双数啊?”繁花落尽,无艳扶着空盘,眸中烟波流转。 花满楼合上折扇,“我压单数,一共是四百二十七片花瓣。” 龙葵看了眼花满楼,她知道无艳肩头还有一片花瓣,她做不到隐瞒花满楼任何事,几欲张口,可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奇妙的声音质问, “你想失去你的哥哥吗?你并没有欺骗他,只是不说而已,输了赌局,哥哥就不会离开你了。” 那声音越来越强,不仅是质问,挣扎之下,已经开始左右了她的做法。 9、嬛嬛舞倾城 陆小凤款步走向无艳, “是不是四佰二拾七片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是双数。”陆小凤伸出两个手指,将无艳肩上的那片花瓣捻下, “看,花公子你忘记数这片了。” 花满楼这才一脸如梦初醒,陆小凤只当是花满楼大意,竟没注意对方眼眸灰暗,甚至从未有过丝毫波澜变化。 “如此是陆公子赢了。”无艳笑语盈盈看向陆小凤,衣摆翩然媚态横生。 陆小凤低头倒了杯酒,摇头道, “我只是运气好罢了,跟花公子的真功夫不能比啊。”他心内全然知道这场赌局是怎么赢的,好在,他一直有不错的运气。 花满楼却淡笑,“赌博本来就是靠运气,陆公子请收下这枚扇坠。” 无所谓输得起输不起,名利财富对于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眼前这块佛手翡翠市价至少一万两,花满楼的语气却像处理一棵大白菜般递给了陆小凤,或许……还不如一颗大白菜。 陆小凤接过扇坠,不能不承认,他非常欣赏花满楼,不骄不躁,洒脱又从容。若说今晚在极乐楼有何收获,大概就是交到这样一个朋友了,殊不知,于花满楼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赌局有输有赢,人生何尝不是有输有赢,今晚就请二位公子好好享受。” 门外传来这样一个声音,话音未落,几个貌美的陪酒姑娘鱼窜而入,将陆小凤围了个严严实实。 陆小凤向来对漂亮的女人来者不拒,左拥右抱,在陪酒姑娘手中将一杯杯酒饮下。 龙葵那里见过这样的情形,想着这极乐楼的姑娘未免太不成体统,直叫人想将眼睛捂住,心道还好带着面具,要不然岂不是让她无地自处。 突然,一片青绿山水遮在眼前,龙葵一抬头,竟然是花满楼将扇面遮在自己面前,花满楼心细如丝,怎么会看不出龙葵的尴尬,但极乐楼毕竟是个取乐的地方,陆小凤跟姑娘喝几杯酒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他只能不动声色的遮挡住龙葵,好顾及所有人的颜面。 只是,有人却受不了,无艳姑娘眼见这两个俊俏公子,一个无意男女之情,一个来者不拒,心中醋意失意郁闷的紧,使了个小性子便躲进内室不出来了。 陆小凤喜欢女人,但做事总是有分寸,他知道今晚来极乐楼的目的,更看出无艳的不同寻常,见无艳真的生气躲起来了,忙甩开这些陪酒姑娘,跟去了内室。 此一来,那些没了金主,又衣衫发髻散乱的姑娘,竟端着酒将花满楼围了起来,那五六个姑娘将花满楼围了个严严实实,甚至把龙葵生生挤了出去,有个胆大见龙葵带着面具,竟以为她也是极乐楼里的姑娘,还狠狠推了一把,龙葵扑到在地,桌几的硬木棱角十分尖利,差点碰伤龙葵的额头。 面对眼前各色劝酒的莺莺燕燕,花满楼亦是十分头痛,他不停的推拒,可又不能对这些弱女子用强,还担心着龙葵,不知怎么的,花满楼明明知道自己并非她的哥哥,更没有照顾她的义务,却已经开始情不自禁的保护她了。 龙葵伏在地上,看着一群衣冠不整的女子团团围着哥哥,又推倒自己,顿感阵阵失落,然而心底的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赶走她们,让我替你赶走她们!” 那声音越来越强烈,龙葵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只觉得火红的光灼烧着眼底。 “都给我滚开。” 依旧是那个温柔的声线,但却让闻者感受不到一丝温柔,那是带着一种烈火一样霸气和桀骜不驯,连花满楼都一震,似乎不认识眼前的女孩。 极乐楼的那些姑娘都娇俏惯了,她们只是陪酒,做的是卖笑的生意,更从来没人敢在极乐楼惹事,那里见过这样的疾言厉色,只听那声音就知道这姑娘绝不像好欺负的模样,一时都面面相觑,竟不敢向前靠近一步。 龙葵挥挥依旧是湛蓝色袖子,微微蹙眉,现在的她喜欢火红,从前每当她出现时,不仅眼眸会变成火红色,连她的广袖流仙裙也会变成红色,但或许是所着异世凡尘装扮的缘故,这次,她的衣衫并无变化,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要抢回哥哥的决心,只不过稍微有点影响心情而已,当然,在这点稍微受点影响的心情下,就不知那个要遭殃倒霉了。 “听不懂么?我要你们有多远滚多远。” 龙葵双手已经合握,若是再招惹她,手中顷刻就会多出一把弓箭,到时候,陆小凤和花满楼便不用查什么假银票案子了,龙葵自己就能把极乐楼拆掉。 “我说姑娘,这公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大家都是姐妹,你也太霸道了点吧,这要滚啊,噗,也该是你这戴着面具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丑八怪滚……”众人震慑之际,一个年纪稍大的紫衫姑娘开口,正是推到龙葵之人,她年纪大些,又见大家都不敢上前,只觉白白被骂也太吃亏了,便一时逞了口舌之强,但,下一秒,她便悔不当初了…… “不,不,姑娘你不霸道,这公子就是你一个人的,啊!鬼啊!” “丑八怪?你很喜欢这三个字么?那我就送给你。” 龙葵徒手在那姑娘脸上一点,指尖便凭空出现一柄锋利的匕首,堪堪距离那紫衫姑娘的脸不到一寸,只要稍稍用力便是血肉相见了。 姑娘们见状,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总算知道了龙葵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主说得出就下得了手。但凡女子,谁不疼惜自己这张脸呢? “滚。” “滚,我滚我这就滚……救命啊,见鬼啊。” 只一个字,不仅那紫衫姑娘连哭带爬的跑了,连同所有的陪酒姑娘都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偌大个花厅中,只剩下花满楼和龙葵。 10、嬛嬛舞倾城2 这时候,花满楼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转过来,手中折扇半合半开,就那么僵握在手中,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也想象不到,那个前一瞬还单薄柔弱的令人情不自禁升起保护欲望的小姑娘,怎么顷刻间像变了个人似的,性子烈的像块暴炭。 “龙葵?” 试探着的叫出这个名字,花满楼确信这世上可能有长得相像的人,却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气息,同样的味道,的确是龙葵无疑,可那份咋然的气场,实在让花满楼平白的迟疑了一下。 听到那声呼唤,龙葵眸中的火红慢慢褪去,大概也只有花满楼能唤回龙葵的头脑清明,眼神重新笼回那种湛蓝色的温柔,她摸摸脑袋,一脸茫然,刚刚发生了什么? “哥哥?咦,这里怎么这么安静了?刚才发生了什么,龙葵好像不记得了……是不是龙葵做了什么错事,让哥哥怪罪了。” 龙葵说的甚是无辜,她的确是不记得了,忘记了火红的爆发,忘了前一秒钟要在别人脸上刺字的霸气侧漏。 花满楼听的也无奈,这世上的麻烦事不少,比碰上小人更麻烦的是女人,而比女人还麻烦的是听女人撒谎。因为她们一般都有把谎言幻变真实的本事。 譬如眼前这位那副认真而迷惑的模样,让花满楼都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经历的那一出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那个霸气凛人的龙葵根本没出现过。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对不起,是不是龙葵又惹你生气了。”龙葵手足无措,捏着衣角,隐约猜出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却又想不起刚才的一切。 花满楼只当是龙葵害羞,在给自己刚才的冲动找台阶下,反正他也被那些陪酒姑娘纠缠的心烦,龙葵赶走她们正和心意,又怎么会怪罪她。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龙葵,其实……”花满楼缓声道,他顿了顿,突然想认认真真的解释清楚,他真的不是她的哥哥。就算花满楼是个傻子,也看得出龙葵对她口中哥哥的感情,早已超过了兄妹,已经到了非卿不可相守一生的地步,他懂得龙葵是个真性情的女孩,对认定的人,为了她的哥哥可以付出生命。 花满楼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以至于龙葵错认了自己为哥哥,他也不是不希望能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付出的姑娘,可无论是理智还是自尊骄傲,都无时无刻不警告着他:龙葵只是认错了人,终有一日她会知道真相而离开。 花满楼做不到那么自私,去默认的欺骗,他告诉自己必须尽快向龙葵解释清楚,不仅仅是因为龙葵的对自己的依赖,更是因为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这个满身都是疑惑的小姑娘吸引。 这世上,有什么比一腔情痴错付无果更令人伤神?解释清楚,是为了龙葵,何尝不也是为了自己。 可花满楼还未继续开口,龙葵已经紧紧抱住花满楼,那张精致的脸,隔着面具贴在花满楼的心脏,面具硬硬的棱角嵌进柔嫩的皮肤,膈的小姑娘有些疼,更有人,心疼。 “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要龙葵了。” 花满楼张张口,终究不忍说出那些窒压在心中的话。 罢了,哥哥要你。 却说陆小凤跟随无艳来到内室,知觉香料更加馥郁芬芳,无艳更是风情万种百般挑逗,话还没说两句,就把衣服先脱了,这一脱不要紧,却生生被“随便走走”的花满楼和龙葵撞见,若是单单花满楼也就算了,都是男人,并没有什么可尴尬的,可一想到那个蓝衣小姑娘也在,陆小凤就仿佛看见空中浮现出一张巨大的嘲笑鬼脸,浑身没劲。 “无艳姑娘,我怕花公子会不高兴……”美人在怀,陆小凤难得抗拒一回, 不料无艳却道, “花公子是个瞎子,你看不出来吗?他看不见任何人的美貌,自然不会妒忌你。” 陆小凤愕然,他的确没料到,花满楼居然是个瞎子,这样风姿飒沓,这样心胸的人,竟然是个瞎子。 “没错,我的确是个瞎子,无艳你早就看出来了。”花满楼摇着折扇不疾不徐,又恢复一贯的风度,突然感觉檐角一滴水滴落而下,花满楼不动声色侧身接住,手一捻,放在鼻尖嗅了嗅,脸上微微露出些笑意, “龙葵,我们去别处,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了。” 已过三更,或许几近黎明,天暮显得更黑。 花满楼顺利带着龙葵坐棺材离开极乐楼,而陆小凤就比较倒霉了,本来以为可以醉卧美人怀,却不成想在竟在无艳的胸口上看见了一把斧头刺青,还没来得及细问,司空摘星就带着几个像开了暴走程序、皮糙肉厚怎么都打不死的昆仑奴 破窗而入。 美人没亲近,却亲近了几块黑炭,怎一个郁闷了得。 终于从棺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一路上,花满楼已经认真对龙葵讲述此行极乐楼的目的,他既然决定认下这个妹妹,便决意相信龙葵,不会去刻意隐瞒欺骗。 经过昨晚一行,花满楼确定了重号假银票的源地就是极乐楼,联系前因后果,假银票一案真相和幕后黑手,他心内也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现在只是差些证据而已。 本来花满楼是想,从极乐楼回来之后立刻去一趟大通钱庄和云间寺,来核对证实自己的猜想。 但是现在,他必须要先做另一件重要的事,带龙葵回家。 还好有陆小凤,花满楼承认论破案,陆小凤是强过自己很多,精明如此,即便没有自己的帮助,陆小凤应该也能很快就能找出证据,将真凶绳之以法。 花满楼性格随和,不喜欢太多人服侍,所以除了花府,他其实更喜欢一个人住在百花楼或是毓秀山庄,但这次带龙葵回家,却不能是百花楼,而是正经八百的花府。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街边早市上已经有了吆喝着卖肉饼和甜汤的小贩,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却好像也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微笑道, “太阳出来了吧,我已经感觉到阳光暖暖的味道,龙葵,我先带你回花府,见过父亲和母亲,然后……” “哥哥,可以,可以给龙葵买一把伞吗?” 花满楼只听龙葵的声音有点颤抖,仿佛在惧怕什么。 11、花宅开夜宴 “伞?龙葵要伞做什么?”花满楼有些好奇,这不雨不雪的,要伞有何用? “我,我……哥哥,龙葵已经不能像常人一样在阳光下暴晒了。” 龙葵低下头,她的肉体早已经被烈焰焚烧殆尽,灵魂需要在魔剑中修行千年才能重塑人形,本来她还要留在魔剑内一百年才能完全大功告成,可龙葵因为舍不得哥哥,火候未到,便勉强自魔剑内化出,所以脆弱的很,不能长时间在阳光下曝晒,否则便有灰飞烟灭的危险。 “不能在阳光下暴晒,龙葵可是有惧光之疾?”花满楼心一紧,又回想起她冰冷的手指,好像怎么也暖不过来的体温,猛然想到惧光症。 花满楼记得小时候为自己医治过眼疾的崔扁神医曾提起过,这世上有种人天生惧光,身体寒凉,畏惧阳光,有眼睛却不能享受光明和温暖,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比瞎子更可怜。 龙葵想了想,使劲点点头,只觉得惧光症这三个字对自己的描述真可算得上是名副其实了。唯独的一点点不合适的地方,就是这个病描述的种族不太正确,她是鬼,而惧光症讲的是人…… 江南雨润之地,到处都能买到漂亮的油纸伞,伞架上,竹柄四周覆盖一层温柔的褶皱,红色娇艳,紫的淡雅,翠绿清丽,每一把伞都像一朵等待绽放的花苞。 摘掉面具的龙葵挑了一把烟雨清魃挠蜕。钦琶览龅牧常谘艄獯┩傅∥淼氖焙颍谡獍延蜕〉囊跤爸小 乌黑的发丝顺着耳际垂下,只在额头两侧稍稍盘起,眉如远山含黛,无一丝铅华珠玉妆饰,却恬淡的挑不出一丝瑕疵。那把油纸伞边缘带着淡淡书黄同花满楼的折扇极像,两人站在一起,一个俊逸如玉公子无双,一个瑰丽如虹红颜绝世,见到人无不叹道,古人所说的一对璧人,珠联璧合,大概不过如此,或许,这种形容尤嫌不足。 比如,那卖油纸伞的小贩已经看呆了,连摆在面前的银子都忘了收。 花府临孟河而建,且不说大通钱庄和其他生意,单从这曲折游廊的院子,亭台雅致楼阁玲珑,对花家的财力和势力也可见一斑。 “妹妹,这就是我的家,我现在带你去见我的父亲和母亲,以后,你也可以住在这里。” 花满楼温和牵过龙葵的手, “小心门槛台阶。” 龙葵抬头看看那块巨大的牌匾,纯金字铸刻着花府二字,华丽堂皇,让她不禁想起从前哥哥的东宫,突然萌生出一种亲近。龙葵知道,自己是哥哥的妹妹,花府是哥哥转生在这一世的家,而花老爷和花夫人又是哥哥在这一世的父母,于是,龙葵开始发愁自己该怎么称呼花老爷同花夫人,叫父皇和母后?已经不是了。叫爹娘?也不对,叫大叔大姨?她已经一千岁了,更不对。总之,这实在是个比较奇怪的关系。 “少爷,您回来了?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和夫人!”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在院中见到花满楼,连忙行了个家臣之礼,不过再一抬头,却像定住了一般。 花平使劲揉揉眼睛,这是个姑娘,还竟然是个美丽的像九天仙子的姑娘!关键是,是他家七公子领回来的姑娘。 “花平,这位是龙葵小姐……还不去通报老爷和夫人我回来了。”花满楼一挥折扇,声音高了三分,花平这才吓出一个激灵,一面断断续续说了句见过龙葵姑娘,一面忙不迭的跑了。 他不仅要去告诉老爷和夫人花七少爷回来了,恐怕连花七少奶奶都回来了。 龙葵有些忐忑, “哥哥,府中的人会不会不喜欢龙葵?” 花满楼笑道,“当然不会,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极为随和开明的人,一向尊重我的选择和意见,否则,家中生意如此繁忙,我也不会如此清闲了,他们从不会逼迫别人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只是,我母亲可能会唠叨一些,随性之人,有时候说话或许不留情面,但心总是好的,我相信,他们绝不会为难你。” 事实上,花家老爷还好说,花老夫人一听说自家那个死不开窍的七儿子终于拐带了个漂亮姑娘回家,心里早就乐的开了花,那里还会为难,欢喜都欢喜不过来呢。 花老爷虽然表面上淡淡的,还训斥花平大呼小叫的不成体统,但心内也是高兴的,毕竟六个儿子都成亲了,只有这小儿子怎么也不肯订下终身大事,还眼盲残疾,怎么让他放心的下,如今,既然他自己领回个姑娘来,什么体统不体统,他们花家是商户,可也算半个武林世家,那计较的了那么多,只要这姑娘心眼好,能照顾花满楼,他就谢天谢地谢祖宗了。 当然,花满楼是不知道花平是怎么传的话,他只想着莫名其妙认了个妹妹,怎么着也应该领回来让父母过目才是。 正厅内,花如令和他夫人端坐在主位上饮着茶,墙上一副中堂龙飞凤舞书着“山色千寻常耸翠,万泉千斛自飞流。”横幅为“家世永昌” 龙葵跟着花满楼缓步走入,心内依旧纠结着到底该怎么称呼这两位老人家,可总不能一直叫花老爷和花老夫人吧?!对了,实在不行,她可以跟着哥哥叫嘛。 “爹,娘,这是龙葵。” 龙葵毕竟是姜国公主,该有的礼数一个也不少,凝眸浅笑,恬静有礼,看的花如令和他夫人直点头, 但,当龙葵最终随花满楼道出那声“爹,娘。”时,花如令还是微微震了下,虽然说,这姑娘的人才品貌配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够的。 “爹娘,龙葵是,”花满楼知道龙葵的性格就是如此,脸色如常也不多怪,只是他刚想向花如令解释,却听花如令将茶杯往桌上一搁,那声音不大,刚好敲在花满楼的神经上。 “楼儿,我怎么教你的,衣不整不出行,冠不整不见客,你看你这衣冠不整的,外衣呢,扇坠呢?” 不得不说,这花老爷的眼睛真毒,而问的这问题,说实在的,是不太好回答的,因为不管怎么说,都有让人误会的嫌疑。 花满楼有点冒汗了,他总不能说是因为遇上了没穿衣服的龙葵,所以把衣服脱下来送给龙葵穿吧!事关女孩子名节,不能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爹,我为了查出假银票案,把扇坠输给了陆小凤。” “我问你衣服呢?楼儿,你可不像是会把衣服输出去的人啊。”花老爷才没那么好糊弄, 龙葵眼见哥哥挨骂,当然心疼,遂又行了一礼, “请不要怪罪哥哥,他见龙葵一身衣衫破碎,才把自己的衣服送给龙葵,还送给龙葵新衣……” 龙葵极力想替哥哥辩驳,可惜,越辩驳,花满楼越无奈,最终花满楼拉住龙葵, “龙葵,父亲教训的没错,我是,可……”然而花满楼话还没说完, “楼儿,你读的圣贤书都到哪里去了,你真是,真是成何体统啊!” 花如令已经站起来了,怒火中烧, “爹,我不是,”花满楼一合折扇,火急火燎, “不是什么不是,你爹说的没错!楼儿你太不成体统了,你这样让龙葵姑娘情何以堪?算了,我跟你爹做主,下个月给你们成亲。” 花夫人一锤定音。 12、花府开夜宴2 “成亲?娘,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更可况龙葵是把我当哥哥,我们并无逾礼之事,你们听我解释。”花满楼就算再淡定,听见成亲二字,额头上也不免又多了一层汗,而且他太了解自己的娘亲了,但凡说的出,就没有做不到的。 “够了,楼儿,你回去好好反省。龙葵姑娘,无论如何是我儿对不住你,还望你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不要计较这些,该有的名分,我花家绝不会少。”花如令一甩袖子,脸上的胡子都飘了起来, 龙葵疑惑了,只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又从何说起呢?等待千年是她自己愿意的,跳铸剑炉也是她自愿的,哥哥何尝对不起过自己呢?这花老爷跟花夫人也忒客气了, “我怎么会计较呢?哥哥的父亲,就是龙葵的父亲,请您不要生哥哥的气,他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愿意等的,龙葵立过誓言,要永远跟哥哥在一起……我……” 龙葵话还没说完,花满楼实在忍不住伸手拉拉龙葵的袖子,揉着额头, “龙葵妹妹,我让花平先带你去休息,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楼儿,你父亲说的没错,你真是该去好好反省了……龙葵姑娘,你放心,有我和他爹做主,将来楼儿绝不敢委屈你。”花夫人狠狠瞪了花满楼一眼,心道人家姑娘连永远在一起的话都说了,儿子你还害什么羞啊! 她根本不听什么解释,转身跟自己老公花如令进了内堂。 留下花满楼和龙葵两人,各怀心事,姑娘是满腹疑惑,公子是满腹委屈。 龙葵见哥哥也不理自己,遂低下头认真想了想自己是否说错什么话,但貌似自走进这花府,她除了成亲二字以外,其余众人的话便没有一句能听懂的。 “哥哥,龙葵又说错话了?” 花满楼头更痛了,他合上折扇, “没有,你怎么会错呢?但是龙葵,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懂不懂我爹娘的意思?” “不懂啊……”龙葵实话实说, 事实上,看似怒气冲冲离开的花老爷并非是真生花满楼的气,毕竟对自己儿子的品行他还是了解的,他知道花满楼绝非莽夫,更不会敢做而不敢认。 花老爷心里的如意算盘早就啪啦啪啦打完了,只不过是想借此事,先将亲事订下来而已。 一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府中众人皆看见花满楼领回一个说是风华绝代都不过分的姑娘,再加上连他花如令能看出来花满楼的衣着不整,别人自然也能看出来,所谓人言可畏,将来以讹传讹传到江湖上,不知道会演变的多难听,对花满楼绝不是什么好事。 二来,花如令这经商多年的人精,眼力还是不错的,毕竟一个能将家族经营到天下首富,还能广交天下朋友,无论是在朝廷里还是绿林英雄中都甚有威望的人,看人应该算是准的。 他看的出这个龙葵姑娘对花满楼情谊不浅,那种澄澈信任的眼神,必是心境纯洁的姑娘才有,自己的儿子能得妻如此,相守一生,也是福气了。 近年花老爷发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个儿子都成家立业,可以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花满楼,现在看到自己儿子能遇上这样一个姑娘,早日把亲事订下来,倒也好,省心。 花满楼怎么也没想到带龙葵回家能惹出这么多麻烦事,看现在这个情形,面对父母,他们是根本不听解释;而面对龙葵,估计越解释越乱,还不如先出去避避, “龙葵,昨晚一夜你并未好好休息,我先让花平带你去客房,我会向家父家母解释清楚的,现在假银票一案迫在眉睫,哥哥必须要去一趟云间寺。” 龙葵一听花满楼要走,忙摇头道:“我不累的,也不需要休息,而且龙葵的栖身之所乃是魔剑,想休息只需回到……”她本来想说,若是花满楼嫌自己碍眼,那她可以回到魔剑中,这样花满楼只要带着一把剑就可以将龙窟带在身边了,可到现在龙葵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糟了,哥哥,我好像昨晚把魔剑丢在河边了,这可如何是好。” 龙葵这才想起昨晚化身而出,只顾着找哥哥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栖身魔剑丢在湖边。 “魔剑?”花满楼记起昨晚自己是买过一柄剑扔在了湖边,只是,他怎么也不觉得那把古旧沉重的兵器能称得上魔剑,更不懂龙葵所说的栖身之地是什么意思,不过不懂就不懂吧,反正对着小姑娘的神秘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龙葵在魔剑内修行千年,与魔剑之间已经有了感应,花府依傍孟河而建,按说,若是魔剑仍在岸边,应该不远,可龙葵却感觉魔剑与自己的距离绝然已在百里之外,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寻觅,随即摇摇头, “不用找了,待哥哥破了假银票的案子,再陪龙葵寻回魔剑好吗?” “好。”花满楼一笑,眸子漆黑,似乎是温柔的在望着龙葵,瞳仁却散着毫无聚焦。 谁说魂魄是没有感觉的,这一刻龙葵知道,无论是人是鬼,她的心,都会为这个男子而痛,哥哥变了很多,名字变了,性格变了,连容貌都变了,只除了那份感觉,有时候龙葵甚至分不清到底花满楼是哥哥,还是哥哥是花满楼,分不清这份情到底是亲近,还是爱慕。 花夫人所说的成亲,龙葵在心里其实是欢喜的,很久前母后就告诉过她,成亲就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的约定,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若说支持龙葵等待千年的是什么,算来算去,只有永结为好四个字了。 “龙葵,你盯着哥哥眼睛做什么?又在可怜我?虽然我看不见,可我过的很快乐,不要担心。”花满楼轻轻拍拍龙葵的小脑袋,他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抚摸这个女孩的头发,那长长的发丝,柔润在掌心,像是一张网,网住自己的心。 明明知道,她或许是认错了人,包括对自己的感情,或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情感这种东西玄妙的很,你越是逃,越是陷得深,比沼泽更可怕,因为一旦陷入,就别想指望别人救你离开,要么彻底沉沦,要么窒息而死。 13、花府开夜宴3 “老爷,凭你的眼力,可看的出这个龙葵姑娘的来历?”花夫人跟着花老爷回到后堂,在自己老公面前,虽没了在厅堂上的那份霸气魄力,倒多了几分小女儿神态,所以说女人在自己丈夫面前撒娇是无分年龄的,难怪夫人跟花如令做了近四十年夫妻,花如令始终珍爱如一,连个小妾都不纳。 “我看这个龙葵姑娘,一身贵气,说句犯天威的话,就是皇族的女儿怕也不过如此,这些倒没什么,难得是,这姑娘品性纯良,对咱们楼儿那是钟情的很啊。” 花如令捋捋胡子,很是得意。 要问花如令得意什么,诸位看官,别看花家富可敌国,花如令也有烦心事呢,且平生最大的心事就是花满楼那双眼睛和婚事。 眼看花满楼已经二十有四,却从来无心于此,花如令能不急吗。 曾几何时,来花府攀亲的倒也不少,可那些姑娘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哑巴聋子,当然,那四肢健全的也不少,可大多满眼不是写着金子就是写着银子,连花平都能看出来那些姑娘家皆是为了花家的财富。 而花夫人好不容易在世交家能挑中个人品才貌都合意姑娘,没想到人家却义正言辞: “小女并非嫌弃花七哥残疾,只是小女担心此身嫁入花家,外人会议论小女母家为了贪图花家天下首富之名,可以将女儿嫁给一个瞎子。小女宁可嫁的贫寒,亦断断不能让父母受人非议。” 得,自此,同花家有来往的那些亲戚世交什么的,但凡有点讲究的,为了避免别人说自己攀龙附凤,都让自家女儿离那花家七公子远远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如今,花满楼自己领回一个那里都挑不出毛病的姑娘,别说花老夫人急着将婚事定下来,就是花如令也心急啊。 心道,等他的楼儿娶亲之日,一定要大摆宴席,把合族亲戚,天下朋友皆请来,尤其是当年那些媒婆!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儿媳的人才品貌,看谁还敢嘲笑楼儿是个瞎子! 其实,花如令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也并非记恨任何人,只不过,再淡泊名利心宽体胖的人,可能对轻蔑自己的人能很快原谅,但对待轻蔑自己孩儿之事只怕是做不到没有一丝介怀的,这就是天下父母心了。 来到云间寺,花满楼不经念叨的打了个喷嚏,龙葵忙细心的掏出手帕擦擦花满楼的嘴角,却听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 龙葵自然感觉的到那人是谁,正是那“四条胡子”的陆小凤和司空摘星。 “花公子,这么巧啊。”陆小凤还是那样洒脱不羁的模样,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陆小凤对花满楼却似乎已经非常熟悉,那种熟络的感觉,是只有相知甚深的朋友间才有的, “陆兄,司空兄,好巧。”花满楼对陆小凤亦是如此,可见朋友之交,在于心,而不是时间长短。 陆小凤撇一眼正背对自己的那一抹蓝色,知道是龙葵,遂开玩笑道, “龙葵姑娘怎么喜欢背对着别人,哦,你该不会还带着面具吧,这都出了极乐楼,难道你哥哥还不许你摘下来吗?” 若是以前,司空摘星一定觉得陆小凤无聊极了,说实话,他见过的美丽女人也不少,就算像昨晚无艳姑娘那样人间少有的美人,可以说心动,却自问不会为之着迷。可这位龙葵姑娘,虽然遮着脸,却一身气质清雅不输任何女子,着实让人想一睹芳容。 龙葵闻言转身,手中仍撑着那把丹青水墨油纸伞,伞缘轻璇,露出遮挡在水墨下的脸。 “陆公子,司空公子,龙葵有礼了。” 龙葵知道这两人是哥哥的朋友,轻轻颔首以示礼貌,而后转身,素手罗帕,继续细心的理了理花满楼的衣褶。 陆小凤从未想到那把伞下是这样一张容颜。 诚然,他见过各种漂亮的女人,或是热情似火,或是冷若冰霜,或温婉,或辛辣,陆小凤无一不是报之以微笑,只要他想,便可轻而易举的俘获她们的芳心。 陆小凤或许言语上会轻佻,但看女人的眼神却很通透,有欣赏,有爱慕,有□□,却从来不会手足无措,更不用说迷恋。只要他想走,便绝不优柔寡断,对于别人如泥沼的爱情于他来说,不过天际一场雨,只有在雨滴打湿衣裳时感觉的到片刻的温存有多暖,可一旦阳光出现,便再也记不起当时的温柔。 龙葵是美丽,倾国倾人城,可陆小凤却没有笑。 他只承认,假如说偶遇龙葵是江南的一场杏花微雨,那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这雨永远不要停下。 当然,只是一瞬而已。 有很多表面对他冷冰冰的姑娘,却被陆小凤一眼看穿她们内心的孤独。 但这次,陆小凤无声摇摇头,因为就在龙葵看向花满楼的那一瞬间,他就清楚而明确的知道,这个女孩注定不可能属于自己的。 可他不笑却不是因为吃醋,毕竟,从没有人能那样彻底的无视自己,淡薄至此。 那句所谓的陆公子有礼,似乎与称呼白菜冬瓜无甚区别。 陆小凤这才发现,他宁愿女孩子对自己嗔怒埋怨,甚至不理不睬,亦不愿意接受这样淡漠谦和的问候。 所以,与其说陆小凤爱慕美人,倒不如说,陆小凤更爱自己。 相较于陆小凤,司空摘星的反映则简单中肯多了, “花公子,我总算知道昨晚在极乐楼,你为什么要龙葵姑娘把脸遮起来了,我要是她哥哥,也得找个面具给龙葵姑娘遮起来。我司空摘星可是实话实说,龙葵姑娘要是懂武功,这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那还轮的到皓月仙子苏双双啊。” 花满楼摇着扇子,微笑道, “司空兄说笑了,龙葵心地纯善,我嘱咐龙葵在极乐楼戴着面具,不过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一个瞎子,对容颜美丑且不论,只说龙葵单纯,将来踏入江湖难免吃亏,到时候总有需要司空兄操心的地方,花满楼先在这里谢过了。” 龙葵本就对有时候一团孩子气的司空摘星好奇,见哥哥这样讲,竟回眸明媚一笑,这是龙葵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对外人笑的这样一览无遗的澄澈。 笑的司空摘星得意,笑的陆小凤冒火。 “那龙葵可以叫你摘星哥哥吗?” 14、御剑极乐楼 被这样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夸奖,司空摘星自然觉得心里受用极了,而那声摘星哥哥更是让他得意,倒不是有什么邪念,而是因为无意间瞥见陆小凤那张别扭的脸,实在很解气。果然世间的事情都是公平的,并不是所有的佳人都可以被陆小凤“祸害”。 “当然可以了,我司空摘星很愿意有你这样的妹妹呢,论品论貌,不知比那个什么苏双双不知高出多少倍。”司空摘星似乎与那个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苏双双有什么过节,一提起便想刺几句,别人不知为何,陆小凤却深知缘由,不由笑道, “我说老猴子,上回你只不过偷了人家苏小姐的鸳鸯佩,就生生被苏家的人追到大漠躲了整整三个月,今天这话要是传出去,恐怕你就不只是被追到大漠那么简单了。” 原来,司空摘星曾在湘西于出游的苏双双有一面之缘,当然,那一面也是面的苏双双腰上系的一对鸳鸯佩,说实话,那对鸳鸯佩真不值钱,可不知怎的苏双双竟然不依不饶的,偏偏司空摘星也有个脾气,越是逼我还,越是不还。谁料,几代武林世族的苏家居然动了真格,真的下了围绞司空摘星的命令,整整三个月,生生将司空摘星从湘西逼到极北大漠,而还好有木道人和陆小凤一众朋友从中斡旋,苏家才算作罢。 后来司空摘星才知道,原来苏双双的父亲曾有言,谁得了苏双双腰间那对鸳鸯佩谁就是苏双双未来的夫婿,原本,这姑娘是打算有了心上人才送出,谁料,居然被司空摘星妙手空空空去了,所以才急了眼。 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自负江湖第一美人呢,谁愿意嫁给个小偷啊。 花满楼知道这二人爱开玩笑习惯了,兀自摇摇折扇,让人准备了些香油烛火,带龙葵走进云间寺。 “陆兄,司空兄,我的确不是来拜佛的,是要去看一位朋友,先走一步,两位请自便。” 花满楼来云间寺可真不是来拜佛的,经昨晚查访,假银票的案子已经有了很大进展。那银票上,除了酒香胭脂香,居然还有淡淡百花散的味道,要知道,这种味道,只有花满楼亲手调制的出来,而他只送过百花散给住在云间寺的霞儿姑娘的母亲,也是大通钱庄掌柜钱老大的妻子。 凭借昨晚那一点山泉的味道,花满楼已经自信可以确定极乐楼的位置,现在,他只要再送一次百花散,就可以确定,假银票一案与钱老大是否有关。 而陆小凤之所以来云间寺,原因更简单,昨晚那个无艳姑娘的胸口竟然有一把斧头的刺青,还在离开前硬塞给他一串佛珠。 当他游荡完云间寺,在某个房间里看到岳青的灵位前有着一串一摸一样的佛珠时,陆小凤笑了。 他只是联想到自己和朱挺曾合编过一个谎话,那就是会造假银票的岳青有个女儿,而他女儿胸口有把斧头刺青,再加上岳青的骨灰供奉在云间寺,那么无艳的暗示就明了了,她的意思是她就是岳青的女儿。 可惜,无艳是不知道所谓岳青女儿胸口有刺青不过是个谎言,否则,一定会觉得自己荒唐而可笑,当然最荒唐的应该是那个制造谎言的人。 显然,知道这个谎言的人除了他陆小凤便只有蒋龙洛马了,不过,当年唯一跟岳青有接触的人正是洛马。 真凶是谁,陆小凤早已明了,现在只需找到花满楼一起,耐心的找证据。 越靠近大雄宝殿,覆盖的真相上的神秘面纱就越显透明,每个人都觉得心中的负担开始轻松,唯独除了龙葵。 步入云间寺,起初龙葵还没有什么感觉,但越靠近大雄宝殿,便觉的那越来越清楚的梵经好像一道道铁锤砸向自己,那高大镀金的佛像,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像一把把利剑,几乎要穿破龙葵脆弱的身体。 若非有那把油纸伞稍稍遮挡,恐怕魂魄就要散了。 龙葵尚未完全修炼就离开了魔剑,形体不全,白天撑伞还可以熬得过去,但一接近佛祖圣地,却怎么承受的了。因为毕竟还有一千年的修为,所以她表面并看不出什么,可寸寸肌肤却像像火灼一般疼痛。 “龙葵,你怎么了?” 花满楼感觉到龙葵的异样,只觉小姑娘轻轻摇头, “我没事哥哥,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就是龙葵最开心的事。” 是啊,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就是再受一遍当年融化在铸剑炉中的苦楚,又何妨呢? 缘分这种东西是玄妙,可以算天命,也可以算人为,至少再次遇到陆小凤时,花满楼是不奇怪的,他自信连自己能猜出假银票案的七成,他陆小凤应该了解的更多,怎会找不到这里,果然,陆小凤意味深长一句, “我不得不相信缘分,只是信步一走,就遇上花兄和龙葵姑娘。” 这是霞儿和她母亲的住处。 龙葵其实很可怜这位眉清目秀的霞儿姑娘,母亲得了这样的疾病,可当她见到钱老大时,龙葵不由好奇,这父亲和女儿的长相着实也差太多了吧。 不经意与陆小凤四目相对,龙葵立刻读出对方眼中同样的好奇。 从钱老大的哭诉中,龙葵知道假银票一案已经迫在眉睫,若再破不了案,官府便派人封了各地的大通钱庄,虽然龙葵不懂这案子应该怎么破,却知道若是大通钱庄查封,哥哥一定非常难过。 不过哥哥看上去却并不着急。陆小凤说他已经确定极乐楼就是假银票的来源后,只要抄了极乐楼便可破案,钱老大立刻表示愿意今晚跟随陆小凤一起去极乐楼,而作为大通钱庄主人的花满楼却一言不发,只是微微一笑,那笑的含义,怕是也只有作为朋友的陆小凤知道了。 15、御剑极乐楼2 “爹,假银票一案已经有了眉目,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今晚陆小凤就能拿到极乐楼制造假银票的证据,请您放宽心,不需发愁了。” 回到花府,花满楼先送龙葵回房休息,接着到书房向花老爷汇报案情的进展,希望父亲能稍稍伸展脸上的皱纹,可他才刚端起青花瓷杯饮了口茶,却见背对着自己花老爷转过身,一脸喜气洋洋道: “愁?楼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楼儿,我太高兴了。” 花满楼有点冒汗了,这,家里一天进账好几百万两假银票,自己的爹却笑的跟朵花一样,真比中邪还可怕。 “……爹,能捉到真凶,保住大通钱庄,的确是值得庆贺……若无事,那儿子就先告退了。”花满楼慢慢放下茶杯,直觉告诉他,面对这么反常的爹,还是开溜的好, “无事?怎么会无事啊?楼儿啊,为父正要找你商量商量这婚事,你打算在哪里办啊,毓秀山庄?碧南山庄?桃花堡?……最好就在咱们府里,大宴天下朋友!” 花如令背着手,已经开始盘算这婚事在那里办。 花满楼闻言险些将茶杯放不平, “婚事?” 花如令捋捋胡子,这平素在外人面前总是严肃巨多的江湖前辈,如今面对自己的小儿子竟多了几分贼兮兮的感觉, “楼儿啊,今天早上爹当这龙葵姑娘的面,不得不教训你,毕竟你确实有失礼的地方,但实际上,看你带回龙葵姑娘,爹心里还是高兴的。” “爹,你的确误会了,龙葵只是当我是她的哥哥,对我有的也只是兄妹之谊啊。” 花如令闻言,摇摇头, “楼儿,你真觉得那龙葵姑娘对你只是兄妹之情?连爹爹都能看出这姑娘对你一片真心,爹不信你看不出,而你,对她也当真没有一丝动心?” 花满楼无法回答,是,他承认自己是动心,可他不能因为自己动心,就去欺骗一个姑娘的感情,草率的订下一桩可能让她后悔的婚事。 “爹,你又可曾知道,龙葵她是否愿意呢?” 花如令往那太师椅上一坐,认真道, “为父现在不知道,但这问题并不难,你母亲一定很乐意同龙葵姑娘叙谈叙谈。” 花满楼亦认真坐下,两指捻起一个青瓷杯, “即便她同意,我也不会同意,若她将来认清我不是她要找的人,那种痛苦,我不想她去承受,我不能为了自己,荒唐的误了龙葵的一生。” 到这一刻,花如令知道,这门婚事一时之间算办不成了。因为花满楼的脾气,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表面温柔谦逊,却主见极强,一旦决定的事情,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他宁可血溅三尺,也不会背弃前信,说一句违心之言。 “楼儿,爹已快到花甲之年,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龙葵是难得的好女孩,她看你的眼神里,全是慢慢的情,怎么会有认错一说呢?而且你对她也并非毫无心动。我和你娘,都只盼你将来能过的快乐,但却不能逼你,我可以给你时间,你回去也好好想想爹的话。” 花如令叹了口气,一脸可惜,心内却暗暗盘算,晚上一定要跟夫人好好合计合计,只要将龙葵时时留在楼儿身边,他就不信,儿子能死硬到底! 龙葵安静的看着房间内的烛火,一跳一跳的火焰,像一斑舞动的精灵,美丽热情,只是龙葵却不敢靠近,甚至是有些惧怕的。 房间很舒适,一张梅花几,几只碧玉杯,酸木枝床上,薄被轻松柔软,还有个金线织锦攒花的靠垫,当然,这些东西龙葵其实是用不着的。房间内陈涉不繁多,但每一件都甚精致,单看那件汝窑美人耸肩瓶就价值不菲,果真是精心布置的房间,只是此刻一个人,哥哥不在,有些孤独。 “你不孤独,有我呢。”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龙葵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她,那是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红色的眸像一团火,一袭烈焰红衣,手中的弓箭还隐隐带着风声,此刻她正坐在梅花几旁,抚弄自己乌黑的头发。 “你总是在我孤独的时候出现,陪着我,保护我。” 那抹红色微微笑了一下, “当然,我本来以为在找到哥哥以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不过,也许很快你就不需要我了。” 龙葵心中一凛,“不,我不要你走。”想伸手抓什么,却发现都是些虚无,对了,自己都尚还是半人半魂的状态,何况红葵呢?所以还是要快些找到魔剑,可以在夜晚继续修行,维持自己的人形。 感觉有人轻轻吻了下自己的额头, “没用的家伙,你自己明明知道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怎么会走呢?我会永远出现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这一夜,花满楼过了这二十四年以来的第一个失眠夜,龙葵第一次跟自己分裂出的第二人格聊了那么久的天,都或多或少的显得有点心酸。 相较来说,陆小凤就比较幸福了,美人在伴,银票在手,带着钱老大,以赌输八十万两银子的代价,搜出极乐楼的假印版和其他证据,使官府抄极乐楼也有了依据。 可问题是,极乐楼在那里呢? 今日官府县衙后堂内可是龙虎齐聚甚是热闹,蒋龙洛马面面相觑,因为虽然有了证据,却不知极乐楼从何处抄起,毕竟所有去过的极乐楼的人,都是坐棺材去,坐棺材回,谁也不是透视眼,想弄清楚一座会飞的楼在哪里,的确有些难度。 而花满楼只是摇着折扇,似乎对这个问题根本不放在心上,龙葵则乖巧的站在花满楼身旁,明眸顾盼,她想说什么,却又好似不知该如何说。 众人一筹莫展,陆小凤突然笑道, “极乐楼在哪里,我已经隐隐猜到,花兄已经闻到了。” 原来,当日在极乐楼,花满楼轻闻泉水的小动作,全然没逃过陆小凤的眼睛。 花满楼闻言,对陆小凤不由又多了几分欣赏,两人心照不宣微笑, “不错,极乐楼就在我的鼻子里。” 就在陆小凤和花满楼准备出去寻找极乐楼时,龙葵开口了, “哥哥,我,” “龙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跟着太危险,我跟陆兄去去就回。”花满楼温柔的解释,他跟陆小凤一路施展轻功去寻极乐楼,带上龙葵岂不麻烦?何况也危险。 “不是,哥哥,我……”龙葵忙摇摇头, “蒋捕头,劳烦您送龙葵回家,小葵,听哥哥话。”花满楼继续交代, “哥哥……龙葵可以御剑带你去极乐楼……” 16、江湖新剑魔 “嗯?御剑?”花满楼知道,龙葵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虽然他实在不懂,这样一个说是柔弱都不过分的姑娘,怎么会说出御剑这样硬气的词,御者,乃是完全驾驭控制,只有武功至臻化境者,才敢说出这样的字眼。 放眼整个江湖上,能与剑心意相通,敢说御剑者,恐怕也只有一剑西来西门吹雪和天外飞仙叶孤城这二位了。 “龙姑娘,花公子和陆小凤这次去极乐楼只是探路,又不是打架,就算你懂点花拳绣腿的剑法也用不上啊,更何况,这真刀真剑可不是缝鸳鸯的绣花针,随随便便就能说驾驭的了,你,你拿的动么?” 洛马声音粗犷,一开口登时惹的在场的人皆笑了,的确,龙葵身材纤弱,实在让人怀疑她是否能拎的动剑。 “我……”龙葵刚想再说什么,花满楼轻轻按按她的肩膀, “没错,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跟陆兄去寻找极乐楼所在,更何况,即便有危险,也是我保护你。”言语中的温柔与情感,让旁人一看即明,也让那一众捕快好生羡慕,这花公子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出尘绝俗又果敢的红颜知已 “哥哥,我不是,”龙葵还想解释,又被陆小凤打断, “姑娘,你放心,我陆小凤保证,把你的花公子平平安安的带回来,至于你说自己剑法好……你会跳剑舞我信。”陆小凤习惯性的抱抱肩,掩不住的微笑。 龙葵颓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要去打架?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剑法好?她什么时候说要保护谁了? 她只不过是想用御剑术送哥哥他们去极乐楼而已。省心省力,还节约时间,有什么不对?怎么大家都一脸憋笑的模样? 当然,龙葵是不知道其实大家都误解了她的意思,毕竟在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御剑飞行这一概念,因为从来没有人想过,江湖中会出现能站在剑上飞的人…… “蒋龙大哥,可否将此剑借龙葵一用?” 龙葵决定还是不废话了,直接做实事比较有用。她的魔剑遗失尚未寻回,只能先向室内唯一佩剑的蒋捕头暂借。 蒋龙不解,却还是爽快的解下佩剑,因为面对这样一个温柔礼貌的姑娘,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女儿,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哥哥,陆公子,去极乐楼?” 龙葵扬扬手中那柄银光寒剑,唇角漾起一个微笑,明媚的令阳光失色。 待众人从那倾国一笑中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整个云间寺那里还有花满楼和陆小凤的影子。 众人一阵唏嘘,尤其是蒋龙,连连叹道: “洛马,你看陆小凤和花少爷的轻功真厉害,带着龙葵姑娘都这么快,不知比我辈高出多少境界。” 洛马则一脸凝思,话语隐晦让人难懂, “这样的轻功,着实让人……但愿,一切顺利。” 不过,虽然花满楼、陆小凤和龙葵的确是“嗖”的一声便消失在众人眼前,但实际情况却跟众人想像有误。 譬如现在,陆小凤正跟花满楼商量,是相信自己在做梦还是梦在做自己,因为他们正立在一柄狭窄的剑上,悬在空中飞速前行,好在两人轻功都不错,保持平衡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哥哥,我的能力有限,无法改变这种凡剑外形,所以……带着两个人有点挤。不过没关系,等我找回魔剑,以后我们御剑出行就随心多了。” 龙葵尴尬的看着那窄小剑身上承载的两人,也不知是自己修行不到家,还是蒋龙的剑有问题,龙葵发现竟然无法扩大剑身,以至于花满楼和陆小凤的空间实在不富裕。 不过花满楼和陆小凤此刻可没空研究自己挤不挤的问题,他们现在脑中估计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到底是什么武功,能用一己之力,带三人前行。 陆小凤知道,以剑神西门吹雪的轻功或许能做到,但却未必能有这样的速度。 难道是,传说中的魔剑十三式?从花满楼的表情中,陆小凤猜到,两人想法大概差不多。 江湖上的传说不少,而剑作为百刃之首自然受不少人吹捧,江湖上不乏高手剑客,他们相互竞逐,但有两个人,却极少有人敢挑战,一个是一剑西来的剑神西门吹雪,另一位是天外飞仙的剑仙叶孤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湖上又出现了剑魔的传说,传闻中的魔剑十三式,威力无穷,造化可惊天地,学成者,遇神杀神,遇仙诛仙,犹如魔将再世。 眼下,只有这魔剑十三式可以解释的了目前的情况,虽然面前的小葵实在跟魔将八竿子搭不着边。 却说龙葵一路像百灵一样只想同花满楼说说话,可并未得到一丝回应,花满楼一直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陆小凤也一言不发。 龙葵不由落寞的低下头,心想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哥哥生气?只好低头继续默默飞行,同时记下沿途的路线。 孰不知,她并非做了什么错事,只不过做了点吓人的事,还好剑上载的两位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物,整副的钢心铁肝合金胃,要不然,龙葵就不用做别的了,只不停的急救就是了。 终于,在跨过一道山,又跨过一道山,龙葵见到隐匿在山中的极乐楼,不由喜道, “哥哥,陆公子,这里就是极乐楼。” 脚下的剑听话的任凭龙葵指挥,向地面下降,与龙葵灵性相通。 龙葵将宝剑收起,识趣的摇摇头,心道御剑自己在行,可至于入口在哪里就不清楚了。虽然作为一只鬼,她要想进极乐楼也根本用不着什么入口,眨眨眼睛就飘进去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哥哥和一众捕快大哥并不具备什么穿墙遁地这种特殊“技能”啊,总不能靠着龙葵自己去抄极乐楼吧?所以,这入口必须找到。 陆小凤看看沉思的花满楼和一脸矛盾的龙葵,微微一笑, “我有办法。”山风轻轻撩拨他浅绿色的外衫,轻丝薄绸,显得极为飘逸,他的微笑跟花满楼的温润不同,那是种带着让人迷醉酒香的俊朗,纵驰天下洒脱,到现在,龙葵觉得才算真正摆脱那两撇胡子的干扰,清楚的看清陆小凤的脸,这才发现,原来一个人可以如此潇洒的让人心旷神怡,给人这样舒服又清爽感觉的男子,应该会受许多姑娘的欢迎吧。曾几何,在她还是青涩而幸福的姜国公主时,那一个个五彩斑斓的闺中梦,何尝没想过将来要寻觅一个俊朗潇洒的驸马,只是世事无常,一场国殇,梦碎故国,不幸的是,失国失家,唯一幸者,便是终得看清自己的心,看清自己只想跟哥哥在一起的心。 不过陆小凤的确说了个好办法,恐怕,也只有陆小凤这样的能力和胆识,才能去实现这个办法,当然,他也实在有这个资本。 17、江湖新剑魔2 陆小凤因为同司空摘星有约,并未同花满楼和龙葵一道回去,他只是探究的看了眼龙葵和她手中那把伞,因为阳光并不刺眼,却不动声色告辞。好奇是每个人的天性,但陆小凤的好奇心可比常人要大的多,而且,凡是他想搞清楚的谜团,极少有破解不了的,现在,他觉得,这个龙葵姑娘身上的秘密,恐怕不比极乐楼少。 却说龙葵和花满楼两人一路回云间寺,氛围沉寂而古怪,龙葵手指摩挲着伞柄,一圈圈璇这弧,终于忍不住开口, “哥哥,你没有什么要问我么?”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已经不是在锁妖塔,而是在人间,随随便便御剑飞天,是会被当成怪物的!虽然她觉得自己本来就是怪物。 花满楼手中折扇一顿,一双手,骨节清晰匀称,一手轻轻握住龙葵的肩膀,一手环住龙葵的手臂。 “小葵,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想说的,我都不会问,但是答应我,永远不要做伤害自己,或是伤害别人的事情。” 慢慢松手,花满楼表面依旧微笑,心中却远没有表面那么轻松,他清楚的感觉到,这样松的骨骼绝不是习武之人该有的。 然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握了那么久,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龙葵血脉的跳动,若说,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能使出绝顶的轻功剑术,那是奇迹,但,一个没有血流没有心跳的人,还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说话,那就是见鬼了。 花满楼自问从不信鬼怪,但是现在,他真的有些动摇了。 “哥哥,你大概不记得我为何叫小葵了吧,正是因为葵花永远向着太阳,永远都有希望,可惜,我现在,已经不能再去触碰阳光了,唯一庆幸的就是有哥哥在身边,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那种失去至亲的苦楚,无依无靠的酸楚,那种滋味,我又怎忍心让别人去体会,怎会去伤害别人呢?” 龙葵望着花满楼的眼睛,轻轻将头靠在他的怀里,胸膛里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她知道花满楼看不见自己,却希望,能感觉到爱的温暖。 “小葵,你为何认定,我就是你的哥哥?”他明明知道龙葵的身份来历都太奇怪,明知这个没有心跳的姑娘或许根本不是人,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忍心,或是舍不得推开她了。 “因为哥哥身上的正气!还有……”龙葵语塞,或许,还有的是她一厢情愿的感觉, 花满楼叹了口气, “正气,天下间有正义之气者并非只有我一个花满楼,小葵,将来若你发现我不是你哥哥,又该如何?” 是啊,又该如何?继续等,继续千年一个人等待,龙葵承认自己贪恋这个怀抱的温暖,那份融化在铸剑炉中的痛苦和孤独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哥哥,我不敢想象,也不能失去你,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去等一千年,或许那时候,我会将这把伞抛下,宁取一个魂飞湮灭,亦不要至亲分离。” 这次,就算花满楼再傻,也听明白龙葵的话了,魂飞洇灭,敢情真不是人啊! “小葵,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这是个不算太难回答的问题,只不过有些难以启齿而已。 龙葵低头想了想,始终觉得要回答这个问题,是需要设置前提条件的,遂认真负责的反问, “哥哥,你是问小葵死前还是死后?” “………………”此前,从容优雅的花满楼从不知道尴尬为何物,现在,他终于体会到这是种什么感觉。 龙葵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并没注意到花满楼的微笑有什么变化,继续认真全面的回答刚才的问题, “我十七岁跳入铸剑炉为哥哥殉剑,此后灵魂融入魔剑,至今已是九百七十年,所以,哥哥可以当我十七岁,也可以……当我九百八十七岁。不过哥哥永远是哥哥,你会嫌我老吗?” 说到最后一句,龙葵心里确实有点发虚,虽然她的容貌依旧保持在十七岁,可换一种角度,自己已经老的连太婆都算不上了。 “……不嫌,小葵你并不老,不就才九百多岁……呃,这数字有点大……” 小葵妹妹这问题问的真好,反正花满楼觉得自己怎么回答都是错。 各位看官说了,这有啥难回答的,您要摊上一个九百八十七岁的妹妹,站在跟前问您嫌不嫌她老,估计也挺有挑战性。 “哥哥,我吓到你了是不是,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告诉哥哥实话,我怕哥哥知道我已经并非人类,会赶我走,小葵知道,人都是怕鬼的,可我想留在哥哥身边……但我不能因此欺骗哥哥。” 龙葵不是不知道人鬼殊途的道理。 百年前,自己栖身的魔剑凭空出现在一座废弃的庙宇中。那个无人修缮的庙宇,已经没了半个顶棚,破败的观音像上沾满蜘蛛网和灰尘,却依旧手捻玉净瓶,含笑向世人施恩。 在那近百年的光景里,龙葵也曾化身而出过一次,却不是因为找到哥哥,而是,救了一个落魄书生。 然而那次的经历,龙葵到现在都记忆由新,真真是血样的教训都不为过。 那是距今大概三四年前吧,那间在荒郊野岭鲜有人烟的破庙,突然来了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龙葵本在魔剑中专心修炼,并不想理会,知道听见那声杀猪般的救命,才化身而出,吓跑了那群土匪,救了那个什么自称上京赶考的书生,还帮他摘掉头上套的麻袋。 谁知,那书生竟然对龙葵着迷一般,死活留下一枚青龙玉佩,说什么此生必不负卿,今有要事在身,待来日必三媒六聘迎娶龙葵过门,还约定明年今日,在这破庙相见。 龙葵本来想义正言辞的表明身份,拒绝这不靠谱的约定,但身在皇族,龙葵知道这文人对科举的希望,不亚于自己对哥哥的希望,所以为了不打击那书生,龙葵心道不就是一块青龙玉佩么,又不值钱,留下就留下吧。 待来日果然科举高中,再还给人家便是,反正自己都在这破庙待了七八十年了,不差再多待一年,关键自己也没别的地去啊。 就是这决定,惹的那破庙日后多少鸡飞狗跳。 一年后,那书生真回来了,远远见他锦帽貂裘华服贵冠,随从侍卫齐全,龙葵看他不仅是高中了,恐怕还混的不错呢,为了不让自己吓到众人,龙葵决定还是不出来想见了,遂悄悄将那玉佩留在破庙的窗楹处,只盼着他拿了玉佩赶紧走人。 可那书生没见到龙葵,挑起那玉佩摩挲一下,又放在窗楹上,小声吩咐了随从一句什么,便离开了。 龙葵本以为自己又可以过上安静修炼的日子,谁想到,没几天竟然来了一群叮叮咚咚的木匠,重塑神像,描摹壁画,那阵势生生是要将破庙修缮成国庙的模样,又过了几天,木匠走了,不出所料来了一群更让龙葵害怕的和尚,天天念经,龙葵呆在魔剑中,都差点被念的灰飞魄散。 所以,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没有人注意到一把剑,轻悄悄的,飞走了。 那晚,躺在魔剑中,睡在一个古战场遗址的龙葵,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书生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是鬼的?专门请来一群和尚念经,生怕自己死的次数不够多,当时真不该救这恩将仇报的家伙。 自此,龙葵也终于懂了人对鬼,是有多惧怕。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只怕哥哥也会讨厌她,想赶走她。 18、情婉诉衷肠 花满楼有时候,有一种吓人的冷静,他一直认为众生平等,不论是人,是花,是动物,现在,或许应该再加上鬼魂这一物种。 “小葵,最近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无法用逻辑去解释,小葵,就算你真是鬼,我也不会赶你走,更不会怕你。”花满楼伸手触碰龙葵的脸颊,有点冰冷,却实实在在的能感觉到这女子的存在,花满楼不会害怕,他只觉得自己心痛的厉害。 她那样纤弱,却跳入铸剑炉中殉剑,难怪第一次见面之时,她会出那样的誓言: “龙葵愿永不背弃哥哥,若违此誓,愿再受烈焰所焚之苦,三魂无依,七魄消散,生生世世坠入阿鼻。” 花满楼不在乎她是不是鬼,只知道,烈焰焚身的时候,她一定很痛,很痛。 “哥哥,那我们说定了,我们不分开,永远不分开,除非,”龙葵眸光一暗, “除非……除非大敌当前,像当年姜国城破之时,需要室女之血练出魔剑御敌。若在到那种境地,请哥哥万万不要顾念兄妹情分,阻止小葵殉剑。当年若不是哥哥打断我的腿,阻止我祭剑,姜国不会灭,哥哥也不会战死。” 花满楼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是何滋味, 龙葵扬起脸,强迫自己不能流出眼泪,只是微笑, “哥哥,我一点也不怕疼,真的,也不怕被欺负和戏弄,我只想……” 龙葵还没说完,已经被一双手臂环住,肩膀上淡淡的茶香墨香,同自己身上鸢尾花的香味那样融谐,让人只想从此,就沉睡在这怀中。 “小葵,答应哥哥,今日的话,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起,这人世已经越来越复杂,希望今后哥哥依旧可以保护你。” 花满楼轻柔的拍着龙葵的背,到现在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抱着她。 花满楼从来都是君子,却不是伪君子,他温文有礼,却不是斯文败类,他更不是被世俗束缚的人,却从未对龙葵做出任何稍过亲昵的举动,他这样压抑心中的感觉,不过是担心龙葵认错自己,如今心结打开,她等了一千年,他怎忍心再让她继续等,更可况,一千年,沧海浮生,缘起缘灭,谁能说到底谁是错,就算是错,他已经决定敞开自己的心握住这女孩的手,就算并非人类又如何? 回到县衙,龙葵盈盈将剑交还给蒋龙捕头,刚要谢过,谁料,蒋龙居然一蹦老远,像躲债一样避开龙葵,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 “龙葵姑娘!你跟大家解释解释,咱们不是亲戚。你借我的剑不过是就近而已,是吧!” 他实在不敢跟这小姑娘再聊天了,要知道,在龙葵离开的那段时间,县衙一众单身捕快兄弟,竟然十中有五认为这龙葵姑娘与蒋龙是亲戚,强拉这蒋龙去说媒,问题是,这瞎子都看出来龙葵姑娘心里想的是花公子,最关键的是,他跟龙葵根本不是亲戚,八竿子打不着啊。 花满楼无奈的摇头一笑,看来,他的小妹妹,实在是美的惊人呢。 陆小凤果然找到极乐楼的入口,那份机敏,不仅让众人惊叹,更让龙葵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对位陆公子的错认。 眼看今晚行动,就能将极乐楼一举摧毁,谁料又横生枝节。 云间寺的小和尚前来传话,支支吾吾的说霞儿姑娘要请花满楼到云间寺去一趟, 花满楼一脸从容,他微微侧侧脸,冲龙葵淡淡一笑, “我没有什么要瞒大家,你说便是。” 那小和尚一听,心道你都不怕,我就更不用怕了,大着胆子道, “霞儿姑娘说,你再不去,她就等不及了。” 言辞之暧昧,引人之遐想,实在有些非礼勿听的嫌疑。 花满楼想了想,轻轻伸出手,“小葵,我们一同去云间寺?” 龙葵却将花满楼的手心合握,哥哥才刚刚拥抱过自己,那些温柔的话语还在耳边,龙葵相信,哥哥绝对不会欺骗她,又何必一定跟去云间寺呢? “哥哥,小葵在这里等你回来。”大概只有面对花满楼,龙葵才会这样笑,没有任何忧虑,没有任何杂念,让人不无感概花满楼的失明,阅不到这人间□□,可众多□□还偏偏眷顾他。 花满楼点点头,抬手抱拳一礼,毕竟是大家公子,就算花满楼从不依仗身份,举手投足之间,却天生一种气度, “那我先行一步,日落前一定回来。” 可这一等……龙葵只觉得日落都好几回了,花满楼也没回来。捕头洛马开始着急了,他跟钱老大召集兄弟,商议这行动就不等花满楼了。他神色坦然自若,似乎早就知道,花满楼日落前不能回来。 只有陆小凤和龙葵,总感觉有些不妥。 蒋龙本也心有疑虑,但想到花满楼毕竟是双目失明,再说,极乐楼之行前途凶险未卜,万一花满楼有个闪失,他们也不好跟花如令老爷交代,于是,索性赞同洛马的做法,提前行动。 当然,若是他们知道花满楼早已经中了云间寺的埋伏,同司空摘星一起被关在地牢里,也许就不会考虑跟花老爷交代的问题了。 龙葵心中焦急,眼见大家整装待发,却无人理会自己,更无人过问哥哥,不由更加忧心,她知道哥哥的为人,若非出了什么紧急的事,他绝不会在日落前赶不回来。 “龙姑娘,我们要去抄极乐楼,我找几个兄弟送你先回花府吧。”洛马眸中闪过一丝不为人注意的狠厉,看看那个望着窗外的蓝衣姑娘,事情完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只要今晚抄了极乐楼,让那个假楼主顶罪,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退一万步,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也已经控制了花满楼和司空摘星,这龙葵又是花满楼的死穴,到时候,不怕脱不了身。 “谢谢你,洛捕头,不过我要一起去极乐楼,帮哥哥查清假银票案的真相。” 陆小凤闻言侧侧脑袋,微微一笑,不待洛马开口,抢先道, “好啊,龙葵姑娘,我陆小凤可以为你保驾护航。”随即,靠近龙葵的耳边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道, “一定跟我身边,千万不要离洛马太近。” 陆小凤是花满楼的好朋友,龙葵自然相信,况且,她本来就不喜欢洛马,他身上的戾气重的很,一到入夜,龙葵甚至看见许多冤鬼盘踞在洛马身边,有的哀怨有的怒目,直哭着让洛马换他们命来,幸亏龙葵本来就是鬼,要不非被吓的再死一次不可。 果然,有陆小凤挡在龙葵面前,洛马也不好再说什么,同蒋龙带着众捕快前往极乐楼。 龙葵跟着陆小凤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却说洛马身边那些冤鬼中,有个淡绿衣着的女孩最为凄惨,长发披肩,身上脸上的伤口无比狰狞,却轻轻飘到龙葵跟前,好歹在龙葵面前,总算将那副吓人的容貌恢复到正常,无不凄楚的对龙葵哭诉, “仙姑垂怜容禀,奴家碧清,因被那贪财好色的李大官人看上,奴家虽贫寒,却也知礼教,谁想,那李大官人见巧取不得,竟诬陷奴家与他家小厮通奸,奴家一时气愤,说出要上京告御状,李大官人才害了怕,可恨这洛马,收受了三千两银子贿赂,竟故意对奴家用刑致死,今日,这洛马阳寿已快尽,我等才得稍稍近身。碧清看的出仙姑不似一般游魂,一身修为已经成就实体,还能入世,可否替我洗雪沉冤,碧清感激不尽。” 那碧衣女孩深深一拜,便又回到洛马身边盘旋。 龙葵知道,阳息微弱的人,才容易招致游魂,可见洛马真是作恶不浅,折损阳寿。 19、假银票真相 陆小凤见龙葵心思重重,以为她是在为花满楼担心。陆小凤重视朋友,知道花满楼同龙葵的关系,因此更加注意保护的龙葵的安全,当然,其实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所谓的御剑术。 “龙葵姑娘,花兄他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虽然我知道,他此刻也许被锁着,可能不怎么舒服,但我保证,丑时之前,我们一定能见到他,相信我,论御剑,我不如你,但是推理断案,龙葵姑娘,你就不如我在行了。” 龙葵自然相信陆小凤,因为花满楼临行前,曾悄悄交代过,若他不在,所有人尽不可信,唯独除了陆小凤。 不过既然提到查案,龙葵忙道, “陆公子既然是断案高手,那小葵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陆小凤没想到龙葵会真的有事求他,不过美人相求,他怎会拒绝,更可况,即便不是美人,只要是伸张正义,他大概都不会推辞,谁让他是好管闲事的陆小凤呢。 “陆公子,我想今晚过后,请你彻查洛马近几年经手过的一些案件,看其中是否有冤假错案,能否逐一平反。” 陆小凤闻言着实一惊,虽然他早就猜到洛马是背后的主谋,却实在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家,竟然也能有这样的本事,且在明面上表现的滴水不漏,陆小凤自问确实小看了龙葵。 “龙葵姑娘嘱托,我陆小凤自然不会推脱,其实就算你不说,这也是官府必须要做的,那县衙光明正大四个字的牌匾下面,谁知隐藏了多少冤魂,世上的事情总需要有人负责,不管是罪有应得,还是替罪羔羊。” 一向潇洒的陆小凤此刻也多了几分无奈,他是看不见某些伙伴,但龙葵能看到洛马身边的那些冤魂,齐齐向龙葵和陆小凤躬身一礼。 这回到极乐楼,可不像前几次那样客气,捕快们都是带了真家伙,一进门就将为首的几人锁了起来,一时间极乐楼内乱做一团,陆小凤出手制住那个看似是极乐楼主的家伙,却想不到被洛马一刀毙命。 大概是见楼主已死的缘故,那些小喽强创笫埔讶ィ肜垂俑膊换崽研u宋铮餍远挤牌说挚梗洗蟾羌岫u闹缸拍歉鏊降摹凹致ブ鳌钡溃 “他就是岳青,就是他印了假银票,他就是幕后主谋。” 看似尘埃落地,陆小凤知道是时候了,看着面前一张张虚伪阴险演戏的嘴脸,他真是佩服自己的定力,怎么可以不吐出来。 “钱老大,他并不是岳青。” “什么?他不是岳青?他怎么可能不是岳青,他明明是极乐楼主啊。”钱老大没有想到陆小凤眼睛这样毒,更猜不到自己那里出了破绽,直觉告诉他,似乎这场戏,不好演了。 陆小凤极潇洒的抱肩一笑, “还记得朱挺的手吗?鲁班神斧们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小指的指甲特别长,你看这个人,手既粗糙指甲又短,怎么会是岳青呢。岳青并不是极乐楼主,而且,这个人也不是岳青,因为这幕后主使人,就是你钱老大。” “陆小凤你别含血喷人,就算这个人不是岳青,你凭什么栽赃给我!你有什么证据!” 钱老大有些慌了,他极力想辩驳,像一条四处乱咬的蛇,陆小凤摇摇头,犹如稳稳拿住这条毒蛇的七寸, “花公子曾经送到云间寺的百花散,有种特殊的香味,而且经久不散,我在假银票上也闻到,所以真正印制假银票的地方应该是云间寺,那个所谓钱夫人,才是真正的岳青吧。” 陆小凤话音刚落,却见一直躲在一边的无艳猛然跳出,激动的指认, “没错,那个钱夫人就是我爹,钱老大,还派他的女儿,日日寸步不离的监视我爹呢!”无艳本来就美艳,一哭更是娇弱,钱老大见势头不对,立刻想要逃窜,险些被人暗算,还是跳进密道跑了。 不过陆小凤却看不出一丝遗憾,因为其实他只要一伸手便能抓住他,可惜,他要的就是此人潜逃,否则,如何抓住最大的那只狐狸尾巴呢。 龙葵心底总是善良,见无艳伤心流泪,忙掏出手绢, “无艳姐姐,你不要伤心了,有陆大侠在,还有哥哥,一定能将钱老大抓回。” 无艳收住眼泪,一眼认出这正是那夜那个蓝衣小姑娘,旧历风月场的无艳,也算见过不少美人,却不能不承认,龙葵的确是为佳人,不仅仅是容颜,更是由内散发出来的天生气度,让人生出的是亲切,而不是嫉妒。抛开眼前的境地不说,无艳很是喜欢眼前这小姑娘的。 “我知道这有条迷密道,可以直接通往云间寺,你们跟我来吧。”无艳将手帕还给龙葵,那淡淡一笑隐去眉间的忧虑。 其实无艳很早前就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只是,她甘心做洛马的棋子,就算那个男子,从来都是利用,甚至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让她卖笑,她也义无反顾。无艳是有些羡慕龙葵的,她知道,那个花公子虽然失明,却大概心中,只有龙葵,多么可笑却又温馨的一对,这样的佳人,竟归心于一个什么都看见的瞎子,也好,至少这个龙葵姑娘永远不用担心,花公子是因为容貌而爱她。 龙葵一眼看出无艳有心事,但大敌当前,也只好先避轻就重,先去云间寺再说,而且,哥哥还在那里呢。 那条密道直接通往云间寺,的确节省了很多路程,刚好对那钱老大来了个守株待兔,钱老大狗急跳墙,不得不掀出最后一张王牌, “陆小凤,如果你不想你的朋友死,就放我走,我可以给你数不清的银子。” 花满楼和司空摘星被推出来,身上绑着天机锁。 不过,这天机锁其实就是一摆设,因为霞儿姑娘早就送去了钥匙,所以,钱老大自此仍不知,自己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 但,这真相可不是每个人都看到出,钱老大不知道,龙葵也不知道,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一圈圈的破铜烂铁锁着,龙葵心中一急,竟将红葵引出, “笨家伙,还是要看我的。”一个声音自心底传来,龙葵眸色瞬间变成血红,不过这细微的变化,在深夜并不是太明显,所以在众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之间那平素温柔善良的龙葵姑娘,瞬间移到花满楼和司空摘星身边,抬手便将那精钢制成的天机锁链扯成一堆破烂。 那速度之快,几乎堪比西门吹雪的剑。 钱老大那群乌合之众,手中举着到,被这一变故惊得忘了下落,纷纷被一波波刚密道前来的捕快制住。 “好你个四条胡子,你说丑时前让我见到哥哥,就是给我看被锁起来的哥哥吗?” 龙葵一向懂礼,不过……现在的她似乎有点不正常,一手掐在漂亮的小腰上,一手指着陆小凤,好个刁蛮娇俏的姑娘。 陆小凤着实没想到一个人可以变脸变得这么快,比那出手的速度还令人惊讶,尤其是那声“四条胡子”,她也真敢叫,还当这司空摘星的面叫,太让人憋闷。 果不其然,司空摘星不管在何时何地都能找到点欢乐,捂着肚子笑的连身边的钱老大开溜都不晓得。 直到屋内的霞儿一声惊叫,才让惊醒众人。 20、名捕头的死 “霞儿,”花满楼对霞儿有些兄妹情分,自然关心,却不料,龙葵双手拉住自己, “七哥哥。”这声七哥哥同以往不同,少了些温柔,多了些任性,有点娇嗔,这样的龙葵花满楼并不陌生,记得在极乐楼,她就是这样吓跑了那样多的陪酒姑娘。 花满楼并不怪龙葵,更不奇怪她受了刺激后的行为异常,因为他知道龙葵异于常人,一想到她曾千年呆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饱受欺淋,便很容易理解,为何她一受刺激,就会变得这样敏感而任性。 轻轻扶住龙葵的肩, “小葵,同哥哥一起去看看霞儿,她是此案的受害者,我们应该同情保护她,对不对。” 正是那一声保护,一下子唤回龙葵本来的理智,她点点头,有些茫然,她并不知道红葵替她做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不知道为何众人都掩着嘴暧昧的看着她和哥哥,更不知道的是,为何陆小凤那样无奈又无语的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陆小凤的事。 霞儿房间窗户敞着,一个自称岳青的人抱着晕睡的霞儿,不停的抹眼泪, “你就是岳青?”陆小凤再无奈,也知道孰轻孰重,还是先破案,再跟龙葵这个如此会骗人的姑娘理论,不是他较真,说实话,这世上能让他较真的还真是为数不多,偏偏最重要的就包括他的胡子和眉毛。 “是,刚才钱老大想带霞儿逃走,霞儿不肯,她早就不想跟父亲作恶了,她是个好姑娘啊,霞儿啊。” 这边这位岳青哭的伤心,那边无艳也踉踉跄跄的扑过来, “爹,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多年不见的女儿。” 那岳青先是愣了愣,随即练练点头, “女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 父女重逢,如此让人感动,可惜,在陆小凤和花满楼看来,真是一场笑话。 陆小凤不动声色的走到那个岳青身边,将相拥哭泣的二人点穴制住, □□下,正是那个岳青,正是钱老大假扮。 父女俩皆手执凶器,互相挟持在要害处,司空摘星这回是真心的赞叹, “好你个陆小凤,只有你看得出来。” 陆小凤却笑道,“不,还有一个人,洛马,你当然看的出,因为你才是幕后真正的黑手。” 洛马这才傻了眼,如同在极乐楼急迫的钱老大, 陆小凤不疾不徐:“洛马,我明明制住那个所谓极乐楼主,你为何要杀了他?” 洛马冷笑:“我一时气氛,失了准头,有什么好怀疑的?况且明明钱老大已经落网,你凭什么认为钱老大不是主谋?” 陆小凤仍旧没有一丝慌乱,他已经将所有的细节都掌握,只要他愿意,可以将洛马说的哑口无言。 “我一说出钱老大是主谋,立刻有笑面人对他灭口,如果没有人致使,笑面人凭什么拼了命杀钱老大?” 这的确在逻辑上说不通,洛马自知说不过陆小凤,不有怒道, “好好好,就算还有人,凭什么冤枉那个人是我?你有什么证据!” 终于等到这洛马的这句话,陆小凤在这一刻,像个剥开糖果等待吃其中榛子酱馅的孩子,得意的摸摸自己整齐的胡子, “这个问题,就要从无艳说起了。” 果然,提到无艳,这张最后的底牌,洛马终于不淡定了。 “无艳?她不是岳青的女儿吗……” 陆小凤道, “谁说无艳是岳青的女儿?” 司空摘星忍不住, “怎么会呢,无艳胸口明明有斧头刺青嘛。” 陆小凤还是淡淡一句,“谁说岳青女儿胸口有斧头刺青?” 洛马已经说话都不顺畅, “陆小凤你是不是疯了,朱挺他不是明明说……” “没错,朱挺是说过,岳青女儿胸口有斧头刺青,但那是我跟他合编的一个谎话,想不到,洛马你这次中了我和朱挺的圈套了。” 陆小凤一摆手,房间内所有人已经都将兵器对准了洛马,洛马这才知道,自己真中了个大全套,全来这些人,早就知道自己所犯的案。 花满楼摇摇折扇, “洛马,当时岳青神秘死于疫病,是你组织人口火化,之后重号假银票才出现,所以我早就怀疑你,却没有证据,幸好有陆兄你。”说到最后一句,同陆小凤默契的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 此刻洛马才算真的急了,他狠狠道,“你们陪我好好唱完这出戏,多好,可你们偏偏不,那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手下机关一转,洛马跳出房间,四面的立刻落下铁板,洛马远远声音传来,这房间下埋着许多火云霹雳弹,若出不去,真就一飞冲天了。 困在其中的捕快们可吓坏了,唯独除了龙葵不急,毕竟她已经是鬼了,总不会再死一次。 陆小凤也不急,因为他早就叫朱挺离开牢房,正是防止洛马这招,他相信,应该还没有什么机关难得到朱挺吧。 不过,这一次,陆小凤只算对了一半,因为在朱挺打开机关前,那个总是令他不是狼狈就是尴尬的小葵姑娘,居然先一步,打开了机关。 于是,铁板掀开的一瞬,外面的朱挺实实在在震了一下。 有人说就是因为这个,朱挺后来三番五次上花府提出什么要收贵府上的龙姑娘为徒,不过,据说他没有一次见到龙葵,就被花老爷和花夫人请走了,收徒收到自家的准儿媳身上,任那个公婆也不愿意啊,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于是,在洛马兴高采烈,以为自己终于脱身的时,一回头,却看见一众该死不死的大活人。 洛马也算真急了,刚想提刀做最后一搏,陆小凤也打算会会这江湖人称“破马刺”的厉害,眼看就要动手,龙葵却开口了, “洛马,你不要在执迷不悟了,你今日阳寿已到,不如放下屠刀忏悔己过,或许,死后还能少受些业! 其实龙葵本不想说这些,但善良如她,总是悲天悯人,希望作恶者能早些悔悟,毕竟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龙葵向前一步,司空摘星有些担心,毕竟这也是自己的义妹呢, “矮,我说小葵妹,你可别靠近,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 花满楼摇摇头,依旧优雅的摇着折扇 “司空兄,我相信小葵,洛马伤不了她。” 龙葵继续道, “洛马,你身边有好多冤魂,他们就等你阳寿尽时,好来报复,你对他们道个歉吧。” 洛马从不信什么报应轮回,但月黑天暗,听一个小姑娘说自己身边有许多飘来飘去的好朋友,估计胆子再大的人也会抖吧。 龙葵见洛马没反应,又走进一步,继续劝, “你右边是个碧色衣服的姑娘,她叫碧清,你还是记得她吗?哦,你左边有个白色衣服公子,他说他叫安义,是个郎中,你可认得?哦哦,还有,你后面是个黄衣的夫人,她说他是你的原配妻子,叫如玉,害的别人你都不记得,总该记得她吧,她那时可还有着身孕,你为了官途,为了娶李尚书家的那个歌姬,不惜买下产婆让她难产而死,还有洛马,那产婆,你害死的产婆,她脸上有一颗痣,现在就在你面前,要你还她的命呢!我且不提假银票,只说这一桩桩一件件,洛马,我可有一件冤了你!” 这龙葵本来是想点化他,却没考虑人的承受能力跟鬼是不一样的。 却说洛马本来就心虚,直到听到如玉事情,他更加害怕,因为那件事绝无第二人知晓,那产婆也早被他扣了害他夫人的罪名鞭笞而死,由于害怕,洛马阳气更弱,竟然真的隐约看见一些白影,手中的刀当啷落地,竟然吓得晕了过去,可这一过去,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此事传到江湖,无人不感叹,也算堂堂一代名捕头的洛马,居然是被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说死的,说死的…… 21、番外之 流年转 我是小葵。 这是小女初来大明在一所破庙中修行百年间的一段辛酸血泪史,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对于既闻又见者,可用要死要活来形容。 我一直在想,要是哥哥不离开,若是早些遇上哥哥,是不是就不至于被那群所谓知书达理的人类这样欺负? 四年前,那是一个春意烂漫的时节,在这深山中久了,我已经认不清人间到底是几月,只模糊还记住一句旧事,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看看破旧窗外那几株含苞待放的桃花,大概正是温暖的人间四月天吧。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这个庙宇中修行,直到可以完全修炼出人形,就可以离开这座山,去寻找哥哥,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同我想的不一样,当年姜国铸剑是如此,哥哥出战亦是如此,可见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啊。 午后,阳光正好,我刚刚吐纳了一个小周天,就见一群土匪杀进魔剑栖息的庙中,还拖着一个头上套着黑布袋的年轻人。 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想打劫点钱财,这山下的小村子既闭塞,又少耕地,实在很贫穷,但也不能因此就做土匪啊! 我想给他们点教训,却又很为难,毕竟这些被人称为土匪的孩子们都是我看着长大。 从他们还在咿呀学语,被各自的母亲抱着上山采野菜开始,到他们会跑,会跳,会趴在庙前玩泥巴,商量着偷李阿伯的红果和蜜桃,再到慢慢长大,开始学着抢劫过路的商人,我都曾一一见证。 我想,连同他们的父亲母亲,都可算是在我的看护下成长的。 所以,我决定略施小戒,可,我刚从魔剑内化身而出,只说了一句“住手!”,所谓小戒还没施展,便把人全吓跑了,只剩那个套着黑头套的年轻人。 我想也算自己也算救了那个年轻人的,虽然,他的胆识也算令人佩服,都被绑成粽子了,却一声都不求绕,还能讲的出道理,好像一点也不怕的模样。 我帮他松绑,还帮他掀开罩在头上的黑布。但,若是我早知他将来如此的恩将仇报,一定对这家伙有多远躲多远。 那年轻人自称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我看他虽然被绑的落魄,却看不出一丝狼狈,不由感概,这倒有几分当年哥哥出入沙场,鲜血粘衣却不输坚毅的气场。 只是,他口口声声称我为侠女,实在有些不适应。毕竟这些年,除了龙葵,小葵,或是那声没用的家伙,我再也没有听见过别的称呼,何况“侠女”这两个极不靠谱的字。 然而,最不靠谱的,还是他后来那番没头没脑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木隶,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叙谈了,不过姑娘今日之恩,我不会忘,这块玉佩送给你,明年今日,我必来此地接你,以天为誓,决不负卿。” “我,我不要……” 我也对天发誓,我不想要你报答,况且,那块青龙图案的玉佩,又不是我自己要的…… “留着吧。” 他不由分说,将那块凉凉的玉石搁在我的手心里,我想了想,为了不影响他赶考的心情,还是收下了,毕竟这种玉石在我看来并算名贵,来日还他便是。 他走了,还回头冲我笑了笑,若不提他后来做的那些事情,确实是个英俊的公子。 后来,他果真回来了,好大的阵势,侍卫仆从婢女路引,都快比过我太子哥哥的阵势了,若非他不着明黄龙冠,我都要以为他是皇帝了。 他大概是高中了吧,官高脾气也见长,我一来本就不想见他,二来怕吓到众人,索性躲在魔剑中,将那玉佩悬在窗楹上,本以为,这事就算完了,谁知,那当时的书生,现在的高官,好大的架子,一脸不悦的模样。 我总觉得,他似乎知道我是鬼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从那里打听出我是鬼的。 因为他叫人着手开始修庙,叮叮咚咚,我知道魔剑一定跟我一样,非常反感那些塑像描摹壁画的木匠,直到连他连和尚都请来,天天念经上香,我知道,我待了近百年的破庙,算是到头了。 与其被这听了就头痛的经文超度的魂飞魄散,我还不如自己走呢,于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强压住另一个自己,红葵的怒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当然,假如再让我见到这个公子,我其实不怪他,反而要谢谢他,毕竟,若非他将我赶走,我也不会重新选择一个古战场栖身,就不会遇上哥哥了。 ——————————————我是鬼—————————————— 我也是小葵。 不过我跟那个没用的家伙可不一样! 你们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吗? 事情的始末其实是这样的…… 呃,那天,天气不太好,阳光照的我浑身燥热,就这时候,突然来了一群找死的家伙,也许是知道我手痒吧,正好给我练手。 定睛一看,哦,原来是山下的二胖、石头和小幺他们,还拖着一个头上套黑口袋的人类。 不由分说,一顿暴打,再后来…… 再后来,我发现那个带头套的年轻公子那样俊俏,好像也不比哥哥差多少的样子,所以我决定,还是让他跟那个没用的家伙认识一下,都等了快一千年了,我也保护了她一千了,实在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嘛! 再后来……事情的确向我的想像中发展,只是这书生只留下一块不值钱的破玉佩,实在小气。 当然,最气人的永远在后面,他居然带回来一群和尚修庙!他妹妹的,我红葵不发威,你当我是那个没用鬼啊! 我……最终还是被另一个自己打败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灰溜溜的逃走了,这一千年,我都没这么忍气吞声过。 那个什么书生,最近一千年内最好不要再让我见到他,否则,见一次让他超生一次! 我还会回来的!!! ————————————我是鬼———————————— 我是朱棣。 不知不觉,我又对着这块玉佩看了这么久。 这块青龙玉佩是父皇在弱冠之年赏赐给我的龙佩,我犹记得他当年看我的眼神,眼神一改往日的严肃犀利,温和而略显愧疚的望着我,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该给我一个真龙天子的理想,二十岁的我,如今,她已经不可能知道,我已经切切实实的坐在龙椅上。 我不需要亏欠,不需要同情,因为这辈子,我最恨的就是愧疚这种不切实际的情感,不管是别人对我,还是我对别人,我要的是切切实实的权利和地位。 大概很多人都怕我吧,包括同我一起打下江山的谋士功臣。或许是因为孤独,才总是想起荼山那个小姑娘。 那年,我已经领兵攻下淮安淮南,却在一场激战中受伤同将士们失散,为了不暴露身份,我只好伪装成一介布衣书生,取山路回营地,不想,还是中了一路看似是山中流寇的埋伏,虽然,就凭那几个人的花拳绣腿,并奈何不得我,但因不知对方身份底细,我并不动声色,且看他们待奈我何。 就在我以为不得不出手的时候,有人出手了,赶走流寇,我本以为是那位女中豪杰,绿林英雄,但是在黑布掀开的那一瞬间,我才惊讶的发现,原来是个小姑娘,她长得很美,倾国倾城,我却独爱她的眼睛,因为那里面,有一种跟我相似的孤独。 她静静看着我笑,问我是否受伤。我知道,就在她开口的这一刻,我想拥有她,像每个帝王想要拥有这时间最美好的东西一般,我想拥有她,但现在,却不是时候,鬼使神差,我将那块青龙玉佩留下,约定来年接她,我相信,我给她的是天下的女人都渴望的恩典。 第二年,我举兵一路攻进南京,将我的侄儿赶下皇位,那个心慈手软的孩子,只配吟风弄月,懦弱的像个小姑娘,如何能匡扶天下?早晚将我大明基业毁殆一尽。 迁都北平城,登基,诛杀叛臣,一切百废待兴,但我毫不手软,百忙之中,我忽然想起那个小姑娘,荼山一别,她是否还在原地等待? 我发了一道通达全国的圣谕,言当年南征之际,途经荼山,丢了一块青龙玉佩,有寻回者,可速上京面圣,必有重谢。 我以为,听到这样的御旨,她一定会乐疯了一样来京城见我,可,并没有。 最后,我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决定,没有派人再去荼山宣旨或是寻找,因为我忽然想亲自去看看她,然而,却尽兴而去,败兴而归。 那个庙宇依旧破旧,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而我惊讶的发现,那块青龙玉佩竟然在真的悬挂在窗楹上,光结如新,她是来过的,还刚刚离开不久。我隐隐叹息,原来,究竟是我小看了她,并非每个女子,都爱荣华。 我不想让那个庙宇继续陈旧下去,于是下旨建了一座月老庙,但愿从此香火不断,坐上那个位置,我才知道,也许我此生得到的,想得到的,得不到的,都注定是一场梦。 22、大金鹏王 最近,龙葵的日子过的十分快活,假银票一案破后,江湖恢复安定,而花满楼和陆小凤朋友众多,再加上司空摘星这样一个便宜好哥哥,时常妙手一些好玩的玩意同龙葵一起玩赏,所以龙葵日日觉得新鲜,因为龙葵对古董鉴赏鉴定十分内行,时不时的去花家开的当铺帮帮忙,不仅能认出连朝奉都骗过的赝品,还收了几件非常之前的前秦古董,让花老爷和花夫人更加欢喜,都觉得自家儿子可真是捡到宝了。 比之龙葵每天的新鲜快乐,花满楼则淡定多了,甚至说,一向乐观的他,萌生出几分忧虑,其实这忧虑也并非无迹可寻。 假银票一案过后,看似洛马已死,此案已了解。实际,花满楼同陆小凤曾在无人时,长谈过一次。 毕竟,这样大的案子,涉及上亿两的真金白银,洛马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头,是如何处理这些骗来的银两呢?又是怎样的背景支持,可以让他隐藏的这样好。陆小凤不是不敢查,也不是想不到,只是花满楼不想查下去。 因为那些抄出的那些银两,即花家垫付的假皮票的银两,并未还给花家,而是皆被上层封存运回京师。 花家在此案中损失巨大,国库却经此而充盈,稍微用脑的人也该清楚,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天下首富出江南,江南首富自是花家,花满楼是担心花家财力势力过大,再加上三哥又是仕途中人,惹疑了京中天子,才遭此一劫。 幸好,陆小凤和自己沿着蛛丝马迹查出洛马,否则,花家这次是在劫难逃的。 月盈则缺,水盈则溢,花满楼想是时候劝父亲留一条退路了,哪怕千金散去,也要保家族平安。 今日的百花楼,有些寂寞,因为龙葵不在。 花满楼兀自笑着,继续给那从白兰浇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萌生出寂寞的感觉,毕竟,在从前,一个人感受自然,感受那些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直到龙葵出现在身边,乍然分别一次,他才惊觉,自己早已舍不得离开那个女孩的陪伴。 街上突然有些骚动,听声音,像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被人追赶,她似乎很害怕,脚步轻盈却慌乱。 “救命,救命啊!” 那女孩子旋身而起,跌跌撞撞的逃进百花楼,几个壮汉紧随其后。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花满楼都见不得别人受欺负,他自然的将那个女孩护在身后,取过桌上的折扇, 来人极不客气,一只铁判官笔,直指花满楼喉咙, “丑丫头,往哪里跑,偷了我的青衣腰牌,你不要命了!” “你是青衣楼的人呵,不过她既然到了这里,就不用跑了。”花满楼什么时候都那么温文尔雅,连气人都能这么恬淡自如。 果然一言不合,来人便动起手来,招招不留情面,全是伤人性命的死招,几次险些伤到那个女孩子。 花满楼微微摇头,对这青衣楼,他最近也有耳闻,只知道青衣一百八十楼,犯案作乱,杀人如麻,无所不为。如今亲眼见这些青衣楼的人,为了一块腰牌便要动手杀人,实在感到既痛惜又惋惜,也难怪人皆称世道为江湖,波涛沉浮,何有宁日。 花满楼用陆小凤教他的灵犀一指,一招制住那使判官笔的家伙, “既然不想赏花,就不送了。”言尽如此,速战速决,花满楼不愿杀人,却实在不想看见江湖败类。 不过,那些青衣楼的人是走了,可那女孩子却脚下一滑摔在窗台边的花架上,眼看打碎一盆幼嫩的葵花苗。 花满楼慌忙上前,一招流云飞袖,缠住小小的青瓷花盆,一手拖住沉甸甸的花盆,一手扶住那女孩。 “你真厉害。”女孩很会说话,声音温柔却不失俏皮,带着满满的钦佩和敬仰,她一定很懂男人的心思,知道很少有男子能抗拒一个大胆仰慕自己的女孩。 但很显然,花满楼绝然是个例外, “你真不该偷他的东西。” 说完,捧着那一株幼苗进了内堂。 “哎,你别走啊,我叫上官飞燕,江南的上官飞燕!你叫什么……”上官飞燕忙追了上去,心中直叫苦,这个花满楼到底算不算男人。 “我能多在这里呆一会吗?你这里花真多,我想听你讲讲这些花的故事,嗯,别的我不敢说,但你手中这盆葵花苗,我猜一定是有故事的。”上官飞燕乖巧的坐在桌子对面,手撑着下巴,尤其好奇花满楼手中那盆幼苗,她怎么看都是一株普通的葵花,为何花满楼这样宝贝? 花满楼笑着点点头, “可以,只要你不嫌我戮秃谩u馀杩ǎ俏宜忧榈呐又窒碌模裕员鹑死此挡簧趺螅晕一ダ此担从倘缰帘Α! 上官飞燕有点不知所措了,因为她的真实身份可不是什么小偷,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花满楼迷上自己,可,可谁能告诉她,花满楼身边什么时候冒出个钟情女子来?? “不过上官姑娘,你可不可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那个人的腰牌呢?”花满楼不疾不徐的道出疑问,其实,他更想知道,这青衣楼背后的主人是谁,到底其中还藏着什么秘密,还要伤害多少无辜的人。 上官飞燕心思一转,立刻站起身来, “现在,有这个腰牌的人,都很神奇的,只要带着这个牌子,就没人敢欺负你,不如,我把这块牌子送给你吧!” 话语中带着些酸楚和委屈,却又显得心思单纯,让人一下子便能想到,这一定是个从小受人欺淋的女孩,还能时时刻刻挂念别人。上官飞燕心道,就凭她的才貌智慧,不会比不上任何人,哪怕这花满楼是有意中人,难道她就不能抢过来么?凭那女子是谁,也休想斗得过她上官飞燕。 花满楼闻言果然感动 “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以后,你也有我这样武功高强的朋友,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那,别人怎么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呢?我又没有什么证据,让人相信……”上官飞燕垂下头,本以为自己能取得他的青睐,让他主动送自己一件信物,不过看来这种希望已经不大了,所以,无论如何用什么手段,今日一定要拿走花满楼的一件贴身之物。 花满楼一听此言,只觉得真是个爱较真的姑娘,可,身上的家传玉锁挂在龙葵脖子上,而腰间系的玉佩,是龙葵亲自从朱挺那里淘来的整块玉坯自己亲手雕的,怎么也不能送人啊,想了半天,只好取下那块刚选出来,才挂上没几天的扇坠,送给了上官飞燕。 摸摸自己那把光秃秃的扇子,花满楼只剩苦笑,也不知是自己与扇坠无缘,还是扇坠同自己无份,每次挂出去的结局,不是被偷走就是输出去,呆在家里不出门,都有可能送出去。 23、珠光宝气阁 却说龙葵不在百花楼中,又是在何处呢? 原来,因为龙葵鉴赏古董的能力非凡,所以陆小凤十分想介绍龙葵给一位朋友认识,而那个人,不但是个古董收藏的大家,还是山西首富霍休。 前几日霍休托人传来口讯,要请陆小凤喝酒评画,于是陆小凤便美其名曰带龙葵游历关中,非拉着龙葵一起去了山西看古董。 而花满楼当时需要留在江南处理大通钱庄那些烂摊子,所以,才有了这暂时的分别。不过实际上,陆小凤哪里是要带龙葵看古董,无非是嫌骑马从江南赶到山西疲累,若是龙葵随行,御剑,那是多么的方便。 山西多古城,与江南不同,带着北方独有的厚重,陆小凤本以为龙葵是生于水乡灵通剔透的环境,大多会不习惯,却没想到,这些厚重的城墙,古朴的城镇,之于龙葵的是亲切。 这里的气息跟古姜国很像。 “我以为你会不习惯,想不到,你看似比我还熟悉。”陆小凤饶有兴致的看龙葵抚摸那城门,眸里的深情,好像石头里有金子一样。 “这里跟我的家乡很像,小时候我跟哥哥常常在这样的城墙下玩耍。”龙葵微笑,手中的油纸伞打了个璇,将阳光的阴影婉转铺在石路面上。 “是吗,江南跟这里,恐怕不是很像吧,你跟花满楼自小就认识?”陆小凤意识到有一些细节上的误差,他记得花满楼曾说过,花府就是龙葵的家,却从来没细究过龙葵到底何处而来。 “我的家……是啊,以后有哥哥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龙葵顿了顿,她没有提姜国,更是回避了这个话题,因为她答应过哥哥,永远永远不让第二个人知道她不是人类的身份。而且,龙葵也怕吓到陆小凤,更可况,谁晓得陆小凤会不会跟当年那个破庙的书生一样,请一群和尚来对付自己。 可陆小凤却晃晃脑袋,虽不再多问一句,却一路向前走着,并不回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小葵,花满楼是我的朋友,我自问了解他,却难得碰上一个了解不透的小姑娘。花满楼跟我不同,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却不是浪子,一旦用情,便能倾付所有,所以但愿你不至于对他有所隐瞒,更不要把他当成谁的替代品,否则,当真辜负了这呆子,也伤了你自己。” 陆小凤虽然不知道花满楼和龙葵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仅凭借一点蛛丝马迹,一语道破花满楼心内的担忧。 龙葵一直坚信花满楼就是她的哥哥,但她也不是没想过,仅凭那身正气,是否太草率,毕竟从魔剑内化出之际,已历千年,实在没有旁的凭证。哥哥一次次的否认,直到他终于肯将自己留在身边,龙葵才稍稍放下心结,如今听陆小凤旧事重提,只觉那辜负二字,比正午最毒辣的阳光照射在皮肤上还疼痛。不,哥哥一定就是花满楼,她宁可自己痛死,又怎么忍心,去辜负他呢。 终于到了珠光宝气阁,果然名副其实,珠光宝气。 “霍老头,不要小气嘛,不就是喝你点酒,我还带了朋友来给你看,这不是让我没面子嘛。” 室内坐着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应该就是霍休霍老先生了吧,只见他一手拿着酒坛,正要将酒收起,见陆小凤前来,笑着又添了个杯子。 “霍老头,我今天只来喝酒,不过这位龙葵姑娘,你不要看她年纪小,她可是很懂书画。” 龙葵将收起的油纸伞搁在桌上,道一声:“霍老先生,你好。” 公主就是公主,哪怕没有当年的金殿皇宫,且不谈容貌如何,只那身目空一切的通透气质,都可让人难以忘怀。 霍休上下看了眼龙葵,点点头, “陆小凤,好福气啊。” “唉,好福气的不是我,是花满楼。”陆小凤玩味一笑,当年他是看不见,转过身的霍休在听见花满楼三字时,脸色变得有多难看,若这个女子若真是花满楼的女人,那飞燕成功的几率还剩几分呢。 桌上摆的各种青瓷冰裂、五彩斗彩,无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还有先秦的青铜,汉代的玉带,都让龙葵爱不释手。 唯独除了一样,就是霍休墙上挂的那些名贵画作,反正龙葵觉得远没有这些瓶瓶罐罐稀罕。 要说霍休收集的书画,都偏重自然,他从来不喜欢流于繁华宏丽的宫廷画派,喜欢贴近古朴的画作,尤爱崔白,夏圭,王希孟之辈。 巧合的是,龙葵所在的古姜国,正也是崇尚此类古朴诡谲的画风,又由于后期的战乱,多画江山半壁,夕阳无限之意境,所以,可以说龙葵见过的此类名画太多,连她自己都能丹青几副,且那一副都不比霍休墙上挂的差。 要是说临摹霍休这些画,那就更容易了,龙葵这样谦逊,都敢说,画这样的画,岂不是跟玩一样。 这时,霍休倒了杯酒,开口道, “陆小凤,我听说最近江湖上有人在找你啊。” 陆小凤苦笑一下,这霍休消息还真灵通,柳余恨和肖秋雨前几天刚找过他,还一见面就跪下,跟没骨头似得, “所以我一见他们,就跑掉了。” 因为像他们这样在江湖上横行的人,能给陆小凤下跪,想来一定是遇上了麻烦,偏偏陆小凤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霍休一笑, “于是你就跑到山西来?不过人家如果一定要找你,注定是躲不掉的,这是千古不变的江湖规矩。” 陆小凤也淡定, “那我可一定要先在你这里喝的够本,免得以后没有机会。” “陆小凤,何出此言?”霍休似乎不解, 陆小凤将那只四面胭脂扣金杯搁在桌上, “我一直怀疑柳余恨和肖秋雨跟一个叫青衣楼的组织有关,假如是去青衣楼喝酒,我不如先来见见你。” 霍休点点头,这青衣一百八十楼,如今可算江湖上第一大帮派,无人知晓它在哪里,也无人楼主是谁,可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组织,三年犯案八十七起,行动诡秘,不知让多少武林高手死于非命,令江湖人谈之色变,闻之丧胆。不由意味深长一句, “的确,要真是青衣楼的人找你,我劝你先在这里喝个够,不过,我请你来,可不是只喝酒,我还想请你看画。” 没错,看画,但实际上却不是给陆小凤看。霍休一眼看出龙葵的目光皆停留在那些瓷器上,而对他墙上的画作视若无睹,能做到这样,不是太精于此,便是对画道一窍不通,霍休倒要看看,这个貌似最多只有十七岁的小姑娘,能会鉴赏什么古董? 古朴简单的汉白玉卷轴,没有过多雕饰,轻轻展开,画面墨迹清晰完整,历久弥新,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这是我收藏的宋代画家李唐的《江山小景图》,陆小凤你看看,还有龙葵姑娘,可以鉴赏一下。” 24、江山小景图 整幅画江水粼粼,旷达深远,上有远山重重流云淡淡,下有丛流潺潺,虽无激越,却显出无限江山的壮阔。 “嗯,是不是真的我不敢说,不过画家笔法自然,很对我的脾气。”陆小凤多聪明,一眼看出这是霍休考校龙葵之举,却也不点破,只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对你的脾气,我也不会送给你,这幅画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这是实话,为了这幅李唐的《江山小景图》,霍休可是花了近千两黄金。 陆小凤看似无不可惜摇头笑了笑,却被龙葵记在心里。 龙葵知道陆小凤算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且自入世以来,龙葵自感多蒙陆小凤的照拂,可自己却从未有过什么表示。所谓送礼也讲究投其所好,今日既然知道陆小凤喜欢笔法自然的画作,反正自己尤善丹青,不如就仿一副《江山小景图》送给他,权作答谢了。 想到这里,龙葵轻拉陆小凤衣袖, “陆公子,我改日画一幅送你吧,虽然,小葵画的,总归不是霍先生收藏的真迹,不过,我想一定会对你的脾气。” 龙葵声音不大,却让阁内两人微微一震。 霍休震得是,就算当世的大家,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将自己的仿品跟真品比量,可况一个胎毛未褪的丫头, 陆小凤震得是,龙葵姑娘,你真敢吹,关键是,还敢当着霍老头的面吹。 不过龙葵实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甚至觉得作为山西首富的霍老先生有点小气。毕竟在姜国时,文人多是这种画风,龙葵看多了此类笔法,所以很难理解这幅李唐真迹的珍贵之处。 当然,若是龙葵能了解现在这个时空的历史,知道宋代传世画作实在少的可怜,或许就能明白为何霍休如此“小气”了。 “来人,我这里有现成的笔墨丹青,小姑娘,不如就借我这珠光宝气阁的地气,现场作画一副,也好让我这老头子开开眼界,不知道,小姑娘给不给我这个老头子面子啊?” 霍休一口一个老头子,显然是激将了,下人早已训练有素的摆好了宣纸毫笔和一叠叠原色,他认定了此刻龙葵画与不画,都难逃尴尬。倒不是他想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他只是想看看,除了这张皮相,到底这女孩还有什么可取之处,能抓住花满楼的心。 倒是陆小凤抱肩,冲龙葵笑笑, “既然霍老爷子都这样说了,小葵你就随便画一幅好了,反正,只要你不画出个四条眉毛的王八,我陆小凤就都笑纳了。” 是啊,他只能这样说,万一龙葵真是画不像,也不至于太难为情。 龙葵想着,既然霍老先生都准备好了笔墨,那她就算现场作画,应该也不算失礼,遂捻起毫笔,冲那个怀心思的两人温婉一笑, “那我就借霍先生宝地,临摹一副《江山小景图》送给陆公子,权当答谢这些日子陆公子对小葵的照拂之情。” 龙葵很少对花满楼以外的人这样笑,汉代李延年曾为李夫人歌曰,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若有谁质疑这世间哪有如此佳人,尽是虚妄之言,那他若见到龙葵,定然也就相信李夫人的美貌了。 尤其是那托着丹砂的小厮,一时竟看着龙葵失了神,连手中的丹砂散落一地都不知晓,直到霍休微咳两声,才吓得赶紧退下。 宣纸轻薄,淡墨均匀勾勒,远山寒树,江山小景。 龙葵本只是临摹,然望江山小景,乃思故国,悲往事。想到当年山河破碎,城门半残,哥哥战于乱军之中,正是山中一抹残阳如血,红的像铸剑炉中飘出的火焰。笔锋流转,继续勾勒江水澹澹,昔日哥哥的话犹在耳边, “龙葵,即使我不愿意,也难免做最后一战,我希望你能坚强的活下去,带着这包象征希望的葵花籽,希望我找到你的地方,那里种满葵花。” 可哥哥不知道,没有他,她宁可跳下铸剑炉,化为剑灵,融入魔剑,毋宁死,不独生。 画作,从来不乏临摹赝品,但假的,之所以能被人看出是假的,除了笔法的粗糙不同,更重要的是,临摹者,很少能真正体会当时作画者的心境。无论是让一个生与平安盛世的人模仿乱世过客的悲伤,还是让一个亡国之辈体会国泰升平的喜悦,都太难。 所以,一幅画,求形似容易,而神似难。这也是为什么赝品终就是赝品,能骗一时而不能骗一世的缘故了。 不过,龙葵这幅江山小景,应该不存在这样的问题。江山残破的苦痛,龙葵作为皇族,大概比任何人都懂。 搁下带着青绿颜色的毫笔,龙葵想在宣纸上方提笔五字,江山小景图。 可下笔之际,龙葵才惊觉,自己并不太会写这种被哥哥称为楷体的字迹,虽然字形差不多,她也能认出,可真正下笔,还是写出一手漂亮的先秦篆体,将整幅画更衬得凝重古朴。 “小葵献丑了。”龙葵没有印鉴,只将名字提在画卷左侧,下附书一行小字:陆公子雅正。 一直在一旁观看的霍休摇摇头,许久才出一言, “江湖代有才人出,老夫真老了,龙葵姑娘这幅画,若非你提的字乃是篆书,只怕,人家要说我这幅江山小景才是赝品喽。” 陆小凤见霍休这样说,便知道龙葵的画是入的这老头的眼了,自己却凉凉道, “小葵,我想我还是喜欢霍老头那幅画。” 这回轮到龙葵不明白了,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幅画,除了年头浅点(当然,在某种意义上,譬如画家的年龄来算,这幅画或许也可以算古董)到底哪里比李唐这幅真迹差了? 霍休精明一笑, “龙葵姑娘,陆小凤可不是花满楼,这篆书他是一窍不通的,大概,他现在正纳闷你到底写的什么呢。” 陆小凤摇摇头, “还是霍老头你了解我啊。不过,”陆小凤话锋一转,转身脱下宽大飘逸的外衣将桌上墨迹未干的画作盖上, “不过,我现在似乎还是快些把画收起来的好。” “可你还是连累了我啊。”霍休也摇头一笑,将龙葵拉到身后,与此同时,砰的一声,东墙破裂,散碎的砖块石灰溅得整个珠光宝气阁都是尘土。 25、梧桐凤来仪 两个粗犷的汉子从那不规则的墙洞中钻出,一人提刀一人掌剑,毫不客气,伸手便将陆小凤那坛宝贝无比的酒扔了出去,口中振振有词, “酒喝多了总是不好。” 陆小凤身形一转,旋身飞出房间接住那坛好酒,搁在桌上,速度之快,让人几乎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离开座位, “这酒有鬼!”另一男子偏不信邪,又将那坛酒扔了出去,江湖人就是这样,若是不能用讲理来解决的,那便比谁的拳头更硬。柳、肖二人不是第一次来找陆小凤,既然跪拜行不通,那便只好不客气了。 不过显然这一招似乎更不管用,因为陆小凤又一次将明明被抛飞的酒坛安然放在桌上,冷笑道,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坛酒,你的脑袋也是最后一颗脑袋。”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陆小凤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善男信女。 江湖上总有些死循环的东西,譬如现在,当拳头没有别人硬的时候,那只有再继续讲理了。 “刚才多有得罪,请陆大侠宽恕。”听着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龙葵不由微微摇头,这又何必呢。 陆小凤放下酒杯,撩起盖在龙葵画作上的衣衫,抖尽灰尘,将那副《江山小景图》卷好装进锦盒,背对柳、肖二人道, “宽恕倒不必了,因为真正的罪过是宽恕不了的。”这话没错,所谓覆水难收,人这一条命一口气,有时候就像陆小凤手中的这一坛酒,若果然砸碎了,人都不在了,那道歉,又有什么用? 来人面面相觑,正在不知如何作答之际,院中有人朗声道, “大金鹏王陛下丹凤公主,特来求见陆小凤公子!” 一辆马车,不算华贵,却也不算寒酸,一位着碧绿衣服的小姑娘站在马车旁,豆蔻年华,笑颜明朗。 小姑娘扬扬脑袋,见有人出来,忙俏声道, “大胆刁民,见到本公主,为何不施礼?” “什么,你就是丹凤公主?”陆小凤弯腰看看这小姑娘,一个大男人,却笑的很有几分孩子气, 而那小姑娘见陆小凤竟然相信,不由大笑道:“我才不是什么丹凤公主,不过,我是她表姐,我叫上官雪儿。” 这时车帘帷幕拉开,玄色华服的丹凤公主聘婷而出,她无疑是美丽的,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而摄夺男人心魄,陆小凤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很难抗拒这样的佳人。 只是可惜陆小凤没见过上官飞燕,否则,他一定会震惊,这天下怎么会有人长得一模一样。 上官丹凤自然看得出陆小凤对自己容貌的惊艳,遂微微一笑,缓步走下马车,还未开口竟然屈身一礼。不过陆小凤可没有被美色迷坏了脑子,丹凤公主刚一屈身,他立刻施展轻功离开原地,只留下一句, “像你这样的人,肯跪下求我,那找我办的事一定很麻烦。” 丹凤公主只闻其声,却见不到陆小凤,不由焦急道, “是啊,我们的确是遇上了很大的麻烦,还请陆公子帮忙啊!” 此刻,龙葵也撑开油伞来到院中,她其实并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事情,但今日听闻公主二字,心中难免起了些波澜。 她是姜国公主,知道一个作为公主的皇族尊严,若非是关系着国运民安的紧急关头,就算是关乎自身生死,也不能轻易给人下跪哀求。 而面前这位丹凤公主,她也是皇族,却放下身份,这样低三下四的哀求一个江湖中人,想来,她的族中定是既无伯叔分忧,又无兄长为伴,否则,又岂会轮到她这样一个弱质女流出面帮助家国度过难关呢? 龙葵体会过那种无依无靠的滋味,便觉得这位丹凤公主更可怜,于是上前,微笑着指了指右边阁楼的鸳瓦飞檐,陆小凤正斜倚在上面,居高临下望着这块四方天。 龙葵撑着油伞,半遮着脸颊,这位自称丹凤公主的女子并没有细看龙葵,只是从天性直觉上,她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这个蓝衣姑娘。 或许是因为龙葵身上有种似乎对世间沧桑的看穿通透,而那种沉静,正是作为一个公主应该具有而丹凤公主自身却欠缺的气质,自负如她,怎允许身旁别的女子夺了自己的光芒? 于是,那样精致妆容下的脸,眸中凶光一闪而过,她想让龙葵死,却全然忘了,这蓝衣姑娘刚刚帮她找到陆小凤。 “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成了,小葵,我们走,我想你也不愿意卷入一个天大的麻烦,否则,我可怎么跟花满楼交代呢?” 陆小凤摆摆手,可“花满楼”三字却一下子提醒了丹凤公主,她慌忙掏出一枚精致的玉坠, “陆公子,要是你见了这块玉坠还要走,那小女子就不送了。” 龙葵闻言一愣,细细看着丹凤公主手中那块羊脂白玉的扇坠,的确是哥哥的,玉面上雕刻的那对鲤鱼,像极了他们初见那晚,龙葵提的那盏花灯图案。现在龙葵只奇怪哥哥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在这位丹凤公主手中呢? 陆小凤最终还是跟霍休告别了,谁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心甘还是不情愿,扶龙葵踏上丹凤公主的马车,自己则骑马逍遥跟在马车之后,他心内清楚的很,既然上了马车,那不是要去解决一个天大的麻烦,就是掉进一个天大的圈套,逃是逃不掉的。 不过,现在的陆小凤只关心花满楼到底安全不安全,且不提他们两人之间的生死之交的朋友情谊,只说小葵,陆小凤有心当龙葵为妹,自然不愿看她伤心。 马车上,龙葵将纸伞小心搁在身边,北方天气少有阴雨,几乎日日都有大日头,什么不在乎也得将这伞收好, “丹凤公主,我叫龙葵,我可以叫你一声丹凤姐姐吗,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虽然我并不能一定为你分忧,但我很愿意听你诉说诉说。” 龙葵她知道丹凤公主今年十九岁,而自己实际上只有十七岁,所以便想称一声姐姐也不为过,丹凤公主闻言眼光流转,微微一笑, “多谢龙葵姑娘,不过……丹凤并无姐妹,我大金鹏国虽然覆灭,却宫规还在,龙葵姑娘这声姐姐,难免失礼,至于丹凤心中的烦闷,等我们见到父王和花公子,丹凤自然会言明一切。 上官丹凤这些话,看似客气,实则暗藏锋刃,即讽刺了龙葵平民身份,又暗指龙葵不配问她这些问题。 龙葵一滞,只觉胸中那抹红色火焰腾的窜出,强行压下那感觉,龙葵温然一笑,并不计较,只是继续关心自己哥哥, “丹凤公主,敢问金鹏国是怎样请到七哥哥的?” 那声七哥哥字字含情,或许是等待太久的缘故,能再得想见,便全是上天施舍的光阴,龙葵实在不敢再掩饰自己对哥哥爱慕。 丹凤公主如此精明,早就从陆小凤的话中猜出龙葵和花满楼的关系不浅,于是,她淡淡一笑,轻启朱唇, “我是没这个本事请到花公子,不过,我的表妹上官飞燕,被花公子所救,又……”丹凤公主故意一顿,看了看龙葵的脸色,继续道, “能得花公子青睐,做为红颜知已来请花公子帮忙,花公子怎么会推辞呢?” 龙葵又是一滞,不得不承认,红颜知己四字,的确是打击到她了,但温柔如碧水之缓的她,又想不出怎么反驳,毕竟世道早就变了,哥哥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虽然她那么想跟哥哥在一起,不想让别人打扰,但她终究做不到那么自私。 只能轻声道, “只要,哥哥现在安然就好,小葵只想,能永远陪着哥哥。” 丹凤公主见龙葵居然这样好脾气,遂轻轻靠近龙葵耳边,避开上官雪儿,用恰好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还真是贤惠,一心念着花公子,可惜,花公子恐怕没有功夫想你,他现在满心都是我那个失踪的可怜表妹上官飞燕呢。” 谁能想到看似端庄明媚的公主,也有如此轻浮一面呢?反正龙葵是绝然没想到的,闻言几乎愕然。 不过,丹凤公主也有没料想到的事,那就是她实在不应该说最后那句话。 正是那一句,彻底刺激了龙葵,将她胸中本来已经压制下去的那抹红焰腾的逼出来, “没用鬼,就会被人骂,你不会反击啊!” 这是龙葵失去控制前,最后听见的一个出自内心的声音。 26、梧桐凤来仪2 上官丹凤犹自掩袖笑着,她可是很乐于欣赏龙葵的失意,却见上官雪儿凑过来,贼兮兮道, “两位姐姐在说什么,笑的那么开心?不过我猜,龙葵姐姐你一定很好奇我姐姐上官飞燕是谁对吧,我告诉你,她跟丹凤公主长得可像了,你看见丹凤公主,就等于见到我姐姐了,” 这小姑娘停顿一下,又看了眼丹凤公主,继续玩味道, “当然也可以说,看见我姐姐就等于看见丹凤公主。”雪儿是个孩子,总有些无心话,看真似假,幻假亦真的,至于其中真正的意思,就看听者有心无心了。 譬如现在,看似玩笑一句,却让丹凤公主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掩饰一笑。毕竟,在实际意义上,雪儿的话是真相的另一种表达。 而做贼的,难免心虚。 龙葵闻言却妩媚一笑,轻轻拨了拨额间散碎的发丝, “原来如此,跟丹凤公主形貌相似,那你姐姐一定很苦恼吧。” 丹凤公主一时气结,心道原来这贱丫头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苦恼?这不是变着法的说自己丑么?太舌毒了吧,她堂堂公主,怎么能吃这个亏,认这个怂? “龙葵姑娘说笑了,别人苦恼不苦恼的,丹凤不清楚,不过,花公子喜欢就好。” “我哥哥是个瞎子。”龙葵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眸色,她淡然的拨拨指甲,一句话说的不咸不淡,蕴意无穷,谁瞎了眼才看得上你。 丹凤公主呼吸有点急促了,这姓龙的丫头究竟什么意思? “花公子的眼疾,的确令人惋惜,不过,我想飞燕既然能跟花公子在百花楼畅谈一夜,”丹凤公主那畅谈一夜四字咬的很重,嫉恨的看看龙葵依旧垂着的脸庞,突然生出把眼前这张脸用飞凤针划烂的想法。 “既然花公子跟飞燕一见如故,我想飞燕绝不会嫌弃花公子的残疾。” 龙葵微微一笑, “说到残疾,我哥哥会嫌弃的。” 丹凤公主心中妒火已经转为怒火,“花公子嫌弃什么?飞燕又无身残。” 龙葵终于抬眼,原本温婉清丽的声线平添一种娇娆,却极为认真道, “哥哥说,长残,也算残。” “哇,龙葵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会变成红色?好漂亮,是变戏法吗?能不能教教雪儿?”丹凤公主本来正要发作,偏偏雪儿注意到龙葵的眼眸,凑上前来,小孩心性,撒娇要龙葵教她变戏法, 龙葵本向后斜倚在马车左边,见雪儿偎在身边,遂右手撑起身子,扬眉一笑, “哦?” 雪儿连连点头,又回身对丹凤公主道:“丹凤公主,你要不要学?让龙葵姐姐教你?” 丹凤公主冷哼一声, “雪儿没规矩,过来,什么你也学,咱们皇族怎么能那些江湖中下九流的人一样,什么招数都会。想来花公子也是士族家勋,将来结亲,也必选个门当户对的,怎么可能娶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龙葵姑娘,你说对不对?” 这话着实刻毒了,着实戳伤了龙葵。 上官丹凤见龙葵眸中烈焰更胜,不由生出几分恐惧,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眼前这蓝衣血眸的姑娘,是想杀了她。丹凤公主颤抖的左手慢慢伸向腰间,死死捻住几枚喂了剧毒的飞凤针。 龙葵慢慢靠近那张已经泌出汗珠的脸, “我告诉你,哥哥跟我,是最亲密的,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妄想将我们分开,你最好记清楚我的话,否则,” 上官丹凤只觉头皮一麻,一头盘好的长发瞬间散乱,因为发上所带的金银步摇发簪,尽皆断成细碎几截。 然而,最令她恐惧的是,同时碎成粉的还有那几枚从未离开过她手的飞凤针。 “离他远些,如果你不想下次碎的是你的脸。” 这位丹凤公主彻底惊了,她实在搞不清楚这龙葵姑娘到底算什么生物,唯一长教训的就是,以后宁得罪土匪流氓,也不要欺负文弱女子,因为她们随时都有暴走妖化的可能。 不过现实没给她多少反思的时间,因为马车突然一震,一群青衣楼的杀手追了上来,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掀开帷帘,只看陆小凤打斗之际还有心情冲马车内的丹凤公主抛媚眼,便知他应对这几个刺客还算得心应手。 “小葵,你也不用担心,我一定把你安全带回花满楼身边。” 一簇簇白羽箭冲马车射来,陆小凤挥衣挡箭,还不忘回头安慰龙葵一句,当真是技高人胆大。 不过,陆小凤的一句小葵,倒是将龙葵唤醒正常。 她轻轻探出半个脑袋,温声一句:“陆公子,你小心啊,一定要保护好丹凤公主,龙葵自己可以保护自己。” 此刻,缩在车厢一侧,不敢靠近龙葵半步的上官丹凤只觉得自己想吐血,她本来以为自己就够能装了,碰上个更能装的。可惜,她只敢腹诽,打死也不敢再招惹龙葵了。毕竟,仅用内力就能震碎她的飞凤针,在江湖上恐怕也找不到几个人了。 虽然遇袭,但有陆小凤在,也没耽误多少行程,终于在日落前到达此行的目的地,这是一座还可以算称得上宫殿的宫殿,就如同那辆马车,虽然不算太寒酸,但着实没有一个王族该有的威仪。 陆小凤和龙葵跟随丹凤公主步入正殿,步伐相似,但每个人的心情却很不同。 丹凤公主想的是,到了我的地盘,死女人,看我怎么弄死你! 而龙葵满心惦念的全是哥哥花满楼,想能立刻躲进哥哥怀中。 可要论最最纳闷的要数陆小凤了,他一直盯着丹凤公主那一头散乱的头发,不就是赶个路吗,不至于把满头的首饰都搞丢吧。还是,他们大金鹏国喜欢披头散发的见国王? 临来之际,丹凤公主曾对陆小凤说,当你见到金鹏王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龙葵不知道陆小凤笑不笑的出,反正她在听完这悲情父女两的诉说后,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尚未怎样,龙葵倒沁出两泡汪汪的泪,搞的陆小凤甚至怀疑到底谁才是亡国公主。 据大金鹏王的诉说,这大金鹏国,早在五十年前就覆灭了,当时皇叔上官瑾带着还是孩子的金鹏王来到中土,同行的还有内府总管严立本,大将军严独鹤,皇亲上官木,但是,后来这三人平分了用来复国的财宝,离开了金鹏王,实在是忘恩负义。 这些年,上官瑾和金鹏王一直在寻找他们,直到去年,上官瑾去世,金鹏王的处境更加艰难,并且,不知是他们三人中的谁,还派青衣楼来暗杀金鹏王,实在没有办法的金鹏王,只好寻找陆小凤的帮忙。 27、魔剑寻踪迹 “严立本,严独鹤,上官木,这三个人我从来没听说过,小葵,你听说过么?”陆小凤摇摇头,天下之大,如果只告诉他三个不知真假的名字,那这样寻人比大海捞针简单不了多少。 龙葵诚实的摇摇头,虽然,她非常同情金鹏国的遭遇。 好在,金鹏王这些年总算弄清他逃跑的臣子,现在到底在哪里。一挥手,让人承上三幅画, “陆公子,我想这三个人,你不会不认识。” 随着画卷一一展开,陆小凤渐渐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内务总管严立本,一脸富态精明,正是山西珠宝商阎铁珊; 大将军严独鹤,虎目剑眉,原来是峨眉掌门独孤一鹤; 而到最后一幅画,陆小凤已经微微皱眉,画中人看似慈眉善目,鬓发须白,龙葵认出,这不是先前招待她的山西首富霍休,霍老先生吗? “你想怎样?”陆小凤开门见山,金鹏国绝然是有备而来,先让上官飞燕请来花满楼,再由丹凤公主利用花满楼引来他陆小凤,费这样大的周章,陆小凤用脚指头都能想像出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大麻烦。 “他们三人不但背叛金鹏国,并且,他们有一人是青衣楼主,还想对我们赶尽杀绝!我的要求很简单,归还财宝,然后在先帝面前忏悔自尽!” 大金鹏王愤恨道,陆小凤却苦笑一下,因为他实在看不出这要求那里简单。这三人如今在江湖上势力都不小,再加一个青衣楼,对他们同时宣战,无异于找死。 所以眼前,还是先见到花满楼,再商议对策的好。 龙葵见状忙拉住陆小凤的袖子, “陆公子,我想哥哥一定也知道了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的难处,所以才来到此地,所以,小葵愿意跟哥哥还有陆公子,一起去劝说那三位迷途者能知归返,好不好?” 陆小凤觉出龙葵似乎对这大金鹏国的事情特别上心,但他实在想不出各种缘由,只得心中感慨花满楼真是好运气,能同一个不仅漂亮,关键心地善良的姑娘百年好合共结连理。连他自己这样一个浪子,都有那么一点心羡了。 只是,丹凤公主却脸色一暗,不悦道, “那些叛贼害的我金鹏国到如此地步,龙葵姑娘却还如此客气的称他们一声迷途者,真不知是善良还是是非不分,想来龙葵姑娘命好,但愿等将来龙葵姑娘家破人亡的那一天,还能说出这样的风凉话。” 此辛辣之言一出,陆小凤不由微微侧目看了上官丹凤一眼,若说龙葵是言语欠得体,那么上官丹凤的咄咄逼人实在就有失身份了。 “对不起,我只是……”龙葵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恐怕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龙葵对金鹏国的遭遇能感同身受。但因为修行千年的缘故,除了哥哥,她连生死早就看淡何况是金银身外之物,所以才觉得,若只是为了金钱,只追回便是,没必要赶尽杀绝。 幸好丹凤公主也自悔失言,忙道: “龙姑娘,请不用道歉,是丹凤不好,丹凤只是一时心急,并无意冒犯。还望龙葵姑娘,千万不要因此阻止花公子帮忙啊。” 陆小凤不由又看了丹凤公主一眼,这位公主媚艳可算人间少见,变脸速度之快,也算人间少见。再联想到极乐楼里泼辣的龙葵,陆小凤得出一个从古至今不变的真理,女人善变,漂亮的女人更善变。 “来人,去请花公子同龙姑娘和陆公子想见。”上官丹凤忙吩咐侍从,她也不是傻子,毕竟,若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失去陆小凤的好感,太不值的了。至于这个叫龙葵的,等事情了解,她一定要让着这个女人生不如死。 当花满楼淡笑的挥着折扇,俊朗逸然从外殿步入,龙葵正像她的名字一样,旁若无人的扑入她向往的“太阳”怀里, “哥哥!”龙葵身量小,只到花满楼的肩膀,她扬起脸,一笑娥眉皓齿,尤其是那双明润的眼睛,好像五月草原的夜晚天上闪烁星星。 “陆兄,陛下,丹凤公主。”花满楼扶住龙葵,却是先阖扇一礼,让人不由感叹,真是个谦和又温雅的公子。 “小葵。”花满楼守礼,却不拘泥虚伪,就像现在,他毫不掩饰对龙葵的关心,丝毫不在乎所谓世俗的看法,他看不见,却细心的从额头至下巴,轻轻拂过龙葵的脸,指尖微凉,轻掠如远山含黛的眉尖,指腹温暖,温热女子冰凉的鼻翼,最后骨节分明的手停在龙葵耳侧那缕散乱的发上, “也不见你胖一些。” 只一句,于龙葵而言,胜过千言。 陆小凤不由轻咳一声,摸摸胡子,微微一声叹息让人难以轻易察觉,因为他又觉得不自在了,他很少觉得不自在,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 陆小凤自系情场浪子,他多情却不滥情,而花满楼却一向少有艳遇,所以在哄女孩子开心,说说情话这些事情陆小凤一向觉得自己比花满楼在行,可如今,眼见花满楼能把一句如此普通的话说的如此肉麻,心中着实是郁闷啊。 若说陆小凤是郁闷,那上官丹凤就是憋闷了。她见不得花满楼对龙葵的体贴和陆小凤对龙葵的照顾,那一字字一句句,在她听来,就像皮肉之中刺进的毒针,虽然她既不喜欢陆小凤,更不喜欢花满楼。 因为男人于她而言,不是伴侣,在更多时候,是追求利益的工具。 见两人情谊深重的模样,陆小凤不由玩笑道,“花兄,小葵,还是快入座吧,要叙情话,等喝完酒你们回房间慢慢叙。” 陆小凤说的没错,今晚恰是月圆之夜,一地白霜寒色,窗楹暗香浮空,正是有情人诉说心结的好光景,所以,他早早的躲了出去,会自己的有情人,也好成全别的有情人。 龙葵其实很想问哥哥关于那位飞燕姑娘的事情,是否真像丹凤公主所说,但却又怕,她怕哥哥果然不想要她,她又怎么舍得离开哥哥? 花满楼总是了解龙葵的,一眼便看出那小姑娘的心思,花满楼承认,他的确不讨厌,甚至可以算是喜欢、欣赏那个轻灵活泼的女子,江南的上官飞燕。否则,他不会救上官飞燕,更不会送她信物,还答应替她爷爷上官瑾报仇,替大金鹏国讨回公道。 他愿意接触一切世间美好,很少对人疾言厉色冷若冰霜,也会欣赏很多女子,如霞儿,如上官飞燕,那种喜欢,就像欣赏一朵朵盆栽的鲜花,只是,他跟陆小凤不同,花满楼只是用一个看客的身份,路过身边的美丽,而陆小凤的身份却是过客。 然说到爱这一字,情有独钟,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那日孟河边,她唯恐失去的拥抱;或许是在极乐楼轻轻给她带上面具的那一瞬;又或许是她那一声像是跨越千年等待的哥哥,花满楼知道,他这一生的牵挂、钟情,也只属于这个女孩了。 28、魔剑寻踪迹2 烛火摇曳,蜡泪怀伤。 龙葵静静坐在窗下,皎洁的月光映上她姣好的侧脸,花满楼长身玉立,迎着月色缓慢摇着折扇,明明魂牵梦萦的人儿就在眼前,两人却像约好一般,都沉默不语。 只是,同样的沉默,却有不同的心境。一个爱的沉重,等待千年,只想默默相守,生怕去打破这份安静;一个爱的谨慎,克制己欲,只想温柔保护,不忍欺骗,又舍不得点破这偷来的幸福。 “哥哥,我有事要问你。”终于,还是龙葵先打破沉寂,她背对那一轮月光站起身子,伸手抚上花满楼俊逸的眉,两人近的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哥哥,小葵很想你,小葵想知道……” 龙葵想知道花满楼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上官飞燕,可话到嘴边,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另一方面,又怕听到花满楼的答案。 花满楼清楚的知道面前的女孩不是人类,可那只停在眉间的手那么凉,还带着让人心疼的颤抖,终是打败了花满楼的理智。 对也罢,错也罢,哪怕将来她注定要离开,肝肠寸断,他都认了。 花满楼没有回答,龙葵也没有再问,无须再问。 像是春日里最细腻的桃花,印在肌肤上的柔嫩,龙葵只觉额上点点温润,原是花满楼俯身轻吻。 那个如玉般的男子那样矜持有礼,最是动情之处,亦恪守约束自己,唯恐伤了龙葵闺誉,只轻吻钟爱之人的额头。 “小葵,你可还想知道什么?”花满楼轻轻扳过龙葵的肩膀,那双明明暗淡的眼睛,却仿佛能看透龙葵所有心事。 “我,我想知道……哦,我想知道哥哥为何会突然关心小葵胖瘦,我现在还是半剑魂啊……又没有完全实体,肯定不会胖啊……” 那一吻,再笨龙葵也知道花满楼的心意所在,那里还需提上官飞燕,只是,说到这胖瘦,龙葵突然想起一件明明是重中之重,却被她忘到九霄的事情,魔剑!对啊,没有魔剑,她要到哪辈子才能修成完整的人形呢! “哥哥,你可还记得要帮小葵找魔剑,那是我的栖身之地,有了魔剑,小葵才能修成实体啊。” 花满楼自然没忘,那是他丢弃在孟河边的一把古剑,是小葵当年跳入铸剑炉中炼出的魔剑,每当念及龙葵祭剑的苦楚,花满楼都会异常心痛。他本来打算假银票一案结束,就带小葵寻回魔剑,却不想,又陷入金鹏国的公案。 “小葵,明日我们离开金鹏国,哥哥先带你去寻回魔剑,只是你现在还能感应到它的存在么?” 龙葵当然感觉的到魔剑,而且,越到北地,那剑气感应越强烈。 而陆小凤和花满楼答应金鹏王查清此案,仍需要找几个帮手,而这个人选,除了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还能有谁?也好,正可借此机会带龙葵在北地寻访魔剑。 窗外月色盛,帘内情浓,龙葵和花满楼正述这几日离别思念,那厢陆小凤也是美人在怀。 丹凤公主总算找回点自尊,她作为上官飞燕,没能留住花满楼的心,还好作为上官丹凤,让陆小凤为之驻足。 “能请到陆公子,是我们的福气,但此行凶险,陆公子要小心” 陆小凤微笑,他从来擅长讨女子欢心, “没想到,会有人为我这个浪子担心。” “我只想告诉你,若是陆公子为我们的事受伤,我会伤心的。”丹凤公主有羞涩了, 作为调情,这是个不错的开端,不过接下来…… “陆公子可也会牵挂?” “牵挂对我来说是多余的东西,只有花满楼这样的呆子,才会牵挂。” “哦?你是说花公子会为上官飞燕牵挂?”其实丹凤公主还是很在意关于自己魅力问题的! “呃,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想现在……包括以后,花满楼大概没工夫想你的表妹,龙葵又不是死人?” 嫉恨是一颗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 丹凤公主狠狠咬牙,心思毒辣暗恨龙葵,只想待事成之日,必至龙葵于万劫不复之地。 天一亮,陆小凤、花满楼和龙葵便策马离开大金鹏王宫殿,一路向北。 只是,要请西门吹雪出手帮忙,可真不是易事。 对于西门吹雪这个名字,龙葵显得很是陌生,仅从花满楼口中得知,他只穿白衣,被江湖人称为剑神,精于剑术,不苟言笑。 本来除了花满楼,龙葵对其他人或者事,很少有心,不过剑神这两个字,却着实让龙葵一向平和的心生出几分波澜。 毕竟,这千年来,与她为伴的只有剑。 “陆公子,西门大侠被成为剑神,那他的剑术,究竟到了怎样一个程度。”龙葵好奇, “西门的剑术,已到化境,我的灵犀一指可以夹住世间任何东西,但是,我快不过他的剑。”陆小凤说的是实话,他一面策马,一面摇摇头看似无奈,继续道, “小葵妹妹,不是我看不起你,虽然你懂一招御剑术,但也无非只是轻功好些,离西门吹雪的境界还是有些距离,对了,你最好不要跟他提剑,因为他最讨厌女人用剑。我看这天下,恐怕也只有白云城主能与他一战了,所谓一剑西来天外飞仙,一位剑神一位剑仙,不是常人能及啊。” 陆小凤半开玩笑半认真,毕竟他从未见过龙葵动武,并且除了御剑术外,更从未见过龙葵碰剑。 殊不知,一千年前龙葵以身殉剑,化为剑灵,修炼在剑中,亘古的思念也在剑中,参悟生死更是在剑中,稍有灵性的利刃兵器都能与龙葵形成共鸣。 这普天下,都恐再难找出比龙葵更懂剑者。 万梅山庄,白梅簇簇,风飘香屑。西门吹雪是个懂得享受的人,无论衣食住行,从不会委屈自己。 而龙葵一踏进万梅山庄,就已经开始相信陆小凤的话,难怪人道这万梅山庄的主人西门吹雪是人间剑神,那重重剑气,龙葵丝丝脉络感受清晰,恪纯而无杂念,她已经能感受到西门手中那把剑的灵性。 照常理,剑若果然通灵,必须以人祭剑,且必须是有执念的纯洁室女或室子,如有杂念,魂魄即散,而剑也终究只是凡铁。但这位西门庄主,能单靠自己的念力,与自己的佩剑产生这样的灵性,虽不能跟魔剑相较,但已属不易。 29、剑神与剑魔 步入正堂,迎面只见根根上好的楠木梁柱,外皆着一层发亮黑漆,显得有些清冷而威仪,布局玲珑,陈涉精雅,玉胆瓶内,尽是白梅,风姿傲骨,跟它们主人一样,素淡到极致,没有人夸的好颜色,却足以令天下媚颜为之折服。 龙葵环视四周,不由点头轻叹, “清静幽雅,香榭繁花,这位西门庄主的万梅山庄果然名不虚传。” 陆小凤摸摸胡子,微微点头道, “西门的剑法更是名不虚传,他嗜剑如命,就是性格古怪,说实话这次请他帮忙,我还真是没有把握。”虽然有可能被拒绝,陆小凤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显出一种对西门吹雪习惯性的理解。 “西门庄主既然是哥哥和陆公子的朋友,又是当世大侠,遇上这样的不平之事,我想,他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帮忙的。” 龙葵虽是对陆小凤的宽慰之言,却轻轻挽住花满楼的左臂, “有小葵在,哥哥就不是一个人作战。”抬头望着自己哥哥,满心满目全是柔情。 山庄的老仆从早已经去通报他们的庄主来了客人,陆小凤歪歪脑袋,看了眼龙葵和花满楼相握的手,不由别过脸,又是无奈一笑, “小葵,你未免太偏心花满楼了吧,这样的恩爱,真是羡煞旁人啊。” 花满楼闻言亦是一笑,却顺势反握住龙葵的手, “陆兄何必羡慕,我看得出来,丹凤公主对你很有意思。” 花满楼是君子,却不虚伪,既然爱了,就没什么不敢承认。 然陆小凤却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心神一沉。他太了解花满楼的性格,可龙葵身上还有那么多的谜团尚未看清,真不知他同龙葵的这段缘分,是金玉良姻还是劫数冤孽。 但陆小凤最终也只能掩饰的望天一笑,道一句, “花兄啊花兄,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瞎子,你怎么看出丹凤公主对我有意思的。” 花满楼摇摇头,只是更加握紧龙葵的手, “这不是靠看,这种事情,你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没错,陆小凤是个骄傲的人,也是个浪子,正因身边从来不乏美人相伴,所以,他从未思考过相守这两个字的意思,更不懂痴缠执念为何物,不懂,也不需懂,更不想懂,陆小凤只知道,他不想跟花满楼一般自寻烦恼。 西门吹雪自后堂而来,除了练剑,他通常一个人静坐,话少而喜静,好在,也很少有人敢来万梅山庄打扰他,除非陆小凤。 当仆从来通传的时候,他正在悟道,他学剑,只用一个字形容,诚。 一袭白衣,一柄乌鞘剑,不知多少江湖中人敬重西门吹雪,更不知有多少人畏惧西门吹雪,的确,一个连杀人都觉得神圣的人,难免让人觉得肃杀。 当然,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是例外。虽然花满楼一向认为没有人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同西门吹雪来往无多,可这并不妨碍他们是朋友。 “西门庄主。”花满楼什么时候都谦和有礼,既是前来拜访,自然该张合有礼。 “西门,老朋友这次来,可不是找你喝酒,而是碰上了麻烦事,有事求你。”陆小凤则开门见山,顺势坐在旁边的梨花木椅上,端起旁边梅花图案的一小盖碗茶,清香四溢。 奇怪的是,西门吹雪却没有动,更是一言不发,只是莫名的握紧手中的乌鞘剑,剑锋犀利莹光灿,他能感受那剑灼灼在手中隐隐而鸣。 从来只有棋逢对手的嗜血后,乌鞘才会隐鸣。 “你是谁。”终于,西门吹雪说话,却不是对花满楼,也不是陆小凤,而是站在楠木梁柱后的龙葵。 “西门庄主好,我叫龙葵。”龙葵想了想,按照古姜国对武者致敬的礼数,向西门吹雪行了一礼, “你学剑。”西门吹雪看着龙葵,眼中毫无一丝波澜,在他眼中,女子的容貌就像身上衣服的颜色,只不过是深浅之别,却无美丑之分。 “我不用剑。”龙葵从见到西门吹雪第一眼就知道,世人为何称他为剑神,能第一眼就从自己身上看出剑气的凡人,微乎其微,偏偏这位西门庄主,就是那不凡人。可惜魔剑遗失,否则,龙葵真的很想跟这位西门先生谈论剑道。 “女人本来就不该用剑,用剑的就不是女人。” 西门吹雪一字一顿,他从来不杀女人,却除了剑客,因为他从来认为,用剑需诚,便从此无有男女之分。 龙葵想了想,虽然总觉得这话有些膈应人,但还是赞同的点点头,叹一句, “西门庄主说的是。” 毕竟,龙葵本来就不是女人,人家是女鬼。 “为何弃剑。”西门吹雪的模样让龙葵有点紧张,只觉得他像极了当年那个煽动哥哥炼魔剑的铸剑者,也是这样一脸冷漠,只不过,当时的铸剑者是让龙葵殉剑,而现在的西门吹雪问的是龙葵为何弃剑。 对于这个问题,龙葵不多想也不觉得难回答,只看着花满楼,心中便有了答案, “剑,本为凡铁,因执拿而通灵,因情而生,因心而动,因血而活,因非念而死,但心永远是自己的,若说情动而算非念,小葵宁可今后只用两只手。” 没错,若继续在魔剑中修炼,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从剑灵飞升为剑仙,也的确比如今耗费修为维持这个半人形的身体轻松安全的多,至少,留在魔剑里,可以不必日日忍受阳光灼伤的痛苦,不必担心有魂飞魄散的危险,但是,她想念自己哥哥,心中有爱,她宁可受尽委屈折磨,也不愿再离开哥哥半步。 或许这爱,就是一种非念,让她情愿放弃生命,何况弃剑。 西门吹雪觉得很神奇,是的,他只能用神奇来形容自己的感觉,那番凡铁非念的言论,尽道剑之精粹,却出自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岁的小姑娘口中,不是神奇,还能是什么? “可惜了,你的剑。” 西门吹雪最后吐出这几个字,更可惜了这样好的敌手。 “你们想求我什么事?”西门吹雪终于看向陆小凤和花满楼,却见陆小凤已经将桌上那盖碗的茶水喝的只剩下渣,而花满楼依旧云淡风轻,他是个瞎子,确分毫不错的望着自己。 “帮大金鹏国国王向他的三个臣子讨债。”陆小凤言简意赅, “谁?”跟西门吹雪比简介,陆小凤还是差了点。 “是山西珠宝老大闫铁珊,首富霍休还有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他们中还有一人是青衣楼主。”花满楼摇摇扇子,明明这几股势力,在江湖算是鼎盛,可在他口中说出,却总让人觉得似乎并没那么可怕。 “我为何要答应?”西门吹雪其实最恨忘恩负义之人,他现在,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那我们如何才能打动你?”龙葵相信,作为一个鬼要去打动一个人,大概比人类容易。 西门吹雪回身,突然道, “打动我,有个办法,龙葵姑娘要是能拿到我手中的乌鞘剑,把陆小凤的胡子刮掉,那你们要做什么,我都奉陪。” 30、剑神与剑魔2 “凭什么总跟我的胡子过不去?!西门吹雪,你也偏心啊,为什么不让龙葵剃花满楼的头发呢?”陆小凤首先强烈反对,他摸摸自己那两撇胡子,只觉心疼的要命。 花满楼却微微笑道, “这个办法好,刮得干净,痛快,只是西门庄主,在你手中夺剑谈何容易,莫说龙葵一个女子,就算是白云城主,也不可能做到的。” 龙葵想了想,亦点头表示赞同花满楼的话,但实际上,她要想从西门吹雪手中夺剑,作为一个鬼,办法是很多的,譬如什么定身法,附身术……而且每种办法都能让西门吹雪吐血三升,可龙葵深知,作为一个剑客,若是被人夺了手中剑,无异于夺人性命,为了西门吹雪那要命的面子,龙葵打定主意,打死也不能上人家手里夺剑。 西门吹雪淡漠的看看这室内几人,冷声道, “想拿我的剑,并非必须夺,只要龙葵姑娘给我一个,我认为合适的理由。” 陆小凤看看龙葵,不由苦笑, “西门,你这不是欺负人么?我只恐怕,能让你自己交出手中佩剑,比直接去夺还难十倍,皇帝的圣旨都未必能管用,更何况是龙葵这样一个不善言辞又文静的小姑娘。” 这话不假,普通剑客的剑,都没轻易交出去的道理,更何况剑神的剑,陆小凤太了解西门吹雪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让龙葵如何能说的动他? 可惜,西门吹雪那一张冰块脸,显然一点商量的余地的都没有,半响,才冷冷道一句, “她叫龙葵。” “她叫龙葵,我还叫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呢,不过,也许很快就变成两条喽。”陆小凤摸摸自己那两撇整齐的小胡子,无不可惜道。 “江湖传言,她把名捕洛马活活说死,哪里不善言辞了。” 西门吹雪已经背过身子,中堂上挂一副墨梅图,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句话,令陆小凤和花满楼皆哑然,谁说人家剑神清冷不苟言笑,人家说的那叫冷笑话。 “洛马心怀鬼胎,一双破马刺下,冤了多少无辜魂魄,小女当众陈辞戗击,他自然心虚,而西门庄主行事光明磊落,一柄乌鞘剑,尽洗败类叛逆之血,两位怎可同日而语?” 龙葵也只能这样说了,谁能想到西门老大也有这么舌毒的时候呢。 “西门,人家小姑娘在夸你呢。”陆小凤非常配合,可惜,西门吹雪很不配合,他自从转过身子,便再也不发一言。 “听说西门庄主七岁学剑,七年所成,果然英雄出少年哉,小女以天下名士豪侠仰慕之名借庄主名剑一观。” 龙葵清浅一笑,古来名利事最浅,逝之易如茶凉,却最令人智迷,先论西门吹雪少年成名纵横江湖之事,且看他如何应对, 西门吹雪负手而立,“七岁学剑,七年所成,但我不是英雄,你观我,我就是剑。” 龙葵点头,伸手触及玉胆瓶中梅花细腻的柔瓣, “西门庄主出身名门,才表文武兼得,想来必是多少名媛淑女的梦中良人,小女以天下女子倾慕之名,不知可否借庄主乌鞘一观?” 龙葵继续微笑,红颜枯老,春恩易负,然色却最令智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看西门吹雪如何做答, 西门吹雪背影清冷,“既为乌鞘,我这把剑,只诚于剑,没有归宿,何来倾慕?” 龙葵心中感赞,却突然眸色一凛,似有怒色道, “龙葵乃一介女流,却也为大金鹏国国主的国破家亡的遭遇动容,西门庄主一代侠义英杰,岂能坐视不理?庄主所做作为,若为天下人知,难免叫人心寒。龙葵以天下义士讽谏之名,不知可否借庄主义剑一观?” 真正有心向剑,自然要心无旁骛,不拘世俗偏见。然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不畏人言,跳出凡俗舆论的礼教道义束缚?龙葵以此刺探,却听西门吹雪这次的回答更简单, “他们国破家亡,与我何干?” 龙葵只觉此刻才算真正认识了西门吹雪,果然不俗,借用哥哥的话来说,痛快。 但,痛快的同时龙葵也犯了愁,当你面对一个强大而超尘的对手,且打又不能打,吓又不能吓,抢又不能抢的时候,还能那还能怎样呢? 龙葵思索片刻,道: “西门庄主,小葵为你卜一卦如何?” 好吧,这的确是一句跟前面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话,陆小凤闻言一个站不稳,除了担心他的胡子还疑惑这小葵妹妹到底是唱哪出? 而花满楼却微笑着摇着折扇,无须解释,他总是了解她的。 是的,实在不行,我们还有一招叫做……忽悠嘛。 龙葵是鬼,一只会算命的鬼。 龙葵甚至曾经想过,将来修成人形找到哥哥,万一家里穷的过不下去,她便支个摊子算命相地看风水,不过,看目前花家江南首富的地位,龙葵估计自己将来过摆摊日子的可能性不大。 陆小凤表面看似玩世不恭,心内却对龙葵的身份越发探究,从这一身的气度来看,她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所以陆小凤更加奇怪,卜卦这种江湖术士的东西,她怎么都会? 不过龙葵的卜卦,可不是什么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她学的可是琼华派正宗玄门占卜术。说起来,这还是当年在锁妖塔中一段渊源。 离开哥哥的一千年,小葵身边围绕的大多是欺负她的妖怪,以至很少能有可以被记住,或者说值得被记住的人,然而慕容紫英就算是一个。 他将魔剑带出锁妖塔,将小葵留在身边,他不但有着跟哥哥一样的正气,对龙葵更有像哥哥一般的体贴备至,只是可惜当时她的修为太浅,甚至连简单的人形都不能化出,都没能与他真正见一面,紫英便终老而死。 而魔剑宿命渊源,小葵终究又重新被关在锁妖塔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直到百年前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那些支持自己坚守下去的信念,除了对哥哥的思念和回忆,还有在剑冢那近百年美好的回忆。 而这玄门占卜,正是紫英所教授。 31、占卜知天命 琼华派的玄门占卜集梅花易数与八卦推易精髓,望其气,察其态,只观其佩物便可探人之式态,称得上精准。 龙葵记得当年紫英已是满头华发之际,二月遥忘北星渐陨,瑶琴弦断而自知己寿,果然同年三月,紫英坐化轮回。 诚然,龙葵自问没有紫英那精于占卜预知生死的本事,但看个相测个吉凶还是有自信的,遂道: “西门庄主一心向剑,世间名利红尘凡俗,皆不能动庄主心智,着实令小女佩服。庄主诚于剑,我亦诚于道,古来卦者,心诚则灵,如今小女便以剑卜人,远观乌鞘曲直,断庄主旦夕是非,试问以精诚之心可否打动庄主?” 西门吹雪微微仰首, “好,以剑观人,自然要心诚,如果你真能看穿我心中所想,预知旦夕祸福,我便让你用这把剑剃掉陆小凤的胡子。” 陆小凤一听此言,再次不由自主的摸摸自己的胡子,他知道很多人都看自己的胡子不顺眼,譬如龟孙大爷,司空摘星,无不曾扬言要揪下陆小凤的胡子,然而,诸如司空摘星之流嚷嚷一百遍,也不及西门吹雪哼一句管用。 花满楼闻言却阖上折扇,他轻握龙葵肩膀,只是道, “难为你了小葵,来请西门庄主这份责任本不该是你承担的。” 虽然他相信龙葵的能力,更知道龙葵有着超出凡人的本领,但在心底,花满楼却懂,她只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一个傻傻等待千年的孩子。 从决定爱她的那一刻起,花满楼就知道自己要站在龙葵前面,这样,这个傻丫头便可以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她才不会怕。 龙葵握住哥哥的手,只看着那双没有聚焦却一场温柔的眸子微笑,她一定要请到西门吹雪,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无论是人是鬼,只要能帮到哥哥,龙葵从不吝惜自己。 毕竟,向来玄门占卜都是偷窥天命的东西,可看破却不可说破,否则,势必要蒙天谴。 “西门庄主,那小葵得罪了。”龙葵上前一步,只看那把乌鞘剑,狭长而古朴,在西门吹雪手中气势吞吐,灵气逼人,真是难得好剑,叹道: “此剑状如蛟龙,杀气强猛,曾饮一百七十九名剑客之血,然而,却无一丝怨气牵挂影响乌鞘灵性,可见西门庄主剑法之高,品行之纯,无不使人输的心服口服,杀而无孽,死而无业,果然不愧是剑神,从前庄主用剑,必是心无挂碍,不知龙葵说的可对?” 西门吹雪依旧清冷如冰雪,心内却微微一动。 “没错,的确是一百七十九人,不过时过境迁,且说后事。” 这位被江湖人称为剑神的男子,从来不信所谓占卜,此刻却没有驳斥,因为大多江湖人只知死于他西门吹雪手中的高手不计其数,却不可能有人知道这样准确的数目,连通晓江湖世事的叶禅生,也只知那有名可数的那一百四十五人,她,一个小姑娘,又是如何得知? 见西门吹雪并无异议,龙葵微微一笑,继续道, “我观乌鞘,近日在庄主手中隐鸣,嗜血而不得血,杀气势涨而不得泄,正是游龙暂静之势,可见西门庄主大抵是红鸾星动,心中有情,让乌鞘也生思归之念,才使得剑如凤鸣,小葵要恭喜庄主好事将近,乌鞘已寻到剑鞘。” 龙葵自然算的出西门吹雪的姻缘已到,只是借卜剑说出, 然而,龙葵此言一出,西门吹雪还没说话,陆小凤却一口将刚换上来的新茶喷出。西门吹雪有姻缘?小葵妹妹这一卦算的还真奇葩。 反正陆小凤一直认为,西门吹雪跟女人在一起的画面,比自己剃掉胡子的脸还令人难以想象。 不过,最奇葩的事情永远在后面, 西门吹雪冷冷看了眼喷茶的陆小凤, “没错,我的确找到一把合适的剑鞘,现在你现在可以用这把剑,剃掉陆小凤的两条胡子,无论是上面两条,还是下面两条,都无所谓。” 龙葵觉得,剃掉胡子的陆小凤真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难怪他身边总是围绕各式各样的美人,而陆小凤却每每摸到自己光秃秃的唇边,便是一句, “小葵妹妹,你太不地道了,居然听西门吹雪的话,可惜了我的胡子,这次赔本赔大了。” 花满楼则淡笑一句,“陆兄此言差矣,若是小葵听了西门吹雪的话,把你上面眉毛剃掉,你岂不是亏的更大?” 好吧,陆小凤这次可算是吃了个哑巴亏,虽说花满楼说的句句在理,但眼见花满楼如此偏心龙葵,陆小凤还是不由玩笑道, “花兄啊,好歹朋友一场,你就一点也不为我的胡子可惜么?还有我问你,为什么不让小葵御剑去山西?小葵真是有个好哥哥,这还没成亲呢,就知道心疼夫人了。” 此刻三人已经离开万梅山庄,动身去山西找阎铁珊,因为花满楼坚持反对小葵御剑,遂三人骑马在山涧而行,其实,花满楼不仅仅是担心御剑耗费龙葵体力,更是担心御剑接近阳光会晒痛龙葵。 好在正值春日,山野间风景醉人,蝴蝶盈盈,微风袭人,踏花归去马蹄香倒也别有一番情韵。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一向喜欢开玩笑,遂但笑不语,而龙葵则实在不想沉默了,她终于忍不住,将从第一次见面就隐忍在心中的话说出, “陆公子,小葵私以为,只有上了年纪的老者才会蓄胡,陆公子正值青春,何故如此哗众取宠,让世人笑话,难怪……难怪你找不到夫人。” 花满楼原来只是浅笑,直听到最后一句,实在隐忍不住笑出声,而陆小凤则连连叹息, “你可真是你哥哥的好妹妹,一点亏都不吃啊。” 这是小葵第二次到山西,本来花满楼想带她先去北方寻访魔剑,可小葵思来想去,总觉得金鹏国那位国主与公主甚是可怜,虽然那位公主对自己并不客气,甚至还总是碰痛自己心中结痂的伤疤,但龙葵天性善良,又是一国公主,那种博爱苍生的品性已经让她习惯于将自己的需要放在最后,于是龙葵决定跟哥哥先到山西帮金鹏国找出那些叛贼, 如今只需闻阵阵醋香,花满楼也知道已经到了山西境内。 而西门吹雪虽然答应帮忙,却并没有同行,他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不过陆小凤说过,他一向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龙葵一直认为,所谓讨债,债主上门才算讨债,然而那种欠债者自己送上门的,又算什么呢? 这是一张年轻人送来的请帖,精致华美,言辞恭敬有礼,甚至带着淡淡的谦卑。 “在下阎府总管霍天青,我家主人阎铁珊,知道陆大侠花大侠和龙姑娘来到山西,特意设宴给三位接风洗尘,还请三位过府一叙。” 这年轻人长得干干净净,斯文有礼,却不憨呆,只瞧那一身气度绝不像是甘居区区一府总管之辈。花满楼显然同龙葵想的一样,不由微微点头,他一向不掩饰对任何人的欣赏,霍天青,不简单。 龙葵知道,丹凤公主所说的三个叛徒中,其中一位正是阎铁珊,却没想到,他的势力居然能到这个地步,以至于三人一到山西境内,行踪就被对方掌控,否则,这请帖怎么会送的这样及时? “既然阎老板如此盛情,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陆小凤接过请帖,话说的客气,态度却不冷不热,显然,陆小凤也有同样的疑问,假如不是监视,阎府岂能在他们踏入山西仅仅两个时辰,就送来请帖。 “那我家主人就恭候三位大驾了。” 霍天青也不计较,依然恭敬淡淡垂首一礼,淡淡扫了一眼龙葵,却不动声色,只把目光略微停留在龙葵那柄油纸伞上,随即旋身离开,丝毫不显尴尬。 然而,谁也没留意霍天青对龙葵目光中的那一丝探究。 32、凤舞丹青碧 花满楼摸摸那张精致的请帖,阖扇只道一句: “恐怕又是宴无好宴。” 陆小凤点点头,却转身看向龙葵,习惯性的抱肩,看似随意一问: “小葵,你为何一直撑着这把油纸伞?这无风无雨,太阳又不毒辣,晒的人暖暖的多舒服。我似乎,从未见你放下过这把伞。” 龙葵闻言一愣,默然垂下眼睑,一缕发丝随风迭起,柔柔绕上伞柄,她不知如何回答,更不能告诉陆小凤,自己是鬼,却又从来不会骗人,因此只能选择沉默。 花满楼已经踱至龙葵身边,声音和润如常, “这把烟雨丹青的油伞,有你我初见回忆,小葵珍惜这把伞,我却珍惜这执伞之人。” 他这话说的很艺术,皆是实话,却巧妙地避开龙葵执伞的真正原因,更令陆小凤无法再继续细问。而那个只剩下两条眉毛的男子只是不羁一笑,自花满楼手中取过请帖,接着潇洒转身,留下一句话,看似玩笑,却别有所指, “有人请客喝酒,管他是什么宴?我倒想看看这个阎铁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谁让我陆小凤天生好奇心重。不过话说回来,这好奇心可并非只有我一人有。” 花满楼闻言只是握住龙葵的手,他是那么想保护这个女子不受伤害,但陆小凤的一席话,终究让他生出些顾虑,毕竟早晚会有人发现小葵不能见阳光的事实,并且,谁也不能保证小葵不会因此受的伤害。 阎铁珊将宴设在一座湖中别致的凉亭内,显然也是花了心思,此处莲叶初成,荷香阵阵,微风徐徐四面拂来,让人只觉扑面的清香。 阎铁珊居上首,管家霍天青站立随侍左右,作陪的乃是峨嵋派掌门大弟子苏少英,足见其对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重视,龙葵紧挨自己哥哥落座,见这阎铁珊府上连小几上的图案都是名贵的和玉东珠镶嵌而成,果然不失天下第一珠宝商人的身份。 而阎铁珊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对陆小凤和花满楼甚是热情,对龙葵更是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 “这位想必就是龙葵姑娘,老夫活了五十多年,今日见到龙葵姑娘和花公子,才算真知道这珠联璧合是什么意思。就是我那世侄女双双,在龙葵姑娘面前,恐怕也要被比下去喽。” 阎铁珊这话说的极实在,若说他这一辈只说过一句实话,恐怕就是这一句了。 他口中的世侄女,正是江湖第一美人苏双双。其实,自从假银票一案结束后,龙葵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了,一是因为龙葵倾世绝代的容颜和温婉善良的性格给办案的众捕头留下深刻印象,二是花家已向江湖默认了龙葵儿媳妇的身份,自然抢眼,当然最重要的,假银票的主案犯洛马,是死于龙葵之手。 听见夸奖,龙葵低眉只是礼貌的颔首一笑,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美貌,更不想让谁跟自己比,毕竟让一个女人同一个女鬼比美,总是要吃亏的。她这千年等待,唯愿是能跟哥哥在一起。 陆小凤却不动声色的倒了杯酒,听阎铁珊开口便是标准的山西调子,立刻叉开话题道, “大老板是哪里人?” 阎铁珊似乎没料到陆小凤会问这样的问题,如果龙葵没有看错,那看似热情的眸中竟掠过一道杀机,却很快用笑声掩饰回答, “呵呵,我就是山西人,没出过什么远门,只去泰山看过一会日出,看来看去也没啥好看的。” 陆小凤饮尽杯中酒, “我问,阎总管,是哪里人?” 空气霎那似一块凝住的猪油,让人脸上流下腻腻津津的汗。 花满楼微微侧目,收紧折扇,唇边却已经露出了然的微笑,他目盲,却什么都逃不过他的心,无论是紧张,杀气还是谎言。 阎铁珊的手紧紧握着旁边的兵器,若说刚才只是露出杀机,那么现在,已经明显起了杀心。 终于,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少英开口道, “阎总管?这里只有霍总管吧。” “我们要找的是大金鹏国的阎立本,阎总管。”花满楼放下酒杯,果然宴无好宴,终究难免动手,却没想到翻脸这么快,真可惜了这一桌正宗的山西好菜。 阎铁珊终是放下兵器,经商多年,他早就习惯了以和为贵和气生财的思想,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便最好不动手。 “三位,若你们能放我一马,这些珠宝全是你们的。” 龙葵这才注意到身后那几口大箱子,仆从伸手掀开,金玉翡翠,珠宝珊瑚,堪称件件珍品,在阳光下闪耀,似乎要灼伤人眼。 “要是不放呢?”陆小凤天生喜欢气人,既然知道终究是要得罪的人,那索性就更气人一些, 阎铁珊脸上挂不住了,“放了我,咱们还是朋友,若是不放……”他脸色一变,彻底放下热情慈善的面具, 龙葵站起身子,上前一步道, “阎老板,看你此时反映,必然也知道我们为何而来,既然你欠了大金鹏国的债,那便换上便是,否则,即便你拥有天下珠宝,却始终难逃内心谴责,甚至连祖先根基都要舍去,你又没有想过,将来你的孙儿孙女,甚至连自己的祖籍都不知道,都又何必呢?” 龙葵这一番话没有那么硬,却说到了阎铁珊心上了,他叹了口气, “龙葵姑娘,有些事情,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你不知……”阎铁珊话音未落,却听湖中莲叶微动,一股猛烈的杀气逼来, 莲叶尽头,那一袭白衣的人,不是西门吹雪是谁, 龙葵正要再劝阎铁珊将财宝归还大金鹏国,谁知,那苏少英足尖一点,竟也立足在莲叶上,同西门吹雪两相对峙, “听说西门吹雪剑法了得,峨眉剑派苏少英前来领教。” 33、风荷惊鸿影 那苏少英年纪不过二十许,却是峨眉剑派掌门独孤一鹤的嫡传大弟子,剑法自然可算在江湖上有名。他早就听说西门吹雪的名号,却一直无缘领教,今日有此机会,怎愿错过?这一时年轻气盛,竟当真挥剑挑战西门吹雪。 苏少英的一柄剑,剑锋三尺,状如波纹,肆意挥洒。说是领教切磋,却招招攻击要害,致人性命,竟是生死相搏。 而西门吹雪却立在那一叶清圆上,没有出剑,甚至未挪动一步,只用剑身抵挡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招。既至苏少英招式已经开始重复,他依然毫发未损,只是身边的荷叶皆被剑气残落。 “你的招式用完了。”西门吹雪终于道,一贯冷漠的陈述,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或者说,很少有人值得他浪费感情。 “你怎么知道。”苏少英还是年轻,即便他心里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赢西门吹雪,却依旧嘴硬, “你的招式,重复了。” “那又怎样,一样可以让你好看!”苏少冷哼,猛然挥剑,直击西门吹雪面门,他脸上还带着几分倔强,实际上,他才只比龙葵大三岁,只是因为习武又是峨眉大弟子的缘故才多了几分成熟,其实若细看,甚至能看出这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 “唉,这又何必呢,西门庄主对年轻人,也甚残忍了。”花满楼微微摇头,剑未出鞘,他已经感觉到西门吹雪的杀机,却自问快不过西门吹雪的剑,惟叹可惜了苏少英的性命。 而陆小凤也只能摇头,他虽然不像花满楼那般珍视一切生命,却也没有西门吹雪那般无情,但,即便他多多少少也会替苏少英感到惋惜,终究也是无动于衷,因为西门吹雪要杀的人,他很少会自不量力的去救。 本来世间人生死有命,轮回有序,是轮不到龙葵一只鬼插手,可面对哥哥的叹息,龙葵怎么能无动于衷?微微侧目看一眼轻摇折扇的哥哥,龙葵决定要救那年轻人,就算有危险,龙葵亦不畏。 那是一只蓝色的蝴蝶,又像是一柄灵动的剑,掠过湖面,明明是让人电光火石的速度,却轻盈的让人产生一种柔和的错觉。龙葵手擎油伞,蓝色的冰蚕丝衣袖因湖面四散的剑气微微飘动,在阳光下飘逸出流动的光彩。 花满楼来不及制止,只能摇头叹息,他是可惜苏少英,却更不愿意龙葵涉险,别的都不怕,唯独担心那湖面的剑气猛烈,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震碎龙葵手中的油伞。 花满楼犹记得那日紧紧是暴露在朝阳下,龙葵便那样痛楚,比被火灼伤更甚,如今刚好正午,她怎能紧紧因为他的一声叹息,便如此犯险,如此倾尽一起的付出,好痴傻的丫头。 而他,要怎样才对得起龙葵这份付出。 西门吹雪只出了一剑,面对苏少英,他甚至懒得用尽全力,只用三分力便送出剑锋。 然而,那悬空刺出的剑,本该在苏少英脖颈中穿出的剑,却戛然停在一只略显苍白纤细的手掌中,堪堪距离苏少英的颈子不到一寸。 龙葵十分清楚,若是西门吹雪用尽全力,她根本来不及到达湖边,苏少英便已成孤鬼。剑神不愧为剑神,好快,亦是好险。 可她终是救下那年轻人一命,虽然乌鞘猛烈的剑气还是崩裂苏少英的皮肤,缓缓渗下些暗红色的血,但总算无有性命之忧。 众人已是惊呆。 “好快。” 陆小凤许久只说出这两个字,不知是说西门吹雪还是龙葵。 既至到现在他对刚才那一幕依旧有些难以置信,那个女子依旧立在湖面上,墨发蓝衣,素手容颜,一手擎一柄丹青油伞,一只手光洁如玉合握住西门吹雪锋利的剑刃,却毫发无伤,含烟水波的眼眸,比这散着荷香如一整块琥珀的湖水还清澈。 暮春时节,和风习习,这是个很好的天气,贴着湖面的碧清荷叶像是有着灵动的生命,随风轻轻抚弄那片洁白的衣角,似乎是想要亲近安抚这位被称为剑神的严肃男子。 他握着乌鞘,这是西门吹雪第一次出了剑,却没有机会吹血。然而,却并不失落,只是有些遗憾,因为他永远不可能知道若是他刚才用尽全力,会是怎样的情景。 他的目光很少在剑以外的事物上做过多的停留,此刻却紧紧盯着龙葵那只略有些苍白的手,许久,道一声: “好剑。” 的确是好剑,尽管这个女子手中没有任何兵器,西门吹雪却感觉到那种一直以来他所追求的精纯剑气。 “西门庄主承让。”龙葵缓缓放松握住剑锋的手掌,又转向苏少英,见他颈上斑斑粘稠鲜血,还掏出一块手帕细心的递到他手中, “苏公子也是爱剑之人,该懂剑道学无止境,若是性命没了,可怎么再去领悟那精深无穷的剑之真谛呢?”言毕,颔首浅笑,蓝色的冰蚕衣袂与青碧香圆辉映的是相得益彰,而那笑靥间两浅梨涡却使得湖面刚冒出的荷花骨朵失色三分。 而苏少英已经清楚的明白,自己绝然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不管自己承认不承认,若非面前这个小姑娘相救,自己早就是一具尸体。 不由心中叹惜,峨眉学剑十几载,原自问江湖少有敌手,今日却折损在此。不自量力挑战西门吹雪且不算,竟然还让一个小姑娘救他这样七尺男儿的性命,一时间不由大窘,他甚至不敢看龙葵的脸,脸一红,便收起那绣着剑兰图案的手帕,足尖一点,草草旋身回到岸上,垂首不发一言,终究是少年心性,却默默对龙葵生出好感。 “西门庄主,是小葵得罪了,只是哥哥说的对,对年轻人,不该这样残忍,何况,犯错的不是苏公子,是他的师父独孤一鹤。” 湖面上,尽管龙葵知道像西门吹雪这种人估计不可能听进自己的话,却还是习惯性将哥哥说过的话挂在嘴边。 果然,那白衣盛雪如神般的人丝毫不以为意, “我只会一种剑法,杀人的剑法。” 有时候人命在西门吹雪眼中,真是廉价的可怕。然而,他接着又道, “不过你倒也说对了一句,该死的不是苏少英。可惜,不该死的人总喜欢找死,真正该死的人,却像只缩头乌龟,不,应该说像只狗,掉没牙齿的老狗,摇尾乞怜的老狗。” 龙葵到现在这才发现,原来西门吹雪气人的本事,与陆小凤亦不同多让。 其实剑神还有一句话,却未说出口,那便是可惜,可惜了龙葵弃剑,可惜了这样好的敌手,可惜了这个能像他自己以般达到人剑合一的敌手。 他见龙葵第一面的时候,便可惜龙葵的剑。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西门吹雪不止一次的感到可惜。 其实西门吹雪可以说甚是孤单了,一个人愈到高处,便愈知道寂寞,当他连敌手都难寻的时候,那求败的寂寞便达到一个极致,所谓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道理。而试想天下间,除了白云城主叶孤城还敢傲然道一句我就是剑,除了龙葵这番无剑胜似有剑,还有谁能到这种人剑合一的地步? 可到如今,他未曾有机会与其中任何人一战,实乃平生恨事。 不过,就在这西门庄主开始立在湖面上思考他的生平恨事的同时,岸上的人也没闲着,也在思考,毕竟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也听明白了那“缩头乌龟”和“老狗”是指的阎铁珊。 所以,就算阎铁珊脸皮厚的像城墙,也没法再赔笑说情了。索性拿出了天下第一珠宝商的豪横 “都给抄家伙一起上,谁也别手软!宰了这群王八蛋!” 34、凤舞惊魂变 花满楼和陆小凤倒是好说,一个英姿俊逸施展灵犀一指,一个长身玉立轻挥折扇,解决几个小喽共怀晌侍狻 但苏少英就有点尴尬了,被龙葵救了一命,回到地面,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属于抄家伙的行列,还是属于“王八蛋”的行列。 因此,只好退到一边,选择无动于衷,不过,苏少英也并不孤单,跟他一样无动于衷的还有那位阎府总管霍天青。 不过,若是说苏少英是因为分不清队列才无动于衷,那霍天青漠然的原因就比较难理解了。毕竟主人落难,岂有当家管家坐视不理的?但他还确实是一脸漠然,毫无一丝感情的看着众人拼杀,抑或是侧目看向湖中心的龙葵,和她始终不离身的伞。 眼见岸上已经乱成一团,龙葵可没工夫跟西门吹雪继续探讨剑道了,慌忙回到哥哥身边,两人甚至不需要说话,便默契的并肩作战,而西门吹雪亦知事态轻重缓急,遂上岸,一剑便将阎铁珊制住。 此刻,这阎府里全是江湖上高手中的高手,还有一只处于无敌状态永远满血的女鬼,怎是一群失了主人的手下抵挡的了的,不消片刻也便没了斗志,悉数覆没。 “阎铁珊,我问你,你跟青衣楼是什么关系?” 陆小凤望着直至现在才算露出些恐惧的阎铁珊一字一句问道,人已经掌握在手,现在最紧要的便是要了解金鹏王这三位家臣中,谁是青衣楼主。 然而,阎铁珊眼睛瞪了瞪,正待回答,却只吐出“青衣楼”三字,身子便慢慢倒了下去,是,他死了,被人用剑在背后刺死,所以,闫铁珊跟青衣楼关系将永远变成谜。 缓缓倒下去的尸体后面,露出一张妆容精致而美丽的脸,她握着一柄宝剑,唇角浅笑,原来是她,上官丹凤。 “像他这样的叛臣贼子,不配活在世上。”丹凤公主傲气凌然,这次她大抵是微服出巡,只穿一件普通轻灵的黄色衣裙,发上戴着一只赤金凤冠,少了几分严肃庄重,多了些娇俏。 “你是谁?” 西门吹雪的喜怒是很难让人看出的,因为他不管是生气还是喜悦,几乎都是一个表情, “大金鹏王架下,丹凤公主。你又是谁?”丹凤公主的表情显得灵动多了,黑亮的眼珠带着三分自傲,三分鄙夷,她并不认识西门吹雪,所以也就没意识到,她已经触怒了一颗□□,随时可以要她命的炸弹。 西门吹雪从来不喜欢废话,所以,他只对丹凤公主说了一句话,但效果却很非凡,将那位公主脸色都吓的由青到白再到黑, “我是谁不重要,剑,不是用来背后杀人的,如果再让我看见你用剑,我就要了你的命。” 说完,便用内力震断那女子手中的宝剑,兀自转身离开阎府,徒留下一脸惨白的丹凤公主,和若有所思的众人。 因为这不是恐吓,也不是警告,只是陈述事实,却更令人胆寒。 许久,丹凤公主才回转过来,她又急又气,撒娇般的向陆小凤和花满楼控诉, “他竟敢折断我的宝剑!” 女孩子撒娇的时候,在常人眼中总是美丽而惹人怜悯的,所以丹凤公主原本很自信将会得到各方的安慰,可惜这一次,无论是陆小凤还是花满楼,竟没有一个人理睬。 龙葵虽然可以理解她的愤恨,却也知道杀了阎铁珊实在是个糟糕而愚蠢的决定。因为,丹凤公主就那样轻易的,就将哥哥和陆小凤查到的线索全部断送。 “丹凤公主,西门庄主嗜剑如命,因而不能允许一点点对剑的侮辱,并非针对你一人,希望你能理解。小葵也知道阎老板有错,因为他的背叛害才害的公主颠沛流离,所以小葵能理解公主你怨恨的心情,但,公主你杀了阎老板,这的确断了我们查案的线索,所以哥哥和陆公子才会感到可惜,并非对你不敬,请你不要生气。” 善良如龙葵,还是安慰了那位跟自己似乎有着类似命运的公主,虽然龙葵知道,以丹凤公主对自己一贯的态度来看,可能不一定会领情。 果然,丹凤公主偏过脑袋,甚至不正眼去看龙葵, “龙葵姑娘,你的意思是我侮辱了西门吹雪的剑?我断送了查案的线索?这事关我大金鹏国的前程,我恐怕比你着急,至于花公子和陆公子对我是何态度,乃是我丹凤公主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丹凤公主这番话可算将龙葵的意思曲解的淋漓尽致,但毕竟因为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在场,这位看似爱耍小性子的公主也不敢继续在言语上太过放肆。 龙葵亦不再说什么,只是执伞轻轻转身。丹凤公主只见那把丹青水墨的伞下,仅仅一抹蓝色的背影都有如此出尘的明净,那美丽让人嫉妒,而嫉妒让人发狂。让她突然想立刻毁了这伞,或者说是,毁了这伞下的人。 是了,就算成了丹凤公主,她也是那个本就爱嫉妒的女人。 “龙葵姑娘你很热么?这样的天气干嘛要撑伞?” 缓步跟在龙葵身后,看似是随意一问,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随意,抬手两指捻住一叶伞骨,竟是用了内力,那伞骨皆是竹骨,伞面是轻软的油纸,那里经得住这样猛烈的拉扯,顷刻散了架,碎成几块破烂。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龙葵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那阳光一览无余的照在自己身上。虽然龙葵已经有近千年修为,没那么容易灰飞烟灭,但这样暴露在阳光下,时间一久势必晒伤魂魄。 疼,那是一种如火焰灼伤般的疼痛,可龙葵却毫不在意,只是呆呆看着那碎裂的骨架,那是哥哥送给她伞,假如可以,她愿意用十倍的痛,去换那个烟雨朦胧的梦。 “小葵,”花满楼急步上前,他来不及责怪上官丹凤,只是低首将龙葵护在怀中。他知道龙葵不能被阳光暴晒,只能用自己替她遮挡阳光,好在龙葵身材娇小,花满楼一件外衫便能将她遮裹。 那个一向温润如玉的男子,从来未曾对谁疾言厉色,若问他生气到极点时是何模样,可能就像现在这般沉下脸吧。 但他却没有一句责备,只是低头细心将龙葵露在外面的发丝整理好,却自始至终未再说一句话或是看上官丹凤一眼,这却让那丹凤公主比听见污言秽语的咒骂还难受。 “我,我又做错了什么?”丹凤公主跺跺脚,却看向陆小凤, “人家千里迢迢赶来帮你,你非但不领情,还都欺负我!不就是一把伞?被太阳晒一下么?干嘛那么紧张!” 陆小凤不由皱眉,他实在没心情敷衍这位添乱的丹凤公主。其实很久以来在陆小凤眼中,并没有什么好女人坏女人之分,重要的只是美丽。但现在陆小凤却发觉,女孩子果然还是心眼好些比较可爱。 譬如对丹凤公主,就算她此刻再美丽娇俏,陆小凤也觉得实在爱她不起……至少是这在一刻。因为,他现在真的很担心龙葵。 虽然陆小凤不知道龙葵到底是谁,有着怎样的背景和身份,却一直有个疑问,那便是,他认识龙葵这样久了,却从来未见过龙葵白天手中离开油伞,这根本是不正常的!所以陆小凤确定以及肯定龙葵一定有畏光之症,才会时时伞不离手,如今,花满楼的表现也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但是,陆小凤现在更担心另一个问题。 龙葵的容颜扎眼,时时撑伞因此更眨眼,岂不知就连第一次见面的霍天青都格外留意龙葵的油伞,何况相处更久的上官丹凤?所以陆小凤担心今日上官丹凤的行为根本就是故意试探。 如今,在场的所有人,只要不是傻子,恐怕都知道了龙葵畏光的弱点,万一有谁居心叵测,那将来龙葵便是万劫不复。 只是现在的陆小凤还不知道,其实霍天青本来就同上官丹凤串通一气狼狈为奸,否则,恐怕陆小凤也有杀人的心了。 35、腹黑花七哥 鼻尖是淡淡花香,龙葵将脸颊贴在哥哥的胸口,清凉的丝绸缓解灼伤的疼痛,花满楼宽大的外衫替她遮住头顶的阳光,她能听到他的心跳,那是为她而紧张的心跳。 地上散碎着油伞的残骸,几片画着烟雨图案伞面飘落到湖中,侵湿慢慢沉入湖水,那断裂的竹骨尖上起来些毛刺,残留着几滴溅落水滴,吧嗒吧嗒落在地上,变成一个小水窝,很快被阳光唏的不留痕迹,却唏不尽龙葵心中的痕迹。 低低叹息,几不可闻, “哥哥。” 那是一种别人体会不到的情感,她那样珍惜每一件哥哥送给她东西,只是因为害怕,害怕有一天哥哥又会离开自己,若果然有那一天,至少还能留有一丝带着哥哥回忆和气息。 曾几何时,孤等千年的龙葵,对睹物思人都是一种奢侈。 感觉到龙葵的异样,花满楼轻轻拍打着女孩的背,只是道 “我一直都在。”声音沉稳的让人安心。 丹凤公主这厢喋喋不休,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她不仅不觉得自己应该闭嘴,不由更为恼怒,为了自己可怜的存在感,最终转而用一种女子特有的不屑挑衅道: “龙葵姑娘怎么就那样娇贵,连阳光都晒不的?为了一把破伞,太过矫情了吧。” 不得不说,丹凤公主的确很会挑关键词,一口一个“破伞”,很好的两个字,刺激着龙葵的神经,龙葵怎么会允许别人辱骂自己的哥哥。 果然,那一抹压抑在心中的红色的小火苗腾腾的向上窜,龙葵终究眸色一变,离开花满楼的怀抱,冷冷道: “你再敢说一遍,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假如西门吹雪还在,一定会埋怨龙葵剽窃自己加强版本的台词。 “你,你……陆小凤!你看她怎么敢这样对我讲话!” 上官丹凤彻底怒了,环视四周,现场已经统共也没几个活人了,花满楼已然得罪绝不会帮自己,姘头霍天青还必须装不认识,而那苏少英自始至终摆着一张死人脸,直接可以无视,除了一个陆小凤看似是盟友,自己真是孤家寡人了。 陆小凤一向不愿得罪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可还是叹了口气,一句话避重就轻, “公主,为了你的性命,你今天的确不该来。” 丹凤公主脸上的表情好看极了,如同怀里有几百只的猫爪子挠一般, “好好好,我不碍你们的眼!我走!” 抬脚便想踏在散在地上的伞面竹骨上,却听龙葵冷哼一声, “你若敢将哥哥送我的油伞踏脏半点,我保证你本来就长残的脸会更残,我告诉你,我说到,做到。”欺负了人还想嚣张?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可占! 霸气凛人的龙葵,让上官丹凤猛地想起那次在马车上发生的一幕,是什么样的武功,能让她一头珠翠瞬间碎成齑粉。上次的经历无疑对丹凤公主是一种震慑,她看着龙葵那双火红的眸子,真真切切的知道,这绝不是玩笑,所以,硬生生的收回将要落地的脚,只冲一直不语的陆小凤吼一句, “陆小凤,我恨你!!”便懊恼离开。 她可不想拿自己的脸来开玩笑,虽然她自己内心不得不承认若跟龙葵比,的确有长残的嫌疑。 而陆小凤面对那抹背影实在无可奈何,只能摇摇头, “女人的事真难办,漂亮女人的事更难办,错的也是对的,真是哄也不行,不哄也不行。” 太阳从中顶渐渐向西,起了点风,衬着这凉亭更显阴冷,也或许是这里活人越来越少的缘故。 陆小凤俯身掀开阎铁珊右臂的袖子,他右臂果然有一副人面纹身。原来,大金鹏王说过,凡是他们金鹏国的亲贵,都有这样的人面纹身。左为尊是皇族,右为卑皆是臣子,而金鹏王之所以确定阎铁珊,霍休,独孤一鹤就是那三个叛臣,就是因为他们右臂的纹身。 “霍总管,若你刚才出手……”陆小凤直起身子,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霍天青,他是阎府总管,却比任何人都置身事外,实在不合常理, “我若出手,也许会跟主人一样下场,不过既然主人欠了债,那么那个债主什么时候来要,我便替他换上。”霍天青果然人如其名,面对这样的变故,云淡风轻。明明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偏偏他的话说的毫无漏洞,又有理有据,即便陆小凤想怀疑什么,却没有证据,更没有理由质疑。 他抱起阎铁珊的尸体,一个俊俏的燕子三抄水离开这堪称夺命的凉亭。 而龙葵也在花满楼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一双眸子由火红逐渐清澈。而恢复了原来温柔的模样的龙葵,却随即弯腰,开始一片片认真捡起地上的散架的竹骨和油纸伞片,她身上罩着花满楼淡黄色的外衫,垂了眼睫,一片,一片,一双手臂毫无知觉的暴露在阳光下,她却已经来不及感觉到疼痛。 “小葵。”感觉手被一个人紧紧握住,却是花满楼俯下身, “只是一把伞。”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随手送的东西,在这女孩心中,竟比她自己还重要。 “没关系的,我可以拼起来,哥哥,我可以把它拼起来,我可以……” “小葵,”打断那个慌乱的女孩,花满楼用那双没有聚焦的眸子看着龙葵,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能看见她的心。 “小葵,我想要你明白,你不用再害怕失去,都已经都过去了,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我花满楼,绝不会。” 果然龙葵的心事,花满楼最了解。陆小凤虽然从内心来说,其实看不懂也听不懂两人到底什么意思,却总是在花满楼身上,感觉到莫名的温暖和感动。 好端端的一场宴席,满满的一桌好酒好菜,却搞的死的死伤的伤,外加遍地尸体,实在煞风景。 正当花满楼牵着龙葵的手,准备和陆小凤也离开这鬼地方时,有人开口了,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现场还有个超级牌的电灯泡, 苏少英先生。 此刻他正用龙葵送他的手帕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望着龙葵道: “我是峨眉三英四秀的苏少英,今日承蒙姑娘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龙葵闻言回眸,礼貌一笑,“举手之劳,公子不必言谢。” 这是苏少英第一次认真看龙葵的笑颜,虽然他现在已经清楚的知晓龙葵和花满楼的关系。可还是不由自主的从心底莫名的清爽,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见这个美丽的姑娘微笑。 花满楼是成熟的男人,他是与世无争却不是青涩,自然也能感觉的到苏少英对龙葵朦胧的小情感。 只是,他却并不着急,亦不动声色。 相反,陆小凤却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龙葵姑娘且留步!这方手帕,我该如何还给你呢?”苏少英见龙葵转身就要走,忙急道, 龙葵想左不过一块帕子而已,难为这为苏公子倒真是客气: “苏公子随意处置便是。” “可是龙葵姑娘于我是救命之恩,岂能轻易忘怀,哦,对了,龙葵姑娘的油伞坏了,我正好有一副珍藏多年的蜀绣绣品,不如就送给龙葵姑娘做伞面吧?”苏少英倒是大方,上等的蜀绣,一副近万两,送给龙葵做伞面!他真会投其所好。 龙葵犹豫了,她丝毫没感觉出苏少英对自己的朦胧好感,只觉得即便是谢礼,这样接受陌生男子的礼物也不太应该,刚要拒绝,一直默不作声的花满楼却开口了,他依旧温文尔雅, “小葵,苏少侠也是一番好意,不要推辞了。” “是啊是啊,龙葵姑娘你就不要推辞了!”苏少英确实年少,连花满楼的话都敢随声附和, “可是,哥哥,这样好么?”龙葵抬头望着自己的哥哥,满脸的萌态,惹人疼爱, 花满楼笑了, “如何不好?为你准备的聘礼刚好少一副蜀绣的枕面。” 随即,花满楼又冲那已经头脑发晕的苏少英道一句, “那苏少侠,受之不恭了,回见。”说完,便携龙葵施施然离开。 陆小凤远远跟在后面,他十分同情的看一眼苏少英,到今天他这才发现,原来花满楼这么腹黑!三句话解决一个情敌,让他陆小凤甘拜下风啊。 36、一只爱哭鬼 “现在阎铁珊已经死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回客栈的路上,花满楼牵着龙葵的手,停身回望一直跟在后面的陆小凤,一方面是真的询问陆小凤的意见,另一方面实在好奇,怎么一向精神的小凤凰此刻显得这般萎靡,他记得陆小凤可是从来不喜欢居于人后的。 陆小凤晃晃脑袋,闲闲道,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花满楼你先告诉我,准备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他犹在感概花满楼面对苏少英的表现,原来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并不完全像他表面那般无欲则刚。 人间声色犬马诱惑不少,花满楼都能处之泰然,正是因为心中无欲,所以陆小凤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困住那个眼盲而心明的男子,但今日境遇,陆小凤算是看出来了,对这位龙葵姑娘,花满楼绝然是寸步不让的。 “陆兄,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大金鹏王,自然是先破案要紧,这酒,无论如何是少不了你的。”花满楼挥挥折扇轻笑摇头,只觉此刻要酒喝的陆小凤真像个孩子, “花兄啊花兄,管他什么金鹏国金鸟国的,你连聘礼都准备好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么?” 陆小凤这话明显是影射刚刚在阎府中花满楼对苏少英的精神打击,他没有恶意,却玩味之情甚浓,很有替苏少英出气的嫌疑。 花满楼闻言一愣,无奈摇头,正待转身不予理睬,龙葵开口了,用少女独有的懵懂清纯,略带无辜道: “陆公子,这个问题你不该问哥哥,该去问苏少侠。”龙葵仰脸看看自家哥哥,继续半含羞道 “哥哥说聘礼还少一幅蜀绣枕面……至于陆公子这杯喜酒什么能时候喝上,就要看苏少侠什么时候把答谢小葵的蜀绣绣品送到了。” “小葵你……”陆小凤无言了,他经常对龙葵无语,却从来没像这次一般,无语的同时还想吐血。若说刚才在阎府只是可怜苏少英,那么现在他真有点为苏少英心疼了。 而花满楼闻言却非常满意,他虽然看不见陆小凤的表情,却知道这四条眉毛,哦不,是两条眉毛此刻一定像吃了只苍蝇般郁闷, “只是哥哥,小葵……小葵其实不想要蜀绣的枕面,小葵想自己绣一幅……”龙葵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说出了心理话,她已等待千年,看穿功名利禄不过逐水流逝,天地不容也好,生死相隔也罢,她都不会退缩半步的情分,又岂会在乎什么名贵聘礼?此刻,她只想再拿起尘世的针线,为哥哥绣一副鸳枕,成全那三千痴缠。 “当然好,”花满楼只是握住龙葵的手,天边已是残阳如血,正如他能感觉到那情之浓烈。 “其实这样更好,否则,苏少侠的蜀绣的若是迟迟不到,岂不让陆兄苦等。” 花满楼最后这句,是回首向陆小凤说的,他看不见,眸子却正对着陆小凤,笑容优雅……而气人,是的,既然知道陆小凤郁闷,那花满楼就不介意让他更郁闷点。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才没有顾忌。 回到客栈时,天色已幕。 然陆小凤三人刚进院子,便见上官雪儿扑上来,举着一根凤尾形状的飞针道, “柳余恨死了,是丹凤公主用飞凤针杀死他的!我亲眼看见的!我……” “雪儿。”然上官雪儿话还未说完,便被从外面回来的丹凤公主打断,她声音异常冰冷,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两人是亲表姐妹,陆小凤真的会以为她想杀了雪儿。 不过丹凤公主并没有在院中停留,因为中午发生的一切,她显然并不愿意理睬众人,只是狠狠瞪了眼陆小凤便径直进了屋子,陆小凤摇摇头,今天让他叹气的事情仿佛格外多。却也还是追上去,毕竟,当一个女人还愿意骂一个男人的时候,证明那个男人在她心里并非无足轻重。 并且,陆小凤也着实不想再打扰龙葵跟花满楼。 玩笑归玩笑,陆小凤是从心底希望两人幸福的,其实对于两人的关系,敏锐如陆小凤,很多细节问题不是发现不了,譬如那个最本质的问题,龙葵的哥哥到底是谁?但他却从未问过。他知道小葵和花满楼二人前路不会平坦,却只在心中默默祝福,正如那假银票案,他早就明白是龙椅上那一位在敲花家的竹杠,明白却不说破,正是陆小凤另一个聪明之处, “柳余恨死了,我姐姐也死了,你们不相信我就算了。” 庭院中只剩下花满楼和龙葵,上官雪儿继续自顾自言。 “雪儿,”缓缓蹲下身子,龙葵抚落雪儿肩膀上的根根杂草, “先不说了,你饿不饿?要不要跟姐姐去吃点东西?”龙葵倒是很喜欢这可爱的小女孩,虽然这雪儿说的话,总是让人分不清真假, “还是龙葵姐姐好,不过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相信丹凤公主!她总是说谎。”雪儿说的很认真,半点不像撒谎的样子, 花满楼表情淡然,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这不可能,我有种感觉,上官飞燕一定还活着。” “你这样想啊,一定是在发花痴,我姐姐一定是被毒死了,还被埋在后花园里,”花痴两个字从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显得格外可爱,让人不由失笑,但后一句,就远没有这么让人轻松了, “丹凤公主还想毒死龙葵姐姐,因为嫉妒龙葵姐姐长得美。” “毒死谁啊?有毒的话,先给我尝尝,活着未必比死了轻松。”雪儿话音落地,却是陆小凤高声回应,他抱着肩从房内走出,一脸的辛酸无奈,仿佛被狗咬了的模样。 不管陆小凤怎么哄,丹凤公主还是毅然负气离开,果然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古语是不错的。 花满楼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可手中折扇却紧了紧,他知道雪儿的话未必是真,毕竟是丹凤公主请来陆小凤和他花满楼破案,她没有理由此刻去伤害龙葵,即便是真,龙葵本就是魄体,亦不惧毒。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今日在阎府中发生的一切,丹凤公主已然知道龙葵畏光,不管她心生歹念是出于什么原因,龙葵处境岂不危险,对于“失去”这两个字,她龙葵赌不起,花满楼更赌不起。 正在思量处,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歌声,上官飞燕的歌声, 上官雪儿吐吐舌头,“这是我姐姐唱的歌。”神情泰然自诺,仿佛刚才说上官飞燕已经被毒死的人不是她。 其实,雪儿也并没有全然撒谎,她只不过不清楚死的人到底是谁。真正被毒死,埋在后花园的人,其实是丹凤公主。而所有人看见的丹凤公主,也都是上官飞燕。 这是一座破庙,让龙葵很有归属感的破庙,满室的灰尘,残破的符咒,破败塑像,曾经她就是在这样一间破庙中度过了近百年。而上官飞燕的歌声也是从这里传来,只是现在,这庙宇里面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丹凤公主和萧秋雨看似也是被那歌声吸引而来,庙内漆黑如暗夜中张开的一张大口,噬人心胆,让人蓦地生出几分寒意不敢靠近。 而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一左一右进入,准备查探庙内情况,龙葵则陪雪儿慢慢靠近那已经掉没了颜色的木雕神像。 还没有人知道,柳余恨此刻已经成了龙葵的好盟友,那神像后面就是他的尸体。 当然,人不知道,不代表龙葵不知道,譬如现在她只得叹口气,暂时放开雪儿的手,向一个众人眼中空无一物的墙角走去,因为目前那里蹲着一只嚎啕大哭的鬼。 37、一只爱哭鬼2 “你为什么这么伤心?”龙葵蹲下身子,轻轻拍拍那只鬼因为哭泣而隐隐抽搐飘忽的背,这破庙气氛诡异,陆小凤和花满楼已入偏殿查探,因而并未注意到龙葵的异样。 “奶奶的,我能不伤心吗,呜呜呜,难道你死了你不伤心啊!呜呜呜……”这只鬼显然脾气不大好,看见同类一点都不开心。 诚然,龙葵也知道死亡的确是一件让人让鬼都伤心的事,但死都死了,哭有什么用?并且说实在的,龙葵自己死的时候还真没多少伤心,因为她的心,比人死的还早,在哥哥出征战死的那一日,她就已经忘记活着与死亡的区别。 眼见这位个头能顶自己两个大的鬼魂越哭越伤心,泣不成声的样子,龙葵也蔚为难过,只好安慰道, “这位大哥,你不要太伤心了,哥哥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 “我呸,我不是男人,我现在是男鬼,我就要哭!我就是哭!呜呜呜……你想怎么样!”好么,这只鬼一点也不领情,比女人撒泼还厉害。 以至于龙葵突然很庆幸现在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没有实体的鬼,要不然还不被喷的满脸唾沫。 但,当开始看清那只鬼魂抬起的脸诗,小葵惊悚了,这货居然是柳余恨,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死了,龙葵本来以为所谓柳余恨已经被丹凤公主杀死只是雪儿骗人的话。 “柳余恨?你是柳大侠!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飞燕姑娘在哪里?你又为什么会死?是谁杀了你?你……”龙葵迫切想知道一切,也不管柳余恨是否消化的了,便抛出连珠炮般的问题,炸的柳余恨连连摆手, “停停停,你这么多问题让我怎么回答?呜呜呜,不会一个一个来,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嗨,我还没问你谁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柳余恨使劲晃晃轻飘飘的脑袋,然后伸手将刚刚哭的太凶时不小心掉出来的眼球塞回去, 龙葵不由汗颜, “柳少侠,你是在自娱自乐说相声么?” 敢情说了半天,这位都没认出自己是谁来,也难怪,眼珠都不在,有眼无珠说的就是这个了。 “……呃,原来是龙葵姑娘?!唉,你八成也是被上官家那些混蛋害死的吧。”呜呜呜……我死的好惨啊! 虽然龙葵本身就是鬼,却还是被柳余恨最后那句话刺激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柳大侠,我知道你死的惨,你不要哭了,放心吧,天网恢恢,哥哥和陆公子一定会找到凶手,给你报仇的。” 柳余恨闻言叹了口气,总算缓了缓,他一边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咒骂, “我才三十岁,唉,我老婆小翠,还有女儿,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枉费我柳余恨一直把萧秋雨当成最好的朋友,为上官飞燕当牛做马,他们这起子没良心的混蛋,居然跟霍天青合伙杀了我!这就是我帮他们青衣楼作恶的报应啊……呜呜呜……” 得,说到最后一句,又哭上了。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原来真的是只因未到伤心处。 龙葵敛眉,心中亦不好受,仔细然再咀嚼一遍柳余恨的话,眸光渐凌, “是飞燕姑娘杀了你?那柳大侠的意思是,大金鹏国和青衣楼,还有霍天青,他们原是一伙的??” “龙姑娘真聪明,只可惜我们已经死了,用霍天青的话来说,死人是最可靠的,我们是再也没有机会没错报仇了,只能寄希望于陆小凤和花满楼了。” 柳余恨已死,绝无必要说谎。 而龙葵却明白,这一次,哥哥和陆小凤恐怕是落入一个天大的圈套。 龙葵生在皇家,本就是聪颖如雪一点就透女子,现在再一次理顺思路,她突然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当初上官丹凤和上官飞燕皆是以被青衣楼追杀的理由,请来了陆小凤和花满楼,而后由大金鹏王出面,请他们替金鹏国向三位背叛的家臣要债。 但是,如果金鹏国早就跟青衣楼主狼狈为奸,那么金鹏国皇族被追杀一事便全然是做戏了。 如此,所谓什么家臣反叛、财宝被私吞,更是可信无多了。 那么可以推测,事情的真相也许并不是金鹏国复国的财产被霸占,而极有可能是青衣楼和大金鹏王想霸占别人的财产! 假如果真如此,那么花满楼和陆小凤,包括西门吹雪,分明都成了被人利用的刀枪。 念及此处,龙葵一阵心惊,好周详又刻毒的计划,将每个人算计利用的淋漓尽致。好在自己发现及时,现在她只想知道青衣楼主到底是谁。 “柳大侠,那你可知道青衣楼主是谁?”龙葵问道, 柳余恨固定了一下自己的眼珠,因为哭的时间太久了,眼球总是往下掉,怪渗人的。 只瞧他思量片刻, “大概是霍天青吧,呜呜……因为我一直听他号令。”原来柳余恨也并不很确定。 龙葵摇摇头,绝对不是霍天青,因为她记得大智大通曾说过,青衣楼主肯定出自阎铁珊、独孤一鹤、霍休这三位金鹏国家臣之中,如今阎铁珊已因霍天青见死不救而亡故,那青衣楼主,应该不是霍休就是独孤一鹤。 “柳大侠,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告诉小葵。”龙葵看着那个呜咽中的男子,他也甚是可怜了,被人杀害,尸体还被残忍的扔在这里,善良如龙葵,只想能帮便帮一些。 “唉,命都没了,呜呜呜……一个死魂能有什么心愿,功名财富现在对我来说,全然无用,假如还有什么心愿,就是能埋在玉门关外的老家,让小翠和小妞下半生吃喝无忧,我就知足了。可惜,龙葵姑娘你也已经……唉,如何能帮我呢?”也许人只有死去才知道,原来一切名利地位,都不及生命和亲人重要,当然,对于龙葵来说,哥哥,比生命更重要。 龙葵点点头,心中暗暗记下,等此案真相大白,便同哥哥送柳余恨的骨灰回玉门关外,同时抚恤他的妻女。 “好了,天不早了,我要回家去再看一眼小翠和我女儿,然后去酆都城投胎,龙葵姑娘不如也早轮回去吧。”柳余恨大概是哭够了,总算飘起身子,准备离开, “我……还有心愿未了。”龙葵看一眼花满楼的方向,喃喃自语, 而柳余恨则一脸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抽抽鼻子, “你是想你那个花公子是吧,唉,你活着的时候,你们倒还真是挺般配的。” 而龙葵想了想,总觉的似乎她死了以后,才跟哥哥更般配。 “不过人鬼终究殊途末路,龙葵姑娘,我劝你还是早去酆都,唉,不说了,我又何尝舍得小翠呢……小翠……呜呜呜。”说着说着,又是一阵掩面嚎啕, 龙葵霎那间觉得自己错了,真的错了,真不该提什么心愿,假如现在问她有什么心愿,龙葵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给我把这个爱哭鬼送去投胎! 然而,当柳余恨真的飘飘然飞去投胎的时候,龙葵忽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回来,柳大侠,您先别急着投胎去啊,您还没告诉人家龙葵你的尸体在哪里!怎么把骨灰运回玉门关外? 38、抽丝解真相 “啊!”庙宇正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同时还有雪儿的惊呼声,龙葵忙回身赶到,却见那破败的神像倒落在地,刚刚投胎去的柳余恨的尸体,以一个极度扭曲怪异的角度悬挂在房梁上,死不瞑目。 他身上还贴着一张字条,草草书着几个大字, “不要多管闲事。” 丹凤公主已然吓得躲进陆小凤怀中,虽然前一刻她还狠狠瞪过人家。好在陆小凤并不计较,手指摩挲着丹凤公主的头发予以安慰,对于美人投怀送抱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 而花满楼则伸出手掌,轻敷在龙葵眼前,虽然他知道龙葵是鬼,她不会害怕尸体,却还是轻声道: “虽然我不知道死的是谁,但雪儿那样惊叫,尸体一定很可怕。小葵,我想让你知道,有我在,就会帮你阻挡可怕与危险,你不需要坚强,因为以后哥哥可以保护你。” 保护,这两个字,在龙葵听来,几欲泪下。 十七岁姑娘的生活,都是怎样的?花满楼没有妹妹所以并不清楚,凭想象中,她们或许会绣绣花,逗逗鸟雀,过着簪花摇铜镜,闲弄管弦鸣的生活,抑或写几首伤春悲秋的小令。而龙葵,却过了千年与鬼魂妖怪为伴的日子,她跳下铸剑炉祭剑,为了她的哥哥整日担惊受怕,直到来到自己身边。花满楼不知道自己能否给龙葵多少她所需要的东西,但唯有一点可以保证,他会一直保护她,永远保护她。 “哥哥,我害怕。”龙葵闭上双眼,靠在花满楼怀中,从前她极少会对哥哥说出害怕这两个字。 在锁妖塔,她见过太多比面前这具尸体更恐怖的景象,明明心都在发抖,却必须告诉自己不能怕。但花满楼刚才的话却突然让她明白,面前这个男子是她所有的信任与依靠,在他面前,龙葵当然可以毫无顾忌的说自己害怕,因为,他会保护自己。 “死的是谁?”花满楼转向陆小凤, “是柳余恨。”陆小凤摇摇脑袋,听不出喜怒, 上官飞燕露出小脑袋,声音越发惹人怜惜, “是我派了柳余恨来接应上官飞燕,没想到,中了青衣楼的暗算。” 陆小凤看看那张字条,略略点点头, “花满楼,看情形也许下一个死的就是我和你喽,这是青衣楼给我们的警告,要我们不要多管闲事,看来上官飞燕已经落在青衣楼手里了。” “那该怎么办?”花满楼一脸清明,同陆小凤的放荡不羁很不同,细看,却会发现,他们的表情那样相像,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有一种同样的无畏吧。 陆小凤注意到龙葵的沉默不同以往,似是欲言又止,且眼眸堪堪回避不肯正视丹凤公主,直觉有什么异常,却没有细问,只是道:“还能怎么办?我天生有个怪脾气,越是不让我管,我偏要管。明天去找霍休。” 然而事实上,陆小凤当夜便离开客栈,不过他可不是去找霍休,亦不是去寻独孤独鹤,而是去跟西门吹雪汇合,商议对策。 毕竟,大金鹏国其实跟青衣楼串通勾结的消息,必须让西门吹雪清楚。否则,一旦他杀了霍休或是独孤一鹤,都难免中他人圈套。 不过,陆小凤真的很奇怪,这样绝密的消息龙葵是怎么知道的。难为花满楼能笑着说是龙葵算出来的,的确,龙葵连西门都给算过命,关键还算对了,可他陆小凤是真不信这算命之说,或者说,陆小凤根本不信命。 这个夜晚真不平静,丹凤公主,当然也可以说是上官飞燕,她卸了头上的玉钗,事情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对着灯花隐隐微笑,火光闪烁,让她突然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她也是金鹏国皇族,国家拥有大批的财宝用来复国,可爷爷和王子却无心于此,便同那三位家臣,平分了财宝。 从此,上官飞燕便跟着爷爷上官瑾,侍奉那个名存实亡的大金鹏王和他的女儿丹凤公主。从小,她就告诉自己,那位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公主,除了一个生来就有的地位,其余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可惜,越长大,丹凤公主越美丽,美丽的让她嫉妒,连同那公主拥有的地位和财富,更让她眩晕、嫉妒,终于有一天,她在自己爷爷眼中,也看到了那种同样的火焰。 于是爷爷勒死了金鹏王,她毒死了丹凤公主,一个用傀儡替代,一个一身饰二角。为了财富和地位,她可以勾引霍天青,杀了霍休,让爷爷上官瑾假扮当上轻易楼主,她可以设下圈套,利用陆小凤和花满楼要回当年四人平分的财宝,这世上还有几个女子,能如此轻易的周旋在三个男人之间?上官飞燕又是一笑,带着毒和蛊惑, 现在,他们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飞燕,我本来以为你生气的时候美,你笑的时候,更美。”这是一个低沉而略带磁性的男声, “你来做什么?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就是前功尽弃了。”上官飞燕似乎并不领情,微微别了脑袋,不得不说,她蹙眉的样子,的确很可爱,但心肠,却毒辣的让人不敢恭维。 “可是我想你。”男子扳过女孩的脸, “阎铁珊已经死了,他的头七,独孤一鹤一定会来,到时候派人拖出陆小凤和花满楼,只要让西门吹雪单独遇上独孤一鹤,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男子说的云淡风轻,全然罔顾了一个是对他有恩的老板,一个是他好友苏少英的师父,没错,这男子正是霍天青。 “阎铁珊和独孤一鹤一死,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而且我爷爷一定不会亏待你,你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上官飞燕顺势将额头轻轻靠在那个男子肩膀上,低垂下的眼睛却凌厉而刻毒。男人,在她心里,皆不过是工具而已,霍天青又怎例外? 然霍天青瞳孔深沉,让人看不穿喜怒,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爷爷帮我重振天禽派。” “那我呢,你不要我了?”上官飞燕妖娆一笑, 霍天青淡淡一笑,用一种极轻佻的声音在那女子耳边轻呵,“要你,我不是早要过了么?” 青罗纱帐,烛火霎那熄灭。 然而窗外,望着这对苟合的野鸳鸯,一位路人实在忍不住,连越几个墙头,狂吐不止,满腹牢骚, “运气真背,运气真背!千里迢迢赶来山西,本来想偷点好东西玩玩,却碰上这么一对倒胃口的东西。” 39、所谓野鸳鸯 雨如丝,没有星月陪伴的长街有些寂寞,没有预兆,突然落了些白茫茫的雾,深蓝夜空中飘起的蒙蒙细雨,缠绕着晚开残凋的桃花瓣,纠结出一段段随水逐红的哀怨。 龙葵喜欢听雨,兼更漏滴答,似带着魔力,声声摄人心魄。 而花满楼亦喜欢听雨,眼睛的失明,却赋予他比常人更敏锐的味觉和听觉,他知道龙葵正倚在窗边,伸手接那冰冰凉凉的水滴,他突然想看那个女孩的脸,是不是也带着丝丝扣扣的缠怨。 打开随身的锦匣,这是一张七弦短琴,假如不是有人时常抚摸,那漆黑的乌木一定不会散出这样淡而柔和的光华,冰蚕丝弦清泠,静不生尘,动而绵绵。 此刻合着雨声轻拨弦,未成曲调时,先有情愫生。 花满楼弹得是一首南地古谣潇湘水云,一曲叮咚,流畅清扬。让人在这背负着金戈杀伐而厚重的北地,却体味出几分杏花江南的轻灵,在这丝雨白雾中几欲沉沦。 “拦瑶木之a枝兮,望阆风只板桐。弱水汨其为难兮,路中断而不通。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又无羽翼而高翔。然隐悯而不达兮,独徙倚而彷徉。”随着古琴的颤音轻和一曲,龙葵莫名生出几分彷徨纠结,连她自己也不甚清楚缘由,只是心内反复忆起柳余恨临投胎前说的“人鬼殊途”四字。 “小葵,我们永远不会到那个地步,因为若彼岸路不通,我便陪你留在原地。”花满楼手下微微停顿,突然微笑。 龙葵闭上眼睛,轻在心中唤一声哥哥,他是那样懂她,旁人总是不及半分,哥哥这样勇敢,她又怎能退缩? “哥哥,刚才小葵唱的不好,我要再给哥哥唱一支歌。”龙葵回身双手合握花满楼拨弦的手。什么独倚明月心彷徨的酸曲才不是她想要的,她要让哥哥知道,自己等待千年的思念,她要让眼前这个男子,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 “冰封的泪,如流星陨落,跌碎了谁的思念。轮回之间,前尘已湮灭,梦中模糊容颜。” 是,她用一千年轮回的精彩,换一段亘古的思念,前尘灭,泪迷眼。 “古老的剑,斩断了宿怨,唤醒了谁的誓言, 转瞬之间,隔世的爱恋,追忆往日缱绻, 昆仑巅,浮生远,梦中只为你流连, 笑红尘,画朱颜,浮云翩跹,情难却情相牵,只羡鸳鸯不羡仙。 今生恋,来生恋,莫让缠绵成离别。” 龙葵的声音总是带着淡淡的沧桑离愁,唱这一曲,道尽对花满楼的依恋,尤是最后一句,莫成离别,不知听碎谁的心。一曲终了,相对静默,或许此情深重,已经虚妄了语言。 那厢花满楼和龙葵两情默默,相对听雨檐下。 这壁司空摘星就有点可怜了,甚至可以用凄惨形容,他理理被打湿的袖子,蹲在墙头上,扶着下巴发愣。 想起刚才那一出活春宫便不停的干呕,心中恨不得将陆小凤活剐了。 原来,陆小凤在去大金鹏国前,曾飞鸽传书给司空摘星,信曰: 此行山西见多珍玩,皆列珠光宝气阁中,知此向为君之爱物,故特相告,然阁主素不雅达,即君至,恐难免失落而归。 这信写的是太气人了,司空摘星心道,这“四条胡子”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脾气,向来知道自己从不在诗书上用心,却写了这么一封信咬文嚼字的信,居然还暗暗讽刺自己不是霍休的对手,真乃欺人太甚。 所以,司空摘星日夜兼程赶到山西,本打算去珠光宝气阁中偷出点什么东西煞煞陆小凤的威风,却不料,珍宝古玩没找到,倒碰上两只不值钱的偷情破落户。 真是,怎一个背字了得。 其实若只是看春宫倒也无所谓,论恶心,吐吐就好了。关键是那两人的话让司空摘星颇为顾忌。其中竟牵扯到陆小凤、花满楼、西门吹雪、独孤一鹤、阎铁珊等五位在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见自己此番又上了陆小凤的当,他传信引自己来山西,可不是看什么宝贝,只怕查案才是正经。 虽说春雨温润,但黏湿衣服的感觉是真不好受,司空摘星抬头看看茫茫的雾,一面咒骂陆小凤,一面继续爬墙头,这好歹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啊。 然事情就是这么巧,山西这么大,客栈这么多,他刚刚离开上官飞燕和霍天青的房间,好死不死的又爬上龙葵和花满楼的那一间…… 偏偏龙葵和花满楼两人正到情稠处,满室风光旖旎。 花满楼身边从来不乏倾慕的女子,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这样深情,是用她的生命在爱,用生命中的每一滴血,每一寸灵魂在等待,难得的是,自己对她亦是情动。 此刻,她就握着自己的手站在面前,呼吸近在咫尺,让人只想吻她嫣红的唇。 靠近,再靠近,花满楼不知道自己此举应该不应该,失礼不失礼,但人生苦短,忘情一次又如何?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触上那抹芬芳,便只能无奈的摇头,将龙葵揽入怀中闪避,同时展开折扇替龙葵拨挡头顶上掉落的瓦片泥灰。 事出突然,龙葵实在反应不过来,头顶上何时多出了这样一个大窟窿? “哎,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完全当我不存在就可以,我什么都没看见,”司空摘星从地上爬起来,一面背过身子,一面企图悄悄溜走, “你是司空哥哥?你这是从来来?又……要去那里?可你怎么会来山西?你又为什么会在房顶上?” 龙葵脱口而出,她最近问题真的比较多,但这似乎,不能全怪她, “呃……我……我说小葵妹妹,你这么多问题,这让我从何说起啊,我还是先走了。”司空摘星耷拉了脑袋,眼前这两位,一个是义妹,一个算是迟早的义妹夫,却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然而花满楼却似乎并不觉得尴尬,他拾起桌上的扇子,轻轻摇了摇, “司空兄留步,你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就好,为什么会在房顶上?” 花满楼问话从来温和有礼,但却似乎其中总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回答的人不敢说谎,或是,让说谎的人紧张异常。 当然,司空摘星是没什么必要说谎,只是,有点郁闷而已,小声嘀咕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老碰上野鸳鸯……” 一个“老”字,着实令人瞎想无比。 一语未了,眼见花满楼和龙葵脸色皆不对,且一脸诧异的望着自己, 司空摘星慌忙改口,连连摆手道, “不不不,你们是鸳鸯,他们顶多是对野鹌鹑,这,这都怪客栈房顶不结实,我才掏了一片瓦怎么就塌了……”说实在的,他还真是只掀了一片瓦,单纯就是想就地偷套干净的衣服换,谁知这屋顶那么不结实,更没想到,这屋檐低下竟然是龙葵和花满楼。 “我要是知道是你们,就不偷看了。” 是啊,要早知道他小葵妹在这里,他直接就正大光明的进来躲雨了…… 司空摘星依旧振振有词,全然不见龙葵和花满楼的满脸黑线。 他更没想到,龙葵会低了头,幽幽道一句, “司空哥,你很喜欢到处偷看野鸳鸯么……” 于是,花满楼笑了,司空摘星颓了。 他要几张嘴才能说清楚事情的真相,简直一世英明竟毁啊。 40、满盘皆输矣 野鸳鸯之事暂且不提,却说司空摘星忙将那对野鹌鹑的对话向花满楼和龙葵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如此一来,却更让人疑惑。 “若霍天青果真要杀独孤一鹤,那青衣楼主大抵便是霍休了,只是,我们看到的丹凤公主怎么会是江南的飞燕姑娘,而若她真是飞燕姑娘,那她的爷爷上官瑾,岂非早就去世?如何又能帮霍天青重振天禽派?”龙葵摇摇头,事情越接近真相,总是越扑朔迷离的。 而花满楼似乎想到了什么,阖上折扇, “我想这些疑问,有一个人一定可以解答。”没错,那就是上官雪儿。 “司空兄,我想请你帮我,也是帮陆小凤一个忙。”花满楼朝司空摘星一礼, “什么忙,花满楼你说吧,我司空摘星尽力而为,不过!有个条件,今晚发生的事情绝不可以告诉陆小凤!”原来司空摘星也有软肋,只是让人想不到,那软肋居然是陆小凤。 可花满楼却一点也笑不出, “司空兄,我想请你跟上官雪儿回一趟大金鹏国。” 也许,在那金鹏国的后花园中,的确有一具尸体,不过那尸体恐怕不是上官飞燕,而是丹凤公主。 虽然花满楼对那个江南的上官飞燕并无爱慕之心,却也觉得她不失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不过现实面前,花满楼一想到这个女子也许同时向三个男子,甚至更多的男子献媚,且连最起码的洁身自好都不懂的,也实在很难将可爱两个字与她联系在一起了。 再一次踏入珠光宝气阁,龙葵的心情很是不同。 霍休,那个对她可以说甚是慈祥的老者,却竟然可能是青衣楼主,更有可能根本就是在众人眼中死去的上官瑾假扮,的确令龙葵难以接受。 陆小凤望着那座从前自己异常熟悉的阁楼,向来不羁的他,神情却略显严肃。朋友于他总是重要的,只可惜,他实在不确定,可能此刻正躺在里面喝酒的那位老者是否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一位老朋友,习惯性的摸摸鼻下,却想起,自己那两撇胡子已经被西门吹雪算计的尸骨无存,然而,胡子没了还能再长出来,那霍老头呢? 室内如旧,霍休虽不在,但布置却让龙葵很熟悉,唯一奇怪的,便是霍休将那幅他口口声声视若珍宝的李唐《江山小景图》挂在影壁上,连带玉轴上都略微积了点尘灰。 “这幅画,一定很寂寞。”放下手中的那把新织的浅绿绸伞,龙葵轻轻拂去那画轴上的灰尘,纤指轻柔,好像那宣纸都是有生命一般, 陆小凤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若说谁最了解霍休,在场人中非陆小凤莫属,他所认识的霍休,可不是个会让珍玩寂寞的人。 “陆兄,你怎么知道,霍休一定在这里。”花满楼笑道,一面弯腰捡起龙葵放在地上的绸伞,细心收好,有了一次教训,尽管没有旁人,花满楼还是认为将伞收在自己身边比较安全。 陆小凤看着依旧云淡风轻的花满楼,这个总是给人以贵气感觉的男子,却丝毫不觉的为女子执伞尴尬,不过花满楼握着那伞,并不像寻常男子那般脂粉气,独有一种风流俊逸。 陆小凤淡淡一笑,他突然很想告诉龙葵一句话,那便是不管她是错认也好,情迷也罢,永远都不要辜负花满楼。 然话到嘴边终究要改口, “如果是霍休,当然会来,因为这里的古本字画,价值连城,可对我这样一个酒鬼和你一个瞎子来说,毫无用处,他要是不来,我便一把火给他烧了。只是……” 左壁上,与《江山小景图》遥遥相对一副南唐李煜的浪淘沙令,陆小凤随手轻触笔锋凝魂处,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好个天上人间,七年前霍休说过,这李后主的字画他见一幅便烧一幅,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却变不了他的本性。 唇边依旧微笑,谁也看不出陆小凤眼眸中的突然闪现的黯淡伤惜,只有一份欲盖弥彰的释然: “只是你也晓的,他现在未必是霍休。” 花满楼点点头,拾起桌上一本线书, “的确,这些书对我来说并非无用,我虽然是瞎子,却可以摸。” “那哥哥知道这是何朝之物?”龙葵知道这是一本宋版的书,因为她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了解也不过百年,因而更加好奇哥哥目盲又该如何判断, “这书是宋版。”花满楼微笑,轻轻闻了闻那书页, “你怎么知道?”陆小凤亦很惊讶, “宋人印书多用椒叶竹纸,这种纸质地洁白如玉,两面都光滑,墨色鲜艳,翻开书页,隐隐生香。”花满楼说的一点也不错,那翻开的书页,淡淡墨香好闻的很,陆小凤叹道, “假如我说身边的人是瞎子,别人一定会说我是傻子。” 龙葵点点头,目光却逐渐停留在那书页上,那是一个红色的标志,眼熟的紧,就像是,上官飞燕送给哥哥的腰牌上的图案,陆小凤显然也注意到,果然是与青衣楼有关。 不过霍休,或者说是上官瑾,他最终也没有出现,出现在这里的却是独孤一鹤,和十几杀手。 独孤一鹤显得异常愤怒,本来好歹作为一派掌门,应该有点起码的风度,可他却招招皆取要害,单纯的杀人,也没有想留下活口,也没必要留活口。 “严独鹤?”既至听到打斗声,待陆小凤他们赶出去,已经是遍地尸体,不过听人叫出严独鹤的名字,似乎并没有惊吓到这位可算蓬头垢面的大掌门心情,人家非但没有像阎铁珊那般胆小怕事,反而晃晃那好似半月没洗的油头,粗着嗓门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倒是真的很有将军的那份气概, “我就是严独鹤,那又怎样?” 是啊,貌似还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陆小凤扫一眼地上的尸体, “是不是他们也知道你是严独鹤,你才杀了他们灭口。” 严独鹤翻翻白眼, “是他们要杀我,不是我要杀他们!” 花满楼摇摇折扇,依旧客气,他上前一步, “严掌门,在下花满楼,有人说很久前欠了一笔债,想要讨还,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并不是这样,严老板若是相信,陆兄和花某想听听严掌门的说法。” 本来严独鹤还算冷静,只是心情不好,然而一定到那个债字,霎那间如同扎毛了猫, “债?我倒想好好算算这笔债!到阎铁珊府上咱们一起算算这笔债!我就是拿了大金鹏国的财产怎么?我欠谁了?我……” “糟老头你吼什么吼,先把你那满头乱糟糟的头发梳好了,再来跟我哥哥说话。” 严独鹤挨骂了,其实,喋喋不休的他还没反应过来。 龙葵擎着一把绸扇,将红眸遮在伞下,其实自从花满楼说可以保护龙葵,红葵便懒得冒出来了,正想躲躲清闲,等个合适的机会离开已经找到幸福的小葵,不过现在看来,她的使命似乎一时半刻还完不成,因为她真的看面前这个老头很不顺眼。 “你个臭丫头,你骂谁是糟老头!” 严独鹤不甘示弱,他那三英四秀七个徒弟每一个敢这样跟他讲话的,至于他那一头从来不梳的,已经成为峨眉众弟子心中靓丽飘逸风景的头发,他本来是想以此体现自己遗世独立的道长气质的,却不想,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这样奚落,骂自己老头就罢了,还糟老头! “这里还有别人吗?”是,不用疑惑了,说的就是您,严独鹤严老头。 “老道我不想打小女娃娃,你立刻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我就不计较了。”严独鹤以前是将军,杀人的事干多了,可他好歹也算人物,又这么大的年纪,打女人的事是做断断做不出来。 41、满盘皆输矣2 不过这回,严独鹤可算打错了算盘,龙葵本就是公主,怎么可能下跪?且现在是剑灵,反正本来就是鬼了,更没什么可怕的。 所以…… “嗷嗷,你个臭丫头,快放开我,松手,嗷嗷!” 严独鹤很疼很无辜。 相信任何一个人,若是被一个小姑娘一根根的揪了胡子揪头发,疼得直咧嘴却毫无还手之力,估计也会觉得很无辜。 “我叫龙葵,不叫臭丫头,糟老头,你不是很凶么?怎么跟你那绣花枕头的徒弟苏少英一样,空有一副皮囊。”龙葵虽出言戏谑,却并没有真的出手伤人,而严独鹤心中郁闷极了,围在身边的明明只是一个看似寻常的小丫头,可她出手的速度却快的让他怎么也抓不住。 于是,强忍疼痛中的严独鹤动心思了,却不是别的,而是想,这个好的苗子,还是这样的人材,要是能收来当个小徒弟,似乎不错嘛。 然而,严独鹤的心思,最终幻灭了,因为他很快明白,要是收回这个么一个徒弟,那将来他的峨眉闪佛光顶恐怕就姓龙了,还是跟这个小魔女有多远就离多远的好。 正因今日种种,以至于在后来的后来,当听见花满楼和龙葵成亲的消息后,那一向悲催的苏少英伤春悲秋的想了一夜,终于鼓足勇气向自家师父提出,想再去一趟花家,看能否夺回自己心爱的姑娘。 结果惹得严独鹤大发脾气,将苏少英赶去峨眉崖底思过三年,待他出来时,龙葵和花满楼的孩子都满地打酱油了。 眼见严独鹤的胡子越来越少,陆小凤忙喝住龙葵,只因,他实在不想天下再多跟自己一样没有胡子且半秃的可怜人,而花满楼也不想闹得太僵,也道声小葵住手。这才救下严独鹤的宝贝胡子和头发。 “严独鹤,事到如今,我们只想知道真相,也不必等霍休,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吧,你可真的欠了大金鹏国的债?”陆小凤摇摇头,只能劝导,阎铁珊已死,霍休也许比那悲剧的阎老板死的更早,可以说严独鹤大概是唯一能说出真相的人,实在不必在等谁了。 “没错,我的确是大金鹏国的臣子,拿了他们的宝藏,复国的宝藏。但是当年,上官瑾带着小王子只想享乐根本无心复国,是他提出我们四人平分财宝的!但是现在倒好,他们的那一份挥霍完了,我们善于经营,却越来越多,我有了峨眉,阎铁珊成了珠宝商,而霍休成了青衣楼主,所以他嫉妒,现在居然反咬一口,想霸占我们的财产?陆小凤,你说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阎独鹤很生气,一方面为他的“重伤”的脑袋,一方面为这没良心的金鹏国。 陆小凤点点头,严独鹤的话,完全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果然背后一切都是青衣楼操纵,现在的青衣楼主,恐怕正是上官瑾。 “天下的确没有这样的道理,所以,阎掌门,你愿意跟我们合作么?” 这是两张网,一张机关算尽,只想一眼不漏的捞起所有的鱼,一张将计就计,倒要看看谁先露出马脚。 很快就是阎铁珊的头七,也是严独鹤约众人见面的日子,头天晚上,花满楼挽了龙葵的手,悬了灯笼共赏庭花,陆小凤倚在门柱上,看司空摘星用他养的那只轻易不肯使用的神隼传来的急信。 说是信,不过是一张字条,那老猴子的字潦草的紧,只短短几句句话,让陆小凤说不出的失落。原来丹凤公主早死了,而那个金鹏王亦是假货,也去见了阎王。 尤其看到花满楼和龙葵,陆小凤那失落便更深刻一点,毕竟曾几何时,陆小凤真的以为那个对他好的女人是丹凤公主,一个会为他这个浪子关心的女人。 今天的阎府很凝重,是阎铁珊的头七,而霍天青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痛快。他已经跟上官飞燕商量计算好,峨眉四秀不足为惧,只要拖住陆小凤和花满楼,让严独鹤孤立无援,西门吹雪一到,他就是必死无疑。 想象中,只要严独鹤一死,这些财富的归属便有了分明。 所以,一面鞠躬的霍天青,一面在心里狂笑! 然而,今日的阎府也很热闹,因为是阎铁珊的头七,很多人前来祭拜,人多的让霍天青郁闷心烦。 门一开,迎面便是陆小凤和花满楼,还有那位的确很美的龙葵姑娘。而后,便是倾巢出动的峨嵋派,什么峨眉四秀、苏少英,再加上那峨眉大掌门,几乎齐集阎府,且一进门,就跟霍天青斗鸡似的瞪了眼。 霍天青想骂人了。 此刻他很想问上官飞燕是怎么拖的人,论打架他只对付一个严独鹤就够受了,这来了一群算怎么回事?? 然而,他再想吐血此刻也只能忍,为今只祈求目前藏在暗处的上官飞燕,她的飞凤毒针能准一些,弄死一个是一个。 当然,霍天青是不知道西门吹雪目前在干什么,他要是知道自己那只燕子已经被西门拔毛放血,估计就地自刎的心都有了。 “霍天青,我问你,阎铁珊怎么死的?”严独鹤气势汹汹, “因为老板很久以前欠了一笔债,他是被讨债的人杀死的。”霍天青很从容,说实话,他要是不生在江湖,会是一个很好的戏子。 “我看是阎府的奴才见死不救!”话不投机三句废,霍天青是戳到严独鹤的痛楚,反正这位峨眉掌门是一听见债字就炸毛。 “峨嵋的都给我操家伙上,对这种败类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宰了这个兔崽子!” 于是,在峨眉群攻之下,霍天青彻底悲剧了。 不过严独鹤那句话,龙葵是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却就是想不起在那里听过。 “现在怎么办?哥哥?”龙葵看一眼乱成一团的阎府,花满楼微笑, “这一切很快结束了,小葵。” 陆小凤点点头,现在的他们要做的,只是等待。 上官瑾望望天,从珠光宝气阁中出来,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望天了。 他脸上的□□半残破着,迎面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 他接到消息知道全盘皆输的时候,天色刚幕,一直躲在珠光宝气阁,突然有点想念自己故去的妻子。 财宝,名利,地位,和他孙女的命,一时间,竟分不清孰轻孰重。 只知道霍天青被峨眉群殴了,孙女被一个用剑的疯子杀害,理由居然是她不配用剑! 他呆呆躲了两天,却没有从偏门逃走,而是正大光明的走出珠光宝气阁,亦可称作青衣第一楼,他不知道,前面迎接他的都有谁,却知道一定会有陆小凤。他同这个不羁的男子做了五年朋友,原来以为会恨,然而最后,当发现这世界,又剩下他一个人时,连恨都是一种奢望。 所以,他宁可从那正门走出,去见应该可以说是恨的人,亦不愿踏入那场永无止境的黑暗,仿佛又回到妻子刚刚离世的那一年。 只是,上官瑾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明白自己和孙女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何只实施了一半便被识破,败的那样彻底,而一向证据充足喜欢喋喋不休的陆小凤,这次也颇多沉默。 倒不是陆小凤愿意沉默,而是不得不沉默,他总不能说,归根结底,破案都是因为那只叫做柳余恨的鬼吧! 42、春风玉门关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策马驰骋,遥望塞北,已到玉门关外。花满楼松了松缰绳,他骑的是一匹尚未完全驯服的乌骓马,此刻因为主人骤然停下,不满的昂扬起两个前蹄长嘶一声。他摸摸马儿的鬃毛以示安抚,迎面风声凌厉,不比江南的温山软水让人孺慕,却自有一种肆意风流。 龙葵紧随其后,长发被风吹的有点散乱,她却笑的更明媚,其实比起坐马车的安逸,龙葵更喜欢陪着哥哥骑马驰骋,这是她琢磨了一千年才明白的道理,当真正的生死关头,与其躲在背后担心,还不如并肩而战。 大金鹏国一案结束后,花满楼并没有急于带龙葵回江南,而是自山西一路向北,直至玉门关。此行共有两个目的,一是龙葵答应过,要带柳余恨的骨灰回家乡安葬;再便是寻回龙葵孟河失落的魔剑,因为越靠近北地,龙葵对魔剑的感应便越发强烈。 “哥哥,为何陆公子执意不与我们同行?”龙葵将额前散乱的发顺过耳后,金鹏国一案结束后,陆小凤有要事需去一趟京城,本来三人是有一小段顺路,正好可以结伴同行赏山涧谷景,可陆小凤却凉凉酸酸说了一句什么:还是不打扰有情人的好。竟真的改了官道先行一步。 花满楼跳下马,又轻轻抱下龙葵,面上微微一笑,却不正面回答: “陆兄也是好意,怎么,小葵不想跟我单独在一起?”此言一出,倒惹得龙葵怪不好意思,脸颊一红,不好再言语。 花满楼心内却叹了口气,其实这一次,陆小凤是不得不改走官道。 别人不知陆小凤此行京城的目的,他花满楼又怎会不知。阎铁珊和霍休,一个是山西首富,一个是天下第一珠宝商,他们一死,这富可敌国的家财,除了收归国库,绝然不可能有第二种处理方法。况且,换做任何一个英明的帝王,也不会让这些多可敌国或者说是可倾国的财富流入旁人之手的。 陆小凤这一次,只怕是接到了圣旨,不得不走官道,护送阎铁珊和霍休的所有财宝回京。 各位看官要问了,那这跟花满楼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叹气?这事还得从萧秋雨说起,照理说青衣楼破了,像萧秋雨这种走狗怎么可能还活着,可他偏偏被朝廷直属吏部直接抽走,此事一眼可看穿萧秋雨来历不小。 上官瑾是只老狐狸,若非龙葵的异能,他已然利用陆小凤和西门吹雪除去阎铁珊和独孤一鹤。 然而萧秋雨背后的那人心机手段更胜,他安插萧秋雨在上官瑾身边,只需在必要的时候除去一个上官瑾,便可得到大金鹏国全部的财宝和青衣楼,好个一石五鸟之计,好个坐山观虎斗,无论是心思之缜密还是手段之毒辣,花满楼都自叹弗如。 花满楼心的自由,注定他只能是江南水墨中的潇洒过客,而那个人,天生就是帝王,管它是否是夺人天下。 所以,花满楼才更加担心有着天下首富之名花家的命运,却不愿让龙葵背负同自己一样的心理负担。 玉门关外,风景已经很不同,正值长河落日之际,黄沙厚土,隐隐大漠中一座孤城,可牵着哥哥的手,龙葵却一点也不觉得此地荒凉。 “哥哥,这里真像姜国,小葵觉得很亲切,也已经感应到魔剑,就是在那座城中罢。”龙葵抬眼看看花满楼,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一双眼眸温柔,却毫无聚焦,她记起那么多曾经,假如可以,她真想摘下自己的眼睛换给花满楼。 “果然是白云城,它是玉门关外一个古老而富庶的城镇,白云城主叶孤城,可是一个能跟西门吹雪相形不绌的剑手,不过脾气古怪,假如魔剑真的在这里,我们恐怕必须去拜会他。” 花满楼拍拍龙葵的脑袋,其实他从来不喜欢踏入杀气剑气这么重的地方,可为了这个女子,他总是都肯的。 花满楼感觉到龙葵正望着自己眼睛,那种担心牵挂的悲戚,花满楼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所以,他突然一脸正经道, “不过小葵,拜会叶城主之前,我们得先做一件事。” 龙葵闻言先是疑惑,后来了然试探道, “哥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先去买礼物?司空哥说,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在这里要想求人,就得先送礼物,你是要先短了白云城主的手?” 花满楼脸色瞬间黑了黑,心道,以后真是要让小葵同那只猴精保持安全距离,否则小葵不被带成个小猴精才怪。 “小葵,叶孤城不会收礼物,而且我的意思是,我们得先找块地,把柳先生葬了,否则,难道带着一坛骨灰去拜访叶孤城么?” 好吧,龙葵承认,哥哥说的很是。 却说龙葵跟花满楼这厢所处的环境虽不甚好,大漠风沙,但斗嘴亦是甜蜜,开始着实给柳余恨找一块好风好水的福地。 而一路回京的陆小凤刚好相反,尽管他不受任何人威胁,但天子召见,他不能不给这个面子,毕竟,他宁可不痛快这一时,也不想以后日日生活在逃窜中。 不过,这宫殿很富丽,笙歌丝竹的繁华,倒也让随遇而安的凤凰不那么无聊,当然,只要不是日日将他困在其中,他还是乐于体会其中滋味。 不过,真正见到那个帝王的时候,且两人还对饮了几坛时,陆小凤倒是切身体会到一个道理,他是凤,随心所欲的凤,因为如此,所以永远成不了龙。 而真龙就是龙,无论是心计才智,还是武功谋略,当之无愧就是当之无愧。 那天,他们看似都醉了,说天下,比武功,饮美酒,像最好的朋友,聊到深更换蜡尽兴处,直到总管太监在内寝燃上助眠的香料,那个还着明黄龙袍的男子依旧拉住陆小凤。看似醉的站不起来,眼底却一片清明,口中却含糊糊道,要同陆小凤像密友一般,同塌抵脚而眠。 灵台其实比不喝酒都清明的陆小凤,知道拒绝也无用,索性也不推脱,毕竟不管实际真相如何,表面看来,不过是寂寞的两个醉汉想有个朋友。 踏进内寝乾清殿的陆小凤,上下打量这皇帝,天下第一人的寝殿,却没想到尽是这样简单,壁上不过几副字画山水,桌上贡着几株花房培植的水仙,榻旁边还堆着如塔般的崭新奏折,为了方便批阅还有备好的朱笔,这些奏折因朱棣有令在先不许收拾而略显繁乱,可见平素这个帝王,连休息前都难得安稳。 不过,陆小凤触动倒不大,他只觉得,人各有命,既然选择了帝王路,孤家寡人便是宿命,所以还是花满楼说的好,愿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家。然而,这寝殿,最终还是令陆小凤心弦一震。 那是一幅画,挂在最靠近窗楹的地方,并不怎么名贵,也不显眼,不过那位置却让人无论那个角度,一抬头都能看到,那是画的一个女子,且是他陆小凤很熟悉的女子,是龙葵。 43、风气云来客 “陆小凤,你在看什么?可是在看画中的那个女子?”年轻的帝王吐着酒气,他有一双眼睛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可巧,陆小凤刚好却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画里的女人?我看还是喝坛中的好酒实在,因为我又不是崂山道士,没有那画纸成人的能耐。”陆小凤实在不确定龙葵的身份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更想不通她的画像又怎么会在这个帝王的寝宫中。 朱棣一笑, “这幅画是朕画的,只可惜,后来再也没见过她,不过朕相信,始终有一天,这个乾清殿,不会只悬挂这么一幅画,因为天下都是朕的,可况一个女人?”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曾几何时,他在燕京起义时亦是如此回答他的部下,虽然那个龙椅暂且不是他的,但终有一天,也将会属于他。 陆小凤笑不出来了,他突然在想,若是面前这个帝王知道龙葵已经跟别的男人情深似海,而且,那个男人还是天下首富花家的公子,他会不会更加有理由想杀了花满楼。 “天下当然是皇上的天下,不过,我的眼睛已经开始花了,根本看不清画中人的模样,无缘啊,无缘。”陆小凤只醉醺醺的叹两句无缘,便倒头就睡,他不能说认得龙葵,更不能假装不认的龙葵,只能说看不清,毕竟是在帝王面前,即便陆小凤不为自己着想,亦不能不顾龙葵和花满楼。 而朱棣摇摇头,再看一眼那画中女子,难道此生当真无缘再见吗?说到底,他们仅仅一面之缘。 谈不上倾慕, 更谈不上什么情根深种, 可他就是想要得到那画中的女子,说到底,无非是一个王者,对求不得这三字的深恶痛绝。 再说龙葵和花满楼,两人终于踏入白云城,龙葵满心都是将要找回魔剑修炼的欢喜,而花满楼看龙葵开心,亦是很满足,他还丝毫不知道,那个一心想踏平花家的帝王,除了敲竹杠,又多了个是自己情敌的身份。 可见冥冥中,上天自有定数,龙葵也一直觉的,自从遇上哥哥,一切幸福来的那样快,那样简单,总有一种似幻亦真,仿佛稍不留神就会溜走的感觉。 然而此番横在前方的,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考验。 白云城虽是大漠孤城,然而,当你真的踏入其中,便会发现,这里的生活其实并不像它城池表面那般硬朗荒凉,反而处处鲜花繁盛,比之关内亦不多让。 牵着马走在巷口,空气中散发的淡淡的凤仙花的闻到,花满楼微笑,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白云城主的时候,他总是要鲜花铺地,看来不管是怎样的人,只是是跟这些花儿在一起,总是能感到身心愉悦的。” 的确,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处处冷香,而叶孤城的白云城姹紫嫣红,连他们这样的人都不抗拒漂亮而柔嫩的花,可况是热爱生命生活的普通人。 龙葵撑着碧色的绸伞,轻盈如蝶,四处张望这陌生却处处充满熟悉的古城,她挽着花满楼的胳膊,一步步踩上地面古旧的青砖,或许是年代久了缝隙松动的缘故,发出类似古琴叮咚的空壳声音。 “哥哥,想不到在这玉门关外,却有这样望天白云悠远,人间雾水缭绕的古城,难怪这里被称为白云城。而有鲜花的地方,让人的希望总也格外多,这也是小葵名字的由来,因为葵花,就是象征着希望的花。” 龙葵笑的明静,再加上一身冰蚕丝蓝的广袖留仙裙相衬,更显得飘逸如仙,她亲昵的偎在花满楼身边,丝毫不在乎男女大妨之嫌,惹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却无一不是赞叹这好一对璧人。 只因面前,是这样一位温玉般和气的公子,和那样一位如出岫彤云般美好的女子。 “那好,等我们拿回魔剑就回江南,我们可以在园中种很多葵花,我们会在一起,更会一起收获希望。”花满楼声音很轻,却可算是一辈子的承诺。我们会在一起,天下间最容易开口却是最难做到的约定。 他是白云城主,叶孤城。一个同西门吹雪一样,孤傲,绝世的剑客。 不过,也许这样的形容对他并不公平,因为也可以说,西门吹雪是一个同叶孤城一样绝世的剑客。 他是不可一世的白云城主,拥有一个,甚至在某些意义上,连大明都无力插足的白云城。 金钱,名利,地位,武功,声望,美女,这世上令人心动的一切欲望,他似乎都拥有而得到满足,可他却似乎,并不开心。他亦很少笑,而不笑,亦不是因为难过。 只可惜,这个道理很少有人懂,所以他在玉门关外,登上那座冰冷孤绝的山顶,最接近神的地方,天外飞仙只能与白云为伴。 不过最近,他的手下发现,自家城主貌似心情不错,虽然依旧冰着脸,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不像从前那么渗人了。于是,群众的想象力是无穷尽的,大家纷纷猜测,也许城主是要娶媳妇了。 然而事情的真相总是同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差距十万八千里的,原来,一向喜欢收集兵器的叶孤城,得到一把旁人进献的古剑,样式奇特,一到深夜便隐隐在匣中鸣,人不持而自生剑气,颇有名剑求主的态势,因此,深的叶孤城欣赏。 不过其实,因为龙葵在其中修炼千年,这魔剑早已认龙葵为主。所以,那魔剑隐鸣才不是什么名剑认主,八成是因为找不见龙葵,伤心的哭呢。 却说这日太阳已经到了地平线,只露出小半个火红的脸,花满楼决定先带龙葵先找个客栈休息,待第二日再做拜访白云城主的准备。 渐染暮色,龙葵也就收起绸伞,两人顺着青石板小街,来到一家称之为“云客”的客栈,小店虽不甚宏大,却干净而别致,略略靠近,就闻到那浓浓的酒香和饭菜香味。 小店生意很好,又是这个时辰,客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楼下已然坐满,花满楼便牵着龙葵上了二楼,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临风暖意煦煦,窗框上雕着精致的蔓藤夕颜的花朵,阳光一消失,天黑的便格外快,绯色的窗纱已经隐隐透出窗外街市渐上的灯火,又兼民居炊烟袅袅,越发显得温馨。 龙葵知道,其实若是哥哥自己,他坐在那里都无所谓,因为他的眼睛看不见任何光明,只是为了龙葵,才事事肯费心思。 那小二已经殷勤上前,因见是生客,便热络的推销起店中的招牌菜,什么烧酒驼峰,香撕牛肉,反正看这两位,绝不会是买不起的主。 但,那小二眼神略过花满楼和龙葵坐的位置时,总有些欲语还休的感觉。 “小兄弟,你不用为难,这张桌子若是有人订了,我们换一张便是。”小二其实只是在心中别扭了一下,却并未开口,说话的确是花满楼。龙葵不由心生敬佩,她实在忍不住,又伸手在他的眼睛前面晃晃,他看不见,却连别人一丝异常都能感觉到。 小二挠挠头,先是摇摇头,复又点点头,做他们这一行的,最怕碰上不讲理的客人,又怕得罪客人,可是到今天,小二发现了,这碰上太讲道理的客人,同样让人为难。 “这倒是没人定下,不过……小姐和公子是外地来的吧,罢了罢了,看今天这时辰,这位客人大概也不会来了……两位且就安坐吧,饭菜马上就好。”小二抬头看看天,摆摆手满脸堆笑道,是嘛,做生意最讲究和气生财。 原来,叶孤城最爱这小店自酿的青叶酒,每次光临这云客,总喜欢坐这样居中邻窗的桌子,久而久之,云客的老板便习惯性的为城主留下这张桌子,而白云城的城民知道了他们城主的习惯,也就不去碰这张桌子了。 44、风起云来客2 不多时,一应菜品果馔上齐,因为花满楼向来不好奢靡,所以菜点的不多,却是样样精细,还有一壶散着清冽香味的青叶梅酒。 天空已蒙上一层深蓝色的幕布,二楼也渐渐热闹起来,周围食客繁多,人声鼎沸,酒香花香四溢,还有一个能倾心相恋的女子在身边,在这样充满生机的环境,怎能不让人从心底萌生出些愉悦? 于是花满楼决定饮酒,面前是两只整块竹根雕成的精致镶银边杯,尽管他不见,亦不愿辜负这样的良辰美景。 按理来说,其实龙葵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因为她到现在仍旧是半魂体,吃了也是浪费,反正饿又饿不死。 不过,龙葵自从跟随花满楼住到花府,还是养成了一日三餐的习惯,毕竟,她要真是十天半月不吃饭,龙葵自己是没事,花老爷和花夫人该吓出毛病来了。今日在这关外白云城中的小店,眼见哥哥如此开心,龙葵更不愿扫兴,所以她不但吃的开心,更是亲自把盏满酒,决定陪哥哥喝几杯。 这梅酒甘醇香冽,入口绵长清爽,却后劲强烈,甚是容易醉人。 花满楼其实在单独面对龙葵时候,是不愿意饮酒的,就算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其实很不错,但龙葵,她那样喜欢将头靠在花满楼的胸口,去倾听他的心跳入睡。 不醉也许都会忘情,那醉了呢。 所以花满楼只要了一壶酒,因为他不想做酒鬼更不想做混蛋,不过,他显然低谷了龙葵的战斗力。 “哥哥,这酒甘醇香浓,真是好酒……哥哥,你怎么不喝了?” 龙葵握着杯子,却发现花满楼正对着自己微笑, “小葵很喜欢喝酒?”感觉眼前的女孩,饮尽一杯又一杯,酒壶渐空,却毫无异样,花满楼不由自省,怎么原来没发现这小丫头是个小酒鬼。 酒,龙葵突然想到很多过去的事,思绪翻涌, “记得活着的时候,每次合宫夜宴,小葵都会依礼少量饮酒,那时候,哥哥常常偷偷带我去街上的酒肆,小葵还其嫌辛辣……再后来,哥哥战死,城破了,姜国灭了,小葵在魔剑中等待千年,时间久了,竟忘了酒是何滋味,后来再尝到,竟只觉到甘甜。” 那句是何滋味,生生触痛了花满楼的心,他承认自己的怜惜和心痛,只想问一句可是那千年太苦,所以连辛辣都成甘甜。 眼见花满楼为自己心疼,最让龙葵情难,于是,她忙转了话题, “这梅酒极好,可惜哥哥自己酒量浅,还不许小葵多饮,上回山西一行,陆公子可是请小葵喝了整整三坛有名的杏花汾酒,那滋味当真是清冽甘美……哥哥你……” 这个此刻笑靥如花娇嗔的姑娘只顾想那喝不够的杏花汾酒,着实没注意花满楼那隐隐有发青变黑的趋势。 龙葵是不知道花满楼的酒量,花满楼却知道陆小凤的酒量。 现在,他终于想跟司空摘星一样,叫陆小凤一声“陆小鸡”,请龙葵喝整整三坛杏花汾酒,这是安得什么心?如今的小葵,已经被司空摘星带成了小猴精了,他可实在不希望龙葵再跟陆小凤学成个小酒鬼。 花满楼拎过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随后突然笑道, “三坛杏花汾酒,小葵,你若是醉了,岂不处处麻烦陆兄,日后莫要如此,若真的想喝酒,哥哥可以陪你喝。” 这话巧妙的紧,花满楼既然敢将龙葵交给陆小凤,便是全然的信任,他只担心龙葵若果然醉倒,那么很多秘密便不是秘密了,毕竟龙葵的身份,越少人知道,对龙葵便越安全。 不过龙葵闻言却笑的更为单纯, “哥哥,小葵是有尽千年修为的剑灵,没有完整的肉身,是不会醉的。所以,哥哥喜欢喝多少,小葵就陪你喝多少。” 花满楼闻言一愣,他甚至能想象出当时在山西,那个自诩酒鬼的陆小凤面对饮尽三坛汾酒却面不改色的龙葵,该有多郁闷。 “哥哥,这酒已到最后一杯,小葵要同你共饮。” 龙葵斟满最后一杯,酒壶已罄,她突然握住花满楼温暖干燥的手掌,她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在怪自己同别的男子喝酒,却只想告诉哥哥,她祭剑三生,烈焰融身,不入轮回,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重见天日,此后,这颗心此份情,只为花满楼一人已。 “好,干了这一杯,以天上明月为证,愿从此你我相伴,岁月安宁,莫催人老。” 花满楼微笑,两盏轻轻触碰在一起,像恋人的吻,注定解不开的纠葛。 “明月圆缺无信,小葵用此心为证,愿从此相守,安稳静好。”饮尽这一杯,酒香清冽,两人静默相对,仿佛从心底生出氤氲迷醉,这大概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直到很多年后,那日在云客中吃饭的客人都记得在临窗的位置,对饮的两人,男子丰神俊朗,女子一笑倾城,仙入凡尘。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却更衬得窗外花市灯火如昼。这临窗的位置甚好,让人在品尝美味的同时,将那街上火树银花,鱼龙蝶舞的景色全受眼底,真乃人间一大乐事。 虽然这一切对花满楼一个瞎子来说显得毫无用处,但他却知道龙葵很喜欢各色漂亮的花灯,犹记得,那时他随手为她买的那一盏双鲤灯,她都那样爱不释手,待若珍宝。 奈何,这世间的乐事不少,而长乐无绝衰的,不是少,直接便是没有。事情就是那么不巧,那小二口中似乎不会来的客人,他偏偏就来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剑客。 甚至还没有靠近,龙葵便感受到一阵浓重的剑气,和一种不逊于西门吹雪的杀气。更让龙葵不解的是,她还感觉到,此人身上隐隐附着着魔剑的气息。 街市上,突然从天而降十二位美女,没错,从天而降,缓缓落地,挽着一样的发髻,薄纱衣上流苏环佩,手中擎着赤金镶玉的托盘,盛满各色花瓣,肆意挥洒,从空中打着旋零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闻到一种馥郁的百花冷香。 终于那十二位美女在小店云客旁站定,一手拖着花盘,另一只玉手轻举,承载一位施展快步踏花香而来的男子。 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他是一袭白衣,或许嗜剑者,无论在那一方面,都注重一种精纯吧,所以处在武林颠覆的两位剑客,无一不是偏爱最简单的白。 他很英俊,那是一种不同于西门嗜血冷漠的俊逸冷静。也很薄情,正因为不是无情,所以孤高下,藏着欲望。 所以他是叶孤城,始终独一无二的白云城主。 现在,这位叶城主就站在云客酒楼内,前一秒还人声鼎沸的酒馆,顷刻间鸦雀无声,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望着那张原本属于他的桌子,那张从未有人敢动的桌子。 而龙葵此刻刚好垂首去晃着那似乎已经一滴不剩的酒壶,好香的青叶梅酒。 花满楼站起身子,淡淡微笑,朝叶孤城的方向抱拳一礼, “叶城主好俊的身手。” 在这白云城中,除了叶孤城,还有谁会有这样袭人的剑呢。 “你是谁。”叶孤城很少主动去问一个人的名字,因为很少有人配。 “在下花满楼。”花满楼永远那样谦和有礼,但那一身的气度,同白云城主叶孤城站在一起,丝毫不逊色。 “江南花家的七公子,目盲,依旧出色。”叶孤城的声音很冷,却透着由衷的赞赏,既至目光触及轻晃酒壶的龙葵,一双眼,扫过龙葵墨色的发和精致的侧脸,停留在她那双拿酒壶的手上, “剑客,你的剑呢。” 龙葵放下酒壶,的确是魔剑的气息,现在她已经很确定,面前这位叶城主一定同魔剑有过接触。 “叶城主,我不是剑客。” “既然不是剑客,何来剑气。”叶孤城望着那个女子,突然觉得并没有那么孤独。因为他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见到过如此恪纯的剑气。 叶孤城的问题很好回答,龙葵不是剑客,因为她本事就是剑。 45、剑试白云城 云客的小二慌慌张张的跑上二楼,他的手有点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对,心中将自己骂了个千遍万遍,怎么就那么自信今日叶城主不会来呢? 这下惹出了乱子,可怎么收场? “城,城主,小的不知道今日城主大驾光临,这,这两位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不知道城主的规矩,您,您可千万别生气。” 酒馆老板是个富态的中年男子,见此情景,忙放下几乎时时刻刻不离手的象牙小算盘。 颠着小碎步,直奔到叶孤城身边,躬着身子不停解释。 这老板一双小眼全是精明,最是爱财,却极有自知之明,心道这一面是自家城主,一面是两个仙子般的人儿,这那一边也不是自己这凡夫俗子开罪的起的,哎呦呦,这万一打起来,桌椅板凳瓷碟瓦盆,全是钱,可找谁赔呢? 于是,这样的天气,那老板额上竟冒出细细的汗,也不知是急的吓的还是心疼的。 不过,叶城主此刻可没工夫搭理那老板。 他只想知道,面前这个带着一身剑气还混合着青叶酒香的女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叶孤城有一双可以说是很漂亮的凤睛,犀利,冷静。此刻目不转睛的看着龙葵的那双手,他能感觉到手中的七星剑隐隐震鸣,他寂寞,他的剑自然也渴望敌手。 而龙葵望着那双眼睛,却突然觉有点熟悉, “剑由心生,剑由心动,即便手中无剑,只要还有一颗心在,那么有剑气,又有什么可奇怪呢?” “请。”叶孤城闻言不再废话,只一个字,请。 “请?”龙葵微微侧了侧脸颊,此刻她犹在回忆,究竟是从哪里见过这双眼睛,竟眼熟至此。 “是,请,我手中有剑,你心中有剑,我叶孤城,学剑十九年,纵横十年,至今未遇敌手,所以,请。”叶孤城话少,这回能一次蹦出这么字,当真是给足了龙葵面子。 龙葵没有回答,依旧望着那双褐色的瞳孔,终于,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拥有这样一双漂亮的凤眼褐瞳。 “叶城主,我认识一位朋友,你有一双跟他很像的眼睛。” “无所谓像谁不像谁,叶孤城就是叶孤城。”白云城主天生就有一种自负,当然,他也有那个资本。 然而,龙葵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很难继续保持那份傲慢。 “他叫陈友谅,” 周围的民众皆不解,面面相觑,因为龙葵的话只说出来半句,甚至连友谅二字都没甚吐完全,迎面便是叶孤城的剑。 叶孤城不得不出剑。 陈友谅,虽然叶孤城并没有见过这个人,甚至在生命中,很少有人会向他提及这个人,但叶孤城还是熟悉了解。 因为那是他的祖父,被大明开国的洪武皇帝杀死在鄱阳湖畔的祖父。 陈氏一族被当成前朝余孽,大明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他们的追杀。所以他们迫不得己远走玉门关外,改名换姓称叶。若非长久以来有人暗中庇护,陈氏一族早已被屠杀殆尽。 龙葵没有想到这位白云城主会突然出剑,但她很快明白这一剑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较量,而是要让她闭嘴。 那是不可思议的快和精准,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名不虚传,剑锋已经触碰到龙葵颈部细腻的肌肤,却稳稳停住不再向前毫厘,半分没有伤到那女子,正因感受不到一丝杀气,所以龙葵闪都未曾闪躲。 “你怕死么?”叶孤城冷冷道,在提及陈友谅这个名字前,他只对龙葵的剑感兴趣,现在,他对龙葵的身份一样感兴趣。 花满楼阖上折扇,一直沉默不语,是为了尊重,但这不代表他会任人欺负龙葵。 轻轻拨开叶孤城的剑,花满楼将龙葵护在身边,依旧和气, “每个人都会死,叶城主何必呢。” 叶孤城收回七星剑入鞘,脸上突然露出些赞赏,他手指骨节分明,刻着白云纹饰的剑柄轻轻划过拇指上的茧,窗外风起,牵起白衣飘飘,恍若飞仙,好个侠骨绝代的剑客。 “好定力,好见识。” 人这一生,很难遇上真正可以相交的朋友,一次遇上两个的机会更是不多, 只可惜,皆是不逢时宜。 “哥哥本来就是好见识。”尽管颈间那把剑已经抽回去,可叶孤城的嚣张还是将红葵逼了出来。 她瞪着叶孤城,叶孤城也盯着她,上下打量,小葵凉凉道一句, “再瞪你的眼睛也没我的大。” 尽管叶孤城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却不得不承认龙葵说的是实话。 “无聊。”叶孤城冷哼一声,他觉得用这两个字来形容眼前这姑娘,真是传神极了。 不过,忍气吞声可从来不是红葵的性格,她亦不甘示弱,扬眉扫了叶孤城一眼,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胡子上, “我看叶城主更无聊,年纪轻轻偏学那只陆小鸡,留两撇糟老头才有的胡子……还瞪我?你以为我怕你啊,再瞪!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刮掉。” 红葵表示她被叶孤城那双凤目瞪得很恼火,虽然那双眼睛,的确漂亮。 而一向人如其名,连被诬陷都不屑去解释的叶孤城, 第一次萌生一种想活活掐死某个人的冲动。 “小葵,不要无礼。”花满楼已经习惯了龙葵小宇宙的突然爆发,也曾听龙葵提及过,每当遇到危险,身体中另外一个保护自己的灵体就会出现,现在他只要轻轻拉住这个女孩的手,唤醒他的爱人便好。 而听到哥哥的声音,龙葵一脸懵懂如初醒,她才不知道自己刚才胆子有多大,刮过陆小凤的胡子不算,还叫嚣着要剃掉叶孤城的胡子。 由于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过什么,只见叶孤城脸色似有异,所以龙葵思虑片刻,还是盈盈一礼, “叶城主,您不必为刚才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虽然您的剑刃已经触碰到我的皮肤,但我知道您并不会伤害我,所以请叶城主不要自责了。” 龙葵的声音很温柔,眼神很无辜,语气很谦和,却字字句句让人想吐血。 于是,这位白云城主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许久道, “你很无聊。” 所以说,叶孤城就是叶孤城,若换做旁人,大概憋成内伤都是有的。 离开云客酒馆的时候,夜市正热闹,花满楼牵着龙葵的手,漫步其中,听着卖糖糕小贩悠扬的吆喝声。 龙葵终究没来得及向那位叶城主询问魔剑的状况,因为叶孤城在说完那句“你很无聊”后,便黑着脸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现在,龙葵都不晓得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那位负气而走的叶城主。 然而花满楼却知道,事情绝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叶孤城是何许人,是同西门齐名,位列武林之巅的剑客,打死花满楼也不会相信,叶孤城会因为计较一个小姑娘的奚落而负气离开。 那么叶孤城走的那么急,一定是突然发生了什么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让他不得不离开。 虽然花满楼暂时还不清楚叶孤城到底在回避些什么,但他确信,其中必定同龙葵有莫大的关系。 遂仔细回味刚才在云客酒馆内的说每一句话,很快便找到症结处, “小葵,你刚刚说叶城主的眼睛像谁?” 说起那双拥有褐色瞳仁的凤目,龙葵陷入回忆, “像一位朋友,他叫陈友谅。” “原来如此。”此中干系,花满楼已经猜到几分。为什么叶孤城常年守在玉门关外的白云城,少入中原,为什么他会不惜挥剑截住龙葵的话,恐怕只因他是陈友谅的后人,一直被朝廷追杀的前朝愚孽。 “哥哥,你在想什么?为何心事重重?” 龙葵见花满楼心不在焉,随即靠在花满楼的胸前,轻轻抱住自家哥哥,精致的侧脸隔着乌黑的发丝轻轻蹭着花满楼的胸口,身上酒香氤氲不散,几欲醉人。 花满楼微笑,“并没有心事,” 很多时候,他只想挡在龙葵前面,不忍心让她有一点担惊受怕, 不过,稍稍一顿,花满楼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脱离那个馨香的怀抱。 出手捉住那个在自己怀中肆意妄为的女孩肩膀,一手轻挑她水润的下巴, “小葵,不要这样。我知道你还不懂,但是一个男子面对心爱的女孩,总是很难完全保持自制。” 他是在警告小葵,更是在警告自己。 然而龙葵却显得很委屈,她就是喜欢抱着哥哥,有什么错? “哥哥不喜欢小葵了,从前小葵抱着哥哥,哥哥也不会不高兴。” 轻轻一叹,语调甚是伤感。 “并非如此,小葵,我怎会不高兴……”花满楼是真有苦说不出, “我就知道哥哥还是喜欢小葵的。”龙葵见花满楼否认,逐渐又欢喜起来,慌忙继续抱住花满楼,生怕哥哥又不要她了。 于是,花满楼只好轻轻抚弄那女孩的长发,她最近越发爱抱着自己,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小葵,我会保护你,你什么都不用怕,所以,不要担心我会离开。” 然而,龙葵却依旧死死不放手,见花满楼如此作答,才终于小声道, “司空哥哥告诉我,有好多漂亮的姑娘喜欢哥哥,要是不抱牢哥哥,哥哥就不要我了……不过司空哥哥说了,只要小葵常常抱抱哥哥,蹭蹭哥哥,哥哥就永远不会离开小葵了。” 龙葵到现在都记得司空摘星那副贼兮兮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教的法子管不管用…… 于是,从来热爱生命的花满楼终于也萌生出杀生的念头。 龙葵单纯,可花满楼是男人,他再傻也懂司空摘星这老猴精的意思,教龙葵这样折磨自己,居心何在。 46、十面绝杀阵 毫无预兆,天边突然绽放朵朵绚丽的烟花,南风微暖,吹落四散的火点,洋洋洒洒似流星划过天际,却不像流星那般转瞬即逝,让这美景能在人间暂留片刻。 即使再盛的繁华终究不过是一场灰烬,还是有无数人愿意为这片刻的美好倾其所有。 姜国少有爆竹焰火,更何况这样形彩多姿的烟花,龙葵抬头望着天边那些绚丽,瞬间便被吸引, “哥哥,天空好美。” 花满楼淡淡微笑,他看不见,只是握着龙葵的手,却丝毫不觉的遗憾, “是烟花,此刻天空一定灯火通明,像有无数星星散落天际,颗颗璀璨如明珠,如花绽放,很美吧。” 龙葵点点头,伸手抚摸那男子的眼睛, 那手指带着梅酒清洌香气,花满楼依旧微笑,那隐藏在冰凉指尖下的情动和心疼,他怎会感觉不到,怎能感觉不到, “没关系,小葵,你就是我的眼。” 一语如同魔咒,两人静默相对,即使,他们甚至从没认真说过一句爱你。 天上烟火那样夺目灿烂,引得街上行人驻足观看,什么玉行商贩,馄饨摊老板,连沿街叫卖金银首饰的串街小贩都放下首饰架子,欣赏那空中怒放的璀璨,只是众人的表情便各不相同了。 花满楼是瞎子,所以,他不知道那烟花盛开的形状,那是一朵朵七瓣莲花同时绽放在天空,焰火余晖下坠,残星缓缓在空中交织出白云图案的模样。 静,刚才还热闹非常的夜市突然静的出奇,甚至能听见远方传来的,一声声沉闷如春雷般的焰火回响。 然再回神,街上行人已做鸟兽散。 那卖馄饨的老汉甚至来不及收摊,卖糕饼的少年更是丢下担子便跑,酒楼茶肆皆如临大敌一般匆忙紧闭了大门,只有几个胆大的小厮,悄悄隔着门板或是窗户缝,露出小半截油哄哄的头发,向街上张望,却立刻遭到自家老板的叫骂: “小王八蛋,作死呢。” 于是,那些半大的孩子立刻吓的将脑袋缩回去。 “哥哥,这白云城的臣民好生怪异,这样美丽的烟花,他们却这样惧怕,避之如蛇蝎。”龙葵甚是不解,她还不知道,等待她和花满楼的,是比蛇蝎还恶毒千倍的人心,这几乎是一场灭顶之灾。 花满楼没有回答,只是不露声色将龙葵挡在身后。 街上稠灯渐稀,重新慢慢被黑暗吞噬,显得四周更静,天空亦是深沉宁静如一整块深邃宝石,几欲将人窒息在这星布的旋窝中。 龙葵突然就想起在云客中同哥哥共饮一杯的祝词,愿从此相守,安稳静好。 然而,只要人在江湖,又岂容人片刻安稳。 花满楼听力过人,已然洞悉周围埋伏且步步逼近的弓箭手。 他只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劳烦那尚不清楚身份的对方,动用如此狠辣的十面绝命箭阵。 这是一股杀气,愈演愈烈。已将整条街围合。龙葵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百姓都那样畏惧的逃跑,因为此刻大概有几百个弓箭手从四面八方瞄准自己和哥哥,谁又愿意做活靶子呢? 只可惜了那样美的烟花,却是做杀人的信号。 一支白羽箭,刺破温柔的南风,生生染上肃杀凌厉,直击龙葵面门,花满楼一挥折扇,两根扇骨堪堪别住那杀人的凶器,稍一用力,便将箭柄碎成两截,锋利的金属箭头“叮”的一声落在地上,缝刃处在月光下隐隐一抹幽蓝,显然淬了剧毒,可见那幕后人的心肠也有毒。 然而,这只不过第一支箭。 十面绝命阵,顾名思义,便是十方狙杀,方位毫无一丝遗漏,而弓箭又不同于其他兵刃,易攻难躲,还淬有剧毒,所以一旦成为目标,便绝无逃出升天的可能,因而称为绝命阵。 毕竟一个人武功再高,可挡一支白羽箭落地,可挡百支,却挡不了千支万支。 最高处的阁楼上,有人轻卷珠帘,潇洒看这一夜乱箭齐发,薄唇浅笑间,横了一把玉琴,合着簌簌箭落带的风声,或急或缓而奏,琴音中附着内力,清晰划破长夜,似乎能传至白云城的每个人的耳中。 他穿着件月白的衫子,锁骨微露,发如浓墨半束,甚是俊美,天生带着一份不输花满楼的友善,都说闻琴如人,他的弦音,亦如他外表那般沉稳无暇。 可谁能想到,一个拥有这般琴音的人,内心却从未有过一丝怜悯,人命在他眼中,不过草芥。 “大人,王公公寄来的书信,说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那男子身边立着一位浅蓝劲装的侍从,见主人抚琴,忙熟练的在金兽炉中焚上檀香,脸上却带了些忧虑, “大人,虽然……城主一向不太干涉大人行事,但此番贸然出手狙杀花满楼,是否应告知城主?毕竟,若花满楼真死在白云城,江南花家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抚琴男子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如酒,手中拨弦渐急,帘外箭雨更急, “我这是帮叶孤城除去两个祸害,况且,他已经连夜赶赴京城,即便现在他知道了,除了谢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向来关乎事之成败,皆无分巨细,你知道有时候,只顺着一点蛛丝马迹,便可将那些隐蔽的真相整张掀开。” 男子说的很不错, 既然叶孤城决定去颠覆那个皇位,就不能留任何后患。 毕竟,花满楼还有个朋友叫陆小凤,谁也不能确定,那只好奇心大的要命的死凤凰会不会顺着陈友谅这条线索,而洞悉叶孤城的全盘计划。 所以千不该万不该,龙葵实在不该在云客提陈友谅那几个字。 因为即便叶孤城不会去杀人灭口,却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会代劳。 花满楼的流云飞袖的确厉害,没让那细细密密的箭雨没伤到龙葵分毫,然而,那若即若离,还带着内力的琴音,却似带着魔力般扰乱人心神,时间越久,让花满楼越发力不从心。 龙葵徒手接住一支白羽箭,脚下已经密密麻麻全是这段的箭柄,她知道哥哥已经累了,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忧,遂用身体去护住花满楼, 她终究,还是说谎了, “哥哥,小葵本来就不是人类,那箭伤不到小葵,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然而实际上,龙葵的身体已经修成一半,可这些日子,因为御剑耗费过多灵力,且日日走在阳光下,虽有绸伞遮挡,终究弥补了晒伤的魂魄,现在又兼毒箭贯穿身体,岂会真像小葵说的那般轻松,毫无损伤。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能御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问题是,何处有剑可寻呢。 47、十面绝杀阵2 “哥哥!” 一支箭,自花满楼左臂险险擦过,那毒液出自苗疆,自三尸草中提纯而出,即便是大罗神仙,沾染分毫也是无药可救,由此可见其歹毒。 龙葵心急如焚,眼眸蓦地变色,只是这一次与往日不同,那眸底更胜从前的烈火之焰,而是嗜杀的血红。 一把弓,徒然出现在手中,射日修罗,嗜血爆烈。周身凝散一层妖异黑红,仿若来自幽冥地狱,而整个弓身雕成翔龙九天的形状,宝华灼灼,让人不敢直视。与此刻霸气淋漓的龙葵相得益彰。 花满楼自然能感觉到龙葵的变化,只是今次不同往日,那一向温顺的女孩身上,带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气。 弓弦开合,根本无需用箭,一道道红焰便顺着白羽箭的方向一一还击,顷刻间,便将攻势最猛的两侧高台变成火海一片。正值暮春季节,玉门关外气候较干,今夜偏又有南风助兴,让那火烧的更盛,蔓延更快。 此间毫无留情可言。 因为在别人要置你于死地的那一瞬,是容不得同情和怜悯的,优柔寡断无异于自杀,更会连累他人。 所以红葵从不屑做什么善男信女,这千年来,她只想好好保护小葵,待小葵找到另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红葵便可以安然放下她的弓箭,也去寻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人, 烈火熊熊,可算苦了那帮隐藏在高台下的弓箭手们,一个个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还有心进攻? 于是,他们有的忙着来回滚灭自己烧着的衣裳, 有的因为焦急失足踏空摔下高台, 连同那些尚未必火势影响的箭手,亦在心存了畏惧。 如此细密的布阵,再加上南风阵阵,终究免不了被这蔓延的火势所累。一时间,那箭阵乱作一片,使那十面密集的埋伏终于撕裂一道逃生的口子。 冷箭仍毒,攻势却略小,至少能让人有稍稍喘息的机会,花满楼知道,如果此刻再不把握机会离开这死神炼狱,恐怕就真的要埋骨他乡了,于是决定立刻带龙葵自那火势最盛的一角突出重围。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只是这次面对的对手,却是少有的强劲。 街道对面那座飞檐碧瓦的阁楼,传出的琴声安稳如旧,那男子慢慢闭上眼睛,将所有情感遮盖,只有唇边那抹始终不变的微笑,体现出些许残酷。 似乎那把火烧毁的一切,全然与他无关。 “大人,五年来,从没有人可以在我们的十面绝杀阵中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蓝衣的仆从斟酌道,他早就看见外面冲天火光,十面绝杀阵,最忌的便是火攻啊,可自家主人却依旧漫不经心的奏琴,让他实在心中没底。 “大人,属下看那个女人分明是个妖女,否则,怎么可能凭空从一把弓里射出火焰伤人?主人啊,属下只担心此番若让花满楼他们逃了,必然打草惊蛇。” 他显然也被龙葵射日弓的威力所震慑,在这个时代,似乎所有本领大的女子,都难逃妖女的称谓。 而那月白衣衫的男子闻言却毫不在意,琴声流畅,无一丝停顿,睁开半眯的双眼,薄唇轻启, “他们今晚,走不了。子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么?” 他那样自信,字字透着彻骨寒意,他才无所谓龙葵是人还是妖,只相信烈焰焚下,众生平等。 琴音变奏,那调子震得花满楼有些头痛,然而更让他头疼的还在后面,因为白羽箭继续射落,却不再是单一的淬毒利刃, 而是夹杂了些涂着鱼油燃料的火器,那火焰滑过天空时如流星般美丽,却恶毒的堪堪全然扑向龙葵。 莫说龙葵修炼还不到千年,就算修炼一万年,她的本质也是鬼,如何能被明火所伤,龙葵一面攻击箭手,一面还需防备毒箭保护哥哥,又被那琴音分神,果然一不小心,便被那流火溅伤手臂。 “小葵,”花满楼脸色铁青,来人看来今夜是发狠必定要至自己和小葵一死方休,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公然投掷明火,连民宅百姓的安全,皆不放在眼中。尽管现在并非是自己所熟识的小葵,亦不容他人伤害分毫。 然红葵并未理睬花满楼,只是捂住受伤的左臂,顺着琴音方向,冷冷看向对面那座高阁,发现那个横抱瑶琴倚门轻笑的男子,遂咬唇怒目而视, “吵得像驴叫,去死。” 言未罢,弯弓已然射向那抹月白。 至此,那个男子才晓得厉害,好凶的丫头,好狠的箭法,却实在是个漂亮的女人。 尽管他倾尽十成功力去闪避,尽管他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子出手,尽管两人距离实在不近,他却依旧险险只躲过面门,还是在胸口处留下半个碗口大的焦伤。 余力未消的那抹红色的火焰打在身后一张梅花小几上,甚至不需要开始燃着,便已经被震碎成破烂。 “主人!”那个叫子珏的仆从被这突然的变故一震,见主人胸口受伤,慌忙上前, 而那男子却用指尖轻轻沾了沾胸口焦伤的新鲜的血,在眼前轻捻那抹鲜艳的粘稠,音色清玄, “子珏,我有几年没受过伤了。” “十四年。” 子珏没有一丝停顿犹豫,却最终在最后一个字上打了个颤音。这些年,这些时间数字一直都在脑中盘旋增长,但猛然说出的时候的时候,还是惊觉时光的流逝之快,竟十四年了。 十四年前,他跟着只有十三岁的孟玉来到白云城,从那时起,他的主人孟玉便再也没有受过任何伤,不用任何兵器,却连叶孤城都无法伤他分毫。 “原来疼的感觉,还是这样让人不痛快。” 孟玉摇摇头,他继续倚在门边,居高临下朝红葵微笑,丝毫不畏惧,因为他突然想起很多往事,和他的童年。 十三岁以前,他都生活在西域,一个让中原西域都闻风丧胆的地方,一个常常不分原由便毒打他的地方,西域魔宫。 其实直到现在,真正喜怒都不形于色的孟玉,依旧会做梦重新回到那个鬼地方,回到那个叫做玉罗刹的人面前。 而那人的话像魔咒般在耳边回荡,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打你,我掩盖你的身份,都是为了保护你,因为你是我儿子。” 因为你是我儿子。 孟玉几度在梦中笑醒,笑十三岁自己的幼稚,因为那时他是那样羡慕那个叫玉天宝孩子,羡慕他只是养子却可以正大光明的叫玉罗刹一声爹,而只因一句“你是我儿子。”,自己便只能做一个偷偷摸摸的影子。 当然,孟玉也承认,玉罗刹带给自己的倒也并非全是无用的苦楚,至少,玉罗刹给了他一身武功,很不错的武功。 将带血指尖放进口中,似是品尝人间最鲜美的味道。孟玉依旧在楼台前微笑,绝然是在挑衅面前的女子。 然红葵虽恨,也只能顾全大局,衬着箭阵错乱之际,先同花满楼离开,免得那流火渐盛,将那个太过善良的小葵好不容易修练出来的半实体彻底弄坏。 只是,低眉看看臂上焦伤和满地残箭,而那罪魁祸首却只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红葵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只先记下, 待将来离开没用鬼的那一天,她才不要先去找什么保护自己的良人,务必先来此地,将今日的仇千倍万倍的报回来再说。 48、暖凤怡情院 却说陆小凤好不容易将京城的那堆烂摊子处理完,将阎铁珊和霍休留下的财宝整理清楚交给那财迷皇帝,终于得以离开那四方天地方地的皇宫内院。 当视线中最后一片绿瓦红墙消失的时候,陆小凤第一想去的便是京城最有名教坊,怡情院。 这是一座花楼,香粉袭人,也是酒楼,酒香四溢,而陆小凤喜欢这里有很多原因,除了这里的美人,还有这里的酒。 毕竟,即便他这几日在皇宫大内同那个帝王尽品珍酿美馐,却终觉不如仰躺烟花之地,拥曼妙之人,抚柔荑之腻,尝那新启封的十八年女儿红过瘾痛快。 所以,现在单只看怡情楼嫣红招牌上,行书潇洒的三字,陆小凤便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楼里淡淡飘出脂粉的香味,夹杂着酒香还有另一种熟悉的味道。 那香味让陆小凤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不由勾唇一笑,心中突然有点庆幸,原来她还在怡情楼,这种酥油泡螺和点心的香味,只有她一个人能做的出来。 现在,他真的很期待见到那个向来和婉少言的可人儿,欧阳情。可见在男人心里,聪慧婉约的女子即使不能被钟爱,也终是不让人讨厌的。 怡情院内,管弦丝竹,笑声连连,连姑娘们一嗔一怒都显得如莺歌悦耳。陆小凤信步踏上楼梯,抱肩微笑,歪着脑袋欣赏这满园春色。 那楼里的姑娘见来人竟是这样一位英俊年轻的公子,衣着华丽,绝不像是没有银子的主,竞皆围了上来,除了惯有的殷勤礼数,难免在心内生出几分真实的爱慕。 而陆小凤也是来者不拒,自美人玉手中一杯杯饮尽那美酒,敞开双臂,将那些娇美的姑娘悉数揽入怀中。 他不需要负担责任这种沉重的东西,更不需要思念钟情这些累赘。 所以比起名门正派的千金,他更喜欢教坊的姑娘小姐。 因为这里的女子至少不会追着人到处跑。 招惹了一个神针山庄的冷罗刹薛冰,光这前车之鉴就够他头痛的了。 况且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且乐今朝未为不可。 这厢陆小凤正准备好好轻松轻松,却突然看到一个可以说是十分熟悉的人,五短身材,一颗圆脑袋上镶嵌着两只绿豆般却滚圆有神的眼睛,脖子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的前后伸缩。 第一眼看见他的人,一定会觉得他的脑袋像极了一种动物,龟。 所以,他的一半外号就被形象的称为龟孙,而另一半,就要取决于他身上的银子了…… 常年浪迹于青楼的龟孙,有钱时被人尊称一声龟孙大爷,而没钱……那很不幸,只能就是龟孙子了, 譬如现在。 他被怡情院那个年过五十还擦脂抹粉烈焰红唇的鸨母倒吊起来,一把刀,银光薄刃,紧贴他短短的脖子上已经耷拉折叠的老皮。 “龟孙子,敢在我一枝花的怡情院吃白食,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一枝花是不是吃素的!今天你要是没钱结账,我就把你那两只耳朵割下来下酒!” 这位叫一枝花的老鸨非常生气,其实倒也不全因为龟孙大爷吃白食,更因为这老鬼……竟然对自己那样漠视…… 此刻她那张涂着胭脂的褶子脸,因为害羞发怒,紫中带青,青中带红,倒真像一枝上错色的重瓣花。 不过不管她的脸像不像花,反正龟孙大爷这次是像足了龟孙子。 而陆小凤抱起肩,饶有兴致的看起热闹,丝毫没有出手解难的意思。 龟孙大爷被倒吊着,却一眼从人群中认出幸灾乐祸的陆小凤,连忙求救,不过,虽然两人是老朋友,关系却微妙的很,一见面就吵,若真不见,却又有点想念。 “陆小凤,你,你快救救我啊,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明明有求于人,可面对陆小凤,龟孙大爷实在拉不下架子。 陆小凤也是真沉得住气,不仅不帮,更落井下石一句, “老鸨子,我出五百两,耳朵无所谓,我就买他那条舌头。” 一枝花一听乐了,那明晃晃的刀子竟真挪到龟孙大爷嘴边,惹得龟孙大爷哭叫连连,呼爹喊娘,及至最后,连龙葵的名字都叫了出来。 “小葵哟,快来救救爷爷吧,这个天杀的陆小凤不是东西啊,小葵哟……陆小凤,看我下次见到小葵怎么修理你……呜呜……看我家小葵是怎么像你欺负我似的去欺负你,还有,你以后再别想找大智大通喽……呜呜……” 不得不说,龟孙大爷的哭叫让陆小凤真真是心烦,因为字字句句都戳在陆小凤的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这说起龙葵和龟孙大爷这段爷孙情缘,就不得不提那场著名的山西之行。 只因那回为了寻找金鹏国案线索,陆小凤和花满楼不得不去找大智大通了解案情,而龟孙大爷是唯一知道大智大通这两兄弟踪迹的人。 彼时秀春楼内,龟孙大爷正被几个刁蛮的花娘欺负,而龙葵天生善良,忙上前好言劝阻,却不料, 那几位姑娘,除了将奚落龙葵一番不算,偏偏就敢往花满楼那怀里钻,这一钻不要紧,红葵翻脸了…… 紧接着一阵乒乒乓乓,秀春楼被砸了。 整个过程简单迅速,可场景之暴力血腥,威力之巨大,实在不宜过于描述。 直到花满楼不得已强行按住龙葵的肩膀,龙葵才慢慢恢复安静。也就是在那时,处于半失魂状态的龟孙,听到了人生中的天籁, “龟爷爷,头出血了,我给你擦擦,像您这样的年纪,小葵叫声爷爷,可使的?” 当然使得,活了半辈子,年界六十,有这么个好孙女,求都求不来啊。 然而真正让人扼腕长叹的还在后面。 那那闻讯而来的打手和老鸨,看着狼藉一片的秀春楼,不由怒喝, “那个混蛋干的!砸了老娘的楼,还打了老娘的闺女,老娘要杀了他!!!” 就是在所有人都默默吞了口口水的时候,龙葵出来了,一脸无辜,笑的懵懂单纯, “姨姨,你不要气坏身子……唉,可惜小葵刚才也没注意,到底是谁砸了秀春楼,真是,真是太不应该了,小葵无能,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那老鸨闻言一脸感动, “好心的姑娘啊,要是都像你这样肃肃静静的,那里就摊上这样的事啊……” 于是,所有人抖了抖冻僵的身子继续默然装尸体。 而躺在地上的那几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招惹花满楼的姑娘,无力的伸伸手指,又一次背过气去,当然这次不是伤的,而是气的。 龟孙大爷看看遍地狼藉,此刻十分想感慨一句, 好个龙葵姑娘,这比陆小凤还能装,真心不无能啊。 49、幽月冷乌金 前事休提,只说如今,陆小凤在怡情院听了龟孙大爷的哭诉,唇边依旧含笑,只是脸色稍变。 像陆小凤这样久居江湖的名侠,喜怒怎会形于颜色,然此番却能让人看出心情的变化,看来龟孙大爷的话对他触动着实不小, “龟孙子,现在就陪我去找大智大通,立刻马上。否则,老鸨子,把他的舌头耳朵一起割下来!” 陆小凤很急,言语中却还是习惯性的慵懒中带几分幽默,旁人不懂,龟孙大爷却捕捉到陆小凤神色中那丝匆忙。当然,陆小凤如此这般可不是害怕暴走的龙葵找自己算账,而是猛然想到一件牵魂索命的事。 离开怡情院,龟孙大爷犹在揉那被绳子勒疼的脖子, “陆小凤,连欧阳情都不见就离开,到底是什么事那么急着要找大智大通啊?” 陆小凤无奈一笑, “我跟欧阳情只是普通朋友。” 龟孙大爷不置可否,亦是一笑,只是奇怪在陆小凤心里,究竟怎样的朋友,才不算普通。 而陆小凤却更奇怪,为何大智大通两兄弟总是跟兔子一样,这住的地方不是深山老林,就是地洞古窑,稀奇百怪的紧。 “大智大通就在这里了,还是老规矩,一个问题五十两,我先进去通传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龟孙大爷终于停在一个脏乎乎的黑瞎子洞前,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着重将字音咬在那五十两上,一双小眼睛几乎要放光,就像挣钱的不是大智大通而是他自己一样。 只可怜横陈在洞口的那只可怜巴巴的大黑熊,自己的老窝被占不算,还被人活活打晕过去。 不久,山洞里便传来大智大通的声音。 “陆小凤,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陆小凤依旧盯着洞口那只似乎随时可能醒来的熊,嘴角抽了抽,还是整理思绪,说出今日前来最主要的目的。 “两位前辈,我想知道花满楼的心上人龙葵姑娘,到底是那里来的。” 硕大的银元宝扔了进去,连响声都没听见,却只换来一句: “我不知道。” 大智大通的声音显得特别坦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不知道?天下也有你们不知道的东西?”陆小凤开始有点心疼了。 “陆小凤你又问了两个问题,一百两。” 大智大通认真又严肃,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得意,这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手啊。 陆小凤只好一面摸摸自己新长出来的胡子,一面又扔进五十两, “好好,你不知道,那我问你,龙葵可跟皇室,当今的皇上有什么关系?” “四年前,当今皇上,也就是燕王,在起义途中,经过荼山时,据说曾被流寇劫持,危在旦夕之际,被一个美丽年轻姑娘所救,燕王为表谢意,留下一块青龙玉佩,在登基后,更是多方寻找这个女子,却一直杳无音信,内监曾见过皇上亲自描画的一副那女子画像,据说是同龙葵姑娘非常像。” 言及于此,大智大通顿了顿,继而带上一丝少有的探究疑惑, “其实只要弄清楚那位龙葵姑娘随身有没有一块青龙玉佩,就可以断定那个在荼山救驾的姑娘是不是她…… 但是,我总认为应该不会是龙葵,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四年前是十六岁的模样,四年后仍然是十六岁的模样。” 陆小凤点点头,诚然这世间不存在仙家驻颜之术。 “好在花满楼应该知道她是否有一块青龙玉佩,可惜她出玉门关去了,现在大概是在白云城,说到这里,不知几日前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那场决斗如何?” 五十两银子漫过洞口的黑熊,被吞没在黝黑的洞口。 “没有结果。”听到陆小凤的提问的那句话,大智大通的声音突然不明原因的低沉很多,甚至带了些急躁, “没结果?”陆小凤想吐血了,突然很有种闯进熊洞将那五十两银子抢回来的冲动,然而此想法还没付诸实施,大智大通又开口了,这爱财的兄弟,极少主动开口,还是在没付钱的情况下, “对,没有结果,因为西门吹雪将决战延期了一个月,改在本月的月圆之夜,而叶孤城同意了,条件就是,将决战地点改在紫禁之巅。” “看来,我运气不错,这样都没错过决战。”听到这个消息,陆小凤脸色稍霁,总算没将那口血真吐出来,然而大智大通接下的话,语速极快,一两银子未收,却让陆小凤倍感焦心, “陆小凤,我可以再免费告诉你两件事,一是你在京城的朋友李燕北有性命之忧,第二,快通知龙葵和花满楼离开白云城,否则,但愿你来得及给他们收尸。” 话说,其实那所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大智大通两兄弟,都是龟孙大爷用口技虚构出的人物,正因什么都难逃龟孙大爷的眼睛,他才只能用这种办法保护自己,早已洞悉叶孤城将决战定在紫禁之巅阴谋的龟孙大爷, 此刻闻的龙葵和花满楼身陷白云城,怎么能不为他的小孙女和孙女婿揪心呢。 只是到如今,他还不晓得,陆小凤通知与否,也已然来不及了。 十面绝杀阵,最强势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全面团围,让即使挡得住冷箭,也找不到突破口逃脱。 因而此阵最忌讳的也在于此,只要撕开一角,有一处溃不成军,那便能顺着最薄弱的地方逃出升天。 好在,那火势蔓延刚好造就这样一个好机会在眼前。 龙葵已经没有心情再陪那个满身带着邪气的月白衣衫的男子玩,索性收回弓箭,全力突围一角,辅助花满楼逃脱。 她冷冷向那个男子方向看了一眼,一双血色眸,此中燃烧的情感让人毕生难忘。人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对于鬼来说,就是百年她也等得起。 孟玉终于放下手中的瑶琴,面对瑶台负手而立,冲那抹明明是盈盈蓝影却莫名让人感觉如火焰般烈红的女子,微微颔首。 他唇角仍带着一丝妖异的红,那是他胸前伤口的鲜血,通过指尖品尝。笑容清朗,好似在欣赏龙葵,但看那外貌,怎么也让人想不到这颗心会如此狠辣。 终于,在眼前那个女子和男子即将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时,孟玉微微挥手, 子珏服从孟玉多年,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 转身启开一个妆台大小的描金嵌银玲珑宝盒,自其中取出一把弓。 这是一把世上少有的珍品,周身黑漆,亮如乌金,状如幽月,冷天蚕绞金丝的弦,刚硬无比,名副其实的冷月幽然。若非内力深厚者,普通的江湖人,恐怕连开弓都未必能拉开。 孟玉接过那把乌金弓,长身玉立,脸上棱角分明,墨发月白衣,比之手拿瑶琴,更显英俊。 子珏再递上三只流苏短箭,代替白羽的位置,还挂着新结的玲珑五彩璎珞,都应是送心慕姑娘或是月下良人的礼物,谁知如今,却要挂上这样冰冷的箭头,不知将嗜谁的血。 “这两人的确不凡,但能死在主人的幽月弓下,也算他们的造化。” 子珏对孟玉显得异常自信,他知道这弓的厉害,又极少见孟玉动用此弓,因而感慨。 然孟玉却笑而不语,他何尝不知道,能在他占尽先机的情况下伤到自己的人,岂会这么容易就死,不过,要想在幽月弓下全身而退,只怕也不容易。 此时隔岸火光四溅,城池雄陈静默,而那座玲珑飞檐楼阁之上,天上正有冷月弯弓之状,冷绿鸳瓦上蒙了层淡淡的银色光华,重重折射,纠缠上孟玉束发的玉簪。 他挽弓,流苏短箭,瞄准那个灵动的身影。 50、幽月冷乌金2 南风和暖,然助势这肆意的大火,伤人便犹如冬日逢着那烈烈西风。撕裂杀阵,龙葵眼看就要同花满楼冲出这条遍布杀机的街巷,却没想到自背后袭来三只毒蛇吐信的利箭,速如闪电,猛然回首,天畔冷月幽然。 “你找死。”龙葵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这几个字,如果说从前是不痛快,现在便是怒火中烧。 手臂上,被明火灼的伤口还燃着淡淡的青烟,遥想当年在锁妖塔中,她红葵可是打遍九层宝塔不逢敌手,那个妖精敢不尊称她一声红老大?又几时吃过这等亏?! 本来为了小葵和花满楼的安全,她已经一让再让,连被灼伤的仇都忍了,却没想到那楼阁内的男子,竟然变本加厉的嚣张,用琴音指挥箭阵就罢了,如今亲自连发三支连珠暗箭,直取人颈、胸、腹三处要害。 箭头在月光下泛着冷紫的光,比白羽箭的毒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凡人,怕是擦破点皮都有性命之忧。用毒之人心思最是歹毒,龙葵只可惜了那男子空有这样一副好皮囊,内里确是这般黑心手辣。 既然如此,龙葵也不需留什么情面,毕竟一个人自己找死,岂怨得了别人。 其实龙葵作为一只鬼,在魔剑中这些年,领悟得到好些绝技,类似于鬼降鬼禁,鬼域绝杀,连妖精都能打的形神俱灭,何况是对付一个凡人?只是平日人多眼杂,这些招式的威力又太过玄幻夸张,所以一直不曾用过,然今日情状,红葵觉得再不用都对不起自己。 于是,那三支利刃划破天幕之际,龙葵非但未躲,反而回身迎上,一面思考,究竟用那一招! 首先想到的是鬼降,用乱人心神之术?不行不行,红葵连忙否定,只让他疯了,也太便宜这家伙了! 那用鬼降封他的灵力?龙葵晃晃脑袋,这混蛋本来就不会术法…… 用鬼域还神让他减寿?龙葵呸了一声,减寿?老娘现在就让他死! 不需纠结,瞬间龙葵决定,就用那招幻鬼三叠杀,抽死这丫的,各位看官要问这幻鬼三叠杀是怎么样的,那里学的?这具体效果谁也没见过,反正这一招下去,孟玉玩完是肯定的。 更有可能消失的连渣都不剩。 不过,孟玉还真是命大,甚至可以说是毫发无伤的躲过此劫。 原来,就在龙葵鼓足全力要剁了孟玉时,花满楼因为三支利箭逼近,感觉龙葵身处险境,深情提醒一句: “小葵小心。” 于是,红葵瞬间破功了。 还幻鬼三叠杀呢,连眼中那团火焰杀气都骤然消散,清明温柔的像春日里江南和风吹雨下的杏花, “哥哥。”一声哥哥,恨不得把人心都叫酥了, 可就在那一瞬,三支流苏短箭已至眼前,被取代的红葵在心中暗暗叫苦,还好心灵相同,遂赶紧提醒那只没用鬼小心。 小葵已然是躲闪不及,可她又不忍杀人,窘急之下,猛然想到紫英哥哥曾教她的独步绝技,五灵归宗。 五灵归宗,幻化剑气抵挡外力侵害,用在此时,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迅速念出五灵咒,一时间,龙葵身旁冷光潋滟,周身立时环绕一层由天地剑气凝成的气浪,将龙葵环围保护在其中。 而那临风而来的三支流苏短箭,闪电之势既至眼前,却堪堪被隔绝在距离龙葵不到一米的剑气保护层之外,摇摇片刻,叮铃落在地上,五彩的流苏璎珞沾了脏泥尘,煞是可笑。 同它们的主人般灰头土脸。 于是,阁楼上,侍从子珏傻眼了,张望地上的落箭,想到自己刚才对主人的逢迎,这其中巨大的落差让他突然想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而孟玉亦是握着幽月许久才回神,他微微摇了摇头,看不出喜怒,此刻他还不知道,若非花满楼的一句话,他已经被红葵的幻鬼三叠杀送去见天帝了。 不过现在他倒是很想也给自己一个耳光,别说什么幽月弓下不让人家全身而退了,连给人家挠痒痒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郁闷同时,亦很担忧,对方实力强劲到这个地步,绝然是祸害。 龙葵现在真的很开心,她才没空研究对面阁楼上两人的想法,只觉这招五灵归宗甚是好使。于是,连忙奔至花满楼旁边,将自家哥哥纳入剑气保护之中, “哥哥,小葵真是笨,都忘了紫英哥哥教的的五灵归宗,我们走吧,这些箭才伤不到我们呢。” 于是,一白一蓝两个人影,就那样大大方方的走出乱箭纷飞的箭阵,毫发无伤。 无数白羽箭被五灵归宗阵啪啪弹落在地上,一声声不知打的是谁的脸。 却说看着花满楼和龙葵在半城火光乱箭下翩然离开,孟玉气的几欲吐血,却又无可奈何。 自他十三岁从西域魔宫出走,辅佐叶孤城十四年来,少有不顺意事,像今日这般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乌龙,还真是头一遭,因而那双表面波澜不兴的眼眸下,到底是隐了几分不痛快,不痛快,是孟玉最恨的一种感觉。 然而到后来,当初那些所谓最恨的感觉对孟玉来说,都变得没有那么敏感而不可接受,因为,那时的他……已经习惯了。 谁让他招惹了那个当年连锁妖塔里最凶神恶煞的白猫怪都避让三分的红葵红老大! 而龙葵此刻正凭着对魔剑气息的特殊感应,御剑同花满楼奔赴京城。 这一次不仅仅是要拿回魔剑,更是要探寻白云城究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因为花满楼的感觉一向很准,他知道这次的暗杀也许并非叶孤城所为,却一定跟叶孤城这陈氏后人的身份,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对方动用十面绝杀阵下狠手灭口,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 天上一弯寒月,那温柔的银色光辉洒下,将被火焰围烤的滚烫脸敷的清凉,龙葵脚下踏一块自郊外拾得废铁,权作御剑,同花满楼离开玉门关,不过,蓦地离开那半城人声鼎沸和炙热火光,空中遥望四下黑水墨山,竟让人心中突然生出几分萧瑟之感。 龙葵小心的御剑飞行,她始终没有提一个痛字,只是轻轻挽起小臂上的衣纱,免得衣料摩的伤口生疼。 冰蚕丝再名贵乃造,可凡品终究是凡品,经不起货真价实的火炼油泼,此刻衣袖处已经碎了半个手掌大的窟窿,而那块烧焦的纱全粘连覆盖在伤口上,连清理都困难。 万幸的是龙葵已经修成半实体,烈焰下还有肉体抵挡几分,若单纯是魄体,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小葵,疼就要告诉我,怎么忍着不说呢?” 花满楼突然从背后抱住龙葵,他很少这样主动的亲昵,呼吸很轻,温热湿润,轻轻呵在龙葵颈间,温暖了这个连拥有体温与心跳都极尽奢望的女孩。 “哥哥,我不疼,小葵是鬼,怎么会疼呢?哥哥从来都是身负重担,我不能……不能给哥哥添麻烦。”龙葵声音那样低,她从来不会说谎,言语间都带着慌乱,她只是不想哥哥担心而已,并且,孤独千年,她早已习惯了所有苦楚都自己默默承受。 铁剑稳稳飞过重山,花满楼突然抚上龙葵受伤的手臂,用指腹轻轻摩挲伤口旁的肌肤,环抱着那个女孩,让她的背依靠在自己怀中,花满楼垂首轻轻吹气,缓解疼痛,为灼烫的伤口带来清凉。 “小葵,这里已经不是姜国,我也不是太子,有花满楼在你身边,疼不要自己忍着,可好?” 花满楼的话中情感极为复杂,是痛惜,更有一种隐隐的无奈。 小葵的话他如何不明白,她说她不痛,可他甚至能想像到那半个手掌大的伤口上血肉模糊,因为粘连着烧焦的冰蚕纱衣,连挽起衣袖都是撕裂疼痛的折磨,可她却在笑,笑着告诉自己她是鬼,不想为自己添任何担忧和麻烦。 世道已经不是姜国,他花满楼也不是那个满身国仇家恨无暇顾及龙葵的太子。 “小葵的爱,真的属于花满楼么?” 花满楼声音不大,却直叩龙葵心魂,他就那样抱着龙葵,不放松一分,突然又笑道, “假若当初小葵是将陆兄或是司空兄当成哥哥,可也会那般不管不顾的爱,或许小葵,我不该在你身边。” 声音依旧是惯有的谦和,却不容人沉默或是敷衍,尽管花满楼知道人生根本不存在假设,可他还是一面温柔拥那个女孩在怀,一面刻骨伤人的咄咄逼人。 既然花满楼确信自己爱龙葵,爱的坦坦荡荡,那他必须要让龙葵明白,因为他不屑于要一份稀里糊涂的爱,更不屑于做谁的替身。 花满楼的谦和是一贯的风度有礼,内里却是一副傲骨,即便是残忍片刻,他也要让龙葵清楚的爱上自己,爱上花满楼。 龙葵本来想的极简单,因为哥哥就是花满楼,然花满楼的问题,却让龙葵愁丝絮扬。她何尝不知哥哥早已没入这世间轮回,音容笑貌性格皆变,早已经不是姜国的太子,甚至连那点血亲之缘也随着肉身陨而灭毁,那她等待千年,究竟在等谁? 是等哥哥,还是等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路人?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哥哥就一定是花满楼。 因为若身上有天地正气者皆有可能是哥哥,那么陆公子、司空哥哥,包括叶城主、西门庄主,甚至连龟孙大爷都有可能是自己的哥哥。 “哥哥,我……”龙葵回身望着花满楼再唤出这两个字,已然包含太多纠缠的情感,花满楼知道她现在的心一定是丝丝扣扣的疼痛,跨越生死的执念和一千年卑微的等待,她早就习惯性的忽略自己的疼,独自承受所有的苦楚。 可他还是残忍的微笑不语,逼龙葵去看清现实。 花满楼是不知道龙葵要等的哥哥究竟在何处。 他只知道,那个人一定不会比自己更心疼这个女子。所以,即便那个人是龙葵的哥哥,又有什么资格值得龙葵继续受尽苦楚的等待下去?他要让龙葵明白,爱她的是完完全全的花满楼,她爱的也是完完全全的花满楼。 于是,龙葵只能认真思考花满楼的问题, 从遍地都是红颜知已的陆公子开始, 到日夜上窜下跳的摘星哥哥, 再到浑身冷的就差冻住的西门庄主和叶城主, 龙葵无一不从脑中过了一遍, 既至想到那个爱逛青楼的龟孙大爷,龙葵那生疼的脑袋突然清明的浮现出一句话,若他们是自家哥哥,那龙葵会永远当他们是哥哥。 而扪心自问,面前眼前的男子,龙葵知道自己的情感早已超越了兄妹的界限,那是情,是母后曾告诉她的,是世间唯一一种可超越生死,弥足珍贵的爱情。 所以不管是阴差阳错也好,命中注定也罢,她爱这个男子,爱花满楼。 或许那爱是从第一次抚上他那双盲眼开始,也许是从他递过那盏双鲤灯开始,亦或许就是在刚刚,他环抱着自己,轻轻吹凉自己伤口的那一刻,龙葵才惊觉,自己等待千年的哥哥,其实是自己那颗千年不灭之心的依靠。 51、一舞动京师 却说听了大智大通的嘱咐,事关三位好朋友的性命,非同小可,陆小凤不能大意,遂忙掏出一只司空摘星送给自己竹哨,清晰哨音瞬间直破云霄,不多时便引来一只神隼。 此时的陆小凤也来不及写什么信件文书了,只将随身携带的那幅龙葵送给自己的《江山小景图》装好,又将锦盒稳稳系在那只神隼的双爪上,传至白云城,以示情急。接着又快马赶回北城,去救李燕北。 且不提此刻龙葵和花满楼的遭遇,只说这李燕北是何许人? 陆小凤的朋友个个不简单,李燕北也不给陆小凤丢人,生的是那挺拔刚毅,脸上永远带着如鹰般的睿智冷静。 他是北京城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典型爽直的北方汉子,江湖人多尊称一声李将军,多年来与南城杜桐轩分庭抗衡,一北一南几乎将京城的地盘瓜分,势力实力皆不容小觑。 除了势力的强大,提到李燕北,恐怕最有聊头的就是他那三十房姨太太了,三十座公馆,个个如金如玉的人儿,有的端庄清理,有的媚态动人,如同朵朵风格迥异的花儿,任这位李将军采颉。 不过花儿虽多,她们却并不需要争宠,也没有必要吃醋,因为李燕北会按每月的日期去看望三十位姨太太,不偏不倚,那日子真是比皇帝招幸还来的自在,更少出矛盾家务。 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会有什么大难? 然此番大智大通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就因为那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将决战定在紫禁之巅,所以李燕北和杜桐轩打了个赌,那北城之王压了西门吹雪胜,南城之主压了叶孤城赢,代价就是全部的地盘和势力,也算了却多年争斗宿怨。 一场公平的豪赌,谁也没犹豫,却谁也输不起。 可就在决战即将到来之际,偏偏就有消息传出,说叶孤城被唐门暗器所伤,还中毒不浅,如此一来,将宝压在叶孤城身上的杜桐轩同学不干了,嘴上骂着坑爹的叶孤城,心里是越想越气,能不对李燕北下黑手么? 果然,清晨,当李燕北从他那第十二房姨太太那里出来后,等待他的是二十八张铁角弓箭。 纵然李燕北武功不错,还能周旋抵挡片刻,但他毕竟不是龙葵,不会变身不会鬼技,更不会念咒,所以当他看见源源不断的冷箭增援时,只心道一声我命休矣。 不过,那冷箭似乎听到了李燕北的心声,居然真的停了,铁弦冷铮铮割裂的声音,两枚铜钱叮当落地,二十八张铁弓霎那变成废铁。 “陆小凤?”李燕北没有抬头,只有可能是陆小凤,因为除了他,天下间恐怕没有人能用两枚铜钱刹那隔断二十八张弓弦。李燕北只奇怪,陆小凤为何知道自己有难。 陆小凤抱肩自房檐跃下, “李将军,别来无恙。” 李燕北笑了:“你也看到了,看来我的老对头杜桐轩,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陆小凤摇摇头:“究竟是谁传出叶孤城受伤的消息,天下间有谁能伤到他?” “是四大高僧之一的老实和尚,他告诉所有人,叶孤城被四川唐门大公子唐天容的毒砂打中。” 李燕北说的很无辜,正是因为传出这样的消息,那些将宝压在叶孤城身上的人才个个都跟乌眼鸡似的想吃了他,虽然他从不怕别人寻仇,但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陆小凤摆摆手, “叶孤城的剑法何其厉害,唐门虽厉害,但未必伤的到他,老实和尚也许并不老实。” 说人坏话,最好是背着人,光明正大,总难免让人尴尬。比如现在,老实和尚正小心翼翼的迈过石拱桥的台阶,那很有些可爱的胖和尚不满的瞥了陆小凤一眼。 “谁说老实和尚不老实,你要是不信,去春花酒楼一看便知。” 陆小凤听闻老实和尚所言,刚欲开口,却听一声熟悉而又清朗的声音道: “陆兄,真是巧,我们正好也有要事欲寻叶城主。” 华服玉冠,手摇折扇,身畔静默一位女子,手擎绸伞,蓝衣飘渺,一笑倾城。不是花满楼和龙葵却是谁? 陆小凤摸摸胡子,看着花满楼和龙葵缓缓靠近,他本以为自己会惊诧,然而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却是莫名的安心,还好,还好他们安全回来了。原来浪子,也会为了朋友,束缚那颗从来洒脱的心。 “李大侠好,前辈好。”花满楼闻香识人的本事可是一绝,他稳稳走过石桥,合起折扇向李燕北和老实和尚施了一礼,方向一丝不错。 假如现在谁告诉李燕北花满楼是个瞎子,他一定会笑那个人是傻子。 老实和尚更是连眼睛都笑眯在一起, “这原来就是江南首富花家的七公子啊,真是一表人才,我看比陆小凤强多了。哎,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莫不是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皓月仙子苏双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老实和尚言语诙谐惯了,他是没见过苏双双,想当然的以为龙葵就是那武林第一美人, 然而一向严肃少问是非的李燕北却道, “前年苏公大寿,燕北曾有幸见苏小姐一面,如今既见龙葵姑娘,可知江湖传言不虚,现在的武林第一美人,不过名存实亡而。” 诚然,龙葵虽然也没见过苏双双,但却不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头。 原来,从假银票一案破后,龙葵硬生生是被名捕蒋龙手下那一班兄弟吹成仙子下凡,青衣楼破后,从前霍休的那些手下,尤其是见过龙葵作画的那几个仆从,更是将龙葵的才情遍穿江湖。 所以,号称江湖百晓,职业编纂江湖高手美人排名,兼江湖挑事架秧子起哄第一人的叶阐生,生生从山西追到江南花家,高呼只想见龙葵姑娘一面,被花老爷一杯茶水、一碟点心、一句儿媳不在为由,客气的轰出花府。 叶阐生这个不服气啊,不死心的继续打听这龙葵姑娘的下落,生生又从江南追到极北的白云城,可……在他还没出玉门关的时候,龙葵和花满楼已经御剑去京城了。 好吧,但愿折腾到白云城的叶阐生听到这个消息,不会因为想不开寻死。 所以那好事者都说,待叶阐生见到龙葵的时候,也就是这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该易主的时候。 不过我们的龙葵可不会贪图此等虚名,譬如现在,她又是那副极为认真诚信的模样,道出那句已经说过不下千八百遍的话, “小葵绝不算是武林第一美人,李大侠过誉了。” 不卑不亢,天生一份端庄淡然,即便千年,龙葵也是皇族的公主,那份气质,只会随着时间而沉淀而韵味悠长。 颔首间,只一句话,便让李燕北和老实和尚真真欣赏这谦逊的姑娘,尤其是李燕北。 只因着那苏姑娘不但孤傲,脾气也不甚好,每每苏公过寿,这姑娘都拿眉毛看李燕北一众宾客,这世间的男子,的确有喜欢自己找虐的,专爱那带刺的姑娘,可大多数男子,总还是认为,女子温婉贤淑的好。 老实和尚更是瞅瞅一旁被当成路人的陆小凤,故意道一句: “花公子真是好福气啊,老实和尚不说假话,难怪花公子向来无心风流韵事,原来是有皓月在手,自然不屑烛火之光了。啧啧,不像某些人啊……” 老实和尚这话犀利了,暗讽陆小鸡遍地红颜却无有人一生相伴,明显在报刚才陆小凤诋毁自己的一箭之仇, 陆小凤无奈了,只是意味深长一句, “月朗处星稀,与其去应付那月圆月缺,我陆小凤还是喜欢看漫天的星星,每一颗看似相同,又不同。这种感觉,花满楼永远不会懂。” 花满楼摇着折扇微笑点头,很是赞同, “没错,就像我说过,思念的感觉陆兄不会懂的道理一样。” 然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独独龙葵自此沉默,因为此刻,小葵正在心内纠结: 我怎么能算武林第一美人呢?公主是皇族,怎么也是天下第一美人才对……好像也不对,如今自己已经是鬼,对,明明应该是天下第一美鬼嘛…… 52、一舞动京师2 闲话少说,却说陆小凤救下临危的李燕北,又巧遇龙葵和花满楼,对于叶孤城的受伤的事倍感蹊跷。于是辞别李燕北后,即刻同老实和尚他们赶到春花酒楼一探究竟。 春花酒楼乃京城的百年名店,所藏名品数不胜数,不过最有名的,还当属本店招牌海棠春酿。此酒回味悠长,香郁醇厚中还带着丝丝津甜,酒液更是风情四溢的淡胭脂色,连相附的盛酒器皿都是讲究的白玉香杯。 单看这种连名字都透着风雅的美酒,似乎最应该让那些颇具浪漫气质的文人墨客赞赏,不过,这海棠春酿后劲却绵长,不消两壶即可醉倒一个久居江湖的壮汉。然此酒醉人却不伤人,保管客人第二日醒来是活蹦乱跳精神焕发,不会有什么头疼喉疼的毛病。 看看春花酒楼的招牌,陆小凤已然闻到飘逸的酒香,正是花开动京城的好时节,要不是要等叶孤城,他真想在这里喝个大醉而归。 龙葵俨然是个小馋猫的模样,眨眨大眼睛,一双玉手挽住花满楼的胳膊,长而乌黑的发丝被细风吹起在耳侧, “好香的酒……哥哥……” 花满楼的手臂被那双小猫爪子挠的有点痒,只能无奈一笑, “难不成小葵真想做个小酒鬼?” 人皆道女子欲说还休的样子最是可爱,老实和尚看着龙葵,晃晃光秃秃的脑袋,诚实道一句, “老实和尚最老实,不打诳语,就算是金銮殿上的那位,见到龙葵姑娘现在的模样,也大抵没有什么不肯依从的。 而陆小凤更是摸摸胡子凉凉道一句, “花兄啊花兄,真是羡煞旁人啊。”顿了一下,故意又冲龙葵玩笑道, “小葵,这春花楼的酒最是香醇,除了京城,别处可是喝不到这样正宗的海棠春酿,花兄小气不肯付酒钱,我陆小凤请你便是。” 此言稍带调侃, 岂知,花满楼却微笑回应: “说到这里,陆兄,上回我托你照顾小葵去山西,你怎的同小葵拼起酒来,让她喝了整整三坛杏花汾酒。关键是,最后醉倒的还是……” “花兄花兄,此番来春花酒楼还是正事重要!这酒,很是可以改日再喝。” 花满楼的话只说了一半,陆小凤便忙不迭的改了口风,他可不想当这老实和尚的面,被花满楼揭老底。 毕竟,同龙葵这样一个小姑娘拼酒,即便赢了,这说出去也不光彩,关键是……还输了,这丢人丢到凤凰他姥姥家了。 见哥哥不许自己喝酒,龙葵只能略微失落的垂了脑袋,跟在众人后面,一步步踏上楼梯,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并不尖刻,反而让人生出几分舒畅。 几近午时,宾客纷至,落座的多了好些江湖人物,他们个个劲装,兵器暗器皆不离身,大概都是为了看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月圆之夜紫禁之巅这场旷世决战而来到京城。 此时大厅内酒香更盛,陆小凤随意找了一张桌子,众人落座,却惹四邻纷纷侧目。 不过,这也不能怪人家要看你,你想啊,一张八仙桌,四棱四角,一个肉乎乎的和尚,一个潇洒浪子,一个翩翩少爷,一个绝代佳人,这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有木有? 当然,这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但心术不正者,就另当别论了。 譬如现在,便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凑上前来,为首者笑的如同腊月里被霜打残的菊花。 只见他搓搓手,一脚踏上龙葵旁边的靠椅, “小娘子,怎么称呼?家里几口人?地里几头牛?老子我……呃,小生,小生有礼了。” 慢慢收回踏上椅子的脚,那半生粗鲁的汉子,在看见龙葵正脸的瞬间,硬生生憋住那粗暴脾气,自称一句小生。 “江南花家,龙葵。”龙葵和煦一笑,她是公主,从来都是那样善良,不会因为穿着长相或是身份地位,而看不起任何人。 她更相信,再凶恶的人,也都有善良的一面。 “这位兄台有何贵干,在下花满楼。”花满楼挥挥扇子,饮了一口茶,声音沉稳,却不容人小看。 江南花家的名头可不是吹的,普通人哪敢惹的起?那汉子闻言其实已生退意,但是,酒楼中人那样多,身后还有两个跟班弟兄,若是他一个人,栽了跟头哪怕磕头下跪也无所谓,可那么多双眼看着,就这样轻易认怂?似乎有点丢人。于是,那汉子借着酒劲,一拍桌子,做了个让他后悔八辈子的决定。 “花家算什么玩意,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镇山虎刘威的名头,今天老子不扒了你这小白脸的皮,你知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骂骂咧咧,花满楼好脾气,龙葵却没那么好脾气了。 火眸升腾,霸气的红葵正要出手,却闻到一种熟悉的花香,又是十二位美人遍洒鲜花,叶孤城踏香而来,身材轻盈,哪有一丝受伤的模样。 那感觉让人仿佛回到那夜白云城的云客酒楼。 见到叶孤城,本来就不痛快的红葵,更是火冒三丈,一想到那男子在云客瞪自己的模样,若非花满楼推断那十面绝杀阵一事同叶孤城无关,红葵真心要将此人先揍个鼻青脸肿,再千刀万剐。 不过,想教训叶孤城不止龙葵,还有同在春花酒楼的唐门大公子,唐天容。 一把毒砂,已然在手, 叶孤城踏上酒楼,唇边带了一丝冷酷。他知道这里熟人不少,更感觉到酒楼内的杀意,也瞧见了唐天容的带着鱼皮手套的手,可他并不怕,因为他的剑,超乎想像的快,足矣让唐天容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果然,电光火石间,一具倒下的尸体,手下点点毒砂散落桌面。叶孤城那一剑,粉碎所有人对他的不信任。 于是,死了一个人的春花酒楼,气氛越来越凝重,几个人,一只鬼,一群看客,一场好戏。 叶孤城收回七星剑站定,他扫了眼陆小凤和花满楼,接着习惯性的盯住龙葵那双手,依旧言寡: “你们来了。”此刻,他还不知道那晚孟玉干的好事。否则,眼神绝不会那么坦然。 “叶城主,听说……”陆小凤倒了杯茶,他本想说叶孤城受伤的事,可亲眼看见叶孤城刺出那样完美的一剑,陆小凤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多余。 正在此刻,酒楼内外突然一面哗然,一匹马,自南向北缓缓行来,上面载着一个人,一个死人,正是南城老大杜桐轩。 53、一舞动京师3 杜桐轩只有颈部一处伤口,犀利精准的割断颈动脉,可见那杀人的剑客心狠意冷,出剑之际没有丝毫犹豫。陆小凤已经施展轻功飞出窗外,去检查杜桐轩的尸体。小楼内外,围观者纷纷指指点点,想当然以为此乃西门吹雪所为。 叶孤城孤傲至极,他依旧负手而立,轻蔑的甚至不屑于去看那些议论纷纷的江湖人士,只是冷冷道一句: “一群没有见过西门吹雪拔剑的人,却在这里妄谈西门吹雪的剑,你们真是一群无聊之辈。” 西门吹雪当然不会去杀杜桐轩,因为这块□□此刻正陪他的妻子孙秀青充分享受正常人的幸福,连决战都为此推迟,哪有闲情逸致去理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然杜桐轩以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死在精妙的剑术下,明摆着是有人要嫁祸西门吹雪。 空气中菊花的芳香馥郁氤氲,混合着酒香,即便微风吹过,亦久久不曾消散。花满楼鼻翼清颤,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微微摇头,淡默一笑,那双褐色明亮却无聚焦的瞳仁,永远那样安静温和而简单,偏偏又让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永远无法从其中参透自己内心分毫。 凭花满楼的嗅觉,他已经灵敏的捕捉到叶孤城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异味,那是叶孤城极力想用鲜花之香掩盖的味道,一种伤口溃烂的味道。 看来,叶孤城受伤未必是假,但从唐天容之死来看,叶孤城的伤却未必是受唐门暗算,花满楼不动声色,轻轻握过身边炸毛女孩的手,安抚龙葵恢复理智。暗杀、嫁祸、投毒、决斗、前朝余孽、紫禁之巅,此前种种,看似杂乱无章,但花满楼知道,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甚至是隐藏着什么惊天地阴谋。 因此,在弄清真相之前,他绝不能让龙葵涉险。 众人犹在惊疑中,叶孤城已然转身离去,本来他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今日来春花酒楼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表演,表演他无双的剑法,粉碎所有人对他的质疑。 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 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便没有任何停留下去的必要,谁死,都跟他叶孤城无关。 六月十三,忌出行访友,宜上梁动土。 这是一个熟悉的场景,有熟悉的黑洞,地上躺着一头熟悉的黑熊,当然,面对的是不熟悉的人群。 原来,自春花酒楼归来,陆小凤一路得知花满楼和龙葵在白云城的遭遇,甚是惊讶,他是知道龙葵和花满楼有危险,却不知道对方会用如此狠毒的十面绝杀。距离决战只有两天的时间了,而西门吹雪却仍处于完全失踪状态,一面是担心朋友的安危,一面是担心敌人的阴谋,各中纠结重重让忧疑,而唯一能解开所有谜团的人,陆小凤能想到的也只有大智大通了。 只是此番走的匆忙,可惜了李燕北那位十三姨太的好心。 说到李燕北那位十三姨太,端的是媚态生姿,艳丽无比,可算李燕北这三十房姨太太中最具风情者,跟在李燕北身后,不骄不躁,一脸的娴淑温柔,如此懂男人的心,怎能不受宠爱? 当然,她不仅懂自己男人的心,还很懂别的男人的心。 这不,一听说陆小凤要来,便忙不迭的将欧阳情自怡情院接来家中,让两人见面,坐等看那一出天雷勾地火的鸳鸯会。 可惜,陆小凤此刻急于去见大智大通,实在没时间同欧阳情叙旧,在他心中,破案永远比女人重要,当然,貌似破案中的女人更重要。 且说龟孙大爷带众人来到那个陆小凤很熟悉的黑漆漆的山洞,一面数落陆小凤坏了他在怡情院好吃好喝好伺候的兴致,却还是答应进去找大智大通,只因见到乖巧的龙葵,他总是好说话的。 “陆小凤,还是老规矩,一个问题五十两”龟孙大爷硬声硬气,转而面向龙葵,却立刻换了一幅模样, “小葵啊,等我跟大智大通分了钱,就请你去吃京城最有名的庚子居,尤其是那个羊羹,那个鲜,那个香……” 陆小凤有点郁闷的摇摇头,庚子居,真是有钱啊,那寸土寸金的地方,连一碟盐水花生的价钱都是用银子计数,果然还是小葵有面子,就算是拿别人的钱请客,龟孙大爷也不见得的会这样大方。 花满楼打开折扇,他虽然看不见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却知道一定很有趣。然侧身寻找龙葵,却发现龙葵不见了。 龙葵没有回应龟孙大爷,更是出人意料的离开花满楼的身边,此刻她正一步步靠近那个黑熊洞口,弯下身子,轻轻摸摸地上那只昏倒的巨大黑熊。 黑熊的毛有点扎手,小葵并不嫌弃,只是突然认真道, “这只小熊一定很疼,你看它的头,都肿了。” 一句话,让一脚迈进洞口的龟孙大爷险些摔倒,他晃晃圆脑地,非常肯定道: “首先,小葵,这是一头大熊……” 龙葵垂了垂眼睫,长长的扇弧在眼睑下投射一层阴影,蓝色的衣袖飘过黑熊的绒毛, “你骗人,它才刚刚三岁,明明是小熊。” 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见怪不怪了,唯独龟孙大爷咽了口唾沫,看看摸着黑熊毛的龙葵,有点石化。 转身走进山洞的时候,龟孙大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去找个好大夫!一定要去找个好大夫!难怪这小葵性格这么分裂,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姑娘脑子有问题! 却说那厢陆小凤扔进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开始询问杜桐轩的死因,而这厢龙葵想了半天,终于用了一招紫英教的琼华还魂咒让黑熊慢慢苏醒。 说实话,龙葵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杀戮,像她这般心思恪纯,与动物交流,有时候比人还顺利,因为动物永远不会骗人,饿了就是饿了,生气就是生气,欢喜就是欢喜,不会假装,更不会骗人。 就像这头黑熊,看上去个头那样大,实际只相当于人类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此刻,它晃晃爪子,一头钻进龙葵怀中,这个大的个头,嘴里说的却是, “好怕怕,好怕怕……” 龙葵有点承受不了这么亲热的拥抱,只得摸摸它颈上的毛,掰开它的熊爪子, “不怕怕,我已经告诉龟孙大爷了,一会儿就让大智大通把窝还给你,不让他们打你了。” 那黑熊千恩万谢,泪眼婆娑,一语道破天机, “才没有什么大智大通呢,都是那个长得像乌龟的混蛋打我,洞里才没别人呢。” 于是,龙葵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次这位龟孙大爷总能找到大智大通,且每回大智大通挣了钱,富裕的却是龟孙大爷。 黑熊舔舔自己的爪子,见龙葵感兴趣,便趴在龙葵身边,开始从他还是一只毛绒小熊的时光开始唠叨, “……鬼仙奶奶,其实我知道那个老头算个好人,你知道很多人都因为喜欢我们的爪子,一心想宰了我们炖汤吃肉,他只是偶尔霸占我的洞,骗别人的银子……” 于是,龙葵别的没听明白,对那声鬼仙奶奶却毛骨悚然。 其实黑熊说的是实话,龟孙大爷实际上是个心肠很不错的老人,尤其是对动物。 正因如此,一直到很多年以后,龟孙大爷都会告诉别人,这辈子最喜欢的动物就是黑熊,更为自己当初那点小仁慈而庆幸,正是这只他手下留情的黑熊,救了他这老龟孙一命。 因为,就在陆小凤和花满楼问出第一个问题,杜桐轩是被谁杀的时候,一条含剧毒的蛇出人意料的向洞口扑来。 刚好被趴倒的黑熊压在肚皮下,动弹不得。 “死熊,松开我,别以为你皮厚老娘就不敢咬你!” 原来还是条美人蛇,一见龙葵,更是不停的用脑袋拱小葵的手,委屈的扁扁嘴巴,向龙葵诉苦, “鬼仙奶奶,快让这臭熊放开我,主人将我活活饿了三天,才放出来,乍一见活人,我能不咬吗……” 龙葵抽抽嘴角,同情之余,却对这鬼仙奶奶的称呼实在接受不了,隧道, “可否别叫我鬼仙奶奶。” 小蛇委委屈屈, “你是鬼又是修炼半仙的鬼,我们不叫你鬼仙叫什么?” 龙葵郁闷了,重点不是鬼仙,而是后两个字啊,然此思量片刻,龙葵自己就释然了,自己已经一千岁了,按小花蛇和黑熊的年岁,别说叫奶奶了,就是叫声祖奶奶也不为过。 54、一舞动京师4 世上没有白花的银子,只是得到消息却让所有人诧异。 没被毒蛇要了性命的大智大通,也就是龟孙大爷,说出了杀死杜桐轩的凶手,竟是叶孤城。 大智大通自然是不会说谎的,所以这一定是事实,但偏偏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清楚,即便那个凶手是鬼也不会是叶孤城! 因为陆小凤检查过杜桐轩的尸体,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刻钟,彼时叶孤城正在春花楼内,他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同时杀掉两个人? 除非他有□□术。 更蹊跷的是,那驮着杜桐轩尸体的白马,是西域的名种,怕是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匹,倒是有人曾在皇城边上的太监窝见过这样的西域白马。 那么杜桐轩闲的没事跑去太监窝做什么?难道他想当太监?显然这个推测不太合理。 那又是谁冒充叶孤城杀了杜桐轩? 动机是什么?阴谋是什么? 背后黑手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最最关键的是,决战在即,西门吹雪又在哪里?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陆小凤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毫无头绪,尤其是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此案必然同皇宫大内有着莫大的关联,更让他心烦。 毕竟他去过那个皇宫,更见识过那个帝王,换句话说,此生他都不想跟那个冷冰冰的宫殿有什么关联。 回客栈的路上,花满楼收起了折扇,一直沉默不语,陆小凤抱着肩,亦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只有龙葵毫无忧虑,撑着绸伞,不时弯腰轻抚坡上的野花,她搞不懂江湖上发生一系列,跟朝廷有什么关系,她更不知道的是,有一场惊天的变故,在等着自己和哥哥。 抬头望着花满楼微蹙的眉角,龙葵伸手触上他的眉心,冰凉,却不失柔软,渐渐的,那张无忧无虑的脸也染上几分愁色, “哥哥,你可是在担心什么?” 没有男子可以抵挡心爱女孩的温香软玉,花满楼也不例外。轻轻叹了口气,握住龙葵的指尖, “我没有担心,只是在理清头绪。” 说实话,依花满楼的性格,若非别人来求,他是不会去管旁人的闲事,更不像陆小凤破案名声在外,对于此案,他完全可以不理不管,寻回魔剑便带龙葵回江南,只是,他是个放不下朋友的人,就是因为太信任陆小凤,才不忍在这个时候,留他一人承担。 天色已暮,夕阳余晖散落在满是鲜花的山坡上,龙葵闻言粲然一笑,靠上那个胸膛, “那哥哥,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江南了,我好想爹爹和娘,还有六哥哥,五哥哥……我好想家,我们的家。”龙葵像个孩子,浑然不觉的说出心中最真的想法,却不知家这一字,如魔咒,丝丝扣扣网住花满楼的心弦。如同一张双面的网,陷了别人,纠缠了自己,哪怕是作茧自缚,也甘之如饴。 看着花满楼微笑,坚毅的下巴轻轻抵在那女子的发上,夕阳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这片刻的温馨,让陆小凤也颇受感染,一直冷凝的脸,总算稍稍露出些笑意。 在这个时候,陆小凤承认,自己多少是有些吃醋的,毕竟像龙葵这样美丽关键还很善良的姑娘,可能真如老实和尚所言,堪比明月少有。 想到这里,陆小凤自嘲一笑,却猛然想起一个问题,一个要命的问题。 消散了唇边仅有的那抹隐约的笑,他快速而自然的走到龙葵身边,声音如旧,只有花满楼能听出,其中竟然带着几分机械, “小葵,听说你有一块青龙玉佩,可否借我观赏把玩片刻?” 他有四条眉毛,这一刻,他愿意用全部剃光为代价,换龙葵一个疑惑的眼神,或是摇摇头的否定。可天下的事情,无巧不成书,天意自古难遂人愿。 龙葵只是思索片刻,便大方的自内襟掏出一块龙佩,上面青绿的纹饰图案,让陆小凤的眉头几乎像那上面的盘龙拧在一起。 “陆公子说的可是这一块?这倒是奇了,说来这还是四年一位公子所赠,陆公子如不提,小葵究竟记不起自己竟还有这样一块玉佩,只是陆公子如何得知?难道你竟是那书生的朋友?” 小葵小心翼翼的将那龙佩搁在陆小凤手心,陷入回忆, “这是一个过路赶考的书生送的,其实当时小葵只是举手之劳,可他执意留下,后来,他曾寻访至小葵栖身之地,我将那玉佩悬在窗楹上,可他却没有带走,所以,我便一直戴在身上,今时不同往日,既然陆公子是那书生的朋友,可代为归还。” “是四年前的荼山。”陆小凤用的是陈述句,他见过那幅画,见了这枚玉佩,实在不能自欺欺人。 而花满楼只听荼山二字,便瞬间明白各种情由。 四年前朱棣初登基时,寻访玉佩的那道圣旨内容,天下谁人不知?! “朕南征之际,途经荼山,曾遗失一枚青龙玉佩,虽不甚名贵,乃多年相伴之物,伴朕危难之际,不忍相弃,故颁此谕令,有寻回者,可速上京面圣……” 危难所伴,不忍见弃。 花满楼甚至记得当年遍布州县的那道御旨的内容,彼时听雨饮茶的花满楼,绝然想不到,救了皇帝的人是龙葵,更不想到,那个帝王不忍相弃的却是他的爱人。 “花兄,你懂了吗?” 陆小凤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感情, 花满楼的脸色,从未像现在这般冷静,他点点头,突然微笑, “那又如何?”的确,那又如何。 陆小凤了然,却只能摇摇头,他早就明白花满楼那谦和下的自傲。 只有龙葵依旧懵懂不知,继续将头靠在花满楼胸口蹭了蹭,她甚至早已忘记那个书生的长相声音,只记得,他似乎并不难看,只是不太爱笑。 “花兄,你知道,我曾去过那个看似宏伟的紫禁城,她的画像就挂在他的内寝,花家本就是那人想俎杀的鱼肉,我不希望你有事,更不想我的小妹妹变成第二个小孟姜,所以……来日的喜酒是你欠我陆小凤的,若今后果然到了那一步,你还是欠我陆小凤的。” 只是片刻的异样,陆小凤已经恢复原来的洒脱,冲龙葵安慰一笑,他知道这个傻丫头此刻一定云里雾里的听不明白,可既然认了人家是自己的妹妹,总归不能只是嘴上说的。 “陆兄的意思我懂了。”花满楼收敛的笑容,轻轻抱拳向陆小凤鞠身一礼,而陆小凤坦然的受了那一礼。 那个如玉般的男子知道陆小凤是拼着怎样心思才说出这些话,那不是祝福,而是一种保证,对花满楼的保证,对龙葵的保证。那便是,真到所有人不想看见的那一日,他陆小凤哪怕拼上这半生的逍遥,也不会坐视不理。 “陆公子,虽然小葵不知道你跟哥哥在打什么哑谜,但小葵知道,哥哥一定是受了陆公子莫大的恩惠,请也受小葵一礼。” 于是陆小凤不得不承认,龙葵才是真正乖巧,难怪人人见之喜爱。 “花兄,京城情况虽急,待我明天去趟太监窝,也便有了线索,你还是同小葵回江南吧,京城人多眼杂,我还是不能放心。”天幕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陆小凤拍拍龙葵的肩膀,微笑道, “只可惜,不能请小葵喝那春花楼的好酒了。” 花满楼和陆小凤是莫逆之交,默契到只需一个动作,便理解对方的心意。花满楼早已打定了主意,送龙葵回江南,自己则留在京城帮陆小凤查案。 只可惜,他们都把一个人想的太简单,一个能生生夺位的男子,一个在长信宫变中立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誓言的王者,岂会果然看不透宫墙内外的变化?岂会连眼皮子低下的叛变都看不出? 他是王者,而从鲜血中厮杀出来的帝王,绝不是天真任人摆布的傻瓜。 所以龙葵,终究未能离开。 55、一舞动京师5 天上的明月像烙跑偏的饼,已经有了满月的雏形,终究没那么圆满。让人欣慰之余,难免稍有遗憾。 将心比月,正是花满楼此刻的心情。 因着李燕北和十三姨太盛情相邀,花满楼也不好强行再住客栈,便同龙葵住进十三姨太命人专门打扫出的别苑,好在此处清静幽雅,尤其是园中那架茂密的紫藤萝,串串蓝紫如起舞的蝶,清沁袭人,香远怡情。 彼时月色正浓,龙葵看着这一树繁花心中欢喜,盈盈奔至花架下,伸手轻触那柔嫩的花蕊,如扇密睫,墨发星眸,淡蓝色的衣袖似是随风微微起舞,柔柔的缠上那碧色的叶,好似在延绵一段如泣如诉的缘。 花满楼负手立在檐下,他知道此刻眼前的情景一定梦幻般的美丽,就算他看不见,也能想像到龙葵玉立花间的娉婷倩影,感觉空气中洋溢的醉人馨甜,只是这次,他实在没有心情去微笑。 “哥哥,”察觉到花满楼的异样,龙葵轻唤一声哥哥,自花架下回到男子身边,她其实很不解,自傍晚归来,哥哥因何而思虑重重,但有一点肯定,那便是一定同自己有关。 “哥哥有心事,是不是小葵哪里做错了什么,让哥哥生气了……小葵,小葵可以改的,只要哥哥不要离开我……” 龙葵突然带了些怯弱,或许是因为曾经等待的时间太久,而幸福来的又那样突然,让这女孩如此害怕失去,言语中那份慌乱,让花满楼的心生疼。 “不会,小葵,我并没有心事,只是突然有些遗憾,不能看见小葵在紫藤花下的笑颜。” 花满楼叹了口气,轻轻环住龙葵透着沁凉的身体,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他怎能没有心事,更不能不忧心,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龙葵和整个花家。 他知道花家之于那个帝王,早如鱼梗在喉,就算花家再怎样安分守己,富可敌国在皇帝眼中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 他也知道,若果然有一日,那人以帝王之尊夺爱,他绝不可能那么自私的带龙葵离开,去连累爹娘和所有的哥哥替他受过。 然而他更知道,龙葵的情。一千年前,她为了哥哥跳下铸剑炉祭剑,花满楼根本无法去想像她当时有多痛,一千年,她孤零零的等,正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疼爱的年纪,却失去所有的亲人,不知道受了多少欺凌,若非祭剑中产生了一剑双灵,有红葵保护,花满楼根本不能想像他是否能会见到小葵。 那样善良的女子,怜惜的心疼,让任何人都无法去辜负,更何况,花满楼爱惨了那个女子,爱的坦坦荡荡,毫无保留。 “真的没有心事?哥哥不要骗我,”龙葵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花满楼,发上零落着些许紫藤萝的小花骨朵,馨香袭人, “小葵,明日哥哥送你先回江南可好?京城不安全。”花满楼轻轻扳过龙葵的肩膀,却感觉那女孩傻呆呆的看着自己,许久,她垂了脑袋,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哥哥,我……想跟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可小葵很害怕会给哥哥添麻烦,所以,在疼的伤也不敢告诉哥哥,更害怕哥哥会嫌弃我是鬼……我知道人都是讨厌鬼的,没关系的,要是哥哥真的不想看见小葵,我一定藏起来,只偷偷跟着哥哥……只要哥哥不赶我走,我……” 小葵没有说完,花满楼也没让她说完。 那个温润的男子,从来丰神如玉,犹如缓江春水,脾气不疾不徐,即使单独面对龙葵,也一向保持理智,可现在,龙葵无心的那些话,彻底击垮他所有的冷静。 不再是蜻蜓点水的轻吻,明显带着烦躁不安,深入的纠葛,似是终于泄出心中的压抑,那温柔又略带蛮横的侵略让龙葵猝不及防。 “你真的不懂么?”花满楼终于停止,抚住龙葵的脸,他的声音跟从前一样,依旧清朗,可龙葵总觉得,又似乎不太一样,像是带了些魅惑和低沉磁感,却让自己莫名的心安。 “哥哥。” “我一直在,不怕。” 所以有些东西太沉重,花满楼只能选择自己背负,她已经独自承担了一千年,他如何忍心去让那个女孩再有一丝担惊受怕。 “我就知道,哥哥不会离开我的。”龙葵终于解开心结,却丝毫不吸取教训,立刻八爪鱼似的抱住了花满楼,还不停地蹭蹭那男子的胸口,口无遮拦道, “哥哥,你的心跳的好快,是不是病了。” 花满楼摊开双手,无奈一笑,只是微微抬头让风抚过自己的脸,他真的不敢再去回抱这个女子,因为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面对龙葵的理智防线,早已溃不成军。 天幕明月悬空,人间佳人在畔,紫藤如瀑,倾慕为桨,此刻花满楼只想握住龙葵的手,管他恩怨是非,只与卿同舟,共现世,享余生。 只是,良缘多磨,天命如斯,难许人间见白头。 六月十四,庚子煞北,诸事不宜。 距离决战只有一日之遥,西门吹雪仍未出现,陆小凤担心之余,却也只好先和花满楼去太监窝打探消息,因为几近皇城,所以龙葵便留在李燕北府上,一面同欧阳情姑娘和十三姨太学打络子,一面等待哥哥和陆小凤归来。 然而,哥哥还没有等回来,等到的却是一封御旨,一封奇特的御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月十四承乾殿,我主圣上大宴群臣百官,特召陆小凤,花满楼,龙葵届时觐见赴宴,以表三人连破极乐楼,青衣楼两件奇案之功,钦此。 “龙葵姑娘,这陆公子和花公子不在,您就代为接旨吧。”那小公公甚是客气,然当他看清龙葵那张脸的时候,表情却显得奇异极了,那是种说不出的惊讶,似乎,又带着欣喜。 常人初见龙葵,皆惊叹于龙葵的美丽,可他除了惊叹,那情绪中,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在涌动。 那小太监自然是激动又欢喜,因为他发现,那位龙葵姑娘,跟他那位万岁爷寝殿中挂的画像一摸一样,哦不,应该说,更美。 56、一舞动京师(终) 午后的乾清殿似乎永远笼罩在一股淡淡的檀香中,朱棣喜欢这种带着佛禅的味道,可以让时刻处于芒刺荆棘中的心稍加安宁,和缓疼痛。 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合衣伏在榻上小憩片刻,也仅仅是一刻,便需起身去处理雪片般的奏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使这王位他夺来的,且不论暴虐杀戮之孽,至少在勤政为民上,朱棣是无愧祖先的。 换一个角度,朱允文或许也算是个好皇帝,可他优柔寡断,太顾情重情,温顺绝不是帝王该有的性格,若非朱棣当年八百勇士靖难之役起兵,哪来明朝永乐时期让日寇纳贡、高丽称臣、中土汉学教诲海内四夷的盛世? 当沙漏落尽最后一粒沙,侍立一旁的小太监忙先撤了香炉内的檀香,焚上龙涎。后又换上一盏新茶晾着,宫人预备好热水,棉帕,漱口玉盆,粗盐砂等,好让皇上一醒来便能舒心清爽。 这时候,朱棣不管多疲累,只要拧一把毛巾敷脸,便又是神采奕奕,握着朱笔,用血红鲜艳的丹砂,批阅各地加急的文书,既能批示同朝臣商议出的利国利民的旨令,又能圈定人的死生。 累的时候,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内寝墙上的画像,那画中人似乎也在温柔的看着他,那年轻的帝王认为,也许那女孩真的有什么魔力,看见她便让自己从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欢喜。 以往朱棣身边都是王总管服侍,可今日他奉旨出京去了,因而只留了几个小太监。 按理说,朱棣批奏折,即便是停笔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出声打扰,但今日却横生枝节。 便是那上午去给龙葵宣纸的小太监,见此情形,一个没忍住,多嘴道, “奴才原来只当陛下画的是个仙女,可宣完旨,奴才才知道这世上还真有仙女,皇上若真喜欢那画中人……” 朱棣闻言,只看了那小太监一眼,目光之犀利,生生将那小太监吓软了身子,剩下的半句话噎在口中,怎么也吐不出来,此刻他只是伏在地上不停求饶,直痛骂自己不该多嘴,他只想着迎合帝王喜好,却忘了身为皇上,最恨别人揣度自己的心。 “你怎么知道朕喜欢谁,不喜欢谁。” “奴才不敢妄度圣意,奴才错了,真的知错了,只是今日见了那龙葵姑娘,活脱脱,活脱脱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奴才,这才想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是,要是龙葵姑娘能侍奉皇上,她不得乐疯了,那是她三生有幸,皇上您喜欢不喜欢她,这,这不都是她的福气吗。” 那小太监也算伶俐,一番说辞,好歹保住性命。 自始至终,朱棣脸上的表情都未有一丝变化,却没有打断那小太监的话,最后摆手, “去敬事房,领三十个耳刮子,下去。” 其实朱棣是听说过龙葵的美貌,可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龙葵便是荼山的那个姑娘,因为四年前,看她的样子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可能四年后在众人口中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当然,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或许岁月对她格外眷顾呢? 其实朱棣早已洞悉王总管同南王世子的勾结,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会用什么方式去反叛。 而这一次的大宴群臣,可算是那帝王精心准备的一台好戏,为的就是要揪出那些怀有异心的叛贼同党。 眯了眯眼睛,朱棣已经开始期待今晚的宴会了,到时候所以疑惑皆可解开。不过那小太监有句话说的倒是格外动听,只是,那女孩真的愿意侍奉自己么? 然而这场宴会对于花满楼和陆小凤来说,太突然,如临门一棒,打的人措手不及。 自太监窝回来,先是皇城侍卫统领魏子云找到了陆小凤,要求他发放代表着观看紫禁之巅决战资格的五条缎带,接着又是接到圣旨,请三人赴宴,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而西门吹雪仍旧失踪,让陆小凤和花满楼很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 而龙葵对此却丝毫没有危机感,她本就是公主,对宫廷并不陌生,只觉得能去这大明的宫中逛逛机会难得。当然,前提是,身边要有哥哥。 不管花满楼愿不愿意天黑,夜晚还是如期而临,就像一个永不失约的朋友。今晚的月亮比昨晚又鼓了些,紫禁城专门派来马车和两队侍卫接人,刻板而豪华尊贵,平添了压抑之感。 官道平铺沉稳,极轻的颠簸下,马车内,花满楼知道此番是福是祸,是绝然躲不过的,突然伸手抚过龙葵发丝, “小葵,你可喜欢这皇宫?” 龙葵挑开那朱色流苏车帘,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里也是皇宫,只是多用砖墙,不像姜国多用石料,也没有母后绣的江山图卷,小葵喜欢这里的风光,却更喜欢陪着哥哥,哥哥在那里,我就喜欢那里。”龙葵钻进花满楼的怀中,这甜蜜丝毫不避讳旁边的陆小凤。 若在旁时,陆小凤心中祝福,嘴上也必定酸几句,可此刻,这潇洒的四条眉毛,居然真生出几分心酸。但愿,上天能怜佑这对有情人。 承乾宫,说是一座宫殿,却更像是一座江南园林,朱棣为帝,自然坐北朝南居主,百官以此在近处落座,远处亭台楼阁,曲折游廊,湖中荷香阵阵,石桥圆润,汉白玉的台阶细腻,月色湖光,真是醉人。 由宫人指引,陆小凤、花满楼、龙葵的席位设在三品官员之间,对于没有官职的江湖人来说,皇帝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落座后,龙葵身旁正有一丛开的极好的蓝田玉,她是爱花的女子,微微垂首轻嗅芬芳,侧脸精致,发如墨云,那引路的小宫女嘴甜的很, “都说牡丹国色天香,蓝田玉又是主贵,龙姑娘天人之姿,真是好兆头呢。” 陆小凤看了那小宫女一眼,微微一笑,习惯性的彰显他那风流本性, “我看姑娘才是天人之姿,在下陆小凤,敢问姑娘芳名?”松松抱肩,慵懒的微笑,竟惹得那小宫女羞红了脸,躲到旁席,可偏偏离去之际,也不知有意无意,落下一块绣帕,刚好飘落陆小凤足底,上面绣着两个小字,婉梨,正是那姑娘小字。 宫灯盏盏,照的昏夜如昼,帝王驾到,百官落定,当执事太监终于停止那调子冗长的礼赋,这场盛大的合宫夜宴终于正式开始。 这时候,龙椅上那一位终于看清那个离自己不近也不远的女子,原果真是她,一丝未变,岁月未老。 朱棣很期待那个女子看见自己将会是什么表情,惊讶,还是倾慕?朱棣不晓得,但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漠然。 相形朱棣的“朝思暮年”下,龙葵显得健忘多了,那自负的皇帝打死也没想到,女孩仅仅只是扫一眼自己,便只顾低头欣赏周围的繁花。 龙葵单纯如此,她不晓得这世上,会有人那样骗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即便觉得那龙椅上的人眼熟,也怎么都会将这个帝王和那个书生联系在一起。 女人的直觉一直是种可怕的东西,皇后抱病,因而只有嫔妃伴驾在侧,此中位分最高的,便是冯氏慧贵妃和王氏兰贵妃,一个年轻娇纵而美艳,一个沉稳端庄年龄也略大些。 后宫没有秘密,后宫又全是秘密,皇帝内寝的那幅画,便是公开的迷。 妃嫔们一直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同那画中一样美的人,所以从未想过龙葵果然存在,更没想过,她会出现在宫中。这对那些本就不得宠的妃嫔来说,无关痛痒,但对于那些得宠的女人,实在是称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 尤其是位分高,又得宠的女人,更输不起, 譬如慧贵妃和兰贵妃。 “皇上,酒过三巡,是该有些歌舞助兴,可乐舞御坊那些歌舞,都看腻了,依臣妾看,不如玩点新鲜的,为皇上助兴?”说话的正是慧贵妃,她终究年轻气盛,比不得兰贵妃压得住性子。 皇帝本正郁闷龙葵的漠然,心中不畅快,听闻此言,倒也来了几分兴致, “爱妃想玩什么?” “臣妾看,这百官皆有家眷,这些个年轻的公子小姐,这样好的门第家教,自然才艺也错不了哪里去,不拘什么表演一个,总不至于比乐坊还差,又新鲜,还尽了他们侍奉陛下的心,皇上,你说嘛,好不好嘛?” 慧贵妃娇娆,更有一张巧嘴,朱棣微微一笑,欣然准许。 于是,龙葵悲催了。 各位要问了,这百官家眷献艺,跟龙葵有什么关系?那便不得不提跟慧贵妃可算里应外合,一致对外的兰娘娘了。 眼见这个小姐弹琴含情脉脉,那个千金赋诗情谊千金,刚开始还有几位公子肯上去耍个剑,哦不,舞剑,然到后来,便没有公子肯去献艺了,因为渐渐所有的官员都一致认为,这场承乾宫夜宴,是一次变相的选秀。 于是,谁还傻乎乎的让自己儿子去当炮灰?同时,那些没带姑娘来的官员无不遗憾,脸上全然是一种抽筋胃疼的表情。 就在这时,端庄贤淑的兰娘娘开口,那样自然而不经意, “咦,那是谁家的小姐,这样标致,好是可人,快叫来进前,让本宫细看看。” 一面说着,一面甩着手中丝帕,好像真的当龙葵是小妹妹。 慧娘娘微微一笑,心道本以为王兰有多大度,她却终于还是出手了,这一位的手段,慧贵妃可是见识过,现在,她只要在隔岸在这场火上吹吹风,至于那位龙葵姑娘是否能逃过一劫,就看天意了。 花满楼知道这兰妃传召的其中不简单,却无能为力,好在龙葵握了握哥哥的手, “哥哥不用担心,那位娘娘看起来很和善,小葵本就是公主,肯定应付的来。” 是的,兰娘娘和慧娘娘,千算万算也只当龙葵一介江湖布衣,却不知道龙葵本就是公主。 所以说,面对慧娘娘埋怨的眼神,兰娘娘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为何要提什么古舞,丝路花雨。 那是一种几近失传的舞蹈,烂漫灵动,如丝如花如雨,只是难度太大,又经年古迹难寻,十年前宫廷中有善舞者,曾新编此舞,却也仅有一人会些许皮毛而已,但美已是极美,之所以难有传人,是因此舞要极好的轻功根基,然而宫廷女子纤弱,又哪来的轻功呢? 所以,十年了,当年的舞者,如今也是被人称为姑姑的人了,而这丝路花雨,已成绝响。 兰娘娘当时旧事重提,是这样说的, “龙姑娘真是标致,本来见你居于三品官员中,以为是那家亲眷,问了陛下才知姑娘乃江湖中人,可见龙葵姑娘身量轻盈,难道舞娘出身?听说江湖能人不比宫廷少,姑娘可听说丝路花雨这一古舞?想来,宫中已经十年未有人能做此舞了。” 这兰娘娘是讥讽龙葵身份,而慧娘娘接下来的话便深意了, “兰姐姐此言差矣,龙葵姑娘轻盈,你怎知人家就是舞娘,虽说我朝闺秀,舞技乃闺阁必修,可龙葵姑娘……毕竟是草莽江湖嘛,走江湖卖把式的女子,你让人家跳舞,还是古舞丝路花雨,这不是难为人家嘛。” 百官之中,已有了吃吃笑意。 如此,龙葵不管答应不答应都会惹人笑柄。 可惜,龙葵却笑了,极为坦然, “丝路花雨而已,”她微微回过身子,含笑看向哥哥,花满楼懂她的意思,她要为他一人而舞,他是个瞎子,但这支舞,却只有花满楼看得见。 龙葵身为古姜国公主,一段才几百年历史的古舞想难住她? 娘娘们,果然在做梦。 朱棣一直不出声,直到龙葵应下,他才抬起头,又看了那龙葵一眼,才肯定,原来这女子真的忘记了他。 于是,那帝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道一句, “来人,去请凤梧姑姑。” 正是那十年前的丝路花雨的舞者。 “陛下万安,不必请了,奴婢一听说,就赶来了,若这小姑娘,能做出此舞,让奴婢有生之年能看见这丝路花雨传世,奴婢死也心愿。”那是眉目清秀的女子,不过三十几许,保养得宜,看她的模样,在宫中大概也很有威望。 龙葵冲凤梧微笑,不掺杂任何身份的隔膜,只是单纯的舞者致敬,且不说这一舞到底怎样,凤梧已对龙葵赞赏。 “需何乐曲?”凤梧道, 龙葵摇摇头,舞就是舞,她的舞,以情动人,非乐助兴。 低下的妃嫔已经窃窃私语,皆道龙葵狂傲,然龙葵却只看着花满楼,她这一颗心,一腔情,注定只属于哥哥,情到极浓,何需乐曲? 天幕中似乎撒过丝丝细雨,皓月当空,人们却觉得,人间这轮蓝色的月更迷人。 蓝色的衣袖轻盈在空中划过,微风轻起,吹起满地香榭花瓣,馥郁的芳香,托举起一双玉手,用身体舞出丝的温柔,足尖轻点,连续十八个旋转,将让飘飘的衣袂形成一个旋窝,彻底让人迷醉沉陷。 所有人都看到龙葵的美,为之沉沦, 而花满楼感受的到,那是龙葵的心,炙热诚挚的爱。 花瓣丝雨,并没有真的雨,在座的人却从心底感到沁凉。 直至那一舞毕,众人依旧未从那幻影交织的迷梦中醒来,这才惊觉,此舞原是不需乐曲的,只因凡乐终究只是辱没。 龙葵这一舞,陆小凤第一次在心底承认,得观此,三生有幸。 甚至很多年后,每每提及那场承乾殿中的丝路花雨,都为人津津乐道,当年在场的官员,无不以此为傲。 而龙葵的名字,更是在几天时间内,以疯狂的速度传遍大街小巷,连远在江南的花老爷和花夫人,都在第一时间知道,儿媳妇被坊间传为仙神。 只是幸与不幸,仅一线间,陆小凤敏锐的看见了那个帝王眼中的燃起的火,陆小凤是男人,他知道自己没有读错,那是一种决不会轻易放弃的情感,只因那人是帝王,便可以不择手段。 龙葵此番,真可算一舞动京师,一舞惊天下。 57、紫禁战天下1 代表观战资格的五条缎带,都已经被老实和尚十分老实的发放出去,甚至都没给自己留一条。 陆小凤扯着老实和尚的袖子,明明知道已经不可能,还是玩笑道, “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找回一条来,我观战的缎带。” 其实陆小凤心情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依旧有心思去开玩笑。若说这几天唯一有什么能让他心情好些,便是终于在决战的当日,有了西门吹雪的踪迹。 “哎,陆小凤你怎么出宫了?怎么只有你自己,小葵和花满楼呢?我可听说,小葵昨天晚上真是露脸啊,那一舞倾城倾国啊,怎么?难道,把皇帝都迷住了,强行把小葵留在宫里当贵妃不成?不过,花满楼只怕答应。” 老实和尚见来人只有陆小凤,随便几句玩笑话,可算是印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句俗语。 只听陆小凤冷冷一笑, “小葵那一舞,是跳给花满楼的,跳给他一个人的。” 老实和尚纳闷了,并没有在意陆小凤的神色 “可花满楼是个瞎子。何况,丝路花雨一舞是皇帝的旨意。” “但小葵不是瞎子,所以她认得清自己的心,这不是权势地位可以改变的。”陆小凤抱着肩,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变脸变的让人摸不到头脑。 这不能怪陆小凤,要怪,也只能怪金銮殿上那一位天下之主,可惜,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社会,帝王是永远没有错的。 花满楼和龙葵之所以没有出现,是因为他们被朱棣客气的留在宫中,曰“小住几日”。 花满楼本要推辞,可朱棣却轻描淡写一笑,直言此次乃要单独召见花满楼,让他好生将大通钱庄银票一案梳理清楚,解释为何别家银票不出问题,单单是花家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至此花满楼知道,这可算是皇家“红果果”的威胁,为这筹码陪葬的是整个花家。 一时间,陆小凤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劳力,花满楼为龙葵之事伤神,可算齐齐陷入困顿。 乾清宫,服侍的内监习惯性的在内寝焚上助眠的香料,这位帝王并不十分近女色,十日倒有六七日歇在批折子的寝殿,可见其一月招幸之数,尤其自前年徐后去世,朱棣更是少进后宫,一来是天下不稳,需他勤政,再者,女人于他,从来比不上对权利地位的追求。 “皇上,您大宴群臣累极了,回来都是二更天了,今天就先歇歇吧,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那小太监放下火折子道,可龙榻上那位并没有回答,宫里呆久了人都是玲珑心肝,抬头突然看见内壁上那幅美人画卷,又看看自家主子那张臭着的脸,那小太监自然看出皇帝的心思, “皇上,今天奴才一见龙葵姑娘,真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啊,自古美人爱英雄,今晚上奴才冷眼瞧着在席间,那水晶人儿总悄悄瞅皇上您,就是不知道皇上的心思,也不知道这龙葵姑娘有没有享这段大福的命。” 小太监的话说的十分合朱棣心意,可他只是斜了一眼, “都下去吧,多话。” 虽无笑意,却也不再那样冷若冰霜。 朱棣向来说一不二,一个能震慑群臣天下的人,何况几个宫人,众人不敢多言,皆依礼而退。 窗外树影隐隐绰绰,闪出几个暗卫, “启禀我主,一切稳妥,南王已经开始部署,倒是白云城还无动静。” 年轻的帝王伏案抬眉,随即扔下手中朱笔,笔尖一丝细腻的丹砂滴在朝奏封面明黄绢龙图案的上,鲜艳如血。 “如此,那便将计就计,朕倒要看看,这群乱臣贼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再抬眼望向内寝的画卷,冷毅的脸上,透出一贯的自负,这天下还未曾有人敢如此藐视自己,他能以八百壮士起义赢回天下,又可况俘获一个女人的心?若说从前朱棣对龙葵只是感激,那如今龙葵的视而不见,则彻底激起朱棣猛烈的征服欲望。 当然,许久后朱棣才知道,今日的行为不过是一场笑话,他悔,痛到无能为力的悔不当初,最终只能麻痹自己。他告诉自己,他不爱,没有爱,只不过是对一个自己念了四年的人、而那人却丝毫未曾将自己放在心中的一点不平衡,只是当那一缕香魂终究消散的时候,他才惊觉,为何无爱无情,依旧会疼。 却说龙葵和花满楼,也不知安排居所的宫人是有心还是故意,让两人住的一南一北,中间还隔着波光粼粼的溯金湖。 花满楼哪里睡得着,倚楼静默,手上折扇微合,他知道此刻月色圆满,水面风荷清圆,四处笼着淡淡的香味,可他却实无心去体会这些所谓精致的美景,原本假山假水假心假情的地方,本就无甚可欣赏。 现在他只担心小葵,离了自己的怀,她可睡的安稳?会不会怕。 不过很快,花满楼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那个女孩正垫着脚尖,悄悄从背后靠近。 “小葵?”花满楼有些惊喜,皇宫守卫森严,又是入夜,各道闸门落锁,岂容人乱走,不过花满楼很快释然,因为小葵本就是鬼。 “哥哥,你怎么每次都能感觉到,我走路有声音吗……嗯,小葵下次飘过来!看哥哥还能不能察觉。”小葵略带懊恼,比之刚从魔剑化出那时的忧郁,在花满楼身边一天天恢复从前活着时候的俏皮可爱。 “当然感觉的到,你身上的味道跟周围的环境都不同,仆从宫人的呼吸规律也变了。”花满楼微笑,更发现楼阁外戍守的侍卫都陷入一种失魂状态。 小葵是懵懵懂懂,不甚明白,花满楼却知道,不用说,又是那位红葵灵体做的好事,他甚至能想像到那个火焰般的姑娘是怎样盛气凌人的将众人制服。 “哥哥,我想你,哪怕一时一刻的分别。” 此刻月浓中天,湖中碧光鳞[如许,君子如玉,美人如花未隔云端,两个有情人,在很多时候其实无须多少语言,只要十指交握,相伴相守足矣。 此刻的红葵亦很圆满,她满足的缩在灵体深处观察着这一对人,遥望天月,从来心无旁骛的内心,却砰然萌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情感和疑惑,究竟何所谓情爱,不仅让人,连鬼都深陷其中,无以自拔。 心弦动,更兼风起,红葵百思不得其解,终究打了个哈欠,舒服的猫起身子在与小葵共有的身体中睡去,微微嘟囔一句,这情真是难为人的东西,还是弓箭最懂我。 梦中则是一片从未有过的迷蒙,只隐约见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影重重,难清醒。 六月十五,可解除坏垣馀事勿取。 58、紫禁战天下2 老实和尚还不知道花满楼和龙葵名义上是被请入宫中,实则暗扣,因而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反正缎带已经全发没了,就算陆小凤当众撒泼他也弄不回来啊。 幸而入夜时分,他们还是仰仗绝妙的轻功顺利进入紫禁城,只是这一去,不禁傻了眼。 那据说是宫廷内造的、绝无私仿的、仅仅五条的缎带,竟然成了烂大街的货,还五位呢,那聚在紫禁城下的武林高手五十位也多,且个个武艺绝顶。 没人愿意错过这场旷世决战,却愁煞了侍卫总管魏子云,好在,他很久便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甩给了陆小凤,不管除了什么岔子,都赖不到自己这顶乌纱帽, “陆小凤,这就是你发的缎带?因着好管理,才只发五条,如今紫禁城多了这么多人,要我怎么管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全是你的责任!” 陆小凤无奈抱肩一笑,半含讽刺,却没有反驳,因为他觉得,在紫禁城这种地方,实在没有什么讲理的必要,也没有反驳的必要。 西门吹雪如期而至,毕竟他是剑客,乌鞘剑有了剑鞘,但不代表就此无锋。 这几天发生太多变故,然最让陆小凤心定的便是西门吹雪的归来。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西门吹雪在,叶孤城岂能失约,两人皆是一袭白衣,墨发迎风,一个冷漠如神,一个绝傲似仙。 只是,陆小凤总觉得今日的叶孤城似乎有点奇怪,外表还是一样的外表,只是给人的那份感觉,说不出的怪,既至拔剑,那缓慢的动作,剑柄的白云图案,终于让陆小凤如梦初醒。 来不及解释, “魏子云,快回去保护皇上!” 与此同时,不过电光火石间,西门吹雪已然出剑,一痕淡淡血色,如描画在叶孤城喉间的一行朱砂,看起来浅薄的伤口,却精准的割断动脉。 西门吹雪就这样赢了? 似乎,有些容易。 唐门二公子靠近那个倒下紫禁城楼的“叶孤城”,逐渐看出端倪,一张薄薄的□□下,竟是老实和尚的师叔,胜通和尚。 这时候,魏子云才想到陆小凤那声救驾,惊觉各种阴谋,这样多的高手涌入紫禁城,无非是想引开皇上身边的侍卫,而真的叶孤城不在此地,除了去行刺,还能有何解释?! 不过其实魏子云那一身的冷汗冒得挺多余,其一,假若确有行刺,以他的速度去救驾,连晚了三秋的韭菜都不如,其二,就算他能赶到,可也有力回天?最重要的还有第三点,他那主子皇帝可是个从血淋淋的战场滚过来的,杀伐决断,果敢英明,而非蜜罐里公子哥,又岂会任人宰割? 所以,入金銮而入无人之境的叶孤城只能请,他话少,遇上对手,便是一个字,请。 王总管当然没有奉旨出京,而是带来一个酷似朱棣的南王世子,企图偷梁换柱,天知道他为了算计这一天,等了多久,必胜的信念,让他连眉眼都含笑。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朱棣是皇者,他不急不躁的站起身子,八个字,道尽对叶孤城的惋惜。 叶孤城长身玉立,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声音依旧冷,却极是坦然。 “败就是贼。”朱棣重复道,微微一笑,的确如此,四年前,他不正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才有了今日的一切。 “皇上的武功心智定力,当今天下少有,若入武林,必当排名武林高手之巅。所以,请。” 白云城主,自然有好眼力,更是个好对手。 可惜,今晚朱棣并不想自己动手,因为他身旁还有一个人。 正是他今晚特意宣旨请来伴驾喝酒的花满楼。 所有人都在紫禁之巅观战,殿中暗卫陈伏,所以花满楼此刻如履薄冰,在没有一个旁观者的情形下,不管怎样应对,大概都是错。 “叶城主,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摇摇扇子,花满楼脸色如旧,而静默的叶孤城也终于察觉到金銮殿的异样,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可无论怎样厉害,在两个绝顶高手和满室暗卫跟前,胜算无多。 可笑王总管秘密筹谋一场,原是一场公开笑话。 盯着花满楼,叶孤城终究缓缓拔剑。 “你该知道,你赢不了我,可无论我这一剑刺向谁,你都是死,只不过,一个是护驾有功的牺牲,一个是弑君谋反的问斩,你该懂,是龙椅上那一位,逼你。” 花满楼自然懂,若叶孤城这一剑刺向自己,他自问躲不了,更无人会救他,然这一剑若是刺向皇帝,有暗卫帮忙,皇帝未必有事,自己却难逃护驾不力的罪名,更甚者,会借此给他按个通敌弑君的罪名,好连根除去花家。 绝好的机会,仅三方对立,花满楼甚至连个证据证人都难寻,何谈将来辩白,在这样的时候,可撤去所有的伪装,朱棣甚至懒得掩饰他要除去花满楼的决心,毕竟花家天下首富的地位,和武林中一呼百应的威望,他不得不防。 何况,他实在不喜欢那个女子看向花满楼的眼神,温柔绵长的让人心恨。 这样好手段,好心计,敢用自己为饵,将计就计,不愧是帝王,让花满楼都自叹弗如。 “叶城主也该知道,这是一盘输定的棋,若能当花满楼是朋友,请成全在下护驾之心,于尊驾也有好处。” 在这样的时候,花满楼只能苦笑,选择保全花家和小葵,惟愿叶孤城能理解万分之一,也该成全自己的心,毕竟如此,叶孤城或许还有逃生的希望,不至于全折损在这紫禁城中。 叶孤城没有回答,剑出鞘,谁也不知道他那一剑的方向和选择,且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谁也没料到,陆小凤突然闯入,除了他的灵犀一指,随之而来的,还有西门吹雪的剑。 至此,叶孤城知道再无纠缠必要。 陆小凤望望这宏伟闪着烁烁宝华的銮顶,显然发现继续隐匿的暗卫身影,自嘲道一句, “你不该来,我不必来,但我们都来了。或者说……我不该来,我不必来。” 59、紫禁战天下 “可惜。”叶孤城轻描淡写的吐出这样两个字,却紧紧握住七星剑,手指骨节清晰隐隐泛白,可见其内心远没有表面那般云淡风轻。 陆小凤抱肩一笑,却死死盯住这位白云城主的脸,他在疑惑,像叶孤城这样的人,即便死亡就在眼前,也未必会紧张,到底是什么让眼前的剑客这般失控,连握剑的手,都沁出汗津。 “可惜什么?我们该是朋友。” 叶孤城对陆小凤话不置可否,一时间,两个绝世剑客,两个顶尖高手,一位至尊帝王,竟皆沉默在这冷峻的金銮殿上。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曾算计的胸有成竹,却没料到事情会横生枝节,发展到这个地步。到如今,这一局已经无可推敲谁胜谁负。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沉默中最先开口的却是西门吹雪, “我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未遇敌手。” 怎么去形容呢?未遇敌手对任何一个江湖人来说,都可算是骄傲与荣耀,然自西门吹雪口中,竟是带着浓稠化不开的落寞, “何必跟他们说这些,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的寂寞,他们这些人如何能懂?”这是叶孤城第一次见西门吹雪,一向惜字如金的他,却对西门吹雪如此慷慨,足见两人果然是惺惺相惜。 “我的手中有剑,你的手中也有剑。”西门吹雪缓缓道, “是。”感概完毕的叶孤城,又恢复单个蹦字的本性, “那我们的约定还算不算。”好在西门吹雪不计较, “算。”反正算不算的都是死,早死早超生。 在外人眼里,叶孤城大有豁出去的感觉,实际上在叶孤城的内心,却比过去这二十七年以来的任何时候都平静。 魏子云终于来了,左手拿刀右手提盾,大声吼着护驾,带着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在刺杀、救驾、约架等一系列事情结束以后,冲进了金銮殿。 然而,看看朱棣那张黑的一塌糊涂的脸和金銮殿内的情势,魏子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来的有点晚。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你娘的叶孤城,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行刺皇上?!你已犯下死罪,兄弟们,把他拿下。”魏子云总管御林军,深知救驾来迟之罪责,他对龙椅上那一位的脾气可是再了解不过,且莫提当年夺位时的严酷,只说如今,有多少前朝臣子因对朱棣不忠而命丧黄泉? 魏子云只恐怕,若是再不赶紧请罪拿下主犯,头上这顶乌纱不保事小,连累全家老小脑袋搬家事大。 这可招翻了西门吹雪, “难道要我跟白云城主双剑合璧,再易地而战么?我说的话,你懂不懂?” 西门吹雪的话既文艺又清晰,魏子云挠挠络腮胡子胡子,自动脑补翻译成:小叶这条命老子保了,谁敢阻挡老子闯宫,老子宰了谁! 这着实令魏子云头痛,因为西门吹雪有句话说的很对,要是他跟叶孤城双剑联手,普天下,无人能挡。 一个刺客,能孤身闯进行宫行刺就够令皇室蒙羞了,还在被这么多御林军团团围住的情况下逃脱,这事要是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在?自己这御林军总管,还不被朱棣拧下脑袋来当球踢? 好在朱棣也不傻,深知逼的两人闯宫绝非明智,只会徒惹笑柄,倒不如大度易得民心。况且,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两大绝世剑客,既然都不能为朝廷所用,那么紫禁一战不管谁死谁伤,对他的江山都是有益无害的。 “紫禁之巅,旷世决战,朕倒也想看看,魏子云,放行。” 皇帝发话,谁还敢不从,皆簇拥着跟在那帝王身后,前往紫禁之巅,唯独陆小凤依旧倚在一根金漆描龙的立柱旁,望向离去的那抹明黄色的背影摇摇头,继而旋身微笑,走近龙椅下首的一张梅花小几。 蜡烛爆出一截灯花,火苗微微拔高,映在龙椅下首那素衣男子褐色的瞳中,如冰湖置炭,为深眸笼上一层淡淡的烟雾,似是冷静而不在乎,又更像是爆发前的最后隐忍。 “到现在这样的时候,花兄还有心情饮酒?”陆小凤突然一顿,夺过花满楼的酒杯,仰头饮尽那杯澄澈的清酿,好酒是好酒,只是那甘洌中,总有几分苦涩凝在舌根处, “花兄,我到刚才,才算真正佩服你……因为陆小凤是个混蛋,总归犯不着为了别人不惜自己的性命。” 陆小凤这才明白,那舌根的苦涩不是因为酒,而是一种他不愿意承认的人在过度紧张后产生的错觉,他有很多朋友,花满楼却是独一无二的,他很难想像,假如自己晚来一步,花满楼是被暗卫乱箭射死,还是被叶孤城一剑穿心,无论哪一种场景,委实足以让自己动杀生的念头,管他对方是天子还是真龙。 “小葵不是别人,陆兄,”花满楼温润一笑,起身展开袖旁折扇,仿佛刚从鬼门关晃过的那个人不是自己,随即又是沉默,抬起一只手搁在陆小凤肩膀上,花满楼不曾说一个谢字,朋友间的默契尽在相对无言中。 凝重的大殿,金碧辉煌,可重重夜影下,即便宫灯遍布点缀如昼,仍然让人觉得无比幽深,如深潭之水,冰的人彻骨寒凉。 “哥哥?” 突然,立柱后传来一个轻柔温婉的女子声音,影影重重的画柱后,露出半个小巧的脑袋,不是龙葵却是谁。 “哥哥可让我好找,原来是在这里偷酒喝,小葵不依。” 说着,竟当真的垂了脑袋,乌云发,素手纤,指尖微微嵌进雕龙立柱上龙鳞间的空隙中,如今小葵的性格在花满楼面前已经越来越接近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姜国公主,那旁若无人的撒娇赌气模样,让陆小凤哑然失笑。 然而想到那帝王看向龙葵的眼神,再观花满楼在见到龙葵那一瞬间的微笑,陆小凤已然预见,无论将来种种是福是祸,皆是一场理顺不清的纠缠。 “小姑娘想喝酒,那我们明日就回江南,百花酿在这时节,正好。”花满楼缓步走近龙葵,轻轻理顺女孩的发丝。淡笑间,隐去眉间所有忧虑,他能做的,唯有竭尽其力,能让龙葵无忧快乐一天,便是一天而已。 “明天?可……哥哥,凤梧姑姑说,明天皇帝哥哥要送请我喝在地窖藏了八十年的御酒,不尝尝,好可惜啊,我们晚几天回江南好不好?哼,哥哥就知道自己偷偷喝酒,一点也不想着小葵。” 小葵不经意叫出一声皇帝哥哥,那只是一种毫无特殊感情的习惯,她犹自沉在那八十年御酒的诱惑中,却不知,她口中所谓的“皇帝哥哥”刚才差点要了花满楼的命,更没发觉花满楼情绪的变化,倒是陆小凤的眉毛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陆小凤太了解花满楼的个性,他是人淡如菊,却不是麻木,与人无争只是因为拥有太多而不屑于,无论是从花满楼对洛马的态度,还是从他对上官飞燕之死的评价,陆小凤都深知花满楼的谦然外表下,本性一副傲骨天成,有些亏他是绝不会吃的。 想当年,四条眉毛不过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轻浮话,便被花满楼一味心花怒放丹“耍”的像猴儿,所以现在,陆小凤这一点也不担心花满楼是否被龙葵的话所伤,反而有些担心,甚至同情龙葵。 “既然如此,那等回江南时,我在主府摆上三日酒宴,在天下人面前,让小葵可喝的够可好?只是现在,不许你再恼了。”花满楼这一回的语气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温和,反而带了几分硬朗,亦不同于往日的与世无争,仿佛酝酿太多的情感,面无表情的哥哥让龙葵害怕, 何况,她本就不是真的恼怒于他。 “哥哥,你是生小葵的气么?我不是真的恼,我只是……怕,我怕哥哥不想着小葵,就会忘记小葵,就好像每次说只离开一会,却再也不见了,我……”龙葵还想说什么,花满楼却打断, “就这样吧。”这一次的声音,更为决绝,终究淡淡一笑,却背对了龙葵,彼时朗月清辉,衬得大殿上金砖清凉如美人冰肌玉骨无汗,却让那犹自惊疑的姑娘更为不安, “哥哥,小葵只有哥哥,不要不理小葵,”龙葵心中一急,只能在背后死死抱住花满楼,记得初见时,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抱着那个男子,淡淡的花香,让人心醉而依靠安心,瞬间觉得,不论是千年前生离死别的苦楚,还是祭剑时翻滚的浆液融化身体的痛楚,亦或是这千年备受欺淋的等待煎熬,那寂寞仿若心肝时时刻刻置于滚油中翻来覆去的煎炸,只要能重回这个怀抱,就是值得。 如今那淡淡花香依旧,哥哥却又是背对着自己。 龙葵不懂埋怨任何人,却突然越发想离开这座紫禁城。 并很自然的想到,若非那个皇帝硬将自己和哥哥分开居住,整日让那凤梧姑姑寸步不离的拉着自己说话不说,还派那么多漂亮的姑娘围在哥哥身边,今日岂会惹得哥哥生气? 要知道,龙葵对她那位摘星哥哥“当年”的话一直记忆犹新、言听计从。 她的摘星哥哥可是千叮万嘱过,一定要常常抱着哥哥,才能看住哥哥不被别的姑娘抢走! “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其他姑娘了……我,我比她们好!我们现在就回江南,小葵想家。”带着淡淡的倔强,龙葵抱的越发紧。 看着如此紧张的龙葵,陆小凤终是忍不住笑出来,刚要开口,却听花满楼淡淡道, “小葵本就是公主,皇宫一直是你的家,这里有很多你舍不下的东西,也有很多我给不了你的东西,所以哥哥不忍心,哥哥不忍心小葵为我放弃任何东西,却更不忍心久久留你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小葵有的从来唯有哥哥,过去,现在,一直都是。我想跟哥哥回家,现在就回家。”龙葵已经隐隐要落泪了, 陆小凤点点头,到现在,他实在是佩服花满楼,没有诋毁,没有要求,依旧是谦谦君子,却片语间,断掉龙葵今后与这座紫禁城的所有联系,更无形中抹杀了朱棣在小葵心中的所有的地位。 然而,猛然想到什么的陆小凤又摇摇头,他不是第一次见这样腹黑的花满楼,却依旧感慨万分, 只对那死死抱着花满楼的龙葵道, “傻丫头,你哥哥怎会不要你,他方才第一句话不就说了,回到江南便在主府摆三日酒宴,你难道不晓得吗?花家从来只有婚宴喜酒,主府才有大宴三日之喜。” 60、如此“决战”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西来之剑已在鞘中鸣,而这天外飞仙虽来的迟了些,终究不负众人之望,金瓦紫云,朗月清风,今晚夜色极好,只是,何其可惜,注定要为一位绝世的剑客送魂,然又何其幸,不至于辜负了这场旷世的决战,亦或有人说此时微雨更助凄凉,懂得人明白,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死亡,不需半分同情,比之断命于凄雨中,宁卒于清风朗月下。 或许,这也是西门吹雪同意叶孤城将决战之地定在紫禁之巅的缘故,巅,这一字,苦辣辛甜,普天下,谁又真解其味。 龙葵已经挽着哥哥的手来到这皇宫最高的殿宇下,檐瓦下的阴影让人有些不舒服,好在今夜过后,她便可以跟哥哥离开这让人压抑的地方。抬眼看向哥哥,龙葵明显感觉到那男子的手心微微紧了紧,他看不见紫禁之巅的情景,却能猜的到那两人相对拔剑的场景和后果,可惜,两人都是自己的朋友。 无奈这场决斗势在必行,个人的选择,是连陆小凤都无法阻拦的。小葵更不知道的是,有一双冷眸看似无意撇过自己挽着花满楼的手,那一袭明黄衣衫的主人,脸上划过的是怎样冷漠的表情。 不过,小葵不注意,并不代表红葵不知道。 此刻,正美美睡醒的红葵刚刚在共用的身体里伸了个并不明显的懒腰,津津有味的准备看那西门冰块和那讨人厌的叶孤城决斗,偏偏感觉到一抹隐晦至深的冷漠目光,看的红葵极不爽,且越回味,越觉得那不爽的滋味还很熟悉。 最终的结果是,让红葵扒翻出很多可算是封尘长毛的记忆,譬如说四年前那段破庙里的狗血。 却原来是他!荼山那个书生!那个小气到极致、答谢救命之恩只留块破玉佩的穷鬼!那个忘恩负义、盖庙念经差点让小葵魂飞魄散的混蛋! 红葵脑中瞬间出现三句朱停教的俗语,第一句是“有仇不报非君子”;第二句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随鬼来”;第三句是,“毒蛇口,蜂尾针,最毒不过妇人心”。 此刻红葵正在思考自己算鬼,算君子还是算妇人,反正不管算啥,都够朱棣喝一壶,更可况,红葵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既是鬼,也算的君子和妇人。 紫禁之巅,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已经相对了许久,可两人却都没有要出剑的意思,叶孤城的心不静,西门吹雪追求的,是一场真正公共的决斗,所以,他选择等。 “我可以等你心静。”西门吹雪背过身子,四周一片静默,地面上,各方武林人士皆屏息观望, 叶孤城没有回答,却见西门吹雪突然冷漠斥责一句, “你的心不诚!” 这一次,叶孤城缓缓道, “你学剑,便该明白,学剑,只需诚于剑,不许诚于人。” 或许正是叶孤城对剑的态度,决定了他对人生的态度,更决定了他选择造反的必然。 就在叶孤城傲然握剑的那一瞬间,龙葵突然想到记忆中的一个男子,谦逊有礼,朴素白衣,与眼前的叶孤城那样不同,却又那样相似。不诚于人,那人已然输在几十年前的鄱阳湖畔,而今,叶孤城也要步那人的后尘么? 龙葵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拼命,却倍感无力,只觉心内一声叹息, “没用又心善的家伙,何必管别人闲事?罢了,还是看我的吧……再送你一份礼,权作你嫁入花家的嫁妆。” 小葵尚未理解红葵的意思,身体已然不受控制。 毫无征兆,在众人眼中一个蓝色的身影,却似乎闪着隐隐红焰,以一种不可思议速度,施展轻功来到紫禁之巅。 “我说两位有完没完,搞什么决战紫禁之巅?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么?可叹如今这世道,连自负都成双结对的。” 红葵这句话可谓舌毒之极,让地面上所有人擦了冷汗,唯独花满楼摇摇头,无奈一笑,对于红葵这种“莫名其妙”的出现,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江湖上讽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人很多,但敢当众讽刺的却少之又少,敢当面同时讽刺两人的,除了红葵,大概是没有别的生物了。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种同属万年玄冰的物种,其实很少有情绪波动,可现在,他们实在忍不住,不约而同的白了红葵一眼, “说什么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真是矫情……我看你们也不必决斗了,先同我过几招,谁能接下小葵三十招,谁便赢了紫禁之巅。”红葵说的极轻巧,却让地面上所有的人倒抽一口凉气,面面相觑,皆心道,哪里来的姑娘,长得这样如仙子般的美,真可惜坏了脑子,竟说疯话。 红葵却并不理睬众人的眼光,她微微一顿,继而莞尔一笑,尾音微转,妩媚至极, “不过……若是你们谁都没撑过本姑娘三十招……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就归龙葵了,两位也请自回去参悟三十年再战。” 此言一出,又引一阵哗然。 其实自花满楼说出要迎娶小葵那一刻开始,红葵就知道,她保护了一千年的姑娘,找到了可托付的依靠,也许不久的将来,就是她离开的时候。 花满楼虽好,可花家乃天下首富,红葵只心疼小葵空有公主身份,却一无族人亲戚庇护,二无金箔彩礼陪嫁。孤身嫁入花家,红葵知道,即便小葵深的花老夫人和花老爷欣赏疼爱,终不及有自己有所仰仗。 人间功名利禄,她总是要为这痴等千年的姑娘博上一样。 而这一瞬,小葵也终于明白红葵要送自己的礼物是什么。 西门吹雪转身,他只是深深看了龙葵一眼,叶孤城也用同样的眼神探究这时而温柔时而跋扈的姑娘,他领教过龙葵奇快的身法,却从未涉及真正意义上的剑术。 “三十招。”西门吹雪突然毫无感情的复述这三个字,眉心微蹙,旋即还是展平,叶孤城自然明白西门吹雪的意思,他知道龙葵身蕴剑气,但妄想三十招内以一击二,好个狂妄的丫头。 红葵是不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想法。好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也不知道红葵的想法,否则紫禁之巅这场决战怕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毕竟,人都气死了,拿什么决战。 红葵只知道,自己随便一招,不拒是乾坤一掷或是雷动九天,都足以立时让这两人剑都拔不出便去见佛祖。 但……为了保全二人在天下人面前的颜面……更是为了小葵今后做好人……红葵很是慷慨大方了一把。 决定耐着性子,过完三十招再让两人输。 怎样,谁说红葵不近人情?多么仗义,多么够义气的姑娘。 61、天下第一剑 “我不杀女人。”叶孤城终于说话了,也不知是不是憋气太久的缘故,声音有些喑哑,显然,他并不想跟龙葵动手, “用剑,便不算女人。”西门吹雪早就说过这话,不过在这样的情境下,这句话的用意就很值得人玩味了,阎府一别,那场清荷碧湖上浅尝辄止的较量,让西门吹雪毕生难忘,其实从本心来说,他不是不期待龙葵的剑。 “那么,我的剑已在手,剑客,你的佩剑何在?” 叶孤城在一个极好的角度盯向龙葵,脸颊微侧,恰好显示出那双极漂亮凤眼的狭长深邃,时而凌厉肃杀,时而凝息静神。 红葵闻言挑眉一笑,却突然对叶孤城多了几分赞赏。早在她踏上紫禁之巅的那一刻,地面上那些所谓的江湖英豪已然议论纷纷,既至叶孤城问出这句“佩剑何在”,闻者大多妄自对龙葵哂笑不屑。 然而叶孤城的询问,自始至终都带着那份似乎与生俱来的冷静,或者可以形容为一份同他身份相符的气度,对一位剑客应有的尊敬。 “这话我正要问叶城主,孟河岸畔的古剑正是小葵所有,如今成了叶城主的玩物,怎的还来问我?” 红葵道出真相后,却见叶孤城负手立在离天上北斗最近的一块琉璃瓦上,抬首以观星象,声音清冷, “果然好剑,若我败,你不仅可以取走自己的剑,也请收下我的剑,从此我的剑也是你的剑,剑不离身。” 西门吹雪闻言望向龙葵, “如今你手中无剑,今夜决战又该如何?” 红葵冷笑道, “心中有剑既可,何必执着于手。两位莫非也如那些俗人般愚见?我要借把破铜烂铁又有何难?只恐此举更辱了两位颜面。” 女子娇蛮的声音慢慢冷透在紫禁巅峰,无剑就是无剑,红葵可算最大限度的以诚相待,若她果然随便借一把剑御敌,只怕才是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最大的侮辱。 毕竟,实力不算什么,悬殊的实力,才是狂妄最大的资本。 果然,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皆不再多言,想来的确也不必执着于此。月已过中天,余晖显得越发宁静肃杀,总算为这场决战添了点气氛。 可,地面又毫无征兆的热闹起来,几近失控。 原来,那些在城楼下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不是江湖英雄就是绿林富豪,平日自由爽快惯了,兴奋起来管他是皇宫还是紫禁城,有人竟现场赌局开盘。 赌叶孤城先赢的,买二赔三,赌西门吹雪先赢的,也是买二赔三。 而赌龙葵赢的,已经从一赔五疯狂涨到了一赔十! 可,就是一赔一百,也没人敢买龙葵赢啊。 并且,因着皇帝的默许,连那些太监宫女都赶来压上一把凑热闹,所以场面一度失控,连花满楼都不由感概,这到底是决战现场,还是赌场? “来来来,各位英雄好汉,这压西门庄主先打赢的在左边下注啦!压叶城主先打赢的在右边下注啦!赌龙葵姑娘赢的……啊,没有就算了,不过这个压龙葵姑娘赢的可是一赔二十啦!” 那开赌局的老板乐开了花,才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入账近二十万两,由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势力相当,所以不管两人谁能赢,赌局老板都认为自己是稳赚不赔的。 听着地面上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红葵先是嘴角抽了抽,继而整张脸抽了抽,彼时叶孤城正在静心,由西门吹雪先出战,他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拔剑,却听红葵突然道, “等一下。” 西门吹雪微微皱眉,他盯了龙葵一眼,只听红葵一字一顿道, “我先去下个注。” 又顿了一下,红葵试探性询问, “呃,需要我帮你们也捎带着下一注么?” 一边心无旁骛正在静心的叶孤城终于崩了,收回观星的视线,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 “不必。” 相较于叶孤城的不近人情,西门吹雪直接显得有些凶神恶煞了,除了“不必”二字,还附送“无聊”二字给龙葵。 包括花满楼体贴的塞给小葵零用的五千两银票,还有花满楼那把悲催折扇上的扇坠,再加上从陆小凤那里搜刮来的一千两现银,红葵总共压了自己一万五千两。接着,在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红葵美滋滋的回到紫禁之巅,算计着她的小葵又多了三十万两白银作嫁妆。 而此刻赌局老板更是乐的嘴都合不拢,心道这么终于碰上个傻子压那小姑娘赢了,还一压一万五千两!那咧嘴笑的模样让人看着极有一种脱臼的可能,当然,这种下巴脱臼的情况在一柱香的时间后,不药而愈了。 很多很多年后,当曾经观战紫禁之巅决战的青葱少年,变成一个抱着大孙子晒太阳的老头的时候,连跟孙子辈提起那场决战,都会忍不住想骂人。 “爷爷,为什么大家都说五十年前那场紫禁之巅是旷世之战?” “因为太诳人,无耻到没有天理,所以叫诳世决战。好在,你爷爷也曾一睹倾世佳人芳容,也算值了。” 扯远了,让我们继续回到月圆之夜,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红葵既要给足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面子,不能让他们那么快输,自己还必须在三十招内赢,招式还必须跟剑有关,这着实是费脑子。 因此为了躲懒,红葵索性用紫英教的技能,以剑气为墙,施展四方敛肃,形成一个天然屏障,任由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外面比划,而自己只要在第三十招的时候,来个普攻威力又稍小的三才朝元便是。 红葵极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但……事情却没有按照自己想像的发展。 就在四方敛肃的剑气格挡初形成,红葵喜气洋洋准备开打的时候, 毫无预兆,叶孤城道: “无剑而生如此强烈精纯的剑气,且周身形成剑阵,此等剑术,再练十年我也未必及上,败而无怨。愿赌服输,西门庄主,我只能三十年后再与你一战了。” 接着,叶孤城连打都不打,便向众人宣布自己输了,留下自己的佩剑给龙葵,飞身离去。 于是,红葵惊悚了,一遍遍怀疑自己念剑诀的时候,是不是错念成鬼降诀。要不这叶孤城为啥打都不打就认输了! 而所有围观决战的群众们,瞬间有种被坑了感觉。 因为他们什么剑气也没感觉到,甚至连丝毫招式都没看到。 他们只知道,那位绝美的龙葵姑娘,不过是在紫禁之巅站了站,笑了笑,什么都没做,叶孤城便俯首称臣,将天下第一的名号拱手送与佳人。 紫禁之巅, “那西门庄主……你还打不打?”红葵这句话其实问的相当没有必要,她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阻止西门和叶孤城的决战,如今叶孤城都跑了,西门吹雪还有打的必要么? 于是,收起乌鞘的西门吹雪,自紫禁之巅一跃而下,面无表情的对着同样面无表情众人留下一句愿赌服输,便白衣飘飘而去。 输了钱了人,尤其是在半夜输多的人,脾气一般都是相当恐怖的。譬如说,赌局的老板。 尽管他一脸活要吃了龙葵的模样,可天下众多武林英雄豪杰面前,他不敢赖一个小姑娘的账,只能将刚刚入账的、还没捂热乎的三十万两银票兑给龙葵。 至此,这场“旷世决战”完美收官,收获天下第一和三十万两白银的小葵可谓最大赢家,她高高兴兴亲亲热热的挽着自家哥哥,准备辞别朱棣,收拾行李连夜回江南,回家。 62、番外之 戏龙记 他说,“你是真鬼,我是假魔,注定应该在一起。” ………… 我并不是一只记性很好的鬼,偏偏有些记忆,会在某些时候,像被关在门外的调皮鼠,寻个空子,便猛地钻回心里,半点不由鬼。 眼见今晚又是月圆之夜,玉门关外的大月亮好像总比别处清朗些,像极了好吃的莲蓉馅圆饼,让我不由又想起了当年那场紫禁之战。 说来,那可谓是我来到这大明近百年间,玩的最风生水起的一次,虽然我极不明白,为什么多年后那些凡人每每提及此战便连声谓之“坑爹”。不过,后来看在那三十万两白银的情面上,便不跟这起子肉眼凡胎计较了。 我是龙葵,却不是小葵。因为连花家的呆哥哥都认为,“小”这个字眼实在是忒不附和本老大的气质。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姜国公主,但仔细想来,大约是不算的,毕竟,小葵当公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起初,我只是她死后分裂出来的一个保护她的影子,我以为我们会永远相依为命,不分彼此。 但随着魔剑中的修炼,在我慢慢有了自己的灵体,自己的喜怒哀乐的时候,我就知道,即使再不舍,也终会有离开她的那一天。 毕竟,脸可以相似甚至一样,爱却不能。 况且,我也实在做不到像小葵那般,将花家那个呆哥哥看的比命都重。 话又扯远了,每当看见那大月亮,我都会变得比较能唠叨,能怀旧,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不过,好歹也是一只已经完全独立的鬼,自由倒也蛮自由,就是有点孤单。 我今天要说的这段经历,便是曾几何时,不是没有人试图结束这种孤单,但结局却…… 让时光倒流回几年前,在那场“诳世”的紫禁之战后,有那么一个人,约我沿着富丽堂皇的大明宫内围,走了大半宿。 别人都说他是当时大明的皇上,朱棣。可哪怕他就是穿着龙袍,浑身冒仙气,我也认的出他是当年荼山那个混蛋书生。 我是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反正当时我的想法除了揍人别无杂念。 他一直不说话,却又似乎有很多话,发上束赤金龙冠,轻轻用食指摩挲右手的羊脂玉扳指,那纠结又严肃的表情,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倒活像我欠了他。 天地可鉴,当年在荼山,明明是他忘恩负义,请来那么多和尚念经,生生是要超度我和小葵去见佛祖爷爷。 那夜,呃,御花园的花很大、很香、种类很多。原谅我不够生动诗意的形容,若是小葵在,一定比我更懂的欣赏,可惜,当时她满心都是跟花七呆子回江南,没有心情搭理这位。只能委屈刚刚“决战”完的我强撑精神,陪这尊瘟神,夜游御花园。 说起来,当年在荼山打跑强盗的人是我,朱棣实际上的恩人和最对不起的人都是我,可他却将感恩的玉佩错给了小葵。 看着那月色映在湖里,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小葵跟花七呆子从前秉烛夜游时常吟的几句旧诗,夜游须衬人年少,光泛雕栏寒料峭。 虽然他们说的那些酸词我并不甚懂,但他们的笑却让我舒服的很。 实在不像现在,景色还是一样的景, 却是一个人硬憋着不说话, 一只鬼强忍着打人的冲动, 结论应该是我们一人一鬼都挺不好受的。 终于,在耿耿天河欲曙的时候,他说话了,臭着一张脸,仿若是给我这只孤魂野鬼天大的恩典般,道: “我是真龙天子,你又姓龙,又有荼山的缘分,既然再遇,不管巧合或是天定,只要你愿意,朕不问,也不在乎你的过去,亦不会吝惜赏你与朕相守坐拥天下的资格。” 说完,他便别别扭扭的停下脚步,半眯了凤眸,负手立在湖边,矫情的像只尾巴朝天的孔雀。 于是,在我的鬼怪生涯,原本最恨的就是矫情二字,如今更胜。 “相守坐拥天下?这不合适吧。”我掂量了一下朱棣这句话, “无所谓合适不合适,朕,还可以再许诺一个恩典给你,即使现在委屈了你,将来,朕的皇陵会有你的三尺之地,你应该懂朕的意思。” 其实我不懂。 后来有人告诉我,只有身居后位的女子才有资格同葬皇陵,当然,皇后跟皇后也有所不同,有的是大婚立后,有的是妃子封后,有的是遗诏尊后,还有的,是追封为后。 “你到底愿不愿意呢?朕不屑于,强迫。”朱棣越发有帝王威仪了,连看都不在看我一眼,拽的有种欠抽的感觉。 但为了小葵和花满楼平安离开皇宫,我抽抽嘴角,继续压抑情绪,大度道, “人到中年总是容易发福变胖,我看你还是留着那三尺皇陵吧,也好做副大点的棺材,别到时候埋不开,挤。” 我发誓,说这话纯是好心使然,可朱棣的脸却活像被砸了一滩烂泥般难看。 只见他先是冷笑,继而是面目表情的铁青,留下一句让鬼听不懂的话,拂袖而去, “你不喜欢皇宫,花家也不是个好去处,你若一意孤行,将来受牵连的时候,别怪朕没提醒你。” 至此,我算是彻底把人间这条真龙得罪了,倒也因祸得福,天还没亮,便有小太监传来旨意,请花满楼和龙葵姑娘速速离宫。 老实和尚给那宣旨小太监塞了足足一百两银子,那小太监才吞吞吐吐的表示,昨晚不知谁得罪了陛下,差点砸了寝殿,扬言凡是姓龙的女子今后无召再不许入宫。 至此,我总算知道了凡人的度量。 我只是好心提醒朱棣把自己葬的宽松些,哪里有错?对不对? 圆圆的大月亮慢慢隐入云中,伸手捞一块莲蓉饼,嚼着甚是香甜,我的故事也告一段落,清冷的玉门关外,又恢复一贯的孤独。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淡而熟悉的冷香,微风吹起半袂月白色的衣衫,我知道是他来了,他也还是那一句, “我一直在等你。” 63、孟河影阑珊 所谓江湖,便是让人身不由己。 根据千百年来不变的江湖经验,凡是在武林决战中,获封那所谓天下第一的名号,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从此步步惊心,所到之处皆敌,落得人人要挑战,人人想诛杀的地步,实乃江湖第一大悲催之人。 俗话说的好,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人家俗话又说了,事情总是因人而异的。 龙葵便是那个异类。 自从紫禁之巅那场“旷世决战”过后,龙葵非但没有像历届的天下第一剑客那般,被成群结队的武林人士挑战,甚至连一个质疑者都没有,成为江湖有史以来,最得人心,最为亲善的天下第一。 毕竟,对于一个能让叶孤城俯首不战而退、让西门吹雪愿赌服输、让天子器重的女子、还兼江南花家未来的主母、又兼司空摘星和陆小凤的义妹,相信即便龙葵不会武功,也没有那个吃饱了撑着的愿意动她。 更有诸如通晓江湖的叶阐生、白鸽通讯帮帮主、大智大通老龟孙、鲁班神斧门朱停、岳青等这些隐蔽性江湖达人联合呼吁,让龙葵姑娘永远做我们的天下第一。 提出的口号是:“武功不代表一切!我们拒绝暴力!” 于是,作为大众情人的龙葵,成为武林史上最受爱戴的天下第一,连朝廷的六扇门都专门铸了块令牌送上,表示承认龙葵的地位,因为有龙葵一天在,江湖上便没有人去争什么天下第一。 少一些腥风血雨,想来是那些捕快们极乐见其成的。 不过,江湖之大,并不能保证每个人都不对龙葵有敌意,譬如一位被龙葵抢了某些东西的姑娘。 六月过半,孟河灯节既至,巧逢花老爷的六十大寿,此刻苏双双正不情愿的歪在马车上,跟随哥哥和爹爹,准备一同去江南为花老爷祝寿。 她其实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可她那出身名门闺秀的老娘却觉得,女儿家家的,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马车里,骑马抛头露面的,是那没教养的野姑娘做的,没得叫人笑话。 “娘,我们是武林世家,跟外公家的官宦女子不一样,女儿骑马正常的。”苏双双不是不曾试图反抗, “为娘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是我闺女,咱们苏家就算是武林世家,也不能丢了大气端庄的小姐样,在马背上像个什么样子?你可是武林第一美人,我的皓月仙子,小姑奶奶!” 苏夫人苦口婆心,可这句“武林第一美人”却让苏双双更为郁闷。 她没见过龙葵,却见过花家七少,她承认,那是她所见过的,最最一表人才谦和温柔的男子。 甚少有男子能同自己站起一起而丝毫不显逊色,再加上那样的门第家势,卿不算高攀,女不算下嫁,也是相宜,只是可惜在得知七少爷眼盲之后,苏双双那颗懵懂的□□有些犹豫了,毕竟,少有女子愿意自己的夫婿看不见自己的容颜,更何况,她是个美人。 再后来,当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将父亲给自己的那对儿代表钟情的鸳鸯佩送给花满楼时,还偏偏在当夜被那该千刀万剐的司空摘星盗走,如此一折腾,竟耽搁下来。 现如今,苏双双尚未有夫家,而人人尽知花家七童未过门的媳妇艺礼无双,且风华绝代,甚至大有取代自己江湖第一美人的架势,这让苏苏双双总觉得心里不是味。 因此,借着这次祝寿,她倒要看看,龙葵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另外,再若能遇上那名叫司空摘星的小贼,便更可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重华亭内,琴音泠泠,时值半夏,百花多凋零,然绿繁叶茂,水润凝华,更显得远山烟翠,炎炎下,恐怕也只有多水多情的江南有着这般朦胧的情致。 龙葵立在亭边,不管外面怎样艳阳,犹自清凉无汗,鬼总是不会觉得热,可她浅浅一笑,手中还是多了一把淡蓝色的绸扇。 花满楼抚琴忘情忘景,鼻尖刚好沁出一滴汗珠,一曲终了之际,悬悬落在冰蚕丝弦上。 佳人在畔,微风轻拂,花满楼感觉到带着丝丝鸢尾香的凉意,展颜笑的毫无遮掩,两人相对,不需多言,便能同这如画风景融成一体。 “好一对佳偶天成,人生难得是知己,更难知己是红颜啊。花兄,好福气。”重华亭内有副一开八扇的屏风,每一扇皆是花满楼亲手所书绘的丹青山水,陆小凤闲步从那一片清翠墨香中踱出,淡绿长衫,依旧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或许是碧色的缘故,却比以往格外显得俊逸。 “陆公子,龙葵有礼。”龙葵微微一笑,却还是为陆小凤那句佳偶天成红了脸,花满楼则一挥折扇, “不请自来,背后偷听,当然是陆小凤。” 陆小凤见花满脸当这龙葵这样排场自己,自然不甘示弱, “花满楼,你请我来,我何必至于偷听呢?” “五音不全,不懂琴瑟之人,我为何要请你听琴?”花满楼不疾不徐,龙葵一直都知道,哥哥在某些时候,用伶牙俐齿形容都不算过分。 果然,陆小凤微微一顿,拎起小几上的酒壶猛灌一口, “听不听琴,倒不重要,关键看你请不请人喝酒。” “好友远方而来,自然有好酒相待。”龙葵笑言,上前把盏,三只白瓷小盅轻击,声如碎玉,旧年的梨花白入口清爽甘甜,让陆小凤直点头, “到底花兄好福气,这种福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不至于寂寞。” 陆小凤说的明白,此生能寻一珍爱,有好友四五,不至于茕立孤影,就是福气。 花满楼闻言,抬手重重击向陆小凤肩膀, “反正有你在,我这辈子是寂寞不死的。” 陆小凤看一眼龙葵,突然笑的意味深长, “切莫这样讲,我可担心龙葵妹妹会吃醋。” 谁料,龙葵笑的更为认真, “陆公子只能陪哥哥一辈子,而小葵可以陪哥哥这一世,下一世,只要哥哥愿意,小葵可以陪伴哥哥永生永世,所以小葵不会吃醋。” 陆小凤并不知道龙葵并非人类,所以龙葵的话在他听来,感动是感动,却总觉得有些慎得慌,索性玩笑道, “小葵妹妹说的倒是轻巧,前世今生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万一下辈子,你哥哥托生成猪,你可怎么陪他呢?” 花满楼太了解陆小凤的性格,听了这话只是无奈摇摇头,而龙葵却咬咬唇, “……小葵守哥哥一世便是,倒是陆公子,若有来生,可还愿为人?” 陆小凤想了想,似自言自语般道, “做人麻烦,贪嗔痴恨,脱不得凡,下不得海,得意时怨寿夭,失意时情不平,有时候还不如那些不会言语的自由动物。” 陆小凤一向潇洒,极少有这般有禅机的言语,可见潇洒背后,陆小凤也并非一无所求, 龙葵闻言沉默许久,最终道一句石破天惊, “我好像明白了,陆大侠,你是来生想做乌龟,对吗?龟,确切的说应该是海龟,海龟远离凡俗,活在阔海,既自由,又不必说话,陆公子,小葵说的对不对?哎,陆公子你别走啊……你……” 花满楼猛地咳了几声,差点将咽到喉头的酒喷出来,小葵小葵,你是在帮哥哥报刚才的一箭之仇么? 远山景致依旧,只那抹翠色更胜从前,缓解了空气里的燥热,沁人心脾。 64、孟河影阑珊2 再过几天,就是花老爷的六十大寿,陆小凤也不只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重华亭与花满楼相遇,索性三人相伴同行,一路游玩风景,赏阅山水。 花满楼负琴而行,为龙葵弹下落在发梢的一片青叶,突然,三人皆停了脚步,只听远处原来一阵如泉水叮咚的声响,近处并无溪水,那是一架带着两行奇异的车辙的马车。 “泉鸣马车?花家来人接你了。”陆小凤抱肩而立,摸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果然,马车走进,花平自车上跃下,抱拳施了一礼, “少爷,龙姑娘。” 陆小凤霎那有种被忽略的感觉, “不是说好我自己回去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花满楼展开折扇,半是疑惑,一般来说,若非有何紧急,他那乐的逍遥自在的老爹才不会巴巴的派花平来接人。 “老爷说,寿宴改在了毓秀山庄,让我接您过去,还有……老夫人要见龙葵姑娘,后面那辆马车可先送龙姑娘回花府,与老夫人同行。” 花平这话说的自然,又合乎情理,毕竟龙葵尚未过门,花老爷六十大寿,大宴天下宾客,龙葵到底是同老夫人一同出现,才更合规矩身份。 花满楼显然也想到此中曲折,顺势握过龙葵的手, “如此,小葵,我们便在毓秀山庄相见。” 手心传来熟悉的温度,暖了冰冷的手,龙葵迎向那张微笑的脸,只觉心安,乖巧的点头, “小葵也极想念老夫人。” 两辆马车,一南一北在此地分道扬镳,此刻他们还都不知道,三人皆被花老爷给玩了。 譬如花满楼和陆小凤,一上马车,便给一盒迷魂香放倒,禁在毓秀山庄内。 相形之下,龙葵便幸福多了,被客客气气的送回花府不说,沿路还有两个小丫鬟随身服侍,一口一个少奶奶叫着,捏腰捶背,端茶递水,殷勤的很。 各位看官要问了,花老爷这是搞什么名堂,这便要从那十五年前说起了。 当年,江湖上曾出了一个恶贯满盈,穿着铁鞋,带着僵尸面具的大盗,人称铁鞋大盗,他一夜之间,可在两处相距千里之地作案,神出鬼没,不知多少豪杰死于此人刀下,搞的天怒人怨。花老爷当时在江湖颇有威望,便连同少林苦智大师,武当石雀道人,乌金雕先生等一众英雄,狙杀铁鞋,一度将那大盗逼得走投无路。 花满楼那年只有八岁,还是个天真的孩童,铁鞋大盗记恨花家,便掳走了花满楼,还刺瞎了他的双眼,成为花老爷一生不愿意提及的痛。 直至后来,花老爷他们终于诛杀了铁鞋大盗,认为可算给花满楼报仇,但,花满楼却总觉得铁鞋并没死。 于是,认定铁鞋已死的花老爷活动开心眼了,这个人年龄越大,就越容易胡琢磨,以至于花老爷总觉的自家儿子是因为眼盲的心病,进一步导致了精神的不正常。 又于是,花老爷自己惊悚了,他极担心长此以往,花满楼会不会发展成精神分裂,所以,下定决心,设一个局,医好花满楼的心病。 “所以,花伯父,你就用这种方式请我来?” 陆小凤抱肩倚在门框上,毓秀山庄风景不错,糕点也不错,可惜那迷香差了点,迷的住对自家信任无比的花满楼,却迷不倒精明的小凤凰。 “贤侄,你是楼儿挚交,老夫一生光明磊落,无愧于天地,唯独对楼儿这块心病,唉,近来我自觉身上不好,恐不久于人世,我……呜呜呜……贤侄要是不帮忙……老夫就……呜呜,死不瞑目啊,老夫做鬼也不能甘心啊……老夫不……”花老爷上了年纪,人却一点也不糊涂,对陆小凤的脾气可谓摸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苦智大师,听闻花老爷一通哭诉,若非想到花满楼的眼盲,已是要笑出来。 说什么不久于人世,天地良心,前一个月那塞外名医苏百草来江南游玩时,还给这老头诊过脉,说他若抱不上重孙,便摘了他塞外百草堂的招牌。 “呃,花伯父,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听语气,陆小凤似乎答应的勉强,然,其实早在听闻花满楼的眼盲是有人刺瞎之际,陆小凤心中已经发狠,不管是谁,不伦死活也要捉他归案方休。 如今不过是作势罢了,不羁如他,却偏爱听点奉承话。 一旁海老大鹰眼老七大大咧咧, “花老爷是这样设想,顺着花满楼的想法,找人假扮铁鞋,由他亲自杀死,这样,花满楼的心结便可消除,不过,你放心,只是假的而已,不过,事关重大,陆小凤,你到底行不行啊?” 花老爷眼珠一转,屡屡胡子道, “正因事关重大,所以,才必须找一个,武功、智慧、胆识、侠气皆具一流的人,来假扮铁鞋。” 这一顿猛夸,可谓强烈满足了陆小凤虚荣心。 明明笑的眉眼具弯,还故作无奈道, “这样的逢迎,还是少听为妙。” 不过猛然,陆小凤似又想起什么, “花老爷,此事龙葵可知晓?” “楼儿的母亲,大概已经告诉了小葵。不过一场局,小葵也不必太担心。”提起自己的儿媳妇,这次轮到花老爷笑的眉眼具弯了,他早已跟自家夫人商量定,待一切尘埃落定,寿宴的最后一天,便宣布幺儿的婚事,也为全家冲冲喜。 于是,围观众人眼见花老爷那掩不住的笑意,皆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先是苦智大师一番阿弥陀佛,, “出家人不打诳语,可见不久花家又有喜事临门。” 石雀道人紧接着跟风点点头, “又要做家翁的人嘛,羡煞旁人” 外围的鹰眼老七揉揉拳头,开始暗暗扳着指头算计, ……六十大寿随礼六千两,那婚宴随礼又该随所少? 千里迢迢赶来凑热闹的峨眉掌门阎独鹤一阵欢喜, 成亲好啊,可算断了我那倒霉徒弟苏少英的念头了!我们峨眉才不要那个整天跟炸了猫一样的丫头。 说来,大金鹏国一案,老阎作为涉案几人中唯一全身而退的一位,多少总觉得欠了花满楼和陆小凤些什么,因此老阎决定,待龙葵和花满楼成亲之日,将那礼单做的风光些,反正他有的是钱,想当年,陪嫁孙秀清的时候,可是整整送了十八车陪嫁,可惜招的女婿忒不是东西,彩礼竟然只是一把不值钱的剑,且连声师父都不叫,一口一个阎老先生……偏偏自家那倒霉徒弟爱的跟什么似的……女大外向这话一点都不错! 其实各位看官都知道,老阎那不是东西的女婿不是别人,正是西门吹雪,话说,像他这样的人,还能记得聘礼,会叫阎独鹤一声阎老先生,似乎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壁老阎等一众“神人”思绪已经神游天际,那厢花老夫人和龙葵也不平静。 65、金九龄拜寿 却说龙葵一路回到花府,四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连仆从都换上枣红的衫子,真可谓一片欣欣向荣,喜气洋洋,且迎头便是狂草先生一副墨宝,龙葵辨认许久,方看出似乎是个“喜”字。 好吧,其实龙葵本以为,会是个“寿”字。 这场面,知道的是花老爷做寿,不知道的还以为花老爷要娶二房呢。 正厅前新移来几棵金桂,长得极繁茂,七月未央,想来仲秋时节,定会为这院子增香不少。龙葵喜欢这样有生机的郁郁葱葱,一手撑着绸伞,一手轻触那桂枝柔软的嫩尖,侧脸精致,发丝垂落胸前,美目流转间,一只粉色的蝴蝶竟亲昵的吻向她小巧的下巴,那场景,也不知看住了来往的多少人。 龙葵犹自对那蝴蝶笑靥如花,竟然没注意身旁多出一个男子,察觉处,猛然回眸间,唇边笑意尚未消散,对上可以说是极英俊的脸,一身做工精细的金丝劲装捕快蓝衣,那人微笑着,只是骨子里透着一种肃杀之感, 龙葵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未见过,并不知如何称呼,只能用一个公主特有的礼貌微微颔首微笑,以示友好,随即,便欲转身离去。 而那男子却道, “姑娘慢走,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我是金九龄。” 声音极是清朗,带着几分年少轻狂,却又不失稳重,倒是仿佛人人都该认识金九龄似得。 龙葵身形一顿,那只粉色的蝴蝶又缠绵而来,恋在龙葵发间,竟似舍不得离开, 那男子笑道, “可见连蝴蝶,都为姑娘倾倒。我是来拜访花老夫人的,你是老夫人家的亲戚么?” 龙葵闻言,微笑的摇摇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实在不知道金九龄是那一位,好在,此刻已有仆从向前为金九龄引路,花老夫人也从正厅看似闲步信步而来, “金捕头年轻有为,越发的有出息了,桃花堡已设下款待酒宴,金捕头直接去赴宴便是,何必年年破费。” 金九龄忙抱拳行礼,递上礼单 “老夫人客气,花老爷威震江南,做小辈的前来拜寿,自然应该先来花府拜会夫人,岂能过府而不入?” 江南花家乃天下首富,逐者如蚊蝇,花如令又为人又光明磊落,在江湖中地位不浅。因而每年节寿,宾客都是络绎不绝,所以花家向来年寿间,主府中只摆家宴,另在桃花堡或是毓秀山庄宴请江湖宾客。 老夫人接过礼单,倒是大方收下,然,看了看金九龄,随即将那礼单交给龙葵,继而慈爱的理了理龙葵的发, “都要嫁给我儿的人了,还是毛毛糙糙的,连鬓发也掖不好,让为娘如何放心?” “娘亲,”龙葵不由自主的叨念出这两个字,自从姜后过世,再也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于是,金九龄自动从会谈蝴蝶的文艺小青年恢复从前那种“马路多宽我多宽,你妈是谁我是谁”的捕头状态。 “哎,金捕头,慢走,不进来喝口茶?” “多谢老夫人厚爱,在下还是先赶去桃花堡,待开宴那日,再给老夫人敬酒。” 于是,老夫人充分晓得龙葵有多招人喜欢,且又记挂起另一件烦心事。 她突然记起,今年武林世家苏衡可是拖家带口的全来祝寿,一想到苏家,老夫人就觉得头疼。 别人只道苏双双是皓月仙子,武林第一美人,可没比花老夫人更清楚的,那丫头上窜下跳起来,比猴子还热闹。 从前总听苏夫人有意无意提及两家联姻的意头,甚至连鸳鸯佩都差点送出去,把花夫人惊得从来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如今,苏大小姐前来拜寿,指不定闹出多大的动静。 言而总之,花夫人觉得龙葵和花满楼,应该早点把婚事办了,大家都放心。 当夜,老夫人果断带着一根还是当年娘家陪嫁的簪子,来给龙葵梳起额发,顺理成章的跟龙葵谈起心,聊起花满楼的眼睛,还有最最重要的婚事和孙儿的问题。 小葵一直乖巧温柔,直到自花夫人口中得知哥哥的眼睛是被铁鞋刺瞎,才猛地一震,心中那抹红色的火苗抑制不住的往上窜,但考虑到花夫人年纪大了,红葵觉得小葵婆婆大概承受不了自己那种爆发力,才慢慢隐退下去。 “所以,老爷他们设了这个局,解开楼儿心结,这也是接你回来的原因,一来是怕你受惊吓,二来,也能劝着楼儿打开心结,小葵,你是怎么想的?” 夫人一面絮叨,一面询问小葵的想法, 于是,红葵的第一想法是:先找牛头马面那哥两个问问,反正这个世界的阴司衙门她熟得很,先看看十五年前那个铁鞋死没死,没死立刻拖出千刀万剐,死了直接扔十八层地狱,好给让小葵出口恶气。 小葵的想法则是:哥哥当时一定很痛,她总要想办法,让哥哥重见光明,哪怕付出再多代价。 “小葵,如今天下都知道你是我们花家赖不掉的媳妇,老爷也同意,等寿宴结束,就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也好明媒正娶的进花家的门,只是楼儿眼盲,还有这块心病,且不论亲家那边能否接受……只一句,小葵给为娘个准话,为娘不想你以后觉得委屈。” 花夫人想的周全,她疼自己儿子,因而更要明确龙葵的态度和身世,只是龙葵的父皇母后皆在一千年前不说,还是在异世,让龙葵怎么说呢? 龙葵不想吓到花夫人,又不能说自己是鬼,却又不好欺瞒长辈,只好避重就轻道, “娘亲以诚相待,龙葵实不相欺瞒,龙葵乃皇族之后,前朝覆灭太久,前尘无从寻觅,流落异地,凄苦无依,能得遇哥哥,如逢新生,又有两位长辈待我如珍如宝,小葵感念斯深,哥哥眼盲又如何?他是小葵心中所系,命中锁定之人。小葵所有的委屈,早在见到哥哥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 小葵这番话,知书达理不说,还解了花夫人最后的疑虑,尤其是那身世,让花夫人的眼都有点湿了, “好好好,为娘这就放心了。什么身世不身世的,以后看哪个还敢欺负你。” 龙葵点点头,突然像从前赖在母亲怀中般,撒娇靠在花夫人膝上,如果你有女儿,那一定能明白,灯影花黄,明月满窗之际,妆台下,珠玉螺黛,母亲为女儿挽发时的情景,有多温馨。 66、暖情桃花堡 毓秀山庄,陆小凤先是按预先设计好的一切,待花满楼醒来,便用江南霹雳堂的火云霹雳弹炸开房顶逃出生天;接着便同焦急的花满楼一起赶到桃花堡;然后顺理成章的引出花老爷,解释囚禁花满楼都是他老人家的主意,因为铁鞋这老东西果然没死,还扬言寿宴那天要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为了保证花满楼的安全,花老爷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花满楼闻言,果然表示自己已非小孩子,这次一定要亲手抓住铁鞋,了结多年宿怨。 至此,这场人人都有份的大戏,正式开场。 只是花平惨了点,同样都是听吩咐跳大神,别人都好吃好喝好待遇,唯独他,先是因为用迷药的缘被陆小凤一顿胖揍,接着又被差点挨上花满楼的一顿拳打脚踢。 桃花堡,顾名思义,桃林芬芳满园,虽然繁花时节已过,然,亭台楼阁精致,近山葱郁,竹茂叶稠,仍是不失好颜色,让人留恋。 毕竟,连金九龄都挑不出毛病的地方,风景必是极美的。 “贵府造的院子真好,让人流连忘返啊。” 远处,金九龄阔步迎面而来,浑身上下一丝不苟,花满楼挥扇迎上去, “金捕头大驾光临,舍下忙乱,招呼不周,还请海涵,来人呐,请金捕头在紫微阁住下。” 温和而不失礼。 陆小凤却只是冲金九龄暧昧不明的笑笑,两人也算是老朋友了,眼神交流融汇,似是交换了些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 “陆小凤,不喝一杯吗?”金九龄一把拉住陆小凤的手,要说这两人最对脾气的地方,那不是查案,而是喝酒。 陆小凤眉毛一挑, “大宴三天,难道没有机会么?” 的确有的是机会,只是陆小凤转身那一瞬间便明白,金九龄这次亲身前来,绝非祝寿那么简单,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便是跟自己一样是前来查案的。 自来查案都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陆小凤不由一阵可惜,只是不过须臾感叹,刚才在不远处的花满楼,已经消失了踪迹。陆小凤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花满楼去寻谁了,心道除了龙葵,还有谁能让呆子这般牵肠挂肚。 只是徒留陆小鸡一人在这硕大的庭院中,寂寥的很啊。 此时龙葵已随夫人住进桃花堡,晨曦初露,龙葵卷了水晶珠帘,正伏在案前细心的花一副百子拜寿图,花老爷过寿,龙葵却拿不出什么贺礼,想到自己画艺或可拿得出手,因而小心翼翼的描画,只念花如令喜欢,哥哥也会开心。 珠帘动,淡淡花香入鼻,那样熟悉的气息。 龙葵知道哥哥会回来,却没想到这样快,毓秀山庄和桃花堡相隔四十余里,只看花满楼眼下那片乌青便知,哥哥昨夜无片刻安枕。 “哥哥。”龙葵起身那样急,衣袖掀翻了桌上的丹砂,白瓷碟片内殷红如血眼看要碎在砖石上,花满楼足尖轻点,衣袖微旋,一招流云飞袖使的优雅,将那碟朱砂救下,更免得见脏龙葵的衣衫。 他看不见龙葵的脸,只是轻轻握过那女孩的手,冰冷没有脉搏的手,他却知道,其中传递的爱与讯息,却轻声只道三个字, “我都好。” 只这三个字,让龙葵那颗终日悬着的心慢慢落定, 他了解龙葵,太了解这个傻丫头,他不愿意龙葵为自己忧虑,因而即便此刻心中藏了再多压抑,也终是一句,我都好。 而龙葵深刻的明白,花满楼怎么会好,在记忆里,哥哥从来都如冬日暖阳般,带着可以感染旁人的乐观豁达,她怎么也忘不了第一次挽着哥哥的手,行走在江南青石板路的情景,那时候,她还撑着一把水墨丹青的油伞,一步一步,让阳光的阴影落在脚后,哥哥的笑就在眼前,从来没有变。 如今花满楼依旧在笑,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龙葵注意到其中那抹越来越隐忍的担忧,这是龙葵第一次知道,哥哥心里,还有解不开的结。 “什么都不需要为我担心,小葵,我只要你开心的笑。” 这是现在花满楼唯一能宽慰龙葵的,脸上一凉,却是小葵抬手抚上花满楼的脸,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那硬挺的鼻翼,唇,脸颊,最终停在那双眼睛旁,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眸子却是黯的, 她终是知道的,花满楼聪明,明白既然母亲接纳小葵,便不会隐瞒任何东西,只是,他宁可小葵永远认为自己天生目盲,也不愿意小葵知道自己是被人所害的真相。 因为痛苦,或是果然此生都要背负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他情愿一人承担。 “哥哥,还会,痛吗?”龙葵的手,一直停在花满楼眼前,她说的很轻,一点也不敢去想像剑刃刺瞎双眼的那一瞬,只想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哥哥的伤口可还会疼。 花满楼突然笑了,云淡风轻, “不会痛,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拍拍那颗小脑袋,花满楼扶住龙葵的肩膀,顺势将龙葵抬起的手拂落,他不能,也不敢在让龙葵这样亲昵的触碰的自己,花满楼不是没有自控力,只是几多事实证明,在龙葵面前,花满楼的那份自信往往打折,且一折再折。 况且,人在脆弱的时候,自控力总比平日更弱些。 无奈,龙葵却不懂花满楼的心思。 逐渐东升旭阳,将带着雾气的光华投进屋子,形成一道道漂亮的光束,带着氤氲的花叶清香,龙葵的手臂被花满楼握住,几乎动弹不得,她摸不到哥哥的脸,也碰不到他那双眼睛。 女子突然垫脚仰起头,花满楼始料未及。 龙葵轻轻吻上那双眼睛,柔软的唇,带着清浅的香 ,凉润的感觉,仿佛将当年那份永志难忘的灼热之苦淡去。 那一瞬,分离之苦,重逢之喜,爱之辛,念之切,皆一涌上,让龙葵只想放肆一回。 花满楼的呼吸几乎碰到龙葵细腻的颈项,双手仍然桎梏龙葵那双玉臂,然情到此处,他已不知到底是否该放开。 终是硬着心肠推开那个女子,却听龙葵笑着道, “哥哥,其实小葵好想你能看见我的脸,这样,下辈子,你也许,就不会又忘了我……不过没关系,小葵不懒,我可以重新找到哥哥,让哥哥重新认得我。只是怕,哥哥忘了我以后,便懒得再记起……” 鬼是没有眼泪的,所以小葵只是笑, “所以哥哥,你再多摸摸小葵的脸好吗?” 再硬心肠的人,大概也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女子,花满楼本便不是硬心的人,所以,既然早已决定不放手,她注定是他的,放肆,便放肆吧。 轻轻抱过龙葵, “当然,我看不见,却总要记得你,只是,小丫头记住……”轻轻靠近女子耳旁,花满楼从提及这样的敏感,只微声一句,便让龙葵红了脸, “吻,别比我主动。” 所以,当迷路的陆小凤不小心闯进来时,实在装上一幕尴尬,缠绵细吻,他怎么也没想到,平素那个温润有礼的花满楼,也有这般风流的潜质。 可惜这不知好歹的陆小鸡,虽然连声道着对不起,却就是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反而倚着门框,一副要看后戏的模样。 花满楼既然敢做,便不怕人知,微笑一下, “想不到陆兄还有这种偷看的嗜好。” “我这不是偷看,是光明正大吧。”陆小凤咬文嚼字, “看完还不走?”面对这样的流氓,花满楼无奈道,龙葵已经将脸埋在花满楼怀里不肯出来了。 可见损友,果真是不能交的。 67、魔剑寻旧主 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羡麻姑、玉女并起,寿同王母年高。寿香烛影摇,玉杯寿酒增寿考,金盘寿果长寿桃,愿福如海深,寿比山高。 桃花堡内,新扎的戏台上,勾勒油彩的小姑娘们咿咿呀呀唱着祝寿的吉祥,都说江湖好汉不爱听这种酸曲,可江湖好汉家里也有女眷不是?这不,台下坐的竟是些珠光宝气的夫人、小姐。桌上摆着些蜜枣糖、花生粘、海棠脯等甜点,一应果品具备。 此时天色尚早,宾客尚未来齐,小厮接引一批又一批的宾客,花老爷坐镇前厅陪着苦戒大师等江湖朋友喝茶聊天,花老夫人则陪女眷们打着团扇坐在戏台旁听戏,花家宴请,总得招呼周全。 却说花老爷在江湖上地位高,人缘好,过的又是六十整寿,谁人不来捧场,礼到人又到,方显尊敬。当然,凡事皆有例外,对于某些人种,单是礼到便足矣让人肃然起敬。 譬如西门吹雪,再譬如紫禁之战后再未踏进关内一步的白云城主叶孤城。 当然,西门吹雪那份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寿礼完全可以当成是西门夫人肯费心,因为当礼盒打开的那一瞬间,别人都惊叹于那颗夜明珠如何如何圆润美丽,花老爷多么多么有威望之时,只有阎独鹤越看越觉得眼熟,苏少英更是摸摸下巴,十分诚实道: “师父,这夜明珠……是不是咱们给师妹的陪嫁来着?这样的东珠,全天下都未必再有第二颗,果然是姑娘外向,为了夫君也忒大方了……” 于是,阎独鹤莫名其妙一阵郁闷。 西门夫人自然是大方,紫禁决战,她正有了身孕,终日为西门吹雪的安危悬心,而花家的龙葵姑娘,使得西门吹雪三十年不得再与旁人决战,她正不知如何谢龙葵。花老爷过寿,让自家那块冰块去祝寿自然不可能,好在,人虽不到,礼到也是一样的。 而叶孤城送的寿礼便丰富多了,除去带着塞外特色的金玉古玩,最吸引人的却是个老旧的长条木盒,简单古朴,不大,却重的要命,眼见花平一个人抱着都有些吃力。 且那木盒上还有一行小字,请花七夫人收纳。 于是,花老爷纹丝没碰那盒子,大度的让人抬回龙葵房间,在天下人面前做了一个开明且被人嫉妒的家翁。 然,本来紫禁之巅一战后,江湖便盛传叶孤城思慕龙葵姑娘,连天下第一都拱手相让,如今,算是坐实了这不靠谱的传言。 有人说,叶孤城送的是一枚雕着蝴蝶的巨型玉佩,还有人说,叶孤城送的是天外飞仙的剑谱,更有甚者,说是白云城的藏宝图! 其实那盒内盛的,是龙葵的魔剑,天地良心,那本便是龙葵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 只可惜,朱棣曾表示,叶孤城只要再不踏进关内一步,行刺之事便一笔勾销,所以叶孤城回玉门关继续去坐他的白云城主了,根本不屑于去解释跟龙葵的关系,更没功夫搭理那些所谓造谣生事的“无聊之辈”。 而关内众八卦的江湖人士,也再没机会询问叶孤城的真实感受,所以,诺干年后,依旧孑然一身,娶剑为妻的叶孤城,被世人当成痴情种供起来。 且说桃花阁内,当龙葵突然感觉到魔剑熟悉的气息时,忙借此离开当时的尴尬之境,留下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人相对两厌。 “小葵跑的这么快,是害羞?”某人依旧不知好歹,两撇整齐的胡子贴在唇边,似笑非笑, 花满楼几乎能想象到某人那让人闹心的笑容,却只是摇摇头, “陆兄既然这么懂女儿家的心思,那么下次再有姑娘追的你无处可去,可莫再来百花楼了,在下招呼不起。” “花兄,你可真是翻脸无情。” 陆小凤吊儿郎当的模样,其实很是可爱,他是个几乎没有弱点的人,可花满楼每次都能戳中他的死穴。 花满楼启唇轻笑,直到感觉龙葵已经离桃花阁极远,突然敛了笑,慢慢褪下手上一枚样式已经老旧的戒指, “不开玩笑了,陆兄,请先收下这个,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陆小凤眉毛一跳, “这么严肃?难得你有需瞒着龙葵的事。” 花满楼转身展开手中折扇,一双内里黯淡的褐色眼眸,被窗外渐升的阳光镀上一层漂亮的金色, “并非瞒她,只是有些苦楚,我不能让她亲耳去听。因为我太了解,于别人来说,听,不过是同情,但之于她,却比亲身经历还折磨。” 陆小凤不与置否,只是唇边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慢收敛。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花满楼心里,也有解不开的结。 即使早就从花老爷那里得知花满楼眼睛被铁鞋刺瞎的事,但,亲耳听花满楼回忆那段往事,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所以这次,我绝不会轻易放过铁鞋。这枚戒指,是母亲传给我的,因为重要,才需要交给一个武功、智慧、能力都卓越超群的人保管,我把它交给你。”花满楼这话说的跟花老爷有异曲同工之妙, “铁鞋这可是自己来找死,花兄你一定会抓住他的。”抛开别的不谈,几天之内,陆小凤被连续夸赞,心里很是受用,遂一面骂着铁鞋,一面笑的无声, “没错,可是,陆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笑什么?想欺负我看不见啊?”显然,陆小凤又一次低估了花满楼的战斗力,正不知如何应答,刚巧窗外懒懒游荡过一只肥肥的猫,陆小凤忙道, “啊,窗外有只笨猫,爬树都能掉下去,你看它真的很笨啊,不知是什么样的主人养出这样又胖又笨的猫啊。” 陆小凤一番话说的极孩子气,让花满楼好笑,反正花满楼不是猫的主人。 但是,刚好经过窗前遛猫的苏双双,一点不觉得好笑。她本来就因着某些人人皆知的缘故而不痛快,点火就着, “谁敢说我的绒球又肥又笨!找死!” 陆小凤闻得那尖利刺耳的女声,不由头痛的揉揉脑袋,可见自己这辈子,总逃不过女人惹出的麻烦。 花满楼则先是同情的拍拍陆小凤的肩膀,接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帮花老爷招呼客人去了。 只愿这把火,别把善于周旋女人的陆小凤烧成灰。 却说龙葵拿到魔剑的那一刻,自身修炼才算有所依靠,魔剑通灵也知寻得旧主,不再似从前般发出隐鸣,温顺的落在龙葵掌中,默契更胜从前。 68、少英的心事 几近正午,桃花堡内已是宾客齐聚盈门,到了该开席的时候。 寿宴主角花如令,着一袭暗红云纹织锦衣,整冠理带,精神矍铄,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主宴设在桃花堡的紫微阁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神医宋问草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开始充当司仪角色, “今日乃花老爷六十大寿,此等良辰吉日,又有美景相伴,今日来的都是花家的至爱亲朋,大家千万不要客气,就像一家子一样在一起聚聚,大家敞开了喝,醉了更不要紧,楼上便是客房。” 宋神医大方的很,反正不是住他自己家。 宾客多是江湖英雄,无多虚礼,闻言自然喜乐,尤其是豪放如鹰眼老七者,直接喊出“不醉不登楼”的口号。 花老爷年纪大了,本就喜好热闹,正乐的如此,道: “若单是花某生日,也不敢劳烦诸位,今晚便是孟河灯会,要连放七天灯!大家一起赏灯看花,不是很好吗?哈哈。” 好,自然是好。宾客们已经被花老爷说的迫不及待了,有纯酿佳肴在杯盘,登高望月,赏灯看花,自然是人生难得的美事,岂有不好之礼。不过要想真正得到这一切,需要一个前提,有命在。 毕竟祸福定数,是世人谁也无法预料的。 却说花满楼提到孟河灯会,感觉总是与旁人有所不同的,他与龙葵,正是相识在孟河岸畔,桨灯花影之中。仍记当时,青杏尚小,江南正是一路诗意花雨的季节,那女子就那样在背后紧紧抱住他,花满楼一直没有想过他是从什么时候爱上龙葵,现今他突然明白,大概就是她绝处逢生般抱住自己的时候,将脸颊紧紧贴在他心脏位置的时候,那女孩,便扎根在心中。 “开席啦!”伪报幕员花平一声开席叫的那是中气十足,诸位宾客落座,且不算流水席面,但是那有头有脸的人物,便坐了整整八十卓,乐的花老爷脸上油光瓦亮,像是拿猪油擦过脸。 且先不提花老爷,只说花满楼作陪,同陆小凤、金九龄、苏少英、唐门二公子、叶阐生等一干江湖精英青年一桌,除了被西门吹雪教训的老老实实的倒霉孩子苏少英,其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且年轻气盛,各有所长,总有些谁也不服谁的感觉。 若非这几位哥们还算晓得此次是来拜寿的,估计大打出手也是有的。 这不,第一道菜刚上,一筷还没下呢,便有人开始起哄架秧子。 “哎呦,还真是巧,桌上都是熟人啊,尤其是唐公子和白鸽帮主,难得两位能同桌而坐,啧啧,神奇啊。”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没事找抽型一号种子选手,叶阐生。话说,人人皆知四川唐门同白鸽通讯帮不睦,起因是n久前,某年月日,一只送信白鸽盘旋在唐门右护法头上落下一摊忧郁的鸽粪,右护法一时小孩脾气,一把毒砂撒过去,生生将一群过境白鸽打成筛漏子。此事,本可算唐门理亏,然既至白鸽帮主人逢人便哭诉唐门气量狭隘,且传来传去,硬生生将损失鸽子数目从实际的十三只夸张成七八百只,这梁子算结下了。 再后来,白鸽帮断了唐门子弟传信的途经,直接导致其门人不得不自训鸿雁,而但凡有白鸽帮的鸽子途经唐门上空,保证过不了许久,地面便会传来一阵烤乳鸽的香味。 本来两人还想装作不认识,得过且过便算了,偏偏叶阐生生生捅破这层窗户纸,于是,两人没法继续装了。 唐天纵猛饮一口,将那白玉酒杯砸在桌上,震得手疼,看的人心疼,当然,毫无疑问,众人心疼的是花家价值不菲的玉杯。 而白鸽帮主冷冷一笑,此人性别讳莫如深,甚至连叶阐生都不甚清楚,虽从来做男儿装扮,但身上总有种似男非女的气质,此刻他字字咬的清晰,声音却压得极低, “瞧你那德行。” 唐天纵闻言毛都炸了,这就要向怀里掏毒砂,一副谁都别拦我的架势,白鸽帮主翘翘兰花指, “呦呦呦,花老爷过寿,你们唐门撒毒砂当贺礼啊,都别拦着,让人看看这才是唐门二公子……” “你个不男不女的臭人妖,我跟你拼了……” 唐天纵终于骂了出来, “今天是家父六十大寿,两位若有恩怨,权作给花满楼几分薄面,不看七童,也请看在家父面子上,消消气。花满楼敬各位一杯。”花满楼对人总是这样温柔,只让人觉得,若在纠缠,便是罪孽。唐天纵终究年轻,愤愤喝了一杯,转而去了旁席,才算息事宁人。 只是,当回神的大家准备举筷时,才发现那道本来就没几片的荷叶粉蒸肉已经寥寥无几了, 满嘴油腥味的叶阐生正抹抹嘴, “这荷叶粉蒸肉,看似家常简单,却也是最难入味的,既要掌握选料肥而不腻,又要掌握火候,熟而不烂,还要保持荷叶的清香渗入肉质,最是考究功夫的一道菜。这么地道的荷叶粉蒸肉,到底是花府有本事,请得到好厨子。” 说的那叫一个云淡风轻,仿佛刚才拨火那事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金九龄向来眼高于顶,见此不过饮一杯酒,眸中尽是不屑。满席只有苏少英可怜巴巴的望着只剩了点汤水的空盘子,羡慕叶阐生的好口福。 好在寿宴菜品多的是,陆陆续续上菜后,总归是饿不到苏少英的,可惜,有那么多好吃的,还是堵不上他那张惹事的嘴, “花公子,我却怎没见到龙葵姑娘?自山西一别……我……我师父甚是挂念二位。” 叶阐生闻言颇为感触, “小生为了新一届江湖第一美人的排名,寻访龙葵姑娘也有数月,从花府追到山西,又从山西追到京城,再从京城追到玉门关,生生未见龙葵姑娘真容,可见,家有美玉,总怕人觊觎的,苏少侠这么问,只怕花公子要几夜睡不安稳了吧” 白鸽帮主丢一块蜜饯在嘴里,阴阳怪气, “那便是苏少侠不知好歹了?花家七童你说是也不是?” 陆小凤已经忍不住笑意,他倒要看看花满楼该如何应对,却见花满楼依旧温和, “请苏少侠代为转达,多谢阎掌门挂念。至于其他……”花满楼顿了顿,笑容过处,如雨润青竹。 “另外还要多谢苏少侠的大礼了。” 于是,众人都莫名其妙了,只有陆小凤,突然想通其中关系,差点笑到那檀木桌底去。而苏少英几乎悔的要钻进桌子底下去。 花满楼一脸无辜,描述事实, “早在阎府荷园初见,苏少侠便硬要送一副名贵蜀绣枕面给在下和小葵,如此大礼,自然要谢。” 陆小凤摸摸胡子,“是啊是啊,苏少侠不会如此健忘吧,小葵可等着苏少侠的蜀绣添妆呢?” “我好像是说过来着……可……”苏少英硬生生将那个“可”字咽了下去,却总觉得花满楼的话存在某些歧义。 ……不过到现在,任何歧义似乎都不重要了。 满桌人只是默默瞅了眼苏少英,静了。 69、大宴桃花堡2 却说苏少英虽说无心之言,倒是提醒了花满楼,开宴这么多久了,龙葵却是去了哪里?她并不在母亲身边,这不应该啊。 花老夫人显然是精心妆扮过,雍容华贵,和气有礼,虽韶华不在,但那通身的端庄气质不是常人能比。女子到了这样的年岁,容色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却依旧可以让人难忘。来人都是世交亲朋,花老妇人显得甚是随和,并不拘谨,此刻,她身边正围绕着几位世家小姐,亲亲热热的交谈,眼看就要开席,却唯独不见龙葵的影子。 不过,这不见人影的也不止龙葵一人,还有那皓月仙子苏双双。 “苏茶,小姐呢?让你跟好小姐,现在人呢?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眼见都开始上菜了,苏夫人却找不见了女儿,又不敢大声张,只能将其实已经憋闷许久的满腔怨气发泄在下人身上, 相形之下,花老夫人则淡定多了,因为她一早便有安排,让龙葵留在房间中,待时机成熟,她派人去请才可出来。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称心如意的小儿媳妇,花老妇人可不允许任何人看低龙葵。 从前因着花满楼的眼盲和家势,媒婆提的亲事不是想攀龙附凤的、便是缺胳膊少腿的,可谓一桩比一桩不靠谱。好不容易碰上个正常姑娘,人家还担心世俗讽她爱慕虚荣,死活不肯回红庚。 不仅花如令闹心,这当娘亲更是恼火,如今花老夫人可算柳暗花明,矢志要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想到这里,花老夫人脸上笑容更胜,身边那几位世家小姐见状不免更加巴结起来,是了,花满楼未必人人都想嫁,七少奶奶却未必人人都不想当。 却说那叫苏茶的小丫头好不容易从后院的细竹篱笆缝里把骂骂咧咧的苏双双揪出来,且看苏双双活蹦乱跳还能骂人的模样,人倒是没什么事,只是那身崭新碧绿的冰蚕丝织罗裙却实在破的没法看了, “小姐,你……”那小丫头揉揉额头,终究还是沉默了,其实她很想知道苏双双为什么会在篱笆里!但鉴于自家小姐几乎就没按照常理出过牌,她已经习惯了。 其实这次苏双双还真冤枉,好端端的遛个猫,没招谁没惹谁,却不知被那个挨千刀的一通编排,说她的绒球又笨又胖就罢了,还捎带着说她苏双双又笨又胖,简直是不想活了。 于是,苏大小姐怎能咽下这口气,抱着绒球气冲冲的兴师问罪,要说苏双双的轻功并不太差,可围着桃花堡房顶转了三个来回,硬是怎么都追不上那始终距离自己不过十步的混蛋。 直到她实在跑不动,一头栽下房顶扎进细竹篱笆时,才发觉自己被耍了。 眼见那男子转身微微一笑,道一声抱歉后施施然离开,苏大小姐恨恨发誓,再见斯人必要将其千刀万剐!! 说狠话固然是解气的法子,可吃亏终究是吃亏了。 “小茶,你去帮我查!来桃花堡的客人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凡是有两撇胡子的都给我记下来!小姐我要报仇!!!” 一向顺从的小茶垂头了,再抬眼时,无奈而试探, “小姐,你确定,女的也要查么?” 关于什么报仇不报仇的,小茶也不甚懂,她只知道寿宴已经开始了,如果苏双双再不回去,苏夫人将会很生气,后果将会很严重。 “小姐,所有宾客都在紫微阁,咱不拘什么,先找地方换身衣服,去紫微厅上坐着吧,兴许,能找到小姐你要找的人呢?”小丫鬟揉揉额头,连哄带骗,总算稳下了苏双双的情绪。 却说此刻的龙葵才真正如鱼得水,她怎么也没想到,叶孤城这么快就将魔剑物归原主,关键是,时机正好。 原来龙葵总想送花老爷一份特殊又不失心意的寿礼,奈何时间太短,来不及准备,只能暂且画幅百子祝寿凑数,如今魔剑在手,所有问题,只消化入魔剑便迎刃而解。 龙葵是魔剑剑灵,对魔剑有着完全的掌控权利。作为魔剑之主,尤其是在化入魔剑中的虚空之境后,将拥有很多在外界没有的超凡能力。 譬如说,离开魔剑,龙葵算是个小小的千年游魂,稍微强大点的妖魔都可能威胁到她,但若是那妖魔跟随龙葵进入魔剑虚空之境,在这种没有时间空间概念的虚空之境,即便是魔尊重楼,也得对龙葵客客气气。因为一旦剑主离开或是消亡,任你大罗神仙,也将永世困在魔剑中不得而出。 当然,阴差阳错来到大明的龙葵,在这种太平盛世,似乎今后是用不着对付什么魔的。 所以,这可抵一国之军的魔剑,那可降妖困魔的虚空之境,此刻被龙葵拿来安安静静、专心一意的绣花。 龙葵总是不计较什么叫大材小用的。她只知道,用各色丝线绣起一副精致的十六尺长的《百子千孙拜寿图》,在平日需得半年时间方成,而化入魔剑内,集中意念,只消片刻便得功成。 待龙葵自魔剑中化身而出时,手中赫然拖着幅长绢绣品,不仅精致,还是双面纹绣,如若有心人去数,真真的百子千孙,一个不少,少有人能如此巧手慧心,即便有心,也难有这样的耐心。 白胖的孩童霎是可爱,且不说值不值钱的问题,单这份意头,又是儿媳亲手所绣,最合老人心意。 龙葵满心欢喜的折好那绣绢,寿礼一桩心事总算放下,转身却又对着那珠光灿灿的妆台发起愁来。 原来,花老夫人再三嘱咐龙葵一定要精心装扮,见龙葵的一直都只有一套蓝裙,袖口还带着缝补的痕迹,便命人置办来不少衫裙,可龙葵却舍不得换下,那是花满楼送给龙葵的广袖流仙裙,即便破了,别的衣裳都及不上它的一根碎线头。花夫人了解其中原因后,一时竟感动的要落泪。让人连夜照着广袖流仙裙的样式,做了新裙,还有成套的首饰,环镯璎珞,步摇发簪,一应俱全。 哪有母亲不疼儿子的,更何况花满楼是幺儿,花老夫人自然偏疼些,对龙葵更是格外的好。 可,龙葵千年来都未曾上妆,手生了,眉都忘了从何画起。 70、大宴桃花堡 铜镜内,秋水伊人如斯,如千年前,分毫未变。 不施粉黛,亦无珠翠,仅将额顶的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 龙葵抬腕,将仅有的那根束发簪子抽掉,如墨发丝顷刻散下,淡而柔和的光华如明净夜空下月色流泻。 花老夫人的话仍在耳边,待寿宴最后一日,便定下婚事,让天下都知晓,龙葵,是花满楼的妻。 其实经历这样多的变故,千年等待,走到今日的龙葵,连轮回都抛下,怎会在乎什么名分?她只想从此陪着哥哥,陪这个叫花满楼的男子,再不分离。至于天下人,知道也好,不知也罢,祝福亦或是诅咒,关切抑或不屑,百年过后,不过黄土一g而已。 天下人,从不是龙葵关心的焦点,她的一颗心,一腔情,只容得下花满楼一人而已。 但即使不在乎名分,一想到“妻”这个字,总是玄妙的格外令人动容,对鬼也不例外。 龙葵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呆,唇角不由自主的弯成月牙的形状,手中一把嫣红如嫁衣的玛瑙嵌珠梳,穿梭在发丝中,她自然是欢喜的。 发丝很快理顺,但那满桌的胭脂香粉,螺黛丹蔻,龙葵发觉,自己实在侍弄不了,也是,千年前龙葵贵为姜国公主,梳妆这种事情不需亲自动手,而以身铸剑后,她做的是剑灵,又不是艳鬼,梳妆做什么? 因此,经历一番苦思冥想,龙葵悲哀的确定,自己妄为女鬼,连梳妆打扮都不会。 “我说,你还真是一只没用鬼,连梳妆都不会!?好好好,不梳妆也就罢了,你换身衣服总可以吧?我不要再穿那套破衣服了!” 不用问龙葵也知道来人是谁,回首轻轻抱住身旁那抹红色身影,最近她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让小葵总是莫名的担心那抹红色会突然离自己而去, “傻瓜,你都找到保护你的人了,我自然也能好好清闲清闲了。小傻瓜,你在怕什么呢?”红葵轻轻环抱住小葵,字字清晰入耳, “小葵,你心里明白的,他不是龙阳太子,他不会离开你,这里不是姜国,也再不会有国破家忘的痛苦,他送你的衣服、油伞、他给你的一切,都不是绝响,而是开始。” “我心里明白,只是,舍不得,放下不,也忘不掉。” 那些伤太痛,痛的历经千年,犹自让人不敢轻触伤痕。 红葵慢慢呼了口气,隐隐带着火色的眸子直视小葵双眼,似要燃烧掉那些蓝色的温柔, “衣服破了,总要换的,小葵,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哪怕你找到了可以保护你的人,我也会永远保护你,直到你学会抛弃。” 龙葵再睁开眼睛,那抹红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榻上搭着那件龙葵一直舍不得换下的广袖流仙裙,轻轻抚摸,龙葵这才发现,那袖口残破的厉害,是了,那还是在十面绝杀阵中,被利箭之刃多划,无论怎么补,终究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铜镜被磨得光滑清晰,映出身上那件裁剪合体的新裙,天清水碧的颜色,领口是绣着紫云纹的穗带,腰若流纨,如丹青勾勒而成的水墨缓缓晕开,缀着一枚简单的香佩,广袖飘逸而不失风雅,更衬龙葵那份脱尘之质。 龙葵突然记起,从前在姜国,她也并不是只穿那蓝色的广袖流仙裙,她偏爱蓝色,却也爱那靛青粉碧,荧绿鹅黄。 而哥哥,爱的从来只是小葵, 千年未变。 再轻轻抚过那件已破的蓝色广袖流仙裙,龙葵脸上已是微笑,没有了不舍,没有了可惜,她跟哥哥有太久的时间可以相守,何愁阅不尽天下颜色。 却说苏家那叫做小茶的丫鬟,摸了一把头上的油汗,牵着苏双双围着院子绕了半天,总算看见个是人住地方,不不,女人住的地方。 三面珠帘,镂空的窗扇尽是桃瓣形状,一靠近,却是一股淡淡的鸢尾花香,沁人心脾,那一瞬,仿佛可以让你忘记一切烦恼。 “小姐,这一定是姑娘家住的,奴婢去借一套衣裙给你?” 苏双双其实有个古怪的洁癖,她可以跳入烂泥,却受不了别人碰自己的衣服,更何况穿别人的衣服?但,看看自己那身价值不菲的蚕丝衣,实在破的不像,比抹布还像抹布,无奈之下,只能小声叮嘱, “那你一定要挑一件这人没穿过的,不过,我可不会还给她,她要多少钱,给多少就是,我穿过的衣裳,就是撕了,也不能随便给什么不明来路的女人穿。” “是是是,我的大小姐,你……您还是先将就着过了夫人那关,再想别的吧。” 其实苏茶是想说,你穿过的怎么了,说不定人家还嫌弃你呢!说不定你穿过衣服人家还不稀的要呢。 当然,苏茶刚才也不过就是想想,毕竟自家小姐可是江湖第一美人皓月仙子,天下间,那个女子会嫌弃她呢? 然,当她看清妆台前那女子时,苏茶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靠谱。 “你是谁?……可是碰上什么难处了,无妨,告诉我,或许能帮你。”龙葵温和起身,她正握着一根簪子,想按着从前的样子,把额顶的发挽起,因为她实在不会梳别的发髻。可还没动手,却见这小丫头一脸尴尬的闯进来,想来,必是碰上什么难处了。 “……姑,姑娘,我家小姐她衣服破了,能不能,借你一套衣服。奴婢,这厢有礼了。” 苏茶本是个伶俐丫头,此刻见了龙葵的眼眸,却生出几分结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好看的女子,青色云纹的衣衫,乌发如云,没有任何珠饰,却让人总觉得她似要踏云羽化而去。 “何不让你家小姐进来坐坐,我这里正好有许多新制的衣裙,随意挑一件便可。” 这是苏双双第一次见到龙葵,却不知道她便是龙葵。因为在苏双双的印象里,龙葵的形象总是停留在说书人口中那紫禁之战里。 一袭永久不变的蓝衣,妩媚祸水,最是能装假狐媚的。 眼前的女子,一身青衣清爽的让人打心眼里舒服,不知怎的,苏双双平素习惯了颐指气使那种骄矜,在真真正正对上龙葵眸子的那一瞬,惊觉自己竟使不出来, “你他……”苏双双本在气头上,属于逮着谁想咬谁的状态,她本来想说,你他妈的赶紧借给我套衣服穿,多少钱快说。可触及龙葵那张含笑的脸,话到嘴边,不由自主的声音沉了沉, “你……姊姊,请借我套罗裙。” 姊姊二字极有意思, 因为龙葵的模样只有十六岁,而苏双双已经十七岁了,但,历经千年,或许,龙葵真的在内里多了些沧桑。 71、惊鸿碧仙影 忽然起了一丝风,巧巧将一瓣还带着泥粒的新抽草芽送到窗缝,龙葵搁下手中那只发簪,抬手拂拭, “姑娘不必客气,自去柜中寻一件可心的便好。” “你都不认识我,就不问问我是谁吗?”苏双双很少与人废话,她立在珠帘前未挪动一步,从前所经之地,总不乏有人会追着询问她是谁,是谁家的姑娘,众星捧月的感觉不是不好,只是看多了男子的倾慕和女子的妒情,总也会烦的,以至于后来,苏双双甚至不希望别人认出自己是谁。 可现在,她有些怀念从前那种备受荣宠的感觉。 “姑娘是谁都无妨,总都是花府的客人。”龙葵摇摇头,淡然一笑,她看出面前这小姑娘虽有些别扭,却眼神明澈,并非奸邪。或许是同花满楼相处久了,或许本性如此,龙葵如今处事之风,越发同那风度翩翩的花七公子如出一辙,温柔的让再佞硬的人面对那微笑,都无法疾言厉色,润物无声。 苏双双闻言一顿,垂了垂眼睑,却不再出声,兀自去挑了一件样式简单的罗裙换上,临走之际,回头再看一眼龙葵含笑的侧脸,实在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 “我可是皓月仙子!今日是怎么了,碰上的都这般不似凡人,一个吊儿郎当,看都不多看我苏双双一眼,还戏弄我摔在篱笆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连我是谁都不问,这桃花堡还真是怪。” “小姐说的是,还真是怪,花夫人并无女儿,怎么会有年轻女子住在桃花堡呢?啊!奴婢听说这桃花堡里有一株最名贵的碧桃,你看那位姑娘天清水碧的模样,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桃花碧妖吧!哇,小姐,花妖最是多情,说不定会赐给小姐一段好姻缘呢!” 小茶紧跟在这位上窜下跳的大小姐身后,一惊一乍。 苏双双摸摸下巴,猛地敲敲那想入非非的小丫头脑袋, “什么碧妖,就算是,我看那也应该是碧仙!至于好姻缘……” 苏双双也有点想入非非了,只是,她原本以为自己最先想到的会是花满楼那温润如玉的微笑,却没想到,首当其冲撞入脑中的竟是那双夜幕中乌亮而挑衅的眼睛。 不,还不仅仅是挑衅,更带着一种浪荡不羁,这点倒是像极了今日害她摔下篱笆的人。 寿宴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高朋满座,酒肉满杯,虽然在叶阐生等江湖挑事王的撮合下,诸如唐二公子和白鸽帮主这样的小纠纷不断,但总体情况还是一派喜气洋洋,大多数人的笑声总是能盖过某一撮人挨揍的哭声。 当然,花满楼此刻是没功夫去听谁哭谁笑了,因为他的耳朵已经生生被桌上众人叨叨的起了茧子, “七公子,小可近来南颠北跑,全是为了见龙葵姑娘一面,今日借祝寿之际,务必不能让人失望啊,我那江湖美人志还等着排名呢!哎,不是我吹啊,这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叶阐生的本事,龙葵姑娘要是排在江湖美人志的榜首,那…………”此处省略叶阐生自吹自擂千余字。 “花家七童,你也确实忒小气了些,到底是怎么样的美人需这般捂着盖着,让人好生遐想。难不成,真像人所说的九霄仙子入凡尘么?呵,我倒想看看,除了我,是不是真还有人当得起恍如谪仙这四个字。” 白鸽帮主弹弹指甲,说的倒是大言不惭,众人咽咽唾沫,皆沉默不语,唯独邻桌的唐二公子端起盘子将满嘴的残渣吐得一干二净。眼见白鸽帮主一摔筷子,两人又有动手的预兆,花满楼放下那杯本来端起的酒,径自离席, 金九龄不由想起花府中那一树金桂蝴蝶,突然举杯冲陆小凤笑道: “有句话说的不错,府有芝兰佳玉,倒真是难为花满楼。” 陆小凤眯眯眼睛,碰碰面前那只玉杯, “金捕头眼界极高,也信江湖传言?” 寿宴备的是西域葡萄美酒,紫红香汁,喜庆富贵,金九龄满饮一杯, “自然不信,只是,亲眼所见而已。” 陆小凤点点头,“你我也算广结天下好友,富贵权势名达位高者也算举不胜举,贫贱不羁的潇洒浪子也不少,到底算来,终是花兄好福气。” 陆小凤的意思,金九龄自然懂,只是他那张一向傲然的脸,却突然染上一种奇异的情愫, “花满楼……自然是朋友,正因如此,所以才要提醒他福祸相依,乃天理循环。一段好姻缘,讲究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人和固然美好,天时总归排在首要,你该知道,天为也好人为也罢,人最怕的,是无名之灾。” 陆小凤半眯的眼睛徒然睁了睁,他定定看一眼金九龄,却见金九龄已然恢复如常,并轻声道, “我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自然,花满楼也是你的朋友……谢谢。”陆小凤点点头,又倒一杯, “既然明白,你便该更谨慎,莫要使我难做。”金九龄笑了, 两人心照不宣又碰了一杯。 陆小凤当然不是来拜寿的,朱停的老婆被人绑了,绑匪要的赎金却是花家的机关布阵图。 而花家机关中藏的是什么,朱停太清楚了,正是花家替瀚海国保管的国王登基信物,瀚海玉佛。显然那绑匪是冲着玉佛来的,可朱停不能不救老婆,又不能陷花家于险境,只能求助陆小凤查清此事。 金九龄自然也不是来喝什么闲酒的,六扇门接到密报,翰海国孔雀王子谋反,要来中原窃取玉佛,密令金九龄将此乱臣捉拿归案。 算来金、陆两人是查同一桩案,但,却又有些不同。 譬如金九龄对陆小凤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天时地利”,作为朋友,这是金九龄所能泄露的最大天机。 天,不过是指真龙天子。 金九龄不能说,他接到了两份密报,一是六扇门总捕要他破案,保护瀚海玉佛; 其二却是朝廷中书省加密御令,假若玉佛被盗离花府半步,便不必追回,直接治花府通敌之罪。 是啊,若保住玉佛,瀚海老国王自然感激大明朝廷,两国永世修好,朱棣的皇帝坐的更加安稳。 若是保不住,被孔雀王子盗走,那玉佛是由花家保管,花家便是协助邻国政变,威胁大明边境安危,通敌叛国,好个现成的罪名。 而那时的瀚海国,王子政变,边境驻军势必回调,老王新崩,国内也势必大乱。朱棣只需挥师北上,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这大片的疆域。 可见无论这玉佛无论保不保的住,朱棣早就运筹帷幄妥当,稳赢不赔的。 而花家却稍有不慎便是炮灰的命运。 帝王,尤其是强势到夺位的帝王,岂会容人富可敌国?所以,朱棣早就警告龙葵,她一定会后悔跟花满楼离开,将来也势必会受牵连。 只是没想到,朱棣这么快便发难,威胁来的这么快。 好在,金九龄顾念旧情,未明说,却故意让陆小凤猜到八九不离十。没有任何办法,陆小凤只能在玉佛被盗走前破案。 72、氓流花满楼 却说花满楼中途离席,一来是实在受不了一众朋友“亲热友好”的调侃,二来,因为知晓铁鞋还活着,龙葵不在席上,他总有些牵挂。 桃花堡内六座别院,三十二座楼阁,七百六十三个房间,每一寸土地都是花满楼所熟悉的,他不知道龙葵此刻究竟在何处,却信步一走,便来到那座窗扇尽数镂空桃瓣,透着鸢尾花香的房间。 “哥哥!”龙葵惊喜的转身,墨云乌发半披。 事实再一次印证,缘的玄妙。 “小葵,”花满楼上前,搁下手中折扇,微笑抚摸龙葵柔韧的发, “小丫头在梳妆打扮,本就是极美姑娘,淡妆浓抹总相宜。” “哥哥取笑我……娘亲说,一定要把妆台上的眉黛水粉用尽,真真是愁死小葵了,小葵笨的紧,发簪拔下来,却怎么也挽不回去,就莫说那脂粉了。” 总算盼来了可以絮叨的人,小葵嘟嘴的模样可不是谁人都能见,大概也就是花满楼有幸,能让小葵撒撒娇。 扯着哥哥的袖子,龙葵长长的头发坠入花满楼指缝,像是一根根细弦,裹住花满楼的心, “我来。” 龙葵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花满楼拣出一根细腻杏花纹的青玉发簪,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圆弧的指盖泛着一层淡淡的光华,同玉簪相互映衬,花满楼的声音并不高,却比平素更多了一份温柔,呼吸浅浅,淡而温热的气息在龙葵额上氤氲不散。收拢两侧散乱的细发,花满楼拂过那一如它们主人般听话乖顺的发丝,缠过自己手掌,慢慢紧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斜飞玉簪固定。 发挽好,花满楼却没有松开那只轻抚发丝的手。 “执子之手,慕卿已久,吾心思归,君知否。”龙葵不知不觉叹出心中所想,现在若问龙葵,这世间最幸福的是什么,她一定会回答,有哥哥日日为自己挽发,哪怕那等待的千年,日日受凌迟活剐之罪,亦是甘之如饴。 感觉那冰凉沁骨的手轻触自己眉骨,花满楼不得不放开龙葵,他已经深切知道自己面对龙葵的不堪一击,他可不想自己刚刚为龙葵挽好的发,会被自己一时冲动而毁掉。 转身拣出那盒螺黛,花满楼回首笑道, “小丫头,我看不见,挽发还能凭感觉,画眉,你可敢?” 龙葵仰头笑的明净, “怎么不敢,反正娘亲说,小葵是哥哥的妻子,把我画丑了,丢的也是哥哥的人。” 花满楼闻言抚额,怪道小丫头如此伶牙俐齿,原来是寻了座好靠山,可叹果然是有了亲儿媳,忘了亲儿子。 用簪尖挑了一点黛粉,花满楼伸手端起龙葵下巴,如旧年在细绢作画牡丹般,沿着眉迹,勾勒远山含笑。 妆容淡雅,水天一色,龙葵在铜镜中看着自己,凝望花满楼那双黯淡眸子的眼睛,总有一天,总有办法,她要让哥哥重见光明,让哥哥亲眼看看他为自己挽的发,画的眉。 “哥哥,你摸摸小葵的脸,小葵现在的样子,大概是过去这一千年,最美的时候。” 花满楼轻轻点了点龙葵的鼻尖, “小丫头,这不过是开始,待成亲之时,我知道你会更美。” 龙葵微微红了脸,突然想起什么,抱过榻上那幅折叠整齐的十六尺百子千孙祝寿图, “这是送给爹爹的礼物,细绢纹绣,他老人家一定很喜欢。” 自然喜欢,百子千孙,换做其他人,个个都喜欢。 只是,花满楼却突然想到一个,其实他并不该想的问题, “哥哥,你怎么了?”龙葵不明就里,晃晃花满楼的手, 花满楼略微尴尬的摇摇头,“并没有什么。” 龙葵嘟起嘴,一定有什么,否则哥哥怎会是这种表情, “哥哥你一定有事,你刚才还答应,不会瞒着小葵任何事……哥哥,你脸红了……” 花满楼被龙葵逼到妆台前,终究无奈,只能从实招来, “小葵,我知你并非凡人,我亦早有打算,有你,子息……我并不在乎,花家有几位哥哥,不至于断了香火,只是今日见你绣此图,我只是怕你今后受委屈……” 龙葵脸色僵了僵,搞了半天,原来花满楼是这个心思,居然以为她不能生! 可龙葵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好意思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只是声如蚊蝇, “哥哥多虑了,小葵有魔剑修炼……实体都可修成,何况生子……还有哥哥所说的那句对子息早有打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的,小葵怎么不知道…………” 于是,花满楼不做声了,小葵最后那句话可是太毒了,什么时候打算的?打算什么?跟小葵生孩子!? 花满楼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且郁闷的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回答,大概都是耍流氓。 于是一人一鬼间,尴尬之情如滚滚浪涌,若说刚才两位是面如桃花嫣红如许,如今可算是两位关公在世了。 正待花满楼准备敞开窗子吹吹风之际,龙葵突然盈盈笑了,声音依旧如蚊蝇低却清晰无比, “哥哥这样想,小葵很喜欢呢。” 可叹这两位眼中只有彼此,一个武功那么高,一个修为那么深,却谁也没注意刚刚窗外路过的一个满脸堆笑的蹒跚人影。 那还真不是旁人,而是花老妇人当年的陪嫁,乌嬷嬷。 谁也不知道这位乌嬷嬷隔着窗子,半听半脑补了些什么。 只是寿宴上,花老夫人准备去请龙葵入席的时候,死活被乌嬷嬷拉出去说了一会儿悄悄话。 “什么?你都听清楚了?”花夫人眉毛都炸开花了, “隔着窗子,我哪里听的真切,可七童亲口说的,说什么早就把子息的事情打算好了,龙葵姑娘还说这次一定要生个儿子!夫人呐,你说这事,是不是八九不离十嘛!” 乌嬷嬷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花老夫人握握拳, “喜事,天大的喜事,这老大老二整天忙生意,老三老四整天给我忙仕途,你说说,好不容易老五老六媳妇倒是好,可成亲这么久了,那不争气的肚子就是不鼓!还是七童孝顺啊!我这就去看看,你说这两个傻孩子,怎么不说呢!” 乌嬷嬷掩嘴笑笑, “龙葵姑娘还没过门……打嘴打嘴,是七少奶奶,她年轻姑娘,脸皮薄,哪里敢说啊,要是少奶奶知道夫人你当年,也是怀着大少爷进的花家门,许是就不那么害怕了。” 花夫人狠狠拧了乌嬷嬷一把, “咱们武林世家,不管酸儒腐生那一套。只要两人真心相待,什么门第之见,都是扯淡。龙葵是个澄澈孩子,我儿更不用说,他既然这都敢做,便是一辈子认定的人,你都这个岁数了,还不明白。” 乌嬷嬷点点头,她自幼年便服侍花老妇人,从来都是极佩服自家小姐,身在闺阁,见了多少贞洁烈女,教养淑媛,不踏出闺阁一步,不逾礼一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敢妒,不敢爱,只能克制己欲,换来的,却是断送一生。 “哎呦,我要去看看我的大孙子哟。”这厢乌嬷嬷还没反映过来,花夫人已经蹦q着走了。 可,问题是,乌嬷嬷这脑补的也忒不靠谱了,白眉赤眼的,哪里来的孙子! 得,龙葵和花满楼这边正筹划儿子呢,那边花老妇人已经给琢磨出一个孙子来了。 73、氓流花满楼2 此刻,花满楼和龙葵可不知道花老夫人正兴冲冲的直奔两人而来,花满楼正小心展开那幅百子千孙图,轻轻触摸,龙葵执过搁在桌上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一面掏出绢帕替花满楼擦去鼻翼上的汗滴,两人那琴瑟相谐的景象,真真让年轻人心羡,让迟暮者追忆曾思。 花老夫人便是在窗前看到这一幕,想起当年,那大概有三四十年了吧,也是这样的盛夏光景,那时候花如令还是年轻潇洒的翩翩公子,帅极了的模样。她端坐在窗前一丛翠竹架下绣牡丹,他轻挑珠帘,笑的清朗, “小姐,我们是不是见过。” “娘?”花满楼微微侧脸,感觉到窗下那株桃花微动,龙葵忙起身相迎,一个风度翩然,清朗若水之润华,一个周身水碧,眉如远山含黛,怎不叫人想起玉人合璧四字。 “小葵啊,你这傻孩子,快坐下快坐下。”花老夫人忙踏进门槛,一把拉住龙葵的手,将小葵按在椅子上,生怕儿媳妇多走几步路便动了胎气,这可关乎她的大孙子啊,半点马虎不得。 龙葵不解的瞅了花满楼一眼,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柔声道, “娘,不是说入席前叫花蓉来唤龙葵一声便可,怎的您亲自来了?” “傻孩子,真是实心眼,这是喜事啊!要不是刚才乌嬷嬷经过听见,你还要瞒我这老太婆多久?我可是等着抱孙子呢!你安心养胎便是!”花夫人说的眉开眼笑,听的花满楼和龙葵却是心惊胆颤,莫名其妙, 什么喜事?什么乌嬷嬷?什么抱孙子?什么养胎!什么乱七八糟的! 难道,难道是刚才两人的谈话被人听了去! 那也不对啊!两人才刚刚打算生宝宝,哪里就真冒出来个宝宝?这也忒快了点吧! “娘亲,我跟小葵只是玩笑,我没……”花满楼很想解释 “楼儿,给我跪下!”可花老夫人一声怒吼,根本不给亲儿子机会,且那对待龙葵和花满楼的态度,几乎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也不怪人家花老夫人生气,大孙子都有了,亲儿子却说对龙葵只是玩笑,能不让人生气吗。 可怜花满楼半句话梗在喉头,却只能先跪下,即便再委屈,忤逆母亲不忠不孝这种事,花满楼也做不出来的。 “楼儿,说出这样的话,你真是,真是不成体统啊。小葵,有为娘替你做主,你安心养胎便是,花家不会亏待你的。” “娘亲,你真的误会哥哥了……我们其实……”龙葵一脸尴尬, “你还为他说情?楼儿,小葵这样的好姑娘,极少见了,你还有哪里不满意呢?”花夫人语重心长,一脸恨铁不成钢, “娘亲,我跟小葵都是守礼之人,清清白白,乌嬷嬷真的误会了。”花满楼太无辜了,为了龙葵闺誉一直那样压抑自己的情感,却被这样误会。让花满楼委实萌生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罪恶想法。 于是,花老夫人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突然碎了一地, “那,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乌嬷嬷听的真真的,说什么生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花满楼又梗了,怎么说呢?难道告诉母亲,他很早以前便独自盘算,要跟龙葵生个宝宝? 这话怎么这么别扭。 “娘,是我,我绣了一幅祝寿图,想送给爹爹过寿,哥哥说,百子千孙好意头,爹爹一定喜欢,小葵……小葵一时忘情,才说出那些羞人的话。” 龙葵拉起跪在地上的花满楼,避重就轻,才将这件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的事情遮掩过去,花老夫人闻言脸色总算又明朗起来,拉着龙葵的手道, “什么羞人不羞人的,想生就是好事,千万别学你那六位大嫂!还是七童媳妇听话,来,这就随我去席上,这样打扮就极好。” 虽然大孙子的事成为泡影,但花老夫人想的开,只要龙葵这合心儿媳进了门,还愁没有孙子抱? 于是,正在花家主府忙着置办家宴的花家六妯娌同时打了个喷嚏,六面相觑,心里明镜一般知道,一定是婆婆又在念叨数落自己了。 却说花老夫人离席后,女眷宴席之上越发热闹的紧,苏双双虽说姗姗来迟,衣饰稍简单了些,却也总算仪态万方的出现在列为世家好友面前,毕竟是被称作皓月仙子的女子,再狼狈也差不到哪里去。 苏夫人忙将自己这“失踪已久”的宝贝女儿拉到身边坐下,向大家笑道, “双双这孩子,真是被她爹爹惯坏了,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没个轻重,四处乱跑……也是同花家亲厚,自小便一直拿花家当成自个的家。”接着,又冲苏双双道, “刚才我见七童出去了,你可是遇上七童了?” 列座的夫人们那可都是七窍玲珑心的人,谁听不出苏夫人话中有意攀附花家? 可想当年,花家有意同苏家结亲时,是苏家嫌弃花满楼目盲,生怕委屈了他们宝贝女儿,一直充做不解其意。 如今见花家声望日益高涨,花满楼又是一表人才,温润有礼,在江湖年轻一辈中算的翘楚,苏夫人说出这样似是而非的话,虽然攀附之情并不明显,却难免不让人心生遐想。 毕竟,众人只是听说花家有意聘娶一位龙葵,可那位传说中的龙葵姑娘至今都未曾露面,而苏家也算名门望族,花满楼一日不成亲,那七少夫人便是一日未定,谁能保证,花苏两家一定不会联姻呢? 于是,席上几位夫人极应景的笑笑,小声赞几句此等佳配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让苏夫人倍感满意, 当然,女人之间的事情从来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在那些多金又八卦的中年老女人之间。 并不是谁都肯买苏夫人的账,这不,长拳王李夫人掏出丝帕擦擦嘴上的油腥,一句话说的阴阳怪气, “苏夫人说哪里话,年轻人啊,就该活泼着点,到了我们这个岁数,想跑想跳,这老胳膊老腿也使不上劲喽……说来,姑娘大了,找个夫家自然就乖顺了,这七公子已得龙葵姑娘佳偶天成,双双都十七岁了,怎么还没得聘?我是最疼双双这孩子,苏夫人啊,夫婿是得好好挑……可时间年岁,是不等人的啊。” 李夫人说话真毒,不仅戳破了苏家的妄想,还暗讽苏双双是老姑娘,且苏夫人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要知道,李家的大公子,曾三次上门提亲。可惜回回被拒不说,有一次还被苏双双“不小心”捅落的蜂巢砸中脑袋,被蜇的满头是包。李夫人心疼儿子,却碍于两家颜面,不能跟一个小辈计较,只气的将屋里的汉玉屏风都砸坏了一扇,从此再也不提向苏家提亲之事。如今,李夫人只想起当年儿子那满头的肿包,怎能不去报复一下。 可怜苏夫人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当这众人的面,发作不得,几欲憋出内伤,恨不得连手帕都捏碎。 正待这场没有硝烟的女人的战争爆发到最白热化阶段的时候,花老夫人回来了,那时间刚刚好,酒到三巡,菜品完全上齐,敬上寿面,正宴开始,诸位亲眷开始依次上前,为花老爷敬酒拜寿。 这时候让龙葵出现,是最好不过时机。 74、花妖戏雀精1 紫微阁除了主厅,还有一东一西两个花厅,花老爷在正厅宴请江湖朋友,那两侧便由屏风帘帐围隔,由花夫人主持接待女眷,此刻她老人家做为花府最高的女主人,亲自执龙葵之手,出现在诸位女宾面前,无疑是当众宣布龙葵的身份地位。 于是刚才还沸反盈天的花厅静了,尤其是众人在看清龙葵的那一瞬间,不约而同萌生出一种想法:人人皆知七公子爱花护花,且品如净花,偏巧他又姓花,难不成世上果有木妖花仙,幻化为人下嫁花家?否则天下哪里寻得到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 在座的也都可算是见过世面的夫和世家小姐,龙葵带给旁人的感觉,容色倒在其末,一句倾国倾人城,形容足矣。 真正让几位夫人点头称赞的,却是那身通透脱俗的端庄温柔,一双仿佛看淡世间一切的眸子,不输任何人。龙葵本是公主,即便游魂千年,她也是姜王姜后唯一悉心教养的公主,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流转而风化褪色,反而越加积淀淳深。 龙葵不知道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席面,为何突然就静了下来,只觉得那一双双扫过自己的眼睛,隐含情感各有相异,有的探究,有的赞叹,有的欣羡,有的不甘,还有点,震惊无比。 譬如说苏双双。她怎么也没料到,刚才和气的送自己罗裙的女子是龙葵,一时诧异,不由脱口而出, “我宁可相信,碧桃真的成精了……” 这话听来有些孩子气,对于描述龙葵,却显得极形象。只惹得犹自不屑的苏夫人斜斜瞥了自己女儿一眼,仿佛埋怨闺女大惊小怪。 长拳王李夫人最是不甘落后的,瞧一眼苏夫人的模样,闲闲冲花老夫人笑一句, “到底是双双说的妙,七公子这样的人,恐怕也只有这碧仙般的人配得上了,花夫人,我这脾气直,有什么说什么,这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们花家占了去?你只瞧瞧我那不省心的大儿子,忒是个没福的,人家订亲事都是挑桃花般的人,他倒好!尽是不长眼的往那蜂窝里头撞,撞的满头包,说来也是活该。” 李夫人这话是说的痛快,苏夫人却恼了。这明摆着讥讽苏双双?为人亲娘的,脸皮再厚也觉得挂不住了,却又不能发作,只能狠狠冲苏双双冷哼一声, “什么精不精的,你这孩子说话也太没分寸了,整天上窜下跳,没得让你李伯母笑话,要是能有这位龙姑娘一半乖顺就好了……你……” “娘,我是不够乖顺,可你不知道,某些人说了,就是喜欢本姑娘刁蛮,狗皮膏药似的,撵都撵不走。” 苏双双忙截住苏夫人的话头,一个“撵”字,咬的极重,极为挑衅的瞟了一眼李夫人,于是,李夫人闭嘴了,脸先是白了白,继而铁青,谁都知道,苏双双说的那块“狗皮膏药”就是她那不成器的大儿子。 见此情景,众人一时又是好笑,又不能笑,氛围极是欢乐。 这厢龙葵跟花夫人是半分委屈也受不着,花满楼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回到席上,先是被一众好友罚酒数杯,接着又有陆小凤这么个损友,暧昧的凑到胸前使劲闻了闻,硬说花满楼身上有鸢尾花的香味,直接导致身旁的金九龄凉凉酸酸一句, “原以为只有陆小凤风流,想不到花兄也不多让,可见龙葵姑娘果然是上天入地都难寻的佳人,让花兄如此难舍,连吃杯酒的功夫,都要寻空离开片刻,真不知是不是去偷香窃玉啊。” 于是,花满楼一口酒咽到喉头,差点呛出来,心中郁闷,自己今天怎么走到哪里都难逃流氓这一罪名?! 日光正落在梁上,与地上的影形成一个规矩的角度,正午时刻,阳气最盛之时,也是花家历来拜寿的时刻。 廊上,重重仆役,层层侍从,早已排了规整的队伍,依次满脸喜气的上前向花如令拜寿讨赏,花甲之年的花如令本来就为人亲善,此刻更是乐的嘴都合不拢,就在一片祥和中,楼阁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域乐声。 曲调流畅,极是欢快,那是一种不同于中原任何一种乐器的声音,音似笛非笛,形如箫而非箫,好听是极好听,却隐隐让人有种摄魂攫魄之感,即便那曲调是欢乐的,然真正懂音律的人,却是丝毫感觉不出任何欢喜之情,反而如同蛊惑行尸走肉的丧铃,当真是要多不舒服便有多不舒服。 譬如龙葵,从听到那第一个旋律音符开始,便知道,来人皆不存善意。 乐声越来越盛,越来越近,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跃进正厅,无论长相还是衣着,都带着浓重的异域风情。只见此人身手敏捷,绕着大厅,合着节拍耍起把戏,引得众人赞叹不已,金九龄饮下一杯葡萄酒,突然看了眼陆小凤,唇边露出一丝莫名笑意。 花满楼虽看不见来人,只听周围人赞叹,也知此人身手不错,再听那塞外羌音,对来人身份也猜到八九分。花满楼知道瀚海国国宝一直寄放在花家,花老爷六十大寿,瀚海国王一定会有所表示,大概来人正是使节吧。 果然,乐声一停,那男子行了一个标准的翰海礼节, “各位尊贵的客人,在下埃米尔,奉瀚海国国王之命,来为花老爷祝寿,在下准备了些小把戏,为大家助助兴。” 埃米尔官话说的不好,有点阴阳怪气,却勾起了大家的兴趣,毕竟中原的歌舞看多了,换些异域风情的表演,倒也新鲜。 乐声再起,却是一位带着面纱的女郎翩翩起舞,一双媚眼如丝,冠顶一痕雀翎泛着幽蓝的光泽,热情而奔放,比之江南的弱柳扶风长衫水袖,更添几分力美,果然同中原风情不同。 尤其一双裸露玉臂,环佩玎玲,勾的席间众人,呃,确切的应该说是某些人几乎那个魂飞魄散,譬如说鹰眼老七,举着海碗大的拳头,也不管旁边合不合时宜,一个劲的喝彩, “好啊,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那眼睛瞪得比拳头都大。 相形之下,旁人即便再心潮澎湃,表面也淡定多了,是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鹰眼老七般是光棍一根。 君不见,自从那瀚海国的漂亮舞姬一登场,旁边花厅里夫人们便一个个都牟足了劲向帘子外面瞅,盯紧了自家相公,那个男子敢不要命的找死去喝彩?除非晚上想回家跪搓衣板。 75、花妖戏雀精2 却说那媚如雀灵的舞姬虽引得在座宾客心神荡漾,但碍于各位夫人在场,除了鹰眼老七,终究都是些有贼心没贼胆的,个个正襟危坐,直到一舞终了,又有三个机敏伶俐的小童上前拜寿,并献上三桶金银,这才敢借势喝得满堂彩。 三堆真金白银,明晃晃的在正午的日头下面,几欲闪花人眼,花如令见状忙连连回礼,给足埃米尔面子, “请回禀瀚海国王,太客气太客气了,也欢迎你们,尊贵的客人,咱们中原人有句话,有朋自远方来,老朽早让人备好瀚海国风味的酒宴,请客人们快坐下喝几杯。” 直到此刻,花如令还以为埃米尔一行真是瀚海国王派来的“尊贵客人”,派人悉心招待,好吃好喝好待遇。 当然若是花老爷知道那些真正的瀚海国王特使早就魂归九天,这几位其实是孔雀王子派来偷瀚海玉佛的,不知会不会气的让他们把喝进去的酒,吃进去的肉全给吐出来。 那葡萄美酒的香味,越发芬芳四溢,让人情不禁的想多尝几杯,大概是混了那舞姬身上的香料的缘故,才生的这种奇香,一时正厅内,除了苦戒大师一个和尚和花满楼一个瞎子以外,大概是个男人脑中都挥之不去那舞姬撩人的媚眼玉臂。 侧厅内,夫人们的反映倒是很正常,面色如旧,可心里差不多都在骂那舞女是妖精。 这不,刚被苏双双气的不言语的李夫人,直肠子藏不住一句话,将大家心里那话酸溜溜的说出来, “果然这舞女出身的,就是狐媚,你看看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媚的一眨巴能滴出水来,勾的我都酥了,别说我家五郎了。” 本来不过一句玩笑,苏夫人却眉目一转,沉声一句,不知是何用意, “李夫人,话不能这么说,你不喜欢舞女,可……当着矮人,别说短话,咱们席间不乏善舞的姑娘小辈,难不成……都狐媚了?没得让有心人听了吃心。” 什么叫三个女人一台戏,只看苏夫人和李夫人,两个女人都能成一台戏,还是折子戏,一幕接着一幕演。 若说李夫人说话是不合时宜,那苏夫人可就是红果果的唯恐天下不乱了,毕竟谁都知道,龙葵那一舞倾城的本事。 如此含沙射影,花老夫人嘴角抽了抽,李夫人不是省心的,却也是个无心的,又碰上苏夫人这么个挑事的精,矛头直冲龙葵,真是吃顿寿宴都能吃出花来。 不过,龙葵既然要嫁入花府,便是花家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些女人之间的交际是必然要面对的。且女人之间的事看似简单,有时候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整个家族的世交关系,该和婉需和婉,该硬气就必须得硬气,过绵易欺,过刚则折,龙葵必须要自己学会应变。 所以花夫人硬生生压下替龙葵解围的冲动,无动于衷的看一眼龙葵,她倒要试试一向乖顺的龙葵,有没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只是,花老夫人并不知道,龙葵除了是公主,还是一位具有双重人格的精神分裂患鬼。 虽然……另外一重人格最近格外懒,还有点想离家出走的冲动,但这不代表她已经不存在了。 于是,花老夫人只见身旁的准儿媳冲自己妩媚一笑,且轻声道, “娘亲放心,我不会丢了花家的颜面。” 让花老夫人徒然觉得浑身冷了冷。 “苏夫人此言差异,李伯母自有她说的人,与这席间无关,可况教坊舞姬岂可同世家女儿相提并论?闺阁中女儿家,琴棋诗书,作画起舞,大概皆是女德教养所必修吧?又怎可能同那些专门以舞侍人的清倌相较?请恕小葵愚钝,不知苏夫人所言,是那家的教养?” 龙葵自入席以来,一直谨言慎行,恭谨大方,极讨人喜欢,没想到讲起道理来,也是口齿伶俐,真真是分毫不差。 苏夫人一时语塞,又见花夫人一言不发的模样,索性仗着长辈的身份,不做理会,却不料龙葵微微笑了笑,并不善罢甘休, “莫非……苏夫人认为,席下诸位,凡是有才德的小姐,所拥才华不过是些歌姬舞女的技艺?” 其实这样说话让红葵有点累,若非当着小葵未来婆婆的面,红葵对欺负小葵之人的解决方法简单暴力的多,直接打爆没商量。不过舌毒也有舌毒的好处,效果依旧是很解气的。 譬如现在,席上凡是稍稍会点诗书舞画的小姐,都已经暗暗在腹诽苏夫人了,可怜苏夫人不过是想压龙葵一弹,却不想龙葵只几句话,就让自己无形中得罪那么多人,还全是世家小姐。 再淡定,苏夫人额上也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她自问年过半百之人,却被一个小丫头质问的没话可说。 就在苏夫人依旧不知如何作答之际,李夫人那画龙点睛之笔又来了, “呵呵,苏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确定,即便咱们席面诸位人人狐媚,咱们双双也是清清白白的,龙葵姑娘说是也不是?” 花老夫人嘴角又抽抽了,她突然觉得自己错了,李夫人才真正是挑事的精。 什么叫只有双双清清白白的?是啊,凡是有才德技艺的都叫狐媚,那苏双双啥也不会,能不清白吗?! 花老夫人再看龙葵,却见那似乎总有些不同往时的女子,眸中似有一团明亮燃烧的火焰,让人不敢直视,只听那女子冷笑一声, “李夫人可知清清白白自有她天真烂漫的好处,不似愈年长,愈是往生心机,可知隔岸观火多了,总难免引火烧身。龙葵小辈,本没资格同几位长辈叙言什么,只是……今日花老爷六十大寿,龙葵既蒙老夫人关怀,当自为老夫人分忧,假若龙葵有何不妥得罪之处,还请各位长辈释怀,龙葵有礼了。” 龙葵最后几句话说的极妙,拉上花老夫人花老爷子这两座大靠山,明摆着向众人宣布,自己虽然年轻,但自己说的话都是花老夫人的意思,虽然理论上来说,龙葵当在做这些人的祖奶奶都绰绰有余了。 最为给力的是,一直沉默的花老夫人,在小葵最后一声落地时,居然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彻底顿悟了,看来这位龙葵姑娘是当定了花家媳妇,这不,还没过门,就出来立威了。 76、你是我的眼 尽管插曲颇多,寿宴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只是,乐舞升平,空气中流转的那股刺鼻西域香料味道,如同叶阐生那没完没了唠叨般让人窒息,使本就为铁鞋大盗所忧心的花满楼更不平静。好在陆小凤看出花满楼异样,递上一杯酒,只当宽慰, “花满楼你怎么了,如今高朋满座,杯中有酒,盘中有肉,正是人生得意时,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我知道你担心铁鞋的事,可这么多武林高手在此,铁鞋胆子再大也不敢来啊。” 花满楼接过那杯酒,却并没有直接饮下,而是在掂在手中好一会儿,才慢慢搁在桌上,抬手将折扇收在怀中, “这里闷得很,我还是出去走走的好,诸位且自安坐。” 说话间,已然旋扇起身,淡黄色的外衫卷起点残风,将原本氤氲如同凝固的空气搅的酒香四散。 “少爷这是去哪里?一会还要为老爷敬酒,您可别走远了啊。”花平一见少爷要离开,忙尽职尽责的跟出来提醒,夫人可是特意嘱咐过,一会歌舞间隙,便让龙葵姑娘和少爷一同向老爷敬酒,也算是正式向天下人引见花家的少奶奶。 此刻,身为花府资深中层管理人员的花平,甚至比花夫人都期待众宾客见到龙葵姑娘的反映。他可是跟厨房的花安打了十两银子的赌,就赌现在还人声鼎沸的正厅,在见到龙葵姑娘后,会不会突然静下来。 从一开始便充当炮灰的倒霉花平,以为这回自己总算是稳操胜券的。 然而,从以往经验来看,尤其是总结紫禁之巅那场坑爹的决战所带来的教训,一般赌徒都普遍认为,珍爱生命,远离龙葵。 却说龙葵先是在花老夫人的扶持下,出现在女眷面前,艳压群芳不说,还有礼有据的弹压下苏、李二位对花府的冒犯,让众人更是不敢小觑,恰到好处的显示了花家未来主母的形象,柔不失刚的端庄大气,让花老夫人最后悬的那丝包袱放下。 这位细看鬓发已有银色的女子,终于毫无负担的松开那双一直握着龙葵的手,慈爱一笑, “好孩子,快跟楼儿一起去敬酒,让咱们花家的至爱亲朋都好好看看你。” 仅那么一失神的功夫,红葵已经打着哈欠躲回躯壳,龙葵又恢复了那温柔如水的模样,脑中敬酒二字,浮浮沉沉。 在花家所有亲友面前,同哥哥并肩而立,被人所接受,从此相守相偎,这是小葵长久以来的梦想,如今即将实现,小葵却突然,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萌生出几分畏惧。 那样多的宾客,那样多的亲眷,她要同哥哥,向那位已经可以称之为父亲大人的老者敬酒,宣告自己在花家的位置,她从不怀疑别人的祝福,却猛然在意自己是只连完整实体都没有的鬼。 心底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葵知道是谁,可她却不同于以往烈火般的刁蛮,言辞竟是少有的和风细雨。 “小葵,你不是从前的没用鬼了,相信我,我能做到的,你都可以做到,我就是你啊,从见到他的那一刻,早已没什么能让你害怕,不是吗?” 是啊,还有什么,会让小葵害怕。 夏日炎炎,桃花堡内,却如春日般依旧百花次第,微风拂过,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香味,让焦躁的心,得到些许平静。花满楼独自立在一株碧桃下,谁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二十四岁,那张安然的脸庞,却一如当年八岁,牵着母亲的手攀折花枝的年纪。 满树繁花清浅颜色,水天一碧的模样,仿若那个女子就在身畔。 “哥哥,”果然一音朗润, 感觉一丝冰凉敷上眼窝周围,花满楼笑了, “贪玩的傻姑娘,我本来就是个瞎子……何况蒙不蒙眼睛,我也晓得你是小葵。” 一句玩笑,花满楼说的云淡风轻,“瞎子”二字在他口说出,丝毫没有埋怨不甘,甚至带着几分温柔,同赞赏这满树繁花时一般不二,却让龙葵难受的紧。 原来花老夫人催龙葵同花满楼一起向老爷子敬酒,却不见了花满楼,龙葵离席寻去,却见花满楼独自立于花下,那一颗从来玲珑的心,此刻只想起从前在姜国时,在背后蒙住哥哥眼睛的场景,一时玩心大起,却不料,待双手敷上哥哥双眼,才惊觉,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习惯……想在背后蒙住你的眼睛,这样,不管你以后看得见,看不见小葵,都能感觉的到小葵在身边,认出小葵,哥哥,等今晚……将铁鞋绳之以法,小葵就去遍寻古方,哪怕拼上一切,也一定要医好哥哥的眼睛……也许,也许我可以想办法将自己的眼睛换给哥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龙葵说的坚定,却让花满楼心弦一动,医好眼睛,重见光明,说不想那是假的,自从八岁被铁鞋大盗刺瞎双眼,每每只有梦中,才能见那蓝的天,绿的叶,面对心爱的女子,更是只能轻触她的脸,怎会没有遗憾? 他知道小葵不是凡人,可让她遍寻古方,拼上一切,花满楼如何舍得?若小葵因此而受万分之一的伤害,莫说自己一世失明,即使万劫不复也难辞其咎。 “我不需要,小葵,我不需要。”一字一顿的回答那女孩, “小葵,若你打算为我的眼睛,去做伤害自己的任何事,我不需要,我会自尽。” “哥哥!”忙不迭的截住花满楼的话,龙葵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不忍心对自己疾言厉色的哥哥,却在这样本该欢喜的日子,说出这样不吉利的刚硬言语,一脸认真的模样,是,他说得出,便做得到。 花满楼太了解龙葵,一颗种子种在那女子心里,便心心念念只有他,这样的傻姑娘,假若有任何方法医治自己的眼睛,莫说伤害自己,即便要她魂飞魄散,她也是肯的,所以他只能狠心,让她彻彻底底断绝这样的念头。 感觉一滴滴冰冷落在手背,一缕冷香沁入骨,花满楼只听耳畔一声叹息呢喃, “龙葵时时刻刻可以见到哥哥,将哥哥的样子永远刻在心里,可哥哥……都没见过小葵,就不会遗憾吗?” “当然不会,我可以在梦里想像小葵的模样。”花满楼轻抚女子漆黑浓密的发,说的温柔,却让龙葵如梦初醒。 “啊,哥哥!小葵好笨,早怎的没想到,既然寻回魔剑,我便可以随时化身剑灵,哥哥可知,化身入梦,是做鬼最基本的能力,只要哥哥睡着了,就可以见到小葵了!” 78、“乌牛”的行刺1 却说龙葵虽讨人喜欢,甚至可以说在众人眼中近乎完美,却毕竟不是大通银票,没那个人见人爱的功能,难免也会招人嫉妒。譬如卷帘内,某些用团扇轻遮脸庞的士族小姐,强作不屑, “怪道孤身一人进了花府,原来是家道中落啊,也不知这位龙葵姑娘到底穷到什么地步,连个丫鬟都使不起。”路人甲小姐捻了枚西瓜子,狠狠嗑下去, “穷又怎样?嫁入了花家,还怕今后没有金奴银婢三茶六饭么?只是这龙葵姑娘还真是不顾羞耻,为了花家这万贯家财,连一个瞎子都肯嫁,我倒真是可惜她那一副好皮囊,如此盛装给谁看呢!” 路人乙小姐极为愤慨,由于动作过大,手腕上一对玉镯脆生生的砸在桌面上,裂出一道道细纹,让她本就烦躁的心,更不痛快了。 “皮囊而已,可终究是蛮野之地来的女人,只怕诗书女工无一可取吧,依我看啊……”路人丙小姐显得最为淡定神秘,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直惹得诸位八卦少女尽皆凑过脑袋,才掩袖开口, “我看八成是花老夫人想要个漂亮孙儿,才会娶这么个要家世没家世,要才能没才能的儿媳。” 于是,路人丙小姐的观点得到最多赞同。 然而就在此时,帘外,龙葵温柔的将那副折叠成一沓的十六尺双面纹绣百子千孙图交给身旁服侍的花容。在众宾客极力要求下,花平招来六位侍女小心将绸绢展开,引给众人品鉴,一针一线,人物一颦一笑栩栩如生,色彩明艳喜庆,百子千孙,当真一个不少。 这样的刺绣珍品,且莫说在做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就是神针山庄的薛夫人,也未必挑的出一丝毛病。 “龙葵姑娘这刺绣真是没话说,龙葵姑娘真是才德兼备啊!幸亏今日神针薛夫人没到场,要不,怕是要跟你花府抢人了。”袁飞掌门半算玩笑,却使得众人一片赞同, 花如令此刻笑的眼睛都几乎眯成一条缝了,连儿子儿媳在那个方向都看不清楚,嘴上还一刻不停的赞好, “小葵啊,爹知道你是能者多劳,可做这样的绣工太辛苦,熬坏了眼睛可怎么好。” 花如令这话说的巧,就跟他早知道龙葵会刺绣似的,更让旁观者对龙葵的蕙质兰心折服。 龙葵闻言极是乖巧,很说实话, “小葵并不觉得辛苦,刺绣本就是女子人人皆会的,并非什么高明的技艺,若说唯一有何值得珍视的,便是这幅祝寿图里有小葵满腔的感激心意,还有哥哥的孝道在其中。即便劳神劳心如此,也不能回报父母养育恩德的万分之一。” 于是,在众人啧啧的赞扬声中,花满楼成为当年最受武林羡慕者之一。 而帷帘内的路人甲乙丙小姐,自动开启屏蔽耳膜功能。 紫微阁上的客房终没有白准备,那些被西域美酒喝倒的英雄,都被抬去了那里,寿宴就在这样一幕幕喜剧闹剧悲剧中完美收官,席上酒罄羹残,眼见日光西斜,有些事情也该着手准备了。 却说龙葵是知道花老爷计划的,由陆小凤假扮铁鞋,设计让花满楼亲手杀死铁鞋,从而解开他长久以来的心结,可龙葵从未骗过花满楼,天色越暗,龙葵便越觉得紧张,那是在心里萌生出异样与不自然,所以她只能暂时躲着哥哥。 因为她说谎的时候,连花满楼那双黯淡眸子的眼睛都不敢看,聪颖如花满楼,岂会看不出来,龙葵不能让自己毁了花老爷的计划。 陆小凤倒是不紧张,此刻他只担心神医宋问草给他穿的那雪丝缠宝甲到底管不管用,他可不想花满楼一剑刺下去,直接给自己来个透心凉,到那时候可是再后悔都晚了。 倒是宋神医信誓旦旦,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然而,事实证明,无论在什么年代次元,神医的信誓旦旦,最好别当真。 花满楼此刻也不轻松,他独自一人在房内,这些年他总预感铁鞋没死,是恩怨,时间无论多长久,背在心中无论多沉重,总要了断,才有放下。花满楼知道面对铁鞋的危险,所以他突然很想念龙葵。 若说此刻这无欲无求的男子,唯一有什么心愿,便是想入梦,去好好看看这个女孩,这样即便将来离散,黄泉碧落也好,地狱阴曹也罢,他不会畏惧,只为寻到她,不让她再像从前那一千年,受人欺负,被孤独折磨。 当然,花满楼要是知道龙葵此刻的谈话对象,大概应该或许,会对印象中恐怖阴森的地府换种看法。 龙葵端着下巴,嘟起嘴,正一脸不高兴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一根怎么都不会灭的蜡烛,完全无视身旁那只不明品种的物体,龙葵依旧不死心的吹着,可她是鬼,在实体完全修炼成熟前,连呼的气都没有,蜡烛又怎么会灭呢? “嗨,我说小丫头,几年不见脾气见长啊,不认识你牛头大哥了?!你刚搬来荼山的时候还是我给你办的暂住证呢……没良心的,早知道就该把你押回酆都了,灌碗孟婆汤,拖出去投胎!” 牛头愤慨的坐在一张小椅子上,晃晃脖子,说着气话,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像龙葵这种几百万分之一概率误入异世的魂魄,即便想投胎,轮回空间都没有她夹塞的份。 而阎王老爷在几十年前,因为一个叫陈友谅的凡人之死,而偶然见识了红葵嚣张跋扈的模样,只恨不能这丫头永远在这世当游魂,千万别去酆都烦他,更别提帮忙轮回了。 所以龙葵从来不怕牛头这样虚张声势的吓唬,只是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那种目空一切让牛头顿感无趣。 “咳咳,丫头,你是打算永生永世做孤魂野鬼,守着那个花满楼?我可告诉你,他可当真未必世世都是做人的命……” 牛头跟龙葵倒是熟络,以至字字句句为龙葵考虑, “其实老牛我倒是想让你投胎,可我们这的轮回,没有一点你的份,小葵啊,咱们认识有一百年了,我跟老马,还有老白老黑都跟你挺投缘的,劝你一句,若有机会,还是想办法回你们那个世界吧,花满楼现在爱你,可他总有老死的一天,他有机会开始新的轮回,他会忘了你,爱忘了的时候,便是结束痛苦的时候。可你呢?你什么都没有,连忘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实在不忍心看你永生孤独。” 牛头的话,龙葵早便清楚,可她却义无反顾,只是突然顽皮的揪住牛头一根角, “牛头哥哥,我不会孤独的,我会一世一世的找到哥哥,守着他,哪怕他不爱我了,只要我在他身边,就不会孤独……其实这些,你懂的,马面哥哥,老白老黑,小葵猜他们都懂,否则,你们为什么放弃轮回,永生永世做勾魂的差役,你不寂寞吗?小葵猜,你也一定是不想忘了谁,才甘愿永生孤独。只为了……在茫茫人海中,每隔百年相遇一次,哪怕是在离魂的瞬间,对吗?” 龙葵是一脸的孩子气,她假装是玩笑话,牛头还是沉默了,是啊,他多么不想承认,可龙葵说的对,他不去轮回,也不过是不想忘记一个人。 时间已经久到早已忘了那人已经转世过几千几万次,他不想轮回,只因怕同那人从此如那曼珠沙华般,从此花开不见叶,叶落不见花,而不轮回,至少每次寿元,还有可以相见的机会。 “我不跟你叨叨这个,省的一会把红葵惹出来,没得自找麻烦……我说,你能别吹那蜡烛了吗?你现在充其量就是一具会走路的尸体,怎么吹的出气?!” 牛头终于受不了了,默默抽出自己的牛角,他是不知道最近红葵懒得很,越来越贪睡,才不会为了一只牛冒出来,否则,今天他的下场一定又是惨不忍睹。 小葵有点不高兴了, “既然不喜欢小葵,那你就快走吧,而且……牛头哥哥,今天是花老爷六十大寿,你在这里不吉利的……对了,你,你该不会是来收魂的吧!难道是谁要死了!?” 直到最后一句,反应迟钝的小葵才意识到问题关键,至此牛头也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不管是女人还是女鬼,恋爱期间智商总是不正常的。 “废话!我不是来收魂的,难道是专门找你来聊天的啊!今夜子时,乌金镖历劫,躲不过就是毙命桃花堡,被亲故所杀,卒年四十五岁,躲过了,寿元八十八。” 拟定好的大命数,都不算秘密,牛头说的自如,龙葵却心中不是滋味, “乌先生人很好呢,席间,乌先生还说,他那两个小儿子有多可爱,小葵要救他。” 牛头摸摸自己光亮的角,也不拦着,反正都是拟好的命数,有无人救,能否躲过,皆是那姓乌的他自己造化,非外力而变。就像爱情,皆是生来注定,只是命数犹可求人相救,爱,却只能靠自己。 79、“乌牛”的刺杀2 都说,计划一旦付诸实施,难免会走样,跟预料大相径庭,因为人都是善变的,那些所谓带着面具的朋友,可比背后的敌人还要可怕。 月亮一上柳梢,陆小凤就穿着宋神医那所谓价值千金的雪丝缠,顶着一张奇丑无比的僵尸面具出场了,其实陆小凤特别不想带这张面具,原因是有损自己英明俊朗的光辉形象,可宋神医那句莫名其妙的“一定要带,因为花满楼或许会摸到你的脸。”让陆小凤百转纠葛的思绪猛地一震,他顺从的带上那张面具,谁也没注意那一瞬间,陆小凤隐忍下的杀意。 是,随性不羁的陆小凤,也会有杀意的。 因为花满楼曾说过,小时候他被铁鞋掳走时,曾触碰过铁鞋的脸,有一道很深的疤。 花满楼未曾向任何人提及过,那宋神医是怎么知道花满楼摸过铁鞋的脸呢? 陆小凤绝不是嗜血之人,然,即便是慈悲为怀的苦戒大师,面对一个连八岁孩童都下的去手的禽兽,只怕也难以说出那句阿弥陀佛。 然而,陆小凤必须隐忍,毕竟花老爷、苦戒大师等都曾亲眼见证铁鞋之死,所以宋神医的话或许只是巧合,陆小凤告诉自己不能冲动。 没关系,等花满楼解开心结,他有的是时间去求证一切真相。 当月亮恰好落在映在那株碧桃的第三根花枝上时,陆小凤做贼般跃上花满楼的房顶,按照计划,将半拉人头大的砖头活活砸向花满楼,花满楼惊觉,下意识认为是铁鞋大盗,仗剑追出房门。 根据花老爷周密的计划,按照紫微阁房间顺序,陆小凤需先经过石雀道人房间,迎接呼啦啦的一把暗器,再越过鹰眼老七的屋顶,遭遇拳头一枚,继而穿过乌金镖的卧室,同闯进屋子的关泰和花满楼缠斗,此时,陆小凤便需跃出窗户,让花满楼紧随其后顺势来个一剑穿心,最后,花老爷和苦戒大师一起宣布,铁鞋之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既不会有人受伤,又能顺从花满楼杀死铁鞋大盗的“心愿”,这等理想可谓非常完美。 但事实果然印证了丰满理想和骨感现实之间的差距……当陆小凤切切实实按照计划越进乌金镖的房间、准备大战一场时,突然体会到那种似乎是叫做“欲哭无泪”的感觉。 乌金镖同学和关泰小朋友确实在房间内等着自己,只是这两位却没有一个有动手意向,或者说,陆小凤甚至怀疑他们还有没有动手的能力。 只见乌同学一手捂着明显乌青的眼眶,一手扶着后脑,雕塑般站在立柜旁,一脸讳莫如深,旁边却是一脸无辜的龙葵小姑娘。 不过此刻陆小凤是没空纠结龙葵和乌金镖的问题,因为他所有的理智和精力全投放在了这个房间的西南角, 关泰正蜷缩在那角落里,哭的甚是凄惨,且一面用一张印着血脚印标志的草纸擦鼻涕,一面不停地念叨, “牛有头,牛没有角,人有头,牛没有角……呜呜……泰泰要找奶妈……” 陆小凤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将所有的诧异皆隐没在那张僵尸面具下,然而仅瞬间的失神,花满楼已追随而至,陆小凤来不及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索性按照原计划跃出窗外,心道反正穿了雪丝缠,脚步一慢,抱肩迎向花满楼的剑锋。 然而,就在陆小凤双手划过衣袖的那一瞬,花满楼却猛然收住手中之剑,那张向来温和的脸莫名带了几分隐忍的怒气。只见他几步走向前,抬手搭在那所谓的”铁鞋大盗”肩上,只握了一下,便将手中剑掷在地上, “陆小凤,你开什么玩笑!” 这大概是花满楼第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这四条眉毛的家伙,但即便是气结,那男子依旧不失风度,甚至可以说,生气时候的花满楼,那丰神朗毅的模样,更容易令少女心动。 陆小凤冷冷掀开面具,亦是重重掷在地上, “如果说这是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 此刻他的怒火并不比花满楼少,随着尾音落地,陆小凤两根手指便撕开身上那件据说刀枪不入的雪丝缠,众人这才惊讶发现,那宝甲除了表面是冰蚕丝织成,内里居然全是一文不值的杨絮! 难怪陆小凤反映这样激烈,若非花满楼当机立断,此刻他已经是死尸一具。 宋神医只道是雪丝缠被掉包了,笑的脸皮比城墙还厚。而花老爷眼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跟自家儿子交代了实话,兜兜转转,无非是想让花满楼解开心结,过的开心,却没想到,惹出这样一个烂摊子。 好在陆小凤这边并无大碍,倒是乌金镖那屋子里,才有个真正的烂摊子。 看着那个哭闹不止、且不停找奶妈的关泰小朋友,所有人都有点石化;然瞥见到那张印着血脚印的纸片,众人又觉得有点脊背发凉。 在场者皆知,血脚印是铁鞋大盗的标志,同十八年前一般无二。 鹰眼老七最是急躁爽快的人,他摸摸光溜溜的脑袋,第一个沉不住气, “他奶奶的,老子这边装铁鞋,还招来真铁鞋了,难不成这家伙还魂了?!你看把关大侠吓的跟孙子似的……” 乌金镖闻言终于动了动,用那双乌眼鸡似双眼瞅瞅龙葵,抽抽鼻子道, “……这个,老七啊,第一,铁鞋本来就没死,关泰就是被他收买来杀我的;第二,关泰不是被铁鞋吓的,而是被龙葵姑娘吓得跟孙子似的。” 其实,原本,事情是这样的,且让时光倒流一柱香…… 那时龙葵刚听了牛头一番历劫的论调,匆匆赶来保护乌金镖,却没想到正撞上行凶的关泰,当时的乌金镖已经被打晕在地,可怜的如同一只待拔毛的鸡。关泰一脸横肉,正是举刀欲宰,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小葵来。 于是,小葵本着一颗高度纯真善良且博爱的心,企图感化关泰, “关大侠,与人为善光明磊落,都是江湖奉行之本,小葵没想到行凶之人居然是你,不管为什么,小葵都希望你能放下刀,回头是岸。” 已是箭在弦上的关泰横横脸上的肉,呸了声:“臭丫头找死!” 小葵却不生气,只是一阵悲哀,继续规劝, “关大侠,你听我说,福祸有报,人生在世应该……” “在世?那老子现在送你上西天!” 关泰粗鲁的打断小葵,他才不管报应不报应这一套,孔雀王妃请他假扮铁鞋杀人可是给了他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岂是一个小姑娘能随随便便阻止的? “关大侠,你莫要不听劝,佛说芸芸众生,当自爱博爱,你心中有爱将来才可得善因善果……” “滚,叨叨的老子心烦,先宰了你再说!”眼看陆小凤和花满楼就要追到这里,关泰实在没时间再跟龙葵泡蘑菇了,激动的冲着龙葵脑袋挥手便是一刀, 结果………… 龙葵依旧瞪瞪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脑袋在地上滚了滚,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 , “关大侠,虽然你骂我,可是小葵并不觉得你无药可救……可是……可是请你请不要砍小葵头好不好……你把我的头砍下来,小葵重按很费劲的……” 其实龙葵没预料到关泰会突然发难,否则她一定会躲开,毕竟已经修成了半实体,脑袋就这么被砍下来,也是会痛的。 好在魔剑就在身边,修炼一晚也就没有大碍了。 只是,关泰就比较可怜了,他就那样看着那个如画如仙的女子,慢慢捡起地上的头颅重新按回肩膀,还冲自己微笑,只觉得的这个世界疯了,一时竟发疯着魔般乱砍起来, 终于惹得小葵生出一丝不快,却依旧温和, “关大侠,你怎么不听话啊,这样乱砍,你看,你砍得又不准,把小葵旁边这位牛头大哥的角都砍掉了……” 牛头本来是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可算飞来横祸,只见他一面接上自己角,一面忙不迭的点点头,还极配合的显出自己的形状来给关泰看看, 于是,空气凝结几秒,在一声略带些恐怖的惨叫后,屠刀叮铃落地,频率之刺耳连昏迷的乌金镖都吵醒了。 醒来后的老乌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蜷缩在角落的关泰不停哭泣,一面哭,一面念叨。 “头牛,牛头,没有角,按上头,按上角,没有头……” 龙葵摸摸依旧有点痛的脖子,极同情现在的关泰,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当这关泰的面,把被砍掉的头慢慢按上,她只是想救乌金镖的同时,再给关泰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81、瀚海玉佛缘2 人间七月,暑长夜短,帘外更漏已过三更,正值黎明前最黑暗之时,也是最容易让人心生忧怖之刻。 紫微阁,乍闻瀚海玉佛被盗,众人脸色各异,有的一脸高深莫测,譬如金九龄,此刻他已认定了可怜的苦戒大师就是凶手,正在纠结着要不要抓人;有的一脸黑线,譬如苦戒大师,他n年前便想一睹瀚海玉佛风采,如此算是彻底没戏了;有的仍旧吊儿郎当,譬如陆小凤,尽管他极力想表现的正经些,骨子里却是脱不掉的放浪不羁, 当然,最悲催的莫过花老爷,此刻他正虚弱的扶着桌沿,用一种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声音叹息, “唉,他来了,铁鞋真的来了,这该如何是好,我花家该怎么向朝廷交代……” 一语道不尽辛酸,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当真颠覆了在密室中“狂霸拽”状态。 花满楼自然知道瀚海玉佛对花家的重要性,只是,当他察觉到陆小凤那一瞬轻微的呼吸变化,便知道这四条眉毛一定在强忍笑意,原本凝重的心顿时轻松下来。 若非掌握了万无一失的线索,这只凤凰才不会这么沉得住气,笑的这么得意。 “爹,你放心,铁鞋大盗一定还没离开桃花堡,儿虽目盲,但感觉不会错……这多年恩怨,总要有了结的时候,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为花家分忧。” 花满楼是至孝之人,手中折扇缓阖,温声宽慰花老爷,却感觉那双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小葵。 花满楼看不见,所以他永远也不知道那个总是带着鸢尾花香的女孩,此刻是用怎样一种眼神凝望他的眼睛, “小葵?你怎么了,呵,别担心,别为我担心,好么?”花满楼从来这样温柔,察觉的到龙葵哪怕只是微弱的情绪波动, “哥哥,我不担心,小葵只是心疼而已……哥哥从小被铁鞋大盗刺瞎双眼,看不见花,看不见星星,看不见小葵,只听窗外风吟雨萧,闻远山木樨香露,这样浅薄的要求,便是快乐,哥哥,小葵心疼……” 龙葵的声音很轻,仿佛窗外黎明前的薄雾,笼在众人心上,那伤感朦胧的让人心酸, “哥哥……以后,我可不能再让你伤心了。” 不让你伤心,情人间的繁复华丽的甜言蜜语,怕是没有比这几个字更简单的,恐怕,亦是没有这句承诺更难做到的。 有时候,因为我爱你,所以可以伤害你;因为不能让你伤心,所以即使我爱你,也只能离开你,哪怕离开你的归宿是死亡。 花满楼只是微笑的理理龙葵的头发,却并不再答。本来龙葵的才情貌美,在寿宴间已让众人钦赞不已,如今对花满楼这般用情之深落在众人眼中,更是令人感动。 尤其豪气如鹰眼、袁飞之辈,本就痛恨铁鞋大盗作恶,如今听了龙葵一袭话,更是在腹内酝出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恼, “小王八羔子的铁鞋,让老子逮住非扒了这厮的皮!”最先沉不住气的却是一向老成的袁飞掌门,只见他恨恨道一句,扒皮这两个字在他口中说出尤为怕人,因为,袁掌门学武前可是杀猪的。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铁鞋不下地狱谁下!”苦戒大师合了合手掌,晃着脑袋道, “大师就是仁慈,哼,这铁鞋要是落在我鹰眼老七手里?我非把他腌在海盐里做成咸肉干!刷一层盐刷一层油,烤熟剁碎了喂鲨鱼!”果然不愧是盐帮帮主,让人光听都觉得j的慌, 不过要说最经典的还属乌金镖同志,他那双青黑眼睛尤为消肿,一脸正义, “各位仁兄未免太过残忍,要是交给乌某处置……乌某最多将他身上所有带窟窿的地方全填平揍青而已。” 这话说的是真轻松,然细细咀嚼,一定会让人萌生一种寒津津的感觉。 花满楼知道龙葵此刻一定是一脸的似懂非懂,忙轻轻用折扇遮住小姑娘的耳朵,不许她听这些浑话。倒是惹得金九龄摇头一笑,轻声冲陆小凤道一句, “花满楼对龙葵姑娘还真是护的紧,若是今日种种皆由当日一双眼睛所换,铁鞋大盗似乎也就没那么可厌了。” 陆小凤摸摸自己那两撇胡子,环视一周似笑非笑, “可不可厌的倒不重要,只是金捕头,你看诸位仁兄如狼似虎的模样,你要是铁鞋你怕不怕?” 金九龄听出陆小凤话中有话,循着目光一一望去,霎那间心中有数, “自然会怕啊,何况恐惧这种东西,不是有面具就盖的住的。” 到这一刻,金九龄才发觉自己一直怀疑的苦戒大师根本是场笑话,从袁飞掌门抛出扒皮的言论开始,神医宋问草的嘴角便在不停的抽搐,直到鹰眼老七详细解析完鲨鱼食的制作过程,宋神医已经有点站不住的感觉,既至乌金镖尾音落地,宋神医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紧紧抱着胸前的药罐子,仿佛身子一缩就能钻进去一般。 “纵然你我意料没错,可惜手上空空,又该如何?”金九龄颇有些无奈,铁鞋大盗是谁已呼之欲出,可惜即便明知真相,也总得讲究个证据,仅有推测如何服众呢? “那还能怎么办?等呗,一个人在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总会有动作,有动作便会有破绽,尤其是在最得意的时候。” 尽管花老爷没说,陆小凤仍旧知道真的瀚海玉佛尚未被盗,因为朱停委托他救出老板娘之时便已言明密室前后两部的秘密,他也只将一半机关告知前来盗宝的贼人。 等,陆小凤不过是想来一招绝处逢生,待铁鞋大盗费劲心思机关算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之际,再一举颠破他的幻想。 所谓精神上的绝望,就像原本摇摇欲坠悬崖的孤客,苦苦攀岩好不容易够着崖顶,却被站在峭壁上的人死死踩住一双攀爬的手,鲜血横流,骨骼近断,飘忽无定,痛苦不已,掉下不去,也再也爬不上来。 这也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甚至殒命更可怕。 金九龄深深看一眼陆小凤, “我以为乌金镖够狠,陆小凤,我从来不知道,你也是狠辣的人。” 陆小凤淡淡一笑,依旧放荡不羁, “我何曾狠辣?比起害花满楼毕生难见光明的那位,金捕头的赞誉我可担当不起……不过论起狠辣,比起那位以一尊玉佛遗失,便欲诛人满门的槛内迷徒,铁鞋怕也望尘莫及。” “陆小凤,你真是谁都敢说,我可什么都没听见。”金九龄转身踱步而出,陆小凤的意思清楚的很,大概也只有不要命的凤凰敢用槛内迷徒这四个字来形容真龙天子了,自古以来,大凡敢说真话的,一般都成不了人。 82、天雷动九霄 天河渐明,东方初白,距离所谓的“午时索命”也越来越近,桃花堡内虽说人多胆壮,却毕竟是敌暗我明,难免让人心生顾盼,到头来,最无烦恼的却是花满楼,因为他仅凭感觉也知这只凤凰成竹在胸,因而并不太为铁鞋一事烦忧,反倒更挂心小葵。 陆小凤和金九龄更不用说,两人早跟青蛙逮蚊子似张开血盆大口,就等铁鞋他们有什么大动作,好将这群贼人一网打尽,只是,世事发展总是出乎人预料的,血盆大口张的有点太大了,以至下巴脱臼了。 园中响起一阵熟悉的乐曲,如同昨日寿宴上瀚海歌舞管弦之乐,只是,这次的乐曲可一点也不喜庆,听的人浑身瘫软无力。 “你就是孔雀王妃?”陆小凤手掌微微一旋,不动声色提息运力, 面前正是那位瀚海舞姬,不,应该是说是摘掉面纱的孔雀王妃,依旧媚眼如丝,一身描金黑色劲装代替昨日华丽旖旎舞服,容色更胜昨日,只是口中哼的不再是祝寿的格韵节拍,而是果决杀伐, “正是本御。”声如其人,丝丝魅惑撩人,却扣扣带着杀机,狐目流转,扫向花老爷子,猛然喝道, “草民花如令,见到本御还不下跪?现在将瀚海玉佛交出来,还可饶你不死。” 花如令已到知天命之年,什么人未曾见过?淡淡冷笑,半头华发,依旧气宇轩昂 “瀚海玉佛,只能交给瀚海国王,你又算什么?” “呵呵,花如令,现在骨头倒是硬,一会儿,你们就知道本御的手段了,还有你,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本御等着看你怎么死。” 陆小凤三字咬的极愤恨,由不得人不多想,怎么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是女人,但凡稍有姿色,总能跟陆小凤扯上点关系。 “死?王妃殿下,你在跟小孩玩么?”陆小凤不以为意的笑笑,环视四周,祝寿宾客在场数十人,且皆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而来着却不过一个女人三个小孩外加一个会吹铁笛的怪胎。 “陆小凤,别得意太早,这铁笛音律和你们昨天喝的西域葡萄酒混在一起,可是极厉害的软骨散,任你们武功再厉害,只怕也使不出分毫。” 事实证明,孔雀王妃还真不是危言耸听,那笛声似乎真的带着某种不知名的魔力,在场高手如云,竟皆被那笛声摄的腰酸腿软,没一个能使出内力。内力暂失倒是不打紧,关键是那三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居然架起□□,利箭朝众人一统乱射,还带着噌噌的火星,众人避之不及,暗暗叫苦,还好花满楼并未饮酒,金九龄和陆小凤事先饮了解药,才稍稍护的众人周全后退。 “不好,昨日这起贼人送上三桶贺礼里面装的全是火药!” 院中正乱作一团,乱箭齐发,火光四溅,不知是谁又吼了这样一声,闻的火药二字,若是在场之人心性稍弱一分,恐怕不必人家亲自出手料理,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火上浇油四字已不够资格形容此前情景,一飞冲天都是众人随时可能面对的。 孔雀王妃对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笑的嗜血, “哈哈,跟小孩“玩”的滋味可好?贱民,就是贱民!”一夜的时间,足够她分辨盗走玉佛的真假,她知道真的玉佛一定还在桃花堡的密室,但没有机关图,凭己身之力根本无法打开第二部分密室,只能如此兵行险招,用炸药逼迫花如令带领众人躲进密室,至于其余的事情,就看父亲的了,她的父亲,正是十几年前的铁鞋大盗,如今的神医宋问草。 只是,那笑容在骄傲的孔雀王妃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微微上翘的嘴角形状便瞬间旋转一百八十度。 一句贱民,漫天火雨利箭,勾起了红葵那段最为痛恨的记忆,曾几何时,玉门关外,白云城内,好像也有那么一个人,不自量力想将自己当成活靶子,不过比起那一夜的阵势,今日仅仅三架□□助阵,让红葵确然觉得像是在玩。 “你……”孔雀王妃根本看不清那抹青碧身影是怎么移动到自己身旁,只觉脖颈一阵寒凉, “孔雀王妃?我看你叽叽喳喳的,跟家雀差不多。”红葵最近暴躁的很,可不比小葵好耐心,连头被砍掉还能心平气和的跟人讲道理。 当然,虽说这实际杀伤力都是半斤八两的。 只不过小葵擅长化骨绵掌,让人吐血于无形。 夏日空气燥热,外加孔雀王妃的所作所为,生生勾起红葵对那月白衫子男人莫名其妙的回忆,于是现今红葵妹妹的脾气,真可谓恐怖它妈给恐怖开门,恐怖到家了。 可悲剧的孔雀王妃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你才是家雀!!!埃米尔,给本御杀了这个贱女人!” “骂我?倒也无所谓,孔雀家雀,反正不过是只鸟,我不着急跟你计较……”龙葵突然变得很认真,歪歪脑袋眯了眯眼,是,她不急于动手,她要好好想想,用一种怎样合理的方式送走这只鸟。 “七童,这边有金捕头和陆贤侄,你快去把那傻丫头救回来!” 却说花老爷东躲西藏,猛然发现在一片大撤退的形势下,准儿媳偏偏迎着风头顶上去了,眼看那满脸胡子吹铁笛的怪胎慢慢靠近龙葵,当真让人揪心的很。 只是,假如花老爷能预见的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概就不会催着花满楼去救人了。 “爹……以我之见,我们还是进屋去吧,不要看了。”花满楼顿了片刻,微微将头偏向龙葵的方向,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炙热的红焰,说出一个建设性意见, “哎呦,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儿子!那是你媳妇,你不救谁救?什么叫不要看了?”花老爷急了,恨不得揪过花满楼抽一顿, 花满楼唇角微微一抽,飞袖挡下一只利箭,坚定沉声: “爹,儿子并非薄情,而是为了爹和诸位宾友的安全,陆兄,关门。” 是,必须关门,为了花老爷子和众人的安全,为了他们不被龙葵吓到。 陆小凤极明事理,啪的一声将房门关紧,心中暗叹一句, “这厢可算是关门放小葵了,孔雀王妃殿下……有的你玩了。” 紫微阁,八扇绣屏门“哐当”一声扣的死紧,龙葵弹弹纤指,晃晃油伞,露出一丝笑意,她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不费多少力气,便可解决这满园麻烦。 日头透过窗纱,映影同房梁形成极正的角度,天色晴朗……惊雷滚滚。 “我就知道雷动九天最过瘾了,省去多少麻烦。”红葵劈人劈的那叫一个尽兴, 当众人打开房门时,只见院中已是一片狼藉,地上除了躺着遭雷劈的七晕八素的王妃和埃米尔,三个吓懵的孩子,还有八棵桃树,十棵柳树,六株翠白,九盆牡丹等一系列植物系“尸体残骸”。 花满楼对众人反映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摸摸周围那烧焦的树干,花满楼还是汗了汗,以至许久后,龙葵都记得那日洞房花烛,哥哥居然在……那种“剑拔弩张”的情形下,还能隐忍情绪对自己约法三章,第一条便是再也不许在自家的地盘上用“雷动九天”“流星火雨”“雷咒”等毁灭性术法。 看着地上被劈的黑一块白一块的孔雀王妃,再联想昨日那风姿绰约的舞姬,众人更觉头皮一麻。而宋神医则直接隐忍不住,白眼一翻,心疼的晕了过去,这可是亲女儿!更何况,他还指望着女儿得宠,当瀚海国国丈呢,如今瀚海玉佛已成瀚海浮云,女儿又成了这幅模样,孔雀王子除非跟花满楼一样是个瞎子,大概才不会废了她。 这一系列变故,让“脆弱”的铁鞋大盗如何承受的了。 就此,铁鞋大盗一案不攻自破,既至多年后,每每有人提到铁鞋是如何伏法,无不感概那铁鞋到底是怎样的作恶多端,生生是被天雷给劈出来的。 83、玉屑飘香散 八月,正是玉簪花开的最好的时节,只是京中多达官贵人,大多喜好金桂飘香这吉祥意头,忌讳那白玉胜雪。 臣子尚且如此,又何况帝王?此刻,朱棣正踱步在遍是金菊华桂的御花园中,偶尔瞥见一丛躲在角落苟且偷生的玉簪,明明是玉蕊清怡的模样,合该让人在燥暑中感受一丝清凉,可朱棣却莫名对此生出几分烦厌。 那男子面色如旧,无喜无怒,只是龙靴踏过,一向踏雪无尘的汉白玉板砌成的小径,却留下一行斑驳惨碧的脚印,新鲜的花汁香液还带着玉簪特有的香味,那是种氤氲朦胧的无奈温柔,即便被踏毁于足下,亦不怨恨来人,将最后一缕香散于风中。 铁鞋一案,破的那样轻松,比之想象中的结局差了何止十倍,让朱棣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的天意。金九龄也并未进京面圣,而是直接回了六扇门述职,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是的,铁鞋已落网,瀚海国叛臣连瀚海玉佛的影子都没见便悉数被捕,此案堪称办的漂亮,那一道御旨也将成为永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 对于朱棣这一国之君来说,此境况下,知道罪臣伏法这四字已经足够了,细节的确是不必再深究的。 若说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便是花家七公子同龙葵姑娘的婚事已定下,腊月十二,良辰吉日,诸事皆宜,正是雪漫梅开的好时节,迎娶娇娘,共迎春暖燕归来。 对于龙葵这样一个女子,自负如朱棣,总觉对她其实并无多少情谊,不过是想拘她在身边,如同一个漂亮的玩物,在偶感寂寞时,想让那龙榻别那么冷清。 然而,就在看见那丛繁盛玉簪的那一刻,朱棣才发现,原来自从登上这至高无上的地位以来,自己从不只是偶感寂寞, 不过是偶尔不那么寂寞而已。 将那从玉簪踏成浆汁烂液,谁说帝王就是凡是顺心如意的?有时候任你双飞便是一种最无可奈何的不甘心。 只是,朱棣并不打算让自己受这种委屈,否则,怎对得起他四年前的靖难之役?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晓得他为了今日的帝位付出了什么,既然君临天下,朱棣便不打算受任何委屈。 所以暗夜中,他用近乎残忍的方式镇压那些反对的声音,而正大光明的牌匾下,他依旧知人善用,无愧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此刻的紫禁城,正是朦胧月夜。金碧辉煌的寝殿内,烛火暗哑,龙纹锦绣帐下,有人斜倚榻上,薄唇轻启,冷声一句:“明枢何在。” 烛火微晃,蝙蝠般的影子不知是从窗外芙蓉树上,亦或是檐顶,又或是房梁上略至近前,这大概是保护这皇宫安危四年来,皇帝第一次唤他的名,大内十八影卫头领,明枢。 “卑职听命。”听声音却是个极年轻的少年郎。 朕这个字,实在是个可怕的字眼,无存对错,血腥与否,有的只有皇命如山。 江南,百花楼。 窗外芭蕉合着飞檐激越水串谱出一曲清歌,正是多雨时节,江南水雾迷蒙,惹人迷醉,江湖也是难得的平静,将血腥杀伐融在这雨帘中。自从逮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铁鞋大盗,送走到哪哪晦气的金瘟神,一直东颠西跑的陆小凤也生出几分倦怠,索性伙同司空摘星,赖在了百花楼,不过半月余,便将花满楼藏着准备婚宴才开封的百花酿偷喝了一半。 花满楼好脾气,除了无奈微笑,还是无奈微笑,倒是惹得原本只是偶尔出现的红葵,现今几乎天天扯着嗓子出来撵人,让原本清静的百花楼很是多了些活泼灵动。 其实陆小凤并非没有去处,无论是大漠长河还是幽林深涧,他从来随遇而安,说不定,还能碰上曼妙的姑娘,上演一幕精彩却并不长久的恋曲,但是现在,陆小凤的确有点倦了,尤其是从金九龄处洞悉朝廷对花家的那道密旨,帝王之家的精明和残忍,突然让陆小凤格外眷恋脚下这片土地。 这是花满楼的家,在江南,无论从何处开始策马飞驰,从日出到日落,尚未跑出他家的范围。 这一案破的漂亮,有人却棋差一招,满心不甘,所以陆小凤决定多留些日子,毕竟谁也不清楚龙椅上那一位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八月宁夏,就在这难得的平静下,陆小凤似乎已经感觉到乍起的冷风。江湖朝廷,黑道白道,不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说好听点叫做复杂交错,说难听点不过是相互勾结,哪有什么泾渭分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再自由的浪子,也不过是放养在一个叫做“大明”的笼中的鸟,如若再失去知己朋友,便是连褪了毛的鸡都不如了。 念及此处,从未为任何人驻足的陆小凤,第一次从心底萌生远引海外的退意。 陆小凤将心事掩饰的极好,连司空摘星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火眼金睛都逃得过,却骗不了花满楼那双黯淡的瞳子。 夜来,连绵几日的雨势渐大,花满楼早早哄龙葵睡下,将从不离手的折扇放在女子枕边,随后踱步正厅窗下,见那似乎已经醉的东倒西歪的凤凰依旧手握酒壶,杯杯连饮。 “陆兄,我可不信你会被百花酿醉倒,莫再装了。”花满楼上前拣出一个冻石杯,拍拍醉眼朦胧的陆小凤,为自己也斟了杯酒,聪颖如他,其实早就寿宴上就察觉到金九龄的不自在,虽两人从未正面言明原因,却也能猜到七八分。 “想醉也不容易,什么世道。”果然,陆小凤这话说的字正腔圆,哪有半分酒意。 花满楼微笑:“有心买醉不成欢,陆兄,有何烦心事?” “我的心事,正如你心之所想。花兄啊,我实在担心你的项上人头。” 陆小凤饮了一杯酒,本就无甚好隐瞒,提醒花满楼早做打算也好。 初闻“人头”二字,花满楼果然微微震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前几日小葵终于既委屈又愧疚的向自己坦白致使关泰疯掉的真正原因,从此花满楼一听见人头两个字,就莫名奇妙的感觉脖颈发凉。 停顿一下,花满楼还是淡然道:“帝王心性,我知道他是不肯轻易放过花家的,无论有没有小葵……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陆小凤喷出一口酒:“花兄,世上很少有我陆小凤欣赏的东西,你的淡定善良就算其中一样。” “陆兄,我可一点也不觉得你在夸我。”百花酿香醇,本该细品,可今日两人都喝的有些急, 陆小凤摸摸胡子,继续仰头看帘外的雨,显出些文艺情结, “你我都见识过他的手段,绝非无能之辈,又是那样的身份地位,我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怕到时候,别说我把胡子剃掉,就是把眉毛都剃掉,也未必有人帮的了你……罢了,朝堂不宁,我看江湖也太平不了几日了,过些时日我也许出海一趟,或可同行?” 花满楼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开口却是一句莫名其妙, “倒是没什么可躲的,他若是不肯善罢甘休,只怕挨雷劈的将来也不会只有我花家。” 陆小凤闻言瞬间耷拉了眼皮,嘴角抽了数次后,一路伪装的淡定终于破功, “姓花的,我真想知道你这些自信都是从哪里来的!” 花满楼当然有自信,如果陆小凤能娶个千年剑灵做老婆,陆小凤也自信。 桃花堡那惨不忍睹院子到现在也没修整过来,反正有两心相守相知,花满楼是真不介意送那只本来就看朱棣不顺眼的红葵妹妹去宫里住两天。 84、情定百花楼 帘外雨势渐大,天闪过处隐隐伴了几声闷雷,点碎一室檀香,惊醒榻上本就浅睡的人儿。 “哥哥?”龙葵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握住身边人的胳膊。她终究还是怕的,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尝过那种亘古寂寞的滋味,但那些残破的故国记忆,那一千年的苦楚阴影就如同细碎的流沙,每逢暗夜惊雷,孤寂独枕之际,便是无孔不入如影随形,侵袭那女子每一缕残魂余魄。 “不怕,我一直在。”男子温声如许,顺势反握住龙葵那只冰凉的小手,似乎从未离开过这房间,桌上只燃一豆烛火,略略映显出近旁人的轮廓,他优雅的阖上手中折扇,那专注的神情值得这世上任何女子着迷。 然而龙葵却毫不迟疑的将自己的手抽出,瞬间自榻上掠至窗前,发丝垂散尚来不及理顺,却不忘带上床头那把哥哥遗落的折扇,待看清来人,才略带些惊讶道, “是你?!” 那男子亦是一惊,但随即勾唇一笑,悠然挥手燃着房内四角罩着薄纱的红蜡,明亮的火苗舔舐侵着油蜡的灯芯,“呲”的一声爆出一朵灯花,一身月白衣袖,抬眸却是一张同花满楼一般无二的脸,只是那双本该黯淡的眼睛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盯着龙葵, “倒是小看了龙葵姑娘,可叹这张价值千金的人皮面具,于姑娘而言比之跳梁小丑亦不如……我只好奇,你我不过当日遥遥一见,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你怎这样清楚我是谁?” 男子的确好奇,其实他此番扮作花满楼的模样不过是机缘巧合,一时玩心而已,倒是龙葵那句清晰明确的“是你”让他倍感受挫。 想来他孟玉也曾算西域魔宫的继承人,在白云城中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想到此番入关游历,如此精心的易容竟轻易被一个小姑娘看穿。这也倒也罢了,可若是连原本身份都掩藏不了,便是有点丢人了。 “因为我是鬼啊,自然看的到你的真面目。”龙葵说的很认真,窗外配合的打了个闪电,映出窗外枝桠树影,让人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孟玉闻言哑然失笑,依旧盯着龙葵,然而长时间注视那双温和而眼白泛着柔蓝的眼睛,突然皱眉, “我想我是认错人了,你是谁?” 龙葵被孟玉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弄迷糊了, “你要寻谁?” 孟玉莞尔, “弄伤我的那个人。”这男子堪称出色,他自十四年前逃离西域魔宫,便未再受过一丝伤,除了胸口那个碗口大的疤,被红葵业火灼伤的疤。 小葵这才恍然大悟,那夜白云城内,流矢火雨,红葵的确是用九转修罗弓伤了他。如此,莫非此人是来寻仇的?关键还是向红葵寻仇的?!念及此处,小葵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上下端详孟玉, “原来如此,敢寻到此处,你倒是很有胆气……还有勇气。” 孟玉顿时有种被人鄙视的感觉, “姑娘倒是自信,不过既然你自称是鬼,在下自然是斗不过的,那我是不是应该找些道士来对付你?” 冰冰凉凉一句玩笑,却让龙葵浑身一抖, “公子因何而伤,想必您心中清楚。龙葵倒想问公子,当夜白云城内,究竟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需要您用万箭流火来招呼我们。” 龙葵有点恼了,犹记得当日朱棣请来的那些和尚,念个求姻缘的经文都几乎超度的自己魂飞魄散,如今孟玉又不知死活的提什么道士,能不让鬼恼么? 孟玉闻言一愣,眸中探究更胜,最终摇头轻笑,带了些许邪气, “都说善变的女人最可怕,我看,却是可爱。”顿了片刻,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绢搁在桌上,里头包的玛瑙珠钏颗颗饱满圆润,殷红如血, “总见姑娘穿碧着蓝,孟某只觉那夜漫天红焰,映得姑娘一袭红衣,甚美。手钏……可算赔礼,相信你我不至于后会无期。” 尾音落地,未及龙葵反映,孟玉已然轻敏跃出窗外,消失在雨帘中。桌上除了那串红玛瑙,还有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悄然零落。 鲜艳的玛瑙珠甚是玲珑可爱,龙葵忍不住拿在手中把玩,却感觉背后一暖,花满楼不知何时归来,将自己禁在怀中。 “哥哥?你怎的丢下小葵一个人,你可晓得,刚才有人冒充你呢!你要是再不回来呀,小葵就被一串玛瑙骗走了。” 感觉到那怀抱熟悉的馨香,龙葵故意撒起娇来,却总觉得今日的花满楼很有些不同,毕竟从前即便是白日,他亦很少这样亲密的抱着自己,何况夜晚。 要知道,从前哥哥一到夜间,连握握自己的手都觉得别扭,虽然,龙葵一直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早在孟玉撂下那方雪绢之前,花满楼已在珠帘外漠立许久,待孟玉离开才肯显身,一来是不想让这女孩尴尬,二来万一此人有何不轨,也好暗中保护小葵。 然花满楼是男人,自然看的出孟玉的用心,他温和大度,却并不是呆子,又怎会丝毫不在意呢。倒是小葵,空有一腔爱恋,却对男女之事丝毫不解,在这种时候还握着那串玛瑙,让花满楼实在无奈。 他的确是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小姑娘懂得男人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张弛有度的。 “哥哥,若是小葵真的被人骗走了,你可会伤心?”见花满楼一直未理睬自己,龙葵垂了眼睑,微嘟了小嘴,对哥哥的无动于衷感到有点失落,遂赌气将那串玛瑙套在腕上, “虽然他冒充哥哥,却也不讨厌,小葵也喜欢红玛瑙。” 花满楼呼吸一滞,半响,才平静的双手将龙葵拘在胸前,下巴搁在那女子柔润的黑发上,慢慢摩挲,此刻他不生气,脸上甚至还染了微笑, “喜欢红玛瑙没关系,只是,我花满楼的夫人带这种货色的玛瑙,会被家里丫鬟笑的。” 我的夫人,这四个字笔画少的简单,却那么轻而易举的融化了龙葵的心,更成功让龙葵对玛瑙的价值产生严重怀疑。 “哥哥……” 龙葵猛地抬头,鼻翼却无意间碰上花满楼的唇。似是一线迷迭香,混在本就氤氲水汽的室内,望着那张生生世世都不想遗忘的脸,龙葵忘了挪动,突然那样贪恋鼻尖温热的感觉。 “不许叫我哥哥,我是谁?” 花满楼隐忍情绪,慢慢移了移身子,伸手拍拍龙葵的小脑袋,让小姑娘老实的呆在怀中不要乱动。 动作轻柔蛊惑,问出的话却是字字清晰,由不得人不回答。是的,也许现在这个黑暗中的七公子才是最真实的花满楼。 “谁,”龙葵复述着花满楼的话,心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假哥哥,真哥哥,怎的都跟“我是谁”这个问题较上劲了。 “不许小葵叫哥哥,那小葵叫什么……哥哥欺负人,譬如若是我不许你叫我小葵,你也会不习惯的,对不对?” 龙葵很上心的思虑片刻,最终有点忧郁, “自然不会,心肝、宝贝儿、小蜜饯儿,你喜欢什么,我便叫你什么。”花满楼说的那叫一个正经,以至于龙葵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一向丰神玉朗的哥哥,还有这样无赖的时候。 “那,七郎。”龙葵有点害羞唤出这两个字,她突然想起父皇和母后。记得那年自己不过豆蔻年纪,夜来乘凉,只见父皇携了母后的手,临湖畔,夜游晚香,龙葵已经记不清父皇那张清俊的脸了,只记得那双能挽弓射雁指点金戈的手,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刻,轻轻折下紫藤架下的玉簪花,斜飞插入母后鬓发。 那时母后并没唤父皇“陛下”,而是摄人心魄一声“七郎”。 花满楼一震,就在这一刻他才想通,其实面对龙葵自己是不需要压抑和隐忍的,因为不会辜负,何须理智? 85、羡鸳鸯交颈 “七郎。” 帘外细雨迷离,窗页半开着,只闻芭蕉点滴如美人轻奏弦瑟,室内可巧燃了一对红烛,轻纱微笼着蜡泪斑驳,薄光轻雾,让人一时竟分不清究竟身处何间,似真亦幻。 “七郎,你是小葵的七郎。”小葵犹自欢欣,似是说给花满楼听,又似是呢喃自语,蓦的想到什么,扬起小巧的下巴,一双水瞳望向花满楼,竟是情不自禁伸手触摸那男子眉骨, “从前母后说,唤了这声七郎,便是一辈子,生则执手偕老,死了也要一处化灰。如今即便化灰,小葵心里也欢喜的紧,唯独害怕如今这一切皆不过是镜花水月空梦一场,等雨停了,天亮了,梦醒了,七郎却不在了,如若那般……我情愿用千年修为,只换形神俱灭在有你的这一刻。” 花满楼没有回答,微微笑了一下,垂首轻轻靠近龙葵的脸颊,呼吸清甜馨香覆在那双柔润樱唇上,双手抚过龙葵长发,拔掉女子唯一一根固定额顶发丝的玉簪,如瀑墨丝瞬间倾泻肩背。 龙葵呆了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花满楼,清朗俊逸的脸近在咫尺,那样熟悉却又似乎同往昔有些不同,那微笑带着龙葵不甚懂的温柔。 双手顺着发梢延伸到或可盈握的腰,男子只略略一用力,那轻薄的裹腰流纨带便碎成几截,衣襟半开。龙葵只觉得耳边微热,花满楼的声音依旧温声和气,只是较从前低沉魅惑了许多, “是苏州云绣,倒是最适合夏日贴身而穿,触手生凉,冰肌如玉。” 龙葵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一直只穿着亵衣便不知羞的赖在花满楼怀中,此刻更是连系在腰间的衣带都脱落,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只隔着一层薄如素笺的云绣纱,轻轻摩挲凝脂玉背。 “七郎……”龙葵已经羞的不知如何自处,发丝缭乱,满脸小女儿情态,开口却仍是一句七郎,竟是对花满楼此刻的举动甚是迷蒙。 跳下铸剑炉时,她十六岁,连情郎深吻都不晓得是何物,又怎能强求她懂得男女情到浓处的巫山云雨? 花满楼却是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急,但这次,他却不打算像从前那般等,而是摄魂一般轻声一句, “我可以教你。” 轻挑帘幕,花满楼横抱过龙葵,榻上铺着几层厚薄不一的丝绸织锦,上面细致的花纹咯的女子背有些痒,她有些迷惘的望着花满楼,小手却怯怯的勾住花满楼的脖子,生出几分惭愧,言辞恳切的惹人生怜,惹得花满楼几欲毁掉最后几分理智, “其实小葵很笨的,但,不管七郎要我做什么,学什么,只要不再丢下小葵,小葵哪怕死都……” “傻丫头,又是胡说,死……你方才也说了,唤了七郎,我既然应了,即便死,也是一处化灰的……不许乱动了,我,不能太伤你。”花满楼摇摇头,决定还是不让这姑娘再开口了, 清凉的吻如帘外飘落入碧水的桃花瓣,龙葵从不知道花满楼也有这般不容忍抗拒的时候,更何况,小葵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抵抗。纤手已被反握在身侧,女子只觉得那吻自额头一路轻移到颈间。花满楼喜欢这芳颈的馨香,微微一顿,细细品尝,就在龙葵以为这吻到此便结束时,却继续向下延伸,一路到胸口…… 龙葵以为,最过羞人也不过如此,却不知,这不过只是开始。 那是从未经历过的奇异感觉,龙葵想起幼年同哥哥一起捉过一只小翠鸟,毛茸茸的小肉团把玩在手心,那鹅黄的小尖嘴一下一下啄咬着自己的手心,手一痒,张开手指,那抹翠绿刹那撞出指缝,消失在天际,心底猛地一空,却说不清是自由的快乐,还是失去些什么的心痛。 花满楼终是放纵了自己,他在众人面前是温文尔雅的花七公子,在江湖上有最出色的朋友知己,别人皆道他知书达理,只有最熟悉自己的陆小凤知道,他不是浪子,却从来不失风流,凡尘俗礼何曾束缚的了他?能束缚他的,到如今也不过只有身下这个女子。 风声雨声混合着室内旖旎呢喃,让人不知更漏已响过了几重,待窗外风雨声渐敛,许久不见踪迹的那轮月竟悄悄自天河畔露出半张脸,扫一眼室内散乱一地的玉佩折扇和衣衫,兀自偷笑着又隐回云雾中。 “好些了么,我知道会疼。”轻轻撩开女子散碎的细发,吻住她光洁的额头,花满楼说的那样自然,一抬头,鼻翼几滴不甚清澈的汗珠无意间碎落在龙葵唇边,散不去的情谊。 龙葵索性将脸埋在那怀中再不出来,听见花满楼那句极正经的关心,不肯开口,却忍不住捶打一下那男子颈背,仿佛在埋怨什么,又好似在害羞什么。 “呵,反正……我也看不见,何须躲呢?”花满楼说的淡然,却让龙葵心中猛然一痛,哥哥是瞎子啊,她的七郎,那一刻的温柔,任何时候都不忍伤害她办分,却看不见半分光明,却只能独自承受,不让人分担半分。 仰起头,终于肯正视眼前的男子,不能有泪的龙葵,眼底逐渐凝聚出颗颗水滴。 “小葵?你可是在哭,我……对不起,是我不该这样欺负你,若你果然怪我今日所作所为,花满楼大概是此生也无法原谅自己。但,即便再重来,我已然会这样……花满楼做事,从不会让自己后悔。”花满楼从未见过龙葵哭泣,甚至从来没见过龙葵有泪,如今见此,只能这样回答,即便小葵怨他怪他,他亦不会欺骗。 龙葵慌忙摇头, “不是的,不是,我只是心疼这双的眼睛……”抬手抚上那双黯淡的眼睛,继而低眉羞涩,“其实,小葵好喜欢这样七郎,让小葵觉得,我们不会再分开,永不会。” 花满楼心弦一动,有卿如此,还有何遗憾? 摸摸眼角实实在在的水滴,龙葵突然想到什么,连连摇晃依旧横在自己胸前花满楼的胳膊,异常欢喜, “七郎,我有眼泪了!小葵只有当实体快要修成的时候,才会有泪。可,昨日我还没有影子呢……难道,难道是因为……” 龙葵突然闭嘴了,心中猛然忆起前尘往事,莫非这就是琼华派所说的双修功效么…… 花满楼笑了,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他可是清楚的很,偏偏故意风清朗润一句, “因为什么?”仿佛真的不晓得的模样, 龙葵咬咬唇不说话了,眼看花满楼终于掩饰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龙葵嘟起小嘴,小脑袋狠狠在花满楼胸前蹭了蹭,示威一般挑战起花满楼禁忌, “你又欺负我,哥哥!” “哦?刚才小姑娘不是说,喜欢这欺负么?” 闲懒一声,又是春碎一室。 86、十几桩大案 帐里鸳鸯交颈情,恨鸡声,天已明。 五代时期和凝这半阙江城子,用来形容有情人可谓是淋漓尽致。 此刻天色尚未明朗,累极的龙葵赖在男子温暖的胸口睡的安稳,花满楼却无丝毫睡意,瞳孔黯淡,心却明朗。 手指拂过女子柔韧的黑发,小心取过一个菊枕垫在龙葵颈下,披衣起身,半开的窗透进一丝风,撩起淡黄色寝衣下摆,花满楼随手取过一条玉带系腰,动作轻而温柔,不忍心吵扰龙葵分毫。 一夜雨落,催发半坛莲花,缭乱绫纱下,藏着些飘零的花瓣,一室幽香。 花满楼默立在窗前许久,才屈身捡起地上那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手指按压,面具材质边缘,神色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这不是一张用来把玩的普通面具,能造出与真人一般无二的人皮面具,除了京城名家崔龄,天下大概也无第二人了吧,此刻手中这张面具,精致细致的吓人,让人甚至怀疑它的真实用途。 大概也就是龙葵能瞬间区分,否则就算是苦戒大师站在顶着这张人皮面具的人面前,只恐短时间内,也认不出来者到底是谁。 显然,那个叫孟玉的男子是故意留下这张面具的,不是留给龙葵,而是留给自己,花满楼相信自己的直觉,总认为这亦正亦邪的男子也许并非敌人,他留下这张面具的用意的确很值得探究,好像是在告诉自己什么,又好像是在警告些什么。 孟玉的确是故意留下那张面具。 此事说来倒是巧,前几日他入关中原游历,初到江南第一日便见有人冒充花满楼,做的还是最为人不耻的强盗勾当。当时只见那人一袭艳丽红衣,带着一张满脸络腮胡子、制作极为低劣的人皮面具,即使是不懂武功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此人易过容。 然而交手之际,扯落面上伪装,络腮胡下却是花满楼那张丰神朗玉的脸。 起初孟玉也是一惊,因为那张花满楼的人皮面具实在是精致的毫无破绽,来人更是连神态身形都对花满楼模仿了七八分相似,险些骗过自己。 幸而孟玉使了一把晶莹剔透的玉笛为武器,当时阳光角度正好,反光折射在玉笛光滑平静的表面,可巧刺激面前人双眼,只下意识的一挡,令孟玉猛然心头一凛, 花满楼是个瞎子,怎会怕阳光刺眼?可见真是处心积虑的嫁祸陷害了。 遂伺机出手撤下那人第二张面具。 被拆穿把戏的少年郎仓皇逃窜,慌乱中,不经意使出大内密探的正宗官派轻功,让孟玉懒得去追,也不能去追。 其实这位喜欢着月白衫的男子十分不明白为何大明皇帝会这般容不下一个江湖君子,甚至连这种下三滥的卑鄙嫁祸手段都使得出。 然而,他不想给白云城惹麻烦,也不像陆小凤般好奇,更没有义务去查什么真相,于是,只能将面具送至百花楼,就算是给花满楼他们提个醒罢了。 虽然孟玉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要帮他们,或许是因为他想让那个如火焰暴炭般的小丫头少生几分气,少伤几分心,能过的舒心些便好。 花满楼依旧立在窗前,衣襟宽容,微微灌进去些风,突然身后一凉,却是两只小手环住自己,那本该在榻上休息的姑娘,正光着脚,悄无声息的将小脑袋贴在自己背上, “七郎有心事,怎的不告诉小葵呢?七郎若是不喜欢小葵同别的男子说话,那我便不理睬那位孟姓公子,也不喜欢红玛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小葵声音很轻,带了几分孩子气,那种小心翼翼,令人心疼的很。 “傻姑娘在想什么,我怎会生你的气呢?”花满楼回身将揽龙葵入怀,只觉龙葵小手敷上自己掌心,轻触那张面具,随即笑的像只偷腥的小猫,将脸埋入男子胸前, “哦,原来哥哥不是生气,是吃醋呀……可小葵已经将哥哥记在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血液,别人怎样假扮,小葵都认出,因为我爱哥哥啊。” 花满楼真的笑了,至少这一刻,忘却所有烦恼隐忧。 一夜风雨改变了些花叶的形貌,改变了室内的芳香,也改变了些江湖的平静,天明之际,好不容易才平稳了几个月的江湖,又是风云迭起。 江南,平南王府八十万库银被盗,平远镖局十三箱珠宝被劫,数十车商号银票被抢…… 几日之内,除了十几桩几十年来都少有的惊天大案。 然钱财丢了还不是最可怕的,最骇人听闻的是,那匪徒还刺瞎了王府护院江重威和平远镖局镖师的双眼,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江湖传言,那江洋大盗是个会绣花还会绣瞎子的红衣大胡子,更有在场的小镖师怯懦而不确定的回忆,那大胡子是易过容的,而那身形怎么看怎么像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 都道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本来只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在有人故意助益之下,却像是见风就长的疯草,渐渐传的有模有样。 有人说,花满楼自己目盲,便见不得旁人过的好,因而生怨,刺瞎那些江湖高手的眼睛泄愤,更有人说,花家之所以能成为天下首富,背地不知做了多少亏心事,霸占了多少亏心财。 既至最后,连几桩破不了的采花案脏水都泼到花满楼头上。 直惹得陆小凤都忍不下去,成日阴沉脸反倒是需要花满楼来安慰他莫放在心上。 自古谣言一旦成势,即便是无稽之谈都让人无从辩驳,何况有人蓄意陷害呢? 花满楼已经几日没离开过百花楼,其实究竟是谁陷害自己,他心里太清楚了,他绝不是个轻易被压垮的人,只是,面对这样身份的对手,洗脱自己的罪名,实在是困难,他晓得朱棣的手段,稍有不甚,甚至有可能被人利用,坐实自己的罪名,因而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呆在百花楼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这样,还有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能为自己作证,那些滑稽的案子发生时,他并不在现场。 却说龙葵虽不大出门,只一心陪着哥哥,却也隐隐察觉到些什么,夜来靠在花满楼身畔,总是乖乖的抱着哥哥脖颈,她不多话,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替哥哥分担些。 87、炎暑沁冰霜 却说近来花满楼不好过,陆小凤也不自在。刚刚送走还没两个月的瘟神金九龄再次找上门来,十几桩惊天大案,现场留下的证据却只有一方绣着黑牡丹的帕子,水红的绸子上细密黑亮的图案,丝丝缕缕透着诡异。 “三年了,我金九龄破案从未超过过九天,因为我不相信有完美无缺的杀手,这次真是邪了门了。” 金九龄倚着门框,望了眼室内众人,手中把玩一方织工细腻的红绸,然哺一开口,却见百花楼内镂花窗扇微颤,横生生飞出去一道人影,不觉哑然。 靠在八仙桌旁饮酒的陆小凤头也不抬, “老猴子是怕极了金九爷,也是,贼见了官,哪有不跑的道理,你们二位要是同处一个屋檐下,才真是怪了。” 言及至此,略微一顿,突然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那个摇扇子的已是一只脚进了大牢,都说杀鸡是给猴看,老猴子能不害怕么。” 彼时花满楼正临窗负手而立,闻言也只是微微摇头笑的出尘,一脸的不关己事,倒是身侧修剪花枝的龙葵黯了黯双眸,好似很为花满楼担忧,然而许久,轻声却是一句, “哥哥才不是鸡。摘星哥哥说了,陆公子才是小鸡,摘星哥哥还说,他才不会怕你,上次你在卧云楼打赌都输了,还欠了人家九百九十九条蚯蚓……” “噗,刚才实乃在下失言,你哥哥不是鸡,小葵你莫再说下去了……” 陆小凤喷出一口酒,忙不迭的截住龙葵话头,赌输了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九百九十九条蚯蚓的赌注更是引人遐想,陆小凤可实在不想让人知道他满身烂泥在田间挖蚯蚓的模样,尤其面对总想跟自己一较长短金九龄。 然而小葵却并不想就此罢休,一脸无辜,且义正言辞, “那陆公子你说,到底谁是鸡?” 陆小凤默了,金九龄脸上写满了“看笑话”三个字,花满楼云淡风轻,这次真是事不关己了。 “谁……那个,今天天气不错。” 金九龄踱步至案前,伸手夺过最后一坛百花酿,入口唇齿留香,冲陆小凤眨眨眼睛, “香醇绵长,余味悠扬,今天的酒喝的真是痛快。” 正值淫雨霏霏连月不开的时节,有机会沐浴阳光,哪怕只是午后转瞬即逝的一缕,也成了不可多得的温暖。 金九龄确然是个瘟神,奉旨查案,倘若九日内找不到真凶,只能带花满楼去大理寺走一趟。而一旦进了那扇铁门,即便明知是被冤枉,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且花家整个家族都可能受牵连。 其实归根结底,破不破案都是虚的,只看龙椅上那一位肯不肯放他一马。 “想必七公子能明白金某的难处,刁难你的可不是六扇门。”金九龄将唯一的证据搁在花满楼面前的画案上,言辞颇为无奈, 陆小凤却抢在花满楼之前夺过那绣帕,看似玩笑一句, “别的我不敢说,破案我陆小凤一定比你在行,花兄你还是别插手此案的调查,乖乖留在百花楼的好……毕竟避嫌要紧。免得人家说金捕头徇私枉法,让证物经了疑犯的手,岂不连最后一点线索都不可信了?” 陆小凤最后一句说的意味深长,只盯了金九龄一眼,将那绣帕掖进衣襟。 金九龄摇摇头,想不到作风放浪的陆小凤竟如此心细,的确,这方绣帕是绣花大盗一案唯一的证物,可若是经了花满楼的手,即便将来凭借此物破了案,也会有人怀疑真实性。 如此,此案便成了没有任何证物的死局。有的只是几个已经成为瞎子的证人的模糊印象,且笔笔指向花满楼。 到那时,花满楼才真真算是毫无翻身余地。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为自己着想,且谁也不确定那绣花大盗会不会继续作案,自己足不出户,即使再有盗案发生时,欲加之罪也难免辞穷。 遂阖了折扇,冲饮酒二人抱拳一礼, “如此,花某便乐的清闲了。” 言罢,竟轻执了女孩的手,伏在案前教龙葵写字,龙葵那一手小篆固然漂亮,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 花满楼写的是最为潇洒的行楷,笔走行云流水,薄墨轻晕,却是一首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龙葵扬扬脑袋,迎着帘外逐渐又迷离起来的天幕,不由松松挽了花满楼胳膊,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观春桃烂漫,赏夏樱纷繁,即使临近秋日萧索,有七郎在,小葵自然不须归的。” 七郎二字叫的甜蜜,丝毫不避讳旁人。 倒是金九龄原以为此节正值花满楼失意,必会做些伤春悲秋的哀音,却不想七公子终不似俗人,遂冲一直研究那绣帕针脚的陆小凤道, “他这不温不火的性子倒也妙,少多少烦恼,可叹他都不急,我们操的哪门子心?” 陆小凤晃晃脑袋,酸水恨不得从牙根里冒出来, “还妙?我看自从得了佳人,花满楼是死了都不觉得急。” 金九龄见状大笑,突然想到什么,凑到陆小凤跟前神神秘秘道, “说到佳人,我可听说如今皓月仙子苏双双追你追得紧,你这总躲在百花楼算怎么样?” 陆小凤闻言眉毛一挑,苏双双的确是佳人,佳的让人头疼。 陆小凤这辈子听过很多女子向自己表白,有的娇羞,有的冷艳,有的清高,有的温婉,当时怦然心动,时间久了,也就随着新的春风消散了,然而陆小凤以为,待有朝一日他老到所有牙都掉了,躺进棺材阖上双目的时候,他大概也忘不了那一日苏双双鼓足勇气拿着一对玉佩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她说, “陆小凤,当你把我从墙上丢下去,卡在篱笆里的时候,我便喜欢你了,从来没人敢对我这样,你觉得好幸福!你就娶了我吧!” 于是,当时陆小凤微笑的脸僵了僵,不动声色改变了游戏佳人的计划,从此躲进百花楼。 金九龄见陆小凤一脸深沉,只当他在回味同苏大小姐的幸福时光,不由又是一笑,却是极为阴险道: “哦,陆兄且别看这针脚了,忘了告诉你,我已请了神针山庄出面,薛老夫人已经派了她的孙女薛冰来江南帮我们一起查案。” “冰冰?”陆小凤这次眉毛跳的更为惊悚, 冷罗刹薛冰,真真正正的人如其名,常人只道她是神针山庄的薛大小姐,貌美窈窕,却不知她发飙时有多恐怖。 只看她生平两大爱好,一是咬陆小凤的耳朵;二是剁男人的手,便可窥得一二。 这不,仅听见薛冰这个名字,陆小凤已经觉得耳朵隐隐作痛,然而从心底,又情不自禁的惦记这个女子的别样风情。 金九龄理理衣衫,看一眼窗前习字的龙葵和花满楼,那二人不用言语,仅相对微笑都让人欣羡的很,再看看面前的陆小凤,金九龄突然带了些恶趣味: “陆兄啊,八月夏炎,既有“冰”又有“霜”的,是很适合祛火降温,我只担心你别冰爽过了头,冻着就不好了。” 闻言,陆小凤的脸塌了,还记得当年叶阐生为江湖美女排名时,自负美貌的薛大美人已经对那位排在自己前面的皓月仙子很有意见了,如今要是让两人在这种情形下见面……陆小凤已经不敢往下想了,降不降温的不清楚,反正自己挨揍是肯定的。 88、晦涩光明难 又是月圆之夜,紫禁城,勤政殿。 朱棣已经连续半月未踏进后宫一步,每日罢朝后,除了用膳便是披折子,他其实脸上并不凶,也不多言打杀,可宫人仍是害怕。 就连前朝臣子和后宫嫔妃最近都显得格外乖巧懂事,譬如以前仗着得宠敢闯寝殿的兰妃,今时今日,竟是生生不敢前来打扰,只是每隔一日派人来问一次安便罢了。 没有人猜的透朱棣的心思,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快乐,即使是从小贴身的近侍,也不敢妄言,只是在献茶之际,怯弱提上几句, “皇上是真龙天子,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后宫的小主们若是不得皇上欢心,再选回秀也使得,奴才不是谄媚,三皇五帝,那个帝王跟您似得,登基四年,一回秀女都不选。” 侍从斟酌着开口,字句谨慎,生怕触怒了朱棣,龙椅上男子闻言略略抬眼,突然想起那个驯不服的身影,还有那句气死人不偿命的拒绝之言, “人到中年总是容易发福变胖,我看你还是留着那三尺皇陵吧,也好做副大点的棺材,别到时候埋不开,挤。” 可叹他那样自负的一个人,明知她心里有别人,还肯赐她三尺皇陵将来容身,享万世祭供,等同于将皇后之位都许给她了,她却不仅一脸不在乎,还敢说自己中年发福,死了埋不开,真是…… 朱棣已经愤恨的想不出形容词来发泄自己的心情,随手将手里的茶杯砸了出去,吓的近侍猛地跪在地上,只求皇上超生。 “滚下去。”朱棣擦擦满手的茶叶,满殿氤氲清茶芳香,奈何人却暴力无穷。 那近侍忙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静默许久,朱棣扔了手里折子,挥手一句, “明枢。” “属下在。”梁上跃下一个黑衣劲装的少年郎,身影移幻至朱棣面前, 朱棣一直盯着地上跪着少年郎,许久道一句, “玩弄世人于鼓掌间的感觉,如何?可得……万无一失否?” 明枢身子微微一阵,回到紫禁城已经三日了,每日负责保护这帝王的安全,享受十八大内暗卫头领的荣耀,几乎让他忘了自己曾是绣花大盗的现实。 没错,他是绣花大盗,正面前这个帝王要他假扮花满楼作案,他本以为,这一辈子,这帝王都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然而既然提了,还是反问的语气,便知是生疑了。 明枢心内瞬间明朗,其实早该预料到,也无需隐瞒,总归是一死。 “一切都按计划而来,现场唯一的线索绣花帕子,无论绸布还是丝线,都是花记店铺出的,无论怎样查,花满楼都翻不了身。唯独一样……属下该死,那张花满楼的人皮面具被人夺了,不知,会不会节外生枝。” 朱棣闻言沉了脸,背转过身子,不再回答。 明枢见状垂了脑袋,最后朝那帝王拜了一拜, “属下明白,请皇上,恩准属下回家乡安葬。” 话音未落,锋利的刀刃便划破风声,毫不吝惜的割断自己的颈部动脉,好像自己不会疼痛一般。 转身,却并未阻拦,这时候朱棣才第一次细细看清那跪在地上的少年郎模样,白净的脸庞,唇边只有一层浅淡茸毛,果然是个少年郎啊,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罢。 却成了一具尸体。 朱棣甚至没有一声叹息,这场景,从他决定要夺那皇位开始,早注定是要司空见惯的,被他御批满门抄斩、或是弃市的官族里,应该有很多这样的孩子吧。 转身迈步回到龙椅,朱棣突然觉得左脚微微颤了一下,是,站不稳的感觉么? 明枢死了,一切结束了,现在,无论陆小凤他们再如何努力去查案,都是徒劳无功的,除了花满楼,不会再有第二个凶手。 其实并非因为那个女子,而是因为他是帝王,他要大明江山稳固,便不容许有这样富可敌国的花家。 今天月亮很圆满,现在,他只需要一个新的暗卫首领。 却说龙葵枕着花满楼的胳膊,睡的却一点也不安稳,脑中尽是白日偶经那些酒肆茶楼的影像, 说书人长衫纶巾,堂木一声,口若悬河,无一讲的不是绣花大盗行凶作案的桥段,不提此案尚未侦破,却毫无责任的将花满楼的摆在明面,直指花满楼便是真凶。 哥哥根本不是绣花大盗,却没有证据,小葵无可奈何。 那男子在人前笑的那样不在意,自己受极了委屈,却还要轻轻抚着自己头发说,没关系,这没关系的,越是如此,龙葵便觉得自己那颗已经开始跳动的心脏如同切了片,烹在滚油一遍又一遍。 他不会对人疾言厉色,也不会对人用任何残忍的手段,即使是对刺瞎他双眼的铁鞋大盗,也不过弃剑一笑,冲那半老的男子伸出手,道一句, “我早已放下,你也放下屠刀,成佛去吧。” 以为必死无疑的铁鞋大盗呆了,连那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都被花满楼感动的痛哭流涕,带着被龙葵劈的里焦外内还剩一口气的女儿,从此追随苦戒大师去了。 那龙椅上的天子,缘何这样无情? 她也晓得,这些说书人不过是听命行事,这几桩案子皆发生不过几日,便从京城传到江南,还这样详尽的被编成章回评书,人尽皆知,分明背后有人授意,故意要哥哥身败名裂罢了。 室内很暗,小葵终是坐起身子,寝衣领口上织着朵锦花,柔瓣几欲触碰花满楼的额,情不自禁的触摸那男子挺秀的鼻梁,声音几不可闻, “小葵其实很怕,如果,如果是因为他喜欢我,那我去求求他,让他放过我们好不好。”龙葵垂了眉睫,小姑娘再傻再笨,到现在怎会对朱棣的用意丝毫没有察觉。 花满楼其实早已经醒了,手心在薄被下微微一颤,却并没有睁开眼睛,虽然无论如何,都是黑暗。 “哥哥……七郎,无论这世上的人怎样误解你,我都不会,甚至于你真的是什么罪不可赎的绣花大盗,小葵都不会离开你,哥哥从小眼睛就被刺瞎了,什么都看不见,我可不能让别人再伤你的心了。” 假如花满楼的心智再弱一分,已经将龙葵禁在胸前,安慰这女孩不必为自己伤心,因为他花满楼虽只是平民,天性淡薄,却不代表他会任人宰割。 天子的确有很多特权,却也是最在乎出师有名的,皇家掌控杀伐的能力的确让人畏惧,却不代表皇族可以为所欲为,想来越是心内害怕的人,才越发依赖把持权利吧。 “哥哥,那个皇宫那样冰冷,在里面呆久了,心也就冷了,若是他矢志要治我们一死方休,又该如何?我不担心自己,已经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过了千年,就算他请来术士对付我,最多不过一个形神俱灭而已,可小葵不在了,哥哥怎么办呢?” 既至最后一句,小葵已将头搁在花满楼胸口,无端渗出的几颗泪水,一下下砸着花满楼的心脏。 终究,花满楼没有理会,假装睡的深沉,死死握紧微颤的手,才能不去碰那个姑娘。 花满楼不急,无论是在百花楼陆小凤和金九龄商讨案情之际,还是那些不明真相者对他万分诋毁,他都处之泰然,只因他明白,若真有人奉上谕陷害自己,无论怎样查,都不会有任何结果,倒不如另寻对策。 花老爷早明白朝廷不可能放任花家继续做大,伺机铲除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早,花老爷老了,想开了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句话,以至于想过散尽家财以求退路。 可惜这一次花满楼不想退,非但不想退,还打算斗上一斗。 可知天下最患得患失的人,其实是帝王,仅此一点,花满楼便知道输的人绝不会是自己,相信此刻收到那张逼真面具的孟玉,也是这样想的。 他只等在大明即刻面对的那场忧患中,朱棣是如何求他花家为国库施以援手。 别人只道花七公子谦逊有礼,从来不知其骨子里的傲气和缜密心思,也是不逊色任何人的,只不过,他从来懒得去使罢了。 而小葵,花满楼其实完全可以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因为就在决定同她交颈同寝,此生不弃时,他已经凭一张面具,笃定孟玉会助自己。 然而花满楼最终却选择对小葵的担忧视而不见,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的私心。 他太了解这善良的姑娘,见不得旁人受伤,即使那人曾将伤她的极疼。 他知道小葵绝然不会离开自己,却也不想让她对那个帝王有任何同情。只有自己处境越危险,小葵便会对朱棣越抵触。花满楼既然敢碰了龙葵,便绝不会让步半分,即使对方是天子。 他就是要让自己的爱人,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永无瓜葛,要她再不正眼看那个帝王一眼,要她不忍心一刻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所以对不起。好在这一切的煎熬和苦楚都是短暂的,一切将变成永久的秘密,小葵永远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表面很大方的哥哥会有这样私心腹黑的时候。 89、晦涩光明难2 八月末,几近入秋之际,花家也应景的可算多事之秋。小葵近来总觉睡不安稳,每每沉入梦乡,都仿若回到千年前初入锁妖塔的境况。 身上凌乱罗衫,湛蓝的广袖流仙裙被火焰灼的残破不堪,虚晃的鬼影肆虐周围,女子不由猛地后退一步,只能抱膝蜷在角落,告诉自己一句,一切皆是梦而已。 “这不是梦,没用鬼,这是你的心。”偶然耳边明明白白一声,却是红葵一身烈焰红衣,挽弓修罗而至,连眸中亦是火一样颜色。 小葵突然记起,她真的已经很久未曾见过红葵的火眸。自从同哥哥情定于此,红葵便如蛰伏般眠睡体内,即使偶尔出现也是惺忪的模样,手中无利心中无戾,何如今日这般震慑,似凤凰涅重生。 “你再也不用害怕,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原来我以为待小葵成亲了,害怕的时候越来越少,我便可以离开,也去找一个爱我的人……却没想到,从前只是保护一个人,现在却是保护一双人,呵呵,果然责任重大呢,你……让我怎么放心。” 红葵弯弯眉眼,轻轻俯身抱住半截残衣下女孩冰凉的双肩,两张一样冰凉的脸颊贴在一起,就像在锁妖塔中,相互取暖的时光, 那声音让小葵心安, “只要你害怕,我就会出现,永远保护你。” 梦醒,那抹红色已不在,身侧的男子依旧沉睡,龙葵只隐隐感觉腹部翻涌,似是恶心,却丝毫不让人难过,反而是欣喜无量。 然而这欣喜,来的那样不合时宜,甚至让龙葵不晓得如何告诉官司缠身的哥哥。 圣旨到花家的那一日,是个寂雨寥落的午后。可见世上桩桩件件的事,都巧由天定,让人,或者说是让鬼不知是福是祸。 只见那一向礼数周全的花平慌慌张张一头撞进百花楼,甚至忘了向金九龄和陆小凤见礼,龙葵便知御上已有定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多少家族兴亡皆仰仗于此,可叹天地正道,竟拼不过一个朕字。 无多苛责,更无针对,那圣旨的措辞极妥当,隐隐傲然下,全是帝王的无奈与失望,极言平南王乃天子近臣,皇家远亲,绣花大盗如此寻衅,以致官怒民怨,既有疑犯,自该量刑而处以正朝纲,自古庶民犯法与天子同罪,何况花家一介商贾,即便为天下首富,也不能徇私枉法半分。谕令即刻解花满楼回京,暂押大理寺候审,还清者清,证浊者浊。 自然,朱棣也知花满楼是疑犯,而不是罪犯。陆小凤几日来明察暗访,绣花大盗一案始终毫无进展,神针山庄的薛小姐更是仅摸了一把红绸的质地,便皱眉摇头,那方绣花牡丹帕,无论丝线还是水绸,皆出自花家名下的绸缎庄,诚如朱棣所愿,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花满楼的清白。 然而,有陆小凤在,除了那几句不确定的证词和谣言,也没有证据,可以定花满楼的罪。 其实明眼者皆知此案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句古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已。 自得知那道坑爹的圣旨内容,小葵便一直握着花满楼的手不肯放松半分,她知道花家根基皆在江南,哥哥留在家乡,即便无法洗脱罪名,也比呆在那陌生的京城让人安心,更可况她已并非一人,心心念念全是花满楼的安危。 而陆小凤在得知朝廷打算将花满楼暂押大理寺的那一刻,便知朱棣是发狠要断掉花七童的一切后路,有心要他死。大理寺拘役监牢,七百六十三套刑具,暗无天日,至今还无一人能从此间全身而退。 想来那些卿臣都是皇帝的心腹吧,让人怎那人淡如菊的男子踏入那样的地方,何况他骨子里是那样桀骜,连求饶自保都不可能,难怪小葵担心,即便是潇洒的陆小凤也黑了脸。 “哥哥,小葵不要你去,牢里那么黑,你本不是绣花大盗,分明是人有心陷害,从前父皇总说天子乃万民之表率!大明天子缘何这般不公,他根本不配……” 龙葵一时心急,竟直指帝王之失,还好百花楼内并无外人,陆小凤闻言不过一笑而过,只对那一声父皇的称谓略生出几分好奇,只是这样的境况下,也不好再细问。 花满楼双手抚住龙葵双肩, “小葵,别为我这样担心,我只是去京城一趟,我答应你一定将自己照顾好,会有办法证明清白的,你乖乖在江南,在家里等我回来。” 那男子越是笑的无所谓,龙葵越不安。她是姜国末代公主,却将最美好的十六岁永远融在铸剑炉中,她不是安乐时代的天之娇女,战乱、死亡对她来说丝毫不陌生,如何又会天真的放心哥哥去监牢呢? “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哥哥眼睛看不见,牢里那么黑那么可怕,小葵只想让哥哥在想我的时候,一转身便能握住我的手。哥哥不知道,从前小葵在锁妖塔的时候,四处都那么黑,每次被欺负的时候,小葵都好想一转身就能握住哥哥的手。双手空落落的,心也空落落的,那种感觉很疼……小葵疼怕了,我怎么忍心哥哥也受这样的折磨。” 龙葵垂了眉眼,花满楼只觉手背上一滴一滴落下冰凉,一千年,因为疼怕了,所以不忍心你也这样痛。字字句句割着花满楼的心,让他怎么去拒绝这女子。 “疼怕了……我又怎忍心,如此薄情待你。”花满楼伸手撷去龙葵泪痕,终究敛了笑容, “乖乖在江南等我。我宁可握不住你的手,宁可痛不欲生,也不容你去那个地方。小葵,你当哥哥真的是傻子么?当我真的不知你想去求他放过我?莫说他不会听,即便他肯,我也不许自己的妻子向别的男人低头。” “可我不在乎,因为我爱哥哥啊。” 窗外疾风劲风,催叶折纸,龙葵望着花满楼那张染了几分硬毅的脸,思绪越发缭乱,终究陷入一片混沌。爱,有多爱,爱到可以义无反顾的等待千年,花满楼突然想到一句佛禅,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日晒,但求伊人再从此桥经过。 “陆兄,此番小葵便托付于你,你我莫逆之交,万望你照顾小葵,万不可使她做傻事。” 花满楼转身看向陆小凤,却不料一向理智的陆小凤摸摸胡子,背身道一句, “罢了花兄,你都不忍心的……京城有什么可怕的,我跟小葵一起陪你去,不过是大理寺拘役而已,量他们也不敢对你用刑。” 花满楼叹息, “陆兄,这都什么时候了,可否莫再开玩笑了。” 然而那声叹息尚未落地,却见小葵握握拳, “小葵是一定要跟七郎在一起,” 终是低声一句, “七郎即使不要小葵……难道也不要……也不要宝宝了么……” 90、晦涩光明难3 “小葵和宝宝一定要跟七郎在一起,不管是京城、江南,天涯海角,哪怕是地狱酆都,有你在的地方,我便追随而去,义无反顾。” 小葵仰着脸,一双眼睛如同一泓平静而蔚蓝的湖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的波澜,因为这不是商议或是表白,而是早已深入骨髓绝不背弃的誓言。 “小葵,我们的孩子,义无反顾……我花满楼何德何能,得卿如此相待,小葵,你又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初闻小葵有孕,整个百花楼如被陨石砸中一般,花满楼即使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度,在听见自己心爱的姑娘孕育着自己孩子的消息,想到在不久的将来,那粉嫩的宝宝会奶声奶气的叫自己爹爹,又怎能不动容。 “哥哥,不要丢下小葵好不好。”龙葵紧紧握住花满楼的手,才不顾及周围还有旁人在场,环住那男子的腰,轻轻将脑袋靠在温暖胸口,生怕下一刻命运便会残忍的将两人分隔。 不要丢下我,花满楼记得,孟河岸畔,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这小姑娘也是这般不顾一切的抱住自己,生怕一松手,便会被遗弃。 大概是一千年苦等那种无止境的疼痛,才让她这样没有安全感。有时候花满楼甚至不敢想,当年姜国破灭时,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让小葵跳入那烈焰铁浆的铸剑炉,又是怎样的执念,让她放弃轮回,生生世世守在魔剑中,只为有朝一日可以见到梦中人。 前尘往事皆以成烟,这女子受了这样多的苦楚和委屈,既然遇到自己,他怎忍心像那位龙阳太子般,弃小葵一人。 然而,现实逼人,即便花满楼不想,却不得不硬着心肠,掰开龙葵环抱自己的手,他多想带她在身边,至少眼前一片黑暗,还有她的手可以握,可小葵有了身孕,花满楼宁可自己涉险,也不愿小葵沾染京城半分, “小葵,你必须回花府去,有乌嬷嬷照顾你,总比跟着我去京城安全。” “哥哥当真不喜欢小葵跟着,我便答应,不让哥哥心烦。”没有哭泣,也没有据理力争,小葵最后唤出这句哥哥,显得很是平静,平静的让花满楼心慌。 她从来都很听话,哥哥不让去,她便答应不去,她只会偷偷跟着,不让花满楼看见心烦。 只是花满楼还想再说什么,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陆小凤开口了,一派神色诡异,死死盯着花满楼的脸,表情玩味而敬佩, “花兄啊花兄,你……还真是急切,你这是打算喜礼和满月酒一起办?可叹就算你这次真被砍头,也算后继有人了,花伯父和花伯母一定很开心吧。” 凉凉话音悠悠飘落,让相拥的两人满脸黑线,尤其是花满楼,只感叹这只陆小鸡是什么鬼逻辑,自己都要被砍头了!父亲母亲怎会开心?!那可是亲爹娘,没见过有了孙子就不要儿子的。 陆小凤却是意犹未尽, “花兄,我看有花夫人和花老爷疼惜小葵,你就放心往京城去吧。” 花满楼闻言只得苦笑, “陆兄一个人自由惯了,花某自己的妻儿,只恨不能多疼她一些,家父家母自然也是如此,自然难有放心二字,陆兄不用见怪。” 陆小凤习惯性的摸摸胡子,明知花满楼暗指自己孤身薄情,却被不知从何反驳,只是跃出摆满鸢尾香桂的窗台,遥遥留下一句, “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想去京城就能去京城看看,无多顾虑,但愿咱们再会不至于是刑部大牢。” 耳边掠过一阵风,花满楼微微摇头,冲那还在轻颤的窗页道一句谢谢。 陆小凤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他会去京城,无论花满楼前路面临如何,作为朋友,总不能弃之不顾,得友如此,难怪人人皆道他花满楼有福。 “小葵,我答应你,一定完好无损的回来,莫要为我担心,你也莫要让我担心,可好?” 花满楼回身,轻轻回抱住那女子,声音温和,让人心安,龙葵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慢慢闭上眼睛。 只要在一起,怎会担心。她等待千年,唯一学到的便是能有机会在一起,便一定要相随,哪怕前路荆棘,也不要去选择漫漫无期的等待,她不相信别离,因为一别或许便是永久。 日落月升,丝毫不以人愿为意,明明夏日天长,龙葵却觉得天黑的格外早,或许是圣旨颁令即日押解花满楼启程的缘故,龙葵整夜无法安眠,这不,以至于连鬼都被惊动了。 混沌梦中,牛头和老白穿门而来,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两只鬼手中皆无一贯随身的锁魂链,开口便是, “小葵,恭喜恭喜啊!” 龙葵揉揉眼睛,待看清眼前两只生物,却是生生捂着肚子退到床角,还闭上了眼睛。 其实以往牛头马面的来看自己也就罢了,老白还真是稀客。 老白,即人们俗称的白无常,只见他吐着长舌头凑到床边,还笑的说恭喜,那场景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白哥哥,小葵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从前听娘亲说,有了宝宝要多看些花花草草,还有哥哥这样俊美的人,这样宝宝长得才水灵,我不能看你,万一宝宝长得像你,那岂不是要吓人了。” 龙葵的睫毛长的很,一闭上眼睛,微微上翘如蝶翼般颤动,有种与生俱来的惹人怜爱。 于是,老白原本就僵紫的脸更僵了,许久才一拍脑袋,一伸手自上而下略过自己那张老脸,变成一个极俊俏的少年, “小葵睁开眼吧,我已经变脸了!这长脸还是前几天我去收魂时候遇上的死魂,长得真是干干净净……” 龙葵闻言这才睁开眼,习惯性的伸手捏捏牛头的角, “果然俊俏,希望我的宝贝以后能像七郎一般便好。”小葵言语间甜蜜,然想到那京城一行,牢狱,刑罚,审讯,又令小葵忧心忡忡。 牛头倒没注意龙葵那份忧虑,只大笑,且意味深长一句, “小葵可别这么说,男孩自然是像花家那小子好,可女儿家,以我这一头牛的眼光来看,还是长得像你好些。” 老白非常赞同的点点头, “人的眼光也是这样。” 提到自己宝宝,小葵略少了些忧郁,眼睛眯了眯, “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哥哥也会喜欢的。” 牛头默默抽出龙葵手中的牛角,本来这种天机是不能泄漏的,可叹他如此苦心隐晦的将这秘密告诉小葵,却不想这姑娘果然有时候是迟钝的。 倒也好,就让这秘密在瓜熟蒂落的那一日,再给这百花楼添些欢喜吧。 于是,拍拍老白的肩膀,牛头站起身子, “我们就是来道喜,小葵,你且好好休息,老白,咱该走了。” 于是,两只转身欲隐没在墙头, 倒是龙葵突然想起一件揪心,慌忙道: “牛头哥哥,白哥哥!小葵还有要紧事请教。” 还有什么比花满楼更重要呢? 京城之行凶险异常,哥哥目盲,要她怎么放心他去那监牢。 龙葵急道: “我想问,有何办法能让哥哥复明,现世医者花家已经寻遍,都难医好哥哥的眼睛,我想问两个前辈,既然现世无法,冥世可有办法么?” “这个……”牛头挠挠头,转身想了想, “天地万物,各有其命循环,办法是有,但是人欲得其命中本无,必失命中本有,这才不失平衡,天道如此,玄的很,其实我参悟了几万年也不明白。” 老白点点头, “说的是,花满楼目盲是天注定,如果你硬要用术法帮他复明,以你现在的修为,自然也可以,只是你确定你承受的起那代价么?何况你还有了身孕,他自己都在乎,你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龙葵垂下脑袋,咬咬唇, “我明白,哥哥不在乎,可我怎么忍心他这样去涉险,只要不伤害我的宝宝,怎样的代价我都可以付出。” 老白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世上痴人痴鬼这样多,继而想到自己,不也是因为痴才历经万年都不肯轮回么? “你现在有着身孕,渐染凡气,本来灵力就弱,再强行耗费术法为他医眼,不仅你的眼睛会受损,灵力也会暂失,即使加紧修炼,短期内大概也会变得同凡人一样。这种后果,你可承担的起?” “暂时而已,没关系的,再说做凡人也没什么不好啊。”龙葵说轻松, 牛头却猛地给了这姑娘脑袋一颗暴栗, “小丫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虽然修炼出实体,看似跟人一样,但你本质依旧是鬼!轮回簿上没有你的名字!虽然失去灵力是暂时的,但万一在这‘暂时’的期间,你受到什么伤害,你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会直接魂飞湮灭!” “只是冒险而已,为哥哥冒一点险,换哥哥一双眼睛,这很值的,这……没关系。” 91、安得双全法 “傻瓜,你真打算替他医眼?” 一切归于沉静,龙葵抱着寝被窝在榻上,望着身旁的花满楼有些出神,却听一声惊异质问,发自内心。 “小葵总是很没用,到今天终于可以为哥哥做点事情了。”小葵微笑的摸摸面前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同于以往的犹疑,多了几分坚韧。 “嗯,以前你是个没用鬼,现在你不是没用,你是疯了。” 红葵别过脸,她不同意小葵牺牲灵力去替花满楼医眼,即使只是暂时的。更可况小葵现在还怀了宝宝,万一有任何闪失,这是要了三个人的命。 小葵闻言轻轻伸出手,十指微拢贴上那抹嫣红光滑的手掌,两手相握,交织出些淡蓝淡红色的光华。一直以来,红蓝默契甚至不需语言交流,只要十指相扣,便能明白对方所有的想法, “并不是一时冲动的,也不是不顾后果,更明白这有些冒险。但你也见过朱棣的对不对,他是什么样的人,有怎样的手段,即便我再笨也清楚。虽然哥哥慎言慎行,却素来温善,此行京城,那帝王一定会想尽方法利用哥哥的弱点来对付整个花家,若哥哥复明,便是整个花家多一分胜算,便总不至于一切皆被朱棣所掌握。” “即使如此,他也不会让你涉险的,花满楼绝不会同意你牺牲灵力为他医眼。” 指缝间红蓝色彩第一次失去平衡,呈现出此消彼长的态势,时而冰蓝沁凉红焰,时而烈焰消融了冰蓝。 正如红葵和小葵相互碰撞不同的心。 “我不会涉险的,我会保护好我们的身体,不只是为了哥哥,还为了你和宝宝。相信我好不好?” 沁凉肌肤轻轻贴上红葵的侧脸,小葵立誓般保证,越是认真越是让人心疼, “我们的身体……罢了,你爱你的哥哥,我便爱你。做这样的决定,本也不怪你。我不走,会一直保护你……不管你学不学的会抛弃,学不学的会恨。” 红葵闭上眼睛,脑中却总回想起千年前那日初到这世上的情景,历久如新,烽烟起,故人散,家国灭。 龙阳太子因不舍牺牲亲妹祭出魔剑,终是战死。龙葵神殇心碎,跳入铸剑炉化为剑灵,被封印在锁妖塔中,却因本性太过温良而受尽欺淋,若非那份等待哥哥的执念,几乎灰飞烟灭在这鬼地方。 而红葵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由龙葵本身分裂而出的灵体,她攫取了龙葵个性中所有自私残忍嫉恨暴躁的一面,那时候,她没有爱,所谓的存在也只有一个目的,便是保护这个温柔如蓝色鸢尾花的女孩。哪怕只是感觉中受到威胁,亦可毫不留情的杀尽面前妖魔。 那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是龙葵,她以为她们永远不会分开,所以每当心中那份狂躁无可抑制时,便拥着那温柔的蓝色,为她取暖的同时,何尝不是冷静了自己。 那时候,只有她们在一起时,才有完整的七情六欲。 然而随着时光流转,或许是同魔剑中千年的修行有关,红葵自己也能感觉到当初默契的一剑双灵已经越来越独立。譬如从来不会有同情心的自己,居然也会有心疼的感觉,而那个被抽走所有恶念私心的小葵,见到别的姑娘抱着花满楼,也会有嫉妒。 她们已经开始有了各自独立的七情六欲,即使现在尚不完整也不明显,但随着修为精进,红葵知道分离是迟早要面对的,其实红葵也想去寻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人,而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葵直到现在也学不会“私心”二字。 微微一笑,说来红葵自己又何尝懂的爱情二字呢?隐没一声叹息,或许,她们是真的还没到该分开的时候呢。 火焰团团悄悄躲回灵体深处, 答应那女孩去替爱人医眼是一回事,眼睁睁看她伤害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红葵宁可不理不看,继续去沉睡,也不愿去见证。 此刻天边已露出一抹鱼肚微白, “哥哥可安心,不管前路如何,至少今日,小葵可以陪你一起看到日出。”室内还残留着昨夜小葵特意燃的甜梦香的气味,花满楼睡的沉稳,小葵俯身轻轻吻了那男子的额头,运息让点点幽蓝似星光自指尖倾泻涌出。 如行云绕月,蒙蒙如雾,轻软如絮,飘渺清浅,围裹住花满楼的身体,那是小葵修行近千年的灵,慢慢将床榻形成一个隔绝幻境。 那幽深如墨的蓝色一层层侵透花满楼那双被剑刃损残的瞳,重生再造,龙葵吸了口气,指尖源源不断流出的蓝已经开始浅了,似是掺了水的靛青,直至变成一片灰白,龙葵才收手。轻触花满楼的脸,小葵蓦地眼前一暗。 牛头说的很是,凭龙葵千年的修为,去治好凡人一双眼并不困难,难得是她如此逆天而行,向天偷来的光明,怎能不受天谴。 “哥哥,你醒了,你终于能看见小葵了对不对?”龙葵强忍突如其来的不适,冲花满楼笑的天真, 花满楼是醒了,仿佛从梦中的梦中醒来,才能见到了梦中的人。 且不说眼前那个臻首峨眉的女子,百花楼内的一切对于花满楼来说,都是无比熟悉,窗台上的剑兰秋棠,梅花几上的焦尾凤琴,甚至连那琼花罗帐上的一个小银钩都凝着他淡泊宁静的心性。然而,这一切对于花满楼来说又很陌生,毕竟从八岁开始,他甚至连星辉般微弱的光芒都未曾见过。 假如一个人天生目盲,便不会知道这世界的色彩有多明艳,未必会比后天失明者可怜,就好像失去通常比从未拥有更遗憾。 所以,再次得到也许更懂珍惜。 “小葵,你用什么,治好了我的眼睛。” 那双从来黯淡的眸子终于开始涌动熠熠光彩,花满楼看着龙葵,不错过那女孩一丝表情,小葵怎么也想不到,哥哥复明后没有一丝喜悦欢愉,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这样让她无法回答的质问。 花满楼从来知道自己这双眼睛被剑气伤的无一丝复明希望,如今猛然见到光明,如何不惊异?只是聪颖如他,就在感觉到阳光的那一瞬,脑中不是狂喜,而是莫名的心惊,心惊龙葵为了自己这双眼睛,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 “代价?哥哥你千万不要多想,小葵有一千年的修为,替哥哥治好眼睛不过耗些灵力而已,哪里……谈得上代价呢?”龙葵眼前已经一片灰暗,几欲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却还是极力宽慰花满楼,所有苦楚,不过暂时而已,能用这暂时换哥哥平安,怎样都值的。 他们曾无数次在梦中相会,然真正意义上的相见,大概却是在此时此刻,花满楼可以说是面目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终是渐渐皱眉,她在撒谎,弥天大谎。 92、安得双全法2 九月,京城不比温润的江南,许是北地自古多金戈杀伐的缘故,西风尚未烈,薄衣已觉寒。 一路满眼遍是斑驳黄叶的凋零,让人心里也显出些秋之寂寥。 圣旨不可违,说是即刻押解,便容不得耽搁,好在朱棣无意在路上难为花满楼,只让金九龄务必将花满楼押回大理寺候审,至于是否要用囚车刑枷,并无太多苛责。朱棣也不傻,花家在江南也算善商,颇得人心,现在绣花大盗一案并无定论,即便他容不下花满楼,也不愿意在人前显示。 如今,在朱棣的授意下,酒坊茶肆的说书先生几乎人人都会那段“绣花大盗惊天案,花府公子原真凶”的戏码。 坊间越是对花满楼非议,朱棣便越是在人前宽容花家,以示天子良善,博取民心。然,至于花满楼关入天牢后将面对些什么,便不是平头百姓能想象到的了。 即使花满楼被那四百多道刑具折磨至死,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些都是那个看起来一派宽容的帝王所授。 所以,即使有已有万全之策应对,花满楼也不想,更不忍龙葵跟随而来,尤其是亲眼看见那座天牢内血腥残暴的刑具,花满楼更是庆幸当初的决定。如果说现世的幸福一定要靠痛苦来换,那么花满楼宁可一人承受,他再也不愿让那女子担惊受怕,一想到临别那日小葵难以掩饰的异样,花满楼便不自觉的皱眉。 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会有弱点,无论再怎样强大的人,总会碰上那样一个人,能让他所有理智变成摆设。 花满楼到底也没问出龙葵到底用什么换回自己一双眼,明明知道那女子在撒谎,却因那道即刻进京的御旨,不能多做停留,只望这场荒唐尽快结束。若是小葵为自己有任何闪失,花满楼真的不晓得自己还能淡定多久。唯一能让人放心的是,小葵既是怀了身孕,就算为了宝宝,她总归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 念及此处,花满楼再看一眼那出入只有一门、外部七十九架诸葛神弩、无窗幽深、插翅难飞的监牢,此刻一步踏入,前途未卜,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却说龙葵虽在江南,却心系京城,奈何自那日耗损灵力为哥哥治好眼睛,加上怀有身孕,竟果真变得如常人无二,虽说那日牛头哥说这只是暂时的,可这暂时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其实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对于有没有异能,小葵是一点也不稀罕,可当那车轱辘滚滚、马蹄声声带着良人绝尘而去的时候,小葵才惊觉,失了御剑的能力,她要怎样才能追随哥哥去京城?! 最糟糕的是,龙葵总觉得眼前似乎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目及之处,总似隔着一道纱帘,连最近处窗台上的鸢尾花看不清那花瓣具体的模样。如果说这就是所谓的天谴么,即使永远恢复不到从前,小葵也丝毫不后悔。 别人只当哥哥依旧是瞎子,却不知他已经可以将面前发生的阴谋看的清清楚楚,就算那帝王要暗算哥哥,只怕也不那么容易。 事实上,幸亏小葵当时义无反顾的医好花满楼的眼睛,否则两人只怕真要相会在阴曹地府了。 说来,此事真可算乌龙中的乌龙。朱棣下旨押解花满楼入京候审,愁的是没有给花满楼定罪的证据,哪里是真给他翻案的机会。这不,寝殿内,年轻俊朗的帝王正锁了眉头,将平素最爱的茶点宵夜都撂在一旁,案上展着几封奏折,有主张严办花家的,也有大臣奏请查明真相,不使花满楼蒙受不白之冤。 朱棣只当花家为商贾,仕途中人不多。却不想那花老头为人不错,竟能请动这么多人说情,朱棣登基四年励精图治,好容易才些许洗尽刚继位时那些杀伐血腥留给百姓百官的印象,如今若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便定花满楼的罪,无异于又给了那些言官谏臣把柄,实在不是上策。 然,就此放过花满楼,放过花家,朱棣又岂甘心?因而烦闷的很。此刻寝殿内只有近身侍从,朱棣也懒得摆金殿上威仪贤明的君主模样,一把掀落案上求情奏折,连带打翻的七分热茶,慢慢侵蚀奏折明黄色的锦帛封面,还粘连着些眉弯般的嫩茶雪芽,如同一只大号的金蚕僵死在殿内地砖上,同朱棣相看两厌。 内侍吓得慌忙跪地,眼见主子心烦,岂有不排忧解难的,都是自燕王府中就伴驾在侧的侍从,人精似得,又怎会不知朱棣到底在烦闷什么。 “陛下息怒,仔细伤了手,您可得保重身子,这天下都指望着您这真龙天子呢。那些个惹陛下不痛快的人,哪里配陛下亲自烦心,奴才就……愿意为陛下分忧。” 龙椅上,一双凤眼一凛,瞬间吓得那跪在地上的内侍一哆嗦,慌忙磕起头, “奴才多嘴,奴才再也不敢了,请陛下责罚。不过陛下乃是天子至尊,那些不识抬举的贱民本来就不配在这世上,让您厌烦。” 朱棣闻言并不多做评价,却也没责怪,只是才接过那侍从跪地奉上的朱笔,继续批阅奏折。 “这些年国库空虚,花如令也出了不少力,即使没有证据证明花满楼无罪,朕也不忍心他老来丧子,可花满楼熬不熬得过牢中待审的日子,会不会畏罪自杀,也不是朕能左右的了。” 朱棣嘴角露出一抹几乎不被察觉的冷意,手中笔走行云,朱红明艳,力透纸背。 那内侍忙道, “圣上说的是,圣上宽厚,自然不会让花七公子在牢中受罪,可奴才听说他是个睁眼的瞎子,若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碰了什么不该碰的,就算死在牢中,也是天生做下的孽病,怨不得别人。” 那侍从说的极妙,甚合朱棣心意,那些所谓的酷刑折磨虽然着实解恨,却实不是上策,毕竟花满楼活蹦乱跳的走进天牢,若出来时是一具被折磨的血肉模糊的尸体,相信谁也不会淡定,朱棣可不想给天下人留下“屈打成招”的话柄。 然而,在朱棣得知那侍从第八次下毒失败,且弄得人尽皆知的消息后,砸烂了寝殿内整套的彩瓷花瓶,生生被逼出要杀生的念头。 说来这事真的不能怪那小侍从笨。因知花满楼味觉嗅觉都极为灵敏,那侍从特意花千金求来一种毒药,百分百的无嗅无味,尤其是掺在酒里,任你大罗神仙也分辨不出。 只可惜,那毒药有个闪光艳艳的名字,叫彩虹七色散。 那侍从觉得,此毒用来对付一个会武功的瞎子,实在是最合适不过。 而花满楼在第八次接过那碗五颜六色、据说是好酒的东东时,委实忘了生气,只敬佩那下毒者的执着。 93、朱棣的烦恼 却说龙葵困顿江南,除了等待、心焦,便是同祈愿为伴。终于在她三天内第九百六十五次念叨那句“惟愿哥哥一切平安”时,红葵受不了了,几乎逃也般从那具她们共用了近一千年的身体里窜出来,飘悬在空中,一手掐腰,一手抚额,瞪着一双烈焰红眸,实在不耐, “没用鬼,我都快被你念叨的超度了,花家那小子又不是傻瓜,你连眼睛都换给他了,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说到底,当年在荼山就不该救那个混蛋!就该让他被山贼活剐了!” 小葵如今只能看见面前模糊的红色人影,红葵的话都不错,可哥哥一日不回江南,让她如何不悬心?再说朱棣,若非为了自己,他大概也不至于这样恨哥哥,可叹时过境迁,终是多说无益了,只呢喃一句, “我只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他也不至于非要哥哥的命不可。”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红葵,慢慢回想荼山点滴,山贼、救人、情谊……红葵慢慢将额头上的小手移至下巴,吧嗒吧嗒眼睛,极认真道, “说起来,当年救朱棣是我呢!他只不过是到临走了,才瞥了你一眼……如此算来,要说爱,那他爱的也应该是我才对,你不必自责。” 说来荼山那段缘分的确纠结的很,若说朱棣对龙葵的青睐缘自救命之情,那当年将山贼打跑的可实实在在是红葵,可朱棣爱的究竟是红葵还是小葵,亦或只是一副皮囊,一个自己想象中的影子,便谁也不得而知了。 “既然他如此痴情待我,苦等本姑娘四年,我便到皇宫走一趟,顺便看看花家那小子,好让你放心……我倒是真不介意在那宫中留几年,反正人的寿命短的很,不过恍然一梦……你知道,我从来只有一个梦想,就是能找到一个爱我,保护我的人。” 红葵摸着下巴想了想,说的云淡风轻, 小葵闻言却慌忙摇头,只牢牢牵了红葵的手, “你真的要走?可爱情是两颗心的事,你不是很讨厌他么?” “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爱我,不就是爱情么?” 红葵脸上突然带了丝迷茫,关于爱情,她从来都是一个看客。她保护了小葵一千年,总以为若今后有人愿意爱护自己,那便是爱情。殊不知所谓爱情,须得两心相容,勉强为难不得半分。 “那当然不是爱,”指尖红蓝光华相绕,小葵闭上眼睛, “爱情是不见会思念,从心底里想同他一直在一起,一想到他,便会情不自禁的微笑……我已经感觉到了,你心里有这样一个人的,他穿着月白的袍子,有对于你来说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有这样微笑的人一定不是朱棣。喜欢就要去对他笑,不可以勉强自己,这是你告诉我的啊。” 小葵和红葵两心出于一灵,沉心静气,小葵自然感觉的到红葵的内心。 然而红葵却甩甩脑袋,一张俏脸第一次生出些别扭的味道, “是不是有了宝宝的人都喜欢唠唠叨叨,你还是关心关心怎么把花满楼从那要命的牢里弄出来是正经。” 一听哥哥的名字,小葵果然沉默不语,连日来京城没有一点消息,只从花平嘴里听说天牢异常可怖,单是刑具便储了满满五大间房,如真是一套套使下来,以人这血肉之躯承受,莫说有命,连渣都未必剩下。 让小葵如何不担心呢? 红葵见状,轻轻张开手臂将小葵环在怀中,猎红色的广袖舒展,温暖那抹冰蓝,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不令你失望伤心。至于什么难懂的爱情,且放不提。”言罢轻轻微笑,将心底深处的那个月白影子,藏的更深。 九月初九,忌出行入宅,宜祭祀上梁。 这是花满楼在天牢度过的第九天,也是最后一天。每日除了擦擦额上薄汗,挥手赶走耳旁嗡嗡作响的花蚊子,三顿粗茶淡饭,再泼掉那碗五颜六色的毒酒,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其实花满楼着实没想到天牢的日子这般无聊,他早就做好了饱受酷刑折磨的打算,却没想到,除了每天有人坚持不懈的给自己送一碗五彩缤纷的酒,竟再无动作,实在让花满楼觉得……很没挑战力。 他甚至在考虑,自己如此这般离开牢狱,小葵那傻丫头会不会对朱棣心存感激,毕竟对方客气的连他自己都出乎意料。 当然,他不知道,就在自己离开的第二天,有个不知犯了什么错的宫人被关进那间相同的牢房,享受不同的待遇。 朱棣很后悔,他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沽名钓誉,后悔为什么不肯用刑,后悔为什么不直接要了花满楼的命! 更后悔怎么早没发现身边有这么个蠢到家的内侍。 同一种毒药居然能坚持不懈的用八次,次次不成功。 不成功也就罢了,还是那样招摇的颜色!搞的整个天牢内,从牢头到狱卒,人人皆知圣上每天赐一碗五颜六色的“酒”给花家七公子。 生生将朱棣气到吐血。还不得不下旨,将花满楼无罪释放。 原来今年重阳佳节,白云城送给大明朝一份特殊的节礼。不是别的,正是花满楼那张做工精致的面具。 朝堂上,那孟姓来使温文尔雅,极有儒将风范,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呈上那张面具,只道近来白云城内盗案颇多,同中原绣花大盗行事如出一辙,几经周折,终于斩获真凶,得此面具。 经细查知此物乃京城圣手崔先生所制,根据崔先生的证言,委托造此面具者,身形皆与花满楼相似,再兼陆小凤等人作证,花满楼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如此人证物证俱在,方知是有人冒充花满楼行凶。 满朝文武闻讯皆一脸恍然大悟,唯独龙椅上朱棣脸色让人看不透,只淡淡问一句那真凶冒充花满楼动机为何。 众臣只见那孟姓来使笑的颇有深意, “圣上明鉴,小人之心,君子如何去揣度?还是不要让这些龌龊污秽圣上视听了。” 此言一出,朱棣明显抽了抽嘴角,继而面无表情,他知道那姓孟的在变着法的骂自己,更知道那什么斩获的“绣花大盗”分明是假的,却只能白吃这个哑巴亏。 他总不能说,你们白云城抓的绣花大盗是假的,真的绣花大盗早被我弄死了吧!? 此事真相龙椅上一那位心里跟明镜似得,案子绝不能细查,因为若是从崔龄处查知那来取面具的是个大内侍卫,朱棣可真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息事宁人,因为自从这张面具公之于众,便已是彻底替花满楼翻案了, 当然,这样的结果也是那些极善中庸的大臣们所喜闻乐见的,尤其是那些同花家交好的大臣,除了庆贺花家免罪纷纷响应孟玉,对那“绣花大盗”予以沉重抨击, 譬如胖大臣甲摸摸胡子,摇头晃脑道:“这样的小人,幸亏已是死了,要不然真该凌迟弃市,五马分尸!” 大臣乙点点头:“可怜花七公子代人受过,花老爷一大把年纪,儿子被拘在牢里,真真是可怜,那背后黑手真是无耻之徒啊,真不配活在这世上!” 于是,在这个大臣一声“败类”,那个大臣一声“人渣”,大家骂的不亦乐乎中,上朝结束了。谁也没看清皇帝背过身后的脸色,只是据说,那一夜承乾殿内所有的瓷器古玩,集体更新换代。 94、花嫁千年情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花满楼和龙葵的婚事本定在腊月,然而陆小凤陪同初出囹圄的花满楼刚一踏入花府大门,便见满府仆从上窜下跳,亭台楼阁张灯结彩,。 红绡绫绸结成的彩球颗颗坠系明珠,悬在院内金桂香枝上,流苏随风轻轻颤动,微挠桂花树下朵朵菊花,尤其一丛绿菊开的最好,瓣瓣如丝杂花而垂,细密精致,花尾上扬,倒悬如明月弯钩。素雅的紫檀木窗上,花老夫人专门请妙手老板朱挺来镂上合欢芙蓉,并贴着福全之人亲手剪的和合二仙窗花,使得府中一派欢喜,一改往日庄肃,华贵却不显铺张,精致而不落俗艳。可见为了儿子儿媳,花老爷和夫人实在是费心了。 若说还有什么差强人意,那便只有门板上那两个硕大崭新又熟悉的喜字,总让陆小凤觉得又穿越回给花老爷过寿的那日。 “花兄啊花兄,你说,花伯父和花伯母为什么这样着急给你们办喜事?”习惯性的抱抱肩,陆小凤得意开口,立在院中一脸玩味,哪里是只凤凰,分明是只狐狸的模样。 他明明知道各中原因,却当着花平和一中仆从的面发难,分明是故意刁难花满楼。 花满楼闻言果然一愣,却只能无奈微笑摇头,挥着折扇拍拍陆小凤肩背, “陆兄,待大婚之日我一定跟小葵好好敬你几杯,莫再开玩笑了,花满楼这厢有礼了。”说着竟当真阖扇一礼。 看似温柔与世无争的花满楼,其实从来不吃亏,连面对天子都不肯委曲求全,可这回却不得不认栽。因为他总不能当着合府下人的面说,你们少夫人有身孕了,等不到腊月成亲了吧! 旁侧一众婢子因着陆小凤平素随和惯了,早就嬉笑围了上来, “陆公子说的什么,我们怎么还是不懂啊?” 却见陆小凤自顾自倚上一棵金桂,一脸讳莫如深, “这个嘛……大概是你们少爷最近坏事做多了,走背运,你们家老爷和老夫人想给他办婚事冲冲喜吧……是不是,花兄?” 坏事做多了……冲喜……冲的哪门子喜,真亏这只凤凰想的出来。 明知陆小凤是借机调笑自己,却偏偏不能解释,花满楼深吸一口气,大度的点点头,微笑。没关系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说到婚事,能与心爱的女子从此携手并肩,关键是那心爱的女子亦心中有你,志趣相投,体健无残,上有高堂无忧,中有兄长家业安泰,无挂碍,无怖虑,只要不是野心太大的男子,能得如此大概都会觉此生足矣。 只是现在花满楼还来不及高兴,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见到龙葵,因为即使她不说,他也能感觉的到,为了自己这双眼睛,她一定付出过什么代价。而她甘愿牺牲的,可能是自己最最珍而重之的东西。 或许情就是这样微妙,有人喜欢雾中看花,爱那份朦胧;有人喜欢海中捞月,欣赏那份澄澈,结局却多逃不过是水梦一场空。便是即将要得到的,也是变数颇多,唯一不同的,便是即将得到的幸福被毁掉,一定比当初相互等待痛苦的多。让人只觉不如当时不相识来的干脆,然忧思凝眸后,又怕当时不相识。 而这种欲说不能的感觉,如同一把钝刀,粗刃砍削在最嫩的皮肉上,不出血的疼,反反复复,一遍遍折磨,就如现在的小葵。 她早知道花满楼平安归来,心中欢喜,然而当那男子挑帘而入之时,她却蓦然的仓皇失措,只因眼前那片朦胧幽暗至今仍未清明。 “小葵。” 在天牢内,花满楼除了担心花家,更是无时无刻不惦念小葵,只担心这傻丫头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更怕隐匿暴躁的红葵会追到京城找朱棣兴师问罪,而孟玉行事乖张不羁,虽说用人不疑,可关系整个花家命脉前程,花满楼如何能全然放心。半月来,花满楼看似毫无外伤,实际饱受的压力,却不必任何人少,如今尘埃落定,再见伊人,千言万语哽喉,相思情无诉。 到头来,竟只说出这样简单的两个字。 “哥哥……你回来了,小葵很好,也很想你,你可有受伤,皇帝可有为难你?哥哥可曾,可曾拜见过爹娘?” 原来花满楼离开之时,曾修书告知乌嬷嬷龙葵有孕一事,花夫人本来就是要将龙葵接回花府住才安心,如今闻的此讯,更是不放心龙葵独居百花楼,因而亲自下降来接,张罗着只等花满楼出狱便为二人办婚事,龙葵不好不从,可这朝夕相处间,自己突增的眼疾,隐瞒旁人或可,却是无论如何逃不过二老的眼睛。 京城,花满楼刚刚越过生死线,江南,面对垂怜二老,小葵却实在不知做何解释。 她不能说出自己本质是只鬼的实话,毕竟那忒吓人了。于是只能垂了脑袋,继续避重就轻,她不放心哥哥盲着双目去京城,便擅自用了故国一种禁术,耗费内息医治花满楼双眼,却使自己不小心落下这样的毛病。 结果,尽管龙葵很认真的告诉花夫人和花老爷,自己很好,只是有些模糊看不清,并不是完全目盲,且过些时日便会恢复如常,又劝二老不必这样着急办婚事。 可花夫人依旧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像小葵一辈子都看不见了一般,还说了些小葵实在不理解的话,诸如, “傻丫头,娘知道你是为了宽慰我,你为了楼儿这样牺牲自己,又不肯办婚事,莫不是怕楼儿嫌弃你的眼睛?且说楼儿绝不是这样的人,要是他要敢辜负你,我和他爹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小葵啊!你可不能干那种偷偷离开的傻事啊,那都是画本小说里的傻姑娘做的蠢事!” 花老爷则不停叹气, “小葵你放心,等楼儿回来我们就办喜事,让全天下知道我们花家娶了这个个有情有义的好媳妇!” “偷偷离开?我跟你娘都等着抱孙子呢!我现在就去写请帖,就近把你三哥五哥找回来筹办婚事!吩咐花平,以后改称呼,什么龙姑娘,都改称七少奶奶!” 于是,面对这样一对活宝,龙葵只能安慰, “娘亲,爹爹,哥哥不会负我。可,请你们一定要瞒住哥哥几天,他从天牢中一定受了很多苦,我不能,再让他烦心了。 她终究不敢向花满楼说出这一切,只央求花夫人和花老爷一定瞒住花满楼自己的眼睛,哥哥回来这样高兴,她不想让哥哥扫兴。只是花夫人没有回答,花老爷只是叹了口气。 瞒,怎么瞒得住呢?花满楼这般聪颖,目盲之时都能看穿陆小凤假扮的铁鞋大盗,怎么可能看不出。 这是一只精致的珊瑚簪,碧绿的珊瑚轻灵稀有,虽然不及大红贵重,却别有一种风雅之姿。 花满楼手中正静静躺着这样一只珊瑚簪,他微笑着几步来到龙葵跟前,摊开手掌 “小葵,喜欢么。” 尽管龙葵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依然强作欢喜, “喜欢,”小手覆在花满楼的掌中,触手温凉,因而将头靠在哥哥怀中,道一句, “好漂亮的……簪子。” 她根本不晓得手中握的是玉石还是珠翠,只能从形状断定是根簪子。 某一瞬间,其实花满楼也不晓得是从哪里觉察出不对劲,只盯着龙葵那双眼睛,突然微笑, “天牢中寂寞无事,便拖金捕头带进一块玉胚,这簪子特意为你而琢,羊脂白玉……细腻凝脂。” 他很平静,平静的吓人。 陆小凤刚巧逛到此处,盯了那簪子一眼,却是脸色一变,只因龙葵那忙不迭的赞叹。 “果然是……细腻如脂。哥哥送给小葵的东西,哪怕是木头的草石,小葵都觉得珍贵异常。” 花满楼依旧笑,他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却迅速恢复,轻轻拔掉龙葵发上那枚雕着杏花的簪子,将手中的绿珊瑚别上。 “这杏花簪还是上回给爹拜寿时,我为你挽发用的,你看都已经旧了……小葵。”那声音温柔的让人迷醉,小葵不明所以,忙微笑, “没关系,旧了我也喜欢。杏花春雨江南,哥哥,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可以一起小楼听雨,明朝深巷若有杏花可卖,你可要给小葵去寻一枝来。” “好。”花满楼只是看着小葵,那表情小葵看不见,陆小凤却不是瞎子,就是这一刻陆小凤才发现,原来自己眼中那个什么都能放的下,洒脱不羁的花满楼,也是会有恨的。 是,若非朱棣渐次苦苦相逼,花家、小葵怎会搞成如今这般模样。花满楼忍让,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在乎。 “那,哥哥,我还要你天天为我挽发,不许厌烦。” 龙葵继续逗花满楼开心,却听花满楼还是简单重复刚才的回答,继而将龙葵拥到怀里,那力道比平日重了些,却别样温柔, “好。” 或许爱到极致的时候,便没有了所谓的真相,就在他答应一辈子为小葵挽发的那一刻,便决定不会拆穿小葵,只要她开心,他便陪她演戏,哪怕演一辈子。 就好像那只被当成羊脂白玉的碧绿珊瑚,不会因为称呼改变而离开她的发丝,总是相守一辈子,天长地久的执着。 95、花嫁千年情2 花七公子无罪释放和要成亲的消息在一日之内传遍江湖。菊桂飘香的那几日,北至玉门关外白云城,南至海滨盐帮总舵,无论荒郊雪原,还是皇城大内,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漫天扑棱翅膀的信鸽。 从来没有什么消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通达江湖无人不晓,当真如神话一般。 以至于众人纷纷猜测,花家这是出了多大血本雇白鸽帮来宣传花满楼的婚事,虽然,实际情况是因为白鸽帮主的天生八卦,再兼寿宴之上惊鸿一瞥,对龙葵青眼有加,因此特意“免费”将两人大婚之事通达四海。 花家乃天下首富,又在江湖上人缘不错,且无论家世品行,从那个角度来说花满楼都是江湖中少有的君子;而不管那场紫禁之战是“诳世”还是“旷世”,龙葵终归还有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如今两人大婚,也可算小震江湖大事,如此郎才女貌珠联璧,再加上白鸽帮主的好心“帮忙”,谁好意思装作不知道? 因此,诸如什么亲戚好友、世交故人、往来客商、花满楼的追随者、小葵的仰慕者、路人甲乙丙纷纷前来贺喜,真有要把花府门槛磨烂的态势。 当然,一曲和谐中,总有那么一两弹错的弦音扰人,即便是天作之合,也未必会受到所有人祝福。 譬如现在,京城的某个角落里,某个一袭明黄袍子的男子,一仰头看见云彩里飘过的曲线优美的信鸽,便觉一腔无以言状的怨气直贯灵台无处发泄,以至于在冲动之下,下令御林军将经过皇城的白羽鸽全部射落。 后来的后来,有人对此行为总结为“恼羞成怒”四个字。 当然,潇洒惯了的白鸽帮主可不像利益盘根错节的花家有那么多顾虑,那一位可不知道委曲求全是怎么写,对造谣生事却在行的很。 于是,在莫名其妙损失八十六只信鸽的第二天,坊间除了花家七公子和龙葵姑娘成婚的消息,又多了一个传言,如今天下一片太平,可圣上朱棣两月间出入后宫次数屈指可数,又子息甚少,真不知是不举还是不行…… 所谓空穴来风,当传言人尽皆知,人人传诵的时候,假的也会变成真的,朱棣到死也不知道,后世那些编排他男性尊严的野史,祸起源于一群倒霉鸽子。 却说龙葵待嫁江南,一方面欢喜,一方面又担心此番朱棣计划落空,是否会找花家的麻烦,她甚至不敢想像未来,唯恐有一天又会同哥哥分开。 此刻她还不知道花满楼已经用了他原本不想用的手段,让朱棣不得不重新考虑皇位稳固与花家的关系。 只是这一次,花满楼用的不是退让,而是胁迫。 人都道花满楼善良,谦谦君子,如虹如玉。二十年来,甚至连花府的下人都没见过这温润公子有过疾言厉色,即使对刺瞎他双目的铁鞋,花满楼都能大度包容,很难让人相信,或许也很难让人接受,这样的男子会同胁迫两个字产生任何联系。 但唯有陆小凤能懂,因为他亲眼见到花满楼入狱后,花老爷花夫人在人前强作坚强的孤苦;亲眼目睹小葵双目失明后,花满楼那种不得不面对的痛苦;亲眼见证朱棣对花家的步步紧逼。 花满楼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小葵,还为了整个家族不至于灭门。 就在花满楼出狱的第二天,花家一改往日生意上的逐步收敛,隐藏锋芒,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巨资收购了江北近六成以上的银庄,花家不屑于库房中有多少存银,更不屑于天下首富的名头,花家只需要孤注一掷,成为整个市面上流通信誉最高的银票兑换钱庄。 花家本来只是在江南根基深厚,如今造出这样的声势,成为整个大明百姓中人尽皆知的钱庄掌柜,实在是朱棣所漏算的。 因为如此一来,朝廷若是强行动了花家,势必会引起民众恐慌,那种万万人疯狂抢兑银子的场景,相信没有人会比朱棣更不愿意看到。 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多百姓要的不过是安居乐业,有时候终其一生才攒下不过百两纹银,皆存进花家的钱庄,试问又有谁能做到面对钱庄一朝更主甚至查封而无动于衷呢? 就算到时候有帝王出面保证,朝廷绝不会昧下百姓的钱财,只怕也未必会让所有人信服。 再说世上从来不乏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若是有人趁乱恶意煽风点火,让百姓误以为自己半生心血皆付诸东流,只怕到时候除了疯抢兑换银票,连浑水摸鱼、明抢钱庄、甚至起义这种荒唐事都会出现,朱棣刚登基不过四年,怎经得起这种变动? 而花家在江北收购的那些钱庄,都经过精挑细选,全是朝中掌权大臣存放家当的地方。他们比普通百姓更不愿意看见花家倾塌的场景,因为没有几个官员能真正做到两袖清风,若花家一倒,整个银庄必然充入国库。 相信他们谁也不愿意让皇帝见到自己账面究竟有多少银两……更不会甘心从此同自己“搜刮”来的那些金银宝贝们“天人永隔”。 在民心已失的境地下,若是闹得连官员都无心上朝,只为扳倒一个花家,朱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最可怕是朝堂政治经济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忧而易出外患,北方鞑子历来虎视眈眈,若是趁乱兴兵,朱棣这皇帝可真就做到头了。 因此,朱棣不得不重新考量自己同花满楼的关系以及大明同花家的关系。当真是稳操胜券么?今日看来倒不见得,还是用势均力敌来形容比较妥当。 那么花家如此可算卑鄙么?当世恐难说清,大概需后世评判吧。 其实从花满楼本心中,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愿用这样的手段去处理同那个帝王的关系。名利财富,从来不是花满楼愿意付出心血去追求的。然而时至今日他才晓得,自己的父兄何尝不想过的轻松一些,可真正放下这一切的时候,前路除了自由二字,还有死亡二字。 花满楼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同小葵的未来,他是花家的子孙,即使违背本心,也必须在家族面临倾塌之时,做出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阴谋与心计,大概是花满楼生平最恨的东西,此刻却不得不亲自去践行,胁迫那个帝王,不得不放过花家。 好在从此以后,为了皇位的稳固,朱棣大概是不会轻易再动花家。他也可以安心将家事甩给几位哥哥,同小葵从此相守相伴,春幕品茶,夏日听雨,秋来登高,冬雪寻梅。 只是有一点,他永远也不会让这女子知道花家曾经的所作所为,他宁可小葵只晓得龙椅上那一人的丑恶。 北风其凉,雨雪其。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诗经中的绝妙好句,却总隐隐含了些无奈凄凉。好在江南钟灵毓秀之地,少有风雪摧残,终得佳人携手同归之日,也是良辰美景,天遂人愿。 正红颜色凝厚端庄,累坠珠玉,表面一层薄纱柔亮触手温凉,绣凤描龙,华贵精雅。虽然小葵看不清,却也知道这嫁衣一定很美,铜镜中的容颜更美。 小葵很少描画妆容,可今日是做新嫁娘的人,怎能不好好妆扮,花夫人特意请来乌嬷嬷做喜娘,外并七八个小姑娘帮小葵梳妆,本来就是如星辰般耀眼的姑娘,如此更是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个梳着双髻年龄尚小的姑娘握着琉璃玛瑙梳,无不欣羡的开口, “少夫人好美,是不是每个新嫁娘都这样迷人,只是,少夫人,这根碧珊瑚的簪子总是同嫁衣不太配,奴婢为您换成大红珊瑚如何?” 只一句,瞬间那铜镜前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凝眸盈泪。 96、番外之 月上中天 离开江南的那一日,正是得知花家小子被放出天牢的那一日。 “爱情是不见会思念,从心底里想同他一直在一起,一想到他,便会情不自禁的微笑……喜欢就要去对他笑,不可以勉强自己……” 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小葵说过的话,虽然最后一句是我曾经告诉她的,如今,却被她原封不动的还给我。果然这只没用鬼长大了,她已经找到了可以一辈子保护她的人,倒是我却陷入她已经挣脱出来的那种轮回。 最终,我决定听那只没用鬼的建议,衬岁月还算静好安稳的光景,自己出去转转,散散心。 第一站选择去京城只有一个原因,便是所谓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 我答应过要保护小葵的安全,想着自然该去会会那个将小葵害到今日境地的罪魁祸首,我想自己应该适当去紫禁城“提醒”一下那个皇帝,让他少去招惹花家的。 虽然,那个被称为金口玉言的皇帝曾扬言凡是姓龙的女人今后都不许再踏入紫禁城一步。 反正我不是姓龙的女人,我只是女鬼而已。 记得那夜月朗风清,我轻车熟路的飘进紫禁城,带了个鬼脸,想去吓吓那只骄傲到忘恩负义的花孔雀,却不想他并不在承乾宫,兜转了许久,我才在一座宫殿外嗅到他的生魂气味,仰头看看那牌匾,麟趾宫三字描刻的端端正正,我记起来了,这好像是那个什么兰贵妃的住处,我只知道,她曾对小葵处处刁难,真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我在那雕工精致的画梁上找个了舒服的地方躺下,殿中酒气浓重氤氲,轻纱帷幔下,只见朱棣正捧着那张不知道覆了多少层铅粉的脸吻得死去活来,请原谅,我只能用死去活来这个词来形容这个吻,一点美感都没有,还是小葵和花家那小子看起来比较赏心悦目。 当然,无论对谁,我可都不是故意去偷看的,本姑娘可是绝对没有偷窥别人恩爱这种嗜好。 于是,眼看那两人身上衣衫越来越少,且缠缠绵绵就要翻滚到榻上时,我用跟黑无常借来的那双狐狸爪子摸摸脸上的恶鬼面具,无不可惜的决定改日再来教训这混蛋。 只是,当我发现朱棣一面抚着兰贵妃的玉背一面叫着龙葵的名字时,我彻底怒了,只觉一团小火苗蹭蹭上涌,烧的人心里难受。可叹这男子空有一副俊逸皮囊,却不想内里竟是这样阴暗,跃下房梁,我准备准备好好拯救一下此人的爱情观。 却不料,他竟醉的只肯抱着兰贵妃,无论我用那双毛茸茸的爪子怎么挠他的背,他都懒得回头看一眼。 所以我只能釜底抽薪,附上他怀中的兰贵妃, 可我来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的吻突然就停了,短暂而诡异的沉默过后,麟趾宫内却一片鬼哭狼嚎。 问题是,天地良心,那天我除了带了一张面具,其他什么都还没做啊! 后来,听说朱棣月余未曾踏入后宫一步,还请了许多道士来画符驱鬼,因此坊间又流传出许多宫廷秘闻。当然,这可真不关我的事,据说都是那个什么白鸽帮主干的好事,倒是替我们小葵出了一口恶气。 步出麟趾宫,我仰头看天,越发觉得那月上中天的景致迷人,更没想到在这御花园内会意外的碰到那个人。 彼时他正在一座小桥上,凭栏负手而立,那雕着兰花的汉白玉栏杆极为细腻,就像他那双手,中天月满,轻轻为地上的人镀上一层釉色。 他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这时我这才发现,原来这干净清爽的颜色并不比月白差。 我飘在空中,一时出神竟忘了隐去形体,也忘了摘面具。 我以为自己这般青面獠牙的模样,会吓得他如同朱棣一般,却不料他上下打量,竟点头笑的粲然, “好精巧的罗刹面具,轻功真是不错,难怪能伤我那样狠。” 我这才记起当年白云城,我是伤过他的,可叹当时敌我相对,如今他却肯救花家那小子,也算扯平。 “花满楼说的不错,你和她果然不是相同的……呵,听说西域魔宫有座观星台刚刚建成,赏月极好,可惜地势险要守卫森严,只有西域魔主有资格,或者说有能力登上。我却不信,姑娘可愿同行共赏月满中天……顺便挫挫西域魔主那老头的气焰。” 我不知道花满楼对他说过什么,不过后来花家那小子的作为的确没有让我失望,我早就知道,这小子外表像个呆子,也就哄骗小葵这样的傻子。好在小葵从此跟着他,大概不会吃亏的。一个连皇帝都敢算计,且算计成功的人,应该比我这样一只鬼更适合保护小葵的。 “爱情是不见会思念,从心底里想同他一直在一起,一想到他,便会情不自禁的微笑……我已经感觉到了,你心里有这样一个人的,他穿着月白的袍子,有对于你来说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有这样微笑的人一定不是朱棣。喜欢就要去对他笑,不可以勉强自己,这是你告诉我的啊。” 我又想起小葵的话,问问自己的心,虽然对爱一个人的理解尚不透彻,然此番总归是出来散心的,我只觉得,下一站去玉门关外走走也不错。 97、番外之 新月如钩 初雪之夜,格外的清寂。我独自走在大街上,缩缩落满雪花的脖子,拎一壶冷酒灌了一口,回头看一眼来时的路,两畔楼阁静默,地上轻薄积雪还衬着青石板的颜色,外并两行浅浅足印,倒是颇有些意境。 却更显得我有些孤独。 人家都说我是个贼,最可气的是陆小凤,说我上窜下跳像个猴子,殊不知玩世不恭只不过是我的表面,其实我也可以有很文艺的时候。譬如说现在,独自游荡在街上赏雪。 谁?刚才是谁小声嘀咕说我这是无家可归? 我司空摘星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一代盗侠怎么会无家可归?!只不过是一不小心输光了所有的钱,暂时流落街头而已! 其实我也并不是无处可去,尤其是像这样的雪夜,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到此刻百花楼里情景,一定是梅瓣温酒佳肴飘香,花香烛暖一派喜乐融融。然而当我翻上那个满是鲜花的墙头,准备进去蹭吃蹭喝时,正瞧见花满楼将小葵环在怀中,一双手掌覆在小葵的手上,两人轻轻抚弄面前锦弦,琴音悦耳,淙淙如流水。我自来不懂音律,却听的留恋神飞。 就在小葵回首冲花满楼微笑时,我突然觉得还是继续去街上流浪,不要打扰他们的好。 慢慢爬下墙头,我继续喝自己的冷酒,只听百花楼内小葵和着琴音轻轻哼了首歌,曲调歌词大约已记不清,只有一句让人颇为动心,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我想我还是有点孤独的,可叹陆小凤也出海去了,据说目前跟一个叫做沙曼的女人关系密切,只有我仍在江湖上瞎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回头再看一眼百花楼,我不由感概,我们这些人里还是花满楼最有福气,最早娶到老婆,最早当上爹,还是两个娃的爹。犹记得小葵为他产下一对双生龙凤胎的时候,那才真真是羡煞旁人。 听说花老爷和花夫人欢喜的好几天下巴都合不上,因花家下一辈从的是漫字辈,两只老古董在书房扒翻了好几夜,又专门请人来占卜打卦,才给小孙儿们定下两个据说能永葆平安祥和富贵的大名。 哥哥叫花漫天,妹妹叫花漫云。 我不知道花兄和小葵对此事看法如何,反正从我的欣赏角度,实在不觉得多么好听。 好在花满楼给两个小家伙取了两个朗朗上口的小名,一个叫葵宝,一个叫葵花,可见真是将小葵爱到骨子里去了。 只是我每次叫这两个小家伙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五十年前的那位东方教主所练的某种神功,真是罪过罪过。 再一回头,地上貌似多了一行脚印,叹了口气,我知道又是她在跟踪我。 摸摸怀中的那对鸳鸯玉佩,也只有她苏双双会在大冷天的时候,还惦记着有我这么个人,当真是有些感动啊。 虽然,她跟踪我的目的大概是想先将玉佩抢回来,再把我司空摘星碎尸万段。 而我,真的很想先将陆小凤碎尸万段。 是的,这全拜陆小凤所赐,因为打输了一次赌,我不得已又偷走了这娇小姐的鸳鸯佩,奇怪的是,她这次却没有哭闹着要她爹满江湖抓我,而是亲自上阵。 放慢脚步,我突然想,要不就让她跟着吧,看见那串脚印,似乎连这雪夜不那么寂寥了。 都说世事无常,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说不定明年我也能拐个贼夫人回来,各位看官说是也不是? 98、番外之 别有洞天 那天,陆伯伯说,爹爹叫花满楼,我叫花漫天,很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将来一定能讨个比娘亲还好看的媳妇。 我叫花漫天,四岁零八个月。今天是我第一次跟陆伯伯学武功,听说他的灵犀一指啦,凤舞西天啦,哦不对,娘亲纠正说是凤舞九天,听说都很厉害,也不知比起爹爹怎么样,其实我对他的武功一点都不感兴趣,只觉得他那两撇胡子好有趣。 而小葵花曾偷偷跟我说,要是能一根根拔下来,一定更有趣。 小葵花是我妹妹,虽然她只比我小半个时辰,却得叫我一声哥哥,我们人人都爱她。 她生的漂亮,跟娘亲很像,就是脾气不大好,却很听我的话。譬如说现在,我就轻轻拍拍她的小脑袋, “小葵花,听哥哥话哦,千万不能拔陆伯伯的胡子,陆伯伯说了,男人拔光胡子就没有女人喜欢了。” 小葵花不情愿的撇撇嘴,还是答应了, “那好吧……可爹爹也没有胡子呀,娘亲今天还说喜欢爹爹来着。”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昨天爹爹偷偷给娘亲留了一块好吃的桂花糖糕,所以娘亲今天才勉为其难喜欢爹爹。” 挠挠脑袋,只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爹爹没有胡子,娘亲也喜欢他。 可我是哥哥,如果说不知道,岂不是很丢人? 我只知道爹爹对娘亲特别好,会在吃饭的时候给娘亲擦嘴边的米粒,会弹好听的古琴给娘亲听,还帮娘亲挽漂亮的发髻,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些,所以就算爹爹没有胡子,娘亲也喜欢他。 话又扯远了,还是继续说陆伯伯吧,今天是我第二天跟他学武功。 但是,但是,今天的他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样……无论是脸色还是肤色…… 没听说过晚上睡个觉能把脸睡黑的,站在阳光下,我想了想,最终还是学着爹爹的样子开口, “陆伯伯,要不要去筚舍洗把脸?” “呵,还管到师父头上了,别学你爹那些风流酸词,花家是天下首富,连皇帝都礼敬三分,你们这里若都称筚舍,那别的地方岂不成连茅房都不如?”陆伯伯一脸的没好气, 于是我嘟嘟嘴,心道,活该你满脸墨水,爱洗不洗。 后来我才知道,小葵花夜里偷偷爬去陆伯伯的房间,用那种水洗都不掉色的墨汁画了他一脸,还振振有词, “哥哥告诉我的,陆伯伯说男人有胡子女人才会喜欢,我多给陆伯伯画点胡子,你不就有更多的女人喜欢了吗?” 而陆伯伯则伸手揉揉小葵花的头发,极无奈道, “那你怎么不给你爹爹画胡子?” 小葵花很不给面子的翻翻白眼, “因为爹爹有娘亲喜欢啊。” 从此,陆伯伯绝口不在人前提所谓胡子的重要性,虽然我知道,他依旧很在意那两撇胡子的。 99、番外之 携手于归 “你不后悔?” “不后悔。” “你真不后悔??” “花某不开玩笑。” 我的名字叫牛头,就是人们口中所谓勾魂索命的鬼差。 其实,我并没有你们想像中的那么可怕,像是前朝的张飞、武松之流,长得比我还凶神恶煞;我的胆子也很小,譬如遇上某些态度极为恶劣的死魂,像秦始皇、秦桧之辈,我通常会选择交给态度更恶劣的老黑处理。 其实我只不过是一只不愿意去投胎的牛。 谁,刚才是谁说我不去投胎是为了马面?在如今这个bl当道的年代,话可不能乱讲,我可不想晚节不保! 我只不过是怕极了死亡,才不想投胎,因为不生就不会死。前生被主人宰掉的场景,那种死亡的恐怖,是我已历万年都冲不淡的阴影……若说唯一有什么温馨值得回忆,便是垂死前,我感觉主人家的小女儿一面摸着我颈上的毛,一面掉眼泪。 我不投胎,也不全是怕死,也许是为了每隔几十年,锁魂时便能见她一次。轮回做人虽好,可天地那样大,我怕同她会如彼岸花般花叶永无相见。 而做鬼,虽无相守可能,却永远不会永无相见。 人有七情,我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情,只知道,我不后悔。 仔细算来,我做鬼差也有上万年了,见过各种死魂,有哀怨的,有癫狂的,有目空一切的,还有撒泼发疯的,都说人间的生活多姿多彩,其实做鬼也一样,每天都有新鲜感。 认识小葵纯属偶然。记得百年前的某天,荼山的山神爷土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跑到判官大人座下,露出鼻青脸肿的脑袋,状告我和老马、老白、老黑四只老鬼玩忽职守,任由荼山恶鬼作乱。 我从来没见过高大魁梧的山神哥哭的那样凄惨,心道究竟是谁如此大意,竟漏抓了这样的恶鬼。 最后还是老白捋捋自己的长舌头,掏出收魂册,一页页核对,最终发现,并无任何遗漏,也就是说,我们并无过错。 然而,这土地山神满脸血包的登门,且认准了是恶鬼作乱,为了仙家的颜面,判官大人还是决定让我和马面往荼山去一趟,我这才发现,山神所言非虚!的确是有恶鬼作乱!且是连老黑都震不住的恶鬼! 确切的说,那应该是一体双灵的剑魂,一顺一戾,刚柔交济,最让鬼琢磨不透的是,生死簿上本没有龙葵的名字,因而她们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大概是机缘巧合,从异世而入,许多年前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后来,判官大人将此事奏报阎君,阎君随手一挥,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态度,只道地府鬼官空位多的很,能拉拢了来白干几万年的活计,也不失为妙事一桩。 然而,既至很久很久以后,向来自负的阎君殿下每每回忆当年那个决定,都觉得自己眼瞎无比。 因为少有死魂愿意放弃轮回的机会,鬼差实在紧缺的很,千万年来人们所熟知的也只有我和老马、老黑、老白而已。能有新同事加入,不得不说实在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因此我们四只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不容易劝动龙葵来到酆都。 说来,同小葵共事只有短暂三天,却也是很值得纪念的一段时光,虽然红葵小姑奶奶时不时的便将地府翻个底朝天,但总让我们这些死了很久很久的鬼,莫名体会到些人的生气。 后来,就在小葵平安在酆都城度过第二天,不,应该说是酆都城在有红葵存在的情况下,平安度过第二天的时候,红葵忘了关十八层地狱的闸门。 再后来,地府一发不可收的局面逼得阎君亲自出面收拾残局。 再再后来,阎君说,最近一万年内都不想看见龙葵那张脸,无论小葵还是红葵。 于是,龙葵收拾收拾心情,抱着她那把宝贝魔剑,继续回荼山痴情的等她那个所谓的哥哥,直到花家那小子的出现。 其实我并不看好小葵同人类的这种结合。她与红葵不同,她没有那种果决抛弃的勇气,认定一个人,便只肯从一而终。 可人间男子皆薄情,即便能有一生倾慕相守,但人总有生老病死,不过百年,转世投胎后又是新的开始。 不记得便没有痛苦,他可以毫无牵挂的重新爱上别人,可小葵呢,她连转世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在无尽的等待中,回忆旧人,守望新生,永生永世的痛苦, 也许,就像我。 然随着时间流转,我发现自己的担心实是多余的了,小葵终究比我幸运。当那男子灵魂飘离肉身的一瞬,只见他风清朗润一笑,越过我和老白,一如当年初遇轻轻攥住小葵的手。 他竟真的选择放下轮回,陪小葵化入魔剑,去做一对生生世世逍遥的剑魂。 “花家小子,你想清楚了?你不后悔?” “不后悔。” “你真不后悔??” “花某不开玩笑。” 他很潇洒,一双眼睛关注而深沉。 望着那把穿云破月去的魔剑,我摸摸自己牛角笑笑,谁说人间容不得天长地久,又是谁说鸳侣难求痴心易负。 从此,他们可不用担心这世上美景繁多,两手相携,有的是时间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