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帝九倾》 第1章 揭皇榜 天方蒙蒙亮,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声音,巍峨气派的城门缓缓开启,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出城门,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与喧闹。 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缓缓行进皇城,在城门内一处最显眼的地方停下,马车停稳之际,车上迈下一个身穿侍女打扮的姑娘,左右看了看,恭敬地朝马车里禀道:“小姐,皇城之中确实贴了皇榜,奴婢去撕下一张给小姐过目?” 马车里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低应,带着一种慵懒恣意的韵味,然而因为声音太轻,一时之间竟有一种雄雌莫辩的感觉。 马车外观朴素,看起来就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本来并不起眼,然而当马车停稳,侍女与马车中人说完话,缓缓走近张贴皇榜的街边时,顿时有无数双眼睛朝她看了过来。 一对巡逻的士兵自然也注意到了,个个表情一变,刚走过来打算喝止,却见那青衣姑娘伸手一撕,干脆利落地将贴在墙上的皇榜撕了下来。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皇城街道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动作,却无一人敢上前——包括巡逻的官兵。 众人齐齐沉默的看着那位眼生的青衣姑娘,拿着那张价值万金却也象征着催命符的皇榜,脚步轻快地往马车走去。 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一角,青衣女子将手中的皇榜递进了马车里,“小姐,皇榜揭了,我们现在就去瑾王府吗?” 对于皇城街上那些明显异样的目光,她从始至终仿若未见。 马车里依旧是一声淡淡的轻嗯,青衣姑娘得到指示,身姿轻盈地一跃,便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朝呆立在不远处的官兵招了招手,“军爷大哥,我们初来乍到,还不知瑾王府该怎么走,麻烦军爷大哥给我们带路呗,等我们治好了王爷的病,领了赏银一定分出,嗯,一千两给各位军大哥。” 她虽是侍女打扮,然而盈盈一笑间,流光轻转,美目生辉,让人顿生好感。 只是…… 为首的军官脸色青白,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最后表情变了数变,却一个字也没开口,只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带路了。 青衣女子见状微笑,拿起马鞭一甩,“驾!” 马车跟在巡逻士兵的后面,朝瑾王府行去。 瑾王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一个儿子,皇子之中排行第九,封号瑾王,皇城之中关于他的传说数不胜数。 大致可以总结出最重要的几点—— 第一,九皇子容颜绝美,冠绝天下,常年喜穿一声红衣,得尽荣宠,却深居简出,外人很少得见真颜。 第二,九皇子性格乖张孤僻,狠辣无情,极端自负,上至皇上太后,下至贩夫走卒,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第三,九皇子身子骨极差,常年卧病在床,皇上广贴皇榜,年年遍寻天下名医为他诊治,但至今无一人能治好他的顽疾,反而因此葬送性命的医者不在少数。 第四,九皇子府是个龙潭虎穴,进去容易,出来难。 第2章 进王府 马车渐渐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往京城脚下最繁华的地段越行越近,为首的军官转头,看着坐在马车前的青衣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你们真的要去瑾王府?那皇榜上的内容,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呀。”青衣女子摇了摇手上皇榜,语气很无辜,“不就是给九皇子治病吗?治好了还有一万两黄金的赏钱呢,看来皇上对九皇子殿下果然是宠爱有加。” 军官闻言一噎,见她一副无知无畏的表情,忍不住放缓了语气,“姑娘,这玩笑开不得,皇上的赏银虽然可观,但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对不对?” 青衣姑娘眨了眨眼,“你是说我会死吗?” 军官点头,“三年以来,这揭皇榜的医者不在少数,可至今还无一人能治好瑾王殿下的顽疾,他们当初信心满满地踏进瑾王府,可至今无一人能活着离开,姑娘以为自己比那些享誉一方的医者更厉害吗?” “我不厉害呀。”青衣姑娘摇头,微微一笑,顾盼生辉,“厉害的是我家小姐。” 小姐? 军官下意识地朝马车看去,心里猜测着青衣姑娘口中的小姐是什么样的女子,然而,很快他就回过神,看向青衣姑娘,“姑娘还是三思为好,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三年来一张张皇榜被揭,葬送了一条条人命,以至于很多医者已经望而却步,所以即便是有一万两黄金的诱惑,瑾王府也已经半年没有自告奋勇的医者上门了。 但是他的劝阻已经来不及了,莫说皇榜在手,已经没有了后悔的余地,便是眼前缓缓打开的王府大门,也已经不容他再多言一句。 管家看着王府外停着的马车,还有几位带路的官兵,淡淡道:“哪位揭了皇榜?” 引路的几个官兵闻言,面上表情显得不安许多,齐齐将目光投向马车上的青衣姑娘。 “是我家小姐。”青衣女子利落地跳下马车,朝那几人官兵大哥挥手,“谢谢各位军大哥带路,你们先回去吧,等我家小姐治好了瑾王殿下领了银子,一定分一些给你们啊。” 银子就算了吧,你们能保住小命就阿弥陀佛了。 几人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毕恭毕敬地离开了。 他们恭敬的人当然不会是青衣女子,也不是马车里的姑娘,而是瑾王府里府主子,当今显赫无双万千荣宠的九殿下,夜瑾。 管家看了看青衣姑娘,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淡淡转身,“进来吧。” 朴素低调的马车直接行进了瑾王府,随着瑾王府庄重威严的大门缓缓关闭,一切被隔绝在了另一个天地之外。 暗中企图窥探到一丁半点消息的人,却最终连马车里女子的真容都没能见到,只能悻悻而回。 “姑娘是要先休息片刻,还是……” “直接去王爷的寝殿吧。”马车里终于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如天籁一般好听的嗓音,却淡漠,疏离,仿佛带着一种万事不留心的慵然。 第3章 初相见 管家一怔。 这个女子,似乎不一般。 三年来,进出王府的医者目的各有不同,不管是冲着黄金万两的诱惑而来,还是想借着给瑾王治病的机会博个医者名声,都是有所图求,进入王府时虽然极力镇定,也依然无法掩饰心里的紧张。 但是这位姑娘,虽真颜未露,但是管家只从这个声音里就听出了一种,仿佛置身红尘之外的漠然,似乎不为名,也不为利,当然更不是真的为了那万两黄金—— 那么,她为何而来? 管家心里突然有些好奇。 瑾王的寝殿在东上阁静心苑,马车径自行到了主殿庭院中才缓缓停下,青衣女子跳下马车,恭敬地掀开了车帘,“小姐,到了。” 车内传来低低的一声轻嗯。 管家忍不住抬眼,想看清女子的容颜——无法否认,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已经对这个女子产生了好奇。 然而,他的愿望却落空了。 正当他凝神细看的时候,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以光速闪过,微愣之间他只捕捉到了一抹如天山雪莲一般纯净清透的色泽,随即眼前便恢复了一片平静。 青衣姑娘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神色,平静地放下车帘,转身,踩着廊下石阶,慢慢朝殿里走去。 管家回过神来,脸色微变,似乎想开口,然而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又咽下,迟疑地看着青衣女子往寝殿里行去,他站在阶下片刻,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平静地命人将马车赶去后院安置。 “今天又有人揭了皇榜?” 低调沉重的内殿之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清雅,带着些许气血不足的虚弱,但是音色却格外悦耳好听,只是这好听之中,却带着几许清晰的嘲弄与冷峭。 “是,主子。”内殿之中,恭敬的声音回答,“揭皇榜的是个女子。” “女子?”一声嗤笑,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无情阴沉,“男人女子有什么区别?不过又是一个自己找死的蠢货罢了。” 话音落下,身边的人尚未答话,却见人影一闪,原本伺候在内殿的男子瞬间如鬼魅一般飞身到了殿外,“站住。” 简短的两个字,却隐含肃杀之气。 “我是姒九倾,来给瑾王治病的。”女子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男子,覆在冰蓝色面纱下的脸色未变,只是平静地开口说明了来意,“还请让开一下。” 声音清冷,就像冬天的白雪一样,好听却没有一丝温度。 “你……” 女子耐心似乎不是很好,说完了话,径自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往内殿走去。 男子傻眼。 这也太……太不他放在眼里了吧? “我家小姐是来治病的,没时间与你啰嗦。”青衣女子见他一副呆滞的表情,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小姐给你家王爷诊脉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开口哦~” 男子看着她,嘴角蓦地一抽。 走进内殿,若有似无的药香味萦绕在空气中,很浅,一点儿都不像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人,所居住的地方。 第4章 露真容 穿过一道深红色镂空隔断,一个男子姿态慵懒地倚在床头,抬起头来,正与女子淡漠的目光对上。 九倾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一头黑色长发如瀑,容颜倾城绝美,比女子更胜三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无波无绪,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漆黑幽深的双瞳,隐隐透着几许慑人的寒芒。 周身一袭红衣似火,铺就在床榻之上,仿佛遍地盛开的曼珠沙华,美丽妖艳,却带着似要吞噬一切的残酷。 ……正如外面传闻,西陵皇朝九皇子夜瑾,容色绝美似妖,冠绝天下,喜穿一身红衣,脾性却孤僻残冷,狠辣无情—— 事实证明,传言至少有几分可信度。 两人的目光,一个沉静如雪,一个淡漠如风。 “来给本王治病的?”夜瑾开口,冷漠中夹杂着些许讥诮,“三年来,有多少名医来过本王这府邸,你可清楚?有多少人自诩医术精湛的医者葬身在此,你可知晓?” “我不清楚,也不知晓。”九倾淡淡道,“我只是来给你治病而已,其他的,并不关心。” “哦?”夜瑾玩味地勾唇,“这倒是有趣,那么可否告诉本王,你想要的是什么?黄金万两,还是神医的名号?” 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她覆着面纱的脸上掠过,“或者,是怀着其他的目的而来?” “一不为名,二不为利,三不为财。”九倾看着他绝美的容颜,声音始终平静如初,“自然也并非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瑾王府王妃之位,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吸引力。” 夜瑾闻言,美丽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声音多了一丝阴沉,“就算你什么都不要,也无法改变你治不好本王之后,将要面对的结局。” “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治好你。”九倾语调不高,听起来并非刻意强调,却隐含一种让人无法质疑的力量,“瑾王殿下大可以信我一次。” 夜瑾嘴角半勾,却是漫不经心地敛眸,浑身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无情。 “紫陌,外面候着。”九倾说完,看向夜瑾,“烦请王爷屏退左右。” 夜瑾抬眼,似有若无地冷笑了一下,淡淡道:“无寂,出去。” “是。” “给本王诊脉之前,先取下你的面纱。”夜瑾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语气带着清晰的嘲弄,“或者说,你若是觉得自己见不得人,现在就可以滚出去领死了。” 九倾不理会他的嘲讽,走近床榻,站定在他的面前,缓缓抬手,依他所言取下了覆在面上的冰蓝色面纱。 当那张清丽出尘,不染尘埃的容颜出现在眼前时,夜瑾脸色霎时一变,眸心一道震惊的光芒猝然闪过,瞳孔骤缩,目光死死地锁在她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一时竟惊得忘了言语。 九倾却似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失态,动作从容地执起他的手腕,安静地把起脉来。 眉眼低垂,沉静如雪,像一株清冷的雪梅。 第5章 识奇毒 把脉的时间很短,九倾放下他的手腕时,平静地开口,“你的毒——” “圣旨到——” 一声尖细的声音蓦然响起,划破安静的空气,清晰地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夜瑾神色骤冷。 九倾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淡淡把话说完,“你的毒我能解。” “毒?”夜瑾捏紧了手,眸心一道冰芒闪过,唇畔掠过冷笑,“你说本王是中了毒?” “瑾王殿下自己应该清楚。” 夜瑾的确清楚,可他依然冷笑,“那你是否知道,本王的毒是谁所下?就算你有本事解了本王身上的毒,你又怎么能确定,自己能活到替本王解毒的那一天?” “主子,圣上有旨,宣主子即刻进宫。” 无寂恭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隔着一道屏风,也能清晰地听出他声音中的压抑,紧绷,和担忧。 九倾眸心闪过一道深思,语调平静地道:“我能替你解毒,也能活到替你解毒的那一天,但是瑾王殿下自己却需要想清楚,你是否有勇气面对解毒之后的局面。” “什么意思?”夜瑾眸心微细,冰冷地看着她。 “就是你心里所想的意思。”九倾走到一旁,视线看向屏风外,“我能让瑾王殿下的毒解得不动声色,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其他的事情,却要靠殿下自己挣脱。“ 话音落下,一只大手蓦地掐上她细嫩的脖子,力道狠辣,仿佛带着无尽的肃杀之气,夜瑾绝世容颜上一片残冷无情之色,“你究竟是什么人?来到本王府上的目的是什么?说!” 九倾表情丝毫未变,素手轻抬,握着他的手腕,手上微一使力,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轻松制住,然后被迫离开了她的脖子。 “我若要对你不利,你连防备的机会都不会有。” 最后一个字落音,夜瑾眼底震惊之色更甚。 她不但识破了他所中的毒,且还是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她,究竟是什么人? “传旨太监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殿下还是快去快回吧。”九倾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神色变化,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就往外走去,“让人给我安排住处,最好与殿下的寝殿相邻,如此才方便我给殿下诊治。” 夜瑾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的背影,眼底波光流转,暗云翻滚。 九倾走到殿外的时候,冰蓝色的面纱已经重新覆住了倾城绝色的容颜,中年太监表情一变,看到站在玉阶上的白衣女子,仿佛看到了日月星辰都失色的夺目光辉。 面上忍不住一阵惊艳,随即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抹阴冷的审视自眼底一闪而逝,很快便消失了无痕迹。 九倾从殿中走出去的一刹那,捕捉到了他眼底的神色,眸心微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瑾王殿下,是否当真如表面这般风光荣宠? 沉默转身,沿着殿前廊庑往前行,紫陌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瑾王殿下居住的东上阁昭宸殿很大,周围侧殿和偏殿数十座,九倾觉得,她可以自己选择一处合适的住所。 第6章 静心苑 晨光渐渐明亮起来,位于东阁的诸多院落沉浸在一片晨光明媚的温暖之中,透着一种安静无声的静谧之感。 王府中下人不少,但是整个东阁安静异常,没有一丝嘈杂的声响,显然不但下人们训练有素,这位瑾王府的主子,也不是个随和的人。 穿过曲折的湖上石桥,九倾在一片幽静的院落中停下了脚步。 抬眼看了看,静心苑三个鎏金大字映入眼帘,龙飞凤舞的字迹透着一种狂放不羁的清傲,与静心苑这三个字本身的寓意,倒是违和得很。 “小姐,这里的风景还不错。”身旁丫头紫陌开口,声音透着女孩子的娇俏乐观,“周遭风景如画,小桥流水,假山湖泊,还有院子里这些价值千金的极品花卉……小姐,我们不如就住这里吧。” 九倾淡淡点头,“这里风景确实不错,清幽宁静,听不到一丝嘈杂声响。” 紫陌连连点头,“是啊,很适合隐居。” “隐居?”九倾有些失笑,淡淡瞥了她一眼,“我们来到瑾王府,可不是为了隐居。” 说着,举步迈上了石阶,往里面走去。 虽然瑾王奉旨离开之前,并未留下招待的命令,但是偌大的瑾王府里下人成群,静心苑里自然也不缺端茶打扫的侍女,此时见出现在这里的九倾和她身边的紫陌,虽然还不清楚她们的身份,侍女们却已经恭敬有礼地收拾了起来。 “我知道,小姐是为了瑾王的顽疾而来。”紫陌小声嘀咕了一句,秀气的眉头却忍不住轻锁,“可奴婢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万里迢迢跑来西陵,给瑾王诊治?” 她们又不缺银子,更无需追名逐利,而且那个瑾王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她们此番来到瑾王府,在紫陌想来,怎么都觉得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我有我的理由,你就别问了。”九倾道,在室内靠墙的矮榻上坐了下来,“我带的那些东西,等一下你去收拾了,别让其他人碰。另外,你去告诉王府的总管,以后我们就在这静心苑住下,内院无需王府的侍女伺候,外院留两个洒扫的粗使丫头即可。” 紫陌恭敬地应了下来,“是,小姐。” 顿了一下,“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小姐也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奴婢出去收拾就好。” 一个蓝衣侍女恭敬地呈上一盏暖茶,低声恭敬地道:“姑娘请用茶。” 除了王府的侍女之外,能进来东阁的女子,大抵都有些身份,她们态度恭敬一点,总是没错的。 “谢谢。”九倾接了过来,淡淡看了她一眼,“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伺候。” 虽然语气平淡,却隐约能听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以及长期身居高位之人言语之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一点命令语气。 蓝衣侍女微怔,随即恭敬地福身,“是。” 应罢,便带着其他侍女鱼退了出去。 “小姐。”紫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从九倾手里接过茶盏,“我们初来乍到,还没怎么混熟了呢,她就给小姐下毒?安的是什么心?” 第7章 王府水深 “安的什么心?”九倾淡淡一笑,语气平和,波澜不惊,“她与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如此迫不及待地给我下毒,你觉得她安的是什么心?” 紫陌将茶盖揭开,看了一眼茶盏中并无异样的茶色,心思微转,眸心一道异样的光芒闪过,她忍不住皱了眉,“小姐,她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当然。”九倾温和地看着她,“瑾王的寝殿离此处可不远,况且我们的马车一路行到了瑾王寝殿的外面,可惹眼得很。” “所以也就是说……”紫陌眉眼微凝,再不复方才娇俏天真,“她的目的并不是针对小姐,而是为了不让小姐诊治瑾王的顽疾吧。” 九倾缓缓点头,“或许。” “一个小小的侍女,居然敢公然毒杀给瑾王解毒的大夫……”紫陌眸心闪过一道犀利的锐色,“瑾王府的水,似乎挺深。” 水挺深? 九倾脑子里浮现夜瑾那张绝世容颜,以及听到圣旨之后,猝然变得森冷的表情。 她心里似乎有了几分底,淡淡道:“瑾王府的水不深,深的是难测的人心。” 难测的人心? 紫陌闻言微愣,随即蹙眉想了想,很快也就明白她家小姐的意思了。 人心难测,表面上所看到的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人心难测指的是谁,是那个下毒的侍女吗? 或者说,是指表面上风光荣宠,却长期遭受剧毒折磨的瑾王? 九倾垂眼,低声开口,似在自言自语:“瑾王身上的毒……有些奇怪。” “奇怪?”紫陌好奇地道,“怎么奇怪了?” “说了你也不懂,赶紧去收拾一下吧。”九倾站起身,转身穿过梨花木山水画屏风,往里面走去,“我先看一下,可以在哪个方位辟出一间药房,以后用得着。” “小姐,那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多久? 九倾想了想,“大概三个月左右。” “啊?”紫陌顿时一愣,“瑾王的毒居然这么难解吗?” 她家小姐解毒,何曾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毒倒是不难解,但是时间上确实需要这么久。”九倾说着,已经绕过屏风进了内室,“紫陌,你今日话似乎有些多了。” 话音落下之际,纤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紫陌面上一讪,忍不住想着,自己居然被小姐嫌弃了吗? 话有些多? 那是因为心里有很多疑问,不问清楚总觉得憋得难受。不过,紫陌又想了想,就算有很多疑问,似乎也不急于一时。 目前为止,先在王府里安顿下来才是真的。 紫陌此时当然不会知道,从她们甫一揭下皇榜开始,暗中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们了——踏进瑾王府,在很多人眼里,与踏进修罗地狱无甚区别。 不过就算她知道,她也完全不会认同这个观点。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是谁惹上了她们,谁才是真的要与地狱里的死神面对面。 第8章 惊为天人 九倾和紫陌就此在王府中安顿了下来,午时管家亲自送来了午饭,对于客人自己住进了静心苑的举动也没表达什么意见,只是在眼神掠过静坐在屋里矮榻上的九倾身上时,眼底不由自主地划过一道震惊的光芒。 这个姑娘……安静地坐在那里的身姿,气质脱俗干净,浑身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典雅,像是高不可攀的神祇——说是天上的玄女下凡也不为过。 而取下了面纱之后,露出的这张容颜,更是惊为天人。 然而,这样的容貌……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 管家心里生疑,看着九倾起身,缓缓走到桌边落座,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两位姑娘的来历,不知可否透露一二?” 九倾没说话,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暖茶。 “皇榜上并未说明,进府给瑾王诊治的大夫还必须交代出身来历。”紫陌挑了挑眉,看向神色有些局促的管家,“不是只要给负责瑾王治病就可以了吗?” 管家闻言,沉默了一瞬,缓缓点头,“姑娘说的是,但是王爷的病并不好治。” “管家老伯不会是担心我们死了之后,没人收尸吧?”紫陌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有些惊讶,“管家老伯不用担心这个,我们不会死的,放心放心。” 放心? 他还真不能放心,眼前这两个姑娘不管是从相貌上看,还是那与寻常人明显不同的淡定从容,都昭示着她们不寻常的来历。而且,她们来到王府的目的,与以往的那些大夫也不尽相同…… “对了,管家老爷姓什么?我们以后该如何称呼你?” “在下姓仲,姑娘称呼我仲伯就行。”仲管家定了定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九倾,“二位姑娘先吃饭吧,吃完饭可以先熟悉一下王府,或者若是赶路累了,也可以先休息一下。” “仲伯。”九倾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清透,让人忍不住心里凛然,“我们揭了皇榜,踏进了瑾王府,只抱着一个目的而来,那就是给瑾王治病。其他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与我们无关,在仲伯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即日开始,希望这静心苑里不要有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语气,听起来似在征询他的同意,然而平静的语气中所隐含的淡淡威仪,却让仲伯心里一怔。 果然…… 他的感觉没有错,这个女子的确不是一般人。 心念微转,他颔首道:“这点没什么问题,但是我是否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我家王爷的顽疾需要多久才能治好?” “皇榜上并没有限定时日。”九倾淡淡道,“所以我也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姑娘。”仲伯表情变了变,淡然道,“姑娘揭了皇榜的消息,此时应该已经传到宫里了,在下倒是无所谓,然而若是皇上问起,只怕姑娘的这个回答无法让皇上满意。” 第9章 瑾王受伤1 九倾闻言微默,随即淡淡一笑,“管家多虑了,皇上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仲管家愕然。 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皇上广发皇榜,为的就是让治瑾王殿下的病,怎么可能不问? 这个姑娘的想法…… “仲管家,王爷回来了!”一声短促的提醒在门外响起,仲管家蓦地转头,脸色一变,脚步匆匆地就往外走去。 九倾抬眼,说话的是方才端茶给她的那个蓝衣侍女,此时见九倾朝她看去,只是淡淡颔首,便转身走了,面上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至少,没有丝毫的心虚。 “小姐,这个人可真有意思。”紫陌自然也看到了那个蓝衣侍女,“不管小姐是没喝那杯茶,还是喝了茶却没有中毒,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吧?她怎么好像没事人似的。” 九倾眉心微锁,却似乎并无多少心思却关注那个侍女,而是突然站起身往外走去。 “小姐?”紫陌惊讶地跟上,“小姐还没吃饭呢。” “回来再吃。”九倾淡淡道,“我们先去看看瑾王。” 紫陌纳闷,瑾王不是刚从宫里回来吗?有什么好看的? 静心苑离瑾王的昭宸殿很近,只要绕过湖上小桥,转几个弯就到了。 昭宸殿里此时几乎乱成了一团——众多侍女进进出出,端进去一盆盆清水,端出来的却是一盆盆血水,侍女们面上有些显而易见的焦灼,步履匆匆。 “瑾王受伤了?”紫陌惊讶地驻足,看着眼前的一团糟,“瑾王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吗?怎么只进了一趟皇宫,就搞了这么严重的伤回来?” 九倾不语,倾世的容颜覆在蓝色面纱下,清透的目光从那些脚步匆忙的侍女身上掠过,须臾,缓缓举步,踏上了殿前石阶。 “姑娘止步。” 九倾抬眼,面前多了四个执剑的黑衣人,年纪皆在二十五六岁上下,清一色的劲衣打扮,齐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其中有一个,就是之前在殿内拦着她的男子,名叫无寂。 九倾对眼前的阵仗似乎没什么感觉,语气平静地道:“我揭了皇榜,即日起,就要负责给瑾王治病。” “殿下受了伤,御医此时正在里面给殿下治伤。”无寂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姑娘可以稍后再来。” 九倾摇头:“瑾王身体出了任何状况,对于他的病情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影响,所以我必须在场。” 说完,径自举步,从四人中间穿行而过。 四人转头,各自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底皆流露出清晰的震骇。 这个女子方才行过之处,好似有一股泰山压顶的力量从周身散开,压制了他们所有的内力,迫使他们无法做出任何阻挡的动作。 ……这个女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无寂沉默了须臾,缓缓压下心里的震惊,低声道:“这个姑娘今天刚来,说是能给主子治好。” 能给主子治好? 其他三人闻言,表情同时变了变,眼底划过一道异样复杂的神色。 第10章 瑾王受伤2 覆着面纱的九倾不疾不徐地进了内殿,紫陌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虽是不发一语,然而触目所及,却让她秀眉慢慢蹙紧。 穿过屏风隔断,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两人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早上还冷酷无情地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进府有何目的的瑾王殿下,此时一身红衣已经破碎,被褪了下来,置于床头的地上,红衣的主人奄奄一息地趴在床上,露出的侧脸苍白没有血色。 血腥味掺杂着药味弥漫在内殿,线条流畅优美的脊背上,遍布着血迹斑斑的伤痕,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而是一道道被残忍地责打出来的伤痕,映着白皙玉润的肌肤,真真是触目惊心。 九倾凝神看了一眼,便可以确定,那是一种细长坚韧的鞭子造成的效果。 纵然交错,每一道伤痕几乎都贯穿了从肩膀到腰际的距离,且鞭鞭见血,足见下手之人的狠辣冷酷。 一个年过五旬的太医正在熟练地给他的背上上药,动作流利,不见丝毫慌乱,看起来倒不像是因为医术精湛,而更像是早已做惯了这样的动作,所以已经习以为常。 紫陌脸上流露出震惊和不解之色,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家小姐,那眼神显然是在问,不是说九皇子殿下是最得圣宠的吗?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当朝最得宠的一位殿下,皇上最喜欢的一个儿子,怎么还有人敢对他下如此毒手? 九倾没说话,眸心却缓缓凝结,目光沉静地盯着无意识地趴在那里的男子,心头诸多想法无声疾转,眸光微转,看向那个给他上药的太医。 夜瑾是皇子,身边自有伺候的人,御医负责诊脉开药,却并没有亲自给他上药的义务。 但是此时,这内殿里剩下的人却只有御医。其他的人,包括方才那些进进出出的侍女,皆沉默恭敬地守在了外殿。 皇子用药,必然是宫廷里名贵的药物,此时太医手里拿着的,就是一种色泽晶莹剔透的药膏,性子温和,抹在肌肤上,不会刺激到伤处,也不会引起更剧烈的痛楚。 但是…… 九倾盯着御医手里的那盒透明药膏,眼底却寒芒一闪,黛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太医上药的速度很快,固然是因为他做惯了这个工作,也是因为此时的夜瑾正处于昏迷之中,无知无觉,所以他上药也没什么阻碍。 外伤处理好了之后,另外一个太医从药箱中取出一粒红色的,散发着馨香之气的丹丸,色泽鲜艳明亮,看起来不像是药丸,倒更像是一颗放在指间把玩的珍珠。 九倾没说话,沉默地看着那个太医将红色的丹丸塞进了夜瑾的嘴里,然后动作熟练地抬了抬夜瑾的下颚,那颗药丸就顺利地进了夜瑾的咽喉。 做完了这一切,先前上药的那个太医才转过身来,淡淡道:“仲管家。” 一直恭敬地站在一旁未曾出声的仲管家,闻言躬身,“杨太医。” 第11章 落脸 “这个药膏还是按照以前的方法使用,这几日瑾王殿下的吃食要清淡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项你都清楚,不需要老夫交代。”杨太医说完,话锋一转,“听说有一个女子揭了皇榜进了王府,不知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仲管家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目光看向九倾所在的方向。 九倾举步走了过来,淡淡道:“我就是。” 我就是。 三个字,没有多余的赘言。 杨太医蹙眉,眼神不善地看着眼前这个态度无礼的女子——对,是个无礼且没有教养的女子。 在他眼里,这个女子不以真面示人,而是带着一层面纱遮去了容颜,此为无礼之一。 见到比自己年长的医者,且还是宫廷御用的太医,连一句谦恭之词都没有,此为无礼之二。 见到比自己身份高的长者,且还是男子,不称小女子或者婢子,而直接自称我,此为无礼之三。 甚至于,在男人面前一点闺阁礼仪都没有,这已经不单单是无礼,而根本就是极端没有教养的举止。 其他的且不深究,便只是这三条,已经让杨太医对这个女子的印象大打折扣。 “姑娘,可曾学过闺训?” 闺训? 九倾眸光清透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曾。” 杨太医一噎,脸色瞬间难看了一些,眼底也有了些许鄙夷之色,“姑娘出身何处?来自哪里?” 他的语气实在不怎么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毫不掩饰的鄙视质疑。 所以紫陌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忍不住连连瞪了他好几眼。 这般鄙视她家小姐? 瞎了他的狗眼。 “杨太医。”九倾语气淡然,甚至称得上是平和,“我进王府的职责是替瑾王诊病,早上揭下的皇榜上并没有规定非要交代出身来历,也没有规定,必须学过闺训之人才能替王爷治病。” 杨太医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你……” “另外,我虽然不曾学过闺训,却知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所以杨太医此时这番面对面的质问,其实毫无道理。”九倾漫然直言,“杨太医既然已经处理好了瑾王的伤势,还请早日回宫跟皇上复命才是。紫陌,送送杨太医。” “是,小姐。”紫陌欣然领命,朝前迈出几步,朝杨太医抬手,“请吧,杨老太医。” 舌尖在老字上重重一咬,让杨太医原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愤怒。 其他三位太医看的目瞪口呆,连仲管家也罕见地呆滞了一下。 这对主仆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她们才是这王府真正的主子一样,这也太…… 杨太医身为太医院院首,自来被人奉承惯了,因为医术精湛,治各种疑难杂症不在话下,所以深得皇上器重。 宫里能让他俯首听命的人,也只有皇上。 连各宫的嫔妃都对他殷勤有加,以礼相待。今日却被一个小女子落了面子,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愤怒,脸色有多难看了。 第12章 识破 但是当着这么多太医的面,与一个没有教养的女子过不去,显然太失风度。 杨太医咬了咬牙,阴冷的眼神在九倾覆着蓝纱的面上掠过,重重冷哼一声,举步拂袖离去。 其他太医见状,也连忙收拾了药箱,尾随而去,连告辞都忘了说。 “姑娘,杨太医是宫里最得圣宠的老御医,圣上对他信任得很,而且脾气也不怎么好……”仲管家忍不住想提醒九倾,对方来头不小,不能轻易得罪。 别刚来了王府,还没给瑾王诊治呢,就把自己的小命交代了。 九倾却显然并无这方面的担忧,只淡淡道:“仲管家,让厨房熬一碗补血气的粥送过来。” 粥? 仲管家闻言刚要应下,及时反应了过来,“姑娘,这可能要等。” “我知道。”九倾道,“一个时辰之后,把粥送过来。” “好。”仲管家这才领了吩咐,转身离开了。 对于九倾言语之间不自觉地带着些许命令语气的吩咐,他并无多少抗拒不悦的心态——既然是为了王爷是身体着想,那么怎样都是可以的。 若最后治不好王爷的病,只怕她自己也难免性命不保。既然如此,又何必与她为难? “紫陌,去外面守着。”九倾说完,转身走近床榻,指尖在夜瑾周身几个大穴上急速轻点了几下,不大一会儿,夜瑾呼吸声变得急促了一些。 九倾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王爷醒了?能不能运功将方才服下的丹丸逼出?速度要快。” “逼出丹丸?”夜瑾睁开眼,神色冷漠地看着她,“太医给本王服下的药有问题?” “王爷自己应该知道,我没时间与王爷玩心计。”九倾安静地与夜瑾对视着,透彻地眼神几乎要将他的心思全部洞穿,“王爷若是相信我,请立即逼出药丸。” 夜瑾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淡淡道:“我内伤很重,心有余而力不足。” 九倾闻言蹙眉,心里浮现诸多疑问,然而她也明白,此时并不是解答疑问的好时机。 不再有任何犹疑,她单手贴在夜瑾的背上,不理会这样的动作是否造成了夜瑾的痛苦,将浑身的真气缓缓输进了夜瑾的体内,然后一手抓着夜瑾的后颈,将他的身体调整成一个微微前倾的姿势,然后搭在他脊背上的手猛地一拍! “呕——” 红色的药丸顺着喷出的鲜血,被震出了体内,滚落到了地上。 “委屈瑾王殿下了。”九倾说着,帮夜瑾调整好了趴卧的姿势,随即转身走到一旁,取出一方帕子,俯身包起了地上那粒沾了血液的丹丸。 夜瑾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语气淡冷地道:“你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本王,这粒药丸有什么问题?” 九倾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丹丸包好,放在袖子里,“殿下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心里分明清楚,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夜瑾眸心微细,审视的眼神锁在她的面上,却沉默不语。 第13章 为什么帮我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九倾不疾不徐地补充,语气中透着一种让人心惊的洞悉力,“殿下明知道这颗药有问题,然而每次服下这粒药丸的时候,大概都是处在重伤昏迷的时候。等殿下苏醒之后,已经没有办法将药逼出体外了。” 夜瑾此时受了伤,外伤严重,内伤也不轻,所以面对九倾一针见血的言语,他即便是表现出戒备,也毫无平日里的威仪和压迫感。 九倾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在榻前坐下,视线在夜瑾伤痕累累的背上掠过,沉静的眸心,浮现一种复杂异样的光芒。 昏迷的时候无所谓,此时苏醒了过来,夜瑾才发现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狼狈,且这样的狼狈此时正如一幅画一般,毫不掩饰地展开了这个女子的眼前,这个事实让夜瑾觉得难堪。 冷冷地转头,他看着九倾重新覆上了面纱的脸,冷冷勾唇,“对于你看到的,可还满意?” “满意什么?”九倾平静地反问,显然并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目光定格在那些伤痕上,语气平和地道:“伤药已经被肌肤吸收了,所以不必再浪费功力逼出,但是即日起,你别再用那些药了。” “为什么?” “那些伤药虽然能使伤口快速愈合,且不会留下伤疤,但是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且容易成瘾。”九倾语气染上了些许漫不经心地意味,“有人想借这样的手段控制你?还是给你用药的人,根本忽略了这一层?不过你一个男子,身上留一些疤痕,应该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顿了一下,“爱美之心,是女儿家才有的事情。” 此言一出,夜瑾脸色瞬间刷白,随即低低笑出了声,笑声充满了嘲讽和冰冷,笑着笑着,夜瑾索性直接趴在了床上,将头埋进了枕头,笑得几乎岔了气,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九倾蹙眉,盯着他不寻常的失态,眸心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生平第一次,她从一个男人的笑声中,听出了绝望悲凉的味道。 “夜瑾。”九倾开口,声音沉静如雪,“我虽然还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请相信我,从我踏进王府开始,你身上所有的不幸——如果你觉得那些是不幸的话,都将终止于这一刻。请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话音落下,笑声低低持续了一会儿,才缓缓停止,终至无声。 “帮我?”嘶哑的声音带着些许讽刺,“你哪里来的这么大自信,觉得自己能帮得到我?” “你不必管我哪里来的这么大自信。”九倾道,“我说我能帮你,就一定能帮你。” “那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夜瑾抬起头,绝美的面上还残留着些许嘲讽,还有丝丝缕缕冰冷的寒意,“你为什么要帮我?帮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或者说,你是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金银珠宝?财富权力?还是名声威望,亦或是……圣上的恩宠?” 第14章 镜花水月一场梦 九倾缓缓蹙眉,盯着他愤世嫉俗的眉眼,良久没有说话。 “姒九倾,本王不妨告诉你,你帮了我,最后等待你的,一定不是声名显赫,也不是多少赏赐,而是死亡——这是你终将面对的,唯一的结局。” 如果夜瑾以为,在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之后,九倾会表现出多少惊惧不安来,那么他显然是料错了。 九倾闻言,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以再平静不过的语调道:“皇榜上只是说,治不好你才会被治死罪,可没说治好了也要被治罪。” “那是你太天真了。”夜瑾嗤了一声,“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你不会有任何生机,所以别打无意义的主意了,没什么意思。” “谁说的?”九倾眉梢轻轻一挑,“也不是谁想要我的命,我就必须给他的,所以该打的主意还是要打,难不成还要坐以待毙?” 夜瑾沉默了片刻,或许是此时没有多少精神,也没有多少力气了,所以对她的言语,他难得地没再表现出嗤之以鼻的态度,反而淡淡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真想知道答案?”九倾想了想,却是缓缓摇头,“说出来有点玄,你应该不会相信。” “你还没说,怎么就知道本王不会相信?”夜瑾皱眉,“只要不是为了应付本王而随便编出一个借口,本王自会分辨你说的是否属实。” 九倾闻言,微微沉默片刻,道:“是因为一场梦境。” “……” 夜瑾沉默。 九倾平静地续道:“一场离奇玄秘的梦境,分不清梦中的画面是现实还是虚幻的镜花水月,所以我需要亲自来验证一下。” 夜瑾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有些不稳,“梦里……有什么?” “一个红衣男子,是你。”九倾道,“满身的伤痕,在呼救。” 夜瑾脸色一变,刚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上再度苍白了几分,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九倾,冷笑,“你的意思是,本王在向你求救?” “……我没这么说。”九倾淡淡开口,“方才我已经说了,分不清梦里的画面是现实,还是虚幻的镜花水月,所以我来到此处,亲自验证一番。” 夜瑾闻言,脸色变得晦暗不明,沉默了良久,他才道:“那你打算在本王的府上待上多久?” “三个月吧。”九倾道,“先解了你的毒再说。” 解了毒之后呢? 夜瑾在心里问了一句,没有再继续追问。 九倾也没问他,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解释?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明天一早开始,我要正式为你诊病,在这个期间,我希望你不要离开王府一步。”九倾看着他,“皇上不是最宠爱你吗?为了治你的病,他不会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 “皇上最宠爱我?”夜瑾唇畔浮现一抹讽笑,森然无情,风华绝代的绝美容颜闪过一丝煞气,“他的确最宠爱我,呵,整个西陵国……谁不知道这个事实?” 第15章 假象 看到夜瑾此时的表情,听到这番充满着讽刺隐含痛恨的言语,九倾至少可以确定一个事实—— 外人眼中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夜氏皇族最得宠最风光无限的九皇子,当朝瑾王殿下夜瑾,所受到的圣宠器重,或许只是一个虚伪的假象。 也或许,是另有隐情。 虽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就算事实并非如此,但是想要以皇上的宠爱为挡箭牌,闭门不出,也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夜瑾闻言,微默须臾,只刹那时间,他的面上已经恢复了淡漠的神色,“你说的没错,就算他心里如何不甘不愿,至少表面上还是会极力维持父慈子孝的假象。所以短时间之内,以诊病为由闭门不出,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儿。” 九倾缓缓颔首,“如此便好,也省得多费心思。” “先别太过乐观。”夜瑾淡淡道,“就算可以闭门不出,也不一定就能得到想要的清静,也不代表本王的府里就是安全的。随时而来的刺杀会如影随形,防不胜防。稍有不慎,本王只怕也救不了你。” 九倾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一点你倒是无需担心,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只要操心好自己的身体就行。” 夜瑾微默,须臾道:“三个月?” “若只是解毒,当然无需那么久。”九倾说完,就站起了身,替他在身上覆了一层不贴身的真丝薄被,“你现在先休息一下,晚上我来给你背上上药。记住,除了我之外,接下来不管是谁给你的药,都别再用。” 夜瑾没说话,轻轻颔首,沉默地看着她转身离去。 直到纤细的倩影消失在眼前,夜瑾才淡淡喊了一声,“你们进来。” 话音落下,原本守在外面的四个黑衣男子很快走进了内殿,齐齐单膝跪下,恭敬地道了一声,“主子。” 夜瑾自榻上侧过了身子,淡漠的眼神在四人身上掠过,淡淡吩咐,“即日起,本王要在府上治病,暂不见客,不管是谁来都给本王挡回去,若做不到,现在就可自行了断。” “属下做得到。”四人叩首,“主子之令,属下莫敢不从。” “本王治病期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再过问。”夜瑾说着,目光沉了一沉,话锋不自觉地转了转,“无情,对外事务由你全权负责,自己决策不下的,再来请示本王。” 无情恭敬地应下,“是,属下定不负主子之命。” “无寂,你依旧待在殿内,贴身伺候本王。” 无寂同样恭敬地应了下来,“属下领命。” “无愁,无殇,你们二人负责协助管家打理府中事务,宫中若有宴席,你们也可代本王进宫赴宴,诊病期间,本王不能出王府一步——这是大夫的要求,本王也打算配合她。” “主子?”无殇讶异地抬头,随即剑眉微皱,“宫中宴会历来只有皇族宗亲和文武重臣才能参加,属下等身份卑微,哪有资格去赴宴?而且,方才那个女大夫看起来也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主子就这般信任她?” 第16章 别太捧着她 “本王是否信任她,需要你来操心?”夜瑾面色骤冷,眸心色泽如雪森寒,“别忘了你的身份。” 无殇一窒,瞬间脸色微变,不安地低头请罪,“属下该死。” “无愁,本王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无愁同样没有异议地领命,“属下谨遵主子之命。” “无寂留下,其他人各自做事去。” “是,属下告退。” 三道人影一闪,转瞬间眼前只剩下无寂一人。 “主子。”无寂跪前一步,抬眼看向夜瑾,眸心流露出担忧之色,“主子可还好?” “本王很好,你不必担心。”夜瑾淡淡道,“无寂,今天开始,本王这昭宸殿里内外安危皆交由你一人负责——殿外发生的事情,本王需要第一时间知道,内殿发生的事情,却不能有只言片语传出,你能做到吗?” 无寂叩首,“属下若失职,愿意自行了断。” “自行了断?”夜瑾勾了勾唇角,眸心却流露出嘲弄冷峭的神色,“这偌大的王府,也没几个人能真正让本王信任。你若自行了断了,还能指望谁替本王做事?” 无寂闻言,低头沉默,心里却无法抑制地疼了一下。 他不善言辞,可素来却无比清楚主子的身不由己,以及他心里的痛苦绝望,和毁天灭地一般深沉的恨意——看似风光无限,荣宠到了极致的瑾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有多少人是皇上安插的耳目?有多少人是太后和皇后的爪牙? 还有多少人,是其他王爷布置的眼线? 自己的家里,却有无数心怀叵测的人虎视眈眈,这般如履薄冰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外人又有谁知道,身为当今最得圣宠的九皇子,夜瑾的日子居然会过得这般艰难? “主子。”因为有无殇被斥责在先,所以无寂问得有些迟疑,“属下逾越,愿听主子发落。但是今日来的那个九倾姑娘,当真能治得了主子的病吗?” 夜瑾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无寂想了想,“属下觉得,九倾姑娘应该有点本事,而且她的武功很高,或许属下几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大夫。”夜瑾漫不经心地道,“除了懂点医术之外,她没什么特别出众的本事,别太捧着她。” 无寂一愣。 别太捧着她? 主子对九倾姑娘的态度,明明有点不一样……怎么一眨眼就…… 脑子里灵光一闪,无寂霎时就明白了。 主子这是在保护九倾姑娘? 是的,主子一定是担心她太过惹人注目,继而引来麻烦——毕竟,她一个女子就算如何厉害,也不可能与皇权对抗。 所以,能低调的时候,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点了点头,他恭敬地应下,“属下知道,属下以后一定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大夫来看。” 夜瑾闻言,漠然地颔首,“本王先睡一下,午饭不必叫了。” “此时快正午了,主子为何不等用了午饭再睡?”无寂蹙眉,“人是铁,饭是钢——” “闭嘴。”夜瑾冷冷看了他一眼,“别再说话。” 无寂一窒,闷闷地应了声,“是。” 第17章 暗潮汹涌 回到静心苑,摆在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紫陌站在桌边,沉默地盯着桌上的菜肴看了看,须臾,嘴角轻轻一抽,有些无语地抬眼看向她家小姐,“小姐,我们的人缘就这么差?她们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我们死?” 她们也不过是去了一趟昭宸殿,再回来时,这桌上的每一道菜里居然都被动了手脚,这下手之人是有多迫切地想除掉她们? 继而连三地在她们的食物茶水中下毒,丝毫也不担心暴露? 九倾淡淡道:“先搁着吧。” 说完,转身就入了后面刚整理出来的药房。 “小姐。”紫陌也不在纠结于饭菜的问题了,亦步亦趋地尾随着九倾进入药房,语气中充满了疑惑,“那个瑾王,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受到恩宠。他那一身的伤痕,还有那四个尾随而来给他诊治上药的太医,看起来都不太对劲。” “你看出什么来了?”九倾道,视线安静地打量着墙上壁格。 “瑾王府里规矩很严,瑾王说的话对下人们很起作用,因此,瑾王不管是否真的深受皇帝宠爱,至少他这个王爷是有实权的。”紫陌想了想,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但是这个实权的分量有多少,暂时还不好说。” 九倾点头,“说的有点道理,继续。” “王府中除了瑾王自己的人,还有太多属于别人的耳目,可以说是暗潮汹涌。因此瑾王的一举一动,都时刻处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九倾缓缓点头,“短短半日之内,你能这么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已经非常不错了。” 得了夸奖,紫陌霎时眉开眼笑,得意地扬了扬秀气的眉,“那可不,是小姐调教有方。” 顿了顿,“还有啊,小姐刚进来王府不足一日时间,就有人两次给小姐下毒,我觉得这个举动有两层含义,第一是不想让小姐给瑾王治病。第二,也是试探我们的深浅。” “没错。”九倾颔首,语气平淡地道,“不过有一个疑问要考考你。” 紫陌眨眼,“什么疑问?” “瑾王受伤,跟着来的有四个太医去,其中一人还是太医院院首,这充分说明,皇帝对这个瑾王是格外重视的。” 紫陌撇嘴,“那也可能只是做表面文章。” “嗯,你说的很对。”九倾轻笑,“你可知道,太医给瑾王用的是什么药?” 这个问题,让紫陌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缓缓蹙眉,认真回想着当时杨太医给瑾王上药的情景。 须臾,她缓缓道:“闻着那气味,像是忘忧……但是堂堂太医院的太医,伺候皇族的大夫,怎么可能不知道忘忧的伤害?瑾王是皇子,身份尊贵,他们应该并不敢给瑾王用这种下三滥的药。所以,奴婢有点不敢确定。” “心里的判断,不要因为自己主观的意识而受影响。”九倾道,“他们给瑾王用的药,其中的确有一味忘忧。” 紫陌闻言,霎时惊了一惊,“啊?” 第18章 忘忧 她的确有些惊住了。 这个事实太出乎她的意料,夜瑾怎么说也是身份尊贵的皇子,那些太医怎么敢……? 忘忧是什么? 是一种能迅速止痛,让伤口很快愈合,且不会留下疤痕的治伤圣药,坊间稍微懂点药理的大夫几乎都知道这种药,然而,却很少有人敢用。 这种药虽然治伤效果极好,却容易让人成瘾,并且因为其中有一种迷幻的成分,所以使用的次数多了,就会不由自主地受其控制。一旦脱离了此药,便会使人痛苦难当,任是意志力如何坚强之人,也不一定能熬得过那种能让人心神崩溃的折磨。 忘忧在很多大夫眼中,是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毒药,且因为这种药是禁药,所以坊间的药铺医馆都不会有这种药的存在,而大内皇宫的太医院,却公然给皇子用这种朝廷明文禁止使用的禁药? 九倾转过头,眼神平静地看着紫陌,“所以我现在考你的问题就是,你觉得太医是受了谁的指使?” 受了谁的指使? 紫陌蹙眉想了想,“皇上?太后?” 除了太后和皇上,谁还敢指使太医对一个封了王的皇子用这样的手段? 然而,紫陌很快就摇头,“应该不是皇上,就算皇上如何不好,也不应该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儿子。” 顿了顿,“太后应该也不可能,因为瑾王是太后的孙子,她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皇室的关系有点复杂,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来这里之前,紫陌就已经知道,当今皇上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所以皇上的六个儿子,三个公主,都是太后的亲孙子,亲孙女。 九倾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紫陌,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不要以主观的意识去判断事情的真相。我们初来乍到,对很多事情还没有全面的了解,所以这个问题暂时先别想了。” 紫陌面上一讪,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哦。” “现在我开一些药,你去药铺子给我抓来。” “是,小姐。”紫陌俏声应了,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小姐,瑾王看起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会轻易信任并配合我们吗?” 何止不是好脾气,夜瑾的性子与外面的传言几乎如出一辙。 残冷孤僻,冷酷无情,狠辣乖张,九倾第一眼见到他时,就知道夜瑾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所以她也以为,要取得他的信任,至少还需要费一番功夫。 但是夜瑾的态度,却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九倾想起他们早上第一次见面时,夜瑾在看到她取下面纱时,那一刹间震惊的眼神——那并非是对于她容色的惊艳,而是一种猝不及防间好似看见熟人的震惊。 夜瑾以前见过她? 九倾无声摇头,否认了这个可能。 随后夜瑾问她为什么来到王府,她坦白告诉他,是因为一场梦境。 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夜瑾似乎就不再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了。 第19章 无殇 眸心浮现一抹深思,九倾想,夜瑾应该不会如此轻易地因为一场梦境,就消除对她的怀疑,但是他后来的态度,却明显友善了很多。 虽然心里还有些疑惑,但是九倾并不打算过分纠结于这个问题,把写好的药方递给紫陌,淡淡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去抓药吧。” “是,小姐。” 紫陌拿着药方转身离开,九倾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药房里,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玄七,去昭宸殿守着,所有送去给瑾王的茶水吃食,你亲自负责验毒。” “是。”看不见人影,却有恭敬的声音应下。 一阵破风声划过空气,随即房内恢复一片安静。 九倾亲自动手,不疾不徐地将药房布置了一番,整齐,干净,简单,除了一张长长的桌子和几张凳子之外,并无繁琐的装饰,墙上一些壁格留作放药之用。 此番来到此处,她所带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些衣物,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一个上了锁的大药箱。 药箱是乌金制成,通体黑色发亮,无惧刀剑利器,是罕见的名贵之物。 紫陌出去买药,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九倾自己一个人把药箱中各色精致的瓷瓶,还有配药需要的工具全部取了出来,装着丹丸的琉璃瓶子放在壁格中。 一切整理妥当之后,有人敲响了房门。 九倾走出药房,随手拉过旋转的山水画屏风,将药房里的方寸天地遮挡了起来,这才转身前去开门。 房门被打开,门外站着一个黑衣的男子,正是放在在昭宸殿外拦住她去路的四人之一。 九倾淡淡道:“什么事?” “你是谁?”黑衣男子冷冷地看着她,“来到王府有何目的?殿下的顽疾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你何德何能敢大言不惭?” 九倾闻言,眉眼微抬,语气淡然道:“你又是谁?” “在下是殿下身边无字辈的四大侍卫之一,无殇。” 无字辈的四大侍卫? 九倾道:“瑾王身边,还有其他辈分的手下?” “这个不是你应该过问的。”无殇冷冷道,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敌意和警告,“姑娘最好别打不该打的注意,否则只怕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后果? 为什么这世上的人,总喜欢使用这般恶狠狠的威胁手段? 若威胁管用,还要学那么多本事做什么? 九倾淡淡扯唇,“虽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不该打的主意,不过还请阁下放心,我总归不会做出于你家主子不利的事情。” 无殇眯眼,盯着她淡定不惊的绝世容色,眸心闪过一丝冰冷寒芒。 “阁下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还请离开。”九倾道,“仲管家应该跟阁下说了,即日起,静心苑不许任何踏入一步。” “你太把自己当回事——” 话音未落,九倾当着他的面,不疾不徐且无比从容地关上了房门。 被关在门外的无殇,脸色瞬间变得晦暗不明,眼底的神色阴森诡谲,暗云翻滚。 第20章 药毒相依 紫陌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两手提着各种包好的药,一看不去,竟有不下数十种。 仲管家看得有些发愣,外院的婢女也纷纷朝她看去,紫陌却完全视而不见,提着满满的两手药材,脚步轻快地往东上阁走去。 虽然忙了半天,紫陌却并不觉得怎么累,只是有些饿。 走进来之前,她已经吩咐外面的婢女去厨房给她们拿了饭菜,再不吃些东西,就要饿死了。 “小姐,你猜王府外面现在都在传些什么?” 九倾帮她解开手里和胳膊上挂着的药材绳子,取下各种抓好的药,一一排列好,随口淡淡道:“传些什么?” 紫陌笑眯眯地道:“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有人在议论,刚踏进王府的女大夫这次能活多久。也有人在猜测,女大夫这次能不能治好瑾王的顽疾。还有为此开了赌局……小姐,你说我们要不要去下注?” 下注? 九倾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你若想去凑个热闹,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还是算了吧。”紫陌撇了撇嘴,“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一些为好,况且现在给瑾王治病的事情最重要,奴婢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九倾笑了笑,没说话。 紫陌帮着她家小姐一起整理药材,面上轻快的笑容微敛,表情有些冷淡地哼道:“相较于三姑六婆的闲谈议论,来自于宫里的耳目才真的需要在意一下。小姐,现在已经有至少三方眼线在盯着我们了。” “出去买药一趟,看来收获不小。”九倾道,“有没有看出什么苗头?” “还没。”紫陌道,“没有小姐的吩咐,我可不敢擅自轻举妄动。小姐以前不是说过吗,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奴婢可牢牢记着这句话呢。” 九倾闻言轻笑。 打开九个药包,各自取出一味药材,她按照分量配好,然后放在一个纸包里,转身交给紫陌,“先去把药材用水泡上,待吃完晚饭之后,你亲自去煎了这药,三碗水熬成一碗,别让任何人经手。” “是,小姐。”紫陌应下了,将纸包好的药材拿着,有些不解地道:“小姐,这些都只是寻常的药,比起小姐手里那些解毒圣品,这解毒的功效也太弱了,小姐怎么……” 她们进王府的目的,不就是给瑾王治病吗?现在既然诊出是中了毒,应当尽早解毒才是,怎么她家小姐只让她煎了这些寻常治病的药? 其中还有几味根本就是补药。 “瑾王的身体状况有些特殊。”九倾说着,黛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身体里毒素已经入侵肺腑,积年沉久。且这些年经常受伤,外伤用药,内服药物,药物中又掺杂了毒药,解药毒药相辅相成,早已经成了身体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紫陌闻言,瞬间就明白了,不由冷冷地道:“那些御医卑鄙无耻,简直枉为医者。” 卑鄙无耻? 九倾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所以,暂时不宜给他下重药解毒。否则即便毒解了,身体也会因戕害严重而元气大伤,没有一年半载都补不回来。” 第21章 印象不好 深夜,万籁俱寂。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里,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面上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 沉默了须臾,他淡淡开口,“那个女子派自己的丫鬟出来买药?” “是。”黑衣人答,“买的都是一些寻常的药材,其中有几味是补身子的。” “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举动?” 黑衣男子垂了垂眼,恭敬回道:“那女子进了王府之后,住进了昭宸殿的隔壁静心苑,并且屏退了所有的侍女,不许任何人在内院伺候,只留了两个洒扫的粗使丫头。” “还有吗?” “……”黑衣男子低头想了想,缓缓摇头,“太医们给殿下用了药就告退了,但是……杨太医对那个女子的印象不是很好。” 印象不是很好? 黄袍男子皱眉,这句话该怎么解释? 是指那女子医术不行,所以看不起她,还是指其他方面的不满意? 抬头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色,眼底幽深的色泽轻涌,他淡淡开口,语气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仪和深沉,“传杨太医过来。” “是。” …… 仲管家亲自端着夜瑾的晚饭送进了内殿,并且拿来了杨太医留下的药膏,要给瑾王上药的时候,无寂淡淡道:“我来。” 仲管家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杨太医交代……” “上药而已,管家是担心我粗手粗脚,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无寂冷冷看着他,转头看着趴在床上的夜瑾,“主子,以后上药的活让属下来吧。” 夜瑾神色淡漠地嗯了一声。 仲管家见状,眉心蹙了一蹙,却也无奈,只道:“那你小心一些,别弄疼了王爷,还有——” “我知道。”无寂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已经有些不耐,“主子心情不好,不喜欢太多人待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仲管家一窒,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然而在他家王爷面前,他却半点怒火发不出,只得郁闷地躬身告退。 走出房门之际,刚好遇上迎面而来的九倾,仲管家下意识地想阻止,随即想到九倾的身份,是可以自由进出这里的,没出口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而且,九倾的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正散发出浓郁的药味。 “姒姑娘。” 九倾点头,淡淡打了声招呼,“仲管家。” 话音落下,径自擦肩而过。 走进内殿,看着夜瑾从床上起身的动作,无寂在旁边咋呼着,“主子,您现在还不能起身……” “本王还没死,闭嘴。”夜瑾冷冷地回了一句,在床沿坐直了,无寂被斥了一句,却乖乖地半跪下去,服侍他传好了靴子。 虽然牵扯到背上的伤痕,一阵剧痛袭来,然而夜瑾的表情却几乎没有丝毫的变化,除了过度苍白的脸色,他像是没有知觉的铁人一样,面上一丝痛色未露。 “如果王爷能忍,倒是没必要天天趴在床上。”九倾走了过去,将托盘上的汤药端着送到夜瑾面前,“喝药吧。” 第22章 天下红雨了? 夜瑾没说什么,径自接过汤药,动作优雅,不疾不徐地将碗里的药慢慢喝得见了底,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 无寂震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乖了? 空碗搁在托盘上,九倾转身将托盘放在一旁案上,似乎并没有看到无寂的表情,淡淡看着夜瑾:“请王爷把上衣褪了。” 夜瑾静静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一旁的矮榻上,同时抬手解开了身上的白色中衣,露出线条优美肌肤白皙却伤痕累累的上半身,背对着九倾坐在了矮榻上。 “……!”无寂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置信。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外面天空一片黑沉沉,现在已经是夜晚了,哪有太阳? 天下红雨了? 他家主子是被掉包了吧? 眼看着九倾将矮榻旁的几案清理了干净,打算上药,无寂才蓦地回过神来,取过仲管家留下的药膏,“这是杨太医留下的药……” “玄七。” 话音落下,内殿里凭空出现了一个男子,一袭白色锦衣风度翩翩,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 然而,无寂脸色一变,浑身一绷,杀气顿现,“你是谁?” “兄弟,别这么紧张。”玄七皱眉看了他一眼,“你是生怕引不来别人的注意是不是?” 无寂,“……” 这年头,连贼子都这么嚣张了? 九倾转头看着无寂,淡淡道:“把太医留下的药膏给他。” “为什么?”无寂皱眉。 “那个药膏需要处理一下才能用。”九倾道,“本来是打算弃之不用的,不过,如此名贵之物得来不易,让玄七拿去处理一下,就是安全的圣药。” 无寂一脸懵逼,“……” 所以也就是说,现在这个药膏是不安全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他家主子,脸色变了变,眼底浮现明显的不安,如果药膏不安全……那他家主子已经用了快三年了…… 主子知道这个药不安全吗? “这个药,平常多长时间用一次?” “这……”无寂想了想,声音突然有些艰涩,“主子每次受伤都会用。” 九倾语气很平静,“王爷多久受伤一次?” 无寂闻言,脸色倏地剧变,似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的问题,沉默了很久,才脸色苍白而怔然地开口,“一个月……” 除了一些重要的活动庆典之外,他家主子每个月会固定被皇上宣召一次,每次进宫回来,都会带回一身惨烈的伤…… 而每一次,宫里都有太医跟着来给主子治伤上药,用的都是同样的药膏……药效很好,不会刺激伤口,也不会留下疤痕,上了药之后两天就落疤了…… “所以也就是说,基本上每个月都会用一次这个药?” 无寂呆呆地点头:“好像是这样没错……” 九倾闻言微默。 无寂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他家主子,夜瑾眼睛望着窗外,一直沉默得可怕,内殿里的气氛因为突如其来的安静,而稍稍有些凝滞。 第23章 打抱不平 九倾没有再多问其他,因为她能感觉得出来,夜瑾的情绪不是很好。 或许是基于她是他的大夫,所以他忍着没有发作,但是这不代表她可以继续这些让他不喜的话题。 给夜瑾的后背上药,九倾用的是自己自带的药膏,上药的过程很顺利。 夜瑾从头至尾一直不曾出声,目光淡淡地地看着窗外,眼底思绪不明。 九倾转头看了一眼,玄七已经拿着无寂给他的药膏离开了,只有无寂一个人沉默地守在一旁,像个最忠诚的影子。 “盏茶时间之后,王爷就可以穿上衣服了。”九倾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去盆里净了手,“晚饭还没凉,里面也并未加了什么不该有的料,所以王爷可以放心食用。” “放心不放心,这些年本王也这么过来了。”夜瑾冷冷勾唇,从矮榻上起身,转身走到桌边坐下,语气慵懒而讥诮,“不管他们使用多少手段,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胆量让本王真的出事。而你就不同了,给本王治病,可不是光有胆量和医术就可以做到的。” 九倾闻言,想了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夜瑾嗤笑。 九倾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她本就没有与人争辩的欲望,不过有些事情,她倒是需要先了解一下——为了以后行事的方便。 所以她在夜瑾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朝无寂道:“麻烦先回避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家主子谈谈。” 无寂闻言转头,看向夜瑾。 “出去吧。”夜瑾似乎并没有多少要为难九倾的意思,随口就屏退了无寂,自己动手吃饭,“有什么事要说?” “贴皇榜招纳大夫是皇帝的旨意,因此我揭了皇榜,进王府给你治病,算是奉了皇帝旨圣旨,这一点上,我并没有违反西陵皇朝任何一条律法,对吗?” 夜瑾动作微顿,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王爷能否先告诉我,这宫里,真正不会伤害王爷的人,有谁?” 夜瑾闻言,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语气带着几分嘲弄,“姒九倾,你不会是想告诉本王,你要为本王打抱不平吧?还是说,打算为了本王而与皇上和太后作对?” 皇上和太后? 九倾微默,“太后不是你的皇祖母吗?” “那又怎样?”夜瑾嗤笑,“皇家哪来的那么多亲情?” 九倾眉心微动,皇家就没有亲情? 谁说的? “姒九倾,你进入王府的目的是为了给本王治病,而不是为了行侠仗义,所以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夜瑾神色恢复了淡漠,语气却格外疏冷,“本王的事情无需任何人操心。” 九倾皱眉。 夜瑾淡淡道:“你是不是觉得,本王看起来就是个弱不经风的病秧子?” 九倾摇头,“我没这么说。” 准确地说,夜瑾应该是一只被困的猛虎。 被困,不是因为他身中剧毒,而是另有其因。 “既然需要韬光养晦,那么你就应该彻底敛尽锋芒,别让多年谋划功亏一篑。” 第24章 闭门羹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宫里就来了旨意。 来传话的,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喻成海,对皇上忠心耿耿,除了太后和皇上,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夜瑾尚未起身,所以他被无寂拦在了外殿,但是无寂能阻拦他的人,却无法阻止他传话。 “皇上想见一见新来的大夫。” 听到这句话,夜瑾并无太大反应,冷冷地道:“他要见大夫,你跟本王说什么?直接去请就是了。” 喻成海赔笑,“带王爷府上的人进宫,怎么着也得知会王爷一声不是?” 夜瑾冷冷挑唇,连回应都不屑。 喻总管却也并不敢表现出情绪,很快便躬身告退,转而去了新来的大夫的住处——静心苑。 喻成海幼时就净身进了宫,从当今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伺候在他的身边,如今皇帝登基二十多年了,喻成海从当初的小太监成了宫里的大总管,深得皇上器重,在宫里不说呼风唤雨,却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连各宫的嫔妃和几个皇子公主在他面前,往往都客气而有礼,不敢轻易得罪了他。 但是偏偏,只有九皇子夜瑾,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好像在这位九殿下的眼中,他就是一只卑贱的蝼蚁,是一只肮脏的老鼠,不值得他关注,更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而喻成海,这位在宫里几乎可以横着走的大总管,却唯独对夜瑾,从来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到了静心苑,喻总管看了看周遭环境,眸心微细,果然只有两个洒扫的促使丫头。 “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在宫里待得久了,成为大总管时日也长,他的语气自然流露出几分阴冷,几分威严。 那两个侍女虽然身份低微,对宫里这位总管却是认识的,闻言,诚惶诚恐地走了过来,恭敬地福身行礼,“喻大总管。” “新来的女大夫就住在此处?” “是。” 喻总管道:“让她出来一下。” 两名促使丫头脸色一变,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即低头,“姒姑娘……发过话,不许任何人进入内院。” 喻总管闻言,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一个小小的大夫,架子倒是不小。” “……” 两人不敢答话,唯唯诺诺地站着。 眼前这人虽然是宫里的大总管,但是身份也比不上瑾王尊贵,姒姑娘是他们殿下的大夫,身份地位自然也就崇高得很——这是仲管家说的。 所以姒姑娘的话,她们不敢不听。 喻成海冷哼了一声,也不再与她们多话,伸手一拨,从她们身侧擦肩而过,径自王内院走去。 穿过曲桥,静心苑的庭院里一片幽静清宁,听不到一点声音。 “姒姑娘。”喻成海站在紧闭的屋前,声音尖细而冷沉,刻意流露出几分严肃威严,“圣上有旨,请姒姑娘即刻进宫面圣。”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安静,仿若无人。 喻成海等了片刻,依然没有人回应,他神色不由瞬间染上了沉怒,像是暴风雨要来的节奏。 第25章 抗旨是死罪 喻大总管已经很久没有受过如此漠视了。 所以他的心情很不好。 然而,他心里更明白,真正受到漠视的人并不是他自己,而是皇上。 因为他此次前来,带来的是皇帝的口谕。 “姒姑娘打算抗旨?”他阴着声音重复了一遍,见屋子里仍然没有任何回应,表情霎时变得愈发森冷。 眼神阴冷地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喻成海冷哼一声,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打算回宫复命。 有本事摆架子,最好有本事承担后果。 “喻大总管。” 转身之际,对面走来一个人。 一身黑衣,峻挺峭拔的身姿,周身散发如利剑一样的气息——瑾王身边的贴身护卫,无寂。 喻成海淡淡一笑,“原来是无寂护卫。” “喻总管。”无寂面无表情看着他,并且一字不落地传达了他家主子的话,“很抱歉,殿下让我来跟你说一声,昨晚姒姑娘因为急于研究殿下的顽疾,整夜没睡,早上才被殿下点了睡穴,强制性地带回去休息了,此时才刚刚入睡不到半个时辰。” 此言一出,喻成海一愕,脸色随即青白交加。 “你的意思是说……”肺腑都要气炸,他却硬生生挤出一抹虚假难看的笑容,“那位姒姑娘被殿下点了睡穴,所以才听不见杂家的话?” 无寂淡淡点头。 “……好。”眼底乌云密布,面上却咬着牙轻笑,“杂家知道了,杂家会如实跟皇上汇报的。” 无寂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喻成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阴沉沉的怒火,拂袖而去。 “殿下,这样好吗?”无寂回到内殿,看着坐在窗边品茶的夜瑾,眉头轻皱了一下,“这个姒姑娘也太大胆了些,公然违抗皇帝的旨意,只怕不等她表现出自己的医术,就被皇上拿去问罪了。” “你懂什么?”夜瑾瞥了他一眼,“你以为她真这般没脑子?” 无寂一噎。 “那……主子觉得她是什么意思?”无寂着实想不通,“抗旨可是死罪。” 抗旨是死罪,这一点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条铁律。 皇上若要杀你,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她昨晚说了一句话。”夜瑾目光转向窗外,身姿慵懒地倚在榻上,薄唇淡勾,“她进府为本王治病,奉的是圣旨。” 对啊,揭了皇榜,其实就等于是遵了皇帝旨意。 无寂点头。 “但是反过来说,她之所以进府,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本王治病。”夜瑾道,“除了治病这件事情之外,她不想搭理其他不相干的人,也无可厚非。” “可……”无寂眉毛皱在了一起,“那人是皇上。” 皇上也能算是不相干的人吗? “所以,本王不是出面了?”夜瑾淡笑,“把事情揽到本王头上,皇上就是想治罪,也找不到理由了。” 因为夜瑾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他不会舍得责罚夜瑾。 但是这件事,最终带给皇上的印象是什么?就是新入府的女大夫,是一个医术尚且不知如何,但脑子却不怎么好使,且需要瑾王庇护的一个柔弱女子。 第26章 她长得很美 无寂噎了噎,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他家主子和那位九倾姑娘是心有灵犀了? 夜瑾却似乎并不想再多说,低着头,慢慢啜饮着杯中香茗。 九倾想要呈现给外人的一个印象,便是她昨晚那句“既然需要韬光养晦,就应该彻底敛尽锋芒”的意思。 当然,这些无寂是没必要知道的。 过早地露出聪明睿智,不如给人愚蠢无知的印象,如此才能有效地降低敌人的戒心,避免过早地给自己带来麻烦。 无寂迟疑了一下,“主子对那位姒姑娘,态度……似乎很不一样。” 不管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夜瑾的举动已经明显在庇护着九倾了,这是不是说明主子对那个才刚入王府的女子是极度信任的? 这在以往,可是从未有的事啊。 态度不一样? 夜瑾沉默地敛眸,端着杯子轻摇,须臾,淡淡道:“姒九倾长得很美。” 无寂闻言,霎时一呆。 很美? “帝都很多姑娘长得都很美。”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太后曾经还要给主子指婚呢,主子却对她们个个都不假辞色……” “男人对长得比较漂亮的女子,总是多一些怜爱的。”夜瑾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漫不经心地道,“这很正常。” 很……很正常? 哪里正常了? 无寂有些懵逼。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任何男子身上,都很正常,却唯独发生在他家主子身上时,绝对不会正常。 他家主子性格多孤僻无情啊,外面那些莺莺燕燕不但人长得漂亮,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并且每次看见他家主子,就跟蜜蜂遇见花似的热情讨好,恨不能倒贴着嫁进王府,但是主子对她们从来不掩饰厌恶,也从不会让任何女子近身。 而且,若说美…… 无寂忍不住偷偷觑了一眼他家主子的容颜,这倾绝天下的姿容,世上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他家主子会只是因为对方长得漂亮就动了心? 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但是他心里的想法,夜瑾却显然不怎么感兴趣,手里一盏茶饮完,搁下茶盏,径自站起身往外走去。 “主子?”无寂连忙跟上。 夜瑾并未走远,出了昭宸殿,转身往静心苑而去。 无寂在喻总管面前说的话当然不是真的,此时九倾正待在药房里,专注地捣鼓着给夜瑾配的药,紫陌站在一旁打下手,顺便聊天。 “小姐,瑾王身边的护卫为什么会出言解围?” “解什么围?”九倾目光盯着手里的药材,准确地掌握着各种药搭配的分量,语气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就是方才那个大太监啊。” 九倾闻言,手里动作微顿,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紫陌,“你是说他让我进宫面圣一事?” “嗯。”紫陌点头。 “暂时不想进宫。”九倾道,“夜瑾会帮我掩饰,是因为我们之间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 刚走到门外的夜瑾,听到这句话,脚步蓦然顿住。 第27章 听墙角 无寂皱眉,想着这姒九倾进府果然是有目的的,只是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若真是别有所图,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小姐,您跟瑾王各取所需?”紫陌的声音却似乎有些不解,“瑾王府有什么东西是小姐需要的?” 嘿,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瞧不起人啊? 无寂撇嘴,瑾王府值钱的东西可多了,否则怎么能说殿下是皇上最宠爱的一个儿子? 况且,他们家主子本身就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不识货的家伙,哼。 不过…… 无寂安静地侧耳倾听,他也想知道九倾想要的是什么。 “我需要低调呀。”姒九倾轻笑了一记,“我们来王府的目的是为了给瑾王治病,不是为了出风头,但是雍城水深得很,各方魑魅魍魉耐心都不怎么好,就算我们想低调,却总有人忍不住想找麻烦,所以我们就需要瑾王的配合了。” “啊?”紫陌没料到是这个答案,“这就是小姐说的各取所需啊?” 无寂嘴角一抽,也是没料到居然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不过说实话,这位九倾姑娘说话的声音真好听,跟出谷的黄莺似的,和她家侍女聊天时语气也温柔得紧,怪不得向来对女人敬而远之的主子,也难得地听起人家的墙角来了。 想到这里,无寂不由抬头,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家主子风华绝代的背影。 主子貌似再过一个月就及弱冠了,到时候或许会被皇上和太后逼着成亲,若雍城这么多世家姑娘都不合主子眼缘,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九倾姑娘。 只是不知道九倾姑娘家世怎样,有没有资格嫁进王府。 无寂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心里美滋滋的,感觉大红罗帐的美景就在眼前了一样。 夜瑾也沉默地站在门外,像是已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径自安静地听着里面主仆俩悠哉闲谈的声音。 “小姐,你来这里,真的是因为一场梦境?”紫陌的声音里能听出几分不可思议,然后是小声的嘀咕,“我觉得以小姐的聪明睿智,不应该仅仅因为一场离奇的梦境,就跨过千山万水来到这里,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王爷治病。” 离奇的梦境……跨过千山万水…… 从未见过面的王爷? 无寂眨了眨眼,感觉有些没听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什么离奇的梦境? 千山万水的意思是说,她们来的地方很远? 无寂皱眉,思索得正欢,却见夜瑾已经转身,缓缓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无寂讶异地看着他家主子,心忖这不会当真只是来听一次墙角的吧? 走到曲桥镜尽头,下了石阶,仲管家匆匆而来,躬身道:“王爷,十公主殿下来了。” 十公主夜曦玥,当朝金贵妃之女,也是当今太后最喜欢的一个孙女,皇帝最小的一个女儿,现年十五岁。 因深受太后和皇上宠爱,金贵妃视为掌上明珠,因此虽是个女儿身的公主,却常常有出入宫廷的特权。 第28章 不足为虑 回到宫里,喻大总管将在瑾王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皇帝做了汇报。 皇帝听完,眼底浮现一片幽深难测的色泽,“夜瑾亲口这么说的?” “不是,是他身边贴身不离的护卫,无寂。”喻总管垂眼,恭敬地回答。 “这件事,你怎么看?”皇帝伸展着双臂,在宫女的服侍下,穿上一袭尊贵的明黄龙袍,询问的语气很淡,淡到察觉不出其中的真实情绪。 “回皇上,依奴才的看法,这个女大夫本事应该不错。”喻成海道,“且不说她医术到底如何,眼下才不过踏进王府一个昼夜而已,就能得到殿下破天荒的庇护,仅这一点,就比帝都很多世家女子强多了。” 庇护? 皇帝闻言,慢慢偏首看他,神色难测,“你觉得瑾儿是真心护她?” “这个,老奴暂时还说不准。”喻成海上前,低头细心地整理着皇帝的龙袍和腰带,阴柔的声音含着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瑾王殿下是不是真心护着这个女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这个姑娘是个需要别人庇护的人,那么只能证明,她本身是个柔弱的,不足为虑的女子。” 皇帝闻言微默,须臾,缓缓摇头:“暂时还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喻成海讶异,“皇上的意思是……” “琥珀去瑾王府了?” “是。” “那就等她回来再说吧。”皇帝淡淡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让她去探一探底。” 喻成海闻言,心有灵犀地笑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十公主年纪小,是个灵动可爱的姑娘,在瑾王面前又一向乖巧得很。由公主殿下去,再合适不过。” 毕竟,谁也不会去防备一个单纯天真,乖巧可爱的女孩子。 皇帝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由着他打理好一身尊贵的衮服,才举步往外走去。 早朝的时间到了。 “翎儿快回来了吧?” “是。”喻成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躬身颔首,语气欣悦地替皇上感到高兴,“翎王殿下此番大败蛮夷,战功赫赫,最多再半月大概也就班师回朝了,到时宫中又有的一番热闹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息笑道,“翎王殿下骁勇,此次可是狠狠地替皇上出了一口恶气。” “你说的对。”皇帝陛下点头,“大败蛮夷,的确是给朕增了脸面。你先替朕想想,等他回来之后朕应该如何嘉奖。” “奴才遵旨。”喻成海哈腰应下,“奴才一定好好替皇上想着。” “再一个多月,刚好也是瑾儿的弱冠成人礼了。”皇上接着道,“到时候宫里可以好好庆祝一番。” 喻成海笑容微顿,随即缓缓点头,“瑾王弱冠礼,皇上打算大办?” “那是自然。”皇上好不迟疑地点头,“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了瑾儿。” 威严庄重的金銮大殿就在眼前,大臣们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喻成海只得将所有事情暂时抛诸脑后,扬声唱和,“皇上驾到——” 第29章 十公主1 “本王记得跟你说过,这段时间要闭门养病,任何人都不许踏进王府一步。”夜瑾眼神冰冷地看着眼前的总管,语气森然,“你把本王的话当成空气?” “老奴不敢。”仲管家脸色一变,惶恐地跪下,“请王爷息怒,十公主来,老奴……老奴拦不住。” “拦不住?”夜瑾冷笑,“你是不敢拦才对吧?” “老奴该死!” 当今皇上有十个儿女,六个皇子,四位公主。 若说九皇子夜瑾是所有皇子最受宠爱的一个,那么十公主夜曦玥,便是所有皇子皇女之中最被娇惯的一个,也是同时被太后和皇上,以及她的母妃捧在掌心宠着的珍宝。 出入宫廷都无人敢拦,更何况是区区一座瑾王府? 夜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把她带去西阁兰苑。” “本公主才不要去西阁,九哥哥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啊?”一个清脆娇俏的女子声音倏地传来,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纯真和可爱,让人只听着这个声音,就不由心生好感。 夜瑾抬眼,目光沉沉地看着被无数宫女簇拥而来的少女。 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袭粉色华衣宫装,外皮白色纱衣,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秀发如瀑,头上插着一支漂亮的蝴蝶朱钗,精致漂亮的小脸上略施薄粉,眉如远山含黛,清新脱俗,娇嫩可爱。 这便是当朝太后和金贵妃宠若珠宝的十公主,夜曦玥,皇帝喜欢叫她琥珀,以示亲昵。 “你不在宫里待着,来本王府里做什么?”夜瑾负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夜曦玥看着冷淡的表情,表情滞了一下,随即扬头,俏声道:“我听说九哥哥的府上刚来了一个女大夫,不但医术精湛,人也长得十分漂亮,所以忍不住好奇,想过来看看嘛。” 听说? 夜瑾不咸不淡地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夜曦玥一噎,随即支支吾吾道:“本公主想见见那个姐姐,九哥哥不会这么小气吧?” “很抱歉,本王就是这么小气。”夜瑾道,不给她半分面子,“女大夫容貌生得确实不错,至于医术是不是精湛,本王正拭目以待。” 顿了一下,夜瑾淡道:“你来得很不巧,她忙了一宿,刚睡下,连喻大总管都没见到人,你觉得你的面子比他大?” 夜曦玥觉得,自己的面子的确比喻大总管大得多了。 不过看着眼前这位皇兄疏离冷漠的表情,这句话她却不敢说出口。 虽然得尽宠爱,在宫里宫外都可以横着走,可夜曦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性子乖张孤冷的九皇兄。 所以听到这句话之后,她心里虽不乐意,却还是退了一步,“那我在这里等她,今天的午膳也在九哥哥的府上用了,九哥哥不会反对吧?” 说着,她抬眼看着夜瑾倾城绝世的容颜,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失神。 九哥哥容貌生得极美,仿佛能夺人心魄,即便是她这个妹妹,也常常看得呆了眼。 第30章 十公主2 夜曦玥心里忍不住一阵惊叹,感觉其他的几个皇兄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九哥哥容色的万分之一。 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她想,若九哥哥不是她的皇兄,该有多好?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请求父皇赐婚了,然后就每天都可以看到这张让日月失色的绝世姿容…… 夜曦玥心里不无遗憾地想着,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么好看的人是她的哥哥,她也与有荣焉。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夜曦玥,没有看到夜瑾因她的惊艳,眼底流露出深沉的冷意,直到耳朵里传来冷淡的一句,“随你的便。” 她才蓦然回神。 夜瑾已经冷漠地转过身,只留给她一个疏离无情的背影,举步走回了昭宸殿,显然不想再搭理她。 夜曦玥转头,朝还跪在地上的仲管家道:“大管家,你在东阁安排一处地方让本公主先休息一下,等那位女大夫……嗯,对了,那个新来的女大夫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殿下,她叫姒九倾。” 姒九倾? 夜曦玥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而且西陵有姒这个姓氏吗? 九倾…… 夜曦玥皱眉,“平民百姓,名字里可以出现九吗?” “这……”仲管家一愣,随即迟疑了地道,“西陵律法中,似乎并没有明文规定。” 九,虽然是皇帝专用的数字,但是能否用在名讳之中,律法的确没有规定。当然,一般人为了避皇帝的讳,也不给自己惹来无妄之灾,基本是没人会用这个字来取名。 所以,当初听出姒九倾这个名字时,管家并没有想太多,此时听夜曦玥提起,才骤然觉得不妥。 没有明文规定? 夜曦玥暗想,这需要明文规定吗?稍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不管是官宦之家还是平民百姓,取名字必须都避开皇帝忌讳,有时候一个不知情的疏忽都会引来杀身之祸,更何况是如此明显的一个错误? 夜曦玥沉默,姒九倾…… “公主殿下,需要派人去查一下她的身份来历吗?” 十几个宫女安静地垂眼站着,只要离夜曦玥最近的一个稍稍年长的女子,似是看出了夜曦玥的想法,恭敬地开口询问。 夜曦玥转头看她一眼,微默之后,缓缓摇头:“先不用,她既然是来给九哥哥治病的,就等着看她能不能把病治好了再说。其他的,不必本公主操心。” 女子闻言,心里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是。” 别人暂且不说,便只是太后和皇上,也会很快宣这位大夫进宫觐见。不管什么事情,他们应该会比十公主更多几分心思。 夜曦玥很快抛开念头,转身往隔壁走去,“走吧,先去休息一下,等那个大夫睡醒了再说。” 仲总管连忙起身引路。 不管王爷欢不欢迎,十公主既然到了王府,这些下人们必然是要好生伺候着的,若是得罪了她,王爷不会有什么事,倒霉的可是他们这些奴才。 第31章 十公主3 九倾在药房待到了午时,然后照样抓了九味药材,让紫陌亲自去煎了。 药房后门外面被腾出一处煎药的地方,不但方便,而且隐蔽,无需防备任何人的眼线。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的时候,九倾已经走出了药房,宣告了半天的工作结束,到了午饭的时间。 “主子,王府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身边响起玄七的声音,九倾微默,随即道:“皇族之人?” “是。”玄七恭敬地禀报,“皇帝最小的女儿,现年十五岁的公主,夜氏皇族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外表娇俏可爱,心思却很聪慧细腻。” 短短时间之内,玄七已经把这位公主的性子摸透了七成,判断也八九不离十。 九倾淡笑,“看来是有备而来。” “主子,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玄七皱眉,“这个十公主夜曦玥,独占欲很强。” 独占欲很强? 九倾凝眉,皇室之中长大的公主,又是众人捧在掌心的天之娇女,拥有强烈的独占欲,这一点应该无可厚非。 但是玄七既然特意强调,那么他的意思必然不会如此简单。 九倾想了想,心里已经有数,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无妨。” 话落,玄七点头,一个闪身便已经消失。 九倾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两名端着膳食的侍女站在门外,低眉垂眼地等候着。 “进来吧。”九倾侧身,让她们进门。 瑾王府的膳食很不错,九倾是替瑾王治病的大夫,虽身份不高,但是因为职责很重要,所以膳食也是极为丰盛的。 珍馐佳肴被一一摆上了桌,四个素菜,四个荤菜,两份点心,一份香浓的鲍鱼汤。 两名侍女做好了一切,就躬身告了退。 九倾待她们出了门,便唤来了紫陌,“先吃饭。” 紫陌应下了,很快就后房里的药材收拾好,去净手。 两人在桌边落座。 “小姐,方才玄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紫陌伸手盛了一碗汤,递到九倾面前,然后才盛了自己的,“那位公主的独占欲强烈,跟我们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玄七既然特意强调了这一点,那么自然是有关系的。”九倾说道,低头浅浅地品尝了一口鲜汤,抬眼看着桌上的四荤四素,朝着紫陌笑道:“今天的膳食很安全,没有加料。” “或许是意识到雕虫小技奈何不了我们,所以不敢再班门弄斧地丢人了。”紫陌不屑地笑了笑,随即却想到了什么似的,皱眉看向九倾,“小姐,那我们这样……是不是跟低调的原则相悖了?” “低调不代表示弱。”九倾道,“我们不出风头,但是也不介意让他们知道,我们并非好拿捏的软柿子。” 紫陌听了连连点头,“小姐说得有道理,就是得让他们知道,我们不喜欢惹麻烦,不代表我们怕麻烦。” 九倾闻言,失笑着瞥她一眼,“没那么夸张,该低调还是要低调。” 紫陌嗯了一声,“话说那位公主殿下,小姐是否打算见见?” 第32章 行针1 “既然来了,自然要见。”九倾淡道,“刚好借她的口,了解一下夜氏皇族的局势内情。” 紫陌眨眼,“小姐可以命人去查呀。” “不一样。”九倾笑了笑,伸手轻点她的脑门,“查到的只是表面,再深一层就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如此,麻烦便会不请自来。” 紫陌听了,顿时就明白了,不由连连点头。 的确,她们进府的目的只是给瑾王治病而已,在治病期间,低调的目的只是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动声色地治好瑾王的病,若是太过张扬,便会引起各方有心之人的警觉。 她们进府当日,就有人两次对她们下毒,这一点可不是她们的错觉。 而是真的有人不希望瑾王被治好,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想害瑾王的人到底是谁,但终究离不了皇室中人。 小姐现在需要安静地制作解药,慢慢调养着瑾王的身体,麻烦自然是越少越好。 两人安静地用完了午膳,紫陌去药房后面继续煎药,九倾坐在椅子里悠闲地饮了盏茶,随即起身去拿了自己的药箱,开了门,从容地举步往外走去。 穿过曲桥,踏上玉阶,熟门熟路地往昭宸殿里行去,随手关上殿门之际,九倾看到了一个被众多侍女簇拥着的粉衣少女,穿过曲桥,匆匆而来。 那便是夜氏皇族排行第十的公主,夜曦玥?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九倾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眉眼沉静如雪,不疾不徐地关上了殿门,将当朝最尊贵的公主挡在了殿外。 “姒姑娘。” 听到动静的无寂闪身而出,在看到九倾的刹那间,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无寂护卫。”九倾朝他颔首,淡然解释了一句,“我要给瑾王行针,半个时辰之内不能被任何人打扰,你替我守住这里。” “行针?”无寂眉头微皱,随即戒备地看着她,“九倾姑娘,为何要行针?” 不怪他反应如此之大,虽然九倾是大夫,他家主子看起来对她也颇为信任,然而毕竟才认识一两日,谁也不能保证她心思纯良。 习武之人都明白,行针时几乎封死了全身的大穴,真气无法使出,就是间接地把性命交到了行针之人的手上,若是此时她意图不轨…… “王爷体内的毒素沉淀已久,与经脉中的血液早已相融,对五脏六腑也造成了戕害,清毒非一日两日可成,必须循序渐进。”九倾淡淡解释,“行针是一种不伤身子的解毒之法,配以补身子的汤药,可将伤害降到最低。” 无寂闻言,刚要说些什么,却听九倾续道:“忘忧的毒性发作起来的痛苦,任是意志如何坚忍之人,也难以忍受,行针可以减轻一点痛苦。” 这些话不止是说给无寂听的,更是说给里面的夜瑾听的。 说完了这些,九倾不再多说,径自举步入内,看着慵懒半躺在软榻上看书的夜瑾,淡淡一笑,“请王爷褪了衣服,到床上躺着。” 第33章 行针2 无寂虽然没有进来,但是他有内力,站在外殿也能听清他家主子和九倾的对话。 他以为他家主子会拒绝的,毕竟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被人控制了大穴,是足以致命的一件事。更何况,他家主子那冷酷孤僻的性情,在清醒的时候,何曾乖乖地配合过大夫的吩咐? 不直接将人扔出去,就已经是格外仁慈了。 然而他等了半晌,却没有听到他家主子说半个字拒绝的话,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甚至隐隐约约的,还听到一阵衣衫簌簌的声音。 无寂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言喻。 不会吧? 他家主子居然真的听了这位姒姑娘的吩咐? 无寂觉得大红罗帐又在朝他招手了,若是按着主子这样的态度,这姒姑娘以后完全有可能成为这王府里的女主子啊。 内殿的两人各自沉默着,自然都没有听到无寂心里殷切的希望和祈盼,夜瑾褪了衣服,在床上平躺了下来,即便是这般裸裎,姿态也从容冷漠,看不出特别的情绪波动。 九倾从药箱里取出一套金针,转身拉过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 “以前那些大夫替本王诊病时,都是跪着的,你胆子倒是不小。”夜瑾突然开口,漠然的语气听不出特别的意味,说完了,偏头看着九倾,眸色幽深,如深不见底的悬崖。 眼底同样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九倾闻言,嘴角轻轻上扬,“王爷需要的是大夫,不是卑躬屈膝的奴才。” “若是到了皇帝面前,你是否也有勇气回以这样的答案?”夜瑾讥诮地看着她,“就算你医术如何精湛,哪怕能把死人救活了,在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面前,还敢这般说话吗?” “为什么不敢呢?”九倾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奇怪,语气里能听出清晰地疑惑,“我早已经说过了,我进府的目的是给王爷治病,治好王爷就是我的职责和目的。目的达成了,我就可以离开——当然,之于皇帝来说,因为他有言在先,所以需要履行诺言,给我一万两黄金,此事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夜瑾眯眼,“皇帝手掌生杀大权,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吧?” “当然清楚。”九倾取出金针,手法沉稳而精准地刺入夜瑾心口要穴,“但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杀人,我治好了他最宠爱的儿子,他却要杀了我,这是忘恩负义,会被天下人诟病。” 此言一出,夜瑾唇畔讥诮微敛,沉默地看着她。 瑾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这个理由,似乎已成了她握在掌心的利器。 自古以来,没几个皇帝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所以忘恩负义这样的事情当然不会轻易去做——就算要做,也不可能光明正大。 但是,她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 皇帝手里多的是见不得光的势力,只要一个指示,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小命。 “据本王所知,西陵并没有姒这个姓氏。”夜瑾说着,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你来自哪里?” 第34章 行针3 “我的来历很重要?”九倾抬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王爷现在该关心的,不应该是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夜瑾淡道:“本王的确该关心自己的身体,但是本王首先需要确定,自己的大夫能活到什么时候。” “这一点还请王爷放心。”九倾道,又取了一根明晃晃的金针,沉静的目光在夜瑾瘦削的身体上不断巡视着,似乎还在思考着该从哪儿下手,“只要王爷愿意配合我,不但我的性命无虞,给王爷解毒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很自信。”夜瑾看着她的动作,不由皱眉,“你的医术不怎么样。” 九倾抬眼,淡淡一笑,“我不妨告诉王爷实话,其实在来到王府之前,我才刚刚学了三个月的医术。” “你说什么?”夜瑾愕然,随即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咬牙冷笑,“你把本王当成什么了?” “王爷最好别太激动。”九倾语气从容,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闲适,“金针入体,王爷若是骤然生气大怒,导致经脉堵塞,气血逆流,受苦的还是王爷自己。” “……”夜瑾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眸心冷怒交加,齿缝里挤出讽刺的言语,“本王看你一副自信满满,还以为你医术真的好到能把死人医活了。” 九倾耸耸肩,“反正能把王爷医好就行,我也没打算去开医馆普济众生。” 夜瑾一噎,彻底无语。 九倾找准了穴位,动作从容地下了针,“稍后那位公主若是见我,我是否需要对她温柔一些?” 公主? 夜瑾微默,很快明白她说的是谁,语气淡漠地道:“那是你的事情,与本王无关。” “与王爷无关?”九倾看他一眼,“不管感情如何,她毕竟也是王爷的皇妹。” 皇妹? 夜瑾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似乎心情不佳,也像是根本懒得搭理,竟是闭目养神去了。 九倾也不再多说什么,夜瑾的态度已经告诉她答案。 她倒是没觉得有多少意外,就像夜瑾自己说的,皇族之中本就没有多少亲情,就算是兄妹又如何? 况且,夜瑾本身就是一个身怀重重秘密之人。 九倾抬眼看着闭上眼的夜瑾,眼底闪过一丝深思——这个男子在脾性上,似乎并不全然如外面传言的那般。 至少,他的性情很真,是伤,是痛,是恨,都能从言语表情中看透一二,他自己也并没有真正要掩饰的意思。 此时的九倾却并不知道,外面对于夜瑾的传言其实并无多少误差,整个西陵皇族无人不知,九皇子夜瑾是个不能惹的人—— 残冷无情,性子跋扈,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惹了他的人撕成碎片。 九倾不知道,身为夜瑾贴身护卫的无寂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目前为止,她是唯一一个能让夜瑾流露出真性情的人。所以无寂才在心里幻想着,以后九倾有没有可能成为瑾王府女主子,给他家主子带来真正的快乐? 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位姒姑娘没有算计主子的心思。 第35章 行针4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门外凌乱的脚步声隐隐传进了耳朵里,九倾却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专心致志地将手里金针一根根插入夜瑾的身上穴位。 有无寂守着门,她完全可以做到心无旁骛。 外面的叩门声逐渐演变为拍门声,声响震天,夹杂着少女不满的怒吼叫嚣,无寂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言不语,也不做任何反应,任由外面惊天动地,他自岿然不动。 九根金针刺入身体九处大穴,九倾伸手拿过夜瑾横在床沿的左手,淡淡看了一眼还闭着眼的夜瑾,“会有点疼,王爷忍着点。” 夜瑾没说话。 九倾拿起盒中一根长三寸的金针,慢慢扎进了他左手食指的指尖。 夜瑾眉头轻皱,蓦地睁开了眼。 剧痛袭来,固然是因为十指连心,可这样的痛感却并非全然是因为金针的缘故,那种将痛苦骤然放大了无数倍的尖锐,带着一种蚀骨钻心的剧痛,像是从指尖攥着全身的经脉——一种陌生而难忍的绞痛。 九倾见他睁眼,淡然重复了一遍,“痛楚难忍,也请王爷忍着点。” 夜瑾沉默。 虽然剧痛难忍,但是对于他来说,这样程度的痛楚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有什么不能忍的? 九倾安静地取出第二根金针,扎进了中指指尖。 第三根金针扎进了无名指指尖。 五根手指,扎了五根金针,一阵阵剧烈难当的绞痛让夜瑾的左手忍不住轻颤,因为金针制住了内力,无法运气,只能以过人的意志力强行忍痛。 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映得夜瑾俊美夺魄的容色有些苍白羸弱,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怜惜。 看着九倾,他的声音和表情却淡漠异常,听不出一点异常,“针尖上抹了什么?” “金蛇的毒液。”九倾道,左手握着夜瑾的手,右手同时捏着五根金针,动作缓慢地将金针拔了出来。 指尖朝下,一滴滴黑色的血液顺着夜瑾的左手指尖,慢慢滴落到九倾早已准备好的,放在地上的金色器皿之中。 “以毒攻毒?”夜瑾偏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看着指尖下还在滴落的黑色血滴,淡淡问道。 “嗯,可以这么说。”九倾道,“暂时还只是开胃菜而已。” 开胃菜? 夜瑾剑眉微蹙,虽心里不甚明白,却并没有细问的兴致。 金针被随手放进了锦盒中,九倾一个个捏着夜瑾的指尖,让黑色的血滴得快了点,直到指尖溢出的血逐渐转为红色,她才取了一片白色的丝绢,将夜瑾五指指尖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接着一一拔出了穴位中的九根金针,不疾不徐地放回了锦盒之中。 明亮的金针上干净光滑,没有沾上半分血迹。 收拾好了锦盒,放进了药箱里,九倾站起身道:“稍后紫陌会端来汤药,请王爷趁热服下。” 夜瑾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须臾转头看向九倾,“这就完了?” “王爷还没疼过瘾?”九倾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语气悠悠道:“不必着急,等王爷的身子调养一段时间之后,还有更销魂的。” 第36章 公主的威风1 夜瑾闻言,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还没告诉本王,你的来历。” “我的来历对王爷来说,很重要?”九倾淡笑。 “再一个月就是本王的弱冠礼,按照皇族祖制,要在太庙进行加冠,到时候宫里举办一场隆重的宫宴,皇帝陛下若是下旨让你也进宫,你能应付吗?” 弱冠之礼? 九倾静了一瞬,正色地看着夜瑾,“王爷,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若有冒昧,还请见谅。” “问。”夜瑾淡道。 “皇上对王爷的宠爱,是真是假?” 夜瑾转头,嘴角淡勾,隐约又浮现了那一缕森冷的讥诮,“你觉得呢?” “宠爱是真,却也应该另有隐情。”九倾道,声音淡定从容,“若是全然做戏,不可能瞒得过那么多的人,而且王爷在皇室之中有说话的分量,且殿下言语之中,并未对自身处境表现出丝毫的弱势。” 那必然是有所依仗,或者说,是完全不在乎。 不在乎权势地位,不在乎荣华富贵,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所以他才没有弱点,才无所畏惧。 然而,夜瑾身上虽有一种对一切决然无畏的气息,但是他的心里,却分明又藏着自己所在乎的——或许,那也是他的弱点,被人掌控在掌心的弱点。 九倾在心里如是猜测,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她和夜瑾,还没有熟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夜瑾没有说话,沉默了须臾,缓缓自榻上起身。 走到案前,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安静地望着窗外,良久,才漠然道:“你的感觉非常敏锐,出去吧。” 没有否认,却也不想多说什么。 九倾颔首,提着药箱转身走了出去。 无寂见她出来,忙道:“姒姑娘,好了?” 九倾点头,“开门吧。” “哦。”无寂伸手打开殿门,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九倾,“那个,十公主在外面,姒姑娘当心点,别惹了她。” 九倾淡淡一笑,“多谢提醒。” 殿门打开,九倾提着药箱走了出去,拍门声和叫喊也无济于事的夜曦玥,大概是折腾得累了,此时正靠着廊柱坐在玉阶上,听到动静,飞也似的跳了起来。 “你就是给九哥哥治病的女大——”未完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夜曦玥震惊且惊艳的眼神定格在九倾出尘清丽的面上,须臾,柳眉缓缓蹙起,“你真是大夫?” 这样的容色,这样的气质,分明就是一个贵族大家里出来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女大夫? 九倾平静地点头,抬了抬手里的药箱,“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瑾王殿下。” 说完,举步就待离开。 “等等。”夜曦玥皱眉,神色不悦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九倾挑眉,眼神清淡,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你是谁?” “本宫是当朝十公主。”夜曦玥冷冷地道,“见到本公主,你不知道要下跪行礼吗?” 第37章 公主的威风2 下跪行礼? 九倾淡笑,“我是瑾王的大夫,不是公主的侍女。” “就算不是本公主的侍女,见到本公主,也应该下跪行礼。”夜曦玥眯眼看着她,“这是规矩。” “哪里的规矩?” 哪里的……规矩? 夜曦玥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她是真蠢,还是装蠢? “本宫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尊贵,受尽父皇和皇祖母宠爱,你一个身份卑贱的大夫,见到本公主不跪下行礼,还敢质问这是哪里的规矩?”夜曦玥冷笑,“你是想吃板子吧?” “我是瑾王殿下的大夫,是为治瑾王的病而来,身份如何会卑贱?” 夜曦玥一呆,“你说什么?” 九倾目光清冷地看着她,淡淡道:“公主殿下是想说,大夫这个悬壶济世的职业本身卑贱?还是说,因为我是为了治瑾王的病,所以才卑贱?” 大夫这个职业卑贱,还是因为治瑾王的病,所以才卑贱? 她的意思岂不是说,九哥哥才卑贱吗? 很快反应过来的夜曦玥,脸色骤然一变,“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九哥哥是皇子,是亲王,怎么会卑贱? 夜曦玥气得伸手,颤抖地指着九倾,“你……你大胆!” 简直……简直是找死。 九倾嘴角淡扬,目光从她那根手指上漫然掠过,唇畔染上了些许冷峭的弧度,“那么,公主的意思就是,大夫这个职业卑贱了?” 夜曦玥咬牙切齿,“本宫也没这么说。” 九倾闻言,冷峭之色顿失,淡笑道:“公主殿下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济世救人的大夫并不卑贱。毕竟任是如何尊贵的身份,也有生老病死,时刻离不开大夫治病救命。” 此言一出,夜曦玥脸色青白交加,显得格外狼狈。 “我还要回去研究殿下的用药,公主殿下自己请便。”九倾颔首,转身就待离去。 “姒九倾,你胆大包天!”夜曦玥恼羞成怒,咬牙警告,“你现在立即跪下给本公主赔罪,本公主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否则我要你好看!” “我才要你好看呢!”远远的,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屑的冷哼,“你是谁啊?在这里指着我家小姐大呼小叫?” 谁这么不知死活? 夜曦玥愕然转头,看着曲桥上走来一个端着托盘的蓝衣姑娘,含怒的目光正对着自己,夜曦玥目光一寒,漂亮的脸蛋很快染上了冰冷的煞气,“放肆!” 一个小小的婢子,也敢跟她叫嚣? “来人,把她拿下!” 一声令下,她身边看似温驯的宫女,顿时如狼似虎地奔下玉阶,齐齐扑向迎面而来的紫陌。 眼看着一行人气势汹汹而来,紫陌一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不疾不徐地抬起,神色从容地制止了她们的动作,“慢着。” 众侍女脚下一顿。 紫陌漫不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托盘上汤药,“这是给瑾王殿下的药,若是失手打翻了,延误了瑾王的病情,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第38章 公主的威风3 夜瑾站在窗边,沉默地看着外面的情景。 无寂的眼睛不自觉地又看向他家主子,无数次欲言又止。 九倾被欺负了,主子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主子您不是自己亲口说九倾姑娘长得很美吗?这是不是要动心的节奏? 那现在人家在您的地盘上被欺负了,主子您怎么不去英雄救美呢? 这样冷漠矜持,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 无寂心里被猴抓似的着急,心想就算不打算英雄救美,至少人家还是您的大夫啊,您的小命还等着九倾姑娘救呢,怎么眼看着人家被欺负还能无动于衷? 无寂心里止不住着急的催促,面上却始终维持着一个面瘫护卫该有的高冷,视线沉默地盯着窗外,看着那些宫女气势汹汹而去,却被紫陌轻飘飘的两句话成功喝止,他心里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果然是九倾姑娘的侍女,这份举手投足的气度,果然也非同凡响。 向来无往而不利的十公主——众人捧在掌心不敢得罪分毫的夜曦玥,此时已经气得青筋暴跳,就快七窍生烟了。 而接下来的情况,让无寂面上表情忽然裂了条缝…… 九倾抬脚走了,脚步很悠然很从容地转身离开,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而紫陌,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一群虎视眈眈的宫女,须臾,轻飘飘地眨了个眼,挥了挥手,端着托盘施施然与她们擦肩而过。 那神情,那姿态……简直太妖娆了,有木有? 不但妖娆,还霸气十足啊。 无寂呆了呆,满眼的小星星乱闪,直到脑门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才蓦然回神,伸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主子?” 夜瑾没搭理他,将手里的茶盏搁在几案上,转身在矮榻上坐了下来。 紫陌很快端着汤药走了进来,有礼地福了福身,“瑾王殿下,该喝药了。” 无寂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淡定沉稳,但是脑门上通红的一块,却让他冷面的形象打了一些折扣。 不过,紫陌也并没有注意到他,将托盘放在几案上,两手端起汤药,动作很沉稳地递到了夜瑾面前。 无寂蓦地反应过来,伸手道:“我来。” 紫陌将汤药给了他,去沉默却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无寂微默,淡淡道:“你可以回去了。” 紫陌摇头,“小姐说了,我必须亲眼看着瑾王殿下把药喝了才能走。” “你家小姐给九哥哥开的这是什么药?还亲眼看着九哥哥喝下去?把九哥哥当成犯人吗?!”冷怒的质问从外面传来,憋了一肚子火没找到机会发的夜曦玥,此时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九哥哥,她们不安好心,根本不是给九哥哥治病来的,九哥哥不要上了她们的当!” 这个公主大概有病。 不但有病,还病得不轻,且病在脑子里。 紫陌在心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真想狠狠地冲过去揍她一顿,但是……也只是想想而已。 小姐说了,要低调,不能给瑾王府惹麻烦。 “你该回去了。”夜瑾抬头,朝夜曦玥的方向冷冷瞥了一眼,“别再在本王的府里大呼小叫,否则本王让人把你丢出去。” 第39章 男女授受不亲 此言一出,紫陌顿时扬了扬嘴角。 爽。 “九哥哥。”夜曦玥不敢置信地看着夜瑾,俏脸几欲喷火,“她们主仆联合起来欺负我!” 夜瑾目光冰冷,声音同样冷得没有一丝感情,“本王只看见你趾高气昂,无理取闹。” 夜曦玥脸色猝变,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双手握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地目光蓦地转到了紫陌的面上,对方事不关己一般悠然的神态,让她更是气怒交加,想狠狠地撕碎了她! “你们给本公主等着!” 等着,她一定要让她们为今日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丢下恶狠狠的一句话,夜曦玥恨恨地转身离去,外面十几个宫女见她气得脸色难看,一语不敢发,战战兢兢地尾随在她身后离去。 “真是一个被惯坏的小孩……”紫陌注视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缓缓摇头,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不过,她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转头看向夜瑾,“王爷把药喝了吧,我要回去跟小姐交差了。” 无寂虽然偶尔有些跳脱,但是贴身服侍主子,可不是跳脱就行的,该有的心思他从来不缺。 所以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紫陌在主子面前说话,从来没有自称过“奴婢”,也没有一般人面对皇族的畏惧和恭敬。 在主子面前,她的态度似乎真的只是在对待一般的客人或者病人,客气有礼,却丝毫也不卑微。 面对无礼挑衅的公主,不反击,却能轻松自如地化解困境,不被人抓住冒犯皇族的把柄。 他的心里不由对九倾和紫陌的来历生出了好奇。 夜瑾不疾不徐地饮尽了一碗汤药,抽出丝帕拭净了嘴角,面不改色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那药有多苦。 紫陌转头瞥了一眼空碗,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 “瑾王殿下休息吧。” 说完,紫陌拿起托盘,就待离去。 “紫陌姑娘。”无寂及时叫住了她,“在下可否知道,姒姑娘祖籍何处?” “这个问题很重要?”紫陌叹了口气,转身回视夜瑾和无寂二人,“我家小姐只是来给瑾王殿下治病的,又不参加朝廷的殿试,为什么一定要交代出身来历?” 无寂一窒。 事实上他很想说,所有踏进王府的大夫都必须交代清楚自己的底细,堂堂一个皇族王爷,身份金贵,岂能由来历不明的人随意接触治病? 但是这对主仆进王府的时候,似乎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一点,王爷也没过于追究她们的来历,以至于现在,无寂对他们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夜瑾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他素来不轻易表露情绪,所以行针时也只是随口问了九倾一句,但是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有预感,从这个紫陌的口中,或许同样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小姐说了,只有她未来的夫婿才能知道她的身份来历。”紫陌耸耸肩,“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在成亲之前,被别的男子知道太多底细,不好。” 第40章 朱砂痣 话音落下,内殿的气氛倏地一窒。 无寂脸色明显地古怪了三分,夜瑾则是轻飘飘瞥了她一眼。 男女授受不亲。 被别的男人知道太多底细,不好。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给男子治病时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跟男子独处,甚至让他脱了衣服行针时,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别说医者眼中无男女。 若真的无男女,她就更没必要说什么只有未来的夫婿才能知道她的身份来历了。 夜瑾和无寂二人心里心思各异,紫却却显然没兴趣去猜测两人心里的想法,说完了这句话,施施然转身离去。 “主子。”无寂看着她就这么潇洒地走了,眉头拧了拧,转过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夜瑾。 夜瑾没说话,一手支着下颚,靠在软榻上敛眸沉默。 “十公主今日受了一番气,回去之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姒姑娘不知道有没有应对的办法?” 西陵皇族上下无人不知,十公主夜曦玥惹不得,上有太后和皇帝撑腰,还有她的母妃捧着,下有众多会拳脚的宫女狐假虎威,唯她马首是瞻。 谁若得罪了她,下场一定很惨。 夜瑾淡淡道:“你刚才看她吃瘪,不是看的很解气?” 无寂霎时呆滞,“……” 他已经努力地做出一副面无表情脸了,他家主子是从哪里看出,他看的很解气的? “主子。”回过神,他嘴角一抽,做出一副愧疚反省的表情,“属下只是难得见到十公主如此憋屈,所以觉得有些新鲜。不过,虽然看着的确挺解气,但是十公主殿下的脾气可不是吃素的,太后和皇上若是为了她兴师问罪,该怎么办?” 太后若真的出面,事情只怕就有些麻烦了。 “兴师问罪?”夜瑾身子愈发放松了些,唇畔淡勾,却是冷然讥诮的弧度,“本王倒想看看,谁敢来瑾王府兴师问罪。” 无寂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不由微默。 主子这是表明立场,要护着姒姑娘了? 找姒姑娘问罪,跟找瑾王府问罪,两句不同的话所代表的意义也截然不同。 话落,夜瑾似乎有些倦怠,斜倚在榻上轻轻阖了双眼,眉宇间一颗若隐若现的朱砂痣,泛着夺人心魄的魅惑光泽。 倾城容色,绝美妖异。 无寂却脸色骤变,“主子,又发作了?” “……闭嘴。”夜瑾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出声音里的力气,“本王睡一觉。” “主子,我去找九倾姑娘……”无寂声音有些不稳,不自觉握紧的双手轻颤了一下,“说不准……她会有办法。” 夜瑾极为缓慢地摇头,“不准”两个字,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口。 他闭眼倚在软榻上,就像累极了忍不住要沉睡一样,神情看起来除了疲惫了一些,困乏了一些,其他的别无异样,然而眉眼间那颗鲜红的朱砂痣,随着他气息的逐渐转弱而越来越红,越来越艳,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绝艳之色。 墨发无风自扬,丝丝缕缕的发丝映入眼底,带着一种决绝而残酷的气息。 第41章 告状1 事情的确如无寂所料,在瑾王府吃了瘪之后,夜曦玥怒气冲冲地回到宫里,直接去了太后的永寿宫,打算添油加醋好好告一番状,让太后狠狠地教训一下那对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主仆。 然而她却没想到,马不停蹄赶到永寿宫,居然赶上了如此热闹的一个场面—— 不但她的父皇和母妃也同在永寿宫,还有其他的后宫嫔妃,包括皇后在内,几乎所有嫔级以上的妃子全部到齐,各人正严格地按照品级位份,安静地坐在大殿两旁的坐席上。 面对此时此景,夜曦玥着实愣了好大一会儿,直到皇上朝她招手,并语带关切地开口,“琥珀,怎么了?谁惹着朕的宝贝女儿不开心了?” 此言一出,坐上嫔妃同时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 一袭粉色宫裙的夜曦玥站在那里,就像一个误入凡间的精灵,精致美丽,俏丽动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气息。 皇上最宠爱这个女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此时,那张脱俗的小脸上,却隐隐流露出几分薄怒和委屈的色泽。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外面受气了? 但是,这皇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还有人敢给这位小祖宗气受?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曦玥儿,来哀家这里。” 一声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嫔妃们纷纷回神,夜曦玥目不斜视穿过坐席,对这些嫔妃们的目光视若无睹,径自走到大殿最前面,然后毫不避讳地踏上玉阶,到了太后面前,顺势窝进了她的怀里,软声喊了一句:“皇祖母。” 坐在正首位置,身着一袭深红色太后袍服的女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保养得极好的脸上不怒自威,浑身透着雍容华贵之气。然而在面对这个少女时,却骤然少了一些高高在上的疏离,而多了一丝亲切和疼爱。 “曦玥儿,怎么了?”太后低声询问,即便是刻意放柔的声音,也依然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仪,“谁惹你生气了?告诉皇祖母,皇祖母替你出气。” 坐在右边下首第一个席上的女子便是金贵妃,一袭蓝色梅花纹宫装,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安静地看着太后和夜曦玥的互动,也不插话。 她的对面坐着正宫皇后,一袭华贵庄重的凤袍衬出了她的端庄矜持,此时面对太后和十公主的温情互动,她的表情很平淡,面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其余的一干嫔妃皆眼观鼻鼻观心,或是安静地低头饮茶,或是面上含笑注视,静听着十公主与太后愤愤告状。 “皇祖母,九哥哥府上刚来的那个女大夫,我不喜欢。”夜曦玥面上薄怒,语气却十足委屈,“她们不但根本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还联合起来欺负我……” “居然有这等事?”太后精致的柳叶眉蓦地皱起,面上露出冷怒之色,“何方来的低贱丫头,一点规矩都没有?居然连堂堂公主都敢欺负,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第42章 告状2 “琥珀。”与太后之间隔案而坐的皇帝此时也开了口,声音自有一股帝王威仪,“怎么回事?” 夜曦玥闻言,愤愤地把在瑾王府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末了冷冷道:“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像个大夫,与其说她是为了治九哥哥的病,我更相信她是在打九哥哥的主意。” 皇上皱眉,“怎么说?” “那个女子长得可漂亮了。”夜曦玥说着,又恨恨地冷哼了一声,“所以才敢仗着有几分姿色就那般胆大包天,不自量力,连本公主都敢不放在眼里,还真以为自己就成了瑾王府的女主子了?简直痴人说梦。” 说着,她小脸一收,委屈兮兮地摇着太后的手,“皇祖母,我不管,我不想看到这个女子留在九哥哥的王府里,皇祖母下令把她赶出去好不好?或者直接治她一个不敬皇族之罪,把她流放千里。” 太后闻言,连忙应了下来,“好好好,皇祖母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气——” “母后。”皇上沉声打断了她的话,“那个女子既然是揭了皇榜而去,那她的目的就是为了给瑾儿治病。是否要治罪,得看她最终能不能治好瑾儿,至于其他的……曦玥的话不能全信。” 什么叫不能全信? 夜曦玥不满地叫了一声,“父皇!” 皇帝无奈地朝她招手,“过来。” 夜曦玥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皇上,曦玥虽然是个孩子,但是她素来不说谎话,靖王府的那个女大夫,是该问问是怎么回事了。”太后冷淡地道,“若是真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抱有非分之想,那么便该早作处理。” 皇上道:“儿臣心里有数。” 说着,垂眼看向夜曦玥,“那个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长得很漂亮嘛……”夜曦玥语带不甘地咕哝着,却实话实说,“跟天仙儿似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大概比我大上一两岁,很淡定,根本不像寻常的医女。” 因为男女有别,所以西陵皇宫里也养有医女,专心伺候着太后和皇后,以及后宫嫔妃的身子康健。 太后身边就有侍疾的一等医女十二人,皇后宫里有八人,其他嫔妃宫里也有两三人,夜曦玥身为皇族公主,身边当然也不缺。 平常头疼脑热,身子不便什么的,都有医女服侍,除非得了很重的顽疾,才需要用到太医院。 因此,夜曦玥自小到大见惯了医女的恭敬顺从,从没见过姒九倾那样不卑不亢,见到公主都不会行礼的女大夫。 “皇上没查查这个女子的来历?”太后蹙眉,“揭了皇榜当天,就应该召她进宫问个清楚。” 皇帝陛下微默。 他的确是让喻成海去传令了,但是没传到人,而且理由很充分,且责任被夜瑾揽到自己身上了。 不过,这点是没必要跟太后说的。 一直不曾出声的柳皇后抬头,适时地提了建议,“皇上,还有一个月就是瑾王的成年礼了,是不是该趁着机会给他赐个婚事?这样一来,也能避免别有心思之人趁虚而入。” 第43章 告状3 此言一出,连续几个嫔妃纷纷附和。 皇子的成年礼之后,的确是指婚的最好时机,帝都适婚的大家闺秀很多,皇子的一场选妃宴又可以让宫里好好热闹一番了。 然而,皇后的这个提议虽然合情合理,但是皇上却似乎不是很热衷,淡淡道:“瑾儿的婚事他自己做主,就算要赐婚,也要先征求他的同意之后再说。” 此言一出,皇后脸色微微僵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便不再说话了,依旧维持着端庄优雅的姿态。 听到皇上的话,众嫔妃也突然反应过来,不由默然,瑾王的婚事哪里是那么好赐的? “其实臣妾倒是觉得,瑾王现在年纪还不大,上面好几个兄长都还没有成亲,他作为皇子中的老幺,婚事也不必赶得太急了。” 说话的人是金贵妃,在场的嫔妃之中,她是唯一一个敢光明正大与皇后找不愉快的人。 含笑的眸光轻抬,她柔情似水地看着皇上,不疾不徐地道:“况且,瑾王殿下那般倾世无双的姿容,便是这帝都所有的官家小姐齐聚一堂,臣妾却也想不出,谁家的姑娘能真正配得上。” 这句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皇帝有六个儿子,皇长子夜昊,二皇子夜翎,五皇子夜琛,六皇子夜珩,八皇子夜离,九皇子夜瑾。 目前为止,只有长子夜昊成了亲娶了正妃,二皇子夜翎府中有一位侧妃,其他的除了一两个侍妾之外,皆尚未正儿八经成婚。 说来也有些怪,历来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男子,莫不早早地娶了妻纳了妾,恨不能将天下美丽的女子都纳入后院,夜夜贪欢——男儿好色可是天性。 而天家皇子,十六七岁就破身的也比比皆是。 但是夜氏皇族的这几个皇子,却偏偏都有些与众不同。 他们不贪恋美色,说洁身自爱虽有些夸张,但对美色不热衷却是事实,尤其是九皇子夜瑾,这些年来更是视女子如蛇蝎,避而远之,从不与女子沾上半点关系。 所以若说赐婚瑾王,撇开上面还有几个兄长不说,对于瑾王本身来说,也同样是有些困难——素来我行我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瑾王一定会拒婚。 不管是太后的懿旨,还是皇上的圣旨,在瑾王眼里,一律可以被当做一张废纸。 所以金贵妃的话也同样有理,众人深以为然。 可她们却不能明显地表现出赞同,柳皇后和金贵妃之间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她们这些人,明哲保身也好,自我筹谋也罢,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掺和在其中。 “贵妃说的有些道理。”皇上赞同地点头,“朕暂时也还没看出谁家的女子配得上瑾儿,他的婚事以后再议。” 顿了下,“至于瑾王府的那位女大夫……” 太后接过了话茬,语气疏冷道:“可以传哀家懿旨让她进宫。哀家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女大夫,还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此言一出,夜曦玥霎时喜笑颜开,“还是皇祖母疼我。” 第44章 夜氏皇族 九倾没有三头六臂,但是不代表她就拿太后的懿旨无可奈何。甚至在懿旨尚未传到瑾王府之前,她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两日的时间里,她也弄清了夜氏皇族最基本的一些信息。 当今皇上夜惊鸿,帝号成,子嗣十人。 长子夜昊,封号睿王,刚过而立之年,是个文武双全之才,为人沉稳干练,心性坚忍,然生母殁,背后并无母族势力撑腰。掌皇城京畿营大权,皇帝对他器重信任,却并不宠爱。 二皇子夜翎,封号翎王,比夜昊小一岁,懂兵法善谋略,手掌三十万精兵,当朝四妃之一梅贤妃的儿子,拥有角逐储君之位的资格。 三公主夜瑶,封号宝灵,四妃之一的姜淑妃之女,已经出嫁十年。 四公主夜瑕,早夭。 五皇子夜琛,正宫皇后的儿子,现年二十四岁,封号宣王,掌户部大权,是将来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之一。 六皇子夜珩,金贵妃之子,二十四岁,封号庄王,为人长袖善舞,是个八面玲珑的才子,掌管着吏部大权,与十公主夜曦玥是同胞兄妹,在储君之位上,也是夜琛的头号劲敌。 七公主夜璃和八皇子夜离是一对龙凤胎,二十一岁,韩昭仪之子女。 公主夜璃已经出嫁三年,皇子夜离,则刚刚被封为穆王,暂时跟着翎王在军中历练。 九皇子夜瑾,一月之后方满弱冠,封号瑾王,深受皇帝宠爱,可以在宫廷内外自由出入,无视规矩礼教,行为极端狂肆,即便是在大内皇宫里,若有人敢得罪了他,他随手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夜瑾本身武功极高,少有敌手,加上性子狂悖残冷,喜怒无常,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上至皇后嫔妃,下至宫女太监,无一人不惧于他。 虽因为身体原因而无官职在身,夜瑾于朝上朝下却有着极重的话语权,这也是很多人不敢明目张胆地得罪他的原因之一。 瑾王生母,殁。 十公主夜曦玥,母妃也是金贵妃,跟六皇子夜珩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虽是女儿之身,却真正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不但皇帝喜欢,便是太后也对她宠若珠宝。 此番九倾来到西陵帝都,是为了夜瑾,也因为夜瑾身上藏着秘密,所以手下去调查之后,着重陈述了夜瑾的情况。 “皇上很宠爱瑾王殿下,但是太后对瑾王却非常厌恶。”紫陌帮九倾整理着各式各样的药材,闲聊一般,细细地将瑾王的情况禀报给九倾知道。 九倾眉梢轻动,“太后厌恶瑾王?” 紫陌点头,“是,瑾王的生母惜嫔曾经是皇上最爱的一个女子,但是那个女子直到死,也没能混上四妃的名分,据说太后费了不少心思阻挠。” 九倾闻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须臾。 “瑾王容貌酷似其母,所以可以想见,惜嫔当年的容貌也应该是冠绝六宫了。”紫陌道,“所以能得皇上独宠,但是与惜嫔先后进宫的金贵妃,是太后的侄女儿,太后之所以厌恶惜嫔,可能与金贵妃也有一部分关系。” 第45章 不是花痴 金贵妃是太后的侄女儿…… 所以也就是说,当今皇上与金贵妃是表兄妹成亲? 如此一来,太后对夜曦玥宠爱有加,也就可以理解了,毕竟夜曦玥身上既流着她儿子的血,又有太后娘家的血脉,是真正的一家亲。 而当年与她一同或者前后进宫的人,若是比她得宠,太后自然不会乐意。 紫陌说完了大概的情况之后,九倾安静地思索了很长时间,直到又到了煎药的时辰,九倾把药配齐了递给紫陌,然后淡淡道:“瑾王的生母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个,暂时还不是很清楚。”紫陌回道,“三哥他们还在查,当年的惜嫔是个有故事的人,但是对于现在的夜氏皇族来说,惜嫔是个禁忌。因为皇帝的独宠,太后的厌恶,以及瑾王的关系,几乎没人敢提及这个女子。” 若是查得太深太急,一定会打草惊蛇。 九倾点头,“告诉玄三,先查查皇帝每个月召瑾王进宫是为了何事,不必太急,若是遇到什么阻碍,就先放一放。” “是,小姐。”紫陌说完,有些奇怪地道:“小姐对瑾王是不是有点太关心了?” 她们原本只是为了治病而来,本不该操心别的事情,而且九倾素来对别人家的事情也没那么大的兴趣,怎么此次却主动要调查瑾王的事了? 想起瑾王那副绝世无双的容颜……紫陌秀眉微蹙,小姐该不会是动瑾王动心了吧? 这般想着,她不由想提醒一下,“小姐,虽然瑾王容色无双,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但是小姐——” “别胡思乱想。”九倾敲了敲她的头,淡定地打断了她的臆测,“你家小姐不是花痴,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紫陌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心忖就算不是花痴,瑾王的那副容色也让人难以抗拒吧? 不过小姐既然这么说,那么一定就是没有动心了,紫陌心里松了口气,也没再多想,轻松地转开了话题,“若那个太后真的下了懿旨,小姐会进宫吗?” “懿旨?”九倾沉静地笑了笑,语气温和,“她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说完,拍了拍紫陌的头,“好了,聊得够多了,去煎药吧。” 紫陌颔首,端着药材离开了药房,往后面走去。 傍晚时分,九倾再度去了瑾王的昭宸殿。 站在殿外,看着上面凌厉而霸气的三个字,九倾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昭宸殿。 这个名字可不是一般皇子能用得的,皇帝对夜瑾这个九子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宠爱有加,那夜瑾身上的伤从何而来?是谁动的手? 夜瑾武功那么高,性格狂妄无忌,若非他心甘情愿,谁能对他动用私刑? 他既然连太后和皇上都不放在眼里,那么,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由着别人对他动手? 每次受伤之后,太医给他用的药,又是出自谁的授意? 心头闪过这些疑问,九倾又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那三个字,提着药箱上了玉阶,踏进殿门,转身往里面走去。 第46章 梦魇1 尚未穿过屏风,一记凌厉的掌风迎面骤然袭来! 九倾脚步顿了一下,眸色骤冷。 带着森冷无情的肃杀之气已至眼前,仿佛铁了心要将闯入之人击毙于掌下。 眸心微细,惊鸿一瞥之下已知袭来的人是谁,九倾眉眼动了动,却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快若闪电的一掌猝然划过瞳孔,勾起的两指离她的眉心只剩不到一寸的距离,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无寂脸色变了变,视线中映入九倾脱俗出尘的面容,眼神不由一怔。 “发生了什么事?”九倾淡淡开口,目光安静地锁着他的面容。 无寂脸色苍白,彷徨,不安,眼底有着眼不住的焦虑。 “夜瑾出事了?” 无寂木头似的站着,面上苍白无色,双手死死地绞着自己的衣摆,眼底流露出一种萧瑟而无助的焦虑。 九倾皱眉,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穿过屏风到了内殿,便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半躺在软榻上的夜瑾,安静地沉睡着,仿佛无知无觉,整个人看起来与往常并无多大不同,然而精致如画的眉眼间,一颗血红的朱砂痣泛着璀璨的光芒,妖艳夺目,流光闪烁。 朱砂痣? 九倾眉眼微动,心里无比确定,在此之前,她并没有看到夜瑾眉眼间有这样一颗朱砂痣,此时此刻,怎么会突然出现了这样一颗鲜红欲滴的朱砂? 红得似火,艳得像血,美而近妖。 无寂转过身,慢慢走了进来,苍白无神的眼底却隐隐流露出一份祈盼。 九倾转头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九倾姑娘……”无寂涩声开口,声音低哑,“主子……梦魇了。” 梦魇? 九倾几不可察地蹙眉,“怎么会梦魇?” 无寂缓缓摇头,表情惶然,却似乎不知如何解释。 九倾见状,心里闪过一丝疑虑,看了一眼夜瑾,目光转到无寂脸上,“他什么时候会醒?” “可能……会在天黑之后。”无寂说着,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应该快了。” “我们现在说话,他能不能听得到?” 无寂摇头,“不能。” “既然听不到,那么你可以把这个情况跟我说一下。”九倾看了他一眼,转身将药箱搁在案上,“现在无法行针,我想先了解一下他身上还有什么状况。” 梦魇,这两个字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而不管是哪一种解释,都不可能通过正常的诊脉诊断出来。 无寂摇头,脸色又白了几分,“主子不让说。” “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九倾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温和地许多,“无寂,你对瑾王的忠心应该无需怀疑吧?” 此言一出,无寂脸色倏变。 沉默了良久,他的面上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我对主子的忠心,不容任何人质疑。” “既然如此,那么我姑且可以认为,夜瑾身边,你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能让我相信的人。”九倾道,“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有关夜瑾的身体状况,如果你对我有丝毫的隐瞒,对夜瑾都是一种变相的谋害。” 第47章 梦魇2 九倾的语气很平淡,无寂听了,却脸色猝变。 “你其实原本就想告诉我了,对吗?只是夜瑾不许而已。”九倾转头,看着夜瑾安静的面容,“你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解得了夜瑾的毒,能改变他目前的困境,那么这个人,非我莫属。” 无寂忍不住握紧了手,却面无表情地站着。 九倾进府才两日,时间很短,他甚至还没有弄清楚她的来历,不确定她的目的是否真的单纯,但是下意识的,他却相信她说的话。 虽然这种相信毫无道理,但是无寂却想赌那一线生机。 心思微定,他瞬也不瞬地看着九倾,开口道:“姑娘的医术很好,那么无寂能否知道,姑娘其他方面的本事,是否也如姑娘的医术一样好?” 九倾挑眉,“你是想确定,我是否有自保的能力?” 无寂点头,“主子的情况有点特殊,姑娘知道得多了没好处,因为危险会随时而来。” “若是如此,你倒不必担心。”九倾淡淡道,“自保的本事我有,并且我还可以保证,不会因为任何事而牵累到瑾王身上。” “姑娘误会了。”无寂缓缓摇头,声音沉寂了许多,“姑娘只要能自保即可,牵累不牵累都无所谓,因为主子不会有什么危险。” 夜瑾不会有什么危险? 饶是九倾如何聪明,此时听了他的话也不由懵了一下。 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若隐若现,但是她尚未理清,却听无寂带着寂寥的声音道:“除了不得自由之外,主子在西陵帝都,就算是横着走也没人敢一下眉头。” 此言一出,内殿里倏然静了下来。 九倾从他的话里品出了某种意味,也笃定了自己的判断,沉默了须臾,转身走出了内殿,在靠近屏风处的一张贵妃椅上坐了下来。 淡淡抬手,“坐下说吧。” 无寂微默,心里突然间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眼前这个女子此时看起来分明很平静,但是抬手举足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贵与威仪自周身流露出来—— 就像君临天下的帝王在与自己的臣民说话时,那种自然而然的流出的,虽然温和却雍容尊贵的气息,让人不敢抗拒。 心头突如其来的这个想法,让他心里微微一凛。 举步走出了内殿,无寂却并没有坐下,而是背靠着屏风站着,淡淡道:“姑娘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来历?” “你为什么一定要打听我的来历?一天之内问了两次……”九倾笑了笑,“你就算知道了什么,又能怎样?会更容易交付信任?” 无寂一窒。 似乎,也的确是。 值得相信的,是她这个人,还是她的身份?答案显而易见。 沉默了须臾,他不在纠结于她的身份,而是道:“那么还请姒姑娘能给我一句保证,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何事,请姒姑娘不要算计我家主子,这是底线。” “口头上的保证你会信吗?”九倾轻笑,语气却淡如古井,不起波澜,“如果你信,那么我可以保证。” 第48章 梦魇3 对于她这般配合的态度,无寂显然有些意外,虽然她的语气并不那么郑重,但是莫名的,他就是信了。 走到一旁檀木案几上,他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转身把其中一杯递给了九倾,自己端着一杯却没喝。 或许他只是想借着这样的动作,让自己看起来更从容自在一些。 “主子梦魇的情况,已经由来已久。”无寂淡淡开口,垂眼看着手里的杯盏,声音有些沉寂,“我无法得知具体的时间,但是大概每个月的月圆前后,主子就会陷入一次冗长的梦魇之中,看起来像是在沉睡——但是这种沉睡,是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 月圆前后? 因为这四个字,九倾眸心迅速划过一道异芒,似乎是震惊,也似是意外,但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无寂,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每次发作之前,主子会失去功力,醒来之后五感全失,内力全无,甚至有点……神志不清,身边必须有人保护,然而,这却并不是最严重的。” 眼底神色一闪而逝之后,九倾眉头轻皱,安静地听着无寂的述说,眼底色泽幽深,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极度疲惫之下的梦魇……月圆前后……五感全失,功力全无…… 九倾轻轻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掀开茶盖轻刮着,声音沉静地道:“最严重的是什么?” “每次梦魇之后,潜伏在身体的毒素会立时发作,因为没有内力护体,无法运功抗毒,所以会很痛苦,每次痛到痉挛……” 说到这里,无寂声音越来越低,脸色苍白,几乎有些说不下去。 缓缓捏紧了拳,他死死地咬着牙,良久才道,“我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因为主子发作时……身体很虚弱,不但自己无法运功,身体也无法接受其他人的真气,那种无计可施的感觉……在那个时候,会体会得格外清晰透彻。” 话说完,九倾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所以昭宸殿周遭,才暗藏着那么多深不可测的高手?” 无寂点头,也不再震惊她如此敏锐的感官,只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方才的怪异——她分明站着未动,他的手却在离她眉心不足一寸的距离下,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瑾王府里暗潮汹涌,各方魑魅魍魉都不缺,但是瑾王的昭宸殿便是门户大开,也没有人敢擅闯一步,因为所有擅闯之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久而久之,便是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也只敢远远地看着,没有人敢在不得允许的情况下,擅自靠近昭宸殿。 九倾转头,看着屏风后沉睡的男子,淡淡道:“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额间的那颗朱砂都会出现?” 无寂点头,“嗯。” 九倾又道:“醒来之后,五感尽失的状况会持续多长时间?” 无寂道:“一整个昼夜,十二个时辰。” 九倾眉梢轻抬,“一直以来都是?” “……不是。”无寂摇头,神色微黯,“很久之前,这种情况仅持续大概六个时辰。半年前开始,情况才变得严重了一些。” 九倾心里一动,半年前…… 第49章 秘密1 虽然心里对很多事情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但是既然此时有空,九倾也就顺口问了,“当今皇上对瑾王的宠爱,是真的?” 无寂方才说了一句话,“除了不得自由之外,主子在帝都就算横着走,也没人敢皱一下眉头。” 九倾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夜瑾手里权势滔天,却被剥夺了自由。 除了自己本事了得之外,夜瑾手里那么大的权力来自于谁? 定然是皇上无疑。 可堂堂九皇子,风光无限的瑾王殿下,为什么却偏偏不得自由? 九倾对这一点还有些想不通,但是她能想到,太医给夜瑾用的药,或许就是剥夺了他自由的最大元凶。 “皇上对主子的宠爱,表面看来,是真的。”无寂点了点头,语气却微顿,随即有些迟疑地道,“这么多年以来,皇上给瑾王府的荣宠几乎超过了其他五位皇子加在一起的分量。朝上朝下,没人敢慢待主子半分,便是皇族之中的几位王爷和公主,在主子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 夜氏皇族之中,长皇子夜昊和九皇子夜瑾,是唯二两个没有母妃倚靠的皇子,相较于文武双全的长皇子所受的待遇,瑾王显然可以说是受了万千宠爱,风光无限。 皇上对瑾王的爱护,比对皇后和金贵妃的儿子还要多。 但是一句“表面看来”,却无形中将这份宠爱打上了一个问号。 九倾道:“他每个月被皇上召进宫,带着一身伤回来,又是怎么回事?” 冷不防听她问这个问题,无寂脸色微变,然而须臾之后,他却是缓缓摇头,“说实话,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也是我想知道的,但是主子不说,我也不敢问。”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不知道?”九倾蹙眉,“夜瑾被召进宫,你没有贴身跟随?” “就算跟着,我也只能在宫门外等。”无寂摇头,自嘲地苦笑,“喻总管曾经传了皇上口谕,不得皇上召见,我们没有资格进宫。” 九倾皱眉,“但是既然夜瑾有那么大的权力,进宫时身边带着自己的贴身护卫,应该没人敢拦吧?” “主子若是想带,自然没人敢拦。”无寂沉默地点头,随即又缓缓摇头,“然而这些年,我却一次也没能顺利跟着主子进过宫——宫里有庆典有宫宴的时候,我倒是贴身跟着主子进宫不止一次,但是每个月的固定召见,主子却并不会让我跟到宫内,所以我只能在宫门外等。” 九倾闻言,缓缓沉默了下来。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若是连无寂都只能给出这样的说法,那么即便她让人去查,短时间之内,大概也查不出什么比较有说服力的真相。 而且,九倾敛眸,这种随意查人隐私的感觉,真的不怎么美好。 无寂不能贴身跟随,看来不仅仅是皇上的阻挠,夜瑾也同样不愿意他跟着。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这对皇室父子如此默契? 第50章 秘密2 九倾缓缓道:“所以,你也并不知道,夜瑾每次受伤的原因?” 无寂摇头,“嗯,我真的不知道。” 心里的疑问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九倾想了想,没再多问什么,只道:“你去殿外守着,稍后宫里会有太后的懿旨传来,你替我应付。” 说着,九倾站起身,转身往内殿走去。 太后的懿旨? 无寂眉头微皱,虽然知道十公主不会善罢甘休,却也没想到太后的动作会这么快。 但是,他应付? 无寂懵了一下,才明白九倾的意思——是要他应付……太后的懿旨? 夜瑾醒了。 但是情况看起来的确有些不怎么好。 九倾看着榻上的男子,黛眉轻蹙,转头看着还没动作的无寂,“出去。” 淡淡的言语,却隐含不容抗拒的力量。 无寂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转头看着榻上的夜瑾,眼底闪过一丝忧虑,转身走了出去。 随着夜瑾的清醒,他眉眼间的朱砂痣已经没那么鲜艳夺目,但是依然有一种妖异魅惑的气息弥漫在他的眼角眉梢。 此时的夜瑾,安静地倚在榻上,垂着眼,不言不语,但是脸色苍白,眉头紧锁,轻咬着唇,手里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服,看起来格外羸弱。 九倾侧身坐在软榻的边缘,拉过他的手,他也不反抗,九倾的指尖顺利地搭上他的腕脉。 脉象微弱且紊乱,有一缕不太明显的真气在体内乱窜,看似毫无目的地游走,然而却是不动声色间保护着他的心脉。 九倾放下他的手,淡淡道:“此时你的身体是虚弱的,五官可能迟钝了一些,但是你的神志却是清醒的,对吗?” 夜瑾闻言,慢慢抬头,看着她的眼神幽深寒凉,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夜瑾。”九倾对他充满敌意和防备的眼神视而不见,径自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夜瑾嘴角轻抿,脸色微冷,对这两个字感到莫名地厌恶。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以此来换取你的信任。”九倾看着他,眸心色泽沉静,却仿佛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这个秘密跟我自身有关,跟你应该也有些关系。我想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来到瑾王府,然后我希望,你能对我交付信任——至少,在我给你治病解毒的这段时间里,你能毫无保留地相信我。” “这要看……”夜瑾勾唇冷笑,一字一句开口,语调很慢,却沉冷如冰雪,“要看你的秘密,有没有这个分量。” 九倾微笑,“一定有。” 夜瑾眯眼,刚要说什么,脸色却突然变得煞白,他死死地咬了牙,吞下几乎溢出口的闷哼。 九倾眉头轻皱,唇畔溢出一声无声却复杂的叹息,伸出手,贴上他的脊背,一种温暖的感觉瞬间沁入身体,血液、肌骨、经脉,仿佛都被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抚过,那种仿佛能将人的骨头寸寸凌迟般的蚀骨剧痛,刹那间,竟奇迹般消失无踪。 夜瑾震惊地抬眼,“你……” 第51章 秘密3 夜瑾可以确定,九倾并不是用内力在给他疗伤。 因为他此时的身体根本无法接受真气,而且,那一瞬间抚平所有痛楚的手法,也根本不可能是真气的作用。 然而若不是真气,九倾的手掌为何竟有如此奇特的魔力? 九倾淡淡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说完,又问了一遍,“对于我的提议,你觉得怎样?” 夜瑾微默,随即淡淡道:“把自己的秘密随意告诉别人,你不担心对你不利?” “没什么好担心的。”九倾道,“这世上想对我不利的人太多,也不差你一个。” 夜瑾挑眉,“我以为你想说,这世上想对你不利的人太多,却至今没有一个人能成功。” 九倾轻笑,“我又不是神。” 不是神? 夜瑾敛眸沉默,的确不是神,高高在上的神怎么会理会凡人的生死磨难? 然而,即便不是神,她的身份来历只怕也不会平凡。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虽然极力维持一个医者该有的宁静淡泊,然而清淡的言语之间,那种一切归于平静的自负,却是历经过生死大劫,看淡了红尘名利之后,依旧留存在骨子里的清贵与疏离。 对陌生人温和却疏离,对主动找茬之人不屑和漠视,对于麻烦的蛮不在乎—— 若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大概眼瞎了的人才会相信。 无寂被九倾遣出去了,内殿里没人服侍,九倾起身倒了杯茶递给夜瑾,顺手把外面的贵妃椅拉了进来,坐在夜瑾对面,淡淡道:“夜瑾,你的梦魇一般需要持续多长时间?” 端着茶盏正准备喝的夜瑾,闻言动作倏地顿住,徐徐抬眼,“什么意思?” 需要持续多长时间,而不是会持续多长时间。 需要,会,一个词的差别,意思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九倾道:“别装傻,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不清楚状况,不会这般问你。” 夜瑾敛眸,沉默不发一语。 “我以前也有过梦魇。”九倾显然并不介意他的沉默,漫不经心地一笑,笑容里却透着一种沁入骨子里的寂寥和深沉的寒意,“我的梦魇,终止在半年前。” 云淡风轻的言语,说出口的却是让人心惊的言语。 夜瑾皱眉,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审视。 “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九倾道,唇畔勾起自嘲的弧度,“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感觉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镜花水月,随时会消失得了无痕迹。” 镜花水月……这样的话,真不像出自她的口。 夜瑾不但意外,更觉得有点不真实,然而他还是被勾起了心里的好奇,“你的梦境里,有什么?” “很多。”九倾抬眼,眼神迷离地看向红色镂空的屏风,清丽出尘的脸上,有一种任何人都看不懂的神色,“很多人,很多事,漫长的一生仿佛都在梦境里上演过,有人生,有人死,有人荣华富贵,有人妻离子散……” 第52章 懿旨1 三十岁上下,身穿深青色太监服的太监站在阶下,手里拿着拂尘,语气生硬地道:“太后懿旨,传那位姒大夫进宫问话,麻烦请通禀一声。” 无寂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外,如门神一般纹风不动,只淡淡道:“姒姑娘在殿内给主子诊病,不许任何人打扰。” 太监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好看,“杂家传的是太后的懿旨,你一个小小的护卫,连太后的懿旨都敢违抗?” 无寂冷冷地看着他,沉默中却透着决绝的态度。 太监见状,眼神愈发阴沉,伸手指着无寂,语气冰冷阴怒,“你大胆!” 无寂转过头,懒得再看他一眼。 宫里有大太监总管喻成海,贴身伺候皇上起居,是司礼监的最高统领。 除了喻大总管之外,太后身边的孟公公同样是个惹不得的人物,他是太后最信任的贴身大太监,虽然在宫里的地位没有喻成海高,年资也没有喻成海深,但是因为太后的关系,他在宫里的分量却并不低,仅次于喻大总管。 因为皇上宠爱瑾王,所以喻成海在瑾王面前也难免低声下气,卑躬屈膝。 然而,太后对瑾王府却从不掩饰厌恶,所以导致她身边的大太监对瑾王也没有过多的敬畏。当然,宫里无人不知瑾王的可怕,所以真正敢明目张胆招惹瑾王的人,几乎并不存在。 可不敢招惹瑾王,却不代表他对瑾王身边的护卫也会客气,所以此时,孟公公在面对无寂这般不屑一顾的态度时,心里的火气正在熊熊燃烧。 “无寂,你只是瑾王身边的护卫,别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孟公公咬牙冷笑,“太后不会对瑾王怎样,但是要处置你一个小小的护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无寂抬头望天,月亮分外皎洁。 月光洒下满地的银辉,树梢,屋檐,花园,曲桥上,景致被照得分外清晰,朦胧的气氛很美好——如果耳边没有这个一直在乱吠的阉人,感觉应该会更美好一些。 孟公公见无寂一副无视他的表情,气得脸色扭曲,心肝肺都快炸了,然而,想到此时正待在寝殿里的瑾王,他只能死死地压下心头的怒火,一字一句开口,声音阴冷得仿佛从地狱传来,“无寂,太后懿旨召见瑾王府新来的女大夫,你是要违抗懿旨?” “我已经说了,大夫正在殿内给瑾王诊病。”无寂语气明显不耐,“张贴皇榜寻医术精湛的大夫给瑾王殿下治病,是皇上的旨意。这位姒姑娘也就是奉了圣旨而来,此时瑾王旧疾复发,姒姑娘在给瑾王诊治,已经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任何人,包括太后? 孟公公脸色愈发阴沉,“很好,杂家这就回禀太后。” 说完,转身愤愤离去。 无寂这才漫不经心地转头,漠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远远的,都能感受到周身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气息。 无寂冷笑,不过一条阉狗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第53章 懿旨2 亥时一刻左右,九倾从里面打开门走了出来。 无寂听到动静,蓦地回头,忙不迭走到她跟前,“主子怎么样了?姑娘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你家主子已经无碍。”九倾眉梢轻挑,不疾不徐地道,“我是大夫,又不是瑾王的通房丫头,这个时辰不出来,难道还要伺候就寝不成?” 无寂一窒,须臾又觉不可思议,“主子真没事了?” “不信的话,你自己进去看了便知。”九倾说完,就待离开,“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休息——” “姑娘。”无寂连忙叫住她,“方才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真的如姑娘所料,进来传了太后懿旨,我说姑娘在给主子诊病,吩咐了不需任何人打扰,这样说妥吗?” “妥。”九倾点头,“你做的很好。” 无寂松了口气,“但是那个太监大概气得要炸了,回去之后,太后也一定不会高兴。” “有瑾王在,你不必担心。”九倾道,“你家主子又不是好惹的。” 无寂缓缓摇头,面上流露出担忧,“我是担心姑娘。” “担心我?”九倾淡笑,“那就更没必要了。” 说着,也不管无寂惊讶的表情,“赶紧进去吧,去服侍瑾王沐浴就寝。” 话音落下,她明显是不想再多逗留,举步下了玉阶。 无寂踏进门槛的时候,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蓦地转头,“姑娘。” 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九倾只得又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怎么了?” “我家主子从没有用过通房丫头。”无寂飞快地说道,语气认真而严肃,像是在解释什么,“主子二十年洁身自爱,身边从没出现过任何一只雌性动物,姑娘还请放心。” 说完,脚步匆匆地进了内殿。 放心? 九倾锁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面上浮现一抹疑惑。 夜瑾是否洁身自爱,用没用过通房丫头,跟她放不放心有什么关系?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九倾摇头失笑,转身徐行回了静心苑。 夜瑾端着茶盏,盘着腿坐在软榻上,身子半侧,手臂搭在几案上,敛着眸子似乎在沉思。 无寂走进内殿见到这样的一幕,稍稍呆了一下,心里掩不住震惊。 虽然九倾说了无碍,但是亲眼看到之后,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知道九倾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以往这个时候,他家主子的状态真的让人揪心却无能为力,惨白羸弱的脸色,痛苦紧锁的眉心,冷汗涔涔的额头,发作得最痛苦时,身子止不住的痉挛颤抖…… 那些是外人从未见到过的狼狈,却每此让无寂恨不得杀了无能的自己。 可此时,他家主子真真切切完好无损,状态看起来平静如常,似乎没有一丝异样。 脸色甚至你平常看起来更红润一些。 无寂心里对九倾油然生出了十二万分的敬佩,恨不能顶礼膜拜。 “主子。”他缓缓开口,“是不是该就寝了?” 夜瑾抬眼,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对姒九倾似乎印象不错,连本王没用过通房丫头的事情,都要跟她探讨?” 第54章 懿旨3 话音落下,无寂扑通一声跪下,“属下知罪,愿听主子发落。” “下次再多嘴,就自己割了舌头。”夜瑾冷冷说完,听无寂恭敬地应了声是,淡淡转了话锋,“方才太后来了懿旨?” “是,属下打发回去了。” 夜瑾闻言,低低地嗤了一声,无寂以为他还会问些什么,却久久没再听到他开口,心里不由有些奇怪,慢慢抬眼,见夜瑾捧着茶盏又陷入了沉思,“主子现在身子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夜瑾淡完,放下杯子,起身往后面温泉斋走去,“过来伺候本王沐浴。” “是。”无寂起身,尾随在他身后。 …… 无寂所料不错,孟公公出师不利之后,太后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作为后宫里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可以说,她几乎风光了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有人敢对她的话做半分违逆,然而一个小小的女大夫,却有违抗懿旨的胆量—— 不得不说,这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之外。 她甚至已经在永寿宫里摆好了阵势,打算好好给她一个警告,却不曾想,她今晚居然没办法如愿见到那个女子。 她的耐心很不好,心里愤怒之下,耐心更差,所以第二道懿旨甚至没等到第二天,直接在孟公公回宫之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就再一次送进了瑾王府。 “太后娘娘宣召,请姒姑娘即刻进宫,不得延误!” 传旨的依旧是孟公公,然而此次他身边却多带了几个太监,个个低眉垂眼跟在他的身后,只是从他们走路的姿势看来,却无一不是司礼监高手。 刚刚从温泉斋沐浴出来,披上一身宽松的白色袍服,夜瑾就听到了来自仲管家的禀报。 走出昭宸殿,站在玉阶之上,夜瑾眼神冰冷地看着仲管家:“现在什么时辰了?为什么瑾王府的大门还没关?” 仲管家一窒。 大门就算关上,那太后懿旨来了,也不能拒之门外啊。 “姓孟的现在何处?” “回王爷,在前庭等候。” 因为天色实有些晚了,仲管家担心惹得王爷不悦,所以就算孟公公是太后懿旨,不得不放他进了门,也必须亲自通禀一声。 “你去转达本王命令,就说姒姑娘眼下是本王的贴身大夫,职责只是为了替本王治病,没义务去应付任何人的召唤。” 仲管家一呆。 这样直白且大逆不道的话,回禀给太后,太后一定会雷霆大怒吧? 夜瑾似乎并不想多说,也没心思去应付,撂下了这句话,径自转身入内。 身影消失在殿门后之际,他寒凉无情的声音再度幽幽传出,“无寂,命人贴身保护本王的大夫,不管是谁,哪怕是太后亲临,若敢对姒姑娘无礼,一律格杀勿论。” 仲管家大震。 无寂低头领命:“属下遵命。” 一如往常的从容恭敬,仿佛根本不认为这道命令有什么不妥。 然而,仲管家却心下骇然,王爷这是要公然把太后的脸面放在脚下踩踏? 第55章 保护 太后不喜欢瑾王,瑾王也从来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或者可以说,瑾王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哪怕太后是他的亲祖母,皇上是他的父亲,以及皇族里那些皇兄皇姐,他也从来都只是把他们当做陌生人看待—— 当然,是在他们没有惹到他的前提之下。 若是惹到了,那就不是陌生人了,而是敌人。瑾王对待惹怒他的人,手段残酷得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这一点,仲管家心里格外清楚,可不放在眼里是一回事,最多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大夫,而公然与太后撕破脸,这一点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不确定,瑾王是对这个女子的态度不一般,还是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太后难看。然而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今晚之后,宫里只怕无法平静了。 仲管家离开之后,无寂盯着他家主子那张倾城无双的脸看了很久,直到夜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需不需要本王把你的招子抠出来?” 无寂才蓦然一惊,忙不迭低头,闷闷地道:“属下还要保护主子呢,招子抠出来,主子身边还能留下一个废人吗?” “若是废了,还留着你做什么?”夜瑾冷嗤了一声,走进内殿,“索性直接丢给麒麟,还勉强能让它饱餐一顿。” 无寂闻言,顿时脸色一苦,“属下伺候主子这么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子还当真忍心啊?” 麒麟是夜瑾的宠物,一只体型庞大通体雪白的狼,毛色很纯正,血统很高贵,但是本性跟它的主子一样,是个残忍无情的肉食家伙。 “你若是闲着无聊,打算继续与本王贫嘴,本王现在就可以让你知道自己是否忍心。” 此言一出,无寂瞬间闭了嘴,不敢再多言。 夜瑾在床榻上躺了下来,虽已经沐浴完,也到了该就寝的时辰,但是看他精神似乎还不错,眉眼间并没有几分困乏之意,甚至每次梦魇发作之后,所应该由的症状也已经全部消失。 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无寂亲眼看着,也依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看来,梦魇这样的事情本身就是道难解的题,一般的大夫只怕没几个能解开其中玄机。而且,他家主子梦魇这件事,对于外面的人来说,至今还是个秘密,连宫里的御医和皇上都不知道。 除了无寂,和昭宸殿暗中隐藏的高手,几乎也不再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了。 “主子。”看着双手枕在脑后的夜瑾,无寂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属下觉得九倾姑娘是个好人,主子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有点不一般……” “所以呢?”夜瑾语气淡淡,“你想说什么?” 想问问您,对九倾姑娘有没有什么意思。 无寂心里这般回着,嘴上却道:“主子今晚的话,是在保护九倾姑娘?” 夜瑾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保护? 那个女子,哪里需要他的保护? 第56章 管她去死 “太后一定会雷霆大怒。”无寂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太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一番大怒之后,一定会有所动作。” “管她去死。”夜瑾冷冷说完,眼神不耐地看着他,“你今晚吃饱了撑的?哪来这么多闲心去操心你不该操心的事儿?” 无寂神经一紧,顿时屈膝跪下,“属下知罪。” “滚出去。” 无寂跪着不动,“属下还要值夜,主子该就寝了。” 夜瑾语气冰冷,“那就把你的嘴巴闭上,否则本王不介意让你自己掌嘴到天亮。” “是。”无寂低头,“属下闭嘴。” 话音落下,内殿里就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虽然被斥责,但是无寂却敏感地察觉到,他家主子有点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梦魇之后不再发作的痛苦让他心情好了些,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事情,但是总归有一点——这些都是姒姑娘的功劳。 而夜瑾,方才让管家转告给孟公公的那番话,其本意不管是想警告太后,还是想维护九倾姑娘,都无疑传递了一个信息给无寂—— 他家主子并不讨厌姒姑娘,甚至在短短两三日的时间里,与姒姑娘之间似乎已经产生了一种默契,或者说,是达成了一种共识。 这种感觉对于无寂来说,意味着好事。 不讨厌,不排斥,以后就有喜欢的可能。无寂衷心地希望,在以后长时间的相处之中,主子与九倾姑娘之间的这点默契和共识,能逐渐演变为喜欢,继而成就一份相濡以沫的感情。 真希望有那么一天…… 只是这般想着,无寂心里就有一种幸福得快要飞起来了的感觉。 …… “殿下说,最近身子不适,需要姒姑娘片刻不离,贴身照料诊治,是以无法应太后召见,还请孟公公见谅,如实回禀太后。” 仲管家将夜瑾的话略作修改,以委婉的语气,转达给了孟公公。 对于他一个管家来说,还远远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把瑾王的话一字不落地扔在孟公公的脸上。 然而,即便是委婉的说话,孟公公听完之后,脸色也骤然青白交加。 “瑾王殿下是不是太有些放肆了?”声音因愤怒而不由自主地拔高,尖锐刺耳,“太后的懿旨,谁敢违抗?连皇上对太后都毕恭毕敬,瑾王殿下太……太胆大包天了!“ 仲管家皱眉,对他的语气有些不悦,然而对方毕竟是太后的人,他心里不悦也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孟公公还请别动怒。”他躬了躬身,“殿下的意思,老奴已经转达。还请公公回禀太后,太后一向容厚大度,瑾王殿下身子不爽利,想必太后能理解。” 能理解? 孟公公铁青着脸,尖细的声音此时显得有几分阴鸷,“太后不过是想见见瑾王府新来的女大夫,然而一个晚上接连两道懿旨被拒,瑾王殿下分明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呀!就算太后就算如何宽容大度,只怕也没办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言罢,转身愤然离去。 第57章 暴怒 作为整座宫城里最尊贵的女人,秦太后呼风唤雨风光了几十年,身边多的是毕恭毕敬,阿谀奉承的人,人人把她当菩萨供着,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毫不留情地打她的脸。 就算是当今天子,她的亲生儿子,在她面前,也从来都维持着为人子的恭敬。 而今,那个贱人生的孽种…… 砰! 秦太后愤怒地摔了手里的茶盏,“贱种!” 骂了一声不解气,手臂一划,几案上一套珍贵的茶具瞬间落地,哐当——咔嚓—— 伴随着茶具碎裂的声音,周遭的侍女惊惶地跪了一地,“太后息怒!” 秦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妆容精致的脸上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显得几分扭曲,眼底的阴鸷比她身边的孟公公更甚,“来人!” “太后。”孟公公躬身上前,“太后莫怒,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这句话似有魔力一般,成功地让秦太后的怒火熄灭了一半。 阴沉沉地咬牙,她从齿缝中挤出冰冷的言语,“你说得对,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哀家与他置气,岂不是掉了身份?” “太后英明。”孟公公阴柔地笑着,“对于瑾王府,太后可是有了决断?” “这些年顾及着皇上的面子,哀家才对他诸多容忍,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秦太后缓缓在凤座上坐了下来,手里死死地捻着佛珠,“连哀家的懿旨都敢违抗,此番若是不给他一点颜色,他岂不是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太后说的是。”孟公公道,随即却缓缓皱起眉,“但是瑾王府守卫森严,暗中还有皇上安排的大内高手保护,只怕轻易动不得他。” “暂时先不动他,哀家要动的是那个女大夫。”秦太后冷冷说道,“他既然如此在乎那个女大夫,不惜为了她与哀家对上,说明那个女大夫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哀家真想见识见识。” 孟公公闻言点头,“那太后的意思……” “让秦让过来。” “现在?”孟公公微凛,“此时已经很晚了,只怕会惊动到皇上。” 秦太后闻言,沉默了须臾,表情几番变化,最终冷笑,“罢了,哀家也不见他了。你传哀家命令,明晚子时之前,让他带那个女大夫来永寿宫。” 孟公公躬身,“奴才遵旨。” “另外,让秦让安排人去查查那个女大夫的身份来历。”秦太后冰冷一笑,“哀家就不信,对付一个小小的大夫,会有多难。” 就算她医术真有那么好,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也不堪一击。 孟公公闻言,低声道:“太后,瑾王身上的顽疾真能治好?” 顽疾? 秦太后眉心倏地跳了一下,脸色晦暗不明,“哀家至今也不知道,瑾王的顽疾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让你探听的事情,有结果了没有?” “还没,喻总管口风很紧,而且……”孟公公声音低了半分,显得有些阴冷,“他的警觉心太高,很难从他嘴里探听出什么线索。” 第58章 瑾王打了太后的脸 “哼。”太后冷笑,“只怕什么顽疾都是装出来的,哀家根本不相信,一个可以在宫里随手杀死一个大内高手的皇子,能有什么治不好的顽疾。” 孟公公惊疑地道:“若是如此,皇上怎么会年年张贴皇榜,替他寻那么多的大夫?” 秦太后不语。 这个问题,也是她多年来浮在心头的谜团。 想了想,她道:“皇上还在御书房?” 孟公公转头看了一眼沙漏,“这个时辰,皇上应该还在批阅奏折。” “哀家去看看。”秦太后说着,站起身往外走,“摆驾御书房。” 长长的凤袍逶迤曳地,在宫灯下闪烁着尊贵的流光。 “是。” 皇上此时的确还在御书房,但是他却不是在批阅奏折。 “那个女子的身份,还没有查出来?” 案前的地上跪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低着头看清面容,闻言回道:“女子闺名姒九倾,奴才去查了,西陵国之内并没有姒这个姓氏,所以她可能用了假的名字。或者说,她极有可能不是西陵之人。” 他的嗓音粗嘎,刮着耳膜极不舒服,所以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让人无法分辨出此人确切的身份。 “不是西陵之人?”皇帝皱眉,眼底闪过一丝阴云,“哪个国家比较常见姒这个姓氏?” 黑衣人默了片刻,恭敬回道:“除了西陵,其他三国都不乏此姓。” 此言一出,皇帝的脸色更暗了一些,宫灯下,眼神晦暗不明,幽诡难测。 沉寂了片刻,他声音沉沉地道:“查不出她的身份,其他的也查不出来?” “暂时只拿到了一份药方。”黑衣人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方子,双手呈上,“奴才去查了,这些方子只是普通补身子的药,并无特别之处。那个女大夫身边的侍女叫紫陌,曾去皇城之中几间药铺子抓药,所抓的也都是要铺子里常见的药材。” “所以,能得出什么结论?”皇上冷冷一笑,“那个女大夫医术不行,揭皇榜不过是一个愚蠢找死的行径?” 这句话说的讽刺,只是不知道讽刺的人是谁。 黑衣人道:“奴才再去查。” 皇帝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良久,才淡淡道:“瑾王最近有什么异常?” “殿下对那个女大夫很是维护。” 皇帝有些意外,随即缓缓眯眼,“维护?” “是。”黑衣人一五一十地回报,一字一句皆如亲眼所见,“太后娘娘今晚命孟公公去瑾王府传了两道懿旨,目的是要召见那位女大夫,但是都没有成功。瑾王殿下……打了太后脸面。” 说完,把瑾王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听到“一律格杀”四个字,皇帝脸色瞬间变幻莫测,眸心阴云渐深,声音亦冷了几分,“的确挺维护的。”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太后娘娘驾到——” 皇帝皱眉,“退下。” “是。” 一声低应,黑衣人的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眼前。 第59章 江山和女人,孰轻孰重? 御书房乃是朝政重地,后宫女子不得入内,即便是当朝太后也不例外。 所以在孟公公的一声高呼之后,皇帝亲自迎了出去,走到书房外,太后的轿子已经落地。 “皇上万岁!”孟公公和身后一干宫人纷纷跪下,叩首行礼。 御书房外值守的侍卫也同时跪下,垂眼看着地面,恭迎太后。 “这么晚了,母后还没就寝?”皇帝走上前,略微躬身,亲自扶着太后的胳膊,往御书房隔壁的暖阁走去。 秦太后敛了敛衽,表情不悦地道:“哀家心情差到了极点,哪有心思睡觉?’ “母后心情不好?”皇上皱眉,一副完全不知情的表情,“谁不知死活冒犯了母后?” 太后冷哼了一声,“除了你的好儿子,还能有谁?” 这个儿子当然不是指别人,他们都心知肚明,是九皇子夜瑾。 “朕的好儿子,不也是母后的好孙子吗?”皇帝不以为意地淡笑,“瑾儿素来放肆惯了,没一点规矩,母后别跟他一般见识。” “依哀家看,他是翅膀硬了,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了。”太后怒极,恨恨地看着皇帝,“若不是你这些年的纵容,他敢这般肆无忌惮吗?堂堂皇子,目无尊长,视规矩如无物,简直荒唐可笑!皇上若是继续这般纵容下去,早晚会后悔的!” 后悔? 皇上不置可否,面上闪过一丝深沉的色泽,随即淡淡道:“母后还是消消气吧,瑾儿心里有恨有怨,而并非因为朕的纵容,母后应该体谅一下。” 有恨有怨? “皇上什么意思?”太后脸色猝然一僵,脚下顿住,抬眼冷冷地看着皇帝,“皇上心里,对哀家也是有怨有恨吧?” “怎么会?”皇上淡笑,“您是朕的母后,百善孝为先,朕得做天下子民的表率。” 太后闻言,瞳孔骤然一缩。 做天下子民的表率? 说的多好听,冠冕堂皇地胡说八道。 “皇上心里就算对哀家有怨恨,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冷冷说道,蓦地甩开了他的搀扶,“哀家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皇上心里也最好掂量清楚,江山和女人孰轻孰重?”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还如何与江山相提并论?”皇上敛眸,语气淡冷,“母后多虑了。” “果真是哀家多虑吗?”秦太后语气阴鸷,眼神如利剑一般森然,“对,她是死了,可她的儿子还没有死!” 夜惊鸿不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太后眼神冷怒交加,眼底毫不掩饰鄙夷,“皇上对夜瑾宠爱,不就是因为他是惜嫔的儿子?哀家真是想不通,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皇上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母后太激动了。”皇帝淡淡道,“让孟公公送母后回去休息吧。” “皇上迟迟不立储君,不会是想把自己的江山传给那个孽种吧?”太后眯眼,眼神透着森然决绝,“哀家告诉你,你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要有哀家在的一天,这江山轮谁做,也绝不可能让那个女人的儿子来做!” 第60章 后宫不得干政 皇上闻言,脸色也一瞬间变得冷漠。 跪在外面等候的孟公公和一干宫人,齐齐低着头,骇得脸色发白,个个大气不敢喘上一下。 “母后多虑了。”夜惊鸿语气沉冷,一字一句褪去了身为人子的恭敬,渐渐流露帝王的威仪,“朕从未想过要让瑾儿坐上皇位,但是母后大概忘了一件事——后宫不得干政。即便你是朕的母后,也没权利对储君之位指手画脚。” “你——”太后闻言,瞬间气得脸色铁青。 “金贵妃是母后的娘家人,朕心里清楚,母后对她和她的儿子寄予厚望。”皇上负手,眉眼间一片肃冷的威压,语气决绝,不容质疑,“但是朕的后宫不止金贵妃一人,朕的儿子也不止夜珩,不管是立嫡,立长,还是立贤,储君之位都轮不到夜珩。”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气息慑人,透着钻心刺骨的寒意。 宫人们屏息跪在地上,神色惊惶不安。 秦太后脸色猝变,脸色青白交加,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儿子,气得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字。 “朕还有诸多政务要处理,母后早些回去歇着吧。” 言罢,夜惊鸿负手走出,脚步从容地往御书房而去。 一声明黄龙袍,在月光皎洁的夜里,流露出属于为君者的高不可攀。 太后气得身子发抖,精致的妆容几度扭曲,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眼底阴云翻滚。 …… 皇宫里宫人太多,各宫的眼线数不胜数,太后和皇上在御书房的争执,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就传到了正宫皇后的福寿宫。 灯火通明之中,已经卸了妆容,准备上榻就寝的柳皇后神色微微一凛,抬头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宫女,“皇上真这么说?” “是,奴婢亲耳听到。”宫女的声音不似一般人的惶恐,听来沉着冷静,细听之下,还有丝丝锐色隐藏其中。 柳皇后沉默了须臾,面上没有特别的神色,良久,才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娘娘。”贴身伺候皇后的柳嬷嬷近前,服侍她宽衣,声音低低地道:“若皇上真是这么个意思,那么最后的储君之位,大概与庄王殿下是无缘了。” 柳皇后缓缓摇头,唇边浮现一抹冷笑,“太后一心向着金贵妃,皇上又是个孝顺的儿子,这不到最后,谁能预料得到最终结果?” “皇上能公然叫板太后,这已经是绝了金贵妃和庄王的希望了。”柳嬷嬷笑了笑,低声叹息,“咱宣王殿下聪慧睿智,文武双全,为人沉稳大度,又有娘娘护持,若皇上对六殿下没有想法,那么储君之位,应该跑不了会落在咱们殿下的头上。” 柳皇后闻言,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却是缓缓摇头,“虽心里这般想,却切记不可轻言。储君之事非同寻常,言行稍有不慎,我们的处境也将举步维艰。” 柳嬷嬷点头,“是,奴婢明白。” 第61章 试毒1 瑾王对膳食一向不怎么讲究,午膳也不过是四菜一汤,再加两道点心,对于一个皇族的王爷来说,委实算不上奢侈。 然而如此简单的膳食,却显然更方便有人在其中动手脚。 夜瑾斜倚在榻上,眼神淡漠地看着眼前的玄衣男子沉默的动作。 一根银针,接连探入两道荤菜之中,桃仁鸡丁色香味俱全,糖醋鱼卷令人食指大动,然而当银针收回之际,上面一层清晰的黑色,却让人触目惊心。 无寂脸色猝变,“有毒?” 夜瑾面色丝毫未变,淡淡敛眸之间,端起案上茶水轻抿,似乎对眼前一幕不为所动。 玄七取出干净洁白的丝帕,动作小心地擦拭了银针,那丝帕上也不知是否抹了什么东西,银针经过一擦拭,瞬间又变得光洁清亮,看不出丝毫异样。 玄七垂眼,将银针探入那两道素菜之中,金钱香菇色泽清淡,银针拿出之际,上面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玄七原本淡定的表情微微一凛。 无寂提心吊胆地看着,见状一惊,“怎么了?” 玄七没说话,竟端起了那盘香菇,也没拿筷子,直接以银针插了一片送进嘴里。 无寂呆了一呆。 放下盘子,玄七沉默了须臾,还是没说话,再度擦拭了银针,将银针探入最后一道看起来很寻常的素三鲜之中。 银针拿出,未变色。 除了两荤两素四道热菜之外,还有一份鲜虾浓汤和一道点心,玄七继续试毒。 不大一会儿,他得出了一个很悲催的结论。 “王爷。”转过头,玄七看向安静靠在榻上的夜瑾,无比同情地叹了口气,“虽然四菜一汤已经很寒酸了,但是更寒酸的是,王爷的午膳只有一份素三鲜可以吃,其他的,还是还给厨房吧。” 退去了震惊,无寂面上的表情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了,堪称震怒,“光天化日之下,在主子的膳食中下毒,简直胆大包天!若是让我查到了是谁——” 一定要活剐三千刀,凌迟处死! “闭嘴。” 轻飘飘的两个字,霎时让无寂一噎,心里所有的狠辣之语完全来不及出口,就瞬间胎死腹中。 无寂咬牙,神色冰怒,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请主子让属下去查明真凶。” “查什么?”夜瑾眉梢轻轻一挑,语气慵懒却染着几分寒色,“没什么好查的,本王知道是谁。” 什么? 无寂诧异地抬头,“主子知道是谁心怀不轨?” 玄七也有些讶异,淡淡一笑,眼底透着一抹洞悉了然之色,“看来王爷并非表面上这般受制于人。” “本王从未说过自己受制于人。”夜瑾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敛眸看着杯中茶水,沉默之间,唇畔勾起的弧度,却分明是深沉的讥诮和不屑。 扮猪吃老虎吗? 心头闪过这句话,玄七却缓缓摇头,眼前这个男子并未刻意去示弱,所以也谈不上伪装,或许……一直以来,不过是别人太低估了他。 第62章 试毒2 但是据玄七这两日的了解,瑾王府的确时刻处在被人监视的状态,瑾王的一举一动——除了在自己的昭宸殿之内,其他时候,显然也时刻落在有心人的视线之中。 这样的情况下,他会如何改变自己的处境,继而掌握主动权? 玄七心里有些好奇。 “午膳结束了吗?” 九倾提着药箱走了进来,看着夜瑾还靠在榻上,而桌上的膳食似乎尚未有动过的痕迹,淡淡道:“王爷先吃点东西,半个时辰之后,我给王爷行针。” 无寂恨恨地怒道:“主子的膳食里被人动了手脚。” 九倾闻言,淡淡看了一眼玄七。 “四道菜只有一道是安全的。”玄七道,伸手指了指那道金钱香菇,“这道香菇之中,被人两次动了手脚。” 两次? 无寂眉头一皱,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玄七。 “下毒的是两个人。”玄七解释,“一个是致命的剧毒,一个是不致命但是让人成瘾的忘忧,两种毒混到了一起,毒性有所克制。” 所以方才银针才呈现青色? 无寂心头闪过这个想法,心底突然间生出丝丝缕缕浓烈的杀意,双手死死地握紧,脸色也一瞬间变得狰狞暴怒。 恨意如排山倒海一般骤然袭来,这一瞬间,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 想不通……主子一个堂堂皇族王爷,皇帝亲生的九皇子,身份尊贵,除了皇帝召见和宫里的庆典宴席之外,几乎常年闭门不出,究竟是谁,要如此对待他?! 恨不能置之于死地,主子的存在,到底碍了谁的眼? 表面上风光无限的瑾王府,暗中到底潜伏了多少心怀叵测的奸险小人? “无寂,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玄七轻轻皱眉,“这世上奸邪小人太多,你不去害别人,也不见得别人能容得下你,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无需如此暴怒。” 这番话,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下。 无寂僵硬地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这世上居心叵测的人太多,主子不去招惹别人,也自有那些自私卑鄙之人容不下主子的存在,但不管是谁,想要对主子不利? 痴人说梦。 “这份糖醋鱼卷做的不错,无寂,你去厨房让他们再做一份。”九倾走到膳桌旁,垂眼看了看桌上,“顺便加几道菜,红烧狮子头,八宝野鸭,炒珍珠鸡,琵琶大虾,炸春卷,芙蓉糕,然后再加一份鲍鱼汤。” 无寂听着,渐渐瞪大了眼。 九倾抬眼看他,淡淡道:“我的午饭也被人下了料,所以只能跑来王爷这里蹭饭了。” 说着,转头看向夜瑾,“王爷不介意这里多添一副碗筷吧?” 无寂闻言一惊,下意识地想说,他家主子有洁癖。 跟人共用膳食,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了避免女孩子家被拒绝之后面薄难堪,无寂开口便想解释。 但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却听他家向来孤僻自傲,残冷无情,洁癖严重,视女子如蛇蝎的主子开了尊口,语气很淡,却是:“只此一次。” 第63章 曼陀罗虽美,却有毒 只此一次。 声音淡漠,语调不高,无寂却听得格外清晰。 呆滞,震惊,诧异。 主子居然要跟九倾姑娘共用午膳? 这简直是……天下红雨啊,他家主子多孤僻古怪的性子啊?这些年别说女子了,就是男子——不管是皇上,还是皇族那些兄弟姐妹,谁有这个荣幸与他共用膳食? 一个“脏”字,轻飘飘吐出唇瓣,曾经可是无数次给人当头痛击,让人难堪不在话下。 然而此时,面对九倾姑娘随口之下的提议,他居然说,“只此一次。” 只此一次,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了三……后面还不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吗? 满眼的呆滞逐渐化作惊喜,片刻之前的愤怒此时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无寂满眼星星地看了他家主子一眼,转过身,屁颠屁颠地飞身而去。 真好,离他梦想中的幸福又近了一步。 玄七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个护卫似乎有点心花怒放……他家主子的膳食中被人下毒,他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玄七。”九倾淡然的声音拉回了他的心神,“如果还没吃午饭,留下来一起吃?” 玄七静了一瞬,视线下意识地看向夜瑾,正好对上他抬眼的目光,冷漠,疏离,似乎还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厌恶—— 厌恶? 玄七嘴角一抽,很想质问他一句,自己就算不是美人,但至少方才给他试了毒,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吧? 这样对待救命恩人,良心上过得去? 心里暗哼一声,玄七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瑾王府的饭菜我是敬谢不敏,还是去外面的酒楼里吃比较安全。”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旦被加了料进去,任是如何美味的珍馐,也会变得难以下咽。 哼,身份高贵又怎样?受尽荣宠又怎样? 每天生活在一群豺狼虎豹的环饲之下,动辄被人算计,这小日子过得有多悲惨? 也亏得他家主子好心,来拯救这位也只有容貌能拿得出手的病弱美王。 玄七撇了撇嘴,走到门槛之际,回头幽幽提醒了一句,“主子,曼陀罗虽美,却是有毒的,主子可得守住自己的心,别被迷惑了。” 话音落下之际,玄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内殿气氛霎时有些古怪。 九倾挑了挑眉,似乎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夜瑾却显然是听懂了,眼神刹那间凝结成了霜,寒冷蚀骨。 “王爷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九倾把手里的药箱放在一旁,上走前执起他的腕脉,细细地把脉,须臾道:“没什么事的时候,王爷不妨多出去走走,不必每天闷在寝殿里,对身体不好。” “昨夜还安然?” 这句话似乎问得有些突兀,九倾却听明白了,淡淡一笑,“昨夜还算安然,今夜就不一定了。” “瑾王府虽有魑魅魍魉环饲,却不代表什么小鬼都能随意出入。”夜瑾如画的眉眼染上清冷色泽,语气冷漠至极,“你不必担心。” 第64章 防贼 虽是冷漠,语气中却又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平和。 自从昨日中午,两人开诚布公地做了一个只有彼此知晓的交易之后,夜瑾对九倾的态度已经无形中改变了很多。 虽并未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但是不再冷言冷语地讥诮,不再抱着尖锐的敌意和防备,已经是他对于一个外人最大的善意和温和。 九倾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取得夜瑾的信任,不过是为了两人以后在相处的过程中,少一些本该避免的摩擦,也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其他的,不管夜瑾是热情温和也好,是继续冷漠疏离也罢,对她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无寂还没把膳食拿过来,紫陌的汤药就先送了过来。 “喝了吧。”九倾从托盘上端过汤药,送到夜瑾面前,“喝了药,稍歇片刻,无寂大概也快回来了。” 夜瑾没说话,端过慢慢啜饮,格外配合。 “小姐,昨天有人去药铺子里,查了我买的药材。”紫陌站在一旁,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们以为真能查出什么来呀?哼,我去抓的都是一些补药,小姐的本事可不在那些药铺子里。” 夜瑾眸色微冷,却敛着眸子不说话,周身气息也变得寒凉了许多。 九倾并不觉得意外,淡淡一笑:“没关系,让他们去查,不必理会。” “奴婢才不理会呢。”紫陌皱了皱鼻子,“奴婢每天只负责煎药,其他的,跟奴婢没有一文钱关系。” 顿了一下,又道:“这件事跟小姐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小姐只是负责治病而已。” 九倾闻言,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紫陌低眉垂眼,一副恭敬温顺的模样,似乎这句话只是无心之语,并无其他特别的意思。 “紫陌姑娘。”夜瑾将空下的药碗递还给她,慵懒地斜倚着软榻,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些许嘲弄,“你是不是觉得,本王饥不择食,时时刻刻在打你家小姐的主意,所以你才防贼一样防着本王?” 九倾微愕,刚要解释,却见紫陌脸色倏变,瞪大了眼看他,“你说……饥不择食?” 夜瑾淡漠地看着她。 “干嘛如此贬低我家小姐?”紫陌竖了竖拳头,眼神微怒,“别以为你是王爷,我就不敢打你哦。”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夜瑾根本不可能在打她的主意好吧? 九倾无奈,淡淡道:“紫陌,不许无礼。” “小姐,是他说话无礼在先。”紫陌不服,“他如此贬低小姐——” “瑾王并未贬低我。”九倾淡淡道,“他说的是实话,况且,是你意有所指在先。” 紫陌一噎。 “出去吧。”九倾温言,“煎药也辛苦,你先去睡一会儿,下午我带你去外面逛逛。” 紫陌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小姐说真的?” “真的。”九倾揉了揉她的头,“下次不许对瑾王无礼,知道吗?” 紫陌不甘愿地点头,转身之际,目光挑衅地瞪了瑾王一眼。 防贼? 她的确是防贼。 她家小姐,可不是谁都能肖想的。 第65章 赔礼 “玄七说曼陀罗有毒,紫陌说瑾王府的事情和你没关系……”夜瑾勾唇,神色却有些晦暗不明,“你的两个手下,是不是都担心本王对你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九倾笑了笑,“王爷别介意,他们没有别的意思。” 夜瑾冷哼了一声,“他们当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警告本王别打你的主意罢了。” 九倾嘴角抽了一下,有些语塞。 否认么,但是玄七和紫陌虽未明言,却也的确是这个意思。 承认么,夜瑾身份尊贵,如此削他的脸面,怎么说都有点说不过去。 “紫陌性子直,像个孩子似的,玄七……”九倾眉头轻蹙了一下,玄七比夜瑾还大上几岁,若说他也是个孩子,显然有点可笑。 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在堂堂皇子面前表露出那样的意思,本身就逾越了分寸,所以辩解也就有点无力。 沉默了须臾,九倾索性笑着福了福身:“我给他们赔个礼,王爷大人有大量,别同他们一般见识。” 别同他们一般见识。 这句话让夜瑾听着很是受用,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丝缕不得解的疑惑,“本王虽然暂时有点身不由己,身边魑魅魍魉也多了些,但是不管怎么说,这身份地位是摆在这里的,而且本王这张脸……” 夜瑾说着,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己绝世无双的容色,“算得上是冠绝天下吧,配不上你吗?为什么你的两个手下如此担心……你会对我动心?” 这个问题,让她怎么回答? 九倾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歉然地道:“王爷身份尊贵,倾世姿容,怎么会配不上九倾?小孩子家家胡言乱语,王爷就别再纠结想那么多了,真的没别的意思。” 顿了一下,她又叹了口气,“稍后我会告诉他们,以后不许再对王爷无礼,如果王爷因此而觉得心里不舒服,不如说出个要求来,当做是我的赔礼?” 赔礼? “本王只是心里困惑,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夜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须臾,缓缓勾起唇角,“不过你说的也对,他们说错了话,你这个主子自然是有点责任,赔礼什么的……先欠着吧。” 欠着? 九倾讶异。 “本王暂时没什么要求,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说。”夜瑾淡淡说着,自然也看到了九倾的表情,眸心微细,“你不会只是随口敷衍吧?” “怎么会?”九倾淡笑,“说了是赔礼,自然就没有敷衍王爷的道理。” 夜瑾点头:“如此便好。” 九倾没有再说话,不大一会儿,无寂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两个黑色精致的多层食盒,九倾点的珍馐佳肴全部在里面了。 “主子,这些都是属下亲自看着他们做的。”无寂将食盒里的热菜和点心一道道取出来,摆放在桌子上,“主子和九倾姑娘请放心食用。” 夜瑾和九倾都没有再说话,在餐桌边坐下,安静而和谐地用完了一顿午膳。 第66章 配得上 吃完饭,无寂负责善后,九倾和夜瑾移驾内殿,稍作歇息,已是未时一刻。 九倾从药箱中拿出一套针具,安静的给夜瑾行针。 夜瑾半躺在床上,因为太过安静,而使得面上表情有点幽深难测,看起来似乎在沉思,直到指尖传来的钻心剧痛拉回了他的心神。 额际沁出了些许冷汗,脸色也有些苍白,夜瑾嘴角却蓦地勾起一抹笑容,“本王方才一直在思索那句话的意思。” 那句话的意思? 九倾将金针刺进他的中指指尖,才缓缓抬眼,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哪句话?” “你说,本王身份尊贵,倾世姿容,怎么会配不上你?”夜瑾偏首,眼神定定地看着她,“这句话的意思可以直接理解为,本王配得上你,对吧?” 九倾一呆。 他还在纠结这件事? 但是……配得上,那句话只是她随口一说,并没有多少深沉的意思,他怎么还计较上了? 敛了敛神,九倾垂下眼,沉默地取了一根金针,细细地刺进夜瑾的无名指,良久才道:“九倾只是王爷的大夫而已,进府第一天就告诉过王爷,我揭皇榜进王府,一不为名,二不为利,三不为财,也并非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最后一根金针刺进小指,九倾抬眼,正色地道:“王爷还请放心,瑾王妃之位对我来说,并无多少吸引力。” 夜瑾一噎。 他什么时候问她是不是想做瑾王妃了? 他配得上她,和她是否肖想瑾王妃的名分,明明是两个意思好吗? 不过说到底,不管是什么意思其实都并不重要——横竖自己也不可能对女子动心,既然如此,又哪里有配不配得上的说法? 夜瑾转过头,静静地注视着头顶帐幔,心下也觉得自己似乎太过无聊。 金针被拔出,黑色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到金色器皿之中,夜瑾从始至终没有再开口,九倾也沉默地完成了行针逼毒的过程。 结束之后,九倾收拾了针具,“王爷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可以出去走走。” 夜瑾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九倾告辞,回了自己的静心苑。 紫陌也已经用完午饭,正在静心院里小憩,见到九倾回来,忙不迭从软椅上跳了起来,脸色有些有点讪讪打了声招呼,“小姐。” 九倾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只是淡淡说道:“下次注意,夜瑾毕竟是皇子,不是你能冒犯的。” 紫陌点头,“我知道了,小姐。” 顿了一下,她忍不住又道,“小姐,你觉得瑾王殿下会不会对你有意思?” “又胡思乱想了。”九倾无奈地轻斥,“他才刚认识我几天?怎么可能对我有意思?” 而且夜瑾性情孤僻,很难与人亲近,对女子更是敬而远之。 “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大夫而已。” 或者说,只是一个暂时的朋友。 这句话九倾没说,也没必要说,那是她和夜瑾之间的协议,无需刻意让紫陌知道。 紫陌闷闷的哦了一声,“但我还是觉得,以小姐的容貌和才华气质,哪里有男子能不动心?” 第67章 今天是什么日子? 就算瑾王不近女色,但是她家小姐跟一般的女子又不同…… 九倾愈发无奈了,“紫陌,那你到底是希望他动心,还是不希望他动心?” 紫陌霎时语塞。 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矛盾,在她的眼里,自家小姐肯定是天下最好的女子,身份高贵,容颜倾世——嗯,瑾王的容貌也不错,配她家小姐倒是不算辱没。 但是夜瑾是西陵皇族的皇子…… 反正以她家小姐的身份和外在条件来说,夜瑾肯定是有点配不上的,但是如果说瑾王看不上小姐,她又觉得他的眼光很不行。 反正怎么想,好像都有点不大对劲。 “算了,你也别去想那么多了。”九倾将药箱递给她,往内室走去,“这段时间,我们唯一的任务只是给瑾王解毒而已。解了毒,我们就会离开这里,想那么多没什么意思。” 紫陌点头,想了想也是,反正他们迟早要离开这里的,最多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于是放下了心,也不再说什么了。 待收拾好了药房,在周围布下了一点障眼法之后,九倾换了一身寻常女子穿的素色裙装,和紫陌一道出了王府。 皇城的繁华,对于这主仆二人来说并没有多少稀奇,紫陌只是在王府憋了几天,忍不住想出来逛一下。 但是主仆二人刚出了王府,紫陌就厌烦地皱起了秀眉,“小姐,后面有尾巴跟上来了,真讨厌。” “不必理会。”九倾语气平淡,还带着几分温和的安抚之意,“我们自己随便逛逛,不要因为那些人影响了心情。” 紫陌点头。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熙往,各色穿着华衣锦服达官贵人自眼前掠过,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是真正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那些人的容色,而清一色是金钱身份堆积出来的权势所浸染出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紫陌虽是侍女,然而对这些却似乎早已看透,面上并无半分寻常丫头的惊奇,端的是一派沉稳淡定之色。 “给你添几样首饰吧,你想要什么?”九倾抬头,看了看两边繁华林立的店铺,视线定格在前面一间豪华的玉楼牌匾上,“我们去那间珠宝楼看一看?” 紫陌闻言,忍不住有些讶异,“小姐怎么突然间要赏我首饰?我刚刚还得罪了瑾王……” 九倾扬唇轻笑,“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自己忘了?” 什么日子? 紫陌懵了一下,现下是三月,今天是她们进入瑾王府第四天,好像是三月十六…… 三月十六? 紫陌呆了呆,刹那间反应了过来,心里不由有些感动,原来今天是她的生辰。 “怪不得小姐今天要带我出来逛呢。”紫陌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弯弯的弧度,“但是小姐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这几天明明这么忙碌,她自己都只记得煎药,而忘记了今天已经是三月十六了。 九倾看她一眼,却笑笑没有说话。 就算再忙碌,若是过得连时日都忘了,那该得多糊涂? 第68章 狗眼看人低 主仆二人很快就到了奢华气派的珠宝楼门前,九倾抬头,高高的牌匾上简单大气的御楼两个字,流露出几分傲然的霸气。 富丽堂皇的大堂很大,人流量也很大,进进出出的人个个穿金戴银,无一不是富贵之人。 这是雍城最大的一间珠宝楼,其实只从御楼这个名字上,九倾已经能大概猜出,其幕后老板应该与皇族脱不了关系。 “小姐。”紫陌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就算是我的生辰,小姐也没必要赏我首饰的,而且这里的首饰看起来件件价值连城,奴婢哪里用得着这样的昂贵之物?” “用得着。”九倾揉了揉她的头,“不是赏你,是小姐送你的,以后随时可以戴。” 紫陌闻言,眼底浮现一抹愕然,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小姐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只是一个侍女,虽然伺候小姐的时日长了些,深得小姐的信任,但奴婢就是奴婢,小姐对她好,也完全不应该如此之好…… 让她突然间有点无所适从。 心底生出些许怪异的感觉,紫陌隐约回想着,小姐是从什么开始,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走了。”九倾提醒了一句,便举步走进了大堂。 紫陌哦了一声,暂时抛开了脑子里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举步跟上。 满眼的珠光宝气,处处透着奢华和张扬,与人擦肩而过之际,胭脂香粉和一些复杂的气息夹杂着扑面而来,九倾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晶莹剔透的玉石打造的柜台,里面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地摆在眼前,做工精致,款式精美,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正如紫陌所言,这里的珠宝绝非一个奴婢可以佩戴得起的。 但是她家小姐显然不是这般想法,且难得地以霸气的语气笑道:“来,自己看一下,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不用跟小姐客气。” 紫陌也抿唇轻笑:“好啊,那奴婢就不客气了。” 大堂里有很多年轻的侍者,少年少女皆有,迎来送往,殷勤地伺候着每一个贵客的喜好和需求。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会对所有客人皆一视同仁。 “两位想要什么?” 一句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九倾转头看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容貌姣好,身段玲珑有致,但是眼底淡淡的鄙视,却让她美好的外形生生打了几分折扣。 九倾淡笑,“我们随意看看,还没决定要买什么。” “御楼是西陵最大的一家珠宝楼,很多宫中妃子的首饰都是从这里订制的。”女子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视着九倾身上色泽朴素的衣着,意思不言而喻,“你确定你们买得起这里的首饰?” 长得美又有何用? 穿的像个小家碧玉一样,也进得起这样的地方? 紫陌闻言,瞬间就来了火气,刚要骂她狗眼看人低,九倾却朝她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地道:“没关系,这里的首饰买不起,我们可以换别家看看。” 第69章 惊鸿一瞥 话音落下之际,她拉着紫陌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脚步从容,纤瘦的背影透着一种沉静如雪,波澜不惊的的气质。 女子愕然,表情像是突然间吃了个苍蝇一样,原本准备好的嘲讽之语霎时堵在了喉咙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对主仆慢慢走了出去。 良久,她才回过神,心有不甘地嘀咕着,“一副穷酸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还想买这里的珠宝,只怕是走错了地方……” 旁边有客人朝这边看了看,眼神有些了然,却又带着几分事不关己。 然而就在此时,大堂后面的红色檀木楼梯上,却有一个年轻的男子缓缓走下,目光微抬,不经意的惊鸿一瞥间,眼神倏然一怔。 微微愣神的片刻,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女子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地转过头,却恰好看到走下来的男子,表情顿时一收,恭敬垂首地道:“主子。” “方才那两位姑娘是什么人?” 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姿容俊美,身上穿着一袭蓝色镶金边的袍服,浑身流露出人上人的贵气,说话间,眼睛一直盯着大堂外—— 虽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侍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恭敬回道:“奴婢没有见过,但是从她们身上的穿着来看,应该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姐。” 身边能用得上侍女,那就显然有点身份,只是身份不高而已。 男子没有再说话,却因为她语气中隐约流露的鄙夷而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便举步走出了大堂。 侍女愕然,抬眼注视着他的方向,面上浮现诧异之色。 事实上,方才在二楼,男子已经清晰地听到了女侍者与那位姑娘的对话,虽然只有寥寥两语,却也足够让他明白发生了何事。 虽然有点不悦,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举步离开了酒楼,无意识的追着那个女子的背影而去。 他觉得有点奇怪。 对此事,他原本并未多做他想,皇城这样的繁华之地,本就是彰显身份的地方。身份卑微者,被人踩在脚下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他从来不是会为别人打抱不平的人。 然而仅方才的惊鸿一瞥,他却突然对女子的身份起了好奇。 那个女子背影太过沉静从容,跟她说话时的声音一样,像波澜不起的井水,偏偏又透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想揭开谜底的冲动。 想知道她们的身份,想知道她们接下来的去处,虽然心里的这种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他的脚步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一路安静地尾随在女子身后,听着她语气轻松地跟着身边的丫头说话。 “小姐,方才那个女人真是狗眼看人低。”紫陌忍不住轻哼,“西陵之人向来以貌取人,更有甚者,直接以穿着来衡量身份地位,真是肤浅又无知。” 男子听到这句话,眉眼微动,西陵之人…… 她们不是西陵人? 小丫鬟说话倒是性子直,只是那小姐,不知会如何回应? 第70章 跟踪 为了不引起过分的注目,出门之前,九倾刻意地换了一套不起眼的衣服,虽然款式色泽看起来都很普通,不似一般千金穿得那般华贵,但是她家小姐的的衣服就算不起眼,那料子也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识货的人自然能看出他们身份不凡,不识货的人——就像刚才那个愚昧的女人,她们也没必要解释。 九倾淡笑,“既然知道她肤浅,我们又何必跟她计较?” 紫陌闻言,顿时就明白了她家小姐的意思。 对于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人来说,他们不需要把金钱和时间浪费在这里。 他们也不屑于跟她计较争辩,因为会掉了身份。 御楼里那个年轻的女侍者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损失了一个怎样的客人,更不可能预料到,以后有朝一日,曾经满负盛名的御楼也会逐渐没落,所有的名声地位将由竞争对手取而代之—— 追根究底,今日看似不经意的一句嘲讽,来日所造成的后果,却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 “皇城南街还有一间珠宝楼。”九倾走得不快,表情也并无半分异样,透着闲庭信步一般的悠然自在,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虽然规模没有这里大,名气没这里火,但是其中的珠宝首饰却并不比这里逊色,我们去那里看看。” 紫陌安静了一瞬,偏首,“小姐真的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九倾淡淡一笑,“出来逛街是为了放松心情,不是为了与人置气。” 紫陌缓缓点头,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小姐说的对。” 与那样的人置气,不值得,平白影响了自己的好心情。 两人悠闲地一路走一路逛,虽是往城南珠宝楼走去,却并不急切,街道两旁林立的繁华铺子很多,九倾顺便给紫陌买了几套衣服。 城南的珠宝楼名字倒是好听,叫金玉良缘。 金玉良缘的幕后老板大概知道御楼背后的势力,所以有意无意的避其锋芒。 不过,若是撇开地段和名气上的差异,金玉良缘里的气氛显然要更舒适一些,规模比御楼稍稍小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其中的珠宝质量,款式,做工,跟御楼相比,却并不逊色。 其中的侍者态度也是低调很多,不是御楼那般高高在上,而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礼貌。 九倾和紫陌进去的时候,一个女子热情地走上前,“姑娘,想要什么?” “我们先随意看看。”九倾淡笑,依然是礼貌而客气的态度,并不因人而异。 那姑娘闻言,笑得眉眼弯弯,“楼里近日刚进了几件新款的耳环,姑娘可以到里面看一下。” 说着,抬手朝里面示意。 九倾点头,和紫陌一起往里面走去。 “小姐,跟踪的人似乎不少。”紫陌皱眉,凑近了九倾身侧,“不知道这个又是什么人,好像是半路跟来的。” 准确来说,是从御楼跟出来的。 九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是出来放松心情的,别理会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怎么就记不住?” 紫陌闻言,赧然地吐了吐舌头。 第71章 赠与 紫陌看上了一个米白色缠丝玉手镯,价格在玉中不算太高昂,但是对于一般侍女来说,也是一辈子难求的珍品。 要价三千两纹银,紫陌有些咋舌。 “小姐,这太贵了。”她纠结地锁着眉头,虽然她鄙视御楼侍者的势利眼,但是对于她这样的身份来说,三千两银子买一个镯子,简直是天文数字。 九倾却云淡风轻一般笑道:“还要别的吗?耳环也可以看看。” 年轻的姑娘闻言,很快拿出了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姑娘看看这款怎么样?” 紫陌看着那色泽纯正的红翡翠,耳环的造型精美,漂亮至极,只是…… 同样一副价值不菲的模样。 见她的表情,九倾就知道她是喜欢上了,不由轻笑,“喜欢就买了,矫情什么?” “人家哪有矫情?”紫陌跺了跺脚,“是真的好贵。” 珠宝楼的姑娘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温言道:“其实也不算贵,这对耳环只需要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银子买一对耳环还不贵? 紫陌幽幽看了她一眼,“我只是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一个月的俸银才十两银子,一年一百二十两,这一对耳环够我差不多七年的俸银了,再加上这个镯子……” 她呻吟了一声,“小姐,我不吃不喝伺候您一辈子,也买不起这两件首饰。” “不吃不喝怎么伺候我一辈子啊?”九倾失笑,“早就饿死了。” 说着,温和地朝侍者笑道:“别理她,麻烦帮我包起来。” 侍者姑娘笑盈盈地应了声好,转身取了精致的首饰盒,将两件首饰分开装,然后恭敬有礼地递到九倾面前。 紫陌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虽然是小姐犒赏她的,但是无功不受禄,况且还是如此大手笔的礼物……她有点想不通,小姐为什么突然间对她如此阔绰? 九倾却显然不知道她此时的心里活动,正待取出银票付账,却突闻一声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的首饰,在下帮她付了。” 说着,一只大手越过九倾和紫陌,几张银票递到了侍者姑娘的眼前。 紫陌一呆。 侍者姑娘愣愣看着眼前的银票,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 “这是四千两的银票。”九倾似乎并没有看到眼前那只手,不疾不徐地从袖子里取出银票,双手交给侍者姑娘,“其中三千八百两买了首饰,剩下的两百两……赠给姑娘了。” 侍者姑娘又是一愣,“姑娘?” “别紧张。”九倾温和笑道,“姑娘待人态度温文有礼,不卑不亢,素质和教养都很好,我觉得姑娘当得起这两百两的赠银,还请姑娘莫要推拒。” 侍者姑娘连连摇头,“本楼的规矩……” “若有不便,也可以让贵老板出来,我跟她解释一下,便不算姑娘坏了规矩。”九倾淡淡一笑,云淡风轻般强调了一遍,“另外,这两百两银子是我赠送给姑娘,并不带其他意味,请姑娘莫要误会。” 第72章 登徒子 二百两银子,对于一个珠宝楼的侍者来说,是一个巨额数字。 这个姑娘说给就给,而且直言是赠而并非赏,这是把她放在了一个平等的位子上,所以才说出的这番话。 姑娘心里生出一种无言的动容,比起这两百两银子,对方的这种温和友善的态度,更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尊重的人。 “姑娘请稍等。”她接过那四千两银票,朝九倾福身,“待婢子问过我家主子,才能决定是否能收下这笔银子。” 九倾轻笑,“姑娘请便,我和我家丫头两人可以继续看看其他的首饰。” 侍者姑娘点头,转身往后堂走去。 九倾这才徐徐转头,看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男子,语气淡然地道:“素昧平生,只怕不好受人馈赠,还请阁下海涵。” 眼前的男子,身形高挑,姿容俊美出众,一身蓝色镶金边的长袍尽显风流倜傥,眉眼间流露出天生的贵气,显然身份也非一般。 再思及他是从御楼尾随而来,身份几乎已呼之欲出。 她这一转头,男子便轻易地将她的容颜看的清晰,眼神微微一怔。 女子容色绝美出尘,仿若开在天山的一朵雪莲,高贵圣洁不染一丝尘埃,眉宇间看似平和却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淡漠,有一种浸润在骨子里的疏离,使得外人难以接近。 他的想法没错,这个女子即便是一身不起眼的素雅衣衫,也丝毫无法遮掩她周身清贵高雅的气质。 把这样的一个客人生生赶走,显然他楼里的下人眼拙了。 “姑娘品性高洁温婉,是在下冒昧。”男子不以为意地收回银票,面色淡然含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话未说完,紫陌柳眉一竖,“你这个人好无礼,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不懂吗?” 她这一咋呼,大堂里几位挑选首饰的女子,都好奇地转头看了过来。 男子被紫陌的泼辣噎了一下,随即彬彬有礼地欠身,“在下见姑娘眼生得很,心里对姑娘起了好奇,若是唐突了姑娘,还请恕罪。” “你知道唐突了就好,好奇什么的就不必了。”紫陌哼了一声,转头道,“小姐,我们走吧,别跟这种登徒子说话。” 九倾淡笑点头,便打算转身与她一道离开金玉良缘。 男子长臂一伸就拦住了她们,语气依旧温文有礼,态度却显出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不知在下是否有结识姑娘的荣幸?” “没这荣幸。”紫陌护在九倾身前,对着他横眉竖眼,“你谁啊?想干什么?” “在下金珩。” “管你金珩银珩,警告你别来打我家小姐的主意,否则我打你哦。”说着,威胁地竖了竖白嫩的拳头,狠狠地警告着他。 金珩眸心细了细,估计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没有被一个小丫头如此直白地警告着“我打你哦”,心下微感不虞,稍默片刻,却淡淡一笑,“在下看起来,就那么像是登徒子?” 第73章 看人不能只看表象 “侍女无礼,还请阁下见谅。”九倾淡然不惊地道,“不过丫头说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却是对的,我们此番出门只是为了添些首饰,并无与人结识的打算。” 说完,转头看向后堂方向,方才那个侍女已经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红色锦盒,抿着唇朝九倾笑道,“姑娘,婢子已经如实回禀了家主人,那两百两的赠银婢子就收了。但是作为回礼,这是家主人命婢子送给姑娘的,还请姑娘笑纳。” 九倾伸手接过那锦盒,温和笑道:“多谢贵主人,告辞了。” 说罢,将锦盒交给紫陌,二人一同转身走出了金碧辉煌的大堂。 金珩看着她沉静脱俗的背影,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心头念头闪过,他不由自主地负手跟了出去。 “小姐。”紫陌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那个人又跟上来了。” “不必担心。”九倾语气很淡,并不以为意,“光天化日之下,他身份矜贵,有教养和风度约束着,做不出更出格的举动了。” 紫陌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小小声地道:“小姐知道他的身份?” “御楼这个名字,唯有皇族之人敢用,他既然是从御楼出来,且看穿着打扮并非寻常人,那么应该是御楼老板无疑。”九倾目视前方,往回去的方向走去,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通透之色,“若是御楼老板,按照年龄来说,大约是皇子。” 皇子? 紫陌一惊,生生忍住了想回头去看的动作,嘴角抽了抽,“那奴婢方才是警告了一个尊贵的皇子?”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感觉?”九倾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紧张,还是不安?可曾后悔自己的冲动?” “不紧张,也不后悔,但是觉得很爽。”紫陌皱了皱眉,“怪只怪他太自以为是了,素昧平生就想赠送小姐首饰,他以为他是谁?小姐的首饰需要他来赠与吗?哼,一副癞蛤蟆的心思。” 她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含在喉咙里说的,所以除了她自己和九倾,别人自然是听不清的。 九倾清浅一笑。 “那小姐可知他是哪位皇子?” 九倾这次却没有直接告诉她,而是道:“自己动动脑子。” 紫陌闻言,不由蹙眉沉思,“看他年纪,也不过二十三四岁……” 脑子里闪过外界对于夜氏皇族那些皇子的描述,长皇子年过而立,且为人沉稳干练,显然不可能是这般轻浮的姿态。 二皇子翎王领兵在外,尚未回来,年纪上也同样不符。 符合条件的似乎只有五皇子和六皇子。 他叫金珩,六皇子的名讳不就是夜珩吗?且他的母妃是金贵妃…… 外人评价六皇子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才子。 想到此处,她不屑地冷哼一声,“什么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说到底,不过是个风流纨绔子弟罢了。” “看人不能只看表象。”九倾道,“他的身份你是猜对了,但仅凭一次见面,还不能轻易对他的人品下定论。” 第74章 那个女子的身份 紫陌挑眉,“小姐觉得他很厉害?” “厉害的定义是什么?”九倾有些失笑,语调不自觉地多了一丝漫不经心的味道,“如若跟市井小民相比,他自然是厉害的。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厉害的标准也自有不同。不过,他既然能有资格角逐储君之位,成为皇后之子的劲敌,依仗的显然不只是太后和金贵妃的庇护。” 也就说是,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紫陌点了点头,心底还是不屑,“但是他的武功似乎不怎么样,至少比起瑾王,要差一大截。” 虽然不曾比试过,但是紫陌能感觉得出来,武功上,瑾王是个真正的高手,说是深不可测也不为过。 而这个六皇子,大约只是个花架子罢了。 “武功不能真正衡量一个人的能力。”九倾说着,顿了一下却笑道:“但是武功却也是自身能力的一部分。” 紫陌眨眼,反应过来她家小姐的意思之后,也不由抿唇轻笑。 的确,若今天跟踪她们的人是瑾王,那么大约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且她们在前面聊得这么欢畅,都不必顾忌身后那人会听到。 这么一想,紫陌又觉得,瑾王其实也挺好的,不但容貌生得美,至少还是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 虽然武功好和是否铮铮铁骨根本不成比例,但是她就是有这般感觉。 “还有别的东西要买吗?” 紫陌摇头,手里提着新买的衣服和首饰,心情无比雀跃,“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 今天午膳用得迟了些,又给夜瑾行了针,她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接近未时,虽然只逛了两间珠宝楼和几间成衣店,此时太阳却已经落山了。 若不是晚上还要给瑾王煎药,倒是可以再多逛一会儿。 不过,紫陌也明白,小姐既然是为了瑾王的病而来,那么逛街这样的小事,自然是不能跟瑾王的身体相提并论的。 正这般想着,九倾已温言道:“回了王府,让厨子给你下一碗长寿面。” 紫陌闻言,语气欢快地点头,“好啊。” 顿了一下又开口,显然有着不解,“小姐为什么对奴婢这么好?”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九倾眼神微怔了一下,脑子里浮现一个恍惚的画面,然而那样的画面还未在脑子里清晰浮现,却被九倾漫不经心地甩了去,淡定如常地轻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话音落下之际,两人已经走到街道尽头,也不担心身后跟踪的人,脚下一转,转过一处拐角,继续前行。 待金珩也走过拐角,眼前长长的街道上人来熙往,却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踪迹? 他皱眉,转头环顾四周,此条街上商铺林立,处处繁华,却并非皇亲高官居住的宅地,想要在这里得知一点那两位姑娘身份上的蛛丝马迹,却显然不大可能。 金珩负手站在长街头,眸心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 以他的身份,皇城之中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女,他虽谈不上全部认识,却也都是见过的,可那个女子…… 会是什么身份? 第75章 越矩 回到王府之前,九倾去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那条巷子里有一间偏僻的药铺。 九倾进去买了几样特别的东西。 这间药铺子不同于别的药铺,很多市面上都有的药材,这里偏偏没有,而此处所卖的东西,让人听了就觉得毛骨悚然,所以生意不怎么好。 卖药的是个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至少已古稀之年。 九倾和紫陌提着一个古怪的布袋子离开之后,便有一个满脸阴沉的黑衣人走进了药铺,左右看了看,面无表情地朝白胡子老头道:“刚才那个姑娘在此处买了什么?” 老头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药材,“蜈蚣,蜥蜴,蝎子,蟾蜍。” 黑衣人闻言,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即冷冷地眯起了眼,“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他本就不是个善良之辈,此时刻意释放出的压迫感,让他周身周身的气息更加阴冷不善,甚至带着一点冷酷的肃杀之气,若是寻常百姓面对这样的人,只怕要吓得面如土色。 白胡子老头却只是低头拨弄各种奇形怪状的药材,“那些东西都是毒物,那位姑娘买了过去,应该是为了饲蛇。” 饲蛇? 黑衣人愣了愣,随即眯眼。 他以为九倾到了这里,一定是买了什么珍稀药材,却没想到,只是买了一些蟾蜍和蜈蚣一类的毒物…… 饲蛇? 那个女大夫,难道还是个养蛇的? …… 甫一回到王府,尚未回到自己的院落,九倾就被一个人拦在了前院石阶上。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而来?进入瑾王府的到底抱着什么目的?说!” 冰冷的嗓音,出自夜瑾身边四大无字辈的侍卫之一,无殇。 话音落地的同时,一柄未出鞘的剑冰冷地横亘在两人眼前,如地狱修罗一般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你有病?”紫陌不耐地皱眉,“我家小姐是来给瑾王治病的,你这般无礼的态度,究竟是怀的什么心思?就不怕瑾王一怒之下杀了你?” 紫陌手里提着新买的衣服和首饰,本来心情很好,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个满脸冷酷的男人,对着他们大呼小叫,一脸肃杀威胁的表情,害得她所有好心情瞬间不翼而飞。 她服侍她家小姐这么久以来,还从来没见到一个人,敢如此无礼地冲着小姐开口警告质问。 简直是不知死活。 无殇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冷言冷语,冰冷如毒蛇一般的目光径自锁着九倾,“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揭了皇榜,要给瑾王治病的大夫。”九倾淡淡道,说完了,无视那把横在面前的利剑,径自绕过他的身侧,拾阶而上,“阁下身为瑾王的护卫,这般行径已经是越矩了。” 无殇脸色骤冷,森冷的气息萦绕。 紫陌冲着他冷笑一声,甩了脸,尾随着她家小姐而去。 一个小小的护卫,三番两次质问她家小姐,谁给他的胆量? 连瑾王现在都对小姐信任有加,半分质疑都不再有,他算哪根葱? 第76章 毒发 “小姐,我觉得他不是好人。”沿着曲桥走进庭院,紫陌皱眉,“他的敌意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夕阳落下,耀眼的红阳点点洒在园子里,像是给繁花似锦的小院镀上了一层金光。 九倾踏上石阶,唇畔勾着一点清淡的笑意,“这王府之中心思不善的人太多,若全部去理会,你连煎药的时间都没有了。” 紫陌闻言,轻轻点头,“小姐说的对。” 两人进了屋子,屋子一片干净整齐,与她们离开时几无异样,然而飘散在空气中的一丝胭脂香味,却已经告诉了她们,方才有人进来过。 紫陌冷笑连连,“魑魅魍魉,无处不在。” 药房外被九倾设了障眼法,虽是随手布置,这王府中应该也无人有本事解开,所以即便有人进来,也是白来。 紫陌将买来的衣服和首饰拿去自己的西隔间厢房放妥,刚回到花厅,有人推门而入,随即露出无寂那张焦急惶然的脸,“九倾姑娘,我家主子旧疾复发了!” 紫陌讶然。 九倾没说话,提上药箱,转身就走出了花厅。 旧疾复发不过只是一个说法,皇帝贴皇榜的目的是寻名医给瑾王治病,而不是解毒——就算他们都心知肚明瑾王是中毒,而非生病。 可生病与中毒,在皇室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到了昭宸殿,内外依旧是一片安静,九倾径自入了偏殿。 一身红衣的男子蜷缩在铺着柔软毛毯的大床上,绝美的面上苍白如纸,冷汗涔涔,黑色的发丝凌乱垂着,有几缕落在面上被汗水打湿,他也无暇顾及,整个人不停地在颤抖。 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忍受着痛苦,唇瓣上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却仍然无法抑制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甚至是低嚎。 无寂眼底有着清晰的惊恐之色,他家主子虽然身体不好,但素来是个能忍的人,就算每次被皇上召了去然后伤痕累累地回来,也从来不曾在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这一次若非真的痛到了极点,他绝不会如此…… 九倾没说话,加快脚步走上前,将药箱搁在案上,打开取出里面的金针。 脱了绣鞋,九倾径自上了床榻,靠近角落里的夜瑾,素手微抬,温柔地撩开散落在夜瑾面上的凌乱发丝,声音温和却透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夜瑾,是我。” 恍惚中听到这个清冷温柔的声音,夜瑾下意识地抬头,然而随之而来的痛苦很快便将他的理智淹没,他死死地咬着唇,眼底里隐约流露出疯狂迷乱的色泽。 九倾取出一根金针,素手绕到他的颈后,金针精准地扎进了后颈风池穴。 体内仿佛被万千只虫蚁啃噬的痛苦,随着金针入体似有缓解,夜瑾闭眼,慢慢松开了被自己咬得残破不堪的唇瓣,身体却还在几不可察地颤抖。 “王爷,我需要褪了你的衣服。”九倾温言告知了一声,见夜瑾没有说话,便伸手解开他的前襟,露出白玉般细腻匀称的胸膛。 第77章 王爷的意志很强 常年卧病在床,几乎很少出门的夜瑾,肌肤很白,但是他的身体却丝毫也不柔弱,宽肩窄腰,线条优美流畅,身段劲瘦而有力。 此时因为体内剧烈的痛苦折磨,他的身体被自己抓出了一道道红痕,褪下了衣服,那些红痕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无寂,去唤紫陌过来。” 焦急地候在外面的无寂闻言,转身匆匆而去。 三根金针分别刺进胸前檀中穴,华盖穴,以及头顶元宫穴,从容地做完了这些,九倾看着精神渐渐松懈下来的夜瑾,视线在他残破的唇上一掠而过,“这是王爷体内的忘忧发作了。” 忘忧? 夜瑾垂眸,想起了九倾对于忘忧的评价。 掺在伤药中,能使伤口快速愈合,不留疤痕,但是容易成瘾,发作时很痛苦—— 的确很痛苦,痛到让人恨不能死去。 “这种痛苦,很陌生,很难熬……”夜瑾声音嘶哑,苍白的面上汗水慢慢滑落,说完他抬眸,看着眼前的九倾,“行针是为了解毒?” 九倾摇头,“只能缓解痛苦,这种毒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 不,不是没有解药,但解药也是毒药,发作时只能继续使用忘忧才能消除这种痛苦,但夜瑾既然已经明白了这种毒的可怕之处,当然不会再任由自己被忘忧控制。 而九倾,既然是为了给夜瑾解毒而来,自然也不可能再让忘忧继续祸害他的身体。 所以她说没有解药,也是对的。 但是没有解药,是不是代表,以后时不时地会发作一次? 夜瑾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以后多久发作一次?” “王爷不必太担心,忘忧虽然没有解药,却并非不可解。”九倾淡淡一笑,“这种毒发作起来很凶猛,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还有情绪上的焦躁狂乱,伴随着其他多种症状,让人难以控制自己。” 夜瑾盘膝坐在床上,情绪虽然已经平复下来,但是九倾说的话,一字一句都验证了他方才亲身体会的滋味,唇角一瞬间抿得发了白。 就像此时,虽然有金针压制,但是体内依然有断断续续的,像是经脉被撕咬的痛间或传来,脑子里偶尔出现的狂乱,让他有嗜血的冲动。 “王爷的自制力已经非一般的强大,所以方才才没有失控。”九倾此时的声音格外的柔和,透着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此时早已经失去理智,或是杀人,或是自残,总归不可能好。” “你不必一个劲地奉承本王。” “我说的是实话,绝非奉承。”九倾微笑,“因为自制力强大,所以这毒对于王爷来说,要根除并不难。” 夜瑾心里一动。 “这两天毒会频繁发作,为了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今晚我会在这里陪着王爷一夜,毒发时辅以金针压制,王爷会容易熬过去。待过了三天,以后的过程便渐渐的没这么痛苦了。” 第78章 你这人好没良心 “小姐,您找我?” 紫陌穿过屏风走进内殿,看到眼前一幕,表情瞬间呆滞。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她震惊地走到床边上,颤巍巍地指着赤ii裸着上半身的夜瑾,看着自家小姐脱了鞋跪坐在瑾王身旁,脸色青白交加,竟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紫陌,别大惊小怪。”九倾叹了口气,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瑾王体内忘忧发作,我在给他行针以缓解毒性。” 说着,神色从容地从床上走了下来,紫陌忙不迭蹲跪下去给她穿了缎面绣鞋,嘴里忍不住道:“就算是解毒,也不能这般亲近呀,小姐是女子……” “医者眼中无男女。”九倾打断了她的话,温和的嗓音能听出些许无奈,“下次别再说这种话,也不许再胡思乱想。” 是她胡思乱想吗? 紫陌眉心皱了皱,虽不说话,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她家小姐冰清玉洁,身份高贵,怎么能随意与男子这般亲近?就算是为了解毒,也不能如此牺牲自己呀。 况且,小姐原本也不是医者。 心里这般想着,紫陌站起身的时候,就忍不住瞪了夜瑾一眼。 夜瑾坐在床上,接收到她不善的眼神,眸心微细,声音透着疏冷,“本王并未求着你们来,揭皇榜进王府也是你们自愿,你若是担心你家小姐受了委屈,大可以现在就说服她离开,本王绝不阻拦。” 话音落下,紫陌脸色霎时变了变,冷哼一声,“你这人好没良心!我家小姐好心救你,你就是这般态度?你根本是算准了我家小姐不会离开,所以才有恃无恐。” “真是笑话。”夜瑾冷冷嗤了一声,“你家小姐来去自由,本王又没命人拿绳索绑了她,何来有恃无恐?觉得本王没良心,你们随时都可以离开,本王以后是死是活,一概与旁人无关。” “你!”紫陌被狠狠地噎了一下,无言以对,只狠狠地瞪着他。 西陵皇族之人,果然良心都被狗吃了。 “紫陌,龙还丹。”九倾平静地开口,对于他们的争锋相对似乎没听到一般,径自朝紫陌伸手。 紫陌不甘不愿地自袖子里取出一个瓶子,白底紫花纹,成人拇指大小,嵌着红色软木瓶塞。 瓶塞拔了出来,一股清冽的芳香瞬间从瓶子里溢出,弥漫在空气中,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只闻着这清冽的香味,就知道里面装的定非凡品。 紫陌从瓶子里倒出一粒小小的豆粒,米白色,色泽晶莹圆润,散发着令人垂涎的冰冽清香。 九倾捏了龙还丹,转身递到夜瑾嘴边,虽没说话,意思却很明白。 夜瑾看了她一眼,正要张嘴服下,却听紫陌冷哼了一句,“龙还丹乃是圣药,有价无市,来日皇上给的万两黄金都无法抵消此丹的价值。” 夜瑾脸色一黑,正要反唇相讥,然而双唇才张开,晶莹滑溜的丹丸就已经进了他的嘴里,并且被一股力道直接送进了腹中,连让他想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第79章 男女共处一室? 夜瑾脸色黑了黑。 明明吃下去的是解毒的丹丸,但是他的表情却像是吃了只苍蝇一样。 紫陌正待嘲笑一番,却听九倾不咸不淡地道:“紫陌,又越矩了,罚你三天不许说话。” “……”紫陌一呆。 三天不许说话? 那她不是要憋死? 夜瑾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原本已经准备的反击也慢慢咽回了肚子里。 “回去休息吧。”九倾道,“晚膳之后自己一个住,当心些,今晚应该会有小鬼上门。” 一个人住…… 紫陌一惊之下抬头,刚要问些什么,才蓦然想起自己被罚,嘴角轻轻一抽,只能满眼疑问地望着她家小姐。 我一个人住,那小姐你去哪里? “今晚殿下身上的毒会频繁发作,我留在这里照看着。”九倾道,“你别担心,不会有什么大碍。” 不会有什么大碍? 紫陌俏脸一皱,男女共处一室,对小姐的名声多不好?这还叫没大碍吗? 小姐对这个瑾王也太好了,好到连自己的名声也不顾,紫陌心里不满,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夜瑾。 夜瑾安静地垂眸,也没看她。 小半个时辰下来,他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了血色,只是被咬破的唇瓣还有一些血迹,脸上的汗水已经干涸,带来丝丝不舒服的感觉。 他的面容俊美清贵,安静时褪去了几分阴鸷冰冷,更显得纯净,仿佛不染人间烟火。 紫陌看得呆了呆,心里一动,好在这个人长得是真好看,小姐对他好一点似乎也不是没道理的。 这般一想,心里却是平衡了一些,在自家小姐的示意下,很快就躬身告退。 “等这阵药性过去,王爷跟我说一声。”九倾转身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待卸了针,王爷就可以去沐浴了。” 知道他有洁癖,方才被痛苦折磨得浑身湿透,这会儿只怕难受得紧。 夜瑾不置可否,九倾也没有再说什么赔礼的话,两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对紫陌的言语选择了忽视。 紫陌离开,因为担心内殿无人伺候,所以无寂就走了进来。 见九倾坐在软榻上,无寂殷勤地倒了杯茶,端过去给她,“九倾姑娘累了吧,喝口茶歇息片刻。” “多谢。”九倾轻笑,“你家主子没有性命之忧,你放心。” “是,有九倾姑娘在,主子必然会没事的。”无寂望了望床上的夜瑾,心下松了口气,视线又回到了九倾面上,“姑娘晚膳要吃什么?属下去给姑娘张罗。” 晚膳? 九倾转头看了看窗外,残阳消逝,黑幕已经落下,轻微的风声透过窗子拂了进来,轻轻撩动着发丝,薄纱帐幔随风轻扬。 黑色的寂静中,树影婆娑,似有若无的杀气亦影影绰绰传来,丝丝缕缕,无声无息。 九倾站起身,随手关上了窗子,“随意吧,清淡点就可以了。” 清淡点? 无寂心有所动,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一眼,心想九倾姑娘果然细心,知道主子此时碰不得辛辣油腻,所以自己便也吃的清淡了。 第80章 怕这个字,与我从不相识 这个护卫的心思,九倾是不知道的,夜瑾当然也并不清楚,否则两人只怕都要啼笑皆非。 今夜注定不平静。 去了金针,夜瑾在无寂的伺候下沐了浴,只着了一身干净洁白的丝绸中衣,跟九倾共用了晚膳,完全把中午时说的“只此一次”抛到了九霄云外。 无寂看在眼里,暗喜在心里,心忖殿下跟九倾姑娘待在一起用膳的画面真是美极了,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是夜,无寂守在殿外,夜瑾毒素再次发作,然而此次尚未等到他痛到痉挛,四根银针已经压制了毒素的蔓延,内殿无人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萦绕在鼻翼,夜里的气氛跟外静谧。 绝艳出尘的脸上微见苍白,额头也只是沁出了少许冷汗,夜瑾褪了上衣,盘膝坐在床沿,身姿笔直端正,微闭着眼,细细地感受着四肢静脉以及五脏六腑里,无处不在的细密刺痛。 因为有金针的压制,所以细细麻麻的刺痛虽是清晰,却并没有到不能忍的程度,只是伴随着那刺痛,一种****难耐,像是万千虫子在撕咬的感觉却也尤为清晰,让人躁动不安。 忙完了一切,九倾起身走到窗边,白色素纱裙装飘曳柔美,仿佛倾泻了一地流光。 似水般柔和平静的黑眸盯着窗外,外面月光皎洁如雪,夜色分外清丽。 然而这安静美好的夜里,却偏偏有丝缕不和谐的气息从另外一边传来。 阴冷,诡谲,肃杀。 剑气划破空气,气流涌动,天际似有乌云遮蔽了月光。 九倾安静地站着,并不说话。 床上的夜瑾沉默地闭着眼,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不消片刻,异样的响动消失,天地间归于一片平静。 原本的杀气消弭,却有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取代。 “今晚之后,不管是宫里还是瑾王府,只怕都要与平静远离了。” “你怕吗?”夜瑾抬眸,凝视着窗边那个沉静如画的背影,心底只觉得一片安然平和,语气也莫名地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怕?”九倾轻笑,缓缓转过身来,“这个字与我从不相识。” 明亮的灯光下,她容颜精致,眉眼脱俗倾城,就像画卷中走出来的九天玄女,气质优雅,透着高不可攀的尊贵。 夜瑾眼神微暗。 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都非好糊弄的庸人,他们若是见了她,只怕绝不会认为她仅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大夫。 夜瑾静静地看着她,想起她说的那个与他秘密,心头微动,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身体里缓缓发酵。 “翎王即将班师回朝,皇上会为他办一场庆功宴。”沉默之中,夜瑾淡漠开口,“届时所有的皇亲和五品以上官员都必须赴宴。借着这个机会,我猜想,不管是太后还是皇上,应该都会寻找一个借口,让你与我一道进宫。” 九倾眉梢轻挑,端详着他的表情,须臾淡笑:“见就见呗,他们又不是豺狼虎豹,难道还能吃了我?” 第81章 王府外的尸首 第二天一早,被毒折腾了一宿的夜瑾,终于扛不住身体戕害之下的极度疲惫,在九倾的帮助下沉沉睡去。 回到静心苑,周遭已经恢复寂静,仿佛一夜安宁。 然而,在曲桥上候着她的仲管家表情却显然有些惊惧,见了九倾,有些不安地道:“姒姑娘,老夫一早起身开门的时候,发现王府大门外躺了一地的尸首,个个被内力震碎了心脉,七窍流血而亡。” “一地的尸首?”九倾微默,面上却并无多少不安之色,“不是应该禀报你家王爷吗?我只是一个大夫,不负责验尸和查案子。” 仲管家目光如炬般扫了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姒姑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夫知道,那些人是由无寂护卫一早命人丢出去的,他们昨晚应该是奉命来刺杀姑娘的。” “刺杀我?”九倾眉梢轻挑,似乎有些意外,“我初来乍到,与人无冤无仇,为什么会有人想刺杀我?” “刺客要刺杀的人是你,但是要针对的却是王爷。”仲管家道,“有人不想让姑娘治好王爷的病。” “仲管家此言何意?”九倾略微蹙眉,“我给瑾王治病是因为揭了皇榜,瑾王殿下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谁会如此胆大包天,公然谋害于他?” 仲管家摇头,表情沉沉地道:“姑娘不必去管是谁要谋害王爷,但是王府外躺了一地的尸首,可能已经惊动了大理寺。” 九倾沉默了片刻,点头,“发生了人命案,大理寺自然应该查一查的,否则岂不是白拿了朝廷的俸禄?” 顿了一下,“死的大约有多少人?清楚那些死者的身份吗?” “尸首有十三具,皆是一声黑色夜行衣,看起来应该是高手。”仲管家道,“但是他们的身份,目前还不得而知,要等调查之后才能知道。” 九倾没说话,目光望向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湖中鱼虾嬉戏,自得其乐,一派悠然。 “仲管家。”她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中年男人,“王府里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可以直接禀报王爷,当然,最好是选在王爷有空的时候。” 仲管家表情微凝,“但是,他们要刺杀的人是姑娘……” “王爷会派人保护我的,管家还请放心。”九倾淡笑,似乎并不害怕,“昨晚王爷旧疾发作,我在王爷的寝殿里待了一宿,所以并没有遇上刺客。他们如果是冲着我来的,那么昨夜应该是扑了个空,没有找到我,却惊动了府里的高手。” 仲管家闻言,显然感到意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姒姑娘在王爷的寝殿里待了一宿?” “嗯。”九倾点头,“王爷被病痛折磨了一夜,此时才刚睡下。” 说完了这些,她又淡淡道:“我陪着王爷一夜,也有些累了。管家请回吧,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可以直接去找王爷的侍卫。” 夜瑾身边无字辈的侍卫有四人,负责协助管家打理府里事务的,是无愁和无殇。 第82章 西陵的局势挺复杂 仲管家离开时的眼神复杂晦暗,似是觉得震惊,震惊之余,眼底却藏着一抹深思。 九倾不是很喜欢猜测别人的心思,对于仲管家,她也没有太多的好奇。或者说,对于瑾王之外的任何人,她都不会生出什么好奇的心思。 紫陌站在门外,看着九倾拾阶而上,见她手里空无一物,不由奇怪地道:“小姐,你的药箱呢?” “来回拿着也麻烦,索性放在瑾王的寝殿了。”九倾说着,便进了屋子,“罚你三天不许说话,这么快就忘了?” 紫陌嘻嘻一笑,跟着她进了屋子,“奴婢知道,小姐是不让我在瑾王面前说话,我们私下里就不必这么较真了。” 九倾淡笑,不置可否,“昨晚的长寿面吃了?” “吃了。”紫陌道,“王府的厨子手艺很好。” 九倾点头,走到膳厅,看见桌上已经放了一份早膳,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散发着肉香味,洁白的米粥熬得莹润发亮,看起来口感不错。 九倾去了隔间洗漱,紫陌贴身伺候着,“小姐,昨晚上那些刺客不是为了刺杀而来,而是奉了太后的命令要带小姐进宫。” 九倾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些人武功如何?” “很高。”紫陌道,“三哥和七哥都出手了,否则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 九倾道:“是大内高手的路数?” “不是。”紫陌摇头,“是见不得光的死士。” 九倾闻言,显然颇有些讶异,居然如此轻易就出动了死士? “太后太急躁了。”净了脸,用紫陌递过来的干净洁白的毛巾拭干了水分,她转身往外走去,“为了见一个女大夫就舍了如此大手笔,注定自己只能吃了这次哑巴亏。” 死士见不得光,就算大理寺出面,也查不出他们的身份,死了也是白死。 况且,还是死在瑾王府大门口——以瑾王的脾性,大理寺还没有胆量找他的麻烦,太后就算气得吐血,也拿他无可奈何。 “小姐,西陵皇朝的局势似乎挺复杂。”紫陌拉开膳桌旁的椅子,待九倾坐了下来,她才走到对面坐下,给九倾盛了一碗莹白的米粥。 九倾拿了一个包子,慢条斯理地撕了一小片放进嘴里,吃得从容却优雅。 “皇长子已经而立之年了,最小的皇子也就是瑾王,马上也要及了弱冠,可皇帝至今还未立储君,不知抱的是什么心思?” 皇子年长,皇帝却迟迟不立储君,对社稷安稳其实很不利,朝臣们心里也会生出更多的想法。 九倾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小姐对别人家的事情没有好奇心,可挡不住奴婢无聊啊。”紫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就总忍不住想研究一下。” “对于西陵的局势,我了解得也不是很多。”九倾道,“如果你真想知道,闲暇时候自己慢慢去弄清楚,小心一些,别给自己惹来麻烦就行。” 紫陌点头,“小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第83章 玩笑失了分寸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九倾每天来往在昭宸殿和静心苑之间,那一夜之后,夜瑾的毒又发作了四次,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间隔时间逐渐拉长,痛苦也在慢慢降低。 紫陌在静心苑煎好了药,每日两贴汤药按时给他服下,以补充流失的体力。 到了第四次发作时,九倾已经无需用金针压制,单靠夜瑾自身的意志力强忍,也不再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因为反复毒发的原因,夜瑾精神很差,毒素的戕害耗费心神,以至于他的胃口也很不好,短短几天时间,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 他容貌生得极美,这一番消瘦,加上容色苍白的缘故,乍一看,竟有几分羸弱美人的风情。 九倾站在榻前,欣赏似的看着夜瑾穿上一袭红色金丝的袍服,更显得姿容夺目耀眼。 夜瑾的容色,在整个西陵国绝找不出第二个人。 他的身段很高,一袭玄纹云袖红色袍服本就尊贵明艳,除了他,大概也没人能驾驭得了这般灼目的色泽,便是见惯了美人,本身也生得足够美丽的九倾,此时也忍不住看得失神了些许。 甚至看着看着,她竟破天荒地开口调侃了一句,“就算是男子,此时见到殿下这副容色,只怕也要惊艳地失了神。” 她的声音好听,温婉中带着一点柔和,因素来不怎么习惯这般与人说话,所以即便调笑的语气,却似乎并无多少调笑之意,更多的是赞美。 然而,夜瑾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却蓦然僵住了动作。 缓缓抬头,他死死地握紧了双手,用力过度使得指关节泛了白,看向九倾的眼神森冷,甚至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 周遭的空气,仿佛也刹那间凝结成了冰。 九倾一怔。 她没料到,自己第一次破例与人玩笑,就不幸地触怒了对方。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已经熟稔了许多,虽相识时间并不长,然而因着曾经的那一席无人知晓的谈话,他们彼此之间似乎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 因此说话时,虽没有刻意,但无形中已经消除了隔阂和防备。 但是显然,自己还是在无意间逾越了分寸。 “抱歉。”九倾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夜瑾,虽然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但是可以确定,自己说了一句犯了对方忌讳的话。 所以,道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夜瑾因为她的道歉似乎也怔了一怔,随即轻轻垂眼,周身的寒意缓缓褪去。 沉默地穿戴妥当,转身走出内殿时,夜瑾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却什么都没说,慢慢举步走了出去。 九倾注视着他的背影,眼底有深思一闪而逝。 “本王此时的身体状况,是否能去赴宴?” 走出了殿门,站在天阶上遥望王府内景,夜瑾淡淡开口,表情已经恢复了淡漠。 九倾道:“殿下此前不是决定避不见客,也不参加任何宴席?” 第84章 道了歉,心里果然舒坦了许多 “此次不同。”夜瑾语气淡淡,眼底似有寒气的光闪过,刹那间便消失不见。 此次不同? 九倾没有问他有什么不同,静了须臾,“殿下体内的忘忧已经清除得所剩无几,宴席上需得小心谨慎,既不能让人再动了手脚,也不能让御医有接触殿下的机会。” 夜瑾沉默地望着远处的殿宇楼阁,眼底流光清冷。 九倾的意思他明白。 既然有人在他身上下了忘忧,企图以这种的方式控制他,且经了太医的手,那么不管是背后主使之人,还是太医院的太医,对此事都必然是一清二楚,并且绝对不希望他体内的忘忧被清除。 解毒的过程很痛苦,夜瑾亲身尝试过那样的滋味之后,有生之年也绝不想经历第二次。且解毒对身体的戕害太大,若是再一被人找到了下毒的机会,伴随着体内尚未肃清的余毒,对他身体的伤害将是无法想象的大。 甚至以后,再也不可能恢复到常人的健康状态。 所以九倾才希望他能在身体里的毒素肃清之前,闭门不出。 但是这一次,他必须赴宴。 “本王若要防备,便没有人有机会下手。”夜瑾一字一句说道,淡漠的声音里隐含着些许阴鸷,“况且你有跟着,本王放心。” 九倾眉梢轻挑,徐徐轻笑,“殿下对我倒是信任。” 夜瑾转头,见她面色从容平静,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清亮坦然,并无半分异样情绪,好像方才在内殿事情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 “姒九倾。”夜瑾注视着她,眼神带着些许歉然,“方才的事情,我很抱歉。” 听得出,这是他第一次跟人说抱歉的话,语气稍有些生涩。 “殿下不必觉得抱歉。”九倾摇头,笑容云淡风轻,并无丝毫介怀的意思,“是九倾鲁莽,说话有些失了分寸。” 夜瑾虽然在外人面前比较孤冷无情,在熟人面前,却绝非一个开不起玩笑的人,甚至于,她的玩笑并无多少冒犯的意思。 然而他过激的反应虽然有些出乎九倾意料之外,却也同时让她明白,那句话必然是夜瑾心里的忌讳。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可说的秘密,都有不容冒犯的忌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九倾并不觉得自己是夜瑾的大夫,就有触犯别人忌讳的权利。 若是以前,夜瑾大概也会这么想,对于任何一个胆敢在言语上冒犯他的人,他从不曾手软,抬手间便是一条性命,残冷无情的手段常常让人胆寒。 但是此时,心里却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说不出来是怎样的感觉,让他仅仅因为自己方才稍显激烈的反应,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许愧然。 他想,或许这是因为姒九倾解了他的毒,算是对他有恩,所以他不希望她心里有什么芥蒂。 没错,应该是这样…… 道了歉,心里果然就舒坦了许多。 “殿下。”一声藏青色护卫长袍的无情自远处匆匆行来,走到阶下,单膝跪地,“翎王大军已经到了城门外,皇上命长皇子率文武百官迎接翎王。” 第85章 我又没做亏心事 当今天下,有四国并立。 东有东幽,君姓皇族。西有西陵,夜姓皇族。北有北夷,燕姓皇族。 南有南族,轩辕氏。 东幽、西陵、北夷三国疆土广袤,兵力强盛,国力相当,数百年来虽常有战争,但因各国国力旗鼓相当,君王也都并非昏庸无能之辈,是以纵有野心,也很难真正将他国疆土据为己有。 北夷是个能征善战的国家,崇尚武力,也因为经济稍逊于其他各国,是以对西陵和东幽时有骚扰,甚至是以各种借口出兵,尤其是西陵北方城池经济繁荣富庶,让北夷君王心生觊觎,于半年前再度制造事端,主动挑起了战火。 翎王奉旨领兵三十万北下,历时半年,剿灭敌军七万有余,并将北夷大将厉炎斩杀于马下,致使敌军剩余兵马溃散而逃,至此结束了长达半年的两国征战,得到了北夷皇帝用以谈判求和的三座城池。 这一战,让西陵士气猛增,漂亮地给了北夷一个当头痛击,使得北夷兵力和经济皆损失严重,至少三年之内无力再战。 皇上龙颜大悦,下令褒奖,并在武台殿外设宴,给翎王庆功洗尘,庆功宴和洗尘宴由长皇子夜昊全权负责操办,皇室宗亲及三品以上官员,任何人不得缺席。 “瑾王殿下,皇上旨意在此,命殿下带着姒姑娘进宫,皇上欲借机了解一下姒姑娘的医术,以及殿下的病情状况。” 喻成海躬着身子,言语恭敬,字字句句却是扣住了皇帝的旨意,不容夜瑾违抗。 “旨意已经传到,你可以滚了。”夜瑾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寝殿。 喻成海脸色微僵,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悦,躬了躬身,唯唯诺诺地告了退。 “听说他是司礼监大总管,在宫里只听皇上一人命令,连太后都使唤不动他。” 九倾端着托盘进入昭宸殿,看见半躺在红木雕花嵌玉软椅上的夜瑾,挑了挑眉,“我看他在你面前,似乎颇为畏忌。” 夜瑾正垂眸看书,闻言淡淡道:“不过一个阉奴罢了。” 不过一个阉奴…… 九倾轻笑,将托盘放在桌上,端起汤药递给他,“虽是一针见血的话,很多人却偏偏意识不到这一点。” 不过一个卑贱的阉奴。 可因为这个阉奴服侍的人是皇帝,是龙椅上的最高掌权者,所以,纵然是阉奴,甚至是很多人口中鄙夷不屑的一条阉狗,却偏偏,无人敢得罪他。 以至于这条狗也仗着人势,而把自己放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 夜瑾喝了汤药,抬眼看着九倾,眼底闪过一抹犹疑。 九倾有些奇怪,不由道:“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你需不需要遮掩一下?”夜瑾抬手,指了指她的脸,“如此容颜,进了宫,只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王爷怕麻烦吗?”九倾淡笑,也不等夜瑾回答,便道:“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不需要刻意遮掩什么。况且,那位喻大总管之前曾见过我一次。” 第86章 王爷是要护我? 虽然当时戴着面纱,但是喻成海既然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若是刻意遮掩,反而是欲盖弥彰。 夜瑾点头,“你自己拿主意吧。” 顿了一下,他淡淡道:“横竖有本王在,断然不会让你在宫里受了为难。” 为难? 九倾笑了笑,不置可否。 傍晚时分,无寂备好了夜瑾的轿子,比起夜瑾一袭红衣光芒夺目的穿着,他的专属轿子也同样招摇得晃人眼球。 一顶偌大的金顶软轿由八个年轻的侍卫轻抬,金色流苏,碧玉为钩,火红色洒金薄纱帷幔四面垂下,迎风摇曳,八角轿亭中明灯高悬,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掀开轿帘,其间一张雪白柔软的白虎皮铺就的软榻,极致奢华,中间的矮几上一盏青铜香炉,袅袅升起一缕轻烟,案几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茶点…… 再看抬轿的侍卫,清一色玄衣劲装,身姿挺拔出众,气势不凡,无一不是一等一的高手。 九倾嘴角轻抽,紫陌则是直接看傻了眼,良久,嘴里嘀嘀咕咕冒出了一句,“骚包。” 声音低小,几不可闻。 虽说并未刻意遮掩,但是九倾身上只穿着一袭白色素雅的裙装,料子是极好的,只是颜色并不怎么亮丽夺目,倾城绝世的容色虽未曾伪装易容,却因上了一层薄薄的暗色粉妆,而使得原本令人惊艳的姿容,仿佛瞬间褪去了几分夺目之色。 此时站在这耀眼夺目的软轿跟前,竟有一种黯然失色的感觉。 夜瑾身边无字辈的四大护卫亦尾随前后,无寂躬身掀着轿帘,夜瑾朝九倾伸出手,声音淡冷,“一起。” 紫陌杏眼一瞪,正要怒斥男女授受不亲,却及时想到了她家小姐不许她在冒犯瑾王的话,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王爷,这样不妥。”九倾浅笑摇头,“我只是一个大夫……” “若是本王坚持呢?”夜瑾静静地看着她,浑然不顾周遭侍卫惊讶的眼神,一个劲地盯着九倾,须臾,优雅转身入了轿内,“进来。” 九倾微默,刚要举步前行,却被紫陌握住了手。 “小姐,这样于礼不合……”紫陌眉头纠结,无比忧愁地看着她家小姐,“不能让瑾王给你另备一顶轿子吗?” 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前,她必须给瑾王留面子,以一个奴婢的身份斥责瑾王乃为大不敬,但是瑾王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没事儿。”九倾安抚地拍了拍紫陌的手,“我心里自有分寸。” 说罢,提着裙摆也进了软轿之中。 紫陌无奈地跺脚。 八名侍卫抬起这台无比招风的软轿,徐徐往宫里行去。 “王爷是要护我?” 轿内铺着柔软洁白的绒毯,九倾跪坐在绒毯上,黑曜石般的凤眸轻抬,看着斜卧在白虎皮软榻上的夜瑾,漫然开口。 这个女子,真的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肝。 夜瑾慵懒勾唇,笑意冷峭,“乘着本王的轿子进宫,至少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便不敢再找你的麻烦。” 第87章 气量狭小,不代表愚蠢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九倾没问他指的是谁,宫里的宴会虽明面上繁华隆重,有皇帝撑着场面,但私底下各怀心思的人却从来不乏。 除了皇帝和太后这些身份贵重的,其他皇亲大臣,以及后宫嫔妃,甚至是大臣们的家眷,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算计。 此番翎王班师回朝,有军功在身,皇帝给他举办的庆功宴,一定不可能少得了高官贵胄家的千金小姐,人前端庄高雅的大家闺秀,人后怎样,谁也说不准。 ——总之一句话,人多的地方,是非绝对不少。 “目前为止,宫里的太后已经确定不会对我存着善意,但是她堂堂太后之尊,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一个小小的大夫,难免于颜面有损。” 九倾优雅地抬手执壶,在两只琉璃盏中斟上两杯茶,素手轻推,一杯被推到了夜瑾面前。 八名高手侍卫轻抬的软轿走得很平稳,几乎感受不到丝毫轿子的晃动。九倾靠着雪白玉石打造的矮几,执盏轻饮云雾香茗,眸光柔和,像是夜色里的一缕月光,如雾朦胧让人轻醉。 夜瑾侧卧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端着玉盏,眸色幽深难测。 “她度量狭小,两次三番想见你却见不着,并折损了那么多高手,相当于被人狠狠地打了脸,此次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绝不会善罢甘休。” 嗓音清雅醉人,却透着蚀骨的寒意,仿佛天山上终年不化的玄冰。 “气量狭小,不代表愚蠢。”九倾轻笑,“毕竟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后,就算是一张白纸,这些年久居深宫,也该被宫里的阴谋算计染了颜色。” 所以,太后就算找她麻烦,大概也不会自己动手。 夜瑾没说话,很多话也不必说得太明白,他们都心知肚明进宫之后会遇上什么——对于瑾王府新来的这个女大夫,暗中关注的人绝不仅仅只是皇上和太后。 踏进瑾王府之前,九倾就清楚了一个事实,西陵皇城之中,各大贵胄之家,很多女子对瑾王心存爱慕,这是不容忽视的事实。 毕竟眼前这个男子…… 九倾抬眸,这张倾世的容色真乃世间少有,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虏获万千女子的芳心,他又素来不近女色,甚至有一种过分的洁癖——此番身边多了一个女子,就算是大夫,但只要打上了一个女子的标签,那么绝对会引来诸多敌意。 这也是他公然相护的原因。 有了他的庇护,其他人就算暗中嫉妒,但知晓夜瑾脾性的人,便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她麻烦。 可是……夜瑾毕竟是个男人。 九倾垂眸,眸心闪过一抹流光,他如何心思缜密,却也不可能完全预料到姑娘家的心思——女子们争风吃醋时,完全可以将理智抛到九霄云外。 天色渐暗,宫宴已经开始。 为了显示对皇帝和太后的尊敬,宫宴上素来都是臣子先到,皇帝太后姗姗来迟,然后众臣叩拜行礼。 然而这个惯例,今晚却偏偏被夜瑾打破。 第88章 貌不出众的女子 皇帝和太后,以及后宫诸多嫔妃已经按照嫔级位份各自就位,皇室宗亲以及文武百官参拜之后,也由皇帝下令赐座。 正巧此时,一声高呼,“瑾王殿下驾到——” 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穿透力,霎时让整座皇宫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这声通报,绝对比皇帝驾到的声势更浩大。 群臣不约而同地转头。 视线中,一顶八抬软轿远远而来,万千宫灯之中,红色薄纱迎风轻扬,八个抬轿的玄衣侍卫英姿飒爽,步履轻盈,仿佛只一眨眼便已到了眼前。 夺目的红色泛着金光,流苏轻垂,金钩如玉,呈现出一种张扬夺目到了极致的气势。 群臣呆滞。 首座上的皇帝嘴角剧烈一抽,而身着太后凤袍,雍容华贵的太后,画得精致的妆容仿佛一瞬间出现了裂痕,脸色已经无法控制地黑了下来。 简直,太狂妄,太目无尊长! 知道的人都清楚这来的是瑾王,这不知道的人,还不定以为是他国来的帝王…… 无寂躬身打起轿帘。 轿中八角,镶嵌着如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得轿子里一片明亮柔和,红衣墨发的男子仿佛睡着了一般,慵懒卧于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明珠光辉照出了那张冠绝天下的倾世容颜,直让人几乎看得窒息。 端坐龙椅上的皇帝,瞳孔微微一缩,一瞬间抿紧了唇。 “主子,该下轿了。” 无寂恭敬地开口提醒,低到柔和的声音,仿佛怕惊动了熟睡的美人。 群臣眼角从呆滞中回神,眼角不住地抽搐。 瑾王这个声势浩大的排场,简直瞬间碾压了今晚的主角,让原本围绕在翎王身上的关注焦点,顷刻间转移了那叫一个彻底。 夜瑾睁开眼,徐徐抬头,黑曜石般狭长明亮的眸子淡然一扫,眸心一抹幽冷无情的光泽,让众人齐齐一凛,脊背上一抹寒意轻窜。 起身,下榻,弯腰踏出轿门之际,一袭红衣潋滟,倾泻了无边风华,让天地仿佛也瞬间黯然失色。 绝世容颜,冠绝天下。 诸多贵女倾慕失神地盯着他的容颜,片刻不舍移开。 武台殿外,偌大的汉白玉广场上,无数道视线齐齐凝聚在他的身上,眼神各异,心思各异,却无人率先开口说话。 夜瑾缓步走出了软轿,龙椅上的皇帝方要赐座,却见他的身后,一个素雅白衣的女子随之而出,安静地站在夜瑾身旁,无声静默。 群臣再度呆滞,席上诸多女子的眼神蓦然猝变。 素来从不让女子近身的瑾王,居然让一个女子与他共乘一轿? 龙椅上的皇帝,缓缓眯起了一双龙眸。 周遭一片静寂,所有的宗亲和官员,闺阁女眷,以及周遭伺候的太监和宫女,这一刻竟是无一人发出开口说话。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转移到了那个女子的身上,然后,心里便随之生出了一个疑问—— 如此貌不出众的女子,为何竟能得到瑾王另眼相看? 第89章 瑾王好大的架子 女子很年轻,生得也不错,若在平常时候,大概也是让男子惊艳的哪一种,然而今晚因为有瑾王殿下过度的张扬,拉风的排场,夺目的容色艳压全场,这个站在夜瑾身边的女子,就显得有几分貌不惊人了。 众人心里不由得暗想,听说有个女子揭了皇榜,于日前进了瑾王府给瑾王殿下治病,应该就是这个女子无疑了,那么瑾王对她特别,只是因为她是大夫? “瑾王殿下。”得到皇帝示意的喻大总管走了过来,躬身开口,“皇上请殿下就坐。” 夜瑾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自举步徐行。 场上群臣皆知皇帝对九皇子宠爱至极,所以不管瑾王来得早或者晚,宫宴上都有一张属于他的专属位置——隔离了人群,位于龙椅偏下方左边的位置,有一个空下的席位。 九倾也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着夜瑾,走到了他的坐席上,在夜瑾的示意下,与夜瑾一同在席上跪坐下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竟都没有朝龙椅上的皇上和太后行礼。 “瑾王真是好大的架子。” 端坐在凤座上的太后,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雍容精致的脸上一片冷肃沉怒之色,上位者的威赫在表情和言语间表露无遗。 众人心里一凛,端坐在自己的席上噤声不语。 夜瑾眼皮都没有撩上一下,端起宫人倒的美酒,徐徐抬手,优雅一饮而尽。 姿态张狂轻慢,俨然不把一朝尊贵的太后放在眼里。 秦太后的脸色一瞬间阴沉难看至极,眼底的暴怒几乎要喷出火来。 然而今日在场的人很多,为了翎王举办的庆功宴,众多高官携带着家眷入宫,她就算心里有火也只能克制,否则依夜瑾素来肆无忌惮的性子,定然不介意在众人面前让她难堪。 想到这里,太后脸色更加阴冷,长长的护甲几乎要被生生掐断。 忍了又忍,她忽然冷笑,“瑾王素来得皇上宠爱,有见君不拜的特权,就是脾性狂妄了一点,跋扈了一点,既然有皇上护着,哀家也无话可说。但是这位姑娘……” 阴鸷的目光微转,落向跪坐在夜瑾身上的九倾身上,秦太后冰冷地道:“你就是那个揭了皇榜的女大夫,姒九倾?” 听得太后问话,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齐齐投向了夜瑾身边的那个素衣女子。 九倾站起身,微微颔首,“正是小女子。” 姿态不卑不亢,从容而淡定,甚至有一种波澜不惊的气度。 然而,群臣呆了呆。 这个姑娘……面对太后的问话,就是这般态度? 跟着瑾王来的时候不行礼也就罢了,这会儿太后问话,不知道是要跪着回话的? 果然,秦太后见她如此,语气愈发森然,“哀家和皇上都坐在这里,姒姑娘却见君不跪,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九倾微微一笑,“九倾揭皇榜的目的只是为了给瑾王殿下治病,今晚陪着殿下进宫,也是为了防止殿下饮酒过量,或者旧疾复发,并非特意进宫来不敬皇帝和太后。” 第90章 瞎了你的狗眼 群臣震惊,呆滞,“……” 什么意思? 并非特意进宫不敬太后和皇帝……这言下之意是不是可以转换成,我揭皇榜是为了给瑾王治病,不是为了跪拜太后和皇帝。 是这个意思吧? 坐在太后下首席上的皇后和宫妃们,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女子,皇上下首的皇子王爷和百官们则是齐齐皱眉。 一个小小的女大夫,究竟是胆子太大,还是愚蠢无知,不知礼数? 今日宫宴,在座的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以及皇后和后宫有身份的嫔妃,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大夫,比起在场伺候的宫女也就稍微高了那么一点,不向百官行礼,无视皇后和众妃子也就罢了,对皇上和太后也公然漠视—— 是仗着瑾王的势所以无所畏惧,还是压根就是她自己不懂规矩? 然而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只怕今日都无法善了。 “哦?”秦太后咬牙笑着,眼底的阴霾毫不掩饰,“姒姑娘祖籍何处?出身如何?进了瑾王府这些日子,可学会了宫里的规矩和礼仪?” “太后。”九倾抬头,目光沉静地看着高座上的秦太后,漫不经心地强调了一遍,“九倾方才说过,揭皇榜的目的只是为了给瑾王治病,而并无其他多余的心思,所以九倾认为,自己的祖籍与出身来历并不重要。”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 太后狭长的丹凤眼瞬间眯了起来,一只手死死地抓紧了凤椅的扶手。 席上众人大概从没听过如此稀奇的言论,一时间也惊呆了。 “……至于宫里的规矩和礼仪,九倾倒是清楚一些。”九倾似乎并未注意到其他人的眼神,也并不知道他人心里的想法,语气始终淡若流水,“但是还请太后恕罪,九倾生平从未与人下跪过,今晚也不会例外。” 最后一句话,嗓音虽平静柔和,那一字一句却似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一种让人心悸的威仪。 今晚也不会例外。 今晚……也不会……例外…… 众人呆呆地看着她,耳畔断断续续地浮过这句话,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放肆!”秦太后愤怒地拍案而起,尖锐的长指甲指着下面岿然而立的女子,“哪里来的山野女子,居然如此没有规矩?在哀家面前如此说话,简直胆大包天!来人!” 坐在公主席上的夜曦玥,狠狠地瞪着九倾,心里暗自祈祷皇祖母赶紧治了这个女人的罪,最好把她拉出去打一顿板子,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哼,居然敢乘着九哥哥的轿子而来?真是不知死活。 站在九倾身边的紫陌俏脸一寒,眼底闪过一丝煞气。 山野女子? 谁是山野女子?瞎了你的狗眼了吧! 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这个女子的身上,众人眼底思绪各异,似在等着她惶恐求饶,也或者,即将等来太后无情的责罚。 “姒九倾。” 一片静默之中,夜瑾漫不经心地开口,修长漂亮的手指捏着手里金盏,姿态慵懒随意,声音也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味道,“给本王倒酒。” 第91章 此女驾前失仪,拿下! 九倾垂眼看着安坐席上的夜瑾,须臾,慢吞吞地蹲跪了下来,却也并没有执壶给夜瑾倒酒,反而是执起夜瑾的手腕,细细地像是在诊脉,“美酒虽好,殿下还是少喝点比较好。紫陌,给殿下倒杯茶。” 对面席上的皇后和金贵妃,以及其他嫔妃公主,甚至是世家贵女,齐齐瞪大了眼,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们。 素来有洁癖的瑾王,居然……居然被她摸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该死的女大夫居然敢摸瑾王的手? 瑾王居然没有拒绝?居然没有一掌将她击毙? “是,小姐。” 紫陌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宫女,俏生生地说道:“这位姐姐,你可以去别的席上伺候,瑾王殿下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 说着,很自然很恭敬地接过了她手上的托盘,将盘上的茶壶和茶盏都给拿了过来,那宫女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容,自己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取代了位置。 站在皇帝旁边的喻大总管很有眼色,见状不等皇上吩咐,就挥手让那名宫女退了下去。 秦太后的脸色已经气得扭曲,眼底闪过一丝暴戾之色,语气冰冷地道:“来人!” 一阵清晰的刀剑摩擦声响起,席外护卫的禁军走了两人进来,单膝跪地,齐齐抱拳,“太后。” “此女欺君罔上,不敬哀家,驾前失仪,给哀家拿下!”手指猛地一指,指着给夜瑾把脉的九倾,又狠狠地加了一句,“打入天牢!” 席上气氛骤变。 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眼底暗芒轻涌,幽深难测。 两名禁军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九倾。 素白衣裙的女子跪坐在席上,纹丝不动,清丽雅致的面上甚至没有出现一丝慌乱之色。 两柄剑,同时指向九倾,“姒姑娘,请!” 因着瑾王在场,两名禁军显然不敢太过粗鲁,佩剑并未出鞘,但是他们奉的是太后的命令,这个事实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惶恐。 秦太后冷冷地注视着,瑾王有皇上护着,她奈何不得,但是这不代表,一个小小的医女也可以在她面前放肆。 “无寂。”夜瑾漫不经心地唤了一声,慵然含倦的嗓音却分毫带着几分肃杀之气,“本王面前,什么时候可以如此任人叫嚣了?” “属下该死。”无寂躬身请了一声罪,随即直起身子,眼神格外冷沉地看了那两人一眼。 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他绕过座席做了出去,也没看如何动作,只双手一动,竟是一左一右,直接提起了那两名佩剑的禁军,然后随手一抛—— 两个人霎时如扔货物一般,被高高地抛向半空,飞过席上众人头顶,砰砰两声,落到了席外的空地上。 宫里的禁卫军都是训练有素的,此时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一样,被徒手摔了个七晕八素,浑身的骨头都快碎裂一般,脸色惨白,狼狈地被人抬了下去。 第92章 她凭什么得到瑾王维护? 众人顿时大骇,呆滞地看着他拍拍手,站回了瑾王身侧。 秦太后的脸色霎时乍晴乍白,咬牙切齿的表情,森冷阴鸷的眼神,几乎恨不能活活撕碎了夜瑾,包括他身边的那个女大夫。 席上气氛再度变得僵滞,群臣们个个垂眼盯着自己面前的美酒和点心,不敢抬头去看太后的暴怒—— 若说方才他们还在心里谴责那个女子的无礼和不懂规矩,那么在瑾王公然地表达了维护的意思之后,那个女大夫就是再无礼一点,他们也可以完全视而不见。 瑾王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当着皇上的面便敢如此肆无忌惮,他们这些臣子何德何能,有几条命去惹怒于他? 别以为这是宫宴他就不敢杀人,杀人对于瑾王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儿。 坐在女席靠前位置的皇后和金贵妃,以及众多嫔妃显然也十分清楚瑾王的脾性,并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下自找难堪,是以都保持沉默。 而坐在女席靠后面一些的世家千金贵女,则大多以倾慕痴迷的眼神看着夜瑾,以嫉妒敌视的眼神瞪着夜瑾身边的九倾。 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大夫而已,凭什么能得到瑾王的维护?凭什么可以摸到瑾王尊贵的手腕? 凭什么,在太后面前大不敬,还能不被治罪? 台下众人心思各异,气氛却越发僵滞寒凉,在太后暴怒的情绪影响下,个个提心吊胆,席上唯二还能保持淡定的,大概只有引发这一场冲突的夜瑾和九倾二人。 偏偏,这两人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一个安静地给瑾王把脉,一个安静地喝着茶——哦对,他们差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瑾王殿下居然如此听话,那姒姑娘让把酒换成了茶,他就当真乖乖地喝茶了?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众人的眼神不由又变了几变。 气氛紧绷的沉默间,一个身穿深青色亲王袍服的男子自席上起身,从左右座席之间的红毯上走过,沉稳地走到前面,躬身道:“今日是为二弟准备的庆功宴,气氛本该热闹欢腾,还请太后息怒,莫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了心情。” 秦太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了心里暴戾的杀气。 事到如今,固然心里如何愤怒,她也知道今日已经讨不了好,既然有人主动送了台阶到眼前,她也只能暂且压下自己的怒气,顺着台阶下去。 缓缓做回凤椅上,她冷冷偏首,看着一旁沉默了良久的皇帝,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语气冷冰冰地道:“皇上对瑾王的宠爱和纵容,哀家算是真正领教了。” 在群臣面前,任由自己的儿子冒犯她这个亲生母后,也不怕朝臣骂他不孝?! “瑾儿还小,母后多担待一下。”皇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夹杂在太后和儿子之间让他很为难,说完了这句,他转头看向台下的男子,“时间也不早了,昊儿,宣布宴会开始吧。” 年轻的男子躬身领命,“儿臣遵旨。” 第93章 原来是他 宴会正式开始,十多名蓝衣薄纱舞姬妖娆入场,歌舞助兴。 随着乐音从精湛的乐师指尖下倾泻而出,舞姬们舞动身姿开始,武台殿外的气氛才逐渐缓和,真正进入晚宴的流程。 宫女们奉上各色精致的珍馐御膳和美酒,安静地穿梭于席间。 九倾抬头放开了夜瑾的手腕,抬头间,看见那个身穿深青色亲王袍服的男子,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段颀长,容貌如刀削斧刻般峻挺分明,目光清朗,周身流露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波澜不惊的沉稳气度。 这个人便是西陵长皇子,夜昊。 似乎察觉到了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夜昊微微转头,正对上九倾沉静淡然的眸光,他不由静了一瞬,随即礼貌地颔首,眸光仿佛不经意间从夜瑾身上掠过,很快便举步回了自己的座席。 西陵长皇子,夜昊。 九倾安静地在心里轻喃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视线微抬,淡然扫视了周遭。 武台殿外的广场很大,设置了数百座席,最前面高高的殿廊上安置了两张座椅,西陵皇宫里的最高掌权者,皇帝陛下夜惊鸿和当朝秦太后,此时就端坐其上。 龙座以下,男子为左,以皇帝的几个儿子为首,其后是文武百官按照官职高低依次排下。 太后以下,女子为右,以皇后和四妃为首,其次是公主,郡主,和帝都众多官家小姐。 夜瑾因最得皇帝宠爱,加上脾性乖张,他的座席不但最靠前,也是最大的一张深红色檀木矮几,上面置放着各色瓜果点心,美酒花茶,还有宫女刚呈上的美味御膳,九倾与他同坐一席,却是完全不觉拥挤。 歌舞升平,席间觥筹交错,气氛渐渐被带高,大家似乎皆已经忘记了方才不愉快的事情,文武百官纷纷举杯,朝今日的主角敬酒,表达祝贺之意。 夜翎手握重兵,刚刚大败狼子野心的北夷,战功赫赫,此时正是风头无两之时,又是四妃之一贤妃之子,在朝上的地位非同寻常。 ——不管各人心里是怎样的想法,表面功夫定要做到滴水不漏,这是身在权势中心的男人们,早已练就出来的非凡本事。 况且,文武群臣之中,抱着与翎王结亲心思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九倾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夜翎身上掠过,眉心微动。 与长皇子沉稳平和的夜昊不同,这位二皇子夜翎,五官更像当朝皇帝,身姿笔挺,眉宇间气息峻冷峭拔,周身散发出一种利剑般森然不屈的气息—— 只有常年征战沙场之人,才能铸造出这般铁血杀伐的气度。 看来这位二皇子,倒是个厉害人物。 静眸轻垂,九倾正待端起碧玉茶盏,却忽然感觉到一道灼灼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在她的身上,她缓缓转头,顺着视线看去,却倏然静默了下来。 原来是他。 那日从御楼出来之后,就一直跟在她们身后,自称金珩,实则真实身份为皇帝第六子,也是金贵妃儿子的六皇子夜珩。 第94章 无聊的宫宴 “小姐,那个一直盯着你看的男人,不就是那天跟踪我们的那个?” 显然紫陌也察觉了那道视线,不动声色地在九倾耳畔嘀咕,“真是阴魂不散,看来他是认出小姐来了。” 九倾眼眸微敛,淡笑道:“不必理会。” “跟踪你们?”夜瑾眉心微挑,瞥了眼紫陌,“你们说的是谁?” “六皇子夜珩。”九倾漫不经心地道,语气很轻地将那日和紫陌逛街时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然后端起青瓷白底茶盏,缓缓轻啜了一口花茶,“如果我所猜没错,他应该是御楼的幕后老板。” 六皇子夜珩…… 夜瑾嘴角掠过一抹讥诮,没再多问一句,似乎对此人不屑一顾。 宗亲王爷与文武百官此时都开始推杯换盏,互相说着客套的场面话,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的夜瑾,显然对这样的宫宴很是厌烦,也仿佛与那些人格格不入一般,始终一个人坐在席上,姿态疏懒,百无聊赖地欣赏着眼前的歌舞。 斜对面的女子席上,数道目光频频投向此处,倾慕迷恋的眼神自然是落在瑾王身上,而更多的则是是对九倾的审视,敌意,警告,还有鄙夷不屑。 九倾一概只当不知,安静优雅地品尝着御膳美食,心里却已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所及,尽数化作心里疾闪而过的思量。 柳皇后是个端庄高雅的女子,有着正宫皇后该有的气度与涵养,所以对于九倾,她自始至终只抱着一点好奇—— 不管是方才惹怒了太后的那出,还是此时九倾面对诸多敌意而面不改色地淡定姿态,柳皇后面上都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异样。 金贵妃是太后的侄女,这些年有太后护着,虽地位比皇后低了一级,在气势上却显然不逊于皇后,眉眼间虽然刻意掩饰,却仍然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强势与骄纵。 她对九倾的印象很不好,看向九倾的眼神也丝毫不曾掩饰阴冷的敌意。 不过这很正常。 前有夜曦玥瑾王府被欺负在前,后有惹怒秦太后在后,身为秦太后亲侄女的金贵妃,怎么可能对九倾友善? 九倾心里有数,却并不真正放在心上。 而至于其他的后宫嫔妃,对九倾是什么印象,九倾更无关痛痒。 虽然名义上是为翎王举办的庆功洗尘宴,可皇室之中,何曾有过单纯的宴会?诸多心思,诸多利益捆绑,皆借着宴会的名义,隐藏在完美的笑容背后。 男子的宴会,允许官员携带家中女眷,不就是最一目了然的印证? 酒过三巡,众人吃饱喝足之后,喻大总管传达帝王旨意,下令可以自由活动。 话音刚落,夜曦玥腾地自座席上跳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跑到九倾面前,“大庭广众之下对我九哥哥拉拉扯扯,你这个医女真是不要脸!” 话音落下,气氛倏地凝滞。 她的动作很快,皇后和金贵妃尚未来得及反应,耳朵里就蓦然听到这么一句惊雷般的辱骂,脸色不由皆是一变。 第95章 有其女必有其母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天地间仿佛陡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夜曦玥呆呆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甩着手的婢女,“你敢打本宫?” 紫陌瞥了她一眼,“不是已经打了吗?” 周围的人仿佛也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金贵妃脸色大变地从席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紫陌面前,“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公主动手?!” 夜曦玥回过神来蓦然暴怒,伸手将要往紫陌脸上掌掴而去,“放肆!” “你才放肆。”紫陌头一偏,轻松避过了她的巴掌,语气冰冷地道,“你若是再口出恶言,就不是一个耳光那么简单了。” 说话间,竟完全不理会金贵妃的怒言厉色。 此言一出,周围宫女纷纷变色。 金贵妃脸色瞬间铁青,尚未说话,却见一掌落空的夜曦玥愈发怒不可遏,再听紫陌这番简直胆大包天的警告,心里简直要气炸,尖声怒吼:“来人!把这个下贱的东西给本宫拖下去杖毙!杖毙!” 周围有宫女上前,就要动手,然而无寂此时却像个护花使者一样,慢悠悠地上前一步,无需言语,就瞬间将那些膀大腰圆的嬷嬷和宫女挡在了三尺之外。 面对眼前阵仗,紫陌似乎根本不知道何为害怕,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堂堂公主之尊,却恶言恶语,像个没有教养的泼妇一样,你才是下贱东西。” “你!”夜曦玥脸色狰狞,死死地咬着牙,几欲吐血。 紫陌徐徐转眸,看向眼神阴鸷可怖的金贵妃,淡淡道:“你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公主的教养就是你的教养,身为皇帝的妃子,说话竟这么粗俗,简直丢了皇上的脸。” 顿了顿,慢悠悠地吐出最后一句,“所以应该说,你们才是贱婢。” 金贵妃脸色暴怒,“找死!” 说着,抬手就要往紫陌脸上挥去。 “紫陌。”九倾无奈地站起身,伸手一拉,不疾不徐地将紫陌带到自己身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退一步,不要这么冲动。” 她动作不大,说话的语气也很轻,然而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拉,便让紫陌避开了金贵妃怒极之下的一巴掌。 金贵妃一掌同样落空,脸色猝变,双目几欲喷出了毒火。 “小姐,是她辱骂你在先。”紫陌委委屈屈地辩解了一句,根本不理会那两道仿佛猝了毒的目光,轻撇了嘴角,“西陵皇宫里的嫔妃,原来都是这般素质,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此言无异于火上浇油,金贵妃脸色胀红,随即由红转青,由青转白,一阵阵扭曲的暴怒之色,眼底迸射出的杀气,几乎恨不得将紫陌千刀万剐。 坐在席上贵女们几乎要沸腾了起来,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几乎都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婢女,居然敢对金贵妃和十公主如此放肆? 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几个世家贵女忍不住想起身去凑个热闹,然而被皇后淡淡的目光一扫,便霎时不敢乱动。 第96章 就是杀了你,你也得受着 坐在高处的太后冷冷地看着下面的混乱,双手死死握紧,几乎要掐断了精致的甲套。 皇上坐在龙椅上,沉默地注视着眼前一幕,不发一语,眼神却各位幽深,眸心暗光流转,喜怒难辨。 “皇上对此,依然无动于衷吗?”秦太后转眼,冷冷地咬牙,脸色透着不一般的森冷,“你的女儿被打,你还能忍?” 皇上没有说话,没有情绪的眸光落在了那个素衣女子身上。 仅仅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间却是一派沉着淡定的气度,看似波澜不惊的眼底,却分明透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清贵与逼人的威仪。 对于自己婢女犯上的举动,面对金贵妃的暴怒狠辣,她的反应是否太过云淡风轻了一些? 是仗着夜瑾一定会庇护着她,还是根本无惧生死? “金贵妃。”九倾注视着眼前母女二人,目光如清水般淡然,“我这丫头性子冲动了些,但是并没有恶意,金贵妃身为长辈,对于小孩子家的冲突,委实不必看得如此严重。” 小孩子家的冲突? 她的婢子众目睽睽之下掌掴公主,她居然说,只是小孩子家的冲突,不必看得太严重? 若非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金贵妃只怕都要笑了。 可此时,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面上的暴戾始终未曾褪去,“你的意思是,你的婢子掌掴公主还有理了?!” “她也有错,所以我代她道歉。”九倾微微欠身,“但是金贵妃方才应该也听到了,的确是公主辱骂我在先,我这丫头护主心切,虽脾气稍显冲动,但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好一个情有可原! 金贵妃指着她,气得几乎要吐血,“本宫的女儿乃堂堂公主,别说骂你,就算是杀了你,你也得受着!反之你们……冒犯公主,辱骂贵妃,死一百次都不够!” 暴怒的一字一句砸在地上,仿佛带着无边的杀意,掷地有声。 因太过愤怒,她的声音无法控制地透着尖锐,周遭的大臣们都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九倾似乎也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个低贱的婢子都敢在贵妃面前嚣张跋扈,都敢掌掴公主,这份胆量简直是要逆天了。”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冰冷而失望,“哀家从不知道,皇上的脾气居然可以如此宽容。” “母后觉得朕应该怎么做?”皇上终于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后,“下令杀了那对主仆?” “难道不应该?”太后神色冰怒,“冒犯贵妃,掌掴公主,辱骂皇室,哀家觉得她们罪该万死!” “朕倒是不这么觉得。”皇上嘴角扯了一下,面上流露出嘲讽,“朕觉得那个小姑娘说的对,公主的教养就是贵妃的教养,朕的公主口出恶言,丢了皇室的脸,被掌掴还是轻的。” “皇上!”秦太后豁然起身,咬牙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们一个是你的妃子,一个是你的女儿!” 第97章 医者是被尊重的 “那又如何?”皇帝冷冷一笑,徒手捏碎了手里的金盏,“堂堂贵妃和公主,言语粗俗,蛮横不堪,仗势欺人……她们丢尽了朕的脸面,太后还希望朕给她们出气?” “皇上!”太后震怒。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她们?”皇上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扫视全场,须臾,负手看向太后,“朕今日才知道,原来平素里天真烂漫的公主,其本性居然是如此蛮横跋扈。” “母后,公主的骄纵是被贵妃惯出来的,那么贵妃的骄纵和教养,又是谁的纵容?” 秦太后脸色青白,急促地喘息着,完全不敢相信,她的亲生儿子居然会这般跟她说话。 这是在指责她? “母后身为后宫之主,雍容华贵,应该具备与身份匹配的气度。贱婢这样的字眼,委实不该出自母后之口。再者……”皇上转头,看向安然端坐在席上的夜瑾,“母后是不是忘了,姒九倾是揭了皇榜的大夫?张贴皇榜是朕的旨意,换言之,她是有皇命在身的医者。” 太后脸色青白,死死地咬着牙,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话说到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治病救人的医者,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应该被尊重的。曦玥既然辱骂她,被教训也是自找。况且,”皇帝的视线微转,定定地落在执盏饮茶,姿态慵然恣意的夜瑾身上,“瑾儿才是朕最重视的儿子,姒九倾若能治好瑾儿的顽疾,朕感谢她来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治她的罪?” 说完了最后一句,他也不管太后的脸色有难看,径自转身入了大殿。 “喻成海,传令群臣,进殿议事。” 喻成海躬身领命,“奴才遵旨。” 皇帝脚步顿了一下,踏进殿门之际,不知想到了,偏头朝喻成海吩咐了一句,喻成海恭敬应下,转身传旨去了。 太后气得浑身颤抖,死死地掐着掌心,眼底几欲喷出毒火来。 为了夜瑾,什么都是为了夜瑾,那贱种到底有什么好?就因为他身上流着惜嫔那个贱婢的血?还是因为他生了一张酷似其母的容颜? …… 周围一片安静,气氛凝滞了很久。 金贵妃以为九倾已经吓破了胆,众人也以为姒姑娘胆怵了,心下不由皆有些失望,失望之余又难免鄙夷。 果然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医女。 以为仗着瑾王庇护就敢虚张声势,此时还不是畏惧了,接下来大概就是要跪地求饶了吧? 就在众人以为情势即将转折之际,九倾慢慢开口了,语气清淡优雅,却透着些许漫不经心,“金贵妃觉得,贵妃和公主的身份高人一等,便可随意将人辱骂打杀?” 金贵妃眯眼,“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能。”九倾淡淡一笑,“正如此时,金贵妃这番蛮横而霸道的言论,或许在别人那里管用,但是在九倾这里,却是行不通的。” 众人哗然。 这个姒九倾,原来并没有胆怵,但是……行不通? 第98章 偏偏不买她的账 群臣得了皇帝旨意,纷纷进了大殿,人群中有几道视线仿佛不经意间投向此处,眼底有着审视和好奇,或者其他一些比较复杂的深意。 不管是后宫嫔妃与人起了冲突,还是小丫鬟不知死活冒犯了尊贵的贵妃公主,说到底都是女子之间的事情,与男人无关。 男人的关注点应该放在朝政大事,和自己的前途以及家族的兴衰上。 况且后宫自有规矩,有皇后在,事情总能得到一个妥善的解决。 这般想着,他们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转身进了武台殿。 金贵妃不但性子蛮横骄纵,还是个手段狠辣的女人,以往每次她生气时,身边服侍的宫女都会惶恐不安—— 宫女的命如蝼蚁一般卑微低贱,微不足道,主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瞬间让她们生不如死。 而此时的金贵妃,不但很生气,甚至已是暴怒。 周遭的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众多贵女端正地坐在席上,皇后和其他几个妃子都垂眸饮茶,时而也会伸出纤长白玉般的手指,从盘子里捏起一块点心送进嘴里。 姿态都很悠闲,且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情。 金贵妃今晚要栽了。 向来在宫里威风八面的人,仗着有太后庇护,从来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趾高气昂,嚣张跋扈,在皇后面前都经常肆意妄为,言语挑衅。 可此时,却有一个人,偏偏不买她的账。 因为不买账,所以此时场面已经完全僵持住了,金贵妃气极怒极,恨不得手撕了姒九倾和她的婢女,可她做不到—— 想动手打回去,人家轻飘飘就避开了,想命宫女动手,九倾面前却有瑾王的侍卫护着,丝毫奈何不得。所以就算她此时如何愤怒,恨不得将对方抽筋剥皮,也只能在心里想着。 皇后视线微抬,玉阶最高处的那两个位置已经被撤下,太后和皇上不知何时已经退场,明摆着是不打算掺和眼前这件事。 皇上是什么态度,她大概能判断出几分,因为有瑾王在,所以他总会多些纵容。而太后,大约是担心最后不能一逞威风反倒落个颜面尽失,所以没有勇气趟这浑水了。 那么金贵妃,还能讨得了几分好? 这般想着,她心情突然好了很多,连带的,看着那个素衣女子的眼神也和善了一些。 戏看够了,到了她正宫皇后该出场的时候了。 站起身,一袭凤袍曳地,深红色袍服上暗纹轻曳,随她步履移动,层层叠叠荡出高贵雅致的波纹。 仪态端庄地走到九倾面前,她淡淡开口:“妹妹,今日的事情的确是曦玥无礼在先,紫陌姑娘护主心切虽有些冲动,但姒姑娘既然已经道了歉,就算是看在瑾王的面子上,妹妹也别再与她们为难了。” 她是皇后,就算金贵妃平日里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依然改变不了她是皇后的事实。 皇后有维护后宫安稳的职责,也有权力处置犯了错的嫔妃和公主。 第99章 区区一个婢女而已 金贵妃心里正压着火,闻言倏地转头,阴鸷地冷笑,“皇后的意思是让我就这么算了?曦玥被打,也白打了?” 虽然语气和表情依旧强势,但是她在气势上已经明显弱了下来。 皇后的出面对她来说虽不喜,可此时却的的确确给了她一个可以顺杆而下的理由。 金贵妃虽然跋扈,却也并非愚蠢之人,所以心里也已经明白,这么僵持下去对她和曦玥都没有任何好处,因为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没有一点脾气的女子,显然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好对付。 尤其是瑾王还在,断然不可能让她真的对姒九倾无礼。 可让她主动示弱,就此放过此事,那无疑会让她丢尽脸面,以后在后宫嫔妃之间还不彻底沦为笑柄? 所以皇后既然出面,她便顺势而下,不会再继续强硬下去,却也不能如此干脆就算了。 “姒姑娘是瑾王的大夫,就算是看在瑾王的面子上——” “就是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能不讲道理。”金贵妃打断了她的话,压抑着心里的怒火,转头朝九倾看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也罢,看在瑾王的面子上,本宫不与你过分计较。” 夜曦玥表情骤变,“母妃——” “闭嘴。”金贵妃淡淡呵斥了一句,目光依旧盯着九倾,“姒姑娘,只要让你的婢子给曦玥跪下认个错,或者让曦玥把那一把掌打回来,本宫就当此事揭过。”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当做这是自己的宽容,而不是她怕了对方。 柳皇后唇角轻抿,没料到她居然如此能屈能伸,堂堂公主被人当众掌掴,她堂堂贵妃又被一个婢子指着鼻子骂了回去,若犯她以往的脾气,只怕不把这对主仆活活杖杀都不可能消了这怒火。 然而此时,兴许也是意识到了眼下的处境对自己并不怎么有利,所以懂得退让了? 心思微转,柳皇后扬起一抹淡笑,看向九倾,“既然贵妃妹妹愿意主动退一步以示宽容,那么姒姑娘是否也可以……” “退让?”九倾淡淡一笑,“我并没有觉得贵妃有多宽容,相反,我觉得她的要求非常无礼。” 什么? 皇后愕然。 金贵妃刚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狠狠咬牙,“姒九倾,你什么意思?!” 后面的其他妃子和贵女们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纷纷看白痴一样看着九倾,若说方才她们心里还存着看金贵妃好戏的心思,那么此时,她们大概要觉得这个女子简直是愚不可及了。 让金贵妃主动退让,这几乎是有史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姒九倾今日做到了这一点,不管是仗着瑾王的势,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她都该觉得荣幸,应该见好就收才是—— 区区一个婢女,打了堂堂公主之后,没被杖毙就已经万幸了,此时跪下来赔个罪,就能完美地解决了这件事。 在任何人看来,这个要求都不过分,更不可能拒绝。 说到底,不过一个婢女而已。 第100章 你分明是狡辩 但是显然,九倾并不这么认为。 “紫陌对公主动手,行为虽然有失,但是事出有因。”九倾看着金贵妃,眼神格外淡定,语气也不疾不徐,“若非公主辱骂于我,紫陌不会对她动手。”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紫陌毕竟打了公主,也损了皇室颜面。 “就算曦玥语气有些不好,本宫回去教训便是,怎么就容得一个婢子掌掴?”金贵妃的声音里听得出压抑,似乎极力憋着怒火。 九倾道:“紫陌动手有错,所以方才我已经代我家丫头道过歉了。” 贵女们抿唇,心里忍不住想,若道歉能解决问题,还要权力做什么? 打了公主,是区区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吗? “本公主何曾辱骂于你?”夜曦玥脸色铁青,站在一旁忍了这么久,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庭广众之下,你与九哥哥拉拉扯扯,行为不端,本公主说你一句,难道有错?” 九倾转头看她,“医者眼中无男女,我是瑾王的大夫,给瑾王把脉难道还要选在无人的时候?” “你分明是狡辩!”夜曦玥怒吼,脸色气得青白,“你的婢女打了本公主,按照宫里的规矩,她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现在母妃仁慈,只让她把一巴掌还给本公主,给本公主跪下磕个头,这个要求已经格外开恩了,你别不知好歹!” 紫陌悄悄拉了一下九倾的手,“小姐……” “你要做什么?”无寂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会真的要给她跪下磕头吧?傻了吗?有我家主子在,你别担心,让她先蹦跶去。” 紫陌嘴角一抽。 她不是这个意思好吗? 什么叫有他家主子在?就算没有夜瑾,难道她就要被人欺负了吗? 无寂说话的声音不曾刻意掩饰,所以柳皇后和金贵妃,以及后面的贵女们都听到了,众人脸色瞬间都变得精彩纷呈。 瑾王嚣张,他的护卫也如此嚣张,怪不得这位姒姑娘无所畏惧,原来当真是仗着瑾王的势呢。 贵女们看着自始至终端坐在席上不发一语的夜瑾,那姿态,那风华,那气度,在在令人迷恋无法自拔…… 再抬头看九倾时,眼神就越发不善了。 “金贵妃的要求,说来也并不算过分。”九倾垂眸,理了理自己的白色绣木槿花边的袍袖,“但是既然事出有因,金贵妃又不肯善罢甘休,那么九倾也愿意退让一步。” 这是答应了? 贵女们愣了一下,柳皇后也微讶。 方才不是还挺有骨气的吗?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变卦了? 金贵妃眯眼,表情终于好看了一些,夜曦玥冷笑:“算你识相。” “紫陌打人不对,公主骂人也有错。”九倾不疾不徐地道,“所以贵妃既然要求紫陌让公主打回一巴掌,那么九倾也同样提出一个要求。” 金贵妃眯眼,“你要提什么要求?” “请公主把方才骂我的那句话,也还回去。” 什么? 贵女们面面相觑,夜曦玥方才骂了她一句不要脸,难道让紫陌也骂公主一句不要脸? 第101章 事情有因必有果 金贵妃微默,随即冷冷道:“你是让你的婢子辱骂公主?” “并非如此。”九倾缓缓摇头,“我的丫头虽然有些粗鲁,但教养还是有的,骂人的事情我素来反对,也从不许她主动骂人。” 此言一出,周遭空气瞬间凝滞,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寂。 贵女们缓缓抬眼,有些愕然,有些震惊,有些凌乱……她们很想知道,这姒九倾是抱着什么心态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教养还是有的…… 这意思是说,她的婢女教养很好,而夜曦玥这个公主却没有一点教养吗? 金贵妃霎时又是满脸寒霜,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绿,黑沉沉一片,如乌云罩顶。 偏生九倾似乎并未察觉到气氛不对,漫不经心地道:“所以,若是公主能把方才骂我的话,亲自奉送给金贵妃,那么,我可以让我的丫头给公主赔罪,甚至是下跪。” 话音落下之际,贵女和宫女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周身的空气瞬间又骤降了几个温度。 她们不敢置信地瞪着九倾,一颗心几乎都提了起来。 就算是仗着瑾王的势,她们也很想知道,这个女子究竟哪来这么大的勇气,朝金贵妃说出这样的话,提出这样的要求?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让公主将那句话奉送给金贵妃? 意思不就是……不就是让公主辱骂她的母妃不要脸吗? 这简直……简直…… 柳皇后显然也被这个要求惊了一瞬,沉默了很久,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任她心里对金贵妃如何不满,此时也不由开始同情起她来了。 这个姒九倾,绝不是个好捏的柿子。她今晚的态度,也不可能仅仅是仗着夜瑾的势。 “姒姑娘。”她敛了敛神,态度温和又不失威严地开口,“公主是贵妃的亲生女儿,让女儿辱骂她的母亲,这个要求是否太过分了一些?莫说皇家,哪怕走遍天下,也断然没有这个道理。” “皇后说得有理,然而九倾也并非无理取闹。”九倾颔首,带着些许漫然的语气,“事情有因必有果,公主有错在先,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的丫头犯了错,我已经替她道了歉,我不觉得她有需要赔罪的理由。” 自始至终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是那般淡定平静,连丝毫的失态都没有,甚至不曾皱一下眉头,但是一字一句却处处占了理字。 柳皇后深深地看了九倾一眼,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的身份来历只怕不一般。 面对羞辱与谩骂,面对权势与威压,她不曾低头示弱,虽有瑾王庇护,却也并未表现出半分傲慢,如此修养,如此气度,莫怪她的婢子说西陵皇室公主毫无教养,素质低下。 这般一比,夜曦玥这个公主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妹妹。”柳皇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金贵妃,“本宫虽然执掌后宫,但是姒姑娘却并非后宫嫔妃,本宫对她没有强行压制的权力,妹妹既然能退一步,索性大人有大量,就此放手如何?” 第102章 谁是你的朋友? 就此放手? 金贵妃表情猝变,冰冷地注视着柳皇后,“皇后让我就这么算了?” 她也想就这么算了,可她的脸往哪里放? 过了今日,她还怎么在后宫立足?怎么在那些贱婢面前抬起头来?怎么处处压皇后一筹? 这般一想,银牙几乎被咬碎。 别以为她不知道,此时皇后这番假惺惺的话说的仁慈大度,心里其早已经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的笑话了。不但是她,还有贤妃那几个,只怕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自打入宫以来,仗着有太后庇护,她自己肚子又争气,是四妃之中唯一一个儿女双全的妃子,连皇后都没有这般福气,所以她着实风光了二十多年。 可今晚,她所有的威风全部扫地,弄得狼狈不堪,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叫做姒九倾的小贱人! 并且柳皇后也显然打算借此机会落井下石,好好逞一逞她正宫娘娘的威风了。 金贵妃咬牙,指甲掐进了掌心。 “母妃。” 正当气氛再度僵滞的时候,一个温润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众女转头,却见一个锦衣玉袍的俊美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二十五六的年纪,表情温润含笑,看起来似乎是个多情的男子。 经常进宫的人都知道,这是当朝六皇子,金贵妃的儿子夜珩。 走到金贵妃面前,夜珩先朝皇后躬身见礼,“儿臣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皇后看他过来,面上扬起了一丝笑容,“你没跟着你父皇去大殿?” “儿臣觉得,还是先解决了这里的争执比较好,所以就先过来了。”金珩回道,转头看向金贵妃,恭敬地笑了笑,“母妃且息怒,姒姑娘是儿臣的朋友,母妃就当是看在儿臣的面子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诧异。 姒姑娘还是六皇子的朋友?她们怎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金贵妃脸色一变,眉头瞬间死死地皱紧,“姒九倾是你的朋友?” 夜珩点头,叹了口气,“我们也是最近刚认识,但是儿臣觉得她很投缘,因此主动结识她做了朋友,之前若是跟母妃禀明,今晚也就不会有这般误会了。母妃大人有大量,给儿臣一个面子呗。” 闻言,金贵妃神色变得幽深晦暗。 不管夜珩说的是不是真的,对她来说,暂且都可以被当做是真的—— 至少这是一个可以稳当踩下的台阶,就算依旧没有如愿扳回面子,也没能出了心中一口恶气,却也总比真的弄得下不来台,最后狼狈收场要好。 这般想着,她缓缓酝酿了情绪,抬眼看着九倾,施恩般开口:“既然如此,便是看在珩儿的面子上——” “原来你就是六皇子。”紫陌皱眉,压根没有兴趣听金贵妃惺惺作态的虚伪艳艳,眼神有些鄙视一般看向夜珩,“你不是自称金珩吗?连真实名讳都不敢向人展露的人,还说什么朋友,你没搞错吧?谁是你的朋友?我家小姐可没打算与你做朋友。” 第103章 痛快的打脸 眼看就要缓和的气氛,因为这番毫无留情的拆穿之语,而顿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金贵妃脸色如彩虹一样,赤橙黄绿青蓝紫,逐个转换了一遍,瞪向紫陌的眼神如猝了毒的刀子一般,恨不得立即封了她的嘴。 而六皇子夜珩,俊美的脸色也同样僵了僵,眼底迅速闪过一丝阴霾。 柳皇后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紫陌,安静。”九倾无奈地转头轻斥了一句,“不许对六皇子无礼。” “小姐,奴婢说的可是实话。”紫陌不服地皱了皱鼻子,“这位六皇子那天拿假名字诳我们也就罢了,沿途还像个宵小一样跟踪了我们一路,他是不是对小姐有什么企图心啊?” 夜珩眸光一闪,下意识地看向九倾。 原来那日,她们竟然知道他跟在后面,所以才那么轻易就甩掉了他? 但是……企图心? 他那日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对姒九倾也的确生出了些许心动,毕竟她是如此绝色的一个女子,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看九倾的脸,感觉今日的她比起那日,容颜似乎黯淡了许多,没那么让人惊艳了。 紫陌的话还没说完,“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居然还撒谎说小姐是他的朋友,奴婢若是不解释清楚,那以后别人不就真的以为小姐是他的朋友了吗?那误会可就大了。” 误会大了? 能有什么误会?让人以为姒九倾是六皇子的朋友,对她们有好处才是吧?怎么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还侮辱了她们似的? 金贵妃脸色像是染了彩色的墨一样,难看得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夜曦玥显然第一次见到如此嚣张的婢女,打不着骂不过,口齿如此伶俐,她已经已经气得无力了。 唯有夜珩还能保持几分镇定,他叹了口气,看向九倾,苦笑,“姒姑娘,你身边这位小丫头真是个伶牙俐齿的,说得我都有点无地自容了。” 九倾淡道:“丫头不懂事,殿下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夜珩等的就是这一句,闻言眼睛一亮,微笑道:“那么九倾姑娘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朋友了?” 都说六皇子夜珩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看来也确有几分道理。 然而—— “殿下多心了。”九倾淡淡一笑,“素不相识,何来朋友一说?” 素不相识? 夜珩脸色骤变,温润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 若非顾及自己的端庄和威严,柳皇后此时只怕会控制不住大笑出声——这句话或许只是九倾的实活实说,然而在她听来,却无疑是活生生的打脸。 她仿佛都能听到,那狠狠的一巴掌落在金贵妃母子的脸上时,发出怎样一声清脆的声响了。 众家贵女今晚就像观看了一出跌宕起伏的戏剧,一颗心时而提起,时而放下,时而紧绷如弓上弦,时而摇摇摆摆,如在海上乘风…… 真真是让人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九倾却似乎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表情,转头看向还坐在一旁,似乎百无聊赖的夜瑾,淡淡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殿下身子要紧,我们先回王府吧。” 第104章 一巴掌白挨了 夜瑾放下手中杯盏,慢悠悠地起身,优雅慵然的动作,漫然拂动一袭红衣,袍角广绣皆流动着魅惑人心的光泽,他看也不看众人,淡淡道:“无寂,备轿回府。” “属下遵命。” 众女不由得都站起了身,眼底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不舍。 “瑾王殿下。”手执拂尘的喻成海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陛下有旨,宣殿下和姒姑娘进殿面圣。” 皇后凝眉,这道旨意来得倒是时候。 只怕是皇上的眼睛一直盯着这里呢,金贵妃今晚没能在姒九倾面前讨得了好,连带着让皇上看到了她的跋扈,甚至是一向颇受宠爱的夜曦玥,以后大概也要被另眼相待了…… 柳皇后转头看着夜瑾,淡淡笑道:“既然皇上召见,瑾儿赶紧带着姒姑娘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夜瑾的脾气她显然非常清楚,说完也不等夜瑾应声,便转身看向今晚进宫的世家贵女,淡淡道:“今晚是翎王的庆功宴,各位既然来了,就待翎王议事结束后,给殿下请个安敬杯酒,再回去也不迟。现在,就各自在园子赏赏花吧。” 众女齐齐福身,“臣女遵命。” 皇后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翎王殿下年纪不小了,此番凯旋有军功在身,皇上一定会大肆封赏,顺便提及他的婚事。 她们进宫赴宴的用意也是在此。 今晚能进得宫来的女子,父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若谁能有幸得翎王青睐,继而嫁进翎王府,那就是翎王的正妃,从此风光无限,威风赫赫,家里父兄也就成了皇亲国戚,荣宠无限。 虽然翎王的容貌比不得瑾王风华绝代,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尤其是翎王手里掌着实实在在的兵权,且文武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众女思及翎王的峻挺峭拔,心头小鹿不由一阵乱撞。 柳皇后似乎对翎王的事情并不上心,也不关心贵女们此时的心思,道了一声累,便领着侍女回宫去了。 夜瑾原本并不想搭理喻成海,转身就要离开,被九倾轻轻抓了下手腕,他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道幽深难测的光芒,却不再言语,和九倾一道转身往大殿而去。 身后的金贵妃绞着手里的帕子,咬牙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眼底闪过愤怒阴毒的光芒。 “母妃。”夜曦玥瞪着九倾离去的方向,不甘地朝金贵妃道,“就这样放过她了?我的一巴掌白挨了?” “玥儿。”夜珩虽表情温润,看着她的目光却带着指责,“今晚的事情过去了,以后行事说话别再如此冲动,若是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为所欲为,早晚惹出祸端。” “皇兄,你还好意思说我?”夜曦玥冷笑,显然不吃他这一套,“堂堂皇子之尊,纡尊降贵去跟一个医女攀关系,你要自降身份,可惜人家却不屑一顾,把你的身份狠狠地踩在了脚底。” “夜曦玥!”夜珩脸色因难堪而骤冷,“你太放肆了!” 第105章 你没资格指责我 “我放肆?”夜曦玥伸手一指,指的是正后宫的方向,冷冷道:“八皇兄只是区区一个昭仪的儿子,身份没有你贵重,年纪也没有你大,可是他对自己皇姐是什么感情?你对我这个妹妹又是什么感情?” 夜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俊雅的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温润笑意,只剩一派冷漠。 “玥儿。”金贵妃转头冷斥一声,“够了。” 夜曦玥愤怒又嘲讽地看着夜珩,好似没有听到自己母妃的话,唯有唇边的笑容显得鄙夷不屑,一字一句说的那般清晰冷峭—— “整座皇宫包括七驸马一家,没有人敢欺负七皇姐一根毫发,因为八哥会让所有欺负他姐姐的人付出惨重的代价,不计任何后果!六皇兄,你做得到八哥那样手足情深吗?你做不到,因为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永远不是亲情,更不是我这个妹妹,所以你没资格指责我!” 话音落下,夜曦玥转身决然离去。 因为过度的气愤和失望,她的眼眶通红,眼角噙着晶莹的泪,经过众多贵女身边时匆匆跑过,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她今晚的狼狈难堪。 但是她带着愤怒的指责,仍是让很多还没有走远的贵女听得清清楚楚,心下不由有些复杂。 七公主夜璃和八皇子夜离是一堆龙凤胎,夜离对这个姐姐的爱护无人不知,在韩昭仪还不是昭仪的时候,因为身份太过低微,她的子女也就没有其他皇子公主受重视。 六年前,七公主还没有出嫁,曾有一个御史的儿子仗着父亲的权势,不知死活调戏过一次夜璃,被八皇子毫不留情地斩了一只手臂。 那时候,这对龙凤胎才刚刚十五岁。 虽然八皇子后来被皇上狠狠地罚了一次,但是自那以后,宫里没有任何人敢对七公主怠慢无礼,而那位儿子被斩了手臂的御史,皇上赐下了很多名贵的疗伤圣药,也给他升了官职,然而不到一年时间,就因为被查出贪污巨额银两而遭到流放。 这件事无人知道是不是巧合,但在朝为官的谁不是人精?皇上登基之初,早已经断绝了亲情血脉,所有曾经参与过夺位之争的兄弟都被诛戮殆尽,但越是如此,他就越能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对亲情,他虽从不说出口,妇人之仁也永远成就不了大事,可心底深处,他不可能真的对夜离的亲情无动于衷。 相较于皇室之中永远的尔虞我诈,为了那把椅子的不择手段,八皇子的行为显然触及了他内心深处的柔软,果然没过多久,八皇子的母妃就被升了昭仪。 这些事情很多人心里都有数,但是即便是心里有数,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八皇子这般,因为他们心里所追求的东西在本质上就是不一样的。 “母妃回去歇着吧。”夜珩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前方通往大殿的玉阶,夜瑾和九倾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夜珩转过头,看着金贵妃,“母妃权且忍耐一时,今晚所受的委屈,儿臣来日定会为母妃讨回来。” 第106章 术有专攻,业有所长 晚宴还没有结束,但是皇帝显然也知道夜瑾不可能待到宫宴结束才回去,所以在大殿后面远离了嘈杂的一间侧殿里,召见了夜瑾和九倾。 除了皇帝之外,只有喻大总管和两名贴身伺候的宫女,紫陌和无寂等人都留在了大殿外面。 喻成海躬身禀报:“皇上,瑾王殿下和姒姑娘来了。” “嗯。”皇上淡淡颔首,喻大总管便肃手站在了皇帝身后,垂着眼,一语不发。 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身躯高大挺拔,虽上了年纪,但是眉宇之间依旧有着为君多年所浸染下来的尊贵气息,此时便是随意地端正在宽大的椅子里喝茶,也自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自他周身散发出来。 西陵的皇帝是个有为的明君,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些年西陵皇朝在他的治理下,算得上是兵强马壮,也因此,面对北夷接二连三的挑衅,西陵军队可以毫不留情地予以铁血的反击。 可到了此处,夜瑾的脸色却很不好,绝美的面上罩着浓浓的一层寒霜,九倾眸心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徐步走到皇帝面前,微微欠身,“皇帝陛下。” 姿态端正优雅,却不带丝毫面君该有的恭敬惶恐,反而更像是礼貌性的礼节。 而夜瑾,更是连礼貌性的招呼都没有,走到案前,取了两个龙纹紫砂茶盏,提起案上的紫砂壶,倒了两杯温茶,一杯递给九倾。 九倾看了他一眼,道了声多谢殿下,也就接了。 喻成海抬眼,下意识地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转头看了看皇帝平静如常的表情,又看了看夜瑾寒凉的脸色,未出口的话便生生地吞了回去。 “姒姑娘医术如何?” 姒九倾嘴角轻扬了一下,心忖皇帝果然是皇帝,比那些宫妃聪明得太多了。她揭了皇榜进瑾王府,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瑾王治病。 若是治不了瑾王的顽疾,那么最后会有什么下场,皇榜上说的很清楚,无需任何人刻意去警告威胁。 可金贵妃和十公主夜曦玥,甚至是太后,似乎早已忘了这一点,她们的眼底,只有因敌意而生出的敌意,刻意的针对,不问缘由。 皇上就聪明得多了,直接问她医术,这样便能证明他心里最关心最在意的事情,只有瑾王的身体状况,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包括在别人眼里,九倾君前不跪的失仪和傲慢。 这般想着,九倾语气平静,甚至是带着几分温和地回道:“九倾的医术并不高超,在家乡也没有什么名气,甚至严格说来,还算不得一个真正的大夫。” “嗯?”皇帝意外地皱眉,“这么说来,你的医术并不怎样?” 他以为她会自信满满地说一定能治好瑾王的顽疾,毕竟是她自愿揭了皇榜,若医术不行,治不了夜瑾,她怎么有胆量踏进瑾王府? “皇上,术有专攻,业有所长。”九倾不疾不徐地轻笑,“九倾医术不行,不代表无法治愈瑾王殿下。” 第107章 陛下是不信我? 顿了一下,九倾淡笑,“这些年揭皇榜进了瑾王府,却对瑾王病情无能为力的大夫不计其数,在进入瑾王府之前,他们都自认为医术精湛,可最后事实证明,医术精湛,不代表能治得了所有的疑难杂症。” “所以……”皇上也笑了笑,眼底却并无一丝笑意,“你的意思是,就算医术不好,你也能治好瑾儿的病?” 九倾道:“皇上给的期限不是三个月吗?治得好治不好,三个月后自见分晓。” “瑾儿身份尊贵,不容任何人拿他的身体来试药。”皇上的表情沉了下来,眉眼间流露出为君者的深沉和不怒而威之色,“姒姑娘,人要有自知之明。朕对你的君前失仪可以一笑置之,你可以当做这是朕的大度,但是事关瑾儿的身体安危,朕的眼里却揉不进一粒沙子。” 九倾轻笑,“皇帝陛下是不信我?” “并非不信,却也不会全信。”皇帝淡淡道,“若你能给个保证——” “她不需要给任何保证。”夜瑾端着茶,漠然转头看他,“她治的是我的病,我自己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皇帝脸色微变,“瑾儿,朕是为你的身体着想。” “没必要。”夜瑾冷道,“姒九倾既然揭了皇榜,就是接下皇命为我治病。三个月期限之内,任何人无权对她的医术指手画脚。” “瑾儿。”夜惊鸿脸色沉了下来,声音里透着丝缕深沉的寒意,“朕必须确保她有真本事,就算她不怕死,抱着侥幸的心思为你治病,朕却不能抱着侥幸的心思,让她拿你的身体试药。” “若说试药,这些年太医院在我身上试药的次数已经不计其数,怎么从不见你阻止过?”唇畔掠过讥诮的冷笑,夜瑾看着他的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感情,“杨太医不是医术最好的大夫吗?他治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没治好我?他们能拿我试药,别人为什么就试不得?” 皇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瑾儿!” “瑾王殿下,您就少说两句吧。”喻成海连忙开口当和事佬,“皇上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若姒姑娘真有治好殿下的本事,那皇上当然是非常开心的。除了那赏银万两,就是再赏个封号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可若是治不好,那岂不是让皇上和殿下的希望又落了空?” “反正已经失望那么多次了,不在乎再多这一次。”夜瑾淡漠说道,搁下手里的茶盏,“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瑾儿。”夜惊鸿无奈地缓和了语气,“今晚是你二皇兄的庆功宴,主持宴席的又是昊儿,你应该去跟两位皇兄打个招呼。” 夜瑾闻言静了一瞬,随后什么也没说,拉着九倾的手,转身就走。 皇帝坐在椅子上没动,待他们出了门,才缓缓垂了眸,“喻成海,你觉得她真能治好瑾儿吗?” 语气淡漠,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第108章 皇子间的硝烟弥漫1 “这个不好说。”喻大总管想了想,“这个女子……看起来还真不像一个大夫。” 不像一个大夫? 夜惊鸿眸心闪过一道复杂幽深的神色,的确不像一个大夫,更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 “那你觉得她应该是什么身份?” 喻成海闻言,皱眉陷入了思索,良久,才迟疑地道:“不像一个大夫,也不像时下受过三从四德教养的闺秀,更不像山野女子,她的身上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这是任何一种身份的女子在面对君王的时候,都不该有的态度。” 服侍皇帝的人,哪一个不会看人?更何况喻成海还是执掌司礼监的大总管,看人的眼光几乎是精准的。 皇帝显然也同意他的说法,于是又道:“不像山野女子,不像寻常的大夫,也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身份,能与她相符?” “从那个丫鬟的言语之中,似乎已能确定,她们的确并非西陵之人。”喻成海道,“只是究竟来自哪里,还不得而知,因此也就无法得出她的身份。” 因为各个国家的风俗习惯皆有不同,各府教养出来的子女品性也不一样,因此不能以西陵的标准作为判断的依据。 皇帝没再说话,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温茶,垂下的眼底,一片讳莫如深。 …… 召见夜瑾和九倾之前,皇帝当着众臣的面封赏了翎王,并将翎王手下几员在战场上立了功的将领皆提拔了上来。 翎王显赫,一时风头无两。 长皇子夜昊负责主持此次庆功宴,忙进忙出,在宴会进行到尾声时,才端着酒杯走到翎王面前,淡然展露了笑颜,“二弟,恭喜你。” 夜翎抬头,淡笑,“多谢大皇兄。” 说着,举起了手里的酒盏,与他碰了一下,各自一饮而尽。 “二皇兄此番旗开得胜,打得北夷兵马落荒而逃,惨败收场,狠狠地挫了他们的野心,也着实让我西陵扬眉吐气了一番。” 温润含笑的男子声音传来,夜昊和夜翎同时转头看去。 六皇子夜珩端着酒盏,徐徐走了过来,并续笑道:“只怕以后不但是北夷,甚至是其他两国,只要听闻二皇兄的名号,也要怯了一怯了。” 夜昊闻言,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六皇弟虽是好意,这番话说的却委实是夸张了一些。”夜翎面无表情地道,“北夷是个能战善战的民族,就算一时败了,也不代表他们就此被吓破了胆。而东幽,国力与西陵相当,他们素来也没有与西陵开战的企图,何况怯之一说?” 夜珩笑容微敛,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无所谓地笑道:“二皇兄也不必给他们戴高帽子,反正只要有二皇兄在,有二皇兄手里的三十万龙虎骑在,定然能守护西陵,不容他人觊觎西陵江山分毫。” 此言一出,夜翎冷峭的面色微变。 正在此时,一声讥诮响起,“庄王的意思是,若没有翎王大军在,西陵就是别人的囊中物了?” 第109章 皇子间的硝烟弥漫2 “夜瑾,你什么意思?”夜珩恼怒地转头看着他,“我什么时候那么说了?” 一袭红衣的男子缓缓走近,漫不经心地朝夜翎举了举手里的茶盏,薄唇轻勾,笑意漫然,“本王的大夫太严厉,不许过量饮酒,因此本王只能以茶代酒敬二皇兄一杯了,恭喜二皇兄旗开得胜,扬西陵国威。” 夜翎举杯示意了一下,淡淡道:“大夫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不必勉强。” 夜瑾扯了扯唇,不置可否,意思意思地啜了口茶,才转头看向怒眼相视的夜珩,嘲弄地道:“你没这么说,但是话里话外,难道不是这么个意思?” 旁边的群臣看见夜瑾前来,又听两位皇子怼上,纷纷识趣地退了开去,不想遭池鱼之殃。 “夜瑾,你别太过分了。”夜珩冷冷地道,“仗着父皇宠你,就要挑拨我跟二皇兄之间的关系?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夜瑾嗤笑,“挑拨?你配吗?” “你——”夜珩脸色铁青,愤怒的火焰在眼底灼烧。 “瑾弟。”夜昊沉声开口,“长幼有序,不可无礼。” 夜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长幼有序? “你为何不说长兄如父?这样一来,本王岂不是平白多了五个便宜的父亲?” 噗—— 大殿里数人同时喷出了嘴里的酒水,失态的人慌乱地擦拭着嘴角,大殿里随即便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群臣脸色青白古怪,心里不断地懊恼,既然要退,为何不干脆退得再远一些?这样一来,也就听不到瑾王这番狂肆无忌的言论了。 五个便宜的父亲?天…… 也只有瑾王敢说这样的话,且还是以如此嘲讽的语气说出来,若是皇上听到了,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 “瑾弟。”夜昊眉头皱得越发深了些。 夜瑾冷冷地道:“别叫得那么亲热,我们之间关系没那么好。” 夜昊抿唇。 “今晚的庆功宴是为二皇兄准备的,外面园子里的那些贵女也是为了二皇兄而来。”夜瑾偏头看了夜翎一眼,语气透着冷沉的玩味,似嘲非嘲地道,“二皇兄不去跟众家姑娘庆贺一下?” 夜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居然真的转身往外走去。 群臣讶异,二皇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九皇弟好好威风。”夜珩敛了面上怒容,淡淡一笑,“连二皇兄都对你如此友好,不知是不是想借着你的嘴,在父皇面前替他美言两句?” “翎王此战,已经成了西陵的守护神,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还需要我美言什么?”夜瑾冷笑着道,“倒是你,既没有战功,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金贵妃今晚的表现又委实让父皇失望至极,该心焦如焚,担心在父皇心里失去了地位的人,是你才对。” “夜瑾!”夜珩咬牙,面上闪过一丝阴鸷,“你别太过分了。” 夜瑾嗤了一声,不屑地转身,红色的袍角广袖在眼前划过一道灼目的色泽,仿佛在嘲讽着夜珩的色厉内荏。 第110章 皇子之间的硝烟弥漫3 “瑾弟性子素来如此,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夜昊开口,“六弟别放在心上。” “大皇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夜珩转头,看着俊雅沉稳的夜昊,眼底隐含几分轻蔑,“你想跟夜瑾亲近,人家对你却根本不屑一顾,你又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说完了这句话,他也不理会对方是什么表情,径自转身离去。 夜昊执着酒盏,眼神淡然地看着接连三人从视线中消失,似乎早已经习惯了面对这样的态度,面上并没有几分异样神色。 “大哥。”一个锦袍青年走了过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夜珩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六皇兄从来就是这么虚伪无礼,自以为是,仗着太后和金贵妃撑腰,才敢不把大哥放在眼里,大哥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什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那都是表现给外人看的,在朝臣面谦伪装出来的谦逊温雅和温润宽厚,不就是为了笼络人心? 然而,肤浅到在自己兄弟面前都不屑伪装,把骨子里的跋扈和高高在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迟早有一天得暴露真面目。 夜昊转头,看向面目俊秀的青年,温雅轻笑,“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倒是你,跟在你二皇兄身边怎么样?军队里的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眼前的锦袍青年正是跟随翎王出征的八皇子,夜离。 “军队肯定是辛苦的。”夜离淡淡一笑,笑容开怀了许多,“然而就因为辛苦,所以才能真正历练自己,我的目标是像二皇兄那样,成为一个优秀的武将,成为西陵皇城的守护者。” 这是一个有抱负的青年,并且从来不会刻意去掩饰自己心里的想法。 “有想法总是好的。”夜昊眼底神色暖了许多,“回来之后,有没有去看看你七姐?” “还没来得及呢。”夜离有些遗憾地道,“刚才在宴席上远远地瞥了一眼,此时大概在园子里与那些女子们赏花吧,我此时去了也不方便。还是等明天吧,我去跟驸马姐夫好好喝一杯。” 说完,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大哥,九弟身边那个女大夫的来历只怕不一般,我方才见她临危不乱,一派沉着镇定的模样,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九弟对她的态度好像也不一般。” 夜昊闻言,沉默了须臾,“八弟,九弟的事情你不要抱着太多的好奇心。” 夜离讶异地看着他。 “你刚回来,最近这段时间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还有韩昭仪和七妹那里,你也要多上点心,离开了半年有余,昭仪和七妹都挺想你的。” 夜离的志向是个武将,但是这不代表他的脑子是笨的,听得夜昊这番话,再思及方才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太后和金贵妃对那个女子的态度,以及父皇后来宣召他们的举动…… 夜离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也明白了夜昊的意思,缓缓点头:“我知道了,大哥。以后我尽量不再过问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样才是对的。”夜昊淡淡一笑,“走吧,我们也出去放松一下,二弟和九弟都在,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第111章 不赏花,赏人 从侧殿离开之后,九倾提出要在后面的园子走一走,夜瑾没阻拦,便去了大殿。 武台殿是专门用于设宴的地方,旁边就是一座偌大的园子,园子的格局为四季之景,桃园,莲园,菊园,梅园。 时下正值春暖花开季节,桃园里芳香四溢,桃花开得美不胜收,虽是晚上,可园子里灯火柔和而明亮,宫灯映衬着静静绽放的桃花,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众家贵女三三两两散落在园子里,或是闲谈,或是赏花,或是吟诗作对,看起来一派和乐融融。 “小姐。”紫陌伴着九倾走在曲折的回廊上,看着廊外静谧中透着几分热闹的景致,俏丽的小脸上明显流露出不解,“桃园虽美,可我们又不是没见过比这更美的,小姐怎么会有兴致留下赏花?” “我不是为了赏花。”九倾淡淡一笑,驻足看了看外面,须臾,敛衽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廊柱,“我是为了赏人。” 赏人? 紫陌脸色古怪地抽了一下,随即狐疑地转头,看了看散落在园子里各家贵女,“这些贵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虽行为举止端正高雅,可人人都是如此便没了趣味,看起来除了身上裙装的颜色各有不同之外,其他的几无二致,小姐觉得她们身上有值得欣赏的地方?” “值不值得,并非单纯地用眼睛去看。”九倾道,“我要看的,也不是她们身上的衣着和容色,更不是她们是否端庄高雅的仪态。” 紫陌闻言,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哦了一声,便站在她身旁不再说话了。 园子里的女子大多都是高官家的千金,九倾不认识,也不想认识,之所以坐在这里看着,只是想确认心里的一些事情而已。 不管在哪一国,虽风俗习惯略有不同,可高门贵族家教养出来的千金,其标准几乎都是相差无几的,精致的容貌,高雅的气质,端庄的举止,精美的服饰……在在皆是让人无法抗拒的美好诱惑。 可隐藏这些华丽外表之下的,却是一副怎样的心肠? 没有层层撕开表象,谁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西陵皇族的皇子们年纪都已经不小,各自到了选妃的年纪,今日来的这些贵女之中,总有几个以后会成为皇家的媳妇,从此以后,命运便会因为自己的丈夫而改变。 或是成为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或者一跃成为人上人——比如金贵妃,比如柳皇后,比如秦太后。 她们曾经,也都是从眼前这些贵女的身份过来的。 王爷后宅里的勾心斗角,皇帝后宫里的阴谋算计,将是这些女子一生的写照,直到她们失败惨死,或者她们更胜一筹,让对手惨败。 一成不变的过程,一成不变的手段,一成不变的结果。 九倾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朝紫陌道:“我们回去吧。” “小姐不看了?”紫陌奇怪地道,“这才看了一会儿而已。” “不看了。”九倾道,语气有些淡漠,“没什么意思。” 第112章 阴魂不散 “姒姑娘是把自己隔绝在她们之外了,所以才觉得没意思。” 一声温润含笑的声音响起,九倾和紫陌同时抬头,平静地停下了脚步。 身着一袭锦衣玉袍的夜珩迎面而来,身子修长如松竹,质地上乘的华贵锦衣衬托出皇家子弟生来具有的高贵底蕴,俊朗的面上挂着如沐春风一般的笑容,带着一抹让姑娘见了会为之脸红的温柔。 可这样的笑容映在紫陌的眼底,却只有一个虚伪可以形容。 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之色,紫陌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她家小姐挡在身后。 “姒姑娘跟这些大家闺秀在气质上很像,只是彼此之间还有些陌生,相知相熟之后,应该会与她们相处得格外融洽。” 气质上很像?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小姐跟那些花蝴蝶气质相像了? 眼睛瞎了吧? 紫陌恼怒地在心里腹诽了两句,眼神状似百无聊赖地四周看着,实则是在想,瑾王应该也快来了吧?赶紧把这只自恋且阴魂不散的公蝴蝶赶走吧。 看着他都烦。 “庄王殿下。”九倾开口打了个招呼,仅止于礼仪,没有一丝一毫的熟稔口吻,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说起来,他们也的确是刚认识而已。 “姒姑娘。”他含笑欠身,仿佛放才在殿外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从容雅致地朝九倾欠身致意,“在下几日前还不知姑娘的身份,就对姑娘心生钦慕,虽未料到姑娘乃是瑾王府新来的医者,但此心依旧,唯一的心愿就是能与姑娘交个朋友,还望姑娘能成全我的这份心意。” 说话间,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九倾,其中隐含的光芒已经完全不是朋友两个字那么简单。 紫陌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想骂一句登徒子,可想起此时还在皇宫,对方又是皇子,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家小姐添麻烦。 而且小姐说了,别人没骂她之前,不许主动开口骂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有些懊恼。 “朋友两个字在我的生命里,跟亲人是相同的概念。”九倾淡淡一笑,“九倾生来性子有些淡泊,与庄王只怕还没熟到可以以朋友论交的程度,还望见谅。” 夜珩闻言,嘴角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苦笑,“我觉得朋友之交并非一定要多熟稔,大多时候只在一眼之间,看来姒姑娘是对我的身份存在些许偏见。” 姒九倾缓缓摇头,“殿下多心了。” “我的母妃和妹妹今晚行为有些失当,对姑娘言行无礼,我代她们给姑娘赔个不是。”说着,夜珩冲着九倾深深一揖,“她们只是还不知道我跟姑娘的关系,以后我保证,母妃和妹妹绝不会再为难姑娘,还请姑娘看在我的薄面上,别再放在心上。” 九倾淡淡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庄王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既然如此,姒姑娘可愿抛弃前嫌——” “我说你这人烦不烦?”紫陌柳眉一竖,口气很冲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家小姐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是脑子不好使,还是脸皮太厚,听不得别人的拒绝?” 第113章 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话音落下之际,九倾清楚地看到了这位庄王俊逸的面容彻底僵住,然后五颜六色在他脸上轮流着转了一遍,眼底的阴云几乎掩饰不住。 紫陌却还在滔滔不绝,仿佛根本看不到他的脸色,“我家小姐性子温柔,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担心伤了你的自尊心,可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夜珩脸色难看至极,他脸皮厚? 简直太放肆! “……听不懂拒绝也就罢了,这么巴巴地纠缠着我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你那位奇葩的妹妹很会骂人吗?若是她看到此时这番情景,她就该把方才骂我家小姐的那句话,亲自奉送给你——” “紫陌。”九倾转头,一记爆栗敲在紫陌脑门上,“闭嘴,罚你三天不许说话。” 夜珩的脸色僵硬,已经完全维持不住温润如玉的形象。 不过也是,堂堂皇子被人指着鼻子骂脸皮太厚,对他来说绝对是生平头一遭,说不生气绝对是骗人的,此时只怕心里已经震怒得想杀了紫陌——若非有九倾在,他一定会这么做。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牙强笑,“姒姑娘脾气倒真是好,竟能纵容着自己的婢女如此放肆。” 我家小姐脾气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紫陌冷冷瞪了他一眼。 “丫头不懂事,还望庄王见谅,不与她一般计较。”九倾说着,淡淡朝他颔首,“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告辞。” 说着,举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紫陌傲娇地扬起头,不屑地对他冷哼一声,跟着九倾身后举步离开。 夜珩转身,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眼底暗光流转,丝丝缕缕阴暗气息弥漫在眼角,他一点一点,缓缓地握紧了拳。 半晌,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长廊尽头,一袭红衣的夜瑾负手而立,眼睛望着远处的园子,眼底却并无聚焦之处,似乎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殿下。”九倾走下石阶,温声开口,“我们回去吧。” 夜瑾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仿佛不经意间朝长廊深处看了一眼,须臾,安静点头。 无寂已经命人在外面备好了瑾王的轿子,如来时一样,拉风的排场,炫目的金丝红色软轿,八名侍卫轿夫轻抬。 夜瑾和九倾进入轿子之后,园子里众多贵女远远地将目光投来,定格在那顶尊贵华美至极的轿子上,眼底隐含艳羡和嫉妒。 长廊上的夜珩也看到了,目光深沉地看着那顶轿子渐渐远去,直到轿子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来人。”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温润中却隐隐透着几分阴冷。 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太监走到他的身旁,躬身请示,“殿下。” “让人盯着瑾王府,所有风吹草动都必须及时向本王回报。” “是,殿下。” 小太监应完,低声道:“殿下是要逛逛园子,还是去金贵妃那里坐坐?” 夜珩微默,想起今天受了憋屈的母妃和妹妹,淡淡道:“本王去给母妃请个安。” 说完,抬脚走下长廊石阶,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桃园。 第114章 紫陌的怜惜 金顶软轿停在瑾王府大门外,仲管家率着府里所有的护卫和侍女站成了两派,跪地无声恭迎。 柔软的红毯从正门一直铺到内府正厅。 夜瑾和九倾前后下了轿子,一语不发地往府里走去,紫陌和无寂跟在身后,同样不发一语。 只是行走之间,紫陌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瞥向众多的侍女,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冷笑。 夜色渐深,王府里一片灯火通明,夜瑾和九倾没有在前厅逗留,直接穿过三重厅门,踩着青石板路往昭宸殿而去。 “王爷的身体如何?” 抬脚踏上玉阶之际,九倾开口询问。 夜瑾转头看了她一眼,启唇之际,唇畔一缕鲜红灼目的血丝溢出,脸色苍白如纸,“似乎……不怎么好。” 话音落下,身体软软地朝一旁倒去。 九倾脸色微变,“无寂!” 身后疾影一闪,蓦地伸手捞起了夜瑾修长的身躯,并飞身进了昭宸殿。 九倾脚步匆匆地赶上,头也不回地吩咐,“紫陌,去把我的金蛇拿来。” “是,小姐。”紫陌应了一声,转身往静心苑跑去。 无寂把夜瑾放在了床上,不安地转头看向随即而来的九倾,“主子的状况似乎很不好。” 的确很不好。 床上的夜瑾虽然陷入了昏迷,但是身体一阵阵痉挛着,整个人又蜷缩成了一团,像是正在遭遇一场摆脱不掉的噩梦。 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很痛苦,但是额头上却一片光洁,连一滴汗水都没有。 “两种剧毒同时发作。”九倾说着,将床上的锦被展开,整个盖在了夜瑾身上。 “两种毒?”无寂脸色猝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九倾姑娘,我家主子中了两种毒?” “我说两种毒同时发作,不代表他中了两种毒。”九倾语气淡淡,转身拿了自己的药箱过来,“夜瑾的身体里,至少隐藏着不下五种剧毒。” 五种? 无寂震惊地瞪大眼,脸色也变得苍白,苍白中又忍不住一点点流露出狂怒。 五种剧毒…… 堂堂一个皇子,身体里居然被下了如此之多的毒素,究竟是谁如此阴毒残忍?谁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置他于死地? “下毒的人可以慢慢查,现在去生一盆炭火过来。” 九倾取出金针,熟练地扎进了夜瑾胸前要穴,平静地吩咐着。 炭火? 无寂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被锦被盖住却仍然在发抖的夜瑾,牙一咬,转身匆匆离去。 “小姐。”紫陌疾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皮囊,语气有些凝重,“要给瑾王用金蛇吸毒?” “两种剧毒一起发作,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佳良机。”九倾说着,将最后一根金针刺进夜瑾的心脉大穴,转过头,伸手拿过紫陌手上的黑色皮囊。 紫陌看了看床上正处在昏迷中的夜瑾,眉心锁了锁,眼底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同情之色。 这位风华绝代的皇子殿下,看似残冷无情,我行我素,然而在无人知道的时候,竟每日每夜遭受如此残忍的剧毒折磨…… 第115章 金蛇解毒 虽然表面风光,可他的痛苦尽皆隐藏在骄傲自负的表面之下,不愿让任何人看出一点脆弱。 这是夜瑾的骄傲,也是他的孤独。 没有母妃的孩子,就算如何风光,又怎么可能真的幸福快乐? 紫陌沉默地站在一旁,眼底流露出丝丝不易察觉的怜惜,转头间,瞥见九倾已经打开了黑色皮囊的结口,随着其间一物隐隐蠕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紫陌眉心微蹙,竟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床沿,伸手抓住了夜瑾的手臂。 “担心他受不住?”九倾抬眼看了她一眼,唇畔轻扬,“紫陌何时对瑾王如此友善了?” “我才不是对他友善。”紫陌脸色一红,不自在地撇了撇嘴,“我是怕他忍受不住痛苦,万一失控伤了小姐。” 嘴硬的丫头。 九倾摇头失笑,也不再拆穿她,缓缓敛了面上的笑容,伸手从药箱里拿过一把薄刃,轻轻划过自己的指尖。 “小姐!”紫陌惊呼一声,“干嘛不划我的手?小姐的手多金贵——” “闭嘴。”九倾轻斥了一声,伸手拉过夜瑾的手腕,将指尖上的血滴了几滴在他的腕上。 血液的腥气慢慢在空气中散开。 九倾这才打开皮囊,一只通体泛着金色的小蛇自皮囊中游了出来,头顶一抹朱砂颜色赤红如血,让人心惊。 若是有饲蛇之人见之便可知晓,此蛇乃是专门由毒蝎、蜈蚣、蟾蜍等十数种剧毒喂养而成的毒物,见血封喉,却也是、极喜剧毒。 九倾握着蛇头,金蛇闻到了血腥味,顿时凶性大发,蛇身紧紧地缠绕在九倾的手腕上,疯狂地寻找着血源。 九倾看了一眼紧锁着眉头的夜瑾,不再犹豫,小心地撩起了他红色的袍袖,将滴着自己血液的手腕凑近了金蛇,然后微微松手。 金蛇被摆脱了钳制,疯狂地一口咬住了夜瑾的手腕,尖利的牙齿刺入皮肤,血液中的剧毒被金蛇贪婪地吸食入口。 夜瑾唇色霎时变得惨白,一声痛苦的闷哼之后,整个人也彻底清醒过来,感觉到手腕处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还有身体里无处不在的蚀骨之痛,以及手臂上被一双柔软却有力的手强行压制的感觉…… 他闭上眼,死死地咬紧了唇,任由身体痛到抽搐,不停地打着哆嗦,却始终沉默不语。 紫陌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须臾,出声安抚,“金蛇咬人本就痛苦难当,此时金蛇的毒液和殿下身体的两种剧毒正在冲撞,这种折磨一般人承受不了,殿下心志极强,奴婢佩服极了。” 此言一出,九倾没说什么,夜瑾却慢慢睁开了眼,幽幽看了她一眼。 佩服极了? 紫陌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夜瑾道:“你当本王是个三岁稚童?” “怎么会?”紫陌一窒,思及自己的口吻,讪讪一笑,“殿下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怎么会是三岁稚童?” 话音落下,却听九倾轻轻吁了口气,“好了。” 第116章 本王做人很失败 紫陌转头,脸色却蓦然一变。 那条原本凶猛剧毒异常的小金蛇,此时竟在九倾手上动也不动,只这须臾之间,已然没了气息。 “小姐。”她蹙眉,有点可惜地看了一眼那条金蛇,“瑾王体内的毒竟是如此猛烈?” 九倾没说话,将已经死掉的小蛇放回了黑囊之中,随手交给了紫陌,“拿去处理干净,别让任何人碰到。” 就算已经死了,可这金蛇制毒,一滴毒液便可毒死一头庞然大物。 “奴婢知道。”紫陌捧着黑色皮囊,转身离开了内殿。 夜瑾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疲乏倦怠,眉心紧锁,俊美的面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唇瓣被咬破之后沁出的血迹,显得鲜红灼目。 “殿下。”九倾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冰蓝色的珍珠丸子,塞进夜瑾的嘴里,“这是清余毒的丹丸,请殿下服了。” 夜瑾没说话,张嘴含下,那药丸冰凉滑溜,入了口竟没费丝毫力气就被吞了下去。 九倾紧接着拔出了夜瑾身上的金针,一一放回针盒之中,安静地收拾好了药箱,转身将药箱放置在一旁沉香木桌案上,便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夜瑾虚弱的面容。 夜瑾在锦被下的身体仍然在打着哆嗦,看起来很是畏寒。 可时下正是春暖季节,练武之人就算如何畏寒,也不至于在这样温暖的气候下还冷到这般地步,况且他身上还盖着厚厚的锦被。 九倾拉过旁边的一张红色梨花木高脚小凳,坐在夜瑾面前,黛眉微蹙,“殿下身体里的剧毒种数之多,着实让我感到震惊。” 震惊? “你的确是该觉得震惊。”夜瑾微微闭了眼,染了血的唇畔却浮现一抹讥诮,讥诮中又分明可见几分悲哀,“便是本王自己,也同样觉得不敢置信。” 话音落下,他微微偏头,“本王做人很失败,是不是?失败到即便身份显赫,荣宠无限,身边却居然有如此之多的人想要本王的性命。” “殿下就算如何失败,也不该是他人心思歹毒的理由。”九倾语气平静地道,“况且,从这些剧毒之中可以看得出,事实也并非因殿下为人是否失败而引起,而是很多人在忌讳着殿下,且用心之诡谲阴毒,委实让人不齿。” 夜瑾没有说话,沉默间,眸心却透着一种寂冷孤绝的意味。 “方才同时发作的两种剧毒,一者名为折枝,一者名为殇情。”九倾替他拢了拢背角,语气清淡,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殇情是为一种慢性剧毒,一次两次不会要人性命,下毒之人只要掌握好剂量,下足七次,便可让人死得毫无痕迹。” “看不出一点症状?” “嗯。”九倾点头,“这种毒原本在身体里不会发作,一旦发作,便是毙命之时。依我方才的观察来看,殿下体内的殇情已经到了第五次的剂量。” 夜瑾勾起苍白的唇,“也就是说,再有两次,本王就一命呜呼了?” 第117章 他不会害我 “原则是这样没错。”九倾淡道,“但是任何一种潜在的剧毒,哪怕如何做到毫无痕迹,一旦碰上折枝,便再也无所遁形。” 无寂端着炭火无声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家主子无力地躺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身子却还忍不住一阵阵的颤抖,他心头一悸,面上急促地闪过一丝焦虑不安。 眸光微转,见九倾坐在床前,看起来像是与他家主子闲聊的姿态,无寂心头又觉得奇怪,“姒姑娘,解毒结束了?” 为什么他家主子看起来还这么冷? “暂时结束了。无寂,把炭火放下,你先去外面等着。”九倾似乎并没有看见他眼底深沉的忧虑,语气淡定地道,“老规矩,别让任何人靠近。” 无寂哦了一声,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将炭火盆放在离床头不远的地上,便压抑着心里的惶然,转身走了出去。 虽默然不语,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些许沉重。 九倾目光沉静,定定地注视着夜瑾,“殿下知道折枝是什么吗?” “知道。”夜瑾黑眸望着头顶的帐幔,声音寂冷,透着孤傲无情的气息,“一种服了三次之后,就会让经脉寸断,武功尽废的烈性剧毒,是天下所有练武之人最深恶痛绝的存在。”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窗外的月光皎洁如雪,照得庭院里一片如雪般静寂。 随着夜瑾这句话缓缓落音,内殿里似乎也同样陷入了一片让人窒息的沉寂之中,九倾嘴角轻扬,语气却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 “殿下可知,折枝除了是练武之人所忌讳的存在之外,同样也是所有隐性剧毒的克星?” 此言一出,夜瑾的表情倏然顿了一顿。 须臾,他转头看向九倾,眉心微蹙,缓缓开口,“你似乎……话里有话?” 九倾道:“殿下身体里的折枝是新毒,今晚才刚被人动的手。” 今晚才被人动的手? 夜瑾淡淡道:“有你在,也会被人得逞?” 九倾微默,这句话里是不是隐含些许嘲弄的味道? 嘴角抽了抽,她有些无语地看着夜瑾,“殿下,上次我似乎跟你说过一次,我来到瑾王府之前,才刚学了三个月的医术。” 她的确说过这句话。 然而这句话夜瑾却是不信的,就算如何天才,三个月也不可能如她这般厉害。 但他素来不是个会赞美人的人,因此,闻言也只是淡淡道:“你觉得是谁对我下了这种毒?” “殿下心里没数?”九倾淡淡一笑,眸心透着清透的光芒,“我觉得应该是那位长皇子。” 夜瑾淡淡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九倾挑眉,“殿下莫忘了,今晚的宫宴是他全权负责,他若要在殿下的茶酒之中动些手脚,轻而易举。” 夜瑾咬唇,迟疑了须臾,才道:“他不会害我。” “他当然不会伤害殿下。”九倾点头,“他只是想让我清楚地看到,殿下身体里都有哪些潜藏的剧毒而已。” 第118章 夜瑾眼底的孤寂 话音落下之际,夜瑾表情变了变。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对本王下了折枝,目的是为了让你顺利解了本王身体里隐藏的其他剧毒?” 九倾淡定地点头。 “他如何又能确定,你就一定有这个本事?” “殿下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那位长皇子?”九倾嘴角勾了勾,难得地以一种莞尔的眼神看着他,“殿下,很多时候,某些人要做某件事的时候,凭的只是自己的感觉,和孤注一掷的心态。” 夜瑾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却垂眸不语。 “折枝能带出身体里潜藏的毒素,他希望让我察觉到你身体里的毒,并祈祷着我有办法解了你身上的毒——” “这只是他主观的希望而已。至于你的身体里是否真有潜藏的剧毒,我能不能解了这些毒,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未知数。或者说,他只是在判断,在赌一个可能。” 九倾像是在绕口令一样的说法,夜瑾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夜昊其实并不确定,他的身体里是否真的存在着让人无法察觉的剧毒,他只是凭着对夜瑾处境的了解而做出了一个猜测—— 猜测着会有人对夜瑾下手,猜测着所谓的顽疾不过是个幌子。 所以在看到九倾之后,他大胆地给夜瑾下了折枝,若夜瑾身体里没有隐形剧毒正好,一次折枝的剂量并不会给他的身体带来多大的损伤。 而若是有,那么折枝便能让夜瑾身体里的剧毒全部发作起来,让九倾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察觉到夜瑾体内的毒。 并且他宁愿相信,九倾的确有本事解了夜瑾身体里的毒。 这的确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心理,以外人对于长皇子的评价来说,这般不管不顾的急切举动,本不该出自他的手,然而也正是这般不管不顾的心态,却恰恰让九倾确定了一件事—— 长皇子夜昊,是目前来说,她发现到的第一个真正关心夜瑾的人。 内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须臾,九倾淡淡道:“你方才说他不会害你,也刚好印证了我的猜测。” 夜瑾沉默,目光中有些黯然,有些落寞,周身仿佛突然笼罩了一层深沉悲哀与苍凉。 “姒九倾。”他开口,声音似是染上了无边的孤寂,“他是我的兄长,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我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对他的在意,否则便会害了他,也让我自己投鼠忌器。” 唯一的亲人? 九倾眉眼微动,心头闪过几句话——长皇子夜昊,封号睿王,文武双全,为人沉稳干练,心性坚忍,虽受皇帝器重,却并不得宠,且……生母殁。 生母殁。 瑾王的生母惜嫔,也同样已不在人世。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应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而夜瑾和夜昊,或许便是这段秘辛之中最关键的两人。 但是,她不能问。 撕开别人的伤口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样的事情连一个孩子都不会去做,更何况是她? “姒九倾。”夜瑾沉寂开口,“本王想与你说会儿话,你今晚别睡了,可以吗?” 第119章 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虽然身中剧毒,常常受剧毒发作时的痛苦折磨,但是九倾自打进来瑾王府,却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脆弱—— 鬼使神差一般,她开口道:“殿下刚解了毒,身体正虚弱,我原本就没打算离开。”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多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夜瑾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显然也没在意到她的口吻,以一种近乎于空洞的语调道:“长皇兄与我,是一个母亲所生的亲兄弟。” 果然如此么…… 九倾敛眸,心里忍不住想,她的感觉果然是对的,在宴席上那仿佛不经意间的一瞥之中,她就察觉到了长皇子夜昊看向夜瑾时,眼底隐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关切。 他似乎不敢让人知道,所以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与夜瑾亲近,但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眼神却让九倾捕捉了一个正着。 同一个母亲所生…… 同一个母亲所生的亲兄弟,一个受宠至极,另一个却被皇帝漠视得彻底。 或许在那位皇帝的眼里,长皇子并没有被当成是他的一个儿子,而更像一个得力的臣子,能力卓绝,所以才受到重用,反之,则弃若敝履。 一盆炭火的威力不可谓不大,内殿温度正在节节升高,因为靠近床头的缘故,热气盈盈弥漫在周身。 九倾心静,所以即便热了一些,也并无太大感觉,而盖着被子的夜瑾,因为身体太虚弱的缘故,受了热,驱走了身体的寒意,身上便无法控制地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驱散了寒意,痛苦也随之消逝,他的身体慢慢趋于平静,停止了颤抖,苍白的脸上似乎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额上也见了一点汗,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力气。 他伸手,似乎想掀开锦被,九倾及时地抓住了他的手,“殿下不可,且再忍耐一会儿。” “本王热了。” “殿下刚解了毒,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多出一点汗,身体里的余毒便会随着汗水排出体外。对殿下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夜瑾精神恢复了一些,思维也跟着清晰了,听她说到清余毒,便淡淡道:“你方才说我的身体里有五种剧毒,刚刚解了两种,现在还剩下三种毒素?” “殿下说对了。”九倾轻轻点头,“殿下身体里的忘忧,还未完全清除,以后依然会发作。”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夜瑾,“殿下能否确定,这忘忧是谁的手笔?” “有可能是太后,也可能是皇后。”夜瑾声音沉冷,“这件事里杨太医是罪魁祸首,他是受了谁的指使,审了便知。” “有没有可能是皇上?” 夜瑾淡淡道:“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替他辩解,但这件事应该跟他没关系。” “殿下对太后,是抱着怎样的心态?” 夜瑾皱眉,脸上的汗快要滑进了眼里,九倾拿出丝帕替他拭了拭。 “你为什么如此关心秦太后?” “我不关心她。”九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殿下虽然身体不怎么好,却也不该是个坐以待毙之人。” 第120章 你会不会背叛本王? 夜瑾的确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然而,纵然他如何放肆,暂时也是身不由己,他在西陵皇朝的势力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任他为所欲为的地步—— 皇上就算如何宠他,可以容忍他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却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做出对太后不利的事情。 “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夜瑾淡淡道,“我能怎么办?” 九倾凝眉,看向夜瑾的目光带着一抹深思。 “怎么?”夜瑾皱眉。 “我能冒昧地问殿下一个问题吗?”九倾看着他的眼睛,罕见地踌躇了一下,“若是不方便,殿下也可以不回答。” 夜瑾不置可否。 九倾道:“皇上是殿下的亲生父亲吗?” 话音落下,夜瑾的表情倏地凝了一下,须臾,嘴角缓缓浮现一抹冷笑,“本王宁愿不是。” 宁愿不是? 因这几个字,九倾已经无需再问其他。 当今皇帝的确是夜瑾的亲生父亲,而太后,也是夜瑾的血亲祖母。 可那位太后对夜瑾的态度,却着实让人无法理解。 固然因为有金贵妃这一层关系在里面,让她对曾经得宠的惜嫔厌恶,可夜瑾也是皇帝的儿子,就算他的母亲如何不被喜欢,夜瑾身上也依旧流着皇家的血脉,这一点毋庸置疑。 “九倾。”夜瑾转头,定定地看着她,眸心深处似乎流动着某种光,“你是本王这辈子唯一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你不会做出本王不利的事情吧?” 九倾一愣,眼神顿时变得古怪了许多,“殿下,你——” “你会不会背叛本王?” 背叛? 九倾觉得这个词用得不恰当,于是正色地纠正他,“殿下,我只是你的大夫,等清除了你身体里所有毒素之后,我便会离开这里。在给殿下解毒的这段时间里,我不会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情,但是这谈不上是否背叛。” 的确,背叛这两个字,向来说的是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人,或者是来自手下人的出卖。 九倾于他,只是一个大夫,不是什么亲密的人,也不是他的手下。 夜瑾对这个事实,感到了些许不悦。 他淡淡道:“九倾,一个大夫不会去在意与治病无关的事情,也不会去打探与病情无关的,病人的隐私。” 九倾挑眉。 “你对本王的关心,已经超出了一个大夫的限度。”夜瑾抬眼,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带着了然通透之色,以及些许不容辩驳的坚定,“别再以大夫的身份做出任何狡辩,因为那不符合你的性格。” 不符合她的性格? 他又知道她的性格是什么样子的? 九倾淡淡一笑,“殿下放心便是,只要我在瑾王府一日,便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殿下,我也不会做出于殿下不利之事。” 顿了顿,她云淡风轻一般道:“西陵皇城,还没有什么人,能让我做出背叛自己原则的事情。” 这算是一个保证吗? 夜瑾活了二十年,很少去信任什么人,跟在身边十几年的手下都是别人的耳目,他还能信任谁? 第121章 梦魇之毒1 可这个才认识了短短数日的女子,却让他莫名地觉得信赖,莫名地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可以敞开心扉,不必有所顾忌,也不必生出防备…… “殿下,我们言归正传。”九倾不知道夜瑾心里的想法,淡淡道,“殿下身体里除了忘忧之外,还有一种已经伴随了十年之久的寒毒。” 夜瑾没说话。 “折枝提前催发了殇情的剧毒,解毒之后,寒毒也随之被带出,所以殿下方才才觉得冷。”九倾抬手,以丝帕不停地擦拭着夜瑾额头和脸上的汗水,“这寒毒比较麻烦,今晚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殿下体内有寒毒。” “本王也不知道。” “殿下也不知道?”九倾凝眉,缓缓道,“寒毒不能受冷,若是冬天被寒气入侵,便会催发寒毒,殿下这些年就没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正常?” “本王的身体从未正常过。”夜瑾扯了扯唇,说不尽的苍凉和讥诮弥漫在眼角眉梢,“正如你所说,那么多的剧毒混合在本王体内,没要了本王的命去,都是上苍的垂怜,毒发对于本王来说是常有的事儿,本王哪里知道每次发作的都是什么毒?” 话音落下,内殿里突然陷入一片沉寂。 心里某处突然传来一种不知名的悸动,伴随着一丝尖锐的针扎似的疼痛,九倾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心房的位置,觉得那样的疼痛来的有点猝不及防。 她在心疼这个男子? 九倾无法确定,但是她知道,一个表面上得尽了荣宠风光无限的皇子,私底下却过得如他这般艰难,很难不让人去心疼。 或许如她这般冷硬如铁的心肠,也无法避免地有些柔软了。 整了整思绪,九倾抛开心头有些不受控制的想法,语气平静地道:“寒毒的治疗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三个月之内无法把殿下体内的寒毒肃清。” 夜瑾闻言,沉默了片刻,“你会为本王多留一些时日?” “大概不会。”九倾几不可察地蹙了下黛眉,“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但是我会尽我所能,还殿下一个完好的身体。” 夜瑾于是又不说话了,轻轻垂眸,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九倾见他如此,不知为何,心里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愧疚,自己似是无意中伤害到了他? 轻轻甩了甩头,她甩去这个荒谬的想法,继续道:“殿下身体里最后一种毒,便是致使殿下梦魇的元凶。” 话音落下,夜瑾缓缓抬眼,漆黑的眼底,似有一抹似有若无的流光在闪烁。 九倾微愣。 “看来本王这个残破的身子能支撑到现在,也着实算是奇迹了。”夜瑾自嘲般地勾起唇角,“一种比一种离奇的毒,本王应该庆幸,直到现在居然还没被毒死。” 九倾迟疑了片刻,“殿下应该知道梦魇之毒是谁下的手吧?” “为什么这么以为?” 九倾淡道:“这种毒对殿下的身体固然有些伤害,但意义不大,对于心怀不轨之人来说,根本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益处。” 第122章 梦魇之毒2 夜瑾沉默了良久,久到九倾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要转移话题,却听他淡淡道:“你说的没错,本王知道这种梦魇之毒是谁下的。” 九倾安静地看着他。 “是本王自己。”夜瑾道,面上并无多少异样之色,“至于原因是什么,本王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无妨。”九倾摇头,虽然有些意外,却又并不觉得太意外,“殿下既然有着自己不可说的目的,那么暂时来说,这种毒只能先搁置了?” “嗯。”夜瑾道,“本王至少还需要半年时间。” 半年时间…… 九倾眸心闪过一抹异芒,突然意识到,这位殿下虽然深受剧毒折磨,暂时也有些身不由己,但是他显然不是一个束手待毙的人,这般看来,他应该是在计划着什么—— 但是,梦魇跟他的计划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心头闪过这个疑惑,九倾却没有多嘴去问,且心知自己就算问了,夜瑾也不会说。 看了看夜瑾面上不断冒出的汗水,她伸手掀开了被子,“可以了,殿下起身去沐浴吧。” 沐浴? 夜瑾讶异地看着她,“现在?” 虽然出了一身的汗,很粘腻,他也的确迫不及待地想沐浴,但是这个时候…… “殿下已经恢复了元气,能自己下床了。”九倾起身,挪开凳子,“沐浴之后,身上的衣服和床上所有的被褥全部拿去丢掉,让无寂给殿下换上新的。” 夜瑾闻言静了一瞬,慢慢从床上坐起了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方才因为要行针,所以外袍已经被九倾褪去,身上只留下了一身白衣的里衣,但是此时,一场大汗淋漓之后,原本雪白的里衣已经无法直视,上面一道道狼藉般的黑渍,看起来与稀释之后的墨汁几乎是一个颜色。 夜瑾顿时就明白了,这些都是体内被清出来的余毒,不但衣服上有,随着汗水的浸染,被子上和床褥上也一定沾上了一些,所以被褥都不能再用。 起身下榻,穿好了软鞋,夜瑾抬脚往侧殿的浴池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九倾,“你要跟本王一起去?” 九倾一静,“……” 虽然她原本的确是这个打算,但这句话此时从夜瑾的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让人下意识要想歪的冲动。 不过,她还是点头,“我随身照看殿下。” 顿了顿,她似是解释一般又补充道:“殿下不是让我今晚不要走,陪你说话吗?” 的确是说过。 夜瑾点头,举步复行。 两人到了侧殿的清玉池,夜瑾将已经染了色的里衣包括亵裤一并褪下,随手扔到了池案上,露出线条优美的后背—— 从容自在的动作,似乎完全当九倾不存在一般。 宽肩瘦腰,臀部挺翘,肌肤白皙如玉,身段结实而修长。 九倾的视线并没有刻意回避,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之际,心里由衷地觉得,夜瑾的身段当真是极好的,不但劲瘦有力,且看起来极为漂亮。 第123章 她不是温柔无害之人 浴池案上有一处软榻,九倾跟着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伺候夜瑾,所以慢慢抬了脚步,走到软榻上半躺了下来。 清玉池是温泉池,池子很大,四面以琉璃玉石修筑得圆润光滑,夜瑾踏着玉阶走进了水里,随着他身子一点一点浸没在水中,身旁的水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划过一圈圈黑色的波纹,很快便被流动的清水冲走。 夜瑾身子靠在案上,不疾不徐地自己动手清洗身体,淡淡开口道:“本王身体里的忘忧,什么时候能彻底清除?” “方才我正是要跟殿下说起这件事。”九倾闻言,霎时想起了方才被盖过的话题,“忘忧虽是难解之毒,但好在殿下意志力过人,已经熬过了最痛苦难捱的几天。以后虽然还会发作,但是痛苦的层次已经减低了许多,对殿下来说,要熬过去并不难。” 夜瑾没说话。 九倾续道:“方才我问殿下是否愿意坐以待毙,意思是说,殿下若是可以确定忘忧与皇上无关,那么便可以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正大光明地弄清楚是谁下的阴毒手段,并予以反击。” 予以反击? 夜瑾眼底划过一抹冰寒无情之色,“本王的确不该再仁慈。” 九倾躺在软榻上,外面头顶的雕梁画栋,想了想,“殿下的弱冠礼不是要到了吗?那是最好的时机。” 弱冠礼。 夜瑾漫不经心地掬水洗着身上,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姒九倾。” 九倾偏头,远远地看着他,似是询问。 夜瑾转头,看着躺在自己软榻上的女子,与她沉静的黑眸对视之间,以一种洞悉且玩味的语气说道:“你真不像一个温柔无害的人。” 温柔无害? “我从未说过我是一个温柔无害的人。”九倾淡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清寒之色,“不过我也从来无意伪装,他人眼中的我是怎样的,我便是怎样的,不必纠正,我也不会故意去误导。” 有人觉得她无害,因为只看到了她无害的一面,有人看到了她骨子里的从容高贵,那是因为见惯了世面擅长识人,也有人觉得她可怕……因为有着敏锐的洞悉力。 可目前为止,这世上真正能凭着眼睛看透她的人,少之又少。 九倾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倦怠地转移了话题,“方才你不是要跟我说你和长皇子的事情吗?” “现在我又不想说了。”夜瑾淡淡道,“接下来我是不是专心在府里调养身体就好?” “身体要调养,但是王府里的奸邪也该清一清了。”九倾语气略显淡冷,“我不喜欢时常对着加了料的茶水和膳食。” 夜瑾闻言,嘴角掠过一抹残冷的笑,“本王会着手安排。” “除了无字辈的四大护卫,王爷身边还有其他可用的人手?” “人手不多。”夜瑾淡淡道,“但是也足够用了。” 九倾微默,“王爷觉得,自己的护卫是否全部值得信任?” 此言一出,夜瑾显然立即就明白了九倾的意思,唇边浮现一抹冷意,“除了无殇,其他人都是本王心腹。” 第124章 你想当皇帝吗? 除了无殇…… 九倾心中了然。 对于自己府上的人,夜瑾心里其实早已清楚谁忠谁奸,魑魅魍魉之所以能横行,不过是因为他懒得动手去清理而已。 府里的都是小鬼,虽然身份低贱,全杀了也不可惜,可就是因为不值钱,才有小鬼难缠一说—— 不是因为小鬼不好对付,而是因为数量太多,就算清除了一批,以后还会有无数的小鬼混进来,前赴后继。 夜瑾以前身子骨不好,不可能把精力都用来对付这些小鬼身上。 现在却不一样了。 动手肃清身边,是因为要开始对付幕后的主使之人,让瑾王府成为真正无人能惹的瑾王府。 他淡淡道:“或许你也已经察觉到了,无殇表现得太过急切,根本不适合做一个眼线。” 九倾点头,黑曜石般的眸心荡漾着慵然清透的色泽,“王爷的府里有很多类似于无殇这般心态急切的人,他们的目的不在隐藏身份,而只在达到自己的目的。” 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们的目的……”夜瑾眸心微细,语气清冷地笑了笑,“不过是想杀了本王而已。” “王爷可知道,自己虽面对的敌人都有谁?”九倾挑眉,慢悠悠地总结,“在我看来,王爷的人缘确实不怎么好。身体里五种毒素,至少来自三个人之手,或许还有一些没找到机会下手的……这般看来,王爷周遭环饲的豺狼虎豹着实太多,小命迟早得交代出去。” “豺狼虎豹再多也奈何不得本王。”夜瑾语气漠然地反驳,“若老天真想让我死,我也不会活到现在。本王活着,对很多人来说,都将意味着一场做不完的噩梦。” “就算是噩梦,迟早也有结束的时候——或是清醒解脱,或是性命终结。”九倾淡笑,言罢,语气漫然地徐徐问道:“夜瑾,你想当皇帝吗?” 此言一出,夜瑾蓦地一静。 这个问题,大概也只有她敢问,其他人谁敢如此直白无忌地询问他人是否想当皇帝? 涉及至尊之位,很多人就算心里有这个疑问,有这个想法,嘴上断然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夜瑾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好奇而已。”九倾道,“当今皇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膝下皇子已尽数成年,可储君却迟迟未立。夜瑾,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 “我喜欢掌控天下的感觉,但是我不会做西陵的皇帝。”夜瑾道,“你也别问为什么,只要知道本王说的是真心话,而并非矫情,就足够了。” 九倾眉梢轻挑,她当然不认为夜瑾是个矫情的人,既然他说对皇位不感兴趣,那么想必是真的不感兴趣,不过—— “你心里是否有想要辅佐的人?” 这个问题让夜瑾沉默的时间长了些,须臾,削薄的唇畔慢慢掠过一丝峻冷的弧度,“等本王有足够的筹码决定皇位归属之后,才有资格思考这个问题。” 第125章 殿下的身材真不错 一夜的时间过得很快,两人似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闲谈着,直到点点晨光从镂空雕花的窗棂里洒落进来,九倾才直起身子,淡笑道:“泡了大半夜,殿下此时应该觉得格外的神清气爽。” 夜瑾静了静,感受着通体舒畅轻松的感觉,须臾,缓缓点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折枝和殇情的余毒已经肃清,接下来一段时间,殿下需要好好调养身体。”九倾道,下了软榻,矮身穿好自己的白色锦靴,“殿下体质好,但是解毒对身体还是有一定的戕害,稍后我会为殿下列出半个月的膳食清单,殿下还需配合我才是。” 夜瑾不置可否,淡淡道:“本王泡的时间也够久了,是不是该出去了?” “嗯,可以出来了。”九倾站在案上,看着那个靠在案上的男子出浴的画面,只觉得绝美而惑人心神,然而她的眼底却清淡得未起一丝涟漪,“我跟殿下一起用了早膳,然后回去补眠。” 夜瑾没说话,径自起身走上浴池,取过干净的浴巾擦拭了身体,又自己动手拿过一套干净的白色中衣穿上。 他的动作从容,没有一点被人服侍惯了的生疏,也完全没有赤身面对一个女子时该有的局促。 夜瑾今天没穿红衣,而是穿了一套月牙白色的上好丝绸长袍,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冰色嵌红玉腰带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褪去了几分夺目耀眼的妖孽气质,反多了几分不染烟火的清贵脱俗。 九倾漫不经心地赞美了一句,“殿下的身材真是好得没话说。” 夜瑾动作倏然僵了一下,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初见你第一面时,本王觉得你温婉沉静,且是个端庄文雅的女子,此时本王才发现,本王当初对你的印象简直是大错特错。” “我从来无意误导殿下对我的印象。”九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殿下也该知道,从进入瑾王府开始,我就从不曾试图伪装过自己。” 夜瑾没说话,不期然地想起她在宫里面对太后和金贵妃刁难时的姿态。 在很多人看来,那是一种不卑不亢,淡然不惊的从容,或者面对权贵时凛然不惧的无知无畏,然而夜瑾却分明清楚,她根本就是不屑一顾。 不管是太后,还是金贵妃,甚至是皇帝,似乎都没有被她放在眼里。 温和优雅之下的漠然,仿佛藐视蝼蚁一般的睥睨。 “本王此时已经对你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夜瑾淡淡道,“不过,你大概是不会告诉的,对吗?” “我的身份……”九倾语气淡定,“你知道与否,并无太大的意义。” 夜瑾抿唇,虽然早已料到了这个答案,但是听到她如此说来,心里仍是罕见地生出了一丝失落。 抬眼看了看窗外,他抛开心头异样的情绪,转身往外走去,语气像是带着一种刻意掩饰的淡漠,“走吧,折腾了一整夜,本王也是饿了。” 第126章 千里眼,顺风耳 夜瑾的早膳比较丰富,也应着九倾的要求,所以无寂拿来的膳食皆以清淡为主。 玄七站在膳桌一旁,并未再以银针试毒,只眼睛一扫,便淡淡道:“膳食和茶水皆无毒,王爷可以放心食用。” 无寂讶异地抬眼看他,不用银针,只用一双肉眼就能看出膳食中有没有毒? 这个人是火眼金睛吗? 玄七对这个护卫的眼神视而不见,目光看着九倾,“秦太后昨晚回去永寿宫之后,宫里一应器具被砸了个干干净净,口中不停地咒骂,并杖毙了两个宫女。半个时辰之后,在贴身大太监的安抚下,才缓了怒气,但是表情阴狠,最近应该会有所动作。” “六皇子去了金贵妃的咸福宫,花了一个时辰,以安抚的口吻与金贵妃进行了一番详细的密谈,大致的意思是劝金贵妃莫要与瑾王为敌,并打算先接近主子,利用主子在瑾王府的大夫身份,来达到接触瑾王府的目的。” “柳皇后对瑾王已经消除了敌意和戒备,是因为前几天晚上,皇帝曾当着太后的面,直言储君之位没打算由瑾王来做,此言后被人传进了长春宫柳皇后的耳朵里,所以柳皇后觉得,瑾王对他的儿子已经失去了威胁。” “昨晚翎王在园子里与众家贵女短暂地接触了一下,应着皇帝的要求,选了一个女子为妃,并请皇帝赐了婚。那个女子是兵部周尚书的女儿,闺名灵萱。” “宫宴结束之后,皇帝召见了长皇子夜昊,命他在四月初八之前,协同礼部筹备瑾王的弱冠大礼,并对他进行了一番冷言冷语的训斥,不过都是一些迁怒的话题,并无实质性可治罪的失误……” 随着他背书一般,以平淡没有起伏的声音说出宫里一个个皇帝后妃的动向,无寂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震惊可以形容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男子,心里忍不住想,他不但是火眼金睛,更应该说是千里眼顺风耳吧? 否则怎么对皇帝和太后,甚至是金贵妃与六皇子的密谈内容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之所以是密谈,不应该是背着所有的人,只有当事人能听到的吗? 而且,大内皇宫,那是守卫森严的大内皇宫啊。 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九倾,九倾面色平静,优雅地撕了一片馒头放进嘴里。 无寂看向夜瑾,夜瑾低头吃着晶莹清香的白色米粥,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嘴角忍不住一抽,无寂默默地垂下眼,忍不住想着,难道对此觉得大惊小怪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姒九倾,到底是什么背景,什么身份? 一个普通的大夫,怎么可能做到她这般……无寂想到昨晚在宫里的情形,心里不由一跳。 且不说她自己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的波澜不惊,便是她身边区区的一个婢女紫陌,都敢指着金贵妃和公主的鼻子反骂…… 放眼整个西陵京城,也绝没有哪个女子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冒犯金贵妃和当朝公主…… 第127章 凶巴巴的姑娘 最让人无法等闲视之的,是最后的结果—— 毫不留情地指着贵妃和公主怒骂之后,还能安然无恙,这才是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深思的问题。 在很多人眼里,九倾的无惧和紫陌的放肆不过是仗着瑾王的庇护,可扪心自问,这件事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就算有人相护,谁有又这般大的胆子? 金贵妃是皇帝的嫔妃,夜曦玥是皇帝的女儿,是高贵的金枝玉叶,谁敢不知死活地指着皇帝的妃子和女儿大骂,而且还是当着皇帝和太后的面? 就算皇帝亲口允准,只怕也没人有这个胆量,可紫陌偏偏骂了,骂的那般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而九倾,这个女子周身流露出来的气质和底蕴,面对帝王后妃时的态度,是发自骨子里的一种淡定和雍容,那种气度像是与生俱来,同样与他人的庇护无关。 无寂目光无意识地定格在九倾身上,连玄七告退离开都没注意到。 昨晚九倾待在内殿给夜瑾解毒时,在外面负责值守的无寂一直在想这些问题,虽然在宫里的时候看金贵妃和太后吃瘪的时候很爽,然而回到王府中冷静下来之后,疑惑便接二连三地浮上了心头。 姒九倾进入瑾王府的时候,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身边跟着的侍女只有紫陌一人,那时他真的以为,这位姑娘不过是个长得漂亮一点,性子温柔一点,气质优雅一点的女大夫。 可接触的时间越长——虽然前后总共也没几天,但是对于九倾这个人,他却越来越看不透。 九倾身边出现的人不多,却连一个小小的婢女都如此厉害,而那个玄七,看起来似乎也是个深不可测的男子……精通解毒,能出入皇宫探听消息如入无人之境,却叫她一声“主子”…… “喂!你看够了没有?” 一声凶巴巴的女子声音蓦然想起,无寂一惊之下回神,才看到紫陌不知何时也来了,并且柳眉倒竖,正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瞪着他。 无寂脸色一僵,不知为何,在她的瞪视下居然感到几分心虚,讪讪地一笑,“我方才走神了。” “走神?”紫陌皱眉,转头瞥了一眼沉默的夜瑾,“瑾王殿下,你的护卫可真够厉害的,居然这个时候走神……” “外面树下倒吊两个时辰。”夜瑾面无表情地道。 啊? 紫陌一呆。 无寂恭敬应了句,“是。”转身就走了出去。 紫陌撇了撇嘴,倒吊两个时辰? 这个惩罚也算不得重,她并不会愧疚的,谁让他盯着她家小姐看的眼睛都不眨了? 虽然他方才看起来,嗯,似乎的确是在走神。 “小姐。”紫陌将手里的一份名单递给了九倾,“这是府里所有心怀不轨之人的名单——” “给殿下过目。”九倾无奈地看着她,“瑾王府的主子就在你眼前,你居然也可以视而不见?” 瑾王府的主子,又不是她的主子。 紫陌默默地腹诽了一句,将名单递给了夜瑾,“瑾王殿下请过目。” 第128章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夜瑾眉头轻蹙,目光轻扫那份名单,“所有人都在这上面?” 紫陌的态度他并不在意,然而她的办事效率……是不是太有点强悍? “当然。”紫陌点头,柳眉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花费了我一整夜的功夫呢。” 花费了一整夜……似乎挺不满的语气,她是觉得用的时间太长? 夜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伸手接过了那份名单看了看,原本还抱着狐疑的态度,然后随着那一长串名单逐个进入眼帘,他心里的震惊便如潮水一般袭来。 瑾王府是他自己的地盘,自己府里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他心里并非一点不清楚——甚至可以说,这名单上大部分人都是他早就知道有问题的,只是一直放任着没理会而已。 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小侍女,分散在府里各个角落,连她们的名字他都没听过——他一个堂堂王爷,自然不可能清楚地记得府里每一个下人的名字。 但是紫陌在上面标了备注,洗衣房的,厨房打杂的,负责侍弄花草的…… 名单上人数多达二十多个,有侍女,有家丁护卫,有些是太后的人,有些是皇帝的人,还有一些是其他王爷或者朝上官员拐了几道弯,以绝对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方式送进来的。 夜瑾看完了名单,视线最终定格在名单最底部的两个人名上—— 一个是负责王府内外事务的仲管家,一个他身边四大护卫中的无殇。 对这份名单的真实性,夜瑾并不会怀疑,让他震惊的也不是他的王府里居然有这么多居心叵测的耳目,而是紫陌在短短一夜的时间里,居然就把整座瑾王府查了个底朝天,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甚至是他这个王府的主子,也浑然不知。 夜瑾默默抬眼,看了看表情平静的九倾,转头又看着一脸无辜的紫陌,淡淡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紫陌扬了扬眉,颇为得意地道:“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夜瑾嘴角一抽。 低头重又看了一眼那份名单,他眼底划过一丝冰芒,缓缓开口轻问,语气清寒:“你觉得仲管家是谁的人?” “瑾王殿下这是要考我?”紫陌挑眉,随即便道:“他是皇帝的人,还用问吗?无殇则是太后的耳目,那一夜潜入静心苑的死士便是因为有他的引路,所以才能那般顺利地赴死。” 顺利地赴死? 夜瑾眸光古怪地瞥了她一眼,敢情作为太后耳目的无殇,最大的功劳就是让他主子派来的人死得快一点? 虽然这个说法难掩一点狂妄的意味,不过,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紫陌,辛苦了一夜,你先去休息吧。”九倾慢悠悠地抬眼,拭了拭嘴角,“我跟王爷还有些话要说,半个时辰之后回去。” 紫陌点头,“是,小姐。” 福了福身,不再多说一句话,很顺从地转身离开了。 夜瑾有些诧异地盯着她的背影,须臾,转头看向九倾,“她今天怎么不像防贼狼一样防着本王了?” 第129章 看她如雾里看花1 “殿下希望她时刻像防狼一样防着你?”九倾眉梢轻扬,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紫陌有点小孩子脾气,你莫要与她当真,很多时候她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本王怎么会与她当真?”夜瑾淡淡勾唇,“不管她是不是小孩子脾气,至少她担心她家小姐会被男人占便宜这一点来说,是完全没有错的。” 九倾闻言,眼底蓦地闪过一抹怔忡。 担心她被人占便宜? ……那个丫头维护她的心,何止这一点? 定了定神,九倾抬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夜瑾,当初来到瑾王府时,我其实真没打算张扬,自始至终所抱着的目的只有一个——治好你的身体,然后和紫陌离开这里。” “本王知道。”夜瑾点头,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淡淡道,“所以你不用解释太多。” “并非解释。”九倾垂眸,语气染了些许几不可察的异样,“只是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免得彼此之间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平白惹来麻烦。 夜瑾端过自己的茶盏,淡然道:“不管你做什么,本王都会选择信你。” 不管做什么,都会信? 九倾嘴角轻扯,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夜瑾的话她是相信的,她也明白此时此刻他说的必然是真心话,然而这种信任,是因为她解了他的毒,还是因为他觉得她可信? 世人善变,谁也不可能信谁一辈子,承诺这种东西,听听就好,哪能过分当真? 微默须臾,九倾站起身,转身漫步走到窗边,盯着窗外沐浴在晨光之中的游廊景致,淡淡续道:“我不与别人为敌,却总有人想要为难于我。我这个人有强迫症,我身边的人也都染了我的习惯——” “但凡对我怀有敌意的人,他们便会想办法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查个底朝天。这一点,虽然昨夜我跟你提议过,但是紫陌的行动毕竟在我们谈妥之前,所以便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了。” 夜瑾起身走到软榻上半躺了下来,手里的茶水半温,他缓缓轻啜了一口,“九倾,本王昨晚以为自己已经比别人先一步看透了你,然而此时本王才发现,你这个人根本是无法看透的。” 九倾嘴角淡挑,“是吗?” “看起来温柔宽容,对自己身边的婢女可以无限度地纵容,像个完全没脾气的姑娘一样。然而在不动声色之间,却可以让所有不自量力的人瞬间踢到铁板。” 视线微转,看向立在窗前的纤细倩影,夜瑾眸心闪过一道异样色泽,缓缓续道:“一个人身上的高贵雍容气质可以是与生俱来,然而温和的笑容里却藏着对人的疏离与防备,这一点却绝不是天生就有的。” 九倾不语,望向窗外的眼神沉静如雪。 夜瑾淡道:“你的身上曾经应该发生过一个不平凡的故事,让你至今记忆犹新,甚至是刻骨铭心地记着,片刻不曾或忘。” 此言一出,九倾眉心轻锁,心里毫无防备地悸动了一下。 第130章 看她如雾里看花2 这个男人,谁说他狂妄残冷,肆无忌惮? 谁说他骄傲自负,目中无人? 他在外人面前的确是个目空一切的王爷,是个我行我素的皇子,是个仗着皇帝宠爱可以为所欲为的霸王。 谁惹了他,他可以刹那间冷酷无情地将人格杀。 可待在王府里深居简出的夜瑾,却与外面的瑾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至少与传言中的夜瑾,有着太多不一样的地方。 或许在某些方面,他跟她是一样的,都善于以习惯性的,并非刻意却真实存在的伪装,来隐藏自己真正的本性。 真实的夜瑾,其实是个感官十分敏锐的人,自己本身的情感也极为敏感。这样的人,本质上其实是孤独而寂寞的。 乐观开怀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敏感的心思? 而她自己…… 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九倾感觉到自己所有的伪装,在这个比自己更真实的男子面前,似乎有点崩塌的迹象—— 在九倾面前的夜瑾,好像完全卸下了伪装,而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和脾性。 而在夜瑾面前的九倾,所展现出来的,却是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情绪和性子,看起来似乎已经无意隐藏,然而她愿意展现在他眼前的,只是她觉得安全的东西—— 比如她的实力,比如她不一样的身份来历,比如她手下人非同寻常的本事。 而真实的她自己,却依然让人如雾里看花一般,不甚清晰。 伪装…… 其实九倾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伪装,曾经她也有过热情天真的时候,她也曾毫不掩饰地将自己所有的情绪,直白而赤诚地摊开在他人眼前,然而最后…… 最后怎么样呢? 若单纯,天真,直白,这些与愚蠢无知有着同等意思的词眼,最后带着她的只有无止境的伤害,毁灭,甚至是灭顶的灾难,那么她宁愿—— 永远让人看她如雾里看花,看不透,猜不透,捉摸不透。 只有如此,才能不给任何人伤害她,伤害她所在乎之人的机会。 眼睑微垂之间,掩去了琉璃般的眼底所有不该出现的情绪,须臾,九倾缓缓开口,声音透着一种别样的寂冷:“每个人身上都有着自己不平凡的故事,我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凡人而已。” 夜瑾抬眼,窗边的白衣女子沐浴在晨光之中,侧颜如玉,绝美如画,静静站立的姿态,像一幅古老而绝美的画卷。 她的身上弥漫着一种圣洁而清贵的优雅气息,然而与这种气息相悖的,却是一种无形散发在空气中的,仿佛经过岁月沉淀下来的,无边的孤寂和凄冷。 夜瑾沉默地收回了视线,心里却忍不住在想,这个如磐石一般坚定,似乎比世间任何一个刚强的男子性子更坚韧的姑娘,究竟……经历过什么? “夜瑾。”九倾转过身来,身姿慵然地倚着窗子,面上已经恢复了淡然的轻笑,“对于玄七冒着生命危险打探来的情报,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夜瑾嘴角轻勾,朝她挑眉,“你指的是有关谁的?皇帝,太后,还是金贵妃和夜珩的密谈?亦或是……翎王的婚事?” 第131章 金贵妃为何姓金 九倾道:“若你不急着就寝,可以全部说上一说。” 夜瑾淡淡道:“太后那里没什么好说的,昨晚在宫宴上吃了那么大一记难堪,以她睚眦必报的肚量,想也知道不会善罢甘休。” “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你。”九倾凝眉,“秦太后姓秦?金贵妃是她的侄女,为什么姓金?” 夜瑾漫不经心地挑了眉,“你没顺便让玄七去查上一查?” “玄七方才不是没禀报这一条?这证明他是没有去查的。”九倾语气漫然,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太上心,不过好奇才随口一问,“或许因为他是男人,所以对一些权贵家的隐秘之事,便没那么多的好奇。” 权贵家的隐秘之事? 夜瑾嘴角一抽,“事实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我也觉得应该没那么复杂。”九倾点头,眼底浮现一抹深思的光芒,“不过是昨晚在宫宴上突然生出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在玄七面前提上一提,宫宴结束回来就遇上了你毒发,所以就把这个疑问抛在脑后了。此时听你说起秦太后,才又想起来。” 想起毒发,不免就想起这个男子昨夜罕见的羸弱——对于夜瑾来说,那是外人永远不可能看得到的一面。 九倾垂眸,很多时候,外人只看得到别人的显赫风光,却从不会想到,这种显赫的风光极有可能只是维持骄傲的一种方式。 “秦太后姓秦,金贵妃也姓秦。”夜瑾淡淡道,“秦家在西陵是百年世家,根深叶茂,几乎每一朝都会出一个皇后。而到了成帝这一朝,因为上面已经有了一个秦太后,若是她的侄女也成了皇后,这西陵皇朝真不知是姓秦,还是姓夜了。” 所以,这是金贵妃没有当上皇后的原因? 因为秦家已经有了一个太后,皇帝又是太后的亲儿子,秦家作为太后的娘家,皇帝的外租家,显赫自然无人能及。 所以不管是秦家为了避皇帝的忌,还是皇帝担心秦家势力愈发坐大,都不能让后位再落秦家。 这一点,九倾倒是能想得通。 除非皇帝是个愚蠢的,否则绝不可能任由秦家无限度地坐大,直至威胁到他的帝位。 “金贵妃闺名秦金菱,当初进宫的时候,秦太后自然是属意她统领后宫,坐正宫之位,但是皇上坚决不允,并直言除非秦家想取代帝位,否则便趁早打消此念。” 九倾挑眉,这皇帝倒是敢言,当初即位时也不过是个青年吧,居然敢跟他的母后如此对抗? 不疾不徐地饮完了手里的茶,夜瑾将茶盏搁在几案,身体懒懒地躺在软榻上,削薄的唇畔慢慢浮现一抹冷峭的笑意,“皇帝此言分量极重,便是太后之尊,也不敢拿秦家的百年基业与皇上对着来,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可即便口头上软了三分,心里却一直不曾放弃,原本金贵妃的封号应该是秦贵妃,但是秦太后说,既然要避免秦家势力坐大,这秦字最好也别用了,取中间的金字,就叫金贵妃。” 第132章 金贵妃不姓金 九倾没说话,沉静的目光从夜瑾面上一掠而过,心里忍不住想,柳皇后和金贵妃当初进宫的时候,夜瑾显然还没有出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的陈年往事,且涉及到很多敏感的话题—— 夜瑾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除非有人告诉了他,然而,太后和皇上当年的这些对话不可能是当着外人的面说的,就算有奴才知道了一些内情,也应该早被灭口了才是。 又有谁在知道这些宫廷秘辛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心念微转,她淡淡一笑,“虽然是名字里含有一个金字,用起来也顺理成章,可金这个字本身就代表着尊贵,又因避开了皇帝的忌,不会授人以柄。所以皇上就算心里清楚她还没死心,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是他的母后,天子重孝,需要做天下子民之表率。对自己的母亲,只要不触及底线,即便是言行举止过分了一些,作为儿子也只能忍。 所以金贵妃并非姓金,而不过是太后自作聪明的决定而已。 说完了秦太后和金贵妃,内殿里安静了片刻,夜瑾缓缓开口道:“对于夜珩这个人,你有什么想法?” 夜珩? 金贵妃的儿子,夜氏皇族六皇子。 九倾嘴角扬了扬,“是个很会伪装的人。” “嗯?”夜瑾讶异地嗯了一声,“此言何意?” “外人严重的六皇子长袖善舞,温文尔雅,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九倾语气淡淡,却带着一种清透的洞悉力,“但是他昨晚在宫宴上的表现,却显得有些太急切,与温文尔雅的形象不符。” “你觉得这是他是故意的?” “不是我觉得,而是事实本就如此。”九倾淡笑,“皇族中人擅长演戏,这很正常。” 但凡对帝位有想法的人,不可能没一点演戏的本事。 夜瑾淡淡道:“他的竞争对手太强大,就算有野心,最后也绝不可能成功。” “何以如此笃定?”九倾挑眉,“因为皇帝不会让金贵妃的儿子即位?” “不止如此。”夜瑾道,嗓音清寒如雪,“因为本王,也同样不会让他坐上那张椅子。” 九倾眉眼微动。 夜瑾昨夜说,等他有了足够的筹码决定皇位的归属之后,才有资格思考该有谁当皇帝的问题,这是不是说,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要辅佐的人? 九倾稍作思索,便也大概知道是谁了。 长皇子夜昊…… 除了他,应该也没人能让夜瑾费这份心思了。 然而,九倾想起玄七方才回报的,昨晚长皇子被皇帝训斥一事。 她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想法,“皇上对长皇子很不喜?” 此言一出,夜瑾眉眼微冷,唇边习惯性地又掠过嘲弄,“喜不喜的又有什么要紧?横竖也不能拿他怎样,不过……昨晚本王若是逗留在宫里,只怕皇兄所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一顿训斥了。” 九倾讶异地看着他。 “那位皇帝陛下,素来喜欢以责备皇长兄的方式来试探我。”夜瑾冷笑,“我已经习惯了。” 第133章 防备的是人心 九倾闻言,几不可察皱了皱眉,从他的表情之中看到了一种深恶痛绝。 但是她心里明白,这个话题应该是夜瑾所忌讳的,所以她没并没有就此多问什么,淡淡道:“今天聊得够多了,殿下先休息吧。” 说完,举步离开了内殿。 夜瑾没说话,安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眼帘之中。 九倾离开后,无寂很快就走了进来。 “主子?”无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夜瑾良久,发现他的脸色如常,周身也并没有任何异样,才悄悄放下了心来。 “传本王之令,让龙影十三卫回府。”夜瑾垂眼看着还攥在自己手里的名单,语气淡冷,“通知王府里所有的人,今日之内,任何人不许外出。” “主子?”无寂眉心微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夜瑾的手上,却不知那张纸上面写了什么,眼底却闪过一丝凝重之色,“龙影十三卫此时若是回府,会不会引起宫里侧目?” 夜瑾淡淡道:“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必顾虑那么多。” “是。”无寂低头领命,转身离去。 夜瑾垂眸,沉默地注视着名单上的那些名字,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他似乎逐个看得认真而专注,然而那双幽深而寒凉的眸子,却透着一种冰寒无情的色泽…… “等等。” 即将迈出门槛的无寂,闻言转身,“主子?” “过来。” 无寂转身走了回来。 夜瑾把手上的那份名单递给了他,声音透着蚀骨的清寒,“十三卫回府之前,做了此事。” 无寂视线在那份名单上一掠而过,惊鸿一瞥见看到了上面几个熟悉的名字,心头一凛,大约是明白了他家主子的意思,恭敬地应了声是,转身快步离去。 内殿里又只剩下了夜瑾一个人。 周遭很安静,安静到能清晰地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凉意,以及窗外被封吹拂进来的清淡的花香。 夜瑾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上方才与九倾的对话,以及那个女子眉眼流转之间,若隐若现的淡漠疏离,让人诧异之下,忍不住想看清她真实的脾性和情绪。 看起来如此温柔端庄的女子,不愠不火之间,平平淡淡的一句,“在我这里却是行不通”,便让不可一世的金贵妃气得面色狰狞却无计可施。 淡定如水的笑容之下,却透着对人深深的防备。 她防备的不是危险,而是人心,她疏离的不是阴谋算计,而是情感。 夜瑾自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宫廷之中,这么多年也从未真正相信过谁,因为周遭的敌意,那些阴暗不轨的心思,他全部清楚,所以他从轻易相信任何人。 然而,九倾的防备与他却显然不同,她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看不透,猜不着,无法捉摸。 “王爷。” 仲管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恭敬谦卑,“瑞王妃命人送来了一张帖子,邀请姒姑娘明日进府赏花。” 第134章 是善是恶 夜瑾蹙眉,眸心闪过一丝犹豫,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把帖子送去静心苑,让姒姑娘自己决定是否要去。” “是。” 九倾在紫陌的服侍下沐了浴,刚走进内室,便听到仲管家在外面求见,紫陌道:“小姐先坐着,奴婢去看看。” “嗯。”九倾淡淡点头,“对待老人家,态度客气一点。” 紫陌点头轻笑,“奴婢知道。” 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屋子。 九倾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玉盏喝了一点温水,静静地望着窗外庭院里。 性子稳重的仲管家说完了几句话,便将一份帖子交给了紫陌,然后转身就走了,没做多余的逗留,眼神和表情也没有任何异样。 连朝屋里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若非心里早已清楚他的身份,谁又能轻易看出他也是个善于演戏的人?看着挺忠厚沉稳,可隐藏在忠厚之下的真实心思,却又是怎样的? “小姐。”去而复返的紫陌,手里拿着帖子走到窗边,“睿王府的王妃命人送来的帖子,说是邀请小姐去府上赏花……真是奇怪,小姐跟那睿王妃又不认识,她怎么会邀请小姐?” “不认识就不能邀请吗?” 九倾伸手拿过她手上精致的帖子,展开看了看,色泽浅淡朦胧的梅花图案柬帖上,一行娟秀婉约的字迹写得格外漂亮。 见字如见人,这个睿王妃,应该才真正是个温雅端正的女子。 “那她为什么会突然邀请小姐?”紫陌皱了皱眉,“不会也是要给小姐下马威吧?昨晚的宫宴上,连老太后都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一个小小的睿王妃,应该不会这么愚蠢地想找小姐的麻烦才是。” “她并不是要找我的麻烦。”九倾将帖子搁在手边的案上,淡淡一笑,“你待会儿去跟瑾王讨要个女儿家的礼物,我们明日带去给睿王妃当见面礼。” “见面礼?”紫陌惊讶,“小姐真要去?” “当然,人家帖子都送上门了,我们不去岂不是失礼?”九倾淡笑,“去见识见识也好,这几天刚好没什么事。” “但是……”紫陌想了想,“见面礼为什么一定要给瑾王讨要?” “送给他嫂子的见面礼,当然要跟他讨要。”九倾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头,“我给他治病到现在,花出去的药钱也有不少了,等领到皇帝赏银的时候,我们说不定还是亏本的,所以现在不能亏得更多了。” 紫陌闻言,顿时深觉有理。 看了看九倾还散发着水汽的乌发,紫陌拿来了干毛巾,给九倾细细地擦拭着,嘴里不停地咕哝,“那个睿王妃,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邀请小姐的目的又是什么?” “睿王是长皇子的封号。”九倾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长皇子也是夜氏皇子之中,唯一一个正式成亲娶了正妃的皇子。” 这个紫陌是知道的,夜氏皇族的情况玄七早就调查了个清清楚楚,况且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小姐觉得,睿王妃所怀着的目的是善是恶?” 第135章 你这样的身份怎么了? “恶意倒是不至于。”九倾随口答道,“我心里大概明白她的用意,所以你就别再这里乱猜了。放心,你家小姐心里有数。” 紫陌闻言哦了一声,果然就不再多问了。 擦干了一头乌发,九倾坐在床上,紫陌给她脱去了绣屣,又褪去了身上的素白外袍,扶着她家小姐在床上躺下。 “小姐好好睡一觉,奴婢给您守着。” 九倾淡淡一笑,“行了,你昨晚也累了一夜,不必守着我了,去休息吧。” “那不行。”紫陌摇头,在床边蹲跪下来,抬手给她揉着小腿和脚踝,“小姐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万一这府里再有心怀不轨之人打扰了小姐的睡眠,奴婢会杀了她们的。” 九倾闻言,淡淡一笑,“紫陌。” “嗯?”紫陌抬眼,眼神晶亮,“小姐有事要吩咐奴婢?” “不是,我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九倾眼神温柔,像是在看一个至亲的妹妹,“紫陌,你还有一年就及笄了,按照一般官宦人家女子的习俗来说,已经是个能嫁人的年纪了呢。” “嫁人?”紫陌瞪大眼,表情震惊,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谁要嫁人?小姐是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不要你?”九倾一愕,随即失笑着摇头,慢慢坐起身子,并将她自地上拉了起来,“我是想问问你,你现在有没有这个想法?” “没有没有,小姐,绝对没有!”紫陌有点坐立难安,慌忙举手做发誓状,“小姐,奴婢可是要伺候你一辈子的,哪里会想到嫁人的事情?而且小姐还没成亲呢,怎么会突然问起奴婢这样的事情啊?” 九倾静了一瞬,温声安抚她:“你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小姐……是什么意思啊?”紫陌柳眉轻蹙,面上浮现不安,眼神有些惊惧地看着九倾,“小姐突然问起奴婢要不要嫁人,还有上次给奴婢买的那么贵重的首饰,奴婢心里感觉慌慌的……” 慌? 九倾微默,自己问的似乎的确有些突兀,紫陌……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寻常人家的规矩和习惯毕竟不适合用在她的身上……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急了些? 罢了。 轻轻叹了口气,九倾掩去眼底所有异样的神色,温和地道:“紫陌,你的婚事我只是随口一提,没有任何要决定你终身大事的意思,你别多想。” 紫陌小脸微白,呐呐地道:“奴婢不会多想,但是小姐要是厌烦奴婢了,一定要跟奴婢说,我……奴婢会改的……” “傻瓜,我怎么会厌烦你?”九倾摇头,拉她坐在床沿,“我永远也不会厌烦你。但是有一点我要你记住,假如以后真遇上了自己喜欢的男子,一定不要藏在心里,只要有我在,必定会让你幸福。” 紫陌闻言一怔,“奴婢这样的身份,怎么会遇上自己喜欢的男子?” “你这样的身份怎么了?”九倾瞪了她一眼,无奈地敲了一下她白皙的脑门,“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妄自菲薄了?我可是在跟你说正经的呢。” 第136章 莫名其妙的小姐 她也在说正经的呀。 紫陌捂着额头,心里却着实不解,她家小姐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嗯,莫名其妙,对,就是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些不相干的话题? 她虽然跟着小姐,威风凛凛了很多,在跟她一样身份的侍女面前可以耀武扬威,但是本质上依然还是一个奴婢,唯一的职责就是服侍好她家小姐,哪里有时间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 小姐说的话,真的好奇怪…… 九倾沉默地看着她家这个丫头,从她的表情变化上,大概也能猜得出她心里的想法。 心里有很多话想说,然而此时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只能云淡风轻般笑道:“就当是小姐恩宠你了,此生允你自由婚配的权利——在你没有遇上此生良人之前,我绝不逼你嫁人。但是若有一日,你遇上了喜欢的人,正巧他也喜欢你,那么你便无需隐藏自己的情感,只要跟我说一声,我便可以替你做主,明白吗?” “小姐……”紫陌眨眼,愣愣地看着九倾,在捕捉到她家小姐眼底的认真和严肃之后,才终于开始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 虽然她早已抱着服侍她家小姐一辈子的想法,但是作为一个婢女,能被承诺婚配自由,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幸运,紫陌虽然还没遇上那个“良人”,但是她心里的感动却是真的。 只是她还是想不通,她家小姐到底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这么温柔,温柔得让人猝不及防—— 虽然小姐以前也不是个严苛的小姐,但是主仆之间泾渭分明,小姐对她好,也从来不会越了主仆分寸。 而现在,却明显不一样了。 这半年来,她总觉得小姐对她有点过分的偏爱,尤其是来到西陵之后,这种感觉更甚,完全不像对侍女的态度。 那种爱护,更像是在疼爱自己的妹妹。 心里纠结了半晌,紫陌抬眼,迟疑地道:“小姐,你是不是……很想要一个妹妹?就像瑾王殿下和十公主那样的关系?” 九倾一愣。 什么妹妹?这个丫头想到哪儿去了? 而且,夜曦玥虽然是瑾王的妹妹,但是夜瑾又何曾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九倾突然感觉到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以至于此时她已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只得摇了摇头,“我不想要妹妹,你也别多想,把刚才我说的话记在心上就行。” “哦……”紫陌呐呐地点头,迟疑了一下,“那小姐怎么说,奴婢怎么做就是了。” 为免她又敏感地生出什么奇怪的想法,九倾终于躺下了身子,“我有点累了,先睡一觉,三个时辰之内不许任何人打扰我。” “是,小姐。”紫陌恭敬应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看了看外面花厅的门,已经关严实了。紫陌从窗外查看着外面,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回到内室,重新在床前坐了下来,开始给她家小姐揉揉小腿,以舒缓站立时间长的疲惫。 第137章 深夜里的杀戮 紫陌交给夜瑾那份名单的时候,大概完全没想到,夜瑾的动作会如此迅速。 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站在窗边的紫陌,浑身的神经一根一根被挑了起来,俏丽的面上,再不是白日那般无害中带着几分娇蛮的表情,而是透着一抹与她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深沉。 娇小的身体却如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剑,她眯起眼,漆黑的眼底,流露出森锐的寒光,就像丛林里等待捕捉猎物的兽王,充满着血腥狠辣的危险性。 “紫陌。”温婉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于这寂静的夜里,更显得沉静如雪。 明明听起来没有丝毫的杀伤力,却奇迹似的在眨眼的时间里,让紫陌身上森然危险的气息敛得干干净净。 娇俏的姑娘转身,看向她家小姐,“小姐,外面杀戮开始了。” 且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杀戮,那些在睡梦中的人将会死得毫无痛苦,或许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九倾点头,“我知道。” 说着,脚步从容地走到软榻上半躺了下来,她的身上除了白色里衣,便只是在里衣外披了一件含雪缎的素雅外袍,优雅中透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 她上午睡了一觉,一直到午时之后才醒,下午在药房侍弄了三个时辰草药,晚饭之后便一直待在房中未出,是以沐浴之后便一直未曾正装打扮。 “小姐这副模样,可千万别让男子看了去。”紫陌半个时辰前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此时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小姐本就生得美,此时这副容色加上这般慵然的风情,只怕世间男子没几个能抗拒,奴婢可讨厌那些人放肆无礼的眼神了。” 讨厌到恨不得挖出那些无礼男人的眼珠子。 九倾淡笑:“世人皆是凡夫俗子,你怎么能要求他们成为圣人?” 紫陌皱眉,“奴婢可没要求他们成为圣人,但是也不能对小姐冒犯了去。” 九倾笑了笑,抬眼望向窗外。 外面的夜色,一片如墨般的漆黑,没有月光,连远处隐隐闪烁的灯火仿佛也都黯淡了许多,丝丝缕缕杀气与血腥味交织在空气里,像是地狱里的死神在收割着生命。 深夜,空旷的天地间,万籁俱寂。 紫陌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敏锐的感官早已经告诉她,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 心头如惊蛰般浮现一些想法,紫陌道:“小姐,瑾王似乎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无用。” “无用?”九倾挑眉,“这是你对瑾王的印象?” “……也不是。”紫陌想了想,撇了撇嘴,“奴婢其实并不是觉得他真的没用,而只是觉得他是一条被困的猛龙,虽然有点本事,但无奈被缚住了手脚,所以才落得这般被动。但是此时奴婢才醒悟,他应该是一条自由的猛龙。” “夜瑾,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男子。”九倾淡笑,“你可别小瞧了他。” “但是他若当真厉害,怎么会被人暗算至此?”紫陌拧眉,“身中数种剧毒,对于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来说,也真够悲催的。” 第138章 强不强,不看表面 “他身体里的毒都是陈毒,除了忘忧之外,时日最长戕害最重的是寒毒,至少有十年之久。”九倾道,“殇情初次下在体内的时间应该也在四五年前,那个时候,夜瑾不过还是个少年而已。” “十四五岁的少年,应该有能力自保了才是。”紫陌眉头皱了皱,“三哥和七哥他们,十岁的时候就能杀人能无形了。” “我们不知内情,便不能妄下定论。”九倾道,“养尊处优的皇子,跟自小培养的黑卫也不能相提并论。” 说完,指了指案上,“给我倒杯茶。” 紫陌哦了一声,转身倒了一杯温茶过来,递到九倾手上,“所以小姐觉得瑾王很强?” “强不强,不是看表面。”九倾啜了口茶,淡淡道,“不过,瑾王绝不是个弱者。” 不是个弱者? 紫陌拧眉,狐疑地看着九倾。 九倾轻笑,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不以为然,“至少,夜瑾的心志之强大,是其他皇子所不及的。” 紫陌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须臾,终于点头,“嗯。” 夜瑾心志强大,这一点她却是认同,而心志强大之人,又兼生而尊贵,手握权势,自己本身又处在一群豺狼虎豹的环饲之下,怎么能不让自己强大起来? 所以瑾王今晚才有足够的底气肃清自己的王府,将所有心怀不轨之人全部送下了地狱。 因为他已经无需隐忍。 “外面的杀戮好像停止了。”紫陌转头看着窗外,面上流露出赞赏的笑意,“瑾王的龙影十三卫本事真不错。” 而能驾驭得了十三卫的瑾王,显然应该是更不错的。 “比起玄龙七影如何?” 紫陌眉头一皱,愕然地看着九倾,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小姐,他们能相提并论吗?要是让六哥知道小姐居然拿他们这么比,大概明天就会提剑挑了瑾王的十三卫。” “玄六没那么冲动。”九倾不疾不徐地道,嗓音清雅,淡定如风,“况且有我在,他也不敢。” 紫陌一噎,顿时没了话。 说的也是…… “小姐现在对瑾王的好感是不是与日俱增?”紫陌想到了这个最让她担忧的问题,“奴婢也知道,瑾王是个很难抗拒的人,容貌生得好,又是个让人心疼的男子,但是小姐啊……” “紫陌,你的小脑袋瓜子整日能不能想些别的?”九倾无语地叹了口气,“行了,夜色已深,就寝的时间到了,去睡觉。” 紫陌眉毛一抽一抽的,似乎还想说什么。 “不许再说话。”九倾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否则就把你卖给人牙子。” 卖给人牙子? “小姐什么时候也学会吓唬人了?”紫陌眼神古怪地看着九倾,表情还有些新奇,“奴婢生是小姐的人,就算要死,也只能由小姐发落,卖给人牙子……奴婢没听过还有这样的先例。而且,奴婢这样的出身能卖多少钱?只怕还不够小姐一条帕子呢。” 九倾闻言,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卖了你难道是为了换钱吗?”她笑道,“况且人牙子也不是只看出身,还要看容貌的,就你这样的条件,足够我买十条帕子了,而且还是最好的龙纱鲛绡。” 第139章 瑾王性命休矣 天亮的时候,九倾和紫陌出了门,站在庭院之中,眺眼望去。 晨光微现,王府中已是一片风平浪静,仿佛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然而悄无声息地少了那么多人,却足以引起一阵不小的骚乱。 穿过曲桥游廊,两人到了夜瑾的主殿。 夜瑾已经起身,清晨空气清新,他身着一身玄衣劲装,在昭宸殿外玉阶下的梧桐树旁,与十几个劲装男子对打练剑。 那些劲装男子年纪俱在二十多岁上下,但是从武功却能看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便十几个人混战在一起,也完全没有凌乱的迹象,衣袂拂动,剑气凌厉,狂风落叶划破空气,兵器交接之间发出铮铮的悲鸣。 九倾远远地停在曲桥尽头的石阶下,安静地靠着栏杆,驻足欣赏。 夜瑾身边无字辈的护卫只剩下三人,无寂、无情、无愁皆沉默地站在一旁,庭中与夜瑾对打的……九倾看了看,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人。 清一色的一袭黑色劲装,身体精壮结实,神情冷峭,眼神凌厉,像十三把铮铮出鞘的上古宝剑,气势慑人,寒光森森。 “这便是龙影十三卫?”紫陌歪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比武的场面,须臾,拧眉疑惑,“瑾王是一个人对打十三人?” 看得出来,身着黑色劲衣的龙影十三卫武功非凡,且都是经过特殊训练过的,夜瑾就算如何厉害,也不可能战胜,否则那十三人也未免太逊色了。 “不必看得太严肃。”九倾笑道,神情恢复几分了轻松,“应该只是主从之间例行打招呼的方式而已。” 紫陌闻言,了然地哦了一声。 抬眼看去,那十三影虽是与自家主子过招,但是下手一招一式皆是凌厉的杀招,毫不留情,个个周身散发出冷剑出鞘的森然气息。 剑气所过之处,荡起一片树叶花草翻飞,偌大的庭院中眨眼便是一片狼藉。 过招的十几人身影越来越快,黑影交叠错开之间,一抹玄色身影穿梭其中,分不清谁的剑气更寒冷犀利,分不清谁的速度更快一筹。 紫陌正看得津津有味,却见玄色身影突然自重重包围之中拔地而起,如大鹏展翅一般,手里玄铁古剑横空一扫,强大的气流朝周边骤袭而去,刹那间之间一团白光爆开,数道人影抵挡不住强烈的气流冲撞而朝后飞去,重重撞在树上,或是檐壁廊柱上。 九倾挑眉。 能一招击退半数对手,夜瑾的功夫显然比她预料的还要好。 当然,同时与十三个强劲的对手过招,即便是夜瑾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击败他们所有人,因此在七个人狼狈败北之际,夜瑾身后的两人同举剑而上,攻上盘。 左边两人足见轻点,如两只凶猛的鹰隼,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朝他当头罩下,而右边的两人,则完美地堵死了下盘的攻击方向。 紫陌见状,嘴角一抽,万分同情地感叹了一声,“瑾王性命休矣……” 第140章 做好了准备 九倾嘴角一抽,表情古怪地地看了她一眼。 紫陌俏皮地吐舌一笑。 她可不是在诅咒瑾王,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夜瑾的武功虽然挺厉害,然而若是在寻常时候,以十三卫的杀招和速度,取了他的性命应该是没问题的。 十三影毕竟不是一般的杀手,他们武功之高不在话下,且那种杀人的手法也非一般人可及,若真的对谁生出了杀意,那么大概很少有人能躲得过。 不过,这十三影是夜瑾的人,当然不会真的对自己的主子下杀手。 他们是黑夜中的魅影,是藏在朴素的剑鞘下最锋利的十三把剑,也是夜瑾手里最有力的利器和筹码。 …… 须臾之间,庭中的比试已经结束。 夜瑾玄色的劲装袖口处被剑气划过,裂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手臂下沁出了一点血色,但是看起来并不要紧。 至少,他绝美的脸上,看起来并无丝毫的变化。 十三影整齐地跪在地上,其中一人恭敬地叩首,声音凛然冷峭,“属下失手伤了主子,该领二十鞭罚。” “都起来。”夜瑾淡淡抬手,语气疏冷,面上并无怒气,“先自行去安顿,随时听候本王召唤。” “属下得令!” 十三人的声音皆是冷硬,听起来整齐得似是一人之声,话落之际,眼前黑影骤闪,十三人已瞬间自眼前消失。 “无情。”夜瑾转身,看向恭立于一旁的无字辈三人,“即日起,府里对外所有的事务皆有你负责,不得出任何差错。” 无情单膝跪下,“属下遵命。” “无愁,王府里的调派你全权做主,不必事事请示本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有数。” “属下明白。” 夜瑾声音淡冷,却透着不同忽视的威仪,“从今天开始,瑾王府中若是再混进一个来历不干净的人,你们二人的脑袋就自己取下来。” “属下领命。”无情、无愁垂首,“若有失职,属下愿自行了断。” “下去吧。” “是。” 九倾淡淡一笑,举步走到庭中。 “王爷看来是做好准备了。” 夜瑾定定地看着她,做好准备……虽然她没有指明,但他们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确是做好准备了。 今天的九倾穿着似乎跟以往不同,夜瑾的视线在她身上逗留了一瞬,顿时感觉到几分夺目明媚的光泽。 从进入瑾王府开始,九倾的穿着就一直颇为素雅低调,仿佛刻意不想引起别人注目,就连那晚进宫赴宴,也打扮得毫不起眼。 然而出身富贵的夜瑾,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身上看似寻常的衣服,所用的料子却都是王公贵族尚且求不得的珍品? 而今日的九倾,一改往日的朴素,身上穿着一件雪白宫缎织锦云霞裙,披着一件淡紫色的薄纱披肩,一头乌丝如瀑般垂直而下,发髻处则用一根精致的碧玉簪子点缀…… 看起来简单大气的妆点,似乎与往日变化并不大,却毫无遮掩地流露出通体的贵气。 第141章 瑾王府还缺一位当家主母 今日应邀去睿王府的女子一定不止九倾一人,但即便是那些美貌才情兼备的世家贵女在场,只怕也不及九倾的绝世容华之万一。 夜瑾淡淡道:“见面礼本王已经让无寂准备好了。” “嗯,见面礼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九倾轻笑,“堂堂睿王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大夫的见面礼?” 紫陌讶异地看着她家小姐,不在意? 那小姐昨晚干嘛还要她跟瑾王讨要礼物? 九倾抬脚走上玉阶,“王爷去内殿吧,我给你把个脉。” 夜瑾没说话,转身跟上了她,心里却在想,稍后去了睿王府,见过她今日的妆容衣着之后,若还有人会以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只怕都是瞎了眼。 “天亮了,昨夜里发生的事情,此时应该已经引起察觉了吧?”九倾偏头,淡笑间看着夜瑾,“王爷觉得,这一场小规模的清洗,会惊动多少人?” “该惊动的,今日之内都会惊动。”夜瑾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唇畔隐隐掠过嘲弄,“不过那又如何?本王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惊动任何人。” 是啊,既然做了,自然就没什么可顾及的。 两人走进内殿,夜瑾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九倾坐在他的对面,拿开面前几案上的摆设,夜瑾将手腕搁在几案上。 九倾素手轻抬,细细地搭在他的腕间。 须臾,收回手,淡淡轻笑,“殇情和折枝的余毒已肃清,待会儿倒是可以和睿王交差了。” 夜瑾意外地挑眉,“你猜得出睿王妃邀请你的目的?” “前天晚上从宫里回来,你的毒发一定在睿王的预料之中,而瑾王府并没有传出召太医的消息,是以他应该可以确定,我有替你解毒的方法。” 夜瑾没说话,转头看着站在外面的无寂,“去准备早膳。” “是。”无寂躬身退下之际,眼睛忍不住看了一眼九倾,心忖,他的想法果然是对的。 他家主子对九倾姑娘的好感是日渐剧增,不但一大早就能愉快地聊天,看来今天这早膳也是要一起用了。 他就说嘛,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然后就有未来的无数次。 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能想到,瑾王府还缺一位当家主母…… 紫陌给夜瑾和九倾各倒了一杯茶,九倾捧着茶盏,闲聊一般随意问道:“睿王妃跟睿王的感情怎么样?” 睿王妃跟睿王之间的感情? 夜瑾微讶,随即才明白她的意思,“人前相敬如宾,人后恩爱异常。” 九倾闻言,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心中了然。 睿王夫妇之间感情深笃,然而皇家规矩素来严苛,皇帝能三千后宫夜夜雨露,皇子却必须维持沉稳有度的形象,若是沉迷于儿女私情,难免让人觉得没出息。 而皇家的正妃亦如正宫皇后一般,需端庄持重,高雅大方,要维持女主子的威严,唯独不能像个小女儿一样撒娇争宠,也不能在人前与夫君腻歪,否则会叫别人嘲笑了去。 第142章 睿王府 更何况,睿王本就不得帝宠,行事作风更需小心谨慎,就算不是为了自己,而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也不能失了分寸。 “今日小心些,睿王妃对你没什么恶意,但是不代表别人没有。”夜瑾淡淡道,“为了不引起侧目,皇嫂绝不会只特意邀请你一个人,人多是非多,小心保护自己。” “不管去多少人,此番只要我去了睿王府,就一定会引起侧目。”九倾道,眼底透着睿智的清光,“我不是京中世家贵女,而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而已,与睿王妃又并不熟,她突然邀请我,本就不在情理之中,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应该都会猜出这是睿王的意思。” 夜瑾闻言,沉默不语。 “殿下是否有什么话,需要我帮忙转告睿王妃?” 夜瑾看着她片刻,忽然勾唇一笑,霎时绝美容色,摄人心魄,仿佛盛世的曼殊沙华在眼前绽放,看得九倾几乎怔了神。 “本王又不是乞巧节的牛郎织女,哪儿来那么多的思念缠绵?” 牛郎织女,思念缠绵? 九倾嘴角轻抽了一下,对他的这个说法表示新鲜。 用完了早膳,九倾和紫陌乘坐着夜瑾命人给她们准备的马车,一路往睿王府而去。 都是皇子府邸,所以睿王府和瑾王府相隔并不远,坐落在离皇宫最近的朱雀街上,马车行驶一炷香时间也就到了。 纵然如何不得宠,睿王毕竟也是皇帝长子,且在朝上颇受器重,才能卓绝,为人又沉稳低调,进退有度,他的府邸与一般亲王府邸大同小异,皆修缮得极为高雅气派。 紫陌上前递上了帖子,已经年近古稀的管家表情几乎刹那间变得恭敬无比,朝紫陌道:“王妃吩咐过了,小姐的马车可以直接行进府内正院。” 紫陌点点头,礼貌地笑道:“多谢管家伯伯。” 然而她回到马车旁,转达了管家的意思之后,九倾却并没有打算享受这份特殊的待遇,抬手掀开了帘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淡笑道:“烦请管家带路。” 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九倾,老管家只觉眼前一亮,眼前的女子美到连天地都几乎黯然失色,并且……似乎与传闻并不相同。 “小姐里面请。”他躬身在前面带路,并且解释,“其他的客人都还没到,王妃此时正在花厅准备宴席。” 九倾颔首轻笑,“多谢管家。” 除了老管家之外,门口早有七八个打扮整齐素净的丫鬟整齐排列着,准备迎接客人。 今日是睿王妃在府里招待女客,所以管家领着九倾直接去了女客所在的兰苑,一路热情无比。 兰苑临湖而建,曲折的游廊曲桥连着花厅,湖心一座精美的六角凉亭,偌大的园子里精心种植着各色极品兰花,风吹摇曳,兰香浮动。 穿过游廊,走进雕栏玉柱的花厅,几个婢子正在一个宫装妙龄女子的指示下,将一张柔软金贵的粉白色绒毯铺在地上。 老管家躬身禀道:“王妃,姒姑娘来了。” 第143章 睿王妃 厅中女子转过身来,看了站在厅外的三人一眼,对着身边的婢女又吩咐了两句,便转身举步走了出来。 管家躬身退下。 睿王妃闺名晏雪,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姿纤瘦,姿容端庄雅致,眉目温婉含笑,身上穿着件桃色春装百褶裙,披着一件红色的披肩,淡雅之间流露出几分高贵的气质。 “姒姑娘。”晏雪温文有礼地含笑,“我们去湖中小亭坐坐?” 九倾欣然点头。 两名灵巧的婢女先一步上了湖心小亭,备好了花茶点心。 晏雪偏首,目光温和地打量着九倾的姿容,须臾轻笑,“那晚在宫里,姒姑娘似乎刻意掩饰了自身光芒。” 眼前的这个姑娘,与那在宫宴上相比,显然姿容更加清丽脱俗,周身带着一种不染人间烟火气的清贵沉静,像是天生站在云端的女子。 偏生她眉眼安静沉着,眼角眉梢,并无丝毫傲然之色流露出来,所有的情绪在那双波澜不起的眼底被敛得干干净净,毫无痕迹,让人不自觉地生出好感的同时,也越发对她这个人好奇了起来。 ……一个安静不张扬,低调而神秘的女子。 “并非刻意掩饰。”九倾淡淡一笑,笑容温和,“而是因为瑾王锋芒太盛,我的风头都被盖过去了。” 虽是平静淡然的语调,却隐隐带了一些幽默诙谐的语气。 晏雪唇边笑意更深了些,“瑾弟的锋芒的确耀眼夺目,张扬得让人牙痒痒,不过姒姑娘这般天人之姿,却也并非谁能掩盖得了的。” 她说的是实话,并非刻意的恭维,如九倾这般绝色的姿容,整个西陵帝都也难以找到一个,虽然安静不张扬,眉眼间夺目的绚烂却并非任何人能掩盖。 除非她自己不想引人注目,而故意掩饰了一些。 九倾笑而不语。 两人在亭中梨花木桌边坐下,侍女恭敬地给两人上了茶,便安静地退到了一旁站着。紫陌站在九倾身旁,眼神状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美景,眼底一派纯真无害。 “那晚的宫宴上,我也在场,所以与姒姑娘算是有一面之缘了。”晏雪端起茶盏,抬手示意,“我以茶代酒,跟姒姑娘喝一杯如何?” 九倾端着茶盏与她碰了碰,淡笑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身份不高,与王妃也并不相识,昨晚突然接到王妃的请帖,心里着实感到讶异。” 晏雪闻言,心里微动,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貌似迟疑了一下,才道:“其实今日邀请姒姑娘过来,是我家王爷的意思。” “睿王?”九倾蹙眉,须臾,淡淡道:“王妃有话不妨直言。” 晏雪垂眸,看着杯中茶水,“王爷想知道瑾王的身体如何了,但是他不方便问姑娘,也找不到机会去瑾王府,所以才托我借着赏花的名义,邀姑娘过府一叙。” “原来如此。”九倾轻轻点头,却似乎还有些不明白,“睿王不是瑾王的皇兄吗?兄长看望自己的皇弟,还有谁能阻止不成?” 第144章 默契的对手戏 晏雪摇头,“姒姑娘有所不知,睿王和瑾王之间生了一些隔阂,他对瑾弟关心,但是瑾弟对我家王爷却有些误会,所以……” 听着两人说话,原本还像个好奇少女一样东张西望的紫陌,终于慢慢收回了视线,轻轻眨了下眼,看看自己小姐,又转头看了看端庄高雅的睿王妃,心里忍不住想,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的。 优雅高贵的王妃,沉静脱俗的小姐,看起来多无害啊,骨子里其实都狡猾着呢。 世人擅长演戏的不少,权贵之家演戏更是不在话下,然而初次正式见面的两个人,竟能如此从容地演对手戏也手到擒来,没有半分生涩,彼此之间配合得恰到好处,就像相识多年的朋友一般默契十足。 真真叫人不佩服都难。 紫陌笑了笑,觉得非常新鲜,索性直接抱着柱子坐在栏杆上,托着腮,听得认真专注。 伺候在一旁的两个侍女见状,不由诧异地朝她看了过去,心里大概是在想,这个小丫鬟好大的胆子,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不过,紫陌可没心情理会她们,她在听睿王妃和九倾说话呢。 “原来如此。瑾王身体状况……不怎么好。”九倾语气似乎有些凝重,“那晚宫宴上他喝了酒,虽只有一杯,但是也直接催发了体内寒症,以至于这两日一直在床上躺着,虽是阳春三月温暖怡人,被子却盖了厚厚的几层,每天三次汤药不断,才勉强能保持几分清醒。” 晏雪闻言,面上立即就浮现了忧虑,“要紧吗?若是需要用到什么药,姒姑娘尽管说,我一定禀告我家王爷——” “王妃先别着急。”九倾淡淡一笑,“瑾王殿下不想惊动皇上,因此也不让用宫里的药,不过用不用太医院的药倒是不打紧,皇城之中有很多药铺子里都有可用的药材,对瑾王的寒症都有一定的治疗效果。” “是吗?”睿王妃这才安静了下来,轻轻吁了一口气,“瑾弟一直以来身体就不怎么好,我家王爷最心疼他,但是瑾王性子倔,从不许任何兄长去他的府邸看望,所以……” “瑾王殿下吉人有天相。”九倾语气平静,“请王妃转告睿王,有我在,怎么也不会让瑾王有事的。” 晏雪闻言,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嘴上却只是礼貌地感激道:“那我替我家王爷先谢谢姒姑娘了,只是瑾弟这病,也不知多久能治好?” “说不准。”九倾缓缓摇头,“兴许一个月,兴许半年。” 此言一出,晏雪却是感到诧异,迟疑地道:“但是皇榜上限定的期限……” “王妃多虑了。”九倾声音始终淡定如常,显然并无多少担忧,“圣上对瑾王的宠爱天下皆知,若我有把握治好瑾王,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皇上也应该是高兴的,难道他还会杀了唯一一个能给他儿子治好顽疾的大夫吗?” 似乎……也是。 晏雪点点头,对她的说话表示认同,心里却也同时生出了一种更深沉的疑惑。 第145章 瑾王的桃花1 姒姑娘分明不是一个寻常的大夫,只从周身的气质看来,也必定出身富贵之家,应该并不缺那万两赏金,怎么会突然间揭下皇榜给瑾王治病? 这其中……是否又有着什么说不得的隐情? 两人在亭子里又闲聊了一会儿,喝了盏茶,吃了些点心,便有侍女过来通报,说是各家公主郡主小姐都来的差不多了,此时已经安排在兰苑外庭等候,是要要把她们都带过来。 晏雪道:“让她们都进来吧。” “是,王妃。” 侍女转身离去。 “今日我邀请的人不多。”睿王妃淡笑,“除了七公主夜璃和长公主府的小郡主云素心,便只有镇国侯府的郡主云初舞,国舅府的嫡小姐秦云歌,丞相府的小姐欧阳菲菲,和大学士府的嫡孙女宫月华。算上我们两个,也还不到十个人,你莫要觉得拘束才行。” 九倾摇头,跟着她一起起身,沿着浮桥往湖心外走去,“长公主是圣上的姊妹?” “嗯。”睿王妃点头,边走边低声给她介绍了这几位姑娘的来历。 九倾听着,心里渐渐有了底。 七公主夜璃是皇帝的女儿,性格温善柔弱,已经于三年前下嫁给了楚郡王府的二公子楚霄,至于这个郡王府,也算是西陵的勋贵世家,楚霄上面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兄长,继承了郡王之位。 长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当今皇上即位之后,所有兄弟不是死在皇权争斗之中,就是在他上位之后被寻了个理由诛杀,只剩下这唯一的姐姐被封了长公主。 长公主的夫家姓云,是上一任镇国公的嫡次子,与现任的镇国公是亲兄弟,长公主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女儿便是这郡主云素心。 镇国公府掌着西陵皇族三分之一的兵权,云初舞出身武将世家,自小不爱琴棋书画,偏爱舞刀弄枪,性子也与一般的大家闺秀有所不同。 国舅府就不必说了,是秦太后和金贵妃的娘家,这秦云歌是金贵妃的侄女,自小被严格培养,容貌生得美,才情出众,整个西陵据说也只有大学士府的嫡孙女宫月华够资格与她相提并论。 当朝丞相和大学士都是皇帝倚重的内阁重臣,官居一品,他们家的女儿身份自然也是相当显贵。 大概了解了这些姑娘的基本情况,九倾和晏雪刚好走到了花厅之中。 远远的曲桥上,穿红戴绿的几个女子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转眼便走上了游廊。 “今日来的,并非都是与我交好的人。”晏雪站在九倾身边,凭栏而望,低声提点了一句,“但是其中有两三个人,都是对瑾弟势在必得的,因此我邀了她们过来,想让你心里有个数。” 对夜瑾志在必得? 九倾微讶,虽然她也清楚夜瑾是个让姑娘家无法抗拒的男子,但是志在必得? 西陵的贵女,都这么开放有勇气? 而且,她只是一个大夫,夜瑾的桃花有多少,跟她有关系吗? 第146章 瑾王的桃花2 九倾心里觉得好笑,不过,不管睿王妃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今日来的这些女子,应该都是帝都贵女之中的佼佼者。 睿王妃的意思显然是想让她与她们做一个正面接触,以了解这些贵女的底,也为了以后与她们打交道时不至于茫无所知。 然而她不过是瑾王府的一个大夫,除了给瑾王治病之外,既没打算在西陵久待,对夜瑾甚至是西陵的其他权贵也并无任何想法,跟这些贵女们又有什么交道可打? 不过这些显然是没必要解释的,在侍女的带领下,一行六个女子渐行渐近,转眼便到了眼前。 “皇嫂。” 为首的是一个婉约清丽的女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着一袭浅蓝色绸缎百褶裙,盈盈浅笑间,眉眼生动,带着一种很特别的柔美风情。 这就是西陵皇族的七公主夜璃。 九倾看了她一眼,暗道人虽柔弱,日子却是过得挺好,眼角眉梢不经意间就流露出幸福的色泽。 至于她身后那几人…… 九倾虽没专注去看,却能感受到两道明显诧异和敌视的目光,还有一道好奇,一道审视,以及一人兴味盎然的打量。 “今日邀你们过来,就是让你们帮我评价评价,看我这兰苑打理得怎么样?”晏雪从容轻笑,转头看了九倾一眼,朝那几个姑娘介绍,“这是瑾王身边的姒大夫,你们那晚在宫宴上都见过的。” 话音刚落下,一句酸溜溜的声音便随之响起,带着明显的敌意和不甘,“当然见过,一个小小的大夫,仗着瑾王的庇护,在宫宴上可是出尽了风头,连金贵妃都不放在眼里呢。” 其他几个女子,目光也自然地落在了九倾面上。 说话的是一个粉衣女子,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相俏丽,身段娇小玲珑,眉眼间带着些许娇蛮,看着九倾的眼神明显不善。 云素心,长公主的小女儿,一个被宠坏的小姑娘。 九倾看了她一眼,对一个小孩子的言语显然并不怎么放在心里,连表情都没有变上一下。 然而她不计较,她身边的紫陌却显然是按耐不住的,闻言立即冷笑道:“仗着瑾王的庇护?那也得瑾王愿意庇护才行,比起有些人心心念念想得到瑾王青睐,人家却看都不屑看你一眼要强得多了。”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到了云素心的痛脚,她小脸胀红,愤怒地瞪着紫陌,“你给本郡主闭嘴!” “你要我闭嘴我就闭嘴?”紫陌不屑地嗤了一声,“你是哪根葱啊?” 这是刚见面就对上了? 晏雪嘴角轻抽,霎时就有点无语。 九倾淡淡道:“紫陌,闭嘴。” 紫陌嘴角一撇,朝云素心哼了一声。 云素心骤然一怒,眼看又要发难—— “小孩子家不懂事,斗斗嘴而已,姒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晏雪体贴地解围,也及时地化解了一场即将到来的火爆场面,“走吧,我们去花厅里坐。” 第147章 自知之明 几人移步至花厅,粉白的席毯上,已经设好了座席。 花厅之中有睿王府的侍女端茶倒水伺候,所以这些郡主小姐们带来的侍女便齐齐站在花厅外面,不得自家主子召唤,便一直安静地站着,不发一语。 晏雪身为王府的女主子,自然是坐在首位,九倾与在场的贵女皆不熟,所以晏雪把她的位置安排在了自己对面,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小小精致的矮几。 而紫陌,则跪坐在九倾身后,一派温顺无害的模样。 其余六名女子分座两旁,这样的位置在寻常时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然而今天因为多了一个九倾,却让在场的六个人都有些异样的表情。 尤其是方才被紫陌呛声的云素心,此时瞪着九倾坐的位置,眼底几乎要火冒三丈。 一个卑微的女大夫,怎么有资格坐在王妃的身边? 侍女上茶之后便退到了一旁,睿王妃举起杯子笑道:“近日我在府里闲着无聊,所以才想着邀你们几个来聚上一聚,顺便看看我精心打理的兰苑,大家不必拘束,尽管随意。” “王妃喜爱兰花,京中贵女圈中无人不知,睿王妃的兰苑可是京中最美的一处园子。”坐在七公主隔壁的女子,容颜精致,脸上略施薄粉,穿着一袭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显得高贵而端庄。 此时开口间,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然而话锋一转,眼睛却朝九倾看了过去,“只是云歌心里有个疑惑,王妃乃睿王府的女主子,坐在主座原本就是应该,但是姒姑娘只是一个大夫而已,为何竟能与王妃平起平坐?” 此言一出,晏雪嘴角笑容微敛,“云歌,姒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 “云歌知道她是王妃请来的客人。”秦云歌颔首淡笑,面上并无任何不满或者其他情绪外露,仿佛只是在陈述心里的疑惑,“王妃是主,把一个大夫当成贵客,这是王妃的仁厚大度,可姒姑娘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自知之明是很重要的一种美德,也是一个女子最基本应该具备的涵养。” “对。”云素心连忙不甘落后地打蛇随棍上,“王妃嫂嫂大度,不代表你一个小小的大夫就能高抬了自己。” “素心。”睿王妃皱眉。 “什么叫高抬自己啊?”紫陌抬起头,俏脸寒霜,冷笑着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我家小姐是给瑾王治病的大夫,瑾王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连皇上都把我家小姐当成贵客,你们敢说我家小姐是一个小小的大夫?”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纷纷色变。 秦云歌轻抿着红唇,静静地看着九倾,眼底神色不明。 以她正统高门嫡女的尊贵和高傲,自然是不屑于跟一个侍女逞口舌之争的,她心里在意的是这个让她生出威胁之感的姒九倾。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九倾,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垂着眸,端起自己面前的花茶,送到唇边轻抿一口。 波澜不惊的姿态,似乎完全不受两人言语影响。 第148章 谁是尊,谁是卑? “姒姑娘的婢女真是好大的胆子,主子们说话,哪里轮得到她插嘴?”云素心冷冷一笑,看着紫陌的表情像是看一只低贱的蝼蚁,“还是说,姒姑娘素来习惯了让婢子出头?” 那晚在宫宴上,不也是这个丫头站了出来,毫无规矩地怒怼金贵妃和十公主的吗? 若事事都只能拿身边的丫头出来挡枪,自己缩在后面不敢出声,那么这个姒姑娘,也不过如此。 云素心心里鄙夷,心里不由想着,那晚宫宴上,这对主仆或许根本就是仗着瑾王的庇护才敢连金贵妃都不放在眼里,今日瑾王不在,看她们还敢如何嚣张? “我替我家小姐出头也碍着你了?”紫陌柳眉一竖,正要发怒,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嘲笑,“我家小姐教养好,不屑跟你们针锋相对,我一个婢子就足够应付你了,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云素心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你这个贱丫头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一个婢女就足够应付她了? 这是说她教养不好,只配跟婢子说话吗?简直是放肆至极! “你说谁是贱丫头呢!”紫陌表情骤冷,目光不善地看着云素心,“你才是贱丫头。” “放肆!”云素心霍地站起身,眼睛冒火一般愤怒地瞪着她,“你敢辱骂本郡主?” 紫陌嗤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谁敢骂我,我自然就敢骂回去,连金贵妃和十公主我都骂了,何况是你?” 反正小姐说了,不许主动骂人,这可不是她主动,而是对方是骂她的。 “你!”云素心咬牙,气得浑身颤抖,“你放肆!胆大包天!” 紫陌嘴角一抽,目光鄙视地瞥了她一眼。 放肆放肆,皇族之人说来说去怎么总离不开这一句放肆?说不过骂不过就靠吼吗? 晏雪头疼地看了看嚣张的紫陌,又看了看怒火冲天的云素心,正要开口缓和场面—— “姒姑娘就如此纵容自己的丫头跟郡主这般说话?”秦云歌淡淡看着九倾,眸心微微闪过一道轻傲不悦的光芒,“素心小郡主是长公主最宠爱的女儿,是皇族的血脉,在皇上心里,与十公主也几乎有着同样的分量,姒姑娘可知什么是尊卑之分,君臣之礼?” 紫陌皱眉,转头看着秦云歌,心道这个姑娘看着挺温柔高雅的,实则才是最狡猾虚伪的一个。 “要想人尊重,首先需自重。”九倾搁下茶盏,漫不经心地抬眼,眸心一片如水般清澈沉静,“我与各位素不相识,彼此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不知云小郡主和秦姑娘何以如此针对于我?” “姒姑娘在避重就轻。”秦云歌眉心微皱,“我问的是,姒姑娘可知尊卑之分?” “尊卑之分?”九倾笑了笑,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语气,“秦姑娘觉得谁是尊,谁是卑?” 秦云歌眼神微冷,这还用问? 九倾道:“我今日是应睿王妃的邀请来做客赏花,王妃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只知道客随主便。” 第149章 人必自辱,而后他人辱之 我只知道客随主便,而不知尊卑上下。 秦云歌眉心越发皱紧。 “王妃安排我坐哪儿,我便坐哪儿,却不知道原来赏个花而已,也要讲究尊卑?”九倾语气始终淡如古井,一点情绪不露,然而正是这样的平静无波的语调,却无端给人一种万事不经心的淡漠和不屑。 坐在席上的其他几名女子闻言,不由皆讶异地朝她看了过去,大概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条理清晰地开始讲道理。 仿佛正是要回应云素心那句“素来习惯了有丫头替她出头”,九倾沉默时可以半天不说一个字,一开口,却句句都是让人无法反驳的犀利。 她啜了口茶,不疾不徐地续道:“睿王妃给我安排的座席,是上座也好,是下首也罢,那是王妃对我的态度,跟各位有何关系?” 众女微讶,显然更意外于她以这般温柔的语气说出这样不客气的话,这是毫不客气地打秦云歌的脸了。 秦云歌咬牙,脸色无法抑制地难看了一些。 九倾平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唇边浮现一抹清淡的弧度,“秦姑娘是觉得我坐在这里辱没了你?还是说,以我这样的身份,必须坐在下首,才能衬托你高高在上的贵女身份?” 此言一出,秦云歌脸色猝变,面上终于清晰地浮现出了僵硬难堪的表情。 高高在上的贵女…… 讥诮,温和平静的言语之下,明明白白地透着讥诮。 秦云歌生来被人捧在掌心,何曾受过这般讥讽言语?愤怒和羞愧在心里一点点燃烧…… “另外。”九倾却似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难堪,唇畔轻扬,微微一笑,“我的丫头护主心切,我也的确纵容着她事事替我出头,因为我清楚她的本事,也知道她必不会让自己吃了亏——不管是谁,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身份,只要先无礼挑衅在先,她便完全可以反击回去,我不觉得这什么不对。” 听到这里,紫陌得意地扬眉,目光隐含挑衅地看了云素心一眼,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你敢挑衅,我就反击,管你是郡主公主,连太后我都不当回事,你算哪根葱? 云素心被她的眼神看得暴怒,死死握紧了手,几乎要控制不住起身抽她。 九倾徐徐抬眼,环视着面前出身几个权贵世家,生来自诩高人一等的贵女,一字一句虽然依然温和,淡淡落下的最后几个字,却让在场的贵女们个个呆滞,“人必自辱,而后他人辱之。” 人必自辱,而后他人辱之。 这句话,十个字,仿佛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穿透力一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传进了几人的耳膜。 众女脸色皆是变了变。 长长的指甲一瞬间掐进了娇嫩的掌心,秦云歌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然而眼底的狼狈和脸色的苍白,却昭示着她的骄傲已经碎了一地。 偌大的花厅中,一片死寂的沉默,唯有清风徐徐,将满园兰花的清香吹进了鼻翼,带来一阵阵心灵上的安静。 第150章 我是云初舞 镇国公府的郡主云初舞,不急不慢地端着自己的茶盏,优雅从容地抿了口茶,完全不受眼前这场面所影响。 而丞相府的小姐欧阳菲菲,目光似有深意一般瞥了秦云歌一眼,随即敛眸,捻起了几案上一块精致的点心,优雅地送进了嘴里。 尝了尝,感觉似乎格外的甜。 “云歌,素心妹妹。”七公主夜璃缓缓开口,声音清婉出尘,表情和善地看了两人一眼,“姒姑娘说的没错,今日王妃嫂嫂特意邀请本宫和各位来赏花,不是为了让你们为难姒姑娘,这一点的确是你们二人失礼在先。” 七公主此言一出,云素心和秦云歌脸颊急促地抽搐了一下,眼神越发僵硬,掐了掐掌心,却也无人再说话。 沉默之间,一阵清风拂过,丝丝惬意的凉爽让在场的几个女子心神齐齐一凛,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破冰而出—— 她们都是家族里精心培养的嫡小姐,不但琴棋书画之类的才艺样样精通,便是脑子也要比一般人好使,方才没细想,然而此时静下心来,她们才感到不妥。 那一晚宫宴,她们也去了,也亲眼见证了那晚所发生的插曲性的一幕。 这一刻,她们想起了姒九倾身边的这个婢子是如何在金贵妃面前嚣张,如何连公主都敢掌掴,甚至是当着太后和皇帝的面,毫不留情地反骂金贵妃和十公主是贱婢—— 这样的勇气,这样的胆量,这样的底气,怎么会是仗着瑾王的庇护就有的? 她们怎么会以为,没有瑾王在此,她们就好欺负? 她们只记得九倾在席上长久的沉默,却浑然忘了,以紫陌一个小小的奴婢身份,是如何让金贵妃和夜曦玥两人都吃了哑巴亏的。 九倾面对太后尚且不惊不惧,连跪拜之礼都省却,甚至直言“从未对人下跪过”,对金贵妃和夜曦玥则更没放在眼里。 发生了那样一番争执,几乎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结果……这对主婢二人却是毫发无损。 她们还清晰地记得姒九倾说过的那句话,“事情有因必有果。” 也正印证了她方才的那句“谁先主动挑衅,便可以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好欺负的? “姒姑娘,我是镇国公府的云初舞,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席上一女子站起身,端着茶盏朝九倾的方向一举,“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说罢,仰起头,咕噜咕噜将一盏茶喝得见了底。 九倾抬眼,眼前这个女子同样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花开一般的妙年之龄,身着一袭冰蓝色柔绢曳地长裙,双肩纤细,姿容俏丽,灵动的眉眼之中毫不掩饰几许傲然和英气,此时含笑看着九倾,漆黑的双眸仿佛星子一般熠熠生辉。 九倾眉眼温和了许多,也自座席上站了起来,声音柔和地轻笑:“云小郡主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学的是琴棋书画等高雅之物,我一个小小的大夫,可没有什么东西好指教小郡主。” 第151章 寒症 僵持的气氛渐渐消失,随着秦云歌和云素心的沉默,以及镇国公府小郡主和其他几位姑娘的热络,气氛慢慢变得轻松愉快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睿王妃在府里邀请几位姑娘赏花,并且也邀请了姒九倾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宫里,进了皇帝的耳朵。 “听说是姒九倾先进了府,与睿王妃在湖心小亭子里单独聊了一会儿。”喻成海躬身站在御案一旁,一字不落地将消息禀报给皇上,“对于突然受到睿王妃的邀请,姒九倾直言表示很讶异,睿王妃也直接表明,此举乃是睿王的意思。” 讶异,是因为事先并未料到会受到睿王妃的邀请,这一点没什么奇怪——作为瑾王府的大夫,姒九倾就算如何与众不同,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夫而已。 而睿王妃则是身份高贵的皇室王妃,若非睿王想了解瑾王的病情,她与姒九倾之间本无交集,以她的身份,怎么会邀请姒九倾? 所以,这一点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正在批阅奏章的皇帝陛下,闻言沉默了须臾,淡淡道:“你的意思呢?” 喻成海恭敬地笑道:“依奴才看,应该是睿王担心瑾王殿下的身体,但是瑾王殿下一直对他不理不睬,所以睿王才借着睿王妃邀请赏花的名义,让姒姑娘进府问个明白。” 说着,他又把睿王妃跟姒九倾说的话陈述了一遍,“睿王跟瑾王虽是兄弟,可他们之间隔阂已深,瑾王府来了一个姒姑娘,或许恰恰让睿王寻着了一个机会,以便通过睿王妃的嘴,可以随时了解瑾王殿下的病情。” 话音落下,夜惊鸿批阅奏章的动作顿了一顿,须臾,缓缓合上奏章,放下手里朱笔。 “瑾儿的身体如何了?”身体缓缓靠进了椅子里,他端起茶盏,垂眼淡问。 说起瑾王的身体,喻成海面上笑容微敛,语气有些凝重地道:“据姒九倾跟睿王妃的说法是,那晚宫宴上瑾王殿下喝了杯酒,催发了体内的寒症,这两日一直在床上躺着,盖了厚厚的几层被子,每日要服下三次汤药,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夜惊鸿抬眼,皱眉道:“寒症?” “是啊,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下面人回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喻成海想了想,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瑾王殿下身体里还有寒症……这一点倒是没听杨太医提起过。” 皇帝端着茶盏沉默,案上狻猊鎏金香炉轻吐出袅袅香烟,映着他的面容幽深难测,晦暗不明。 御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静寂,气氛有种难言的幽暗。 “皇上。”喻成海眉眼低垂,眸色深了深,语气也不自觉地沉了些许,“听姒九倾在睿王妃面前的话意,似乎是有把握治好瑾王殿下,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若是如此,瑾王的身体状况,她是否已经弄清楚了真正的病因?” “这个问题,也正是朕想知道的。”安静的御书房里,夜惊鸿淡冷的声音显得有些暗沉,带着丝缕说不出的意味。 第152章 姒九倾到底是什么身份 帝王多年形成的喜怒不行于色的习惯,此时似乎已有些维持不住,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些许异样的深沉,“朕想知道,姒九倾是否真有把握治好瑾儿的病。” 喻成海低头,“奴才会让他们尽快弄清楚。” 皇帝没再说话,眼眸微垂,掀开茶盖,缓缓轻啜了一口香茗。 迟疑了片刻,喻成海低头,以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禀报了另外一件事,“陛下,还有一事……瑾王昨夜,对自己的王府进行了一番大清洗。” “……” 夜惊鸿眸心微细,声音里多了丝缕危险气息,“你说什么?” “昨夜,瑾王府里发生一些事……”喻成海眉眼垂低,声音越来越小,“天亮的时候,仲管家就已经不见了。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瑾王殿下身边四大无字辈护卫中的无殇,以及王府中二十几个侍女和小厮。” 这些人有在厨房打杂的,有分配在洗衣房的,也有侍弄花草的婢子,和正院洒扫的三等丫鬟……他们消失得无声无息,今日一整天,瑾王府里一片风平浪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连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喻成海听到禀报时,也着实震惊了好大一会儿,暗道瑾王这是要彻底与皇上和太后撕破脸? 他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 咔嚓! 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而突兀地传进耳膜,喻成海呼吸窒了一下,随即悄悄抬眼,看见了帝王掌心被锋锐的瓷片划破,一道鲜红的血液正顺着指间流淌下来。 喻成海连忙转身取来了备用的药箱,药箱里罗列着各种瓷瓶,纱布,还有一条黑色的细细的鞭子,蜷起来置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喻成海拿出其中的纱布,动作无比熟练地替皇帝清理并包扎了手上的伤口。 “皇上还请息怒。”他低眉垂眼地安抚,“瑾王殿下还是个孩子,或许只是一时心里难平,所以任性了一些而已。” 任性? 夜惊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情一点点变得幽冷,眼底的神色犹如浸了墨一般漆黑而阴沉,像是凝聚了重重的乌云,狂怒的暴风雨即将磅礴而下。 “皇上且莫太过气怒,瑾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任性的时候,这次不过又故技重施了而已。”喻成海垂眼淡道,“皇上是瑾王殿下的父皇,天底下哪有儿子真跟父亲反抗的道理?等殿下想清楚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事了。” “等他想清楚,只怕朕就归天了。”夜惊鸿冷冷说完,极力克制住心里阴沉怒火,声音冰冷地道:“姒九倾的身份,还没有查出来?” 喻成海缓缓摇头,“暂时只能确定,她并非西陵人,东幽和北夷姒姓之家不多,查起来本该不难,但是派出去的暗卫查了半月之久,至今还是查无此人,所以奴才大胆猜测过,她或许是来自神秘的南族。” 南族。 听到这两个字,夜惊鸿脸色微变,眼神惊疑地看着他,缓缓开口,“你确定?” 第153章 南族 南族,在四国之中是最为神秘也最尊贵的一国,国土与其他三国不相上下,位于玄天大陆之正南方向,千百年来,一直是其他三国闻之色变的存在。 东幽、西陵、北夷经过数次改朝换代,南族轩辕氏却能数千年岿然不动,始终保持着其天下至尊至贵的超然地位。 玄天史上关于南族的传言很多,无数神圣而玄秘的传说构成了如今的南族牢不可破的至尊地位,很多传说虽不曾得到验证,然而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南族是四国之中唯一一个真正信奉神灵的国家,有着世代受人尊崇的祭司殿,皇族轩辕氏美貌冠绝天下,并拥有玄秘莫测的力量,是凡人所不及。 轩辕皇族能维持数千年江山稳固,除了自身血统所蕴含的力量非凡之外,与神圣的祭司殿也密不可分。 在天下人眼中,南族是受到神灵庇护的国家,轩辕氏则是神灵最宠爱的宗族。 “……还不能确定。”喻成海叹了口气,“怕就怕这位姒姑娘用的不是真名,她若是报了个假名字,那么别说南族,便只是东幽和北夷两国,也足够暗卫们大海捞针地捞上一些时日了。” 夜惊鸿闻言,面上表情缓缓沉淀了下来,冷冷道:“朕养的那么多暗卫都是吃白饭的?一个女子的身份都查不出来,要他们何用?” “皇上息怒。”喻成海躬身请罪,“实在是这位姒姑娘太有些神秘,暗卫们才至今连头绪还没有找到。” 神秘神秘,一个行医的女大夫而已,能有多神秘? 夜惊鸿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力地换了个话题,“今日去睿王府的那几个姑娘,对姒九倾的态度如何?” “秦姑娘和长公主府的小郡主不怎么友善,但是口头交锋之中,她们却并未占到便宜。镇国公府的郡主则明确地表达了友好的意思,姒姑娘对她也颇为客气。” 说到此处,喻成海皱眉想了想,“丞相府的欧阳姑娘持中立态度,没有明确地表现出敌意,但是也并不热络,七公主倒是维护了姒姑娘两句,明确地指出了秦姑娘和云小郡主的不该。” 夜惊鸿闻言,沉默了须臾,淡淡道:“素心跟镇国公主府的小郡主不是姐妹吗?云初舞没有维护她?” 长公主的驸马云棋与现任的镇国公云墨是亲兄弟,两人的女儿是堂姐妹,云素心比云初舞要小上几个月,算是同龄。 自己妹妹被欺负了,云初舞竟能无动于衷? “镇国公的女儿素来比较性子较直,与素心小郡主的关系似乎并不那么亲近。”喻成海道,顿了下又道:“应该是随镇国公的脾性多一些。” 这句话似乎解释了一切。 镇国公就是一个冷硬死板,从不知人情为何物的倔性子,他的女儿自小习武,性子若是随他也没什么奇怪的。 夜惊鸿压下心头恼意,淡淡道:“传七公主进宫。” 喻成海躬身领命,“奴才遵旨。” 第154章 吃里扒外的东西 “无殇没了?” “是的,太后娘娘。”孟公公阴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凝重,“不但无殇没了,便是皇上放在他身边的仲管家,以及府中二十多个下人婢女,也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太后脸色惊怒交加,气极之下,狠狠地伸手一划,哗啦啦,案上所有茶具瞬间摔得粉碎。 “好,真是好的很。”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她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冷,“这当真是要反了天了?他以为得了皇上宠爱,就真的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连皇帝的人也敢动,那小贱种大概是真的忘了,这西陵现在是由谁说了算,自己那残破的身子还得靠太医院的药养着呢,还真敢跟皇上撕破脸? 他是不是以为皇帝宠他,就当真可以任他为所欲为? “皇上方才让喻总管去宣了七公主。”孟公公贴在太后耳边,低声说道,“奴才估摸着,应该是皇上至今没有查出姒九倾的身份,所以才想着用七公主……” 秦太后闻言,眉头皱了皱,“夜璃那个丫头向来懦弱无能,能顶什么事儿?” “娘娘此言差矣。”孟公公笑了笑,笑容里透着说不出的深意,“越是懦弱的人,别人才越发不会防备,而且听说在睿王妃的赏花宴上,秦姑娘与姒九倾发生争执时,七公主维护了姒九倾。” 秦太后闻言,冷冰冰地道:“维护?她大概也是分不清敌友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娘娘还请息怒。”孟公公柔声安抚,“皇上虽然平时宠爱瑾王,但此番瑾王的举动显然也是触怒了皇上,娘娘暂且稍安勿躁,看皇上接下来会如何做便是。” 秦太后闻言,果然怒气微缓,脸色阴鸷地沉默须臾之后,眼底渐渐浮现一抹看好戏的冷笑,“皇上不是一向纵容他吗?此番哀家倒要看看,他还会不会继续把那小贱种当宝。” …… 赏花宴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半个时辰之后,九倾就站起了声主动提出告辞,并朝晏雪欠身致意,“瑾王殿下喝药的时间到了,我不便久留,今日多谢睿王妃的招待,若不愉快的地方,还请王妃多多包涵。” “瑾王的身子要紧。”晏雪起身送客,笑着道,“等瑾王的身体稳定一些了,我再邀你过来聚聚。” 九倾含笑点头。 “九倾,我跟你一道走。”云初舞站起身,将自己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搁下茶盏,越过几人的席位走到九倾身边,云初舞抬眼看了看跟在九倾身边的紫陌,想了想,从白色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初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把匕首就送给你了。” 说着,将匕首递给了紫陌。 紫陌愣了愣,看着眼前这把精致的匕首,匕鞘上镶嵌着红色宝石,外观精美,看起来倒是价值不菲。 她伸手拔出了匕刃,一道犀利的寒气在指尖上流淌,匕刃轻薄却泛着寒光,紫陌微讶,原本以为只是外观漂亮可供女子把玩的艺术品,没想到却是一件宝贝。 第155章 以兰会友 紫陌将匕首插了回去,有些奇怪地看着云初舞:“你为什么不直接送给我家小姐?” “我觉得这把匕首与你比较般配。”云初舞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而且你家小姐对你爱护得紧,我觉得把礼物送给你,会更快地收买她的心,进而拉进我们的关系。” 紫陌闻言,霎时嘴角一抽,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个怪人。” 她只是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在外人眼里,与那些侍女压根没什么区别,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辱没了她们,就如方才,秦云歌和云素心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都说她是个低贱的婢子吗? 这个云初舞,看起来却与别人不大一样。 不过,不管她是真心想与她们交好,还是只是做个样子,此举无疑都是直接打了秦云歌和云素心的脸面。 紫陌转头看了看,果然看到那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铁青。 “小姐。”紫陌转头看向九倾,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九倾点了点头,“云姑娘既送给了你,便收了吧。” “嗯。”紫陌颔首应下,这才接过了云初舞的匕首,并笑了笑,“谢谢。” 别人予我以善意,我报别人以温柔。 九倾对着睿王妃和其他几人淡淡颔首,“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往花厅外走去。 “姒姑娘,请稍等。”身后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响起,不但九倾讶异,便是其他人也同感意外。 几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一直不曾出声的女子。 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衬得她的容色愈发清灵透彻如冰雪一般。 纤细的身段,柔美的容色,一袭淡粉华衣裹身,外罩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 这个姑娘是大学士府的嫡女宫月华。 此时她正从座席上站起身,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弯腰拿起自己刚完成的一幅画作,步态柔美地朝九倾走了过来。 “月华身无长物,谨以此画赠给姑娘,聊表心意。” 此言一出,九倾和紫陌尚未有何感觉,睿王妃和其他几个姑娘却霎时齐齐一惊。 九倾眉眼微动,目光下意识地落到她手中的画上。 这个姑娘从宴席开始,就一直没未曾开口说话,直到秦云歌和云素心吃了瘪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才沉静一笑,“王妃的兰花开得好,月华既然来了,便忍不住手痒想做幅画,不知是否会麻烦到王妃?” “有何麻烦?”睿王妃不以为意,笑盈盈地命人取来了画具。 半个时辰一幅画,画上兰花几乎揽尽眼前的一整片兰园,丹青妙笔,勾勒出兰花的高洁典雅,几乎堪称神作。 九倾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意。 “月华的画千金难求,平素就是本宫想要她的一幅画,也要等她有兴致的时候。”夜璃不无羡慕地开口,似嗔非嗔地瞥了宫月华一眼,继而转头看向九倾,“以兰会友,姒姑娘好大的面子呢。” 第156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此言一出,云素心终于忍不住,酸溜溜地冷哼:“一个小小的大夫而已,真不知你们殷勤个什么劲儿,如果以为跟她打好关系就能接近瑾王,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素心妹妹此言差矣。”夜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月华赠画,那是与姒姑娘交好,跟九弟可扯不上任何关系,你这醋吃得毫无道理。” “谁吃醋了?”云素心脸色一红,不自在地哼哼地两句,“你们自与她交好吧,本郡主要回去了,告辞。” 说罢,抬手招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领着自己八名的侍女风风光光的离开了。 秦云歌见她走了,便也不再多待,朝晏雪淡淡颔首,“云歌也告辞了,多谢王妃今日的款待,再会。” 晏雪喊来自己的侍女,“替本妃送送秦姑娘。” “是。” 紫陌嘴角抽了抽,暗道明明是她们先告辞的,怎么最后却是两个讨厌鬼先走了? “西陵京中有六美并列第一。”云初舞伸手,细细地替宫月华将画轴卷了起来,“大学士府宫月华的画,七公主府楚驸马的字,秦国丈府秦云歌的筝,翎王殿下手中的剑,丞相府欧阳菲菲的舞……”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似有所顾忌一般,在嘴里咕哝了一句,“最后一美……是瑾王的容貌,不过,已经很久没人敢提了。” 说着,把话交给了九倾,“瑾王性子比较乖戾,常人惹不得,但是偏偏,秦云歌却像是着了魔似的对他倾心着,所以今天才对你态度不佳,你别放在心上。” 女子素来心思敏感,那晚宫宴上,夜瑾对九倾公然的维护可是让很多女子嫉妒不已,秦云歌心仪瑾王多年,在京中几乎是无所不知的事情,难怪她对九倾敌意如此之深。 “秦太后对瑾王殿下的态度可不怎么好。”紫陌冷不防说道,眉心小小地皱着,“以我的观察,说是厌恶也不为过,她会同意秦云歌嫁给瑾王吗?” 云初舞闻言,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疑惑她居然能看出太后对瑾王的不喜。 静了一瞬,她小声地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太后之所以不喜欢瑾王,其中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两年前太后曾在自己的寿宴上,当众给瑾王和秦云歌赐婚。当时几乎所有的皇室宗亲,权贵世家的青年才俊,和诸多世家贵女都在场,瑾王愣是丝毫面子不给,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这桩婚事,不但让秦云歌倍感羞辱,太后也至今心里还恼怒着他。” 紫陌闻言,眉梢轻挑了一下,原来还有这么一出。然而依她看来,太后对瑾王的态度只怕绝不是恼怒这么简单吧? 不过,秦云歌还真是……一个教养良好的世家贵女,如此不羞不臊地急于倒贴男子,还真是看不出来。而且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却至今痴情不悔…… 撇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个已经注定好的结局不谈,这份情意倒是蛮让人佩服的。 第157章 只要你,一世安然 睿王下朝回到王府的时候,几位客人已经全部离开,晏雪命侍女收拾好了兰苑花厅,便回到了她跟夜昊居住的正院,扶风阁。 踩着庭前石阶走进了屋子,晏雪迎上前,替他褪了身上天青色的朝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转身又取来了一件宽松的袍服伺候他穿上。 夜昊拉着她的手,语气带着些许急切,“瑾儿的情况怎么样?” “你先别急。”晏雪拉他走进屋子里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先喝口茶,听我细细说。” 夜昊见她神情轻松,眉眼间并无多少凝重之色,一颗心才悄悄地松了下来。 将茶盏递到他的手上,晏雪走过去关上了房门,然后回身坐到他的身边,低声道:“瑾儿应该无碍。” “当真?”夜昊抓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眸心闪过一丝焦灼,“姒姑娘怎么说?” “她说,那晚宫宴上瑾儿喝了点酒,催发了体内寒症。”晏雪说着,脸色微凝,“王爷既然在瑾儿的酒里下了折枝,那么他内力的毒素一定会被逼出来,但是九倾姑娘字里行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瑾儿毒发的意思,显然她在替瑾儿隐瞒。” 顿了一下,她更压低了声音,“这也间接证明,她已经替瑾儿解了毒。” 夜昊闻言,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看来这位姒姑娘的确有些本事。” “姒姑娘的身份很神秘,但是这不能掩盖她本事过人的事实。”晏雪说着,眉心微锁,“但是瑾儿的身体状况,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夜昊眸心色泽沉冷,半晌才冷硬地自嘲:“是我无用,没有本事保护他。” “这不是你的错。”晏雪抬手轻捂他的嘴,“瑾儿不会怪你的。” 说完,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姒姑娘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件见面礼,是一个汉白玉兰花瓶,这张纸条是藏在花瓶里的。” 夜昊微微一惊,忙展开纸条看了看,上面是一行熟悉的字迹。夜昊看完,薄唇瞬间抿紧,刹那间几乎无法抑制发热的眼眶。 京中传言,楚驸马的字体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堪比古时书法大家的字体,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九皇子夜瑾的字比之楚驸马丝毫也不逊色,且更多了几分金钩铁划般的冷峭劲骨。 只是大多人提起瑾王时,更多的是关注他的容貌和乖张狠辣的脾性。 夜昊和夜瑾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西陵帝都几乎无人不知,因为几年前的一桩事,九皇子对自己这位兄长恨之入骨,几乎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 然而此时,一张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纸条,却让素来沉稳有度的长皇子罕见地失了态。 “请皇兄明哲保身,切莫予人以柄。一年之内,我助皇兄执掌西陵天下。” 峻峭苍劲的字体,一字一字蕴含着坚定决绝的力量,让夜昊清晰地透过字体看到了夜瑾正在急速痊愈的身子骨。 “江山于我,从不是心里之想望。”夜昊手掌轻轻合上,那张于他而言弥足珍贵的纸条,瞬间在指间化成粉末,“我只要你,一世安然。” 第158章 救命恩人 回到王府之后,九倾让紫陌准备两份礼物,一份回给云初舞,一份回给宫月华。 紫陌点头,并征求了她的意见,“小姐,那这两份礼物还是找瑾王讨要吗?” “当然不能。”九倾睨了她一眼,“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儿,跟瑾王又没关系,凭什么跟人家讨要礼物?” 紫陌闻言想了想,似乎也是。 虽然去睿王妃是因为睿王想了解瑾王的病情,但是宫小姐和云小郡主对她家小姐的友好,却是跟瑾王没关系的——就算有点关系,也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那幅画和那只匕首都不是送给瑾王的。 这般一想,紫陌又忍不住心里的八卦因子了,好奇地道:“小姐觉得,那位宫姑娘和云小郡主的友善是真心的吗?” “你觉得呢?”九倾不答反问。 紫陌轻轻皱了下鼻子,“我觉得应该是真心的,只是这份真心不知道有没有加入一些特别的因素。” 比如说,她们是否也对瑾王私下爱慕着。 九倾淡笑,踩着脚下的青石板,一路静心苑走去,“你想得太多了。” 想得太多? 紫陌眨了眨眼,小姐的意思是她好奇心太重,管的闲事太多,还是那两位对瑾王并没有那样的心思? 走进屋子里,两名丫鬟进来请示,“已经快晌午了,姑娘的膳食要现在送过来吗?” 紫陌转头看着她们,眉头轻皱。 静心苑什么时候多了这两个陌生的面孔? “是无愁刚安排进来的。”九倾淡淡解释了一句,说完朝那两个侍女道:“把膳食直接送到昭宸殿,待会儿我与殿下一起用膳。” 两个侍女闻言,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恭敬地福身,“是。” 说完,便转身离去。 “无愁现在任管王府中大小琐碎之事,事事安排得都无比周到。”九倾进了内室,取下肩头薄纱披肩,在紫陌的伺候下褪了身上繁复的裙装,换上了一声宽松舒适的家居外袍,依旧是素雅的颜色。 紫陌闻言点头,笑嘻嘻地道:“府里心怀不轨的奸细都已经被消灭殆尽,无愁大概是觉得不能怠慢了他们家主子的救命恩人,所以静心苑里可使唤的丫头一定不能少了。” 夜瑾的救命恩人? 九倾因为这句话而短暂地怔忡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大夫救人不是天经地义吗?什么时候以救命恩人自居了?在瑾王面前可别这么说。” “为什么?”夜瑾走进花厅,正好听见九倾的这句话,不由感到奇怪,站在屏风隔断外面,看着内室里的主仆二人,“你乃本王的救命恩人,这是事实,为什么不能在本王面前说?” 九倾转头,看着一身红衣的夜瑾站在外面,狭长的凤眸轻挑,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 “我是大夫。”九倾说道,穿过屏风拱门,徐步走了出来,“大夫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当不得什么救命恩人一说,况且你虽然身中剧毒,但是数种剧毒都没能要了你的命,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死。” 第159章 腹有诗书气自华 不会死,就能抹杀一切? 即便是活着,也有很多种活法,时时遭受剧毒缠身的折磨,和健健康康地活着,能一样吗? 夜瑾从来不觉得活着就是好的,当然,他也不会跟九倾纠结这个问题,他们彼此都不是三岁娃娃,不过是不想矫情罢了。 夜瑾虽然性子孤僻狠辣,冷酷无情,却不代表他是个不知感恩的小人。 在桌边坐了下来,他随手取了个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 “去睿王府的感觉怎么样?” “反正不会坏了你的事。”九倾抿唇轻笑,在他对面敛衣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睿王府也有皇帝的眼线?” “京中哪个王爷的府里没有那人的眼线?”瑾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当今皇上是个怎样的人,他心里非常清楚。 这世上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真正信任,不管是手掌兵权的翎王,还是皇后的儿子,亦或是金贵妃的六皇子,皇帝皆一视同仁。 不过对于瑾王府和睿王府,他关注得更多一点而已。 九倾点头,将自己进入睿王府之后,和睿王妃之间的对话,以及后来与那些贵女之间的冲突皆细细说给了他听,权当是闲来无事的聊天了。 末了她语气轻松地笑道:“看来瑾王殿下在那些贵女心里就是一块香饽饽,尤其是那位貌美如花才情出众的秦姑娘,一片痴心天地可表,殿下当真就一点儿也不动心?” 夜瑾瞪了她一眼,“貌美如花,才情出众?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九倾微默,眼神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哪只眼睛看到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吧?还需要问吗? 那位秦云歌秦姑娘,虽说有点傲气,但是美貌是无需说的,才情……从她的外在也能感受一二,那是自幼受到丰富学识熏陶才能养出的涵养和气质。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总是有几分道理的。 “她喜欢本王,不代表本王就要对她心动。”夜瑾似乎也没有跟九倾辩解的打算,淡淡道,“京中对本王痴心的女子太多,本王若要把她们个个都娶回来,这瑾王府只怕还不足以容纳。” 九倾闻言愕然。 紫陌眉头抽了抽,眼神古怪地看着夜瑾,“瑾王殿下姿容不俗,惹得女子倾心也是正常的,但是殿下对自己的魅力这般自负,却也是世间少见。” 尤其还是以这种平淡的语气说出来,更给人一种藐视苍生的感觉,有没有? “紫陌。”九倾忍着笑,轻声斥了一句,“不许取笑瑾王殿下。” “无碍,本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夜瑾看了她一眼,“比起被当众掌掴的夜曦玥,本王觉得这一点取笑无伤大雅。” 紫陌脸色一黑,“瑾王殿下,你是故意损我?” 一个小小的奴婢当众掌掴公主,这是值得称赞的事情吗? 肯定不是。 至少对于紫陌来说,绝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出来炫耀,所以她不能不多心地认为,夜瑾是故意在讽刺她。 第160章 拒之于门外 故意讽刺? 夜瑾摇头,语气淡淡地道:“本王是羡慕你,如此直率且无畏的性子,在京中贵女之中都绝找不到一个,更何况是一个区区婢女。” 世人追求的东西多,便得步步为营,而整个天下掌握在至高无上的帝王手里,所以不管是谁,在皇帝面前,便只能卑微惶恐。 荣华富贵皆是皇家所赐,皇家能给你无限风光与荣宠,也能让你一朝一无所有。 名利富贵使人甘愿屈膝,然而即便是无所求的人,也畏惧生死,畏惧皇权之下的雷霆杀伐,京中权贵对这种感觉尤甚—— 皇帝一言可定人生死,甚至是无情地诛灭九族。 西陵举国上下,能在皇帝面前掌掴公主之人,除了皇家本身,哪怕是挑着天下所有的灯笼去找,也绝对找不到一个。 这件事却偏偏让一个侍女做了。 或许很多人会以为紫陌是仗着瑾王府的庇护,但是夜瑾自己本身,却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以为。 大概是听出夜瑾话里并无讽刺意味,紫陌心情甚好,扬了扬头,“那可不是我粗暴,是她自找的。如果不是她冒犯我家小姐,管她是公主皇后还是乞丐,跟我都是没有一文钱关系的,我才懒得教训她。” 听听,这语气多傲娇。 合着,被她掌掴还是一种荣幸似的,那夜曦玥是不是得三跪九叩感谢她看得起她,愿意众目睽睽之下掌掴她? 夜瑾无语了一会儿,眼神颇有些意味地看着九倾,“你的婢女真是个活宝。” “她只是个孩子。”九倾喝了口茶,轻笑着道,“请殿下多担待一点。” 夜瑾摇头,多担待? 紫陌这样的性子有什么不好?喜怒全部写在了脸上,高兴就笑,谁惹了她立即反击回去,绝不委屈自己分毫,那些嘴里说着苛责和鄙夷之语的人,心里何曾不是在暗自羡慕着? 能活得这般随性无畏,对于很多人来说,从来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今日在睿王府发生的事情,此时应该已经传到了宫里。”九倾漫不经心地勾了唇角,抬眼看着夜瑾,“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做?” “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夜瑾语气冷漠,似浑然不放在心上,“可被利用之人,无外乎今日去睿王妃的那几个女子,我们置之不理便是。” 话音刚落,仿佛正是要印证他的判断,无愁在门外禀报,“主子,七公主殿下求见。” 夜瑾和九倾对视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嘲。 “告诉她,本王养病期间,任何人不见。”夜瑾冷道,“即日起,王府大门紧闭,即便是太后和皇帝亲临,也不许放进来。” 无愁领命,“是。” 九倾淡淡道:“听说七公主夜璃性子柔弱,与世无争。” “的确柔弱。”夜瑾淡道,“柔弱之人容易让人降低戒备,也因此,很容易被人利用。” 面对高高在上的皇权和父权,她没有反抗的勇气,纵然不想,可无权说不。 九倾道:“拒之于门外,断绝了她所有的机会,也同时是在救她。” 第161章 皇命不可违 夜瑾和九倾两人,不管外表如何,骨子里其实都不是个纯善之人。 若无人主动得罪他们,他们也懒得去算计谁,可若真有人不自量力,那么对于夜瑾来说,便是对方主动找死,他向来乐于成全。 而九倾,在不超出自己可以忍耐的限度之内,她通常会选择沉默。 至于做了超出她底线的事情,那么不管是谁,后果只能自己一力承担。 七公主夜璃,今日在睿王府里曾出言维护了她,在九倾和紫陌看来,这位公主虽性子柔弱,却是个明事理的女子,与盛气凌人的十公主夜曦玥比起来,或许是因为母亲位份低不受宠的缘故,她虽然同样贵为公主,却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九倾对她印象不错,而让她印象不错的人,至少不是个令人讨厌的人。 所以,在猜到她大概的来意之后,九倾心里清楚,与这位公主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对她们彼此都有好处。 “皇命不可违。”她淡淡一笑,温柔的声音也显得有几分清冷通透,“七公主若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前来,那么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势必要照着皇帝的话去做的,她的身边也定然有皇帝的人在监视。” 进得府中,办不成事,那么皇帝必然会责问于她。 可是若连瑾王府的大门都无法踏进,以一个柔弱公主的本事,自然是无计可施,皇帝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另想他法。 夜瑾没说话,眸光微垂,周身有一种阴冷沉寂的气息在浅浅地弥漫。 九倾眼神安静地注视着他,心底有一种熟悉的悸动又隐隐浮上心头。 此时她已经不会再去思考,皇上对瑾王的宠爱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从皇帝的举动之中,从夜瑾的反应之中,她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做戏,但是夜瑾,这位容貌冠绝天下的男子,外人眼中荣宠无限的天家皇子,在整个西陵皇朝之中,却真真切切算得上是孤立无援。 这样的夜瑾,只能以孤僻乖张狠辣无情,来掩饰自己心里的苍凉,与时刻处在困境中的悲哀。 便是心里唯一的温情,也丝毫不敢展露于人前,因为怕成为自己唯一的弱点。 九倾蹙眉,心里有点想不通,如果夜昊是夜瑾在这个世上唯一在乎的人,那么皇帝能拿捏着他,所凭借的又是什么? “夜瑾。”短暂的沉默之后,九倾开口,“我手里有些可用的人,如果你需要做什么隐秘之事,又需要避开皇帝的怀疑,可以跟我说。” 紫陌闻言,诧异地看着她家小姐,为什么对瑾王这么好? “为什么对本王这么好?”紫陌的问题,也同样是夜瑾的疑问,他看着九倾,语气淡淡地道,“你莫要忘了,你来瑾王府的目的只是为了给本王治病,其他的事情可不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 为什么? 九倾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她只是觉得,夜瑾或许需要她的帮助,而她,愿意帮他。 第162章 本王应该谢谢你 夜瑾没有说自己是否需要帮忙,也没来得及说,因为忘忧又发作了。 虽然忘忧的毒素经过几次清除之后,再次发作也不再有那么严重,他也已经能够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强忍过去,但是这种滋味毕竟不会多好受,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这种能将人生生逼疯的感觉。 这一次,九倾没有帮忙。 夜瑾盘膝在坐在地上,闭上眼,运功抗拒着四肢百骸传来的,似被细细麻麻的蚁虫撕咬的刺痛。 “紫陌。”九倾淡淡吩咐,“去问问玄七,今日皇帝召了七公主进府都说了些什么。” “是,小姐。” 紫陌举步离去。 九倾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轻啜着手中温茶,微敛的眸心,闪过诸多只有自己知道的思绪。 屋子里一片安静如雪。 夜瑾静静地对抗着药性发作的痛苦,九倾沉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良久,久到茶盏中剩下的半盏茶已经完全冷却,出了一头冷汗的夜瑾才轻轻吁了口气。 九倾抬眼,“殿下发作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忘忧的在体内的药性也越来越浅弱,最多再有一次明显的毒发,此毒就将彻底远离殿下。” 夜瑾淡淡道:“本王应该谢谢你。” “殿下不必如此客气。”九倾道,目光落在他额头上,“殿下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午膳?” 夜瑾身上出了细密的一身薄汗,自然是想沐浴,然而脑子里思绪一转,却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先用膳吧。” 说完,他自己也不由静了一下。 九倾倒是并未多想,点头,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午膳应该已经备好在昭宸殿了,殿下走吧。” 夜瑾从地上站起身,心里忍不住想,这个女子现在似乎越来越习惯跟他共膳了,而他自己,对此竟也丝毫不曾生出排斥之心。 九倾这么做,或许只是想确定他的膳食都是安全的,那自己呢? 夜瑾心里的疑惑一闪而逝,却下意识地不想去深究。 两人在昭宸殿共用了午膳,一顿饭用得轻松愉悦,午膳结束后侍女进来收拾善后,夜瑾在无寂的贴身伺候下去浴池沐浴,而九倾则是回到了静心苑。 进了药房,曾经在那间偏僻的药铺买来的蜈蚣蝎子等几样毒物尚未用完,九倾将几样东西取出来放在一个瓮子里,添了一些特殊的药材,又加了一点药酒,将之密封浸泡起来。 做完了这一切,紫陌回来了,与她一道来的,还有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上下,身段修削颀长,面容清俊儒雅,周身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雍睿之气。 “小姐,三哥来了。” 九倾走出药房,青衣男子进了门便单膝跪下,便是行礼的姿势也带着说不出的清雅之气,“玄三见过主子。” “此时不是在自己家里,不必如此多礼。”九倾开口示意起身,“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玄三起身,面上浮现一抹讥冷,淡淡道:“属下的确查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但是说出来,却担心侮了主子的耳朵。” 第163章 不为人知的隐情 九倾眉眼微挑,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在靠近屏风的软榻上坐了下来,紫陌给她倒了杯茶,便安静地站在她的身侧。 能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玄三露出这般表情,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其中的内情,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九倾端着茶盏,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先长话短说。” 这句话的意思是,挑重点的说,其他的细节可以先放着。 “是。”玄三应了一声,慢慢开口,却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西陵皇帝登基之初,惜嫔和金贵妃是同一批入宫的秀女,但是在入宫之前,她已经有了身孕,便是当今的长皇子。” 第二句话,“惜嫔身亡之后,遗骨还在皇帝手里,这是夜瑾受制于皇帝的原因。” 第三句话,“当今皇帝,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夜瑾,怀有……特殊的心思。”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隐含更重的分量,以及更让人惊骇的隐情。 莫说紫陌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便是素来淡定如水的九倾,此时也忍不住深深地皱起了眉,眸心弥漫着一层层幽深清冷的色泽。 虽然玄三说的隐晦,可九倾和紫陌皆不是单纯不知世事的女子,怎么会听不懂他言下之意所隐含的,教人震惊变色的隐情? 简直是骇人听闻。 想过无数种可能,然而九倾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实会是如此。 “西陵的皇帝……”紫陌咬唇,在心里想着那种可能,简直刷新了她对人性的认识,“怎么会如此……” 如此什么? 龌龊,阴暗,变态? 九倾倚在软榻上,眉眼低垂,久久不发一语。 今日所听到的简单的几句话,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她需要一点时间去缓冲,需要重新去理清……夜瑾现在的处境。 九倾想到了上次自己的一个玩笑,让夜瑾猝然变色的反应,心理不由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窒闷,和一种清晰的钝痛。 那个骄傲狂悖的男子,原来……长久以来所遭受的,远不止剧毒缠身所带来的折磨,而是一种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来自心底最深沉的屈辱。 比起毒发时的痛苦,心灵所受的创伤,才是能轻而易举摧毁意志的致命一击。 室内陷入了一片冗长的安静,静得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隐藏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漂浮在空气中的一缕蚀骨的冰冷气息。 茶盏的茶已经凉了,九倾伸手将茶盏搁在几案上,心不在焉地蜷弄着自己垂在肩膀上的发丝,良久才再度开口。 “这么说来,”声音沉寂清冷,带着丝缕浸入骨子里的寒气,“长皇子不是皇帝亲生的血脉?” “不是。”玄三缓缓摇头,“惜嫔入宫之前已经成过亲,但是这件事除了皇帝,西陵上下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 九倾抬头,眸心微细,“惜嫔不是西陵贵族女子?” 若是,怎么可能无人知晓她是否成过亲? 不管放在哪一国,一个成过亲的女子,都是绝对不可能进得了宫的。 第164章 心疼,是为谁 “属下查了查,惜嫔的祖籍应该是在东幽。”玄三道,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温雅清淡,“当初皇帝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惜嫔强纳进府——也就是说,尚未登基之前,惜嫔已经被夜惊鸿弄到了手里。只是当时并未引起他人注意,待夜惊鸿成了皇帝,太后和许多人都曾查过惜嫔的身份,但是始终没有查出任何线索。” 惜嫔的来历,看来也是一个谜。 不过目前这不是最要紧的,已经过世的人,身份来历可以慢慢查,但是活着的人,却不能一直受制于人。 尤其是,还要承受那般屈辱的心里折磨。 “惜嫔的遗骨在皇帝手里?” “是。”玄三说完,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应该说,惜嫔的遗骨极有可能已经被皇帝烧成了灰。当初惜嫔去世的时候,瑾王还小,皇帝因独宠惜嫔,所以对她的葬礼也格外重视,虽活着的时候没能升上四妃,但是葬礼却是按照妃子的标准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 紫陌心里鄙夷,人死如灯灭,如何风光大葬又有何用?而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生出那般不正常的心思,谁又能相信他的爱情真有那般伟大? 九倾淡淡道:“葬礼之后,西陵皇陵之中虽有惜嫔的棺木,棺木中却并没有惜嫔的遗骨?” 遗骨不在陵墓之中,皇帝才有威胁夜瑾就范的筹码。 “是,惜嫔的遗骨被皇帝命人移走了,当初知道真相的人已经全部被灭口,只剩下最得皇帝信任的喻大总管。”玄三点头,眉眼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瑾王十三岁那一年,就经常被皇帝召进雍和宫,那是皇帝的寝宫。” 九倾想起上次夜瑾被召进宫里,回来的时候那满身的伤痕,剔透的眸心慢慢泛起丝缕冰冽之色。 西陵上下几乎所无人不知,皇帝宠爱夜瑾,夜瑾也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那晚皇帝的召见,夜瑾却没有拒绝—— 无寂说,皇上每个月都会召见夜瑾一次,每次见过皇上回来,夜瑾都会带回满身的伤痕。 无寂是夜瑾的贴身护卫,与主子几乎形影不离,可每个月奉诏入宫的时候,夜瑾都会把无寂留在宫外候着,不许他贴身跟随。 受伤回到王府,便有杨太医和太医院其他几个太医尾随而至,给夜瑾用药,用的是忘忧…… 玄三淡漠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还缓缓在耳边回荡,“皇帝召见瑾王的时候,不许任何人靠近寝宫半步,瑾王每次从寝宫出来都是满身的伤痕,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七年——每月一次,从无间断。” 话音落下,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清冷的安静。 一向话多的紫陌,此时心里也觉得格外沉重,完全不知该对这样荒谬的事情做出怎样的评价,她只是在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夜瑾……这些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因为无法对那样肮脏的事情妥协,所以才每次被打得遍体鳞伤? 第165章 一旦动了心,又该如何? “今天的事情,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九倾声音冷沉,视线扫过玄三,“惜嫔的事情,你暗中继续调查,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是。”玄三应完,却不由自主地轻皱了眉头,“主子对瑾王,不会动心吧?” 九倾对夜瑾的事情似乎太过上心,这与她的性子不符,而且玄七也曾隐隐提及过,主子对夜瑾的关心似乎有点过度。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该你操心的,不必操心。”九倾淡淡道,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语气比之平日也疏冷许多,“紫陌,今天听到的所有事情,你给我全部忘记,若是在夜瑾面前吐露一个字,我绝不轻饶。” 紫陌心里一惊,不由朝玄三看了一眼,须臾,轻轻点头,“小姐放心,我把今天听到的所有话,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了。” 九倾闻言,没有再说话,沉默的垂下眼,眼底思绪莫名。 玄三眉宇间泛起了轻微的褶皱,他看着九倾陷入沉思的表情,心里浮起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以及预感之后的深思……主子若当真对瑾王动了心,又该怎么办? 夜瑾那样的男子,的确让很多女子无法抗拒,而且一旦动了真情,只怕就是无法自拔。 除了冠绝天下的容貌,夜瑾特殊的身世和经历,那种孤立无援的处境,以及形单影只的孤单寂寥…… 善于观察人心的玄三怎么会不清楚,夜瑾骨子里独有的哀伤和表面上掩盖伤痛的骄傲,对于很多人来说,原本就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那是一种会让人如飞蛾扑火一般,不由自主受之蛊惑为之心疼的特质。 若九倾因此对夜瑾产生了感情,他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 然而…… 眉心深锁,玄三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他却吐不出一个字。 九倾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理智聪慧,平和如水,很多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聪慧理智到了一定的地步,便是无情。 即便她外表如何温柔,却也掩不住骨子里对周遭事物的漠然不屑。 这样的女子,从来无需别人的劝说和提醒,若她能守住自己的心固然好,若守不住,怎样的劝说和提醒都无济于事。 她的身份,也注定了她需要时时保持这样的理智和聪慧,哪怕一生无情无爱,她此生也不会孤单,她会成为万人仰望的存在,她的身边,永远不缺俊美出色的男子。 可她一旦动了心……一旦动了心,又该如何? 垂眸掩去眼底复杂的神色,玄三离开之前,开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主子说,只在西陵待上三个月,此话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九倾抬眼,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眼底浮现一抹玄三看不懂的色泽,“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在西陵待上三个月,回去时,刚好赶上红莲盛会……” 所以她的时间,耽搁不得。 玄三听她笃定的回答,心里却是缓缓松了口气,或许……是他多心了。 第166章 刺杀 这几天夜瑾在调养身子,只需服一些补身子的汤药,紫陌每日两次熬了给他送过去,夜瑾喝了药便打坐练功,或是待在寝殿里休息养神。 九倾也是闭门未出,待在静心苑里看看医书,捣弄一些特殊的药材,闲暇时偶尔也走出门,去王府西阁的望春园里赏赏花,换换心情。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对于深居简出的夜瑾和九倾来说,静谧而悠闲的三日时间过得很快,瑾王府中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轻松愉悦的时光。 然而这三日,对于宫里的皇帝和太后来说,却堪称度日如年。 计划尚未开始就胎死腹中,皇帝三日前宣七公主入宫,命七公主去瑾王府了解瑾王的身体状况,然而七公主到了瑾王府,却连瑾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得——瑾王对外宣称在府上养病,任何人不见,瑾王府也不招待任何客人。 七公主无奈,只能进宫回禀皇帝。 皇帝大怒,心情一日比一日糟糕,三日已经是他的忍耐极限,今日早朝之后,他忍无可忍地留下了长皇子夜昊,以忧心忡忡的语气命他和太医院杨太医一起去瑾王府,了解瑾王这几日身体的治疗状况。 “如果那个姒九倾真有办法只好瑾儿,那么近一个月的治疗便应该有了起色,让杨太医去给瑾儿诊脉,朕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夜昊领旨,和杨太医一道出宫,直奔瑾王府而去。 这三日来,九倾看似悠闲无所事事,实则皇帝的一举一动皆在玄三和玄七的监视之下,他的旨意刚下,消息便已经传到了九倾的耳朵里。 “按耐不住了?”九倾轻笑,“瑾王这几日身体恢复的很好,但是还没到见客的时候,他的身体有没有起色……也不是杨太医说了算的。” “那小姐的意思是……”紫陌拧眉,“拒之门外?” “你道皇帝为什么让夜昊过来?”九倾倚在软椅里,看着园中一大片盛开的牡丹,眼底是一片睿智清透之色,“若是长皇子也进不来王府,皇帝便可以治他一个办事不利之罪。” “长皇子是瑾王的兄长,那瑾王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兄长被治罪吧。”紫陌皱了皱眉,语气薄怒又不屑,“这个皇帝,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坏东西。” 九倾不置可否地淡笑。 紫陌道:“小姐,那现在怎么办?” 夜昊和杨太医一起来,瑾王是见还是不见? “告诉玄三,制造个意外,让杨太医休息一些日子。”九倾语气清冷,云淡风轻地下了一道命令,“无需太久,两个月即可。” 紫陌眨了眨眼,瞬间便心领神会,“奴婢明白了。” 半个时辰之后,宫门外乱做了一团,领了圣旨走出宫门的杨太医和睿王,刚要坐上自己的轿子却突然遇上了刺客。 刺客武功高深,似乎与杨太医有血海深仇一样,无情的一剑直刺杨太医的心脉要害,若非睿王反应快,及时抽出了宫门禁军腰间的剑挡住了刺客致命的一击,杨太医已经回归黄泉了。 然而即便如此,这位太医院院首还是受了不轻的伤,惊惧过度加上失血,当场就晕了过去。 第167章 无凭无据 “岂有此理!”听到禁军统领的回报,皇上勃然震怒,“在宫门口行刺御医,简直胆大包天!立即给朕彻查!” “臣遵旨。” 禁军统领领命退下,皇上面上余怒未消,看着站在面前的夜昊,目光盯着他还在流血的胳膊,眼底暗芒轻涌,良久才道:“伤势要紧吗?” “儿臣没事,谢父皇关心。”夜昊垂眼,视线定格在宫砖上的一小滩血迹上,“杨太医受伤不轻,儿臣命人将他送去了太医院,让太医们先给他处理伤势,待伤势稳定了再送回府去。” “……你做的很好。”皇帝语气冷淡,缓缓地在龙椅上坐了下来,“依你看,刺客可能是谁派来的?” “儿臣暂时还无法得出结论。”夜昊道,“杨太医只是宫里的御医,与人结下深仇大恨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你的意思是,是杨太医的仇人所为?” 夜昊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垂眼恭敬地回道:“一切以调查的结果为依据,儿臣也不好妄加臆测。” “你觉得有可能是瑾儿所为吗?” “九弟?”夜昊素来沉稳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儿臣不明白,父皇……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九弟一向深居简出,这些日子又闭门养病,杨太医与他无冤无仇,他何以……何以会对杨太医下杀手?” 何以会对杨太医下杀手? 因为杨太医要去给夜瑾诊脉,便能清楚地得知夜瑾目前的身体状况,便能清楚地知道,夜瑾的身体……是否还如以前一样,在他掌控之中。 若是寻常时候,夜瑾可以将杨太医拒之于门外,可今日有夜昊陪同,夜瑾若是继续抗旨不遵,那么将被迁怒治罪的人就会是夜昊,夜瑾不想让他的兄长受到无辜牵累,便刺杀了杨太医。 当然,这一切目前还只是帝王自己的猜测,无凭无据,尚无法下定论。 夜惊鸿面上闪过一丝晦暗之色,眸心阴云翻滚,心里情绪翻江倒海一般袭来,然而有些话,却是怎样也不能跟夜昊说的。 “你先回去吧,处理好伤口,休息一日。”夜惊鸿挥挥手,心情显然不怎么顺畅。 “儿臣遵旨。”夜昊跪下行了个礼,正要起身离开之际,却又缓缓开口,“父皇,今日行刺的那个刺客,武功很高,武功招式有些不同寻常的诡异,且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府卫,连儿臣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不是他的对手?”夜惊鸿皱眉,显然觉得意外。 他原本以为刺客之所以能成功逃脱,是因为夜昊救杨太医心切,所以才没能将刺客拿下,让他不慎遁走。 “是,儿臣可以确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夜昊点头,眉眼有些凝重,“他行刺杨太医时,下手狠辣,似一心要置杨太医于死地,儿臣觉得这一点也颇为古怪。” 夜惊鸿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深思,良久才抬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 “是。” 第168章 不好下定论 夜昊行礼告退。 御书房的门被掩上,皇帝盯着他背影的视线收了回来,表情也阴沉了许多,“喻成海,你有什么想法?” “回陛下。”喻成海近前一步,低声开口,“睿王殿下虽不得陛下喜爱,但无法否认,他为人正直无私,在陛下面前也从不会撒谎蒙混,说的话应该可信。” 虽然没有母族势力支撑,然而长皇子夜昊文武双全,为人公正,行事作风干脆果决,在朝上却是无人不知,因而颇受大臣们的信赖尊崇,宫里的禁卫军对他也俯首帖耳。 况且,就算真有疑惑,宫门口发生的事情很多值守的禁军都亲眼看见,只要召来一问便可知道大概情况,夜昊显然也不会蠢到在这种情况下撒谎。 夜惊鸿点头,眼底幽深难测,“那么你觉得,刺客会是瑾儿的手笔吗?” “这个,奴才也不好下定论。”喻成海道,眉心锁了锁,“如果是瑾王殿下派来的刺客,其实只要伤了杨太医即可,没必要下死手。而且杨太医此时出事,皇上必然会联想到是瑾王,依奴才的愚见,瑾王应该不会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 夜惊鸿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不是瑾儿?” “奴才也并非这个意思。”喻成海想了想,“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睿王说那个刺客身手高深诡异,连他都不是对手,这一点也很奇怪。据奴才所知,瑾王殿下的府里并没有如此厉害的武功高手,而且近日瑾王府中无人出入,瑾王派人刺杀的可能性很小。” “然而……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夜惊鸿眸心微细,身体缓缓倚靠在龙椅上,右手托着下巴,眼底浮现深沉的暗芒,“难不成还真的是杨太医的仇人?就算他有仇人,怎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杨太医和夜昊去瑾王府,夜惊鸿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是喻成海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夜惊鸿素来就习惯了夜瑾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但是瑾王府的势力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便是那个刚被调回来的龙影十三卫,身为帝王的夜惊鸿也完全清楚。 所以这件事,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着头绪。 “陛下,刺客是谁派来的并不重要,这件事可以让禁卫慢慢彻查。”喻成海低头,语调越发低了一些,声音里也染上了些许阴柔幽魅之色,“当务之急,是应该尽快了解瑾王的病情如何了,杨太医受了重伤,必然无法再去给瑾王诊脉,并且极有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无法给瑾王诊脉,陛下心里可有了决断?” 决断? 夜惊鸿闭了闭眼,眉眼间的气息很快又变得幽冷,“今天初几?” “刚刚初六。” 初六…… 眼底暗光轻涌,像是层层乌云在眸心凝聚,夜惊鸿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既然如此,朕只好亲自弄清楚了……” 第169章 釜底抽薪 喻成海没说话,低头等待皇帝指令。 “明日晚膳之后,传朕旨意,宣瑾王进宫。” 喻成海低头,“奴才遵旨。” …… 四月的天气,阳光晴好的正午已经能感觉到些许炎热,九倾坐在亭子里,看着园子里的花花草草,看着亭外清澈的湖面,清丽绝色的姿容沉静脱俗,泛着琉璃一般莹润剔透的光泽。 周遭的一切环境是如此幽静美好,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一盏香茗递到她的面前,紫陌柔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姐有心事?” 有心事? 九倾漫然抬眼,看着眼前一大片美不胜收的景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白底石榴花瓷茶盏,淡淡道:“我心里的事情很多。” 心里的事情很多? 紫陌闻言,似乎有些不解,“跟瑾王有关?” 九倾闻言,却垂眼沉默,漫不经心的掀开茶盖,名茶的清冽香气丝缕钻入鼻尖,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怔忡。 她心里装的事情太多,瑾王应该只是占据极少的一部分,之前忙于替他解毒,她没空去想太多。而现在……突然间闲下来,却发现,许多事情排山倒海一般袭上心头,纷乱错杂,梦境与现实交错,分不清真假,辨不清方向,有种身在重重云雾之中迷失了自己的感觉。 所以,她才万里迢迢来到西陵,除了给瑾王治病解毒,她还需要足够的时间让自己冷静,避开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熟悉的环境,一点点理清思绪,不至于让自己在人前露出破绽。 “小姐。”紫陌见她一直不说话,眉心微蹙,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弥漫,“奴婢觉得小姐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但是总感觉…… “主子。”玄三平静的声音打断了紫陌的思绪,九倾转头,看着自桥上走过来的玄三,“什么事?” 虽瑾王府大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出入,但对于玄三和玄七来说,别说区区一座瑾王府,便是西陵大内禁宫,他们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来去自如。 “杨太医受了重伤,此时昏迷在太医院,至少需要卧床休息两个月。” 九倾闻言,沉默地看着他的表情,须臾,眸心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有话就说。” “皇帝命他身边的大总管明日晚膳之后,下旨宣瑾王进宫。”玄三垂眼,温和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压抑和厌恶。 西陵皇帝那般龌龊的心思和行径,任是如何好脾气的人,也无法以平和的心态去看待。 明日晚膳之后? 九倾静了一瞬,想起她和紫陌刚来王府的那个晚上,也是晚膳之后,喻大总管传来的圣旨。 距离上次到今日,显然还不足一月。 看来他当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夜瑾的身体状况,甚至开始焦躁不安了。 “夜瑾现在谁也不见。”九倾淡淡一笑,笑容里却透着丝丝寒意,“既然他非要如此,便索性釜底抽薪,成全了他。” 第170章 此事是皇帝的手笔 既然清楚了皇帝对夜瑾存有的心思,九倾便不会袖手旁观。 至少,在她离开瑾王府之前,她不会让任何人再对夜瑾不利。 吩咐了玄三一些事情之后,九倾便离开了园子,踏上昭宸殿前的玉阶,迎面一个男子从殿中走了出来,看到九倾的刹那间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侧了侧身,微微垂首,沉默间却是恭敬地让九倾先行的姿态。 九倾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是龙影十三卫中的其中一个,没说什么,举步进了昭宸殿。 “方才那个人,是龙影十三卫之首?” 夜瑾正躺在软榻上看书,见她到来,放下了手里的书,淡淡点头,“嗯。” 九倾走到他对面的矮榻上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你之前的判断或许有误。”九倾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语气淡然,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你身体里的忘忧,应该不是出自太后和皇后之手,而是来自于皇帝的手笔。” 夜瑾闻言,表情猝变,眼神冰冷,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我让人去查了查,此事应该跟太后无关。”九倾抬眼看他,“夜瑾,忘忧的余毒尚未完全肃清,此时若再有一次机会让人对你下了此药,你将真正生不如死,终其一生,只怕再也无法摆脱此药的控制。” 夜瑾垂眼靠在榻上,身体却绷得死紧,像是搭上了弦的弓箭,削薄的唇角死死地抿成了一条直线,绝美的脸上泛着不一样的苍白。 他的身体隐隐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绝望。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艰涩,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中挤出来一样,“你……还查到了什么?” “暂时还没有太多。”九倾摇头,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目前来说,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我不希望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功亏一篑,所以便让人去查了一下。太后对你身体里的顽疾至今还有些一知半解,她甚至以为你是在装病,所以我觉得此毒与她无关。” “是吗?”夜瑾自嘲地勾起唇角,终于有些无力地放松了身子,垂下的眼底隐去了些许狼狈和难堪,以及更多的恨意,“所以你觉得,皇上如果知道我体内的忘忧已经无法控制我,可能会再次对我下毒?”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应该是这样没错。”九倾犹豫了一下,“所以上次我们所说的,在你的弱冠礼上弄清下毒者是谁并予以反击的计划,只怕不得不放弃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真正的下毒者是皇帝,还有什么需要弄清楚的?对付皇帝跟对付太后是不一样的,那个计划已经不再适用。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该杜绝与皇帝的见面,以及离太医院的人越远越好。 “夜瑾。”九倾看了他一眼,“皇帝此时若是出了事,西陵朝局是否会发生动荡?” 夜瑾闻言,几乎立即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诧异地抬眼,“皇帝身边禁卫重重,那个与皇帝形影不离的喻成海,本身也是个少有的高手,你确定自己能得手?” 第171章 骄傲已支离破碎 “能不能得手,你就不必操心了。”九倾淡淡一笑,“我喜欢安宁的环境,不喜欢隔三差五有人来打扰,所以决定让皇帝静上两个月。” 夜瑾没有说话,垂着眼,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许多想法。 他明白九倾的意思。 从踏进王府初时开始,九倾就说过,她和紫陌会在瑾王府待上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她治好他的顽疾,然后便会离开。 她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荣华富贵,来到西陵,来到瑾王府,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给他治病——她说是因为一场梦境。 的确是因为一场梦,将她和他牵扯在一起,让原本天南地北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相遇,相识,相知。 若要这三个月不受任何人打扰,那么让所有不安分的人安分下来,便足矣。 再有两个月,一切似乎就可以结束,他体内的余毒肃清,以后不必再遭受剧毒缠身的折磨—— 然而,九倾却并不知道,剧毒发作的痛苦对于夜瑾来说,远远不是最难忍的煎熬。 身体上的痛,比不上心里所承受的折磨,可偏偏,那样的事情,让他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堪,觉得肮脏,觉得如此……难以启齿。 夜瑾闭上眼,心头思绪纷乱,一阵阵疲惫和厌世感骤然席卷而来,让他浑身弥漫出一种无力悲凉的气息。 九倾皱眉,看着眼前越来越不对劲的男子,有些担忧地开口,“夜瑾,你在想什么?” 夜瑾不说话,低着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长长的墨发遮住了他没有焦距的眸心,也掩去了他眼底的空洞和悲凉。 从十三岁那一年开始,灭顶的绝望和耻辱几乎就与他如影随形,他知道这一生自己已无法如正常人一般自由地活着,只要一日找不着母亲的遗骨,他便一日受制于那个名义上的的父亲,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纵然他的傲骨支撑着他最后的尊严,让那个人每次只能气极地抽打着他的身体来发泄自己的暴怒,可那样的事情,即便没能成为事实,即便只是那样的想法,也足以让他觉得屈辱,让他的骄傲支离破碎。 而这样的屈辱和难堪,终其一生却只能藏在心里,独自承受,无法跟任何人述说——包括面前这个如斯强大的女子。 她不是他的什么人,她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她想做的事情做完了,便可以毫无留恋地离去,回到她自己的家乡,继续过着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而他—— 依旧身在地狱。 身上泛起无边的寒意,夜瑾不自觉地伸手环住自己的身体,感觉无处不在的寒意已经将自己包围,蚀骨的冷,刺骨的寒,一寸寸凌迟着他的自尊和傲骨。 嘴角扬起嘲冷的弧度,他觉得这段时间自己似乎变得天真愚蠢了许多,以为解了毒就是解脱? 他怎么会忘了,皇帝手里一天捏着他的七寸,他便一天得不到真正的自由,纵然他那么多完美的筹谋,纵然他有足够的能力将西陵的江山轻覆——又有何用? 弱点捏在别人的手里,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又如何给仇人致命一击? 第172章 天子一怒 寝殿里陷入了冗长的沉寂,九倾坐在矮榻上,静静地看着对面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绝境中的男子,看着他的苍白和脆弱,感受着他的痛苦和绝望,素来静如一潭死水的心里,无法抑制地泛起一阵阵陌生的刺痛。 若非听到玄三的禀报,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骄傲跋扈肆无忌惮的男子,心里居然隐藏着这样一桩不为人知,却能让任何一个男子感到绝望的秘密。 西陵皇族九皇子夜瑾,容貌倾城冠绝天下,性情喜怒无常肆无忌惮,然而,谁又能知道,他……还是如此一个让人心疼的人? 心疼不是因为他的脆弱,而是因为如此骄傲强大的男子却身不由己,像是一只被人折了羽翼只能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的苍鹰,不甘于向命运屈服,却偏偏陷入炼狱深渊中,无法跳出困境。 明明如此美好却偏偏被命运捉弄,承受着一般人所无法承受的折磨。 谁说世间男儿都要顶天立地,才能让人心动? 夜瑾这样的男子,才真正让人沦陷得最快,哪怕心智如何强大,哪怕铁石心肠,也无法避免地在这样的脆弱下,柔软了心扉。 “九倾。”夜瑾抬头,绝美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正常的情绪,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带着说不出的寂冷,“从今天开始,除了给本王解毒之外,其他的事情你不必再理会了。” 九倾愕然。 不必再理会? “为什么?”她问,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你可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夜瑾当然知道,意味着只要九倾不插手,皇帝便可以继续找机会对他下毒,意味着皇上对他的人身自由依然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也意味着……这些日子以来,九倾花费了巨大代价给他清除的毒素,极有可能再次进入他的体内。 他解毒所受的痛苦折磨,她千里迢迢而来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千金难求的解毒丹药,或许……都将前功尽弃。 夜瑾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本王想通了,皇上是一国之君,就算你手里有些人手,就算他们的武功很高,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九倾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转过头,夜瑾目光沉沉地与她对视着,嘴角的笑容带着蚀骨的嘲讽,以及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绝望,“姒九倾,你应该明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九倾淡淡一笑,“所以你就要认命?我不觉得你是一个会认命的人。” “我不认命。”夜瑾缓缓摇头,“但是不认命也没办法,我有必须认命的理由,就算心里如何恨,如何不甘,暂且也没有办法可以改变眼前这困境。” “我可以帮你。”九倾道,“夜瑾,我以为你对我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 “我的确信任你。”夜瑾道,“但是你并不知道我所面对的是什么,你也不会知道。皇帝和我之间的浑水太深,你不该被搅进来,因为最后,我极有可能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第173章 温柔是蚀骨毒药 九倾静静地看着他,须臾,嘴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容,“你是怕连累我?” 夜瑾不说话。 “虽然我还不知道……”九倾皱了皱眉,眉眼间似乎有些犹疑,“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跟皇帝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夜瑾,请你相信我,这世上能伤害到我的人,暂时还没有出生。如果你是担心我,大可没必要。” 没必要么? 夜瑾沉默地敛眸,眸心思绪幽深。 说是担心她……也没错,如果他只是把姒九倾当成一个寻常的医者,她的生死他根本就不会在意,纵然身不由己,他绝不会让自己真的陷入绝境。 皇帝手里捏着他的七寸,他的手里也并非全然没有筹码——皇帝不想让他死,甚至是害怕他死,这个事实足以让他在皇帝面前维持着最后的骄傲。 可若是最后,九倾因为他而触怒了皇帝…… 夜瑾无法肯定,自己能不能保证让九倾在一国之君的杀意中全身而退。 “我既然来到了瑾王府,那么至少在离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陷入困境,也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对你动手。”九倾走到他面前,眸光温和却坚定,“如果你是考虑到我的安危,那么我只想告诉你,真的不需要,我有自保的能力——纵然他是一国之君,我也可以保证,他奈何不了我。” “但是,解了毒之后呢?”夜瑾抬眼,目光清冷地看着她,“姒九倾,你的计划很明确,待在瑾王府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你就会离开瑾王府,离开西陵。就算你解了我的毒,治好了我的顽疾,又能如何?你觉得我就可以一切安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然而你却不知道,你这三个月的努力或许根本就是白费力气,一切终将回到原点!” 话音落下,内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九倾没有说话,目光安静地看着这个男子,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这番嘲弄与怒火并存的激动言语,然而,心灵通透的姑娘此时却分明已隐隐明白了什么—— 夜瑾不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人,也从来不会向谁低头,哪怕打碎他的傲骨,他也绝不会让自己在人前显出半分狼狈。 夜瑾根本不是在担心自己以后的处境,他也并非真的以为九倾无力自保,那双总是流露出冰冷讥诮的眼神,分明隐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 他对她,动了心。 这样的眼神,九倾再熟悉不过,而这个事实,却让她一时沉默了下来。 温柔是蚀骨毒药,比忘忧更让人成瘾。 夜瑾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不过是希望她离他远一些,不要过分关心亲近他,他们之间原本只是病人与医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若温柔和关心成了一种习惯,那么待三个月期满她离开之后,他又该如何戒掉这样的温柔? 所以,只能将一切尚未发生的,扼制在萌芽之时。 第174章 儿女情长 九倾没说话,突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向聪慧通透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语塞的感觉。 夜瑾说的没错,她的计划一直很明确,她也有确切的把握可以在三个月之内解了夜瑾身上的毒,包括跟随了他十年之久的寒症。 三个月之后,她会离开瑾王府,回到她自己的国家,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那些事,与夜瑾没有任何关系。 离开西陵之后,她跟夜瑾此生或许都不会再有交集,他继续做她西陵的瑾王,而她…… 九倾计划得很周全,虽然只有三个月,但是她可以确保在她离开的时候,夜瑾是健康的,而在听到玄三的回报之后,她在计划中又加了一条——离开之前,她会让人找到夜瑾母亲的遗骨,确保夜瑾不再受制于皇帝。 得了健康,得了自由,夜瑾才是真正的夜瑾。 无需再受制于人,别说太后皇后之流,便是君临天下的西陵皇帝,也将不再是夜瑾的对手,夜瑾的谋划可以顺利地展开,以后的一切,他想怎样就怎样,谁也无法阻止。 九倾心里的想法很完美,她甚至还在想,会以一种最自然最不会引起怀疑的方式,来达到帮助夜瑾的目的,而不至于让夜瑾展示自己的难堪。 但是九倾千想万想,却唯独没有算到一点——夜瑾会对她动心。 九倾明白自己的容貌有多出色,也清楚自己这样的女子很容易让男子动心,但是她似乎并未真正却想过这一点。而现在,她明白了夜瑾的心思,却也第一次感到些许……进退两难。 “瑾王殿下歇着吧,我先回静心苑。”良久的沉默之后,九倾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往外走去。 她或许该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夜瑾也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 穿过曲桥回到静心苑,紫陌正在庭院里整齐盆花,看见九倾回来,讶异地站起身,“小姐,这么快就跟瑾王说完话了?” 九倾淡淡一笑,“我跟瑾王之间能有多少话要说?” 啊? 紫陌听到这句话,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小姐跟瑾王之间,不是一直有很多话可以聊吗? 九倾没理会她,举步走进了门槛。 “紫陌,给我倒杯茶。” “是,小姐。” 九倾走到软榻上坐了下来,放松了身子倚靠在榻上,轻轻垂下的眸心,掩盖了她眼底复杂的情绪。 “小姐。”紫陌端着茶走了过来,将茶盏递到九倾手上,“小姐又有心事了?” 又有心事? 九倾不由失笑,掀开茶盖啜了口茶,“难道我最近看起来,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对啊,小姐自己没发觉吗?”紫陌理所当然地点头,“这几日小姐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奴婢都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不过奴婢知不知道也不要紧,小姐思考的应该都是大事。” 九倾微静。 大事? 如果这丫头知道她此时正在想儿女情长之事,不知还会不会这么想。 第175章 龙影十三卫,影一 九倾没有再去昭宸殿,中午和晚上的药都由紫陌煎了送过去给夜瑾,亲眼看着夜瑾喝了药才回来,第二天依旧是。 九倾踏出静心苑一步,夜瑾也没有从昭宸殿出来。 紫陌看在眼里觉得奇怪,因为夜瑾的身子已经大好,出来透透空气对他身体好,但是瑾王殿下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沉默得很,而她家小姐这两日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瑾王跟她家小姐之间闹别扭了? 紫陌心里暗自猜测着,但是九倾的事情除非她自己想说,否则她一个奴婢是没有资格问太多的,小姐对她温柔宽厚,她自己却要守好奴婢的规矩,不能越了分寸。 晚上紫陌伺候着九倾在静心苑用了晚膳,正吃着,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传来,外面有人匆匆走了进来,紫陌转头看去,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冷漠的脸色难掩几分苍白和焦躁,匆匆走到九倾面前七八步远的地方,就蓦地跪了下来。 “你干什么?”紫陌下意识地拦在九倾面前,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男人身姿挺得笔直,却垂眼看着地上,不发一语,唇角却透着几丝苍白的颜色。 九倾转过身,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小丫头,看向那个男子,“我知道你是谁。” “属下是龙影十三卫的影一。”男子开口,不待九倾说出,便主动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和名讳,声音带着久经训练之人特有的冷峻淡漠,以及过度压抑的焦虑和不安,“求姒姑娘救救我家主子。” “你家主子?”紫陌疑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九倾,“他家主子不就是瑾王吗?” 话音落下,她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向窗外。 夜幕落下,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玄三说,今日晚膳之后,皇上会宣瑾王进宫。玄三还说,老皇帝对瑾王有不洁的心思,每个月都会召见瑾王一次…… 静心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紫陌还以为……圣旨还没来。 “瑾王怎么了?”九倾声音温和而平静,听起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语气。 “主子被皇上召进了宫。”影一道,“会有危险。” “有危险?”九倾凝眉,似是不解,“皇帝是瑾王的父亲,瑾王是他最宠爱的儿子,瑾王会有什么危险?” “属下……没办法解释。”影一道,蓦地俯身重重地叩首,“求求姑娘。” “你知道瑾王有危险,为什么不暗中跟着去?”九倾站起身,面上从始至终并无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影一,瑾王进宫,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皇上身边的喻总管,武功很高,属下不是他的对手,也无法避开他的视线。”影一道,“主子的危险……属下不能说,还请姒姑娘见谅。” 九倾眼底闪过一道微光。 看来夜瑾的事情,影一应该是知道得不少,龙影十三卫或许并非表面上看来的这般,只是单纯的影卫。 “影一,你见过我才两次,怎么就知道我有办法救他?” 第176章 丧心病狂,不配为人 “姑娘的身份属下虽猜不到,但是影卫的直觉素来很准。”影一不自觉地握了握拳,“还请姑娘救救殿下。” 九倾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影卫的直接素来很准,这句话没说错。或者她也可以理解为,他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抱着侥幸一试的心态。 影一是不是在说谎,她也能分辨得出来。 所以,夜瑾是一定要救的,但是救人有很多种方式。 “我可以去救夜瑾,但是需要你配合我。”九倾看着他,淡淡道,“而在救他之前,你能否先告诉我,夜瑾有什么把柄抓在皇帝的手里?” 有什么把柄? 影卫闻言,脸色瞬间一变,他抬头看向九倾,沉默了须臾,“姒姑娘知道主子有把柄被皇帝掌握在手里?” “我不知道,但是瑾王殿下是个什么脾性的人,我却清楚。”九倾淡淡一笑,“皇帝宠爱他,西陵上下无人不知,你现在却来告诉我,瑾王被召进宫去会有危险——这其中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而以瑾王的脾性来说,除非他有把柄被皇帝抓在手里,否则他不会让自己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影卫闻言微默,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解释和判断。 “不是把柄。”他沉沉地道,眼底弥漫着浓烈的杀气和寒意,“主子母亲的遗骨被皇帝烧成了灰,骨灰盒现在在皇帝的手里,若主子不妥协,他便要骨灰撒在西陵皇城的街道上,任由来往的行人和铁骑踩踏。” 此言一出,空气骤然凝结。 紫陌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影一,皇帝居然龌龊卑鄙到了这般地步? 惜嫔,曾经不是他最爱的女人吗?他就是这般对待自己心爱的女子? 不怕遭天打雷劈? 九倾嘴角轻抿,眼底凝聚着寒色,周身清晰地散发出逼人的气息。纵使她素来冷静而理智,此时也无法不为这样丧心病狂的行为感到震怒。 她显然也没料到,事情竟会是如此……骇人听闻。 一个深爱自己母亲的儿子,若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的骨灰被撒在路上遭人践踏,只怕终此一生,他都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他心里的痛苦都将夜夜凌迟他的心扉。 九倾捏紧了手,白皙的手背上隐隐冒出了青筋。 将自己爱过的女子挫骨成灰,已经是一个男人无法原谅的大恶,还要以此来威胁自己的儿子,来满足自己心里那般肮脏的念想,西陵皇帝夜惊鸿…… 丧尽天良,不配为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九倾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透着蚀骨的冰冷,“我进宫一趟,紫陌,你留在王府。影一,你先去宫门口找个隐蔽之地藏好自己。” 影一没多问一个字,转身离开。 “小姐,你要亲自去啊?”紫陌大吃一惊,“不能让三哥去救瑾王吗?” “我自己去。”九倾说着,转身走进了内室。 等她再出来时,身上已经多了一件纯黑色的大氅,头上所有的发饰全部拆了下来,一头黑发柔顺地散落在肩膀脊背上。 看起来少了几分高贵脱俗,而更多了浓重的寒冽之气。 第177章 何时能学着温顺一点? 缓缓系上了大氅前面的黑色衣带,紫陌上前帮九倾把头发梳了起来,很快扎成了高高的一束。 只做了简单的改变,整个人看起来就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若是在黑夜里,惊鸿一瞥之下,大概谁也不会看得出她是个女子。 紫陌安静地看着她走出了静心苑。 她知道小姐问影一那些问题的用意,她心里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夜瑾骄傲也敏感,强大却也脆弱,他无法接受自己心里那些不美好的东西,如此赤果果地摊开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 而她家小姐,要维护瑾王的骄傲和自尊。 旁观者清。 紫陌不自觉地锁了眉心,瑾王对她家小姐明显有着不一样的情意,而她家小姐,对瑾王的在意似乎也有点超出了该有的限度。 万一小姐真对瑾王动情了,该怎么办? …… 瑾王府到皇宫,九倾并不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在影一以轻功抵达宫门口的时候,九倾已经悄无声息地进了宫门。 皇帝的寝宫在正东方,名为雍和宫。 自打过了不惑之年,皇帝就开注重身体的保养,每晚处理政务到亥时三刻,便准时在贴身总管的服侍下就寝,若是当晚有兴致宠幸嫔妃,则会提前半个时辰离开御书房,摆驾侍寝嫔妃的宫殿。 此时离亥时还有半个时辰,帝王寝宫里却已经是灯火通明,皇帝贴身内监喻大总管没有在内殿服侍,而是沉默地守在殿外,犀利的眼神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阴冷。 雍和宫周围的大内侍卫被遣退至三十丈之外,不得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宫灯将殿内照得明华如昼,一袭白衣的男子站在靠窗的位置,翩然而立,风姿卓然,褪去了红衣张狂夺目,一身纯净雪白色轻袍更添几分出尘绝世之感。 耳畔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他却径自沉默地看着窗外,目光透着蚀骨的冰冷。 “这些日子,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着让人作呕的关切,“朕原本打算让杨太医和昊儿去瑾王府替你诊个脉,了解一下你的身体恢复状况,可惜杨太医刚出了宫门就被人刺杀了,此时重伤在身,朕便只能亲自召你一见了。” 夜瑾眸心骤冷,让长皇兄陪着杨太医一起去瑾王府? 又想拿长皇兄威胁他? “那刺客来得倒正是时候,可惜没能一剑结果了他。”夜瑾讥诮着开口,嗓音冰冷,透着刺骨的寒意。 “瑾儿,在朕面前,你何时能学着温顺一点?”夜惊鸿站在他的身后,眼底弥漫着幽暗的光芒,微一抬手,不知何时握在了他手里的黑色长鞭,点上了夜瑾的白色衣衫,“褪了。” 声音沉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做梦。”夜瑾头也没回,只冷冷嗤了两个字。 话音刚落,一记尖锐的破风声骤然响起,带着凌厉的气息,嗖的一声,甩上了他的肩背。 啪! 从肩膀到腰际,长长的一道血痕划破了白色的轻袍,纯净的雪白色迅速被染红。 第178章 身体里住着一只狰狞咆哮的兽 夜瑾闭了下眼,指尖急促地颤了一下,唇角抿成了一道苍白的色泽。 “非要朕把你打死,你才能屈服?” 夜瑾嘴角勾起不屑的冷笑,“你可以试试,就算打死了我,看我能不能屈服?” 啪! 更重的一鞭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同时贯穿了他左肩到右腰,两条血痕在雪白的背上形成了一个交叉的图案,鲜艳的红色缓缓晕开成妖异的红莲。 夜瑾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双手缓缓握紧,极力克制着心头浓烈的杀意。 “杨太医上次留在瑾王府的药,用完了没有?” 夜瑾不说话,瞳孔却骤然缩了一下。 杨太医留下的药……原来,真的是他动的手脚。 “瑾儿,朕的耐心有限。”夜惊鸿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愤怒的眼底隐藏着异样火热的炽芒,“你母亲的骨灰你到底还想不想要?” 夜瑾咬牙,森然冷笑,“我想要,你会给吗?” “只要你顺服于朕。”夜惊鸿慢慢走近他的身旁,大手伸向他的腰间,声音里流露出一种蛊惑和清晰的渴望,“瑾儿,只要你顺服,朕什么都答应你——” “如果你的爪子还想要……”夜瑾目光微垂,充满恨意的眼神定格在落在自己腰带的那只手上,“真敢再逾越一步,我剁了你的手。” 啪! 夜惊鸿难堪之下不由震怒,毫不手软的一鞭再度挥下,“过半月你的弱冠礼就到了,朕的耐性将终止在那个时候,到时候你若还是不肯屈服,朕一定让你后悔——” “如果你真敢乱来,我一定让整个西陵皇朝为我母亲陪葬!”夜瑾终于转身,注视着夜惊鸿的眼底,流露出清晰刻骨的冰冷,恨意,以及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夜惊鸿,如果你不在乎你的江山,不在乎夜氏皇族的存亡,你便可以为所欲为!” “你在威胁朕?”夜惊鸿眯眼,握着鞭子的手蓦地指向案桌,“过去。” 夜瑾阴鸷冰冷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走了过去,双手僵硬地搭在桌沿,背对着他,眼神空洞。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夜瑾跟九倾说的这句话并非夸张,这个人在很多人眼中是个圣明的帝王,懂得帝王心术,用人为善,近贤远佞,若臣子无才无德,即便是太后亲族,他也绝不多看一眼。 没有人会否认他是个明君,然而,也同样无人知道,他的身体里住着一只狰狞咆哮的兽。 怒火之下他会疯狂,虽然有幸见识这种疯狂的人只有夜瑾。 求而不得之下,他会生出最残忍的毁灭之心,恨不得亲手撕碎了敢反抗他的男子——可他终究又不舍,不甘。 因为心中的冷酷与疯狂,他会尽情地发泄,恨不能将夜瑾活活打死。 而因为那一点不甘和不舍,他身边最亲近的喻大总管便会在最准的时间里走进来,救下奄奄一息的夜瑾。 从十三岁到如今,整整七年,他已经习惯。 然而今晚,喻总管却不再有机会进来阻止皇帝的暴行,一缕夜风随着悄然打开的宫门轻拂进来,皇帝瞳孔骤缩着倒在了地上。 意识已渐渐模糊的夜瑾,被人裹进了一件温暖的大氅之中。 第179章 没有人能再伤害他 无声无息地出了宫,九倾在黑夜里打了个响指,隐蔽在宫外某处的影一飞快闪了出来,从九倾手里接过陷入昏迷中的夜瑾,“夜瑾有马车,无寂守在那里,把他放到马车上送回王府。” 影一低低地应了声是,没说任何感谢的话,恭敬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着马车往王府里的方向行驶而去,九倾淡淡道:“玄三。” 话音落下之际,青衣男子很快出现在面前,无声地单膝跪下。 “皇帝被我伤了经脉,你去用些手段,找出夜瑾母亲的骨灰盒。”九倾淡淡吩咐,“在找到骨灰盒之前,让他也卧床休息一段时日——以清醒的方式。” “是。”玄三躬身应了,沉默了须臾,低声道:“主子今晚有些心急了,若是被人察觉到,只怕就要暴露了身份。” 心急? 九倾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是。”玄三低头,“属下逾越了。” 九倾没有再说话,径自举步前行,黑色身影很快融于了朦朦夜色中,消失了无痕迹。 玄三抬头,看向前方只剩下一片黑暗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站起身,他转身入了宫门。 宫门口值守的禁卫仿佛陷入了沉睡一般,对宫门内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身姿站得笔直,眼睛却毫无焦距地注视着某个方向,任由玄三来去自如而没有一丝反应。 回到瑾王府,九倾直接去了昭宸殿。 昏迷的夜瑾被放在了床上,无寂和影一皆沉默而焦躁地站在一旁,九倾穿过屏风走了进去,看见两人皆是一脸苍白之色。 皱了皱眉,她淡淡道:“夜瑾好歹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之身,区区一点受点皮肉之苦而已,至于你们如此?” 影卫闻言,脸色微变,垂首不语。 “若只是一次两次,我们当然不至于如此。”无寂说着,视线定格在夜瑾那身被血染红的白色轻袍上,脸色越发苍白如纸,“可整整七年,主子过的这是什么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是最后一次。”九倾声音清淡,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是语气中的坚定却不容置疑,“以后没有人能再伤害他。” 九倾说着,走到一旁拿过了自己的药箱,取出里面的剪刀和一片雪白的柔软轻纱。 听出了她话里意思的无寂,不敢置信又满怀希望地看着九倾,“九倾姑娘说真的?可皇上……皇上怎么会放过主子?” 九倾没说话,用酒将轻纱沾湿,细细地擦拭着夜瑾背上与血液粘在一起的白衣,然后以轻薄的剪刀将白袍一点一点剪开,直到褪至腰际。 白皙的背上那一道道血痕,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下手之人的狠辣冷酷,九倾眼神微暗。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她已经两次看到这样的画面,第一次时可以无动于衷,而这一次…… 却已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无寂,影一。”九倾转头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记着,今晚是喻总管自己把夜瑾送回了王府。” 第180章 小姐去晚了? 此言一出,无寂和影一都明显有些诧异。 为什么? 明明是九倾姑娘将人从宫里救了出来,怎么会是喻总管送回王府来的? “如果是我进宫救的他,那么对于宫里发生的事情,我若说不知情,他显然不会相信。”九倾淡淡解释了一句,垂着眼,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夜瑾背上的伤痕上,“夜瑾是个骄傲的人,不会希望将如此狼狈的一面呈现于人前。” 话音落下,无寂和影一对视了一眼,齐齐沉默了下来。 九倾说得淡然且含蓄,但是无寂心里却还有些不解,他在想,主子身上的伤痕已经被九倾姑娘看到了,就算夜瑾不知道是九倾救了他,但此时给他上药,还有上次从宫里回来的那一次,这些伤痕九倾都是看在眼里的,还有什么比这更狼狈的吗? 而影一心里却明白,九倾所说的狼狈指的并非夜瑾身上的伤痕,而是皇帝对夜瑾的心思。 若夜瑾知道九倾前去救他,那么极有可能就知道了皇帝对他所怀有的龌龊心思,那才是让他觉得不堪的原因。 想到这里,影一点了点头,“多谢姒姑娘,属下代主子谢谢姑娘。” 说着,竟是撩袍跪地,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无寂见状,也忙不迭跪下,“多谢姒姑娘。” “不用谢我。”九倾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尽好自己的本分,守好瑾王府,是你们唯一的职责。” “是。”影一应完,转身就退了出去, 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人是无寂,他身为龙影十三卫,职责不是守在内殿,而是守护瑾王府。 “等等。” 正要走出屏风拱门的影一闻声转头,恭敬地道:“姒姑娘有事但请吩咐。” “三日后,你去静心苑找我。”九倾道,“夜瑾母亲的骨灰盒,到时候由你负责找到,然后交给夜瑾。” 影一愣住。 三日后,他负责找到……惜嫔的骨灰盒? 这怎么可能? 他们暗中查探也有数年,却始终连一点踪迹都没摸着……三日后,怎么可能就就找到了? 这个疑问刚闪过,影一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反应过来了九倾的意思。 她是说……她会找到惜嫔的骨灰盒,但是由他交给主子,并把功劳记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 这个问题九倾不会再解释,影一也应该能想得通,就如同隐瞒她救了夜瑾这个事实一样。 “小姐,你回来了呀?”紫陌一进屋子,看到影一和无寂,眉眼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很快转头看向夜瑾,眉心一蹙,“小姐去晚了吗?瑾王殿下怎么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去得不晚。”九倾说了一句,却没打算解释,只道:“你来得刚好,去煎碗药送过来。” “煎药?”紫陌讶异,“现在?” “嗯。”九倾点头,“快去。” 紫陌哦了一声,很快又转身离开。 九倾给夜瑾上完了药,收拾了药膏,转头朝无寂道:“接下来交给你了,守着他,直到天亮。” 无寂点头,“是,姒姑娘。” 第181章 皇帝被刺,宫廷大乱 天未亮,宫里就乱成了一团。 皇帝在寝宫遭到刺杀,喻大总管护主不力,被刺客废了一只胳膊。 皇帝受了重伤,卧床不起,太医院所有医术精湛的太医第一时间赶到了雍和宫,却对皇上的伤势束手无策。 太后急急赶来,大惊之下,责问了所有当值的侍卫,然而竟是无一人能说出夜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太后大怒,直接下令处置了雍和宫外所有值守的大内侍卫。 而喻大总管在殿门的玉阶上昏迷了一噎,被嘈杂的声音唤醒之际,眼前闪过一道黑衣如鬼魅般的身影,那样快到诡异的速度,那样平静到让人发寒的眼神…… 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毛骨悚然,身上出了细密的冷汗,费力地站起身之际,右臂却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剧痛。 喻成海心里大骇,身为一个高手,即便没有太医来诊脉,他也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右臂的经脉已经被废了。 而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个鬼一样。 “喻成海。”太后见他醒来,厉声质问,“究竟发生了何事?皇帝在自己的寝宫怎么会被刺杀?你的武功不是很高吗?怎么还能如此轻易让刺客得手?!” 喻成海何曾受过这般不客气的质问,当下心里恼怒,然而皇上被刺杀,兹事体大,弄不好他们全部的人都得陪葬。 所以,他面上却不得不恭敬惶恐地回道:“皇上有些累了,奴才要服侍皇上就寝,然而刚回到寝宫,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身体酸软无力——” “酸软无力?”太后惊疑,随即怒不可遏地质问,“皇上寝宫里被人下了药?堂堂皇帝寝宫,守卫如此森严,怎么就如此轻易地被人下了药?“ “奴才也不得而知,此时还需要彻查。”喻成海低着头,苍白憔悴的脸色加上惶恐的态度,让他的话无形中多了几分可信度,“刺客从外面飞身闪了进来,招招犀利欲置皇上于死地,奴才与他过了几招,初时还能应付,后来手脚不听使唤,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人事不知了。” “简直胆大包天!岂有此理!”秦太后厉声说完,猛地转身,拖着长长的凤袍走进内殿,看着皇帝还躺在龙床上,脸色白得透彻,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让他清醒过来,不由心里愈发焦灼,“皇上怎么样了?啊!皇上养着你们太医院,不是让你们来这里发呆的!快想办法救治!你们这些废物!” 虽然平时与皇帝有诸多争执,然而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真的出了事,做母亲的自然忧心。 况且她的荣华全系在皇帝的身上,若是皇帝出了事,现在储君未立,朝上定然会陷入一片争权夺势的混乱,下面的皇子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这个太后能镇住大局吗? 秦太后心里焦灼难耐,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居然会真的在眼前发生。 “来人!传睿王!”她暴怒地下令,“让京畿营封锁皇城,抓出刺客,碎尸万段!” 第182章 让他没机会说话 “宫里已经是一片大乱,太后最先赶至雍和宫,发了一通怒火,下令让睿王彻查此事,并封锁了宫廷内苑和皇城城门,然后皇后和后宫嫔妃也匆匆赶到,再然后皇子们也都进了宫,雍和宫里一片凄惨的痛哭声。” 玄七将宫里的清醒简单地回报了一番,末了补充了一句,“太后质问了喻大总管,那位大总管似乎并不想让太后知道皇上召见瑾王的事情,编了个谎言,对于瑾王进宫一事只字未提。” “只字未提?”紫陌皱眉,“皇上召见夜瑾的事情,太后不知情吗?” 玄七摇头,“应该是不知道的。” 紫陌道:“但是皇帝的圣旨传到了瑾王府,宫里知道的人应该不少,太后稍一盘问,还能瞒得住?” 玄七淡淡道:“喻成海是个老狐狸,这些年皇帝召见瑾王的事情,除了皇帝和他之外,任何人都不知内情。太后只道皇帝对瑾王过分宠爱,因此常常恼怒在心,绝不会生出特殊的想法。” 紫陌皱眉,不会生出特殊的想法? 玄七续道:“若是太后当真问起,喻成海只要随意编个理由,太后也不会起疑,毕竟这些年宫里无人不知皇帝对瑾王宠爱有加,刺杀一事,怎么也不可能与瑾王有关。” 似乎有点道理。 紫陌沉默了下来,心里第无数次咒骂皇帝是个龌龊无耻的变态,然而又庆幸这些事情宫里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污了瑾王的名声不说,皇帝被刺杀的事情,太后也一定第一个联想到瑾王。 “接下来宫里还会乱上一阵子。”九倾走出了药房,将屏风拉过去掩上,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皇帝重伤,无法理政,玄七,你觉得他会让谁暂代朝政?” 玄七想了想,“论威望,论能力,都当属睿王,但是皇帝不一定会让他掌权。” “那就让他没机会说话。”九倾淡笑,“皇后和金贵妃争斗厉害,他们各自的皇子对储君之位都有觊觎之心,不管让谁代理朝政,另一方必定都不会同意。而翎王刚刚得了战功,母亲又是四妃之一,同样对皇位有威胁,太后绝对不会眼看着他掌控朝政大权。” 紫陌点头,“这么说来,只能由睿王暂时摄政了。” “既是众望所归,背后又没有支撑的母族背景,就算暂时掌握了朝政大权,对于秦太后来说,睿王也不足以成为威胁。”九倾慵懒地靠在榻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朝臣支持,金贵妃和皇后对此也不会太大异议,可谓皆大欢喜。” 玄七皱了皱眉,“若是皇帝沉睡时间太久,太后和朝臣兴起立储君的想法,又该如何?” 储君和摄政王爷不同。 储君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除了金贵妃的儿子,秦太后一定不会同意由其他任何皇子来做储君。 “稍安勿躁。”九倾语气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秦太后没还没有那么大的魄力,能决定储君的归属。” 玄七闻言,不由沉默了下来。 “姒姑娘。”无寂恭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主子醒了,想让你过去一趟。” 第183章 好姑娘是不会撒谎的 昨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夜瑾被打至重伤昏迷,喻总管被废了一条手臂,皇帝被刺成重伤,也同样昏迷在床。 经此一夜,西陵的朝局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九倾到了昭宸殿。 无寂留在了殿外,殿内只有夜瑾和九倾两人,经过一夜的昏睡,夜瑾的脸色相较于夜里刚回来的时候已经好看了不少,不过还有些苍白。 看见九倾进来,他趴在床上,淡淡道:“听说昨晚是喻成海把我送回来的。” “嗯。”走到几案旁,九倾取盏倒了温水,走过去送到夜瑾唇边,“喝点水。” 夜瑾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温水。 九倾将茶盏搁在一旁,在床头的梨花木雕花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语气温和地道:“感觉如何?” “能有什么感觉?”夜瑾嘴角淡勾,一抹清淡的嘲弄掠过,“皇上给我用药了吗?” “没来得及。”九倾说完,看着夜瑾状似不解的眼神,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喻成海把你送回来之后,皇帝又命太医院的顾太医送了药过来,要给你上药,药被无寂留下了,顾太医被赶出去了。” 话音落下,夜瑾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表情平静的九倾,看的九倾挑眉,“怎么?” “好姑娘是不会撒谎的。”夜瑾轻笑,笑容却仿佛雨过天晴一般,阴霾尽散,眼底流动着清风朗月一般温润的光泽,“姒九倾,虽然你说的话毫无破绽,但是我也不是个愚蠢迟钝的人。” 九倾微默,须臾,淡淡道:“殿下在怀疑我?” “本王不是在怀疑你,是在质疑事情的合理性。”夜瑾调整了个姿势,将两手横放在头下,下巴轻轻抵在手臂上,偏头看着九倾,“昨晚我去雍和宫的时候,看到了案上摆放着一盒忘忧。” 九倾眉心微动。 “皇上原本应该是想亲自给我上药的。”夜瑾说着,冷笑了一下,“可惜他的如意算盘遭人破坏,如果我所料没错,他此时应该非死即伤,对不对?” 九倾不说话,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她的确有些疏忽了,当时看着他伤重,只顾着救人和掩盖真相,倒是忘了案上还防着一盒忘忧,没想到仅仅一盒药膏,就能让夜瑾对事实的经过产生了怀疑。 夜瑾见她不说话,不由挑眉,“你不是很能编故事吗?怎么不说话了?” 编故事? 这句话是讽刺,还是嘲笑? 九倾蹙眉,心里生出些许异样之感,淡淡道:“或许是皇上忘了给你用,事后又命顾太医送了过来。” 说到这里,她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一盒药膏,“不信你看,是不是这一盒?” 这七年来,夜瑾受伤所用的药膏不计其数,药膏是同一种药膏,药膏的盒子自然是一样的,但是夜瑾其实很想说,他方才说的才是假话。 皇帝案上根本没有这样的药膏,那个人就算要亲自给他用药,药膏也绝不会随意摆放在案上。 第184章 皇帝重伤,是睿王的一个机会 但是夜瑾此时看着这盒药膏,嘴角却微微扬起,“你说是就是吧,看着是有点像。” 柔和灯光下,他黑色的眸心似乎有流光轻漾,只是太过深邃,因而让人无法准确地探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九倾打开了盒子,放在他的鼻翼下,“里面有忘忧的成分。” 夜瑾很配合地嗅了一下,随即嗯了一声,“虽然本王对药理不怎么懂,但闻着,似乎的确跟以前所用的药膏是一个味儿。” 九倾默然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的话里有些别样的意味。 “姒九倾。”夜瑾微微抬眼,注视着她清丽出尘的容色,“本王前天早上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没忘吧?” 九倾微默,随即淡淡道:“嗯,我记性还不算太差。” “那本王想问你一下,皇上遇刺和喻成海被废了胳膊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他眸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眼,似要将她整个人看透。 然而看来看去,却依然只看到一片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平静。 “皇上遇刺,喻成海被废了一只胳膊?”九倾淡淡勾了唇角,“是影一做的,玄七教他的刺杀方法,一举得手。” 又撒谎。 夜瑾磨了磨牙,不动声色地轻笑,“那影一还真是幸运,平白无故得了一套如此厉害的杀人手法。” “也不算平白无故。”九倾平静地道,“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玄七教他的,否则凭他一个影卫,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夜瑾道:“本王是不是该觉得受宠若惊?” 九倾静静地看着他,须臾,缓缓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用放在心上。” 顿了一下,“你现在该操心的,是接下来的西陵朝局。皇帝重伤,是睿王的一个机会。” 的确是睿王的一个机会。 夜瑾敛眸,心里转了无数个想法,皇帝重伤不能理政,膝下皇子皆不是无能之辈,所以摄政的人一定会在自己儿子中选一个。 夜氏皇族中,目前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有三个—— 二皇子夜翎,梅贤妃之子,善兵法懂谋略,手掌三十万精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强劲的威胁。 五皇子夜琛,皇后之子,身为皇后的儿子,这本身就是他角逐皇位最大的筹码,兼之掌户部大权,背后又有皇后家族柳家的支持,同样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而六皇子夜珩,有秦太后和金贵妃在,对皇位自然是势在必得。 其他的三位皇子,长皇子和夜瑾皆是没有母亲,也没有母族势力,自然与皇位无缘,八皇子夜离母亲位份不高,他自己年纪又不大,在朝上没什么威望,朝臣对他印象也不深,所以不在考虑之列。 摄政王的人选关乎着以后的皇位归属,万一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所以秦太后绝不会让夜翎和夜琛掌摄政大权,而皇后和梅贤妃,也同样不会坐看夜珩掌权。 既然如此,能让这三方放心,也同时让大臣们满意的人,只有长皇子夜昊。 第185章 储君之位,立嫡立长 “但是很多人都忘了一个事实。”夜瑾唇畔浮现一抹讥诮冰冷的笑容,“长皇兄跟我虽然没了母亲,可当年母亲过世之后,被追封为四妃之一,那是名正言顺的妃位。所以,长皇兄并非没有角逐皇位的资格。” 九倾缓缓点头,“对,而且储君之位历来是立嫡立长,除非嫡子无能,长子无德,否则怎么轮也轮不着其他皇子。” 夜瑾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仅他明白,便是西陵皇朝上至皇帝太后,下旨文武百官,甚至是贩夫走卒,都无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很多时候,决定最后结果的却不是规则,而往往是掌握权力的人。 大臣们都知道金贵妃是秦太后的侄女,金贵妃和六皇子背后有秦家门庭,所以下意识里就把非嫡非长的六皇子放在了储君之位的人选上。 有了六皇子,那么手掌重兵,母亲同样是四妃之一的二皇子翎王,自然也被提到了眼前。 反观长皇子,虽然在手里同样掌握着京畿营,在朝上才能卓越,政绩突出,颇有当今圣上之风范,然而只因为没有母亲,皇上对他的态度又颇为冷淡,所以在很多人眼中,便自然而然地将他自储君之位上摘除了。 可说到底,谁也无法改变他是长皇子这个事实。 也忽略了,长皇子的母亲,已经封妃了。 “长皇子才能卓绝,此番若能顺利掌握摄政大权,以他的魄力和治理天下的能力,得到大多朝臣的信服不在话下。” 一旦朝臣信服拥护,其他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秦太后和秦家势大,一步步瓦解了便是,皇后的嫡子最有资格登上皇位,制造一些事端让他失去臣心,失去民心,对夜瑾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而唯一一个清楚长皇子身世的皇帝,只要让他一直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皇朝易主却无力改变现状,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最冷酷的报复。 这一切计划只是这般想着,似乎就觉得无比的完美,然而—— 夜瑾轻轻垂下眼,掩去眼底一抹黯然复杂的情绪,在母亲的骨灰盒没找到之前,这些计划还只是心里勾勒出的计划而已。 皇帝不能清醒地活着,却也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夜瑾,皇帝重伤,你是否需要进宫?”九倾看着他,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此时皇后和后宫嫔妃,以及各位皇子应该都已经聚在雍和宫了,你不需要进宫去看看?” “不去。”夜瑾淡淡道,“我这两日治病,闭门不出,宫里所有的消息都传不到瑾王府,除非有人来传旨,否则我不会进宫。” 九倾闻言,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你先睡一觉吧,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站起身。 “你去哪儿?”夜瑾抬眼,面上闪过不满,“本王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身为贴身大夫,居然不在这里陪着本王?万一本王需要喝水,需要如厕,自己一个人把伤口挣开了,怎么办?” 第186章 不小心失落了一颗心 “我是普通的大夫,而并非殿下的贴身大夫,殿下切莫胡言。”九倾嘴角一抽,对他突然间的任性有些无语,“殿下身边有贴身的护卫伺候,不管喝水还是如厕,都没什么太大问题,殿下莫要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说完,转身施施然就离开了。 男女授受不亲? 夜瑾静静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轻嘲的弧度。 自欺欺人。 若真的男女授受不亲,那么早在他们第一晚见面时,他们就已经授受不亲了,还等到现在? 素雅纤细的身影踏出了殿门,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夜瑾才缓缓垂下眸子,眸心思绪轻涌,一时有些复杂怔忡。 身为皇子,因为特殊的命运,从十三岁那一年他的心就封闭了起来,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不会对任何女子产生情愫—— 世间最不可信的就是感情,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 身在皇家,他更是见多了虚伪与肮脏,表面上的风光永远掩饰不了私底下的阴暗龌龊,感情说得好听,本质上就是欺骗人心的玩物。 可夜瑾从来也不会预料到,自己的感情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虽然不想承认,也极力地想抗拒,可他欺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对于九倾,他大概真的是不小心动了情,乱了心。 而九倾对他的关心,他却非常理智地清楚,不过是因为那场梦境,与是否喜欢毫无关系。 待她完成了她此番前来的目的,甩甩袖子,云淡风轻一般潇洒离开,而他,却要独自伤情? 夜瑾苦笑了一下。 虽然昏迷,可他的脑子却并非笨得无可救药,怎么会轻易相信她的一套说辞? 龙影十三卫的能力他清楚得很,影一能独自潜入宫廷将他救出,已经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就算真有玄七相助,他也完全无法做到救人的同时,还能将喻成海重伤,又刺伤了皇帝。 退一步讲,就算真的有此可能,但是把时间算得那么准,刚好在他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才进去相救? 若救人的真是影一,他不会等到那个时候,因为影一清楚他的事情,没必要为了顾及他的骄傲而刻意等到他昏迷的时候。 并且,影一若是救人心切,重伤喻成海有可能,但是刺伤皇帝……他还没这个胆量,就算只是基于不给他家主子惹麻烦的理由,他也不会对皇帝下重手。 夜瑾闭上眼,在心里想着,九倾于大事上聪明,可在这些细节上,却似乎总是抱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态度,也不知是不在意,还是真觉得他迟钝。 不过,她既然不想让他知道,那么他便装作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不过也不过让自己难受而已。 夜瑾在心里想,骄傲和自尊对他来说其实很重要,可比起不小心失落的心,究竟谁孰轻孰重?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九倾在离开西陵之前,对他也动心? 第187章 你那双招子,还想不想要了? 夜瑾本就是练武之人,虽说以前被剧毒折磨得身子骨有些弱,然而毕竟是练武之人,这段时间解了毒,身子又经过一番悉心的调养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强健的状态。 所以,此番即便看起来受伤不轻,但到底也只是皮外伤,喝了两贴药,中午的时候九倾又给夜瑾背上换了一次药,夜瑾便不再待在床上趴着了。 起身下榻,着衣整齐,看起来神情自若,行动自如,完全不像一个受了伤的人。 无寂看得心惊胆战,一个劲地劝着他不要逞强,夜瑾置之不理,直到九倾说了一声无碍,无寂才闭嘴不言。 “宫里应该很快有消息传来,殿下不可能一直在床上趴着。”九倾道,“就算如何我行我素,皇上遇刺这样的事情也是兹事体大,只要得到了消息,就应该进宫。否则只怕太后借机发难,朝臣不满,于睿王的处境也是不利。” 夜瑾没有说话,心里自然是同意她的说法。 这个时候,不管怎样也要顾及夜昊的处境,只有让他先掌握了摄政大权,以后才能徐徐图之。 不出所料,傍晚的时候宫里就传来了消息,秦太后身边的孟公公亲自来了王府,悄悄地传了太后口谕,让瑾王即刻进宫,因为皇上遇上了刺杀。 夜瑾在孟公公面前从来就不假辞色,因此听到他的话,也依然是一副漠然的表情。 孟公公以为他不信,此时也顾不得夜瑾态度如何,急急低声道:“奴才所言是真的,此时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太后娘娘责问了喻总管,处置了雍和宫外当值的侍卫,但是如何愤怒也于事无补,太医院的太医对皇上的伤势没有丝毫办法,陛下现在还昏迷着呢。” 夜瑾皱眉,似乎这才信了他的话,“宫里情形如何?” “乱着呢。”孟公公表情焦急,显见是真的乱,“殿下还是赶紧进宫吧。” 夜瑾冷冷瞥了他一眼,“无寂,备轿。” 无寂躬身应道,“是。” 孟公公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夜瑾进宫,从来都是坐着自己专属的轿子,此次有伤在身,当然更不会虐待自己。 无寂很快就备好了红色金丝软轿,依旧是八名侍卫轻抬,张扬得很。 九倾看着夜瑾坐上轿子,淡淡道:“殿下切记,进宫不要碰任何入口的东西。” “嗯。”夜瑾慵懒地靠在柔软的白虎皮软榻上,闭目假寐,闻言只是轻应了一声,随口答了句,“本王知道。” 孟公公听着九倾的话,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是在担心宫里有人暗算瑾王? 然而这一看,孟公公表情却微微一变,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惊诧。 这位姒姑娘,容貌竟是生得如此之美? 那晚宫宴上,她的容色看起来分明有些黯淡,今日所见,却有一种惊为天人的倾城绝世之感。 “孟公公。”夜瑾的声音冷沉响起,“你那双招子,还想不想要了?” 孟公公一惊,忙转过头,低声赔笑,“奴才放肆了。” 第188章 根治寒毒的办法 轿子离开了王府,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九倾回了静心苑,此时晚膳时间还没到,她半靠在软榻上,安静地想着夜瑾体内的寒毒。 忘忧易解,寒毒却不易根除,而且夜瑾体内的寒毒已经沉珂已久,要想彻底根治,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可她,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耗费在西陵。 若是用特殊的手法,虽然也能治好他的寒毒,但是…… “小姐,尝尝奴婢新泡的茶。”紫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把托盘放在桌上,取了茶盏给九倾倒了杯茶,端着送到了九倾面前,“小姐觉得瑾王殿下进宫会有危险吗?” “没什么危险。”九倾接过茶盏,淡淡道,“太后、皇后和金贵妃一流,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朝政上,没心思去为难他。” 况且,夜瑾也不是一个会轻易被人为难的人。 紫陌点头,“说的也是。” 但是夜瑾身上有伤,所以她才是生出了一点担心,不过有无寂在他身边,想来也不会有人近得了瑾王的身。 “小姐方才似乎在想事情?”紫陌眨了眨眼,表情突然有些讪讪,“奴婢是不是打扰小姐思路了?” 九倾摇头,“我只是在想瑾王身上的寒毒。” 寒毒? 紫陌闻言微默,随即蹙眉道:“小姐没办法吗?” 她觉得不大可能呀,小姐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一个寒毒难住? “不是没办法,只是寒毒比较特殊。”九倾啜了口茶,语气有些迟疑,“若以寻常方法根治,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多时间耽搁在这儿。” 紫陌闻言,点头,“对的,小姐还要回去参加红莲盛会呢。” 红莲盛会…… 九倾眸心闪过一道异样神色,须臾便恢复了平静,“若要在三个月之内根治瑾王身上的寒毒,也不是做不到,只要我用些特殊的手法……” 特殊的手法? 紫陌讶异,随即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瞪大了眼,“小姐是说,用赤火真气?” 九倾端着茶盏,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缓缓点头。 “但是小姐……”紫陌眉头皱紧,显然觉得这个办法不妥,“赤火真气修炼不易,而且若是用于根治寒毒,至少需要耗损一半的真气,这样一来,小姐体内七种真气无法达到平衡,以后会不会有危险呀?” 九倾抬眼看她,须臾淡笑,“你懂什么?若只是因为无法达到平衡就有危险,那我以后岂非就一直无法动用这些真气了?这七种真气皆是分开使用,各自独立存在,没有所谓的平衡一说。” “……哦。”紫陌闻言,这才稍稍放下了心,“那小姐刚才在犹豫什么?” “我犹豫,是担心夜瑾的身体会受不住。”九倾道,“赤火真气性烈,从未有人用它治愈过寒毒,所以我不确定,夜瑾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这么猛的真气入侵。” 紫陌闻言,不由又蹙起了眉,“瑾王武功似乎挺不错,内力应该很深吧?” 第189章 温柔而残忍的梦1 夜瑾内力的确很深,然而那只是相较于一般高手而言,可赤火真气并非寻常练武之人所用的真气,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这些话自然是没必要跟紫陌说的。 九倾淡淡道:“我小憩一会儿,你是要自己去休息,还是——” “奴婢当然是守着小姐了。”紫陌不待九倾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表忠心,“小姐睡觉,奴婢怎么能走开?万一有不知死活的家伙闯进来,冒犯到小姐怎么办?” 九倾嘴角一抽,失笑摇头,“瑾王府里各方小鬼已经被肃清,哪里还有什么不知死活的家伙?” “那也不能。”紫陌摇头,“万一小姐醒了要喝水呢,突然间想沐浴呢,或许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情,奴婢得候在这里,随时等着伺候小姐。” 好吧,说不过她。 不过九倾其实很想说,自己手脚健全,又不是残废,想喝水想沐浴什么的,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到,但是九倾也知道,就算她这么说了,这个小丫头也一定还有很多话等着反驳她呢。 索性闭嘴不语,放松了身体靠在榻上,缓缓阖上双眼。 …… 九倾做了一个梦。 一个温柔而残忍的梦。 每年的六月里,是莲花盛开的季节。 而天都的红莲,却一年四季常开不败,所以红莲被誉为是国花,拥有祥瑞之名。 天都城外最负盛名的日月寒潭里,红莲开得最是妖艳绝美,偌大的一片寒潭,寒气缭绕,轻烟如雾,衬着如斗大的花盘夺目绝艳,红得似火,美得惊心动魄。 皇族九公主出生在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六月,也是红莲开得最盛最美的季节里,此女天生冰肌玉骨,且周身萦绕一种寒凉的气息,绝美倾城,美得让人窒息。 常人见之,几乎都情不自禁地脱口赞出一句,“小公主好仙容。” 帝后得此公主,喜不自胜,大赦天下。 天都沉浸在欢乐喜悦的气氛之中,整整一年。 往后的十数年之中,宫廷内外,皇室父母宗亲,皇兄皇姐,个个视她若掌中宝心头肉,可谓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九公主姿容绝美,小小年纪便已成为天都第一美人,并天赋异禀,于十二岁那一年习得皇室最为上乘的七字咒心法,一时惊为天人,轰动天都,帝后为之震骇。 七字咒心法乃是皇室君王必修心法,在以强者为尊的天都,习得心法方可成为名副其实的帝王——若此代皇室之中,无人有此天赋,则择一修为至高之人继承皇位,成为天都之主。 而九公主以一介柔弱女子之身,十二岁之幼龄习得此心法,让天都上下,宫廷内外,所有人感到惊骇而敬畏。 十二岁之后,皇室宗亲,天都臣民对待九公主,已不再是单纯的宠爱,而是一种仰望和真心的膜拜。 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殊荣,九公主却对此感到不满。 她觉得自己被疏远了,以前出门动辄有人将她抱在怀里,像是对待珍宝一样呵宠,突然之间疏远敬畏的态度,让她好不习惯。 第190章 温柔而残忍的梦2 在周遭所有人都开始改变对她的态度之中,唯有一人,从始至终,温柔呵护,单纯地把她当成至亲的妹妹。 那是她的四哥,名为寒钰。 他宠她,爱她,纵容着她的一切要求,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寒潭的莲子,他也一定想办法满足她的愿望。 他说,“你是上天赐给我们家的珍宝,是我心中的祥瑞。” 她听了笑得格外开怀,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像个无忧无忧的女孩子,充满着童真与美好。 “四哥哥,你的名字真不好。”有一次她窝在他的怀里娇嗔道,“四哥哥明明是如此温柔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用寒潭的寒字取名,与你的形象一点都不符。” 他则笑得无奈又宠溺,“名字乃父母所赐,又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况且寒钰的寓意是清冷高洁,容貌俊雅,九儿觉得四哥配不上这名字吗?” 她一听这解释,顿时眉开眼笑,“配得配得,这世上也只有四哥哥能配得上这个名字了。” 寒钰不说话,只笑得温柔雅致。 父皇母后说她长大了,要维持端庄高贵的形象,且男女有别,十二岁的女孩子不能再与兄长如此亲昵,可她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 四哥哥这么好的人,她为什么不能多亲近一些? 皇室之中个个看她的眼神比看父皇母后还要敬畏疏离,唯有四哥哥一个人对她好,肯无条件地宠着她,她才不要跟四哥哥疏远呢。 父皇无奈,对她不合礼仪的行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却数次训斥四子,寒钰只低头认错,却依然不忍拒绝小公主的一切要求。 日子无忧无虑地过着,父皇与众臣经过半载廷议,决定立九公主为储君。 立储君的圣旨颁下之时,朝上朝下无一人反对,或许早在半年前,他们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对于被立为储君,九公主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彼时,十二岁的女孩子对君临天下这四个字还没有太深刻的认识。 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对很多人来说,那是一种怎样可望而不可得的诱惑与执念。 她依旧无忧无虑,单纯而快乐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四哥哥因为目无尊卑,礼仪失当,被当庭鞭笞,九公主大怒大惊之下,质问了父皇,为何要如此责罚四哥哥。 父皇说储君是下一任的帝王,需高高在上,维持自己的威仪,以前可以放任,做了储君之后,不能再与兄弟这般没有尊卑之分,男女之别。 当庭责罚寒钰,是为了让她记得深刻一点。 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怒吼着父皇不讲道理,残忍无情,对自己的儿子都下手这么狠。皇帝听着她气急败坏的指责,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父皇是为了你好,你以后会明白的。 九公主不听,只觉得父皇蛮不讲理。 然而不过数载,她却是明白了父皇的苦心,可付出的代价却太惨重,惨重到她至死也无法瞑目…… 第191章 窥见了她的脆弱 九倾醒来的时候,脊背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容色苍白,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怔忡。 近半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时不时陷入这样的梦境,所以除了眼底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之外,面上并未表现出太明显的失态—— 至少,蹲在地上替她捏着小腿的紫陌,此时还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九倾轻轻吐出一口气,垂着眼,安静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以及平复心里的思绪。 这半年来,同样的梦境已重复了无数次,次次带给她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一道人影走进屏风隔断的拱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她发怔出神的表情,脚下不由微顿。 察觉到有人靠近,九倾下意识地抬眼,眸心迅速掩去的一抹怔色却被敏锐的夜瑾捕捉了一个正着。 心尖上像是被什么虫子蛰了一下,泛起了轻微的痛感。 “王爷回来了?”只须臾功夫,九倾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稍稍坐起了身子,唇边亦缓缓扬起一抹淡笑,“紫陌,给王爷倒杯茶。” 一切失态,掩饰得毫无痕迹。 紫陌讶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睡醒的九倾,站起身道:“是,小姐。” 夜瑾走到她对面的矮榻上坐下,心头忍不住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方才,他分明看到了一个脆弱的九倾。 虽然时间短到让人几疑眼花,但是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再看对方倚在榻上的姿态,和紫陌方才蹲在地上给她捏腿的动作,夜瑾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判断——自己进来之前,九倾应该是刚刚睡醒。 所以,是做噩梦了? 然而,什么样的噩梦能让素来如古井般波澜不起的九倾,流露出罕见的脆弱? “殿下请喝茶。”紫陌倒了一杯给夜瑾,又递过一杯给九倾,“小姐,喝杯茶润润喉。” 夜瑾捧着茶轻啜一口,心里已经快速地闪过了几个念头,并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她在他面前流露出的,那种沁入骨子里的寂寥。 还有她说过的那番话,“我曾经也有过梦魇。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感觉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镜花水月。” “梦境里,有人生,有人死,有人荣华富贵,有人妻离子散……” 她的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女子身上,究竟又发生过什么事情? 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夜瑾突然间急欲想知道九倾的一切,包括她的来历,她的真实脾性与实力,她的家族背景,她心里的秘密与伤痛,以及她身上一切的一切…… “宫里的情形如何了?”九倾缓缓啜了口茶,话落之际,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一旁。 屋子里灯火已经燃起,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内室里精致典雅的摆设,也映得窗外一片漆黑如墨。 “紫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姐,已近亥时了。” 九倾微默,从傍晚到亥时……自己一觉睡了这么久? “紫陌,去准备晚膳。”夜瑾看九倾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还未用晚膳,“就摆在外面厅中,本王晚膳也还没用。” 第192章 需早做准备 紫陌点头,转身出去命人准备晚膳了。 夜瑾眸光注视着眼前女子,不自觉地以指腹摩挲着茶盏的外缘,淡声道:“皇帝还在昏迷。” 九倾敛眸沉默。 昏迷才是对的,在夜昊掌摄政大权之前,他不会有醒来的机会。 “太医院所有太医聚在雍和宫,从早上到晚上轮流把脉了一次又一次,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是受了内伤,但是谁也无法明确地说出个所以然来。宫廷圣药用了不少,皇帝却一直不省人事,太后大发雷霆,气得几乎要掀了雍和宫。” “皇帝这一倒下,宫里定然会陷入混乱,太后会焦躁也是应该的。” 九倾的声音平淡沉着,听来没几分明显的情绪。 夜瑾点头续道:“皇后和后宫嫔妃一顿失声痛哭之后,皇后和金贵妃各自强忍悲痛,言道国不可一日无主,齐心协力请太后早作决断。” 强忍悲痛? 九倾听着这四个字从夜瑾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就听出了一种讥诮的感觉。 皇后和金贵妃悲痛的不是皇帝,而是怕对方的儿子抢走储君之位的惶恐不安,所以她们才迫不及待地请太后做主。 金贵妃想倚仗秦太后,可秦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偏偏不能光明正大地偏向于她。 “皇后看似低调,实则却比金贵妃聪明得多。”九倾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看透人心的了然之色,“她开口请求太后做主,目的就是要断了太后帮金贵妃的心思——至少,在此时这个风口浪尖上,秦太后不会蠢到会为了金贵妃和六皇子,而冒着惹怒皇室宗亲以及满朝文武的风险,甚至给自己冠上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 “太后下令,太医院全力救治皇上。”夜瑾将茶盏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眼底掠过一抹幽深,“若明日早上皇上还不醒,早朝上便由朝臣从皇子之中推选出一位暂代朝政的王爷。” 九倾闻言,淡淡点头,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这件事本来就该如此解决,皇帝骤逢意外,储君未立,只能推选一位能服众且让大部分人心里平衡的王爷摄政,而这个人选必须由文武百官在朝上商讨。 太后纵然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却也无法做到一言堂。 “不过,太后虽然没办法过分地决定摄政人选,但是此番之后,她和金贵妃不会再安分了。”九倾说着,眉心微皱,“应该说,所有觊觎那张椅子的人都不会再安分。接下来的日子里,朝上将出现严重的派系斗争,殿下应该早作准备,帮助睿王掌控大局。” 夜瑾微微颔首,“本王心里有数。” 紫陌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侍女,紫陌自己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很快摆满了一桌,夜瑾道:“先用膳吧,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不急于一时。” 九倾自然不反对。 两人移驾厅外,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紫陌负责给九倾布菜,一顿形同宵夜的晚膳用得静谧无声。 第193章 有奴婢在,谁也不能欺负了小姐 次日午时,九倾待在瑾王府的园子里赏花,便听到玄七送来的消息,“不出主子所料,摄政之权由睿王暂代。” “朝臣廷议的结果?” “是。”玄七点头,“但是最初提出这个建议的,却是翎王,而后重臣廷议之后,大半之数的官员都同意了这个决定。” 九倾没说话。 为了不得罪秦太后和皇后,也因为睿王的能力足以挑起大任,所以文武百官自然会同意这个决定——甚至该说,这是暂时唯一的,能不引起内乱的决定。 不过,由翎王提出这个建议,却让九倾微感意外。 玄七离开之外,九倾在凉亭里又坐了一会儿,看着满园开的正艳的牡丹,心思却并不在眼前的这片景致上。 “小姐,长公主送来一份帖子,让小姐明日去公主府做客。” “做客?”九倾眉眼微挑,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应该是兴师问罪吧?” 上次在睿王府,长公主家的小郡主受了委屈,回去定然少不了要添油加醋告状一番,不过长公主没立时发作,一直等到今天才送来了帖子…… 这份心思,大概还需要斟酌一下。 “小姐要去吗?”紫陌问完,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小姐还是不去了吧,西陵皇族这些公主郡主的,没几个好东西,个个心思不正,指不定备下什么鸿门宴等着小姐呢。” 想起上次那个嚣张跋扈的小郡主,紫陌就忍不住一阵厌烦。 九倾安静了片刻,淡笑,“横竖这几日待在王府也没什么事,去走走也无妨。” “小姐要去?”紫陌讶异。 “西陵朝局此时正陷入了敏感的时候,待在府里也无聊得紧,就当打发时间了。”九倾偏头轻笑,“况且有你在,谁也为难不了我,对不对?” 紫陌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语气傲娇极了,“小姐说的是,有奴婢在,谁也不能欺负了小姐。” 小姐这话的意思是,只要有人敢对她们无礼,便可以毫不客气的反击回去,管他是什么公主郡主还是皇帝太后呢,就是天王老子也没用。 午膳的时候,九倾把长公主邀请她的事情跟夜瑾随口说了,“我猜想,长公主应该不单是为了小郡主的事情。” “皇家之人,有几个目的是单纯的?”夜瑾语气淡漠,似乎对长公主厌恶得很,“长公主的驸马跟镇国公是亲兄弟,但是这兄弟两人关系并不好。” 九倾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高门世家里一向是由嫡长子继承爵位,但是就如同皇室规则一样,勾心斗角,争权夺势,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 庶子身份卑微,或许起不了那些心思,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却难免生出非分之想。 夜瑾语气清淡,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大概,“镇国公忠于皇帝,而长公主驸马则一心想着支持皇子,以争一个从龙之功,只是目前来说,还不清楚长公主夫妇心里支持的人是谁。” 九倾扬眉,“或许明日之后,便可知晓了。” 第194章 艳压全场 九倾原本以为,既是做客,就算并非只邀请她一个人,也不可能有太多的人作陪,充其量也就像上次睿王妃一样,邀请三五个姑娘一起赏赏花,做做诗什么的。 然而到了长公主府之后,九倾才知道,眼前这阵仗委实是不小,跟做客两个字相去甚远。 前院主厅很大,里面已经坐满了宾客,男女皆有,不少都是熟面孔,有上次宫宴上见过的,如六皇子夜珩,十公主夜曦玥,也有在睿王府打过交道的,如国丈府小姐秦云歌,大学士府宫月华,还有镇国公府小郡主云初舞。 还有一些锦衣玉带打扮的,跟夜珩一同坐在席上的世家公子,九倾大多不认识,女子席上也同样有一些陌生的面孔。 九倾站在门口位置,面上并未刻意掩饰讶异。 皇帝刚刚遇刺,宫里气氛一片低迷,长公主却还有心思在这里设宴? “启禀长公主殿下,姒姑娘到了。” 此言一出,席上众人纷纷转头看了过来,在目光落在女子身上的一刹间,厅中顿时陷入了一片近乎于死寂的安静。 近段时间,帝都已经掀起了许多关于这位姒姑娘的传言,她在宫宴上三言两语打发了太后的刻意发难,让金贵妃下不来台,她的婢女甚至敢对十公主动手,一场宫宴,让很多人心里对她生出了好奇和佩服,或者厌恶与敌意。 而今日一见,不管之前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男客们的眼底几乎清一色是惊艳和倾慕,而女客们,除了两三道友善的目光,则大多是审视和敌意。 这位瑾王身边的大夫,仅仅是容貌,就压过了在场的所有世家贵女,包括帝都并称二美的秦云歌和宫月华。 “姒姑娘。”坐在主座上的女子便是长公主,一声雍容华贵的深红色宫装,精致的妆容,一头乌发盘成了一个凌云髻,头上插满珠宝翡翠头饰,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正含笑看着九倾,“请席上坐。” 九倾闻言,目光微转,朝女席上淡淡一扫,却正巧对上了一双愤怒的眼睛。 十公主夜曦玥。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此时看着九倾和紫陌的目光充满了怨毒,仿佛恨不得将她们凌迟处死一般,死死地掐着掌心,才没有让自己失控地跳起来。 “九倾。”一个女子温和的声音响起,“这里有个座席,你坐这边吧。” 九倾转头,对上宫月华友好的目光,含笑间轻轻颔首,举步走了过去。 虽有些意外于今日这么大的阵仗,但既然来了,便也只能静观其变,长公主在此时这个敏感的时候设宴待客,大约不可能只是心血来潮。 “哼,果然是没教养的山野女子,在长公主面前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还有脸来参见长公主的宴会。” 一个女子的嘲讽声音响起,虽音量不高,然而在此时这个全场安静的时刻,自然听得格外清晰。 众人神色各异。 紫陌眸色一寒,也不管说话的是谁,身影一闪,抬眼间已到了说话女子的面前,伸手就是一个耳光。“啪!” 第195章 她是太傅的孙女 满厅静寂,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皆呆滞地看着那个紫陌,唯有九倾平静地座席上坐了下来,似乎并没有看到眼前这让人变色的一幕。 “你说谁低贱没教养?想找死是不是?”紫陌冰冷地开口,是一片死寂之中唯一响起的声音。 被打的女子呆了一下,随即刷地站起身,发生一声尖锐的质问,“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放肆!哪里来的贱丫头敢打我家小姐?” 两个婢女从被打的女子身后站了出来,怒气冲冲地瞪着紫陌,其中一人伸手就要朝紫陌脸上掴去,紫陌轻飘飘地就抓住了她的手,瞬间让她动弹不得。 那侍女大惊,只觉腕骨处痛得要碎裂一般,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而惊惧,“你……你放开我!” 不咸不淡地瞥了两个侍女一眼,紫陌目光微抬,看向捂着脸的女子,“你是谁啊?” “她是李太傅的孙女,虽没有郡主封号,在帝都的显赫地位却形同于郡主。” 席上一人开口,也不知是好心告知,还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众人回过了神,复杂的目光都落在这个胆大包天的侍女身上,没见过她的人等着看她痛哭求饶,然而上次在宫宴上见过她发威的人,心里却显然不会抱着这样的想法。 “太傅的孙女?”紫陌撇了撇嘴,看着眼前捂着脸愤怒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女子,嗤笑了一声,“太傅不是皇帝的老师吗?传授治国之道,连自己的孙女都教不好,还能教好皇帝?”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大惊,长公主厉喝一声,“放肆!” 厅上众人齐齐凛然。 长公主表情愠怒,眼神冰冷地盯着紫陌,“你这个侍女好大的胆子!连太傅和皇上都敢随意嘲弄,想谋反吗?” 谋反两字一出,其他人更是惊得脸色都变了。 夜珩沉默地瞥了一眼女客席上的九倾,见她垂眼喝茶,表情淡定如常,似乎完全不关心厅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心里不由一阵不满。 这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根本没把长公主放在眼里? 或者说,她对这个侍女的死活毫不在意? 紫陌不紧不慢地甩开了那个婢女的手,看了不看对方痛苦地揉着手腕的动作,转头看向前面主座上的长公主。 众人屏息,心忖长公主发怒了,这侍女终于知道要害怕了吧? 长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姐姐,身份显赫,皇帝对她恩宠有加,甚至允许长公主府拥有私兵,她此番一怒,连六皇子和十公主都不敢擅自开口。 没有人能在长公主发怒的时候,还能保持镇定。 如果这个愚蠢胆大的侍女此时认错,能及时消了长公主的怒气,或许……最多也就拉出去打一顿板子了事,而不至于丢掉性命。 然而,紫陌却扬唇,蓦地冷笑了一声。 那笑声清清楚楚地钻入众人耳膜,明明白白地透着不屑,在场的人脸色不由又是一变,长公主的脸色更是刹那间铁青含煞,难看至极。 第196章 长公主对我们不太友好 紫陌冷笑之后,却是什么也没说,转头看向九倾,不满地嘟了嘟嘴,“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觉得长公主对我们不太友好。” 不太友好?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呆滞,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恶人先告状? 这是明目张胆地恶人先告状吧?而且还是告长公主…… 他们又不是没眼睛看,明明是她一个侍女打了人家太傅的孙女,还公然嘲弄太傅和皇上,这会儿却真敢如此强词夺理? 究竟是谁不友好? 长公主气得脸色僵硬,浑身一阵阵颤抖。 偏生那个不知死活的侍女,压根感受不到暴风雨到来的危险气息,还无知无畏地抱怨着,“而且西陵皇室这些公主、郡主,还有世家小姐的素质和教养都太差了,奴婢觉得小姐坐在这里,都被辱没了。” 都被……辱没了? 这是一句话辱骂了帝都所有的世家贵女,甚至把尊贵的公主和郡主全部骂进去了? 真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来人!”一声尖锐的怒吼响起,坐在长公主身边的少女站起身,愤怒地指着紫陌,“给本郡主把这个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话音落下,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外面刷刷刷进来了好几个带刀的侍卫,气势一触即发。 紫陌冷冷看了一眼眼前虎视眈眈的几个侍卫,俏丽的脸上,已是一片煞气,转头看着长公主旁边的少女,眼底闪过一抹寒色,一字一句缓慢说得缓慢却清晰至极,“你,才,是,贱,婢!”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纷纷变了脸色。 夜珩站起身,“不得放肆!” 云素心脸色狰狞,尖锐地大吼,“来人!立马把她拉出去,乱棍打死!尸体拖出去喂狗!拖下去——” “我的婢女犯了何事,需要被乱棍打死?” 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声音不高,却瞬间打破了森寒肃杀的气息,也打断了云素心尖锐的嘶吼。 众人心神一荡,仿佛炎炎烈日里突然注入了一抹寒凉,厅中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说话的女子。 九倾漫不经心抬眼的同时,自席上优雅起身,敛衽走到紫陌面前,转头看着首座上的长公主和暴怒的郡主云素心,“长公主发帖邀请我来,只是为了给我下马威?”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又是猝然一变——为这个女子的淡定,也为她的大胆。 长公主自打立府以来,从来还没有一个人敢如此质问于她。 眯了眯眼,长公主缓缓敛了失控的怒火,眼神却还带着几分厉色,“本宫自然不是为了给姒姑娘下马威,但是姒姑娘这位婢女,似乎太没规矩一些,本宫面前容不得如此放肆的下人!” “她是我的侍女,就算要教训,也轮不到别人。”九倾淡淡说完,转头看着紫陌,“既然长公主不欢迎我们,紫陌,我们回去。” 紫陌脸上煞气顿时消失无踪,浅浅一笑,“是,小姐。” 第197章 并非西陵之人 说着,两人居然真的转身就走。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就这样? 原来……这能这样? “站住。” 长公主心里越发暴怒,面上却压抑了怒色。 九倾看着因长公主的话而拦在面前的侍卫,面色丝毫未变,却依言顿住了脚步,并转过身,与正前方的长公主对视。 “长公主还有何指教?” “你是何人?”长公主冷冷地看着她,“你的侍女犯了错,本宫没有教训她的权力?” 九倾轻轻挑了眉,“长公主觉得自己有权力?” “本宫乃是皇上亲封的长公主,有着等同于皇后的权力,西陵举国上下,还没有本宫处置不了的人。” “可惜,九倾并非西陵之人,不受长公主管辖。” 什么? 长公主愕然,随即缓缓眯起了眼,“你说什么?” 九倾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跟紫陌并非西陵之人,长公主自是无权处置。” 并非西陵之人? 原来她真的不是西陵人。 夜珩眼底闪过一丝深思,顿时对她的来历生出了强烈的好奇。 席上众人也不由神色各异,不是西陵之人,那她是哪个国家的人? 就算是他国之人,此时她们身在西陵帝都,身在长公主的地盘上,也不能如此肆无忌惮吧? 果然,长公主冷冷道:“就算你并非西陵之人,然而各国尊卑礼仪应该是大同小异,你的侍女在本宫的宴席上如此放肆,难道不该给予一点教训?” “我不觉得我的丫头有什么错。”九倾缓缓摇头,语气透着一种漫然和淡漠,“或许,长公主可以明确地说出个错处来,九倾听听亦无妨。” 明确地说出个错处来? 众人神色皆有些不好看了,这女子容色倾国倾城,看着端庄优雅,自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清贵底蕴,面对厅上堪称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始至终也不曾有半点失态的表情,让人感到心惊胆战的同时,也从心底里佩服。 但是这睁眼说瞎话的一套……就难免为人所不齿了。 方才厅上发生的事情,但凡眼没瞎耳没聋的人都该看清楚也听清楚了吧,这会儿她想否认? “姒姑娘看着也不像个没规矩的人。”长公主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你的侍女方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一条不是错?” 九倾淡淡一笑,“长公主可以一桩一件,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还嘴硬? 长公主心里怒极,面上反而平静了下来,伸手指了指还站在席上的女子,“婉霓乃李太傅的孙女,身份显赫,你的侍女公然对她动手,视为以下犯上,此罪其一。” “嘲弄当今圣上和太傅,此乃大不敬之罪,按宫廷规矩,罪责当诛。” “辱骂当朝公主、郡主,连带帝都所有世家小姐,此罪其三。” “当着本宫的面都敢辱骂郡主,此罪其四。” 一字一句,清晰地陈述完,长公主目光沉沉地看着九倾,“姒姑娘觉得,本宫是否冤枉了你的婢子?” 第198章 西陵贵女的教养 九倾淡淡道:“长公主说的都是事实,没什么冤枉。” 众人闻言,表情顿时松了一松。 “但是长公主列举的罪名未免有失偏颇。”九倾道,眸心一片淡漠,“此前在宫里九倾就说过,凡事有因才有果。” 有因才有果? 众人一愣。 九倾目光从那个被打的女子面上掠过,明明是再温和平静不过的眼神,却让她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寒意。 “在座的各位身份皆显赫,不是皇子公主,就是世家公子和小姐。高门贵族之中出生的孩子,教养比之普通百姓之家,定然是好上百倍千倍……”九倾缓缓开口,目光从那个女子身上掠过,抬眼看向前面的长公主,“男子暂且不说,只是之于女子而言,礼仪规范,气度涵养必是打小就受到了严苛要求,熟读闺训和三从四德,甚至四书五经。” 厅上无人说话,只有女子清淡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不点而朱的唇角,甚至还噙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温雅柔和而无害。 然而厅上众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甚至包括长公主在内,几乎都在她话音落地之际,就意识到了她话里的意思。 于是脸色不由又变得复杂了许多。 九倾微微一笑,“长公主殿下说我这丫头以下犯上,对李太傅的孙女动手,然而公主却似乎忘了,在丫头动手之前,李小姐一句‘没有教养的山野女子’却是率先辱骂了我。” 长公主一噎。 李婉霓闻言,脸上更是一阵白一阵青,下意识地想张嘴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在众人复杂各异的目光看过来之际,她不由自主地觉得脸上发热,甚至体会到了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堪。 无法反驳,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 “世家贵女之中的一个贵字,意思是高贵,却并非指高贵的出身,而是指高贵的涵养,李小姐言语失了教养,便与市井泼妇无异。如此,紫陌岂算得上以下犯上?” 温和柔软的语调,一字一句却犀利如剑,说的在场的世家小姐们纷纷脸色微变。 坐在长公主身边的云素心,脸色也霎时变得青白交加。 “事情有因才有果。”九倾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并淡淡道,“有了起因,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因此我不觉得我这丫头做错了什么,从始至终,她也并没有过分失礼的言语举动。” 众人沉默地看着她,一时之间似乎都有些被震住了。 “至于她一句话,就把帝都所有公主、郡主和小姐都辱骂的事情……”九倾目光轻转,落向了坐在女席前面位置的夜曦玥,淡淡道,“前有宫宴上十公主不分青红皂白骂了我一句不要脸,后有素心小郡主在睿王府骂我家紫陌一句贱丫头,今日再来一个李姑娘……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公主、郡主、世家小姐的教养我们俱都见识到了,紫陌说的可曾有错?” 第199章 与各位性情不合 话音落下之际,厅上无一人开口说话。 在场的有一大半之多的人,之前也都曾出现在那场宫宴上,自然知道这位姒姑娘说的是事实,并且十公主骂人的时候,这位姒姑娘其实什么也没做。 但是最后,先欺人的夜曦玥和金贵妃却并没有占到上风。 而前几日睿王妃举办的赏花宴上,同样是长公主府的小郡主云素心和国丈府的秦云歌先出言找茬,找茬本身其实不算什么——出身高贵的公主、郡主,以及世家贵女们,虽然自小受到严苛的教导,言行举止都有约束,然而仗着自己的身份高,平素言语之中奚落旁人的事情其实并不少发生。 位高权重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不对,也没有人敢出言纠正或者指责。 所以这些情况在帝都不算稀奇事儿,时有发生,就是一个宅子里的兄弟姐妹,还常有勾心斗角欺压算计,何况是对待一个自己看不顺眼的外人? 然而此时,这些平时在他们看来无比寻常的事情,从这位姒姑娘嘴里说出来,却温和犀利得让人无法反驳。 不但无法反驳,还必须默认下她的侍女那句“公主、郡主和世家贵女的教养都太差了”。 世家贵女的教养…… 此时看来,这些动辄将“贱婢”、“贱丫头”、“不要脸”等骂人词汇挂在嘴边的姑娘们,的确与高贵的教养还有一定的差距。 “今日的宴席弄得如此不愉快,我们感到很抱歉。”九倾微微欠身,面上带着些许歉意,“但是以后此类的宴会还请莫再邀请九倾参加了。事实已经三次证明,九倾与各位性情不合,我们的到来既然徒增各位的厌烦,便索性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说完,便转过头,朝紫陌道:“走吧,趁着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城中逛逛。” 紫陌欢快地点头。 跟小姐去逛街,比在这里看这一群骄傲又虚伪还素质低下的花孔雀要来得轻松有趣多了。 两人转身,无视于挡在眼前的几个带刀侍卫的威胁,紫陌甚至只轻轻抬手一拨,就把挡在直直挡在眼前的两人拨到了一旁,然后侧身让她家小姐先行。 众人呆呆地看着。 九倾举步,即将迈出门槛之际,厅中终于有人回过了神。 “姒姑娘。”毕竟是长辈,长公主很快就压下心底所有情绪,面上神色也恢复了平静,语气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无奈,“姒姑娘还请留步。” 又留步? 紫陌面上闪过怒气,转头看着前面长公主,冷冷地道:“你有完没完啊?我家小姐已经表示先退一步,你还要怎样?别仗着自己是长公主身份就不依不饶,我告诉你,惹急了我,管你是长公主还是皇帝老儿,我都不会跟你客气了!” 此番言语一出,席上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长公主急促咬牙,脸色青青白白不停地转换着,唇角剧烈地抽搐了好几下,才压下即将喷发的怒火。 “紫陌。”九倾皱眉,“别再说了。” 第200章 得理不饶人 “姒姑娘。”夜珩苦笑着打圆场,“你这位侍女,当真是个不好惹的丫头。” 九倾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清淡,“我家丫头护主心切,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 众人默,心里却对这句话皆持保留态度,若说没有恶意就能让长公主和这些世家小姐们都下不来台,那要是有恶意还得了? 而主座上的长公主,此番受了一个侍女的呛声,却难得地没有再雷霆大怒,而是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行压下了心里的闷气和几乎要爆发的杀意。 “姒姑娘。”她扯了扯唇,极力扬起一个宽容大度的笑容,“本宫此次是诚心邀请,方才纵有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误会,本宫也不再追究,请姒姑娘也同样能宽宏大量一些,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紫陌讶异地抬头看了前面的长公主一眼,见她眼底阴云翻滚,面上却偏生要强装出笑容来,眼底不由闪过一道深思。 明明心肺都要气炸了,还偏要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且极力挽留她家小姐,若说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谁信? “姒姑娘对自己的侍女倒是爱护得紧。”长公主淡淡轻笑,阴郁的目光在紫陌身上一掠而过,“方才虽然是婉霓出言不逊在先,但你家这位丫头也委实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本宫退让一步,姒姑娘也退让一步,不知可否?” 得理不饶人? 紫陌暗哼,你还没见到本姑娘真正不饶人的时候呢,你以为方才我家小姐是护着我?哼,小姐根本是为了救你们这些愚蠢的狗命好不好? “长公主既然如此宽宏,九倾自然也该顺着台阶而下。”九倾淡淡一笑,转头朝紫陌道,“不许再无礼了。” 紫陌乖巧地点头,“是,小姐。” 因为她这番温顺的态度,在场的很多人皆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看她的目光也不由得古怪了些。 尖牙利齿的老虎,突然间化身成了温顺的猫儿? 怎么看,都觉得有点违和。 九倾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席上,紫陌在她身旁跪坐了下来,才不理会别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怎样一些复杂的意味。 长公主宣布宴席开始,府里的侍女立时端着端盘穿梭起来,金盏中的美酒,精致的点心瓜果,还有宴席上必不可少的歌舞。 紫陌抬头,看着正厅中身着红色薄纱的舞姬,眉头轻皱,低声道:“小姐,皇帝重伤昏迷,长公主却在府中歌舞升平,她就不担心此事传进太后和文武百官的耳朵里?” 皇帝被刺伤重,虽然还没死,但是毕竟算是一件牵动朝局的事情,皇室宗亲和文武官员应该时刻忧虑着皇上龙体才是——就算只是做做表面上功夫,至少也不能落人口实。 这长公主倒好,不但丝毫不忧急,反而还有闲情雅致举办宴席,招待这么多年轻的贵公子和世家小姐,就算她最得皇帝宠爱,这个时候,这样的行为也未免太离谱了些。 第201章 尊卑不分 借着乐音,紫陌的声音被压了过去,除了九倾之外,其他人只看见她与九倾低声耳语,却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九倾端着自己的茶盏,淡淡道:“想来是不担心的。” 不担心? 紫陌微默,心里不由暗暗思索了起来。 长公主很得皇帝宠爱不假,但是皇家最是无情,今日能恩宠无限,明日也能让你成为一无所有的阶下囚,尤其是牵扯到一些敏感的东西,则更要小心谨慎。 长公主即便如何风光,毕竟还是依赖于皇帝的恩宠才有今天,若皇帝醒了之后得知此事,心头必然不会高兴。 但是此时皇帝昏迷…… 除了皇长子掌握了摄政大权之外,其他一些事情是由太后当家做主,皇帝是太后的儿子,长公主却并不是太后的女儿,谁在她心里的分量更重,自然一目了然。 除非…… 紫陌眼神微闪,不由得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众多年轻公子哥儿,目光微转,最终落在最前面首席位置的六皇子夜珩身上。 除非太后原本就知道此事,或者说,这件事极有可能就是出自太后的授意。 今日金贵妃的儿子和女儿皆来了这里,而其他的皇子却并未受邀,长公主府要支持的人……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这位长公主,看来是站在秦太后和金贵妃这一边了……”紫陌喃喃自语,随即却不解地看向九倾,“小姐,她要帮着六皇子,邀请这些高官世家的公子小姐很正常,因为要拉拢他们嘛,但是她邀请我们做什么?” “稍安勿躁。”九倾敛眸,淡淡一笑,“她的目的是什么,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紫陌蹙眉,小脑袋瓜又开始不停地转动。 转着转着,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似恍然大悟,神秘兮兮地凑在九倾耳边,“小姐,眼下朝政大权掌握在长皇子手里,瑾王又是长皇子的同胞兄弟,她是不是想从小姐身上入手,好借机拉拢瑾王殿下和睿王殿下?” 上次在宫里,瑾王对九倾公然的庇护大概让很多人记在了心上,并因此产生了一种错误的认知,觉得这层关系可以利用? 九倾偏头看了她一眼,轻笑着摇头,“你的判断应该是对的,但是不全面。” 不全面? 紫陌不由又蹙起了眉。 九倾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别折腾你的小脑袋瓜了,休息一会儿吧,静观其变就好。” 紫陌点头。 对面席上的夜珩,目光时不时地瞥向九倾的位置,见她与自己侍女之间很自然的互动,眸心闪过一道疑惑。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来历,但是以他看人的眼光来说,九倾的身份必定不低,或许也是大家族里的小姐。 原本以为她只是比一般的小姐更善待自己的侍女,然而此时看来,她不经意间的动作,却分明是把那丫头当成了妹妹一般的疼宠。 只是……什么样家族出来的小姐,会如此尊卑不分,连一个卑微的侍女都能如此亲近? 第202章 品性不能用地位衡量 九倾的容貌很出色,再加上方才镇定不惊的一番言语,以及周身流露出的从容高雅的气度,无疑让人印象深刻,甚至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对面的男席上除了夜珩之外,还有几个男子也总是似有若无地把目光投向九倾和紫陌这里,然而碍于九倾方才所说的“贵族的涵养”,他们的眼神便下意识地收敛很多。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了紫陌的注意。 小脸微寒,紫陌目光冰冷地看着那些世家贵公子,尤其是总是明目张胆地将目光投向九倾的夜珩,眼含警告。 接触到紫陌不善的眼神,夜珩微愣,随即友善地笑了笑,下意识地就端起了酒杯朝她示意。 紫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屑地收回视线,语气沉冷地道:“长公主安的这是什么心?这些贵公子才当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奴婢真想挖了他们的招子。” 九倾没说话,似乎并未听见紫陌说的话,也完全没注意到对面那些频频投来的视线。 只是眸心,却有一道异样深沉的色泽缓缓划过。 厅上一曲舞毕,舞姬们行礼之后,鱼贯退下,长公主端起自己的酒杯,雍容笑道:“大家共饮一杯。” 简单的六个字说完,便以广袖轻遮,优雅地饮了杯中酒。 既没有说明举办宴会的原因或者目的,也没有客套的开场白,甚至连所谓的做客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然而这显然不妨碍她长公主的威严,在座的公子小姐们忙不迭端起自己的酒盏,隔空与长公主碰了一下,恭敬地饮下了自己的酒。 九倾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酒水,方搁下杯子,就听长公主道:“本宫在迎春园里置办了曲水流觞宴,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都喜欢这活动,一起去玩吧。” 曲水流觞宴? 紫陌眉头越发皱紧,转头看着九倾,低声道:“小姐,她到底什么意思啊?帖子上说邀请小姐来做客,结果却邀了这么多人,还让男子和姑娘家一起玩什么曲水流觞……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紫陌,我方才已经说了,稍安勿躁。”九倾温言安抚了一句,便随着众人起身,在长公主贴身侍女的带领下,往长公主府的迎春园走去。 刚出了厅门,刻意落在众人后面几步的九倾,不意外地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九倾。” 九倾抬眼,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宫月华,同样抱以温和的一笑,“宫姑娘。” “九倾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月华吧。”宫月华浅浅一笑,笑容透着一种清风朗月般的光华,“你上次你送给我的红丝砚,我很喜欢,就是觉得太贵重了。” “礼尚往来而已,你不嫌弃就好。”九倾淡笑着摇头,“也谈不上什么贵重,东西的价值在于使用它的人,而不是用金钱来衡量。” 不是用金钱来衡量? 宫月华嘴角上扬,缓缓点头道:“你说的对,东西的价值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人的品性同样不能用地位来衡量。” 第203章 打错了算盘 落后在众人之后,宫月华与九倾并肩而行,看着前面渐行渐远的人群,宫月华淡笑,“今日长公主邀请这些公子小姐过来,是为了给六皇子助势。” 九倾闻言,沉默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或许并不关心朝局,但是长公主既然邀请了你过来,就一定有着她的目的。”宫月华也转头,温和的眼底,透着一种清透的光芒,“九倾,你目前的身份只是瑾王的大夫,你觉得长公主会在你身上打什么主意?” 九倾淡笑间,缓缓摇头,“还不知道。” 长公主想打她的主意? 九倾眸心闪过一抹异色,淡淡道:“如果她想利用我拉拢瑾王,那应该是打错算盘了,我不过是一个大夫,对瑾王还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可是瑾王在宫宴上,对你庇护的态度却让很多人看到了。”宫月华道,“而且,你能治好瑾王殿下的顽疾,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筹码。” 顿了一下,她真心笑道:“再者,你这般容貌和性情,世上又有几个男子不动心?何况瑾王还和你同处一个屋檐下。” 此言一出,跟在九倾身后的紫陌显然不乐意了,小脸皱了皱,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缓缓敛了面上表情。 算了,小姐的感情之事……她一个小小的奴婢,怎么能随意干涉? 九倾微默。 对于自己的容貌和性情是否能让男子不由自主地心动这一点,她不置可否。 不反驳,面上却也完全没有流露丝毫自得之色。 不过,若是长公主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并且打算以此大做文章…… “你的想法呢?”九倾轻笑,以好奇的眼神看着她,“你觉得她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达到她的目的?” “如果瑾王真对你动了心,那么只要控制了你,瑾王便不得不投鼠忌器。”宫月华淡淡道,“而即便瑾王没有动心,你能治好他的顽疾,他也同样无法坐视你遇上危险而置之不理。” 控制她? 九倾漫然一笑,“你觉得她能控制我?” 宫月华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长公主深受恩宠,不仅仅是表面上的荣华富贵,她手里多的是控制人的手段,你还是小心些为好。” “你是说她会对我下毒?”九倾漫不经心地道。 宫月华点头:“这是宫里后妃常用的手段,也是最管用的方法。” “月华,你虽然聪明,但是面对的事情还有些少。”九倾淡淡一笑,目光直视着前方越发离得远的人群,眼底掠过一丝寒凉通透的清芒,“我敢打赌,长公主的目的……绝不仅仅只是想控制我。” 宫月华闻言微惊,“你是说……她极有可能对你下杀手?” 下杀手? 九倾唇角的笑容淡了些,“她想做什么,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不过……” 转过头,九倾道:“宫家想支持的人不是六皇子?” 如果是,她便不会主动与她交好,并且还提醒她提防。 “祖父说,帝王之位关乎社稷,关乎百姓,需有能者居之。”宫月华道,“不能成为一些人弄权的玩物。” 第204章 像是一场相亲盛会 九倾静了一瞬,帝王之位关乎社稷,关乎百姓,需有能者居之。 不能成为一些人弄权的玩物…… 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并且不介意让自己的孙女知道他的立场,看来这位宫大学士倒是个忠诚刚直之臣。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路安静地行至迎春园。 长公主府的位置位于皇城之内的黄金地段,与皇宫相隔不远,但是从迎春园的布局上看,却有一种身在郊外的感觉。 原因无他,只因园中有一座小山,看起来不像是人工制造的假山,而是天然形成的山峦,虽不大,却也足够带给人惊奇。 若不是方才在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写了迎春园三个字,大概很少有人会认为,这里是公主府的一处园子。 山不高,占地也不大,有一种婉约秀丽的峻峭。 那些世家公子和小姐已经聚集在了山脚下,远远的,九倾便瞧见了一条清澈的溪流,顺着山间的掩饰狭缝潺潺流下。 溪流顺着下游的方向一路往北,种植着两排垂柳,远远看去,生机盎然,充满着浓郁的春色。 每一株垂柳下,都设置了几张柔软的垫子,还有一张不大的矮几,矮几上瓜果点心,蜜饯果脯,茶水美酒,一应俱全…… 说是园子,其实真的不像园子。 宫月华寻目看了一周,缓缓伸手一指,“我们去那里坐。” 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矮几旁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九倾见过的云初舞,正在招手朝她们示意,另外一人,九倾却是没见过。 两人走了过去,侍女放好了软垫,宫月华和九倾便各自在软垫上坐了下来。 三三两两的熟人聚集在一起,到了此处,似乎男女之防就变得没那么严谨了,有关系不错的,此时就男女同席也无不可。 紫陌看着周遭那些人,方才在厅上因个个都是坐着,尚看的不明显,此时走出了厅,到了这出宽敞明亮之地,才看得清这些人…… 男子个个锦衣玉带,风流倜傥,而女子们也大多化了精致的妆容,穿着质地上好的衣装,此时又聚集在这里的地方—— “怎么看,都像是一场相亲盛会。” 此言一出,宫月华和云初舞的目光瞬间落在了她的身上。 九倾却是淡笑不语。 紫陌见两人同时看向自己,不由嘴角一抽,“干嘛?” “紫陌姑娘很可爱。”云初舞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这是我的表妹,闺名苏画,此番是以我贴身侍女的身份进的公主府。方才在厅上见你气势不凡,心生艳羡,想向你讨教一二。” 讨教? 紫陌愣了愣,不明白她的意思,“讨教什么?” 她一个小小侍女,有什么好值得她人讨教的? 云初舞托腮,幽幽叹了口气,“书画是我舅舅和舅母的孩子,虽为家中嫡女,但是舅母早亡,舅舅续弦之后,跟现在的妻子又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因此苏画在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第205章 班门弄斧 原来是这样,一听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了。 紫陌眼神古怪地看了她家小姐一眼,须臾,目光又转回了云初舞身上,语气无比真诚地道:“我不擅长宅斗。” 所以很抱歉,我没办法传授你什么宅斗的绝招。 云初舞却仿佛并未听到她的话,继续托腮说道:“这位苏夫人性情比较刻薄,又仗着母凭子贵,在苏家地位已经牢不可破,因此常常苛待苏画,不但克扣用度,还时常把她当成侍女使唤。她的那位嫡妹妹,更是常常联合府中侍女一起欺负于她。” 紫陌看了一眼那个不说话的苏画,“哦,是吗?” 那还真是值得同情一下。 不过,她真不擅长宅斗,那是非常需要耗费心神的事情。 “苏画的意思不是让你教她怎么与人勾心斗角,她是想学你那样的气势。”云初舞懒洋洋地勾起了一个笑,眉眼间却是英气勃发,“紫陌姑娘,你就别吝啬了,好好传授一下你临危不乱正义凛然的底气,好不好啊?” 紫陌这下倒是听明白了,也自动忽略了她话里的调侃。 “你的意思是说……”顿了一下,紫陌眉头微蹙,“让她在受欺负的时候,有足够的勇气去反抗?” 云初舞点头,“大抵是这样没错。” 紫陌闻言,不由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姑娘身上。 这个少女看起来最多十四岁的年纪,五官出落得倒是标志,水灵灵的大眼看起来很有朝气,只是气质太过文静了。 如她家小姐那般沉默安静,可以被叫做淡定不惊。 而这个少女的文静,却只能被视为柔弱,因为她的确太柔弱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这样柔弱的气息。 紫陌又看了她家小姐一眼,九倾没表示什么意见,于是紫陌决定班门弄斧一次。 “你强势不起来。”她看着苏画,直言无讳。 云初舞道:“为什么?” 虽然这个说法与她的想法一样,但是这个姑娘毕竟只是一个侍女,而苏画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她会直言无讳,还是选择一种委婉的说法? 或者,避而不谈,装作不知道? 紫陌耸了耸肩,“因为她没有底气。” 苏画讶然,“底气?” “虽然我还不了解你那位父亲的品性,但是能在妻子过世不久之后就续弦,只能证明他的心里并没有多爱你的母亲。”紫陌耸耸肩,“既然不爱,他对你这个嫡女自然也同样不会偏爱。” 苏画沉默,须臾缓缓点头,“你说的对。” 父亲对她,的确没什么偏爱。 “你的后娘有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地位稳固,而且她的儿子女儿同样是嫡子嫡女,身份地位上与你没太大差别。” 苏画不说话,垂眼安静地盯着矮几上的糕点果脯。 “你自己本身又柔弱,没什么本领,紧靠着一点小聪明,怎么可能跟你的后娘较劲?” 苏画明白她说的是事实,只是觉得奇怪,“你方才怎么有胆量对上一个高门世家的女儿?长公主府的府卫堪比大内皇宫的禁卫,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怕?” 第206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 “怕什么?”紫陌奇怪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怕?” 她的声音不曾扬高,语气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单纯地觉得奇怪。 “你真不怕?”苏画想了想,又道,“若是长公主真的让那些府卫把你拉出去杖毙了,你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紫陌撇了撇嘴,“把他们全杀了就是。” 全杀了? 她的语气真的好淡定,说的好像吃饭喝水一样,云初舞、苏画,甚至是宫月华都讶异地看着她,很难相信一个侍女真有这般勇气,在长公主府大开杀戒。 而且,她真有那般杀人的本事?杀的还是那些武功高强的府卫? 紫陌其实不怎么喜欢炫耀,但是话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由不得她自己,面对着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嘴角轻抽了一下,“这就是我的底气。” 因为有本事,所以她不惧任何人,可以随时随地把欺负她家小姐的人欺负回去,而不必小姐把她护在身后—— 虽然小姐也常常不得不出来护她一下。 紫陌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怕吓着了这三位大家闺秀,在她家小姐身边坐了袭来,“小姐,我说的没什么错处吧?” “嗯,没什么错。”九倾点头,目光却看向苏画,温和淡笑,“要想不受别人的欺负,依附于他人是最愚蠢的想法,唯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 苏画缓缓点头,“姒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 “云表妹。”一袭玉白锦袍打扮的夜珩走到她们身旁,扬起一抹完美而温和的笑容,“本王见几位姑娘聊得甚是欢畅,气氛无比轻松愉悦,心生向往,不知道能否在这里拼个桌?” 心生向往? 紫陌皱眉转头,小脸上一片寒意。 对着当朝六皇子,云初舞当然不能失礼,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 自动忽略了她“云表妹”的称呼,云初舞扬起一抹清爽的笑容,“六殿下,很抱歉,我的朋友都是喜欢清静之人,不希望人太多,担心喧闹。” 夜珩脸上笑容有一瞬间的僵滞,随即重新展开一抹笑容,“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勉强了,只是心中有一事想跟姒姑娘单独说清,不知姒姑娘能否给本王这个面子?” 单独说清? 紫陌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他跟她家小姐有什么事情需要单独说清? 还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呢,依她看,不过是一只虚伪的猪。 九倾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庄王殿下有事但说无妨。” 话音落下,夜珩脸颊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又被拒绝? 三番两次套近乎被拒绝,且对方对他的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夜珩心里难免有些恼怒,然而思及九倾眼下的身份,以及自己这几日,脑子里总是时不时地闪过她的倩影,恼怒瞬间不翼而飞。 他在想,自己的庄王府或许该迎进一位女主子了。 “姒姑娘。”夜珩伸手接下了自己腰间玉佩,朝前一步递给九倾,“上次宫中一别,便想着要给姑娘赔罪,只是一直没有赶上机会,为了表示本王的歉意,这块玉佩还请姑娘笑纳。” 第207章 本王愿意许以正妃之位 玉佩? 宫月华和云初舞齐齐诧异,紫陌微眯起了双眼,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了九倾面上。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男子送女子贴身玉佩,这是赔罪,还是要表白? 而且,一个皇子的贴身玉佩…… 庄王府尚没有一个女主人,如果夜珩的意思真是她们想的那样——不,不是她们怎样想,而是六皇子怎么想。 九倾缓缓转头,看着夜珩托在掌心的那块玉佩。 玉是好玉,皇子随身佩戴的玉佩质地当然不会差,然而……九倾眸心色泽微转,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类似于厌恶的情绪。 一个皇子,不可能不明白,男子送女子玉佩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此时她若还有什么猜不透的,那简直可以说是迟钝了。 “六皇子要给谁赔罪?”她淡淡开口,语气虽波澜不惊,却与平时的温和不同,而是多了一丝疏离和淡漠,“如果是给金贵妃和十公主赔罪,那么大可不必,今日事今日了,九倾并无记仇的习惯。” 夜珩闻言,面上浮现一抹欣悦的笑容,“既然如此,那这块玉佩就权当是本王——” “庄王殿下。”九倾转过头,不再看他,“男子送女子贴身玉佩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九倾心里明白,庄王自己应该也清楚,所以……恕九倾不能接受。” 嘴角的笑容尚未完全绽开,就已经僵在了嘴角。 夜珩不自然地收回玉佩,沉默地看着已经垂眼饮茶的九倾,眸心一抹阴云闪过,他极力地克制着心里的情绪,半晌,才缓缓道:“本王对姑娘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且这些年洁身自爱,府中除了一名侍妾之外,并未有多余的女子。若姑娘愿意给本王一个机会,本王愿意许以正妃之位。” 庄王正妃。 宫月华和云初舞眉眼微动,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九倾。 曲水流觞宴虽是诗宴游戏,然而对于这些贵胄们来说,本质上其实就是变相告白诉情的场所,所以夜珩这番话虽然有些突兀,但严格算起来也不算失礼。 况且,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 今日来的这些都是高官重臣家的嫡子嫡女,对于朝政之事多少知道一些——储君之位至今空悬,眼下皇帝被刺伤重,昏迷不醒,这些成年的皇子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作为金贵妃的儿子,夜珩至少有四成的机会可以问鼎那个位置,而倘若最后能达成所愿,则庄王正妃就是正宫皇后,享母仪天下的容华。 帝都之中想与他结亲的贵女绝对不少,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看上了瑾王府里一个小小的女大夫。 即便是宫月华和云初舞,也不由感到惊讶。 “许以正妃之位?”紫陌却是眼神骤冷,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荣幸,反而毫不掩饰面上的不屑,“你以为你是谁?我家小姐是你能肖想的吗?还许以正妃之位呢,你就是许以皇帝之位,也资格打我家小姐的注意!” 此言一出,夜珩脸色骤寒。 第208章 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说话的时候,紫陌站起了身,虽身段娇小纤细,脸庞也犹残留着几分稚嫩,但是她看着夜珩的眼神却带着一种仿佛睥睨的气势,丝毫没有落于下风。 夜珩眸心微细,玉佩被死死地握在掌心,面上阴沉之色渐浓。 “紫陌姑娘。”宫月华黛眉微蹙,在夜珩开口之前及时轻斥了一句,“不可对六皇子无礼。” 紫陌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眼神依旧冷冷地看着夜珩。 庄王正妃? 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口吻,他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看看他这副癞蛤蟆的模样配不配给她家小姐提鞋?真是不自量力。 “紫陌。”九倾开口,“坐下。” 紫陌闻言转头,看了看她家小姐,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她家小姐平静没有情绪的容色,话语滚到了舌尖又被咽了回去。 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无声地跪坐了下来。 九倾递了一杯凉茶给她,“你最近火气有点大,喝杯凉茶消消火。” 火气有点大? 紫陌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看了九倾一眼,“小姐,奴婢哪里是火气大?” 她根本是被旁人撩出来的阴火。 这些心怀鬼胎的人,要争权要夺位尽管去,干嘛事事牵扯上她家小姐?不是动辄找茬就是虚伪示爱,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紫陌暗自发誓,以后若是再有人心怀鬼胎地打她家小姐的主意,她一定要他们好看。 “我家丫头说话冲了点,还请庄王多多包涵。至于庄王所言之事……”九倾抬眼,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但是拒绝的话却并无一丝迟疑,“多谢庄王厚爱,但是请恕九倾不能接受,庄王殿下请回吧。” 夜珩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姒姑娘的感情之事莫非自己做不得主,还得受一个婢子的管控?” 什么意思? 她什么时候管控她家小姐的感情之事了? 紫陌怒火冲天地抬眼瞪他,“你哪只眼睛——” “紫陌。”九倾表情微沉,眸光平静地看着她,虽面上没有流露出明显的不悦,却成功地让紫陌就此消音。 紫陌一窒,乖乖地住了嘴,“对不起小姐,我错了。” 九倾淡淡道:“知错了就给我反省,我不让你开口,今日之内不许开口说话。” 紫陌闷闷地应了一声,“是,小姐。” 心里却在咒骂着那个男人的阴险,故意挑拨离间她和小姐的关系。 哼,卑鄙无耻,其心可诛。 紫陌恨恨地瞪了一眼夜珩,便收回了视线,拿起矮几上的点心,狠狠地咬了一口。 反正她家小姐只说不让她说话,又没说不让她吃东西。 然而她自己大概是没有发觉,她吃东西那动作之狠,就像是恨不得一口咬断某人的喉咙。 “九倾无权左右庄王殿下的想法。”九倾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语气散漫了许多,“但是我自己的心思自己却是明白的——庄王的正妃位置,还是留给其他适合的姑娘比较好,九倾无心高攀,请庄王莫再纠缠。” 第209章 庄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 无心高攀,请庄王莫再纠缠。 莫再纠缠…… 夜珩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此时几乎要毁于一旦。 素来以温润形象示人的六皇子,在很多贵女的心目中其实是一个平易近人的王爷,兼而容貌出色,对女子温柔体贴,身份又是金贵妃的儿子,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了很多世家贵女心目中理想的夫婿人选。 帝都权贵世家很多,很多女子爱慕容颜绝美的瑾王,然而爱慕永远不是世家女子嫁人的主要原因—— 就算她们自己愿意,她们的父兄也不可能同意。 况且,瑾王殿下素来对所有女子视如蛇蝎,避而远之,从不让任何女子近身,更别提娶妻成亲。 所以,很多女子对瑾王的爱慕也只是爱慕,很少有人真正敢不自量力地打瑾王的主意——除了秦家嫡女秦云歌,长公主府小郡主云素心。 而其他女子,最理想的夫婿自然是翎王、庄王和宣王这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因为这三位皇子是将来最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选。 父兄支持谁,自然她们就最有可能嫁给谁。 哪怕是一品高官的女儿,若能嫁给得势的皇子,对家族来说也是一件与有荣焉的事情。与皇室联姻,便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不管最后能不能成为皇后,也不愁荣华富贵。 可此时,偏偏就有一个女子,以一种平静到近乎于淡漠的语气说“无心高攀”,并请他不要再纠缠…… 夜珩觉得自己的自尊心严重受辱,骄傲被狠狠地踩在了脚底。 身为当朝六皇子,金贵妃的儿子,又有太后庇护,这些年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受过这样的慢待和拒绝? 从不远处投来的视线,就像一把把锋锐的刀子在切割着脸上的肌肤,夜珩觉得面上一阵阵难堪,但是直到现在,他也并不想过分地去为难九倾—— 或许也是因为,他并没有足够的底气确定自己在为难她之后,还能占得上风。 这个女子虽身份未明,周身却总是隐隐流露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让人迫切地想知道她的来历,想知道她的身份……是否足够显赫。 然而,有一点他非常确定——自己对这个女子,势在必得。 “本王对你的心意不会动摇。”沉默了半晌,夜珩缓缓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和表情,眼神诚挚地看着九倾,“无论发生什么事,庄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九倾而开。” 豺狼之心。 紫陌使劲地嚼着嘴里的果脯,心里不断地腹诽,狡诈虚伪的豺狼,赶紧回家抱着被子做梦去吧。 庄王府的大门? 她家小姐才不稀罕。 九倾说完了那番拒绝的话之后,私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所以她不想再多说什么,因此夜珩此言落音之后,她并未有任何反应。 仿佛压根就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夜珩面色忽青忽白,最后却不得不压抑着心里的阴郁之气,维持着最完美的皇子风度返回了自己的座席。 没有人看到,他转身的一刹间,眼底闪过的异样色泽…… 第210章 他要记恨,是他自己的事情 “九倾,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宫月华蹙眉,低声忧心地说道,“他毕竟是六皇子,今日这么多人在,这般落他的面子,万一他心中记恨……” 九倾抬眼,笑得清淡,“记恨什么?” 宫月华一怔。 记恨什么?这还需要问吗? 人间至贵帝王家——帝王之家不但是人间至贵,更是权势最顶峰。皇帝的儿子看上了一个女子,能容忍得了对方的拒绝? 庄王若因此而恼羞成怒,九倾一个无权无势的大夫,又能否躲得过他的手段? “不落他的面子,难道我还要对他的表白表现出受宠若惊?”九倾淡淡一笑,笑容里却并无多少暖意,“他要记恨是他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虽这么说,可你别忘了他的身份。”云初舞显然也对此忧心忡忡,“言语间的针锋相对你固然能占个理字,但那毕竟是明面上的东西,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你该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个皇子想要暗地里做些什么,简直太容易了。” 九倾闻言,静静地看着眼前两个女子,须臾,缓缓摇头,“没事儿,你们不必为我担心,不是还有瑾王在吗?至少眼下来说,我还是瑾王府的人,他就算如何记恨,也不可能在这个敏感时候,跟瑾王撕破脸。” 这句话……似乎有点道理。 睿王刚掌摄政之权,瑾王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这个时候若是跟瑾王闹翻了,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于是,宫月华和云初舞便都不说话了。 长公主在上游主座上坐下时,曲水流觞宴便宣布开始。 这样的活动一向是文雅人士和贵族公子们的爱好,既能展现才情,又能借机在宴会上向心仪女子表明心迹。 对于有风度的男儿来说,就算表白被拒绝也无伤大雅。 长公主的身旁不远处,摆放着一架七弦琴,一个身着绿衣的年轻女子坐在琴前,以纤长素白的指尖轻轻弹了两个音节,是在试琴。 须臾,清越的琴音自她指尖下流泻而出,乐音轻扬好听,似潺潺溪水击过玉石,随着她琴音的响起,齐聚的人群便稍稍离席,拿着垫子坐在了流水边。 长公主以酒觞盛了杯酒,让侍女放进了溪水河中,酒觞顺着河流而下。 长公主定的规矩没那么死板严苛,活动规则不限于作诗,也可以表演其他节目,唱歌或是跳舞,画画或是舞剑,都可以,只要表演的节目不会占据太长的时间。 河流边上的公子小姐们,数十双眼睛都盯着那个漂流的酒觞,也不知是在期待它停在自己面前,还是希望它不要眷顾自己。 琴音停下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齐齐一顿,然后顺着酒觞停留的地方缓缓抬头。 第一个被眷顾的人,是六皇子夜珩。 有侍女取过酒盏,夜珩从容温雅地含笑接过,一饮而尽。 “本王今日表演的兴致不是很高,没什么灵感,索性背上一首诗,不知可否?” 第211章 曲水流觞1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别有深意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九倾的身上。 没什么兴致? 众人有志一同地猜测,六皇子大概是因为表白被拒,所以心情低落? 长公主靠坐在宽大的贵妃椅上,闻言笑道:“背上一首诗也无不可,但是毕竟违反了规矩,因此该自罚三杯。” 众人无异议。 夜珩点头,旁边有侍女倒酒,他一连饮下三杯,面不改色。 长公主道:“珩儿打算背一首什么诗?” “侄儿素来喜欢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感觉其中意境很美,就背这首。”夜珩说着,目光微转,视线定格在潺潺流动的溪流中,低沉的嗓音透着一种别样的韵味,一首凤求凰缓缓自他口中吟了出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紫陌郁闷地托腮望着河面,心里暗搓搓地想着,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让这个脑子有病的六皇子死得无声无息? 天哪,好想弄死他怎么办? 不远处有数道视线似有若无地飘向九倾,大概他们心里都明白,六皇子这是尚未死心,才众目睽睽之下以诗句的方式来表白自己的感情,可见一片赤诚天地可表。 偏偏九倾在这方面就是一汪古井,任你如何情深似海,我自岿然不动。 一首诗吟完,周遭应景似的响起了此起彼落的掌声,女孩子们皆嫉恨交加地看着九倾,对六皇子的示爱被拒既不满又不平。 一个小小的医女,凭什么对堂堂庄王的表白不屑一顾?就算她有倾世之容又如何?到底抵不住身份低微了一些。 若是在寻常时候,她根本连做庄王的侧妃都不够资格。现在正妃之位摆在眼前,她还敢拒绝?真是不识好歹。 众家女子心头闪过这些想法,又不由暗自猜测,此女眼下正住在瑾王府,贴身照料瑾王……而瑾王又是那般风华绝代的一个男子—— 难不成她是对瑾王动心了,所以才对庄王不屑一顾? 想到这里,女子们看向九倾的眼神更不善了一些,不约而同地暗忖,若是她敢不自量力地打瑾王的主意……哼,等着看吧,别说太后和皇上根本不会同意,便只是帝都姑娘们的口水都能淹死她。 琴音再起,酒觞继续。 有人的地方就有明争暗斗,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到底无法消除这些人心里的刀光剑影。 若非这些公子小姐们方才在厅里都见识过了九倾主仆二人的厉害,晓得便是长公主和素心小郡主在她们面前也讨不了多少好,怎么可能会如此安分? 明明眼中已经冒出了火花,嘴上却到底没人敢主动出言讽刺挑衅一句。 第二杯酒在琴音停下的时候,恰好落在了云初舞的对面。 镇国公府的小郡主喝了杯中酒,起身表演了一段剑舞,赢得了一片喝彩声。 第三杯酒,在琴音乍落的时候,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九倾的面前。 第212章 曲水流觞2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齐齐落在了九倾身上——包括坐在前面主座上的长公主。 有长公主府的美貌侍女主动将酒杯端了过来,恭敬地呈到了九倾面前。 白玉酒盏,晶莹玉润,端着酒盏的纤手白皙纤细,看起来真是格外赏心悦目。酒盏就在眼前,清澈的酒水散发出清冽的果香,是一些贵族女孩子最喜爱的果子酒。 然而,九倾却盯着这杯酒,看得似是入了神。 “姒姑娘这是怎么了?”一个女子扬声开口,声音里似是充满了不解,“玉盏这么小,长公主殿下为了照顾姑娘家酒量浅又特意准备了果酒,说是酒,其实就算喝上十杯八杯的也完全不会醉,不至于姒姑娘如此为难吧?”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长公主体贴我们,这果酒清香甘甜,乃是帝都女子们的最爱,寻常时候想喝都喝不到呢。” “姒姑娘就算不善饮酒,一杯果子酒也不会让姑娘醉倒的。” “曲水流觞宴上喝酒可是规则,如果不能喝酒,一开始为什么不提出来?此时却对着一杯果子酒犯愁?这是不给长公主面子,还是姒姑娘又要搬出什么大道理来了?” “你们都闭嘴吧。”云素心嘴角掠过一抹讥讽,面无表情地站在垂柳下看着九倾,嘲弄的语气充满了不屑,“说不定人家只是因为从未见过果子酒,所以一时看得呆了,以为这是什么毒药呢。” 话语中的鄙夷,丝毫不欲掩饰。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云素心对姒九倾是怎么看怎么不爽,恨不得让人在众人面前出尽了丑才好。 然而,两次的短暂交锋,她却明白这对主仆俩的确是个不好惹的主—— 因为人家不怕死呀。 你骂她,她毫无所惧地反骂回来,羞辱她,人家一个耳光打得那叫一个响亮,甚至无比嚣张地告诉你,“你教养不好,我替你爹娘教你。” 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尊卑,什么是惧怕。 偏偏姒九倾是瑾王府的大夫,轻易动不得。而她的婢子,即便狂妄跋扈得让人恨不能将她剁碎了喂狗,却因为姒九倾能言善辩,颠倒是非黑白,睁眼说瞎话地把错都推到别人的身上,才让她更加肆无忌惮。 作为长公主最宠爱的女儿,云素心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讨厌甚至是恨一个人,恨到恨不得立即弄死她心里才痛快。 所以,怎么能放过这个可以光明正大地嘲讽的机会? 她一番话刚落音,女子们此起彼落地低笑着,面上的嘲弄越发明显了,而男子们……原本有心想解围的人,在云素心这番话之后,也不得不压下了心里的想法。 “小姐?”紫陌不理会那些人的嘲讽鄙夷,权当是狗吠,只微微蹙眉,不解地看着她家小姐,声音压得很低,低到似乎只有唇边在翕动,“这酒有问题?” 九倾嘴角几不可察地轻勾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微敛的眸心,一片寒凉如水。 第213章 曲水流觞3 “有点问题。”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却伸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酒盏,当着所有人的面,优雅地饮尽了杯中酒,声音轻到只有紫陌能听到,“不过,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 紫陌眼神微冷,问题不大的意思,不是说酒里的问题不大,而是九倾无惧这杯加了料的果酒——自己离得这么近却没有发现酒中有问题,只能证明,这毒不是单一下的。 或许为了不引起怀疑,其他人的酒里也都有些问题,只是需要遇上什么东西之后才能催发酒里的毒性—— 却是要看长公主的目的是什么了。 “紫陌,让影一传话给瑾王吧。”九倾将白玉酒盏交还给侍女的同时,无声的命令已经传进了紫陌的耳朵里,“你家小姐需要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 啊? 紫陌微呆了一下,然而心念微转,便很快意会了九倾的意思。 她家小姐这是要将计就计,让瑾王光明正大地削弱长公主府的势力?否则凭这点雕虫小技,怎么可能算计到她家小姐? 紫陌心头嗤哼,不动声色以传音秘术法交代了九倾的话,奉了夜瑾之命暗中保护九倾的影一领命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公主府。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长公主府就算府卫众多,然而毕竟只是一个公主府,还没有人修为高到能察觉到紫陌和影一的传音之术。 侍女拿着酒盏退了下去,按照规矩,九倾还需要提供一个表演。 没有人发现,在九倾饮下了那杯酒之后,坐在主座上的长公主和六皇子夜珩悄悄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姒姑娘打算表演什么节目?” 上游的垂柳下,跟云素心站在一起的十公主夜曦玥懒洋洋地开口,看着九倾的眼神带着些许轻鄙,却很聪明地没有再口出恶言。 不动声色的讥讽自然比直白的辱骂要有风度一些,不会显得自己粗鄙,也同样让姒九倾身边那个动辄出手甩人耳光的贱婢不再有嚣张的机会。 紫陌才懒得理会她。 只要这些没素质的人不对她家小姐口出恶言,她就只当她们是在卖弄自己那根本不存在的智商了。 不过,表演节目? 紫陌微蹙了眉,眼前这些个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和世家小姐,哪里配让她家小姐当众表演? 心头这般想着,紫陌尚未来得及开口,却见九倾举步缓缓往上游的溪水案走去,紫陌惊讶地看着她,“小姐?” 原本和九倾坐在相邻位置的宫月华和云初舞,也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的举动。 九倾走到了与自己有两颗垂柳之隔的溪边,那里正是夜珩坐的位置——众人看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方才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六皇子的表白,这会儿难道是后悔了,所以…… 夜珩眼底微光一闪,眼底隐隐流露出期待和欣喜。 然而九倾的目光却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分毫,而是看着坐在夜珩身边另外一个男子,“这位公子。” 第214章 文武双全,不代表身体无恙 众人呆滞,“……” 夜珩尚未扬起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唇边,眼神阴郁地看着她。 九倾看着的那个年轻男子,容貌不算特别出色——至少在众多锦衣玉带的世家公子之中,他长得只能算是清峻,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但是算不得俊美,只是给人一种阳刚冷硬的感觉。 一身藏青色的长袍包裹着健硕的体魄,即便是坐在这里,浑身也散发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位姒姑娘,原来喜欢冷硬的男人,所以才看不上温润的六皇子? 众人心头闪过这个想法,却听那个男子道:“姑娘有何指教?” 声音也沉冷,透着一种疏离。 九倾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想去深思,为何他明明厌恶于这样的场合却偏偏还出现在这里,只淡淡道:“这场流水曲觞宴规则比较松弛,长公主既然并未规定必须表演什么节目,那么九倾身为大夫,倒是想借此卖弄一下自己的医术。” 卖弄一下自己的医术? 众人讶异,随即有些不解地看向那个青袍男子。 “姒姑娘。”旁边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主动开口,“楚郡王文武双全,身强力壮,十五岁时就跟翎王一起入了军营历练,军中无人不知他是以一敌百的身手,与翎王不相上下。姑娘若想展示医术,可不该找上他。” 楚郡王? 九倾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男子,原来他就是楚郡王,七驸马的兄长,楚祁。 “文武双全不代表身体无恙。”九倾淡淡道,“楚郡王近两年来,是不是每到凛冬就感觉四肢发冷,动用真气时经脉剧痛?” 此言一出,众人一愣。 楚郡王有这个毛病?不是在信口开河吧?楚郡王虽然为人低调,这两年也没再随军上战场,但是他的武功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似乎并未听说他有哪里不适…… 楚祁眼底猝然划过一抹愕然,转瞬即逝的色泽并未被人窥见,然而在众人呆愣的眼神之下,他却缓缓站起了身,皱眉看着眼前这位神色温和平静的女子。 虽然平静,然而她的眼神太过通透,眸心一抹睿智掩藏在温婉清雅的表象之下,让人很容易忽略了她除了容色之外的特质。 “你如何知道?” 此言一出,众人越发诧异。 ……还真有此事? 楚祁没理会他人的眼神,只审视一般看着姒九倾,锋锐的目光犹如一道寒冰利剑划过的冰芒—— 这个毛病是在军中落下的,他从未对任何人宣扬过此事,便是暗中寻过大夫诊治的事情也只有自己的几个心腹知道,她……如何会知晓? 九倾淡淡道:“我说过了,我是大夫。” “你是说,你连诊脉都不用,只用一双眼睛就能看出本郡王身体有恙?” “的确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才说卖弄。”九倾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楚郡王的毛病累积的时间有些久,治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这里有一些药……” 说着,自袖子里掏出一个青玉小瓶,伸手递给楚祁,“每半月服下一粒,十四粒药服到冬至,楚郡王的毛病便可痊愈。” 第215章 并非为了一较高下 楚祁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却并未伸手接药。 九倾不急不恼,只道:“如果楚郡王不放心,可以把此药送去给任何一个医术有名的大夫检查,若发现有任何问题,九倾随楚郡王处置。” 坐在主座上的长公主虽未发一语,眼神却明显有些阴郁。 云素心冷冷一笑,“姒九倾,就算你当真对自己的医术这般自信,楚郡王却并非你一番危言耸听就能糊弄的人。” 九倾道:“是否糊弄,楚郡主自可判断。” 楚祁眉头微皱,目光在她手中青玉瓶子上定格了良久,最终却是伸出了手,将玉瓶接过。 众人齐齐一惊。 楚郡主居然接了? “这样也行?”旁边一个女子皱眉,明显对这样的应付嗤之以鼻,“曲水流觞宴比的是诗酒花茶琴棋书画一类,什么时候也医术也可以拿出来卖弄了?而且在场的都是身份显赫的世家公子贵女,有几个真正懂医术的?谁也无法证明你说的是真是假,难道这样就想打发过去了?” 楚郡王接过药之后,九倾就转过头不再看他了,闻言看向说话的姑娘,淡淡道:“既是随性展示节目,便只是单纯的展示而已,并不需要别人来评判我的医术多高。就如方才六皇子背了一首诗,云小郡主表演了一段剑舞,都只是活跃气氛,又不是与谁比个高低,既然如此,各位是否懂医术,又有何区别?” “你……”那女子一噎,嘴硬道:“强词夺理!” 九倾淡淡看了她一眼,却不反驳,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那女子被如此漠视,脸色更是一阵青白交加,愤怒不甘地瞪着九倾的背影,缓缓握紧了手。 楚祁转身在溪边坐下之际,眼角余光瞥见那女子松竹一般纤细却坚韧的脊背,眸心闪过一道说不出的暗芒。 此女,绝非池中之物。 长公主对九倾展示医术的行为并未多言,因此其他人也只能保持沉默,一个个在溪水边重新坐了下来。 曲水流觞继续开始,但是接下来琴音无数次停止的时候,酒盏却再也没有落到九倾面前。 如此又玩了半个时辰左右,长公主站起身笑道:“本宫有点乏了,活动到此为止吧。府中已经备下了膳食,大家既然来了,就用了午膳再回去……来人,请公子小姐们去花厅就坐,上膳食。” 众侍女屈膝应下,“是!” 长公主既然有令,谁还敢拒绝不成? 紫陌走在九倾身边,一路无话。 她家小姐既然有了计划,她当然无需再刻意提醒小心什么的,反正人要找死,她们也不能拦着不是? 迎春园中的花厅是与回廊相连着的,回廊曲折望不到尽头,只是每隔一段距离就置了一个花厅,方便用来招待客人时区别男女,或者也可以区分尊卑。 花厅不算太大,每间花厅都摆了一张红木圆桌,上面铺着玄色印花桌裙,男女皆宜的颜色。 六个人一间花厅,九倾随着领路侍女的安排,进入了从溪边走过来方向的第二间。 第216章 谁敢动她试试? 与她同坐一桌的只有宫月华是熟识,其他四个女子她皆不认识,花厅四个角落里摆放着四盆君子兰,散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浅淡香气。 宫月华的视线不由朝角落里看去,面上浮现些许讶异,“我一直以为君子兰是没有香味的。” 九倾闻言,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我也没见过带香气的君子兰。”另外一个粉衣女子也说道,不过随即又道:“但是我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长公主这般尊贵的身份,府中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或许是长公主请人以特殊方法培育的呢。” 紫陌闻言,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君子兰……也并非全部没有香气,只是长公主府里的这些,不过是普通的品种而已,原本的确应该没有香气的,只是为什么现在却散发出丝缕浅淡的清香…… 呵。 长廊转角处,一行侍女手里提着精致的食盒,步履无声地走了过来,其中两人提着食盒进了九倾所在的花厅,其他人则继续往长廊里面走去。 打开食盒,一阵珍馐香味扑面而来,侍女刚要把膳食一道道取出来,却见坐在九倾身旁的宫月华突然沉声道:“九倾?” 声音急切,充满担忧。 紫陌骤然往她家小姐看去,却见九倾脸色苍白,额头上汗水一点点沁了出来,眉心紧锁,唇畔还有一缕鲜红的血丝…… “小姐?”紫陌大惊失色,带着些许尖利的声音不但让同桌的几人大吃一惊,也瞬间引起了其他花厅里众人的侧目。 “发生了什么事?” 紫陌伸手扶着九倾,急得小脸惊惶。而九倾无力地歪在紫陌的身上,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有嘴角的血丝显得触目惊心。 一道人影匆匆掠了过来,“快去请大夫!” 却是六皇子夜珩。 急切之下就要伸手去抱九倾,紫陌慌忙拦下了他的动作,抬眼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夜珩皱眉,表情忧急,似是忍耐,“你家小姐身体有恙,本王带她去厢房躺下,等大夫过来。” “不用!”紫陌不许他靠近一步,“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碰我家小姐。” “是规矩重要,还是她的性命重要?”夜珩脸色一变,冷冷地看着她,“让开!” 紫陌分毫不让,眼神如小兽一般充满防备。 “紫陌姑娘。”旁边一个女子蹙眉开口,“你家小姐只怕有疾在身,六皇子也是一片好意,你这样……万一耽误了姒姑娘的病情,你担得起责任吗?” 紫陌闻言,怒声道:“我家小姐原本好好的,怎么就来了一趟长公主府就突然有病情在身了?你们这些人,个个不怀好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滚开!” 说着,竟是转身将九倾扶了起来,“小姐,我们先回去瑾王府,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瑾王,让瑾王给小姐讨回公道。” 夜珩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脸色猝然一变,却是一个健步上前,拨开了紫陌的手,就要将九倾抱起—— 一个熟悉而阴冷的声音倏然响起,“谁敢动她试试?!” 第217章 你是在妖言惑众! 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因为突然的变故而略显骚动的人群,陡然静了下来。 一道红色夺目的身影飞身入了花厅,一把将靠在紫陌身上的九倾捞在了怀里,伸手点了她心脉要穴,低声询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夜珩脸色发青,两只手死死地握紧。 差一点。 只差一点…… 午膳已经没办法继续了,其他花厅里的人全部朝这边聚拢了过来,人群中,楚祁见到素来生人勿进的瑾王如此在意那个女子,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意外。 不过,他的目光却很快落在了那个女子身上。 一个无需把脉就能看出他身体有疾的大夫,自己身体有恙却不自知? “……无碍。”九倾语气似有些无力,声音却显得格外清透冷静,于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之中,让所有人听得格外清晰,“酒水中放了紫槿的汁液,单独服用于身体无害,君子兰中有香兰草提炼的香气,同样无毒,但是果酒中的石榴与紫瑾、香兰融在一起,便会让经络淤堵而产生轻微吐血的症状。” 随着她一字一句缓缓吐出,夜珩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许多。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腰间的香囊…… 周遭的其他人各自皱眉,诧异,或者若有所思,目光不由朝花厅角落里的君子兰看了过去。 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聪明人? 九倾的意思他们已经听出了大概——她是在说,这一切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加害她? 可……轻微吐血?又能达到什么目的? “姒姑娘的意思,是要说明什么?”一袭华服曳地的长公主穿过人群,一步步走了过来,看着被夜瑾揽在怀里的九倾,眉眼沉冷,“你是在告诉瑾王,本宫要害你吗?” 九倾却似乎并未听到她的话,而是低声续道:“这些原本都不算太严重,至多调理几日而已,但是这三种东西若与曼陀罗的香味掺在一起,便会使人产生一种幻觉。” 长公主脸色猝变,尖锐的指尖蓦地掐进了肉里。 夜珩眼底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道震惊,随即是更加死死地握紧了手里的香囊,眼角余光急切地搜寻着毁尸灭迹的可能性…… “会产生什么幻觉?”夜瑾垂眼看着怀里的女子,声音寒凉如雪。 “会对第一眼看上的男子产生情愫,情不自禁地想与之欢好,直到两人真正发生了关系,此毒方解,幻觉才会消失。”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大惊失色,大多不知情的大家闺秀们,脸色更是难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名节之于女子有多重要,在场的人谁人不知? 可…… “姒姑娘为了陷害本宫,连自己的脸面也不要了?”长公主脸色暴怒,厉声质问,“你此番言语简直是妖言惑众!一片胡言!来人——” “来人!”夜瑾将九倾打横抱在了怀里,绝美的脸上一片冰冷的煞气,“将六皇子拿下!” 话音落下,夜珩脸色骤变,刚要说话,空气中两人齐声应了声是,两道人影眨眼间如鬼魅一般落到了他的身旁。 第218章 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两只胳膊如犯人一般被扭在了身后,夜珩剧痛之下,不由暴怒挣扎,“夜瑾,你胆大包天!” 气氛仿佛凝结了一样,空气中充满着一触即发的森然和危险气息。 几位有些身份的世家公子面上都流露出凝重之色,而姑娘们则大多感到不安,眼前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让他们毫无心理准备。 “夜瑾!”长公主冷怒交加地看着夜瑾,“你简直放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如何就如何?!” 享受高高在上的尊荣二十余年,长公主积威甚重,此时这一发怒,众人齐齐凛然。 夜瑾冷笑了一声,眼底的阴霾与杀气交织,他目光阴冷地环视了一周,“今日既然都来了,那么就为本王做个见证,看看敢把龌龊的爪子伸向姒九倾身上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话落,他竟是完全不理会暴怒的长公主,声音冷如冰渣,“影一,搜身。” “是。” 影一应了一声,就直接粗暴地掰开了夜珩死死握起的手,从他的手里掏出一个已经被攥得变了形的香囊。 “主子。” “玄七,验。” 一个白衣男子不知何处出现在了花厅外,此时闻言,脚步从容地走了进来,接过影一手里的香囊,放在鼻尖闻了一下,“里面确实有曼陀罗的香味。” 听似平静的声音里,却弥漫着一片蚀骨的寒意。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夜珩,眼底情绪越发复杂。 夜珩死死地咬着牙,看向夜瑾的目光犹如猝了毒的利剑。 玄七转身走向角落,将君子兰端了过来,放在鼻翼轻嗅了一下,“这只是普通的君子兰,本该没有香味,但是这盆君子兰中,却有香兰草的味道。” 周遭一片死寂。 无人说话,因为说什么都是错。 这个时候,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六皇子这是打算利用下作的手段,促使姒九倾主动与他……然后看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姒九倾自己不顾名节,强行勾引他,他顺水推舟之下就可生米煮成熟饭。 事情一旦发展到那般地步,姒九倾便只能选择委身下嫁。 更甚者,到时候夜珩所承诺的正妃之位也不再作数,一个侧妃就能使人感恩戴德,觉得厚待了她。 一旦那样的事情发生了,世人往往只会指责女子不要颜面,谁会去深究其中细因? 怪不得……方才姒九倾身子不适,他态度如此强硬地要抱她离开。 夜珩被看的心慌,厉声道:“一派胡言!本王堂堂一等亲王,你们也敢随意污蔑?你们眼里可还有王法?本王乃堂堂六皇子——” “影一,断了他的爪子,带到瑾王府地牢。”夜瑾森冷地吐出命令,抱着九倾转身往外走去,“不管是谁,胆敢救夜珩者,全部杀了。” “夜瑾,你敢?!”长公主冰怒交加,面容阴鸷,“这里是本宫的府邸,不是你的瑾王府,夜珩不但是六皇子,还是你的皇兄,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第219章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王法?”夜瑾脚步微顿,转头看着长公主,眼底凝聚了浓烈的煞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敢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便怪不得本王无情!” “即便如此,也容不得你对他动用私刑——” 咔嚓。 清晰的断骨声钻入耳膜,长公主霎时如被人掐断了喉咙一般,声音蓦然卡住。 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夜珩猝然发出一声惨叫之后,迅速转为惨白的面容,纵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一时也僵在了当场。 他敢,他居然真的敢! 贵女们齐齐变色,不约而同地退了三步,清晰地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气从脚底升了上来。 “九哥哥,六哥与你是兄弟,那个姒九倾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大夫!”一个震惊而尖锐的女子声音响起,声音中带着极度的惊恐和失望,“太后奶奶和母妃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居然为了一个卑微下贱的大夫,如此对待六哥!九哥哥——” 啪! 身影一闪,紫陌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掌重重挥到了她的脸上,带着十足的力道,让夜曦玥娇嫩的脸庞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高高地肿了起来。 气氛蓦地一片僵滞,死寂,周遭静得仿佛连身边之人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紫陌娇俏的脸上此时一片血腥狠辣,盯着夜曦玥的眼神阴沉可怖,唇畔溢出的一字一句,仿佛染上了森然冷酷的死神气息,“你再说一遍?!” 十公主被打,周遭侍女个个脸色猝变,急忙跑到夜曦玥身边,然而一抬眼对上紫陌的眼神,她们却齐齐打了个寒战,张嘴欲厉责的话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夜曦玥呆了一样抚着自己的脸,这是她第二次被掌掴,还是被同一个人掌掴——而这个人,身份只是一个低贱的婢子。 ……一个低贱的婢子! 她堂堂一国公主,已经两次被同一个贱婢掌掴…… 夜曦玥克制不住心里的暴怒,倏然抬眼,下意识就要喊人将这个贱婢拿下,然而暴怒阴鸷的眼神触及紫陌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时,她心里骤然一寒。 说不出的恐惧让她浑身的毛孔一寸寸张开,脚下无法控制地退了两步,夜曦玥第一次感受到直面死神的惊恐,“你……你……” “简直都是要造反!”长公主抬手,脸色暴怒阴鸷,“所有府卫听令!将六皇子带到厢房,请御医过来诊治,把本宫府上发生的事情如实禀报太后和金贵妃,还有,将这个胆敢掌掴公主的贱婢拿下!剁碎了喂狗!” 一连串的命令出自她的口中,似是金殿上君王的雷霆之怒,铁血冷酷的气息自她周身一点点弥漫出来,浓烈的杀气让一些娇生惯养的贵女们骇得花容失色。 盔甲与兵器摩擦的声响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寒气一点点直入心扉,数百戎装佩剑的府卫便蜂拥而至,眨眼间便将在场的所有人围得密不透风。 “阵仗不小。”玄七淡淡开口,嘴角似乎还轻勾了一下,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知道,此时已是他准备大开杀戒之时。 第220章 生死交锋 几个府卫得了长公主之令,长剑出鞘,直扑影一影二而去。 以此同时,两柄出鞘的利剑,带着冷酷的死亡气息,明晃晃地横在了紫陌的脖子上。 影一影二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跟在夜瑾身边而来的无寂飞身而上,以一对六,却丝毫也不落下风,那六人连夜珩的一片衣角也碰不着,更别提救下他。 长公主脸色变了又变,眼底的暴怒之色已然到了彻底爆发的边缘,“府卫!” 话音落地之际,府卫尚未有所行动,却见玄七平静的目光轻扫,不疾不徐地走到被影一和影二钳制的夜珩面前,当着长公主以及所有人的面,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之下,以一种绝对强硬的力道捏紧了夜珩的下巴。 夜珩瞳孔骤缩,忍住断骨的剧痛,眼神怨毒地盯着玄七,“你……大胆!” 手臂已经被折断,影一影二毫不留情的力道让他毫无挣扎之力,此时夜珩的面色已是一片灰败,大汗淋漓,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再看不出往日的尊贵从容—— 便是连眼神,都染上了几分狼狈。 众人看得胆战心惊,谁也没有料到今日进入长公主府,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放肆!”长公主不敢置信,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也敢如此对待堂堂六皇子,“你是谁?!谁准你对六皇子无礼——” 瞳孔骤缩,长公主声音陡然提高,且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惊惶,“你做什么?!你给庄王吃了什么?” 一粒黑色药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送进了夜珩的喉咙,夜珩下意识地反抗,然而他此时的力气在玄七面前,无异于稚龄幼儿。药丸滑进喉咙里的一瞬间,他眼底猝然闪过一丝惊骇。 “你……你给本王吃了什么?” 玄七却并不理会他,转过身,面色淡然地环顾四周,众人都被他的动作惊呆了一样,这才发现这个男子对他们来说,竟是完全陌生的。 “若不想夜珩七窍流血而死,最好别再轻举妄动。”玄七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转眼看向另外一处,“紫陌,过来。” 站在夜曦玥面前的紫陌听到他的声音,眼底的冰寒之色缓缓消退了几分,又看了夜曦玥须臾,才缓缓垂眼,在众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之下,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同时夹住了横在自己胸前的两柄利剑,微一使力,铿的一声—— 两柄剑同时折成了三段,跌落在地上,声音清脆,听来又有几分刺耳。 两个持剑的府卫被震得退后三步,神情惊骇。 众人呆滞。 她转过身,沉默地往玄七身边走了过去。 夜瑾抱着九倾,不发一语地站着,身姿峭拔,如神祇一般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玄七和紫陌安静地挡在了他们面前,面对着雷霆大怒的长公主,和眼前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以及数百名气势铮铮的府卫。 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不安,在空气中急促的凝聚,流窜。气息尖锐,寒冽,带着一触即发的锋利。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第221章 朝上风向,变了 一片安静的死寂中,九倾淡淡开口:“夜瑾,我不舒服,我们先回瑾王府。” 此言打破了沉寂,夜瑾低头看着她,轻轻点头,“好,我们先回去。” 话落,竟当真转身就往外走去。 长公主蓦然回神,长长尖锐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她阴沉地开口,“夜瑾,你自己肆无忌惮也就罢了,就不需要为睿王想想?” 活到这么大,从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二十多岁被封为长公主,此后一直荣华显赫,从未有人敢在长公主府如此放肆,更别提此时这般生死对峙的场面。 她心里的怒火和杀气已经达到了临界点,然而此时,她却也第一次尝到了踢到铁板的滋味。 威胁,到了只能使出威胁手段的时候,她在这场对峙之中,已然完败。 败得如此狼狈。 夜瑾充耳不闻,足尖轻点,身体飘然而去,只留给她一个冷峭残绝的背影。 空气中同时传来他冰冷无情的声音,“影一,影二,把夜珩带去瑾王府。” 这是夜瑾第二次命令,影一影二得令,再不迟疑,一左一右挟着夜珩,完全不顾眼前府卫的阻拦,脚下施展轻功,霎时如大鹏展翅一般往迎春园外急掠而去! “拦住他们!”长公主怒喝了一声,数十府卫闻令急急追赶而去,然而任是他们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却仍然在几乎只有眨眼的时间内,就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长公主怒火冲天,但是此时,发怒已经完全不起作用,她焦躁地转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那些世家公子,“谁能救下六皇子,本宫让皇上给他加官进爵!” 无人应声。 长公主脸色剧变,冰冷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那个站在人群后面,一语不发的青袍男子身上,“楚郡主,本宫命你捉拿乱臣贼子,救下庄王!” 乱臣贼子? 楚祁抬眼,面无表情地与长公主对视了片刻,淡淡摇头:“瑾王武功和他的十三影,武功奇高,轻功更快,此时追赶已经是来不及。” 来不及? 长公主脸色变了变,深深吸了一口气,“来人!进宫去禀报太后,瑾王大逆不道,杀伤了庄王,让太后派禁卫军包围瑾王府!” “是!” 府卫齐齐出动,有人追出了公主府外,有人往皇宫方向急奔而去,眼前只剩下百人不到,负责保护着长公主和小郡主,还有,诛杀眼前贼子。 怒火被极力压抑,然而眼底的狰狞肃杀之气却完全无法掩饰,长公主闭了闭眼,冷冷咬牙:“不相干的人暂且离开,去前院候着!” 在场的贵女们闻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 楚祁没说话,沉默地与十几个世家公子一道,护送着姑娘们离开此地,只是眼底,色泽却是幽深晦暗。 皇上遇刺不过两日,朝堂上的风向,却显然已经开始变了…… 长公主缓缓旋身,指着玄七和紫陌,以及瑾王的护卫无寂,一字一句带着彻骨冰冷,“剁碎了他们!” 迎春园里,一场残忍血腥的杀戮正是开始。 第222章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这些养在深闺的贵女们,素日只见荣华,而从未窥见血腥的杀戮,便是一般朝堂上的凶险和算计也很少接触,然而今日,她们却是淋漓尽致地体会了一次与宫变几乎无异的惊险。 里衣几乎已经被汗水浸湿,娇美的面上只见一片苍白惊惶,就连长公主的女儿云素心,和镇国公府的云初舞小郡主,还有国丈府的秦云歌和大学士府的宫月华,在面对那样的场面上,也几乎骇得噤声,不敢多说一句话。 长公主发怒时,无疑让人胆怵。 但是最让人胆寒的,却是当朝两位皇子的公然撕破脸——甚至弄到了伤残的地步,这无法不教人心惊胆颤。 九皇子素来放肆惯了,我行我素,脾性乖张残冷,狠辣无情的程度几乎与他的容貌相等,但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一个才刚进入瑾王府一个月的女大夫,居然能让他在意至此。 而六皇子夜珩…… 虽然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庄王的温润不过是层伪装,但是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为了得到一个女子而龌龊下作至此。 他的行为,让今日在场的人心里都为之不齿,但是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最终也没有忘记——庄王是金贵妃的儿子,是太后最喜欢的一个皇子。 今日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即将成为睿王摄政之后的第一道晴空霹雳,事态接下来将如何发展,他们几乎已经可以预料—— 太后和金贵妃绝不会善罢甘休,睿王若要服众,则必须秉公办理。 而瑾王…… 没有皇上护着的瑾王,是否还有足够强硬的手段和魄力,招架接下来的雷霆问责? 伴随着皇帝的遇刺伤重,皇族之中,朝堂之上,气息已变得风声鹤唳。 众人到了前院,长公主也随之而至。 她看着今日被邀请来的这些重臣子女,虽然敛了面上暴怒,表情却依然显得阴沉而冰冷,“各位都是聪明人,出了这座公主府之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请各位心里有数。” 简单的言语,却是一个带着十足威慑力的警告。 这些贵女虽娇弱,可脑子却不笨。 长公主的意思……分明是要他们忘了夜珩算计姒姑娘的事情,而只记着瑾王加害夜珩的举动。 众人的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长公主却显然没精力再去与他们多说什么,径自举步朝公主府正门走去,脚步匆匆,华衣袍摆逶迤在地,随着她的走动,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流动的光华。 派去宫里报信的人已有两拨,可到现在还没有回复的消息,这难免让她心里有些不祥。 风光了太久的长公主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发生的事情,除了今日在场的这些人——其他的,直到现在也还无人知晓。 从前院到正门的通道上,府卫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遍地的鲜血,让长公主一颗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脚步僵住,一口银牙几乎被咬碎,长公主死死地掐住掌心,在心里狠狠地念出了那两个字—— 夜瑾! 第223章 维持现状就挺不错 一路的尸体,楚祁和其他人也全部看到了,女孩子们脸色再度变得苍白,虽然克制着没有发生惨叫,然而那一地的死人和鲜血,以及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却让几个娇弱的姑娘再也忍不住,吐了。 楚祁看着姑娘们受惊的状态,微一皱眉,淡淡道:“镇国公府,云小郡主。” 云初舞和云素心都是云小郡主,因此他在称呼之前加了个前缀,叫的自然是云初舞。 “啊?”云初舞正对着满地的尸首皱眉,冷不防有人叫她,下意思地抬眼,在看到叫她的人是楚祁时,不由又是一愣,“郡王喊我?” “这些姑娘们都受惊了,有跟着哥哥们来的,便由她们的兄长带回家。单独出来的,还请云小郡主能麻烦一下,请出你的侍卫队护送一下。” 镇国公府云小郡主打小喜欢习武,为了方便陪练,身边跟随着的侍卫队也是镇国公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子,大约有十五人左右,个个武功不俗。 听楚祁这么一说,她点头,“好。” 说完,便将楚祁的安排吩咐了下去,每两人一组,护送在场的贵女们回府。 见她答应得如此干脆,且行事利落,楚祁不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若是一般的姑娘家,不一定会在这样的场合答应这样的事情,毕竟他们心里都清楚,长公主今日邀请他们来,其目的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玩一些年轻男女之间的活动,她是想拉拢支持六皇子的人。 他们这些年轻的公子和小姐,往往能代表他们背后的,父兄手中的势力和靠向。 所以即便表面上友好,私底下与其中很多人迟早都会走上敌对关系,况且长公主今日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 只是因为夜珩在对待姒姑娘的事情上太过急切,且太过下作,以至于事情的发展最终超出了他们的控制,才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云初舞素来不是个狭隘的姑娘,也没那么多心思在这样的场合与这些娇滴滴的姑娘为难。 看着长公主出府坐上了轿子急急往宫里赶去,云初舞独自站在正门外沉默了很久,才道:“帝都要变天了……” 楚祁闻言,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接触到他的目光,云初舞俏皮地笑了笑,“如果朝局变得紧张,皇子们开始正式角逐帝位,楚郡王会帮哪一个?是顺了太后的意,帮今日受了重创的庄王,还是曾经与你同袍的翎王,亦或是,皇后嫡子宣王?” 今日这种惨烈的情况下,在长公主府大门外笑语晏晏地浅谈朝局,她的胆子当真是不小。 楚祁淡淡道:“你觉得呢?” 他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小姑娘就漠视她的问题,云初舞虽是女儿之身,但是很多时候,思想见解与行事风格与几乎男子无异。 况且,她是镇国公的女儿——她的意见,几乎就等同于是镇国公的意见。 “我的意见?”云初舞抿唇笑了笑,像个寻常小女儿家的不解世事,“我觉得……维持现状就挺不错。” 第224章 别做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楚祁凝眉,维持现状? 现状是睿王刚刚摄政…… 云初舞说完了这句,便优雅地欠身,仪态完美无懈可击,“郡王自便,小女子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往自己的马车上走去。 楚祁抬眼,注视着她纤瘦却挺直有力的背影,淡淡道:“云小郡主不关心那个婢子的生死?” 那个婢子,当然指的是姒九倾身边的丫头,紫陌。 长公主在离开迎春园时下了诛杀令,近百名府卫用来诛杀两个男子和一个婢女,在任何人看来,他们都无法逃出生天。 从今日的场面上看,云初舞和宫月华与那位姒姑娘似乎相处不错,难道她当真一点儿也不担心? 云初舞回过头来,淡淡一笑:“长公主府今日所受的重创已远远超过庄王,郡王觉得,那百名府卫还有机会存活?” 所以说,该担心的不是那个婢子的生死,而是长公主府经此一役之后,还能不能恢复以前的元气? 只怕很难。 云初舞从容优雅地上了马车。 楚祁发现,这个女子虽然习武,性格也与一般女子有所不同,但是她的抬手举足间,却无不透着大家闺秀的良好教养,那种面对事情处惊不变的气度,远比一般的贵女更从容高雅。 马车轱辘的声音渐行渐远,楚祁收回视线,转头间却见三道人影从府内疾掠而出,速度之快,几乎让人看不清来者何人。 直到三人到了眼前,楚祁才看清,一身白衫纤尘不染的男子玄七,夜瑾的贴身护卫无寂,还有跟着姒姑娘身边,忠心护主的丫头紫陌。 三人身上滴血未沾,看起来竟是连一点伤都没有,更别说把命留下了。 楚祁心头微震。 长公主府的府卫皆是受到严苛训练过的,身手非同一般,然而近百人之多,居然连三个人都对付不了,这三人此时飞奔出来,身后却无人追赶—— 可见,无法逃出生天的人,并非他们,而是那百名府卫。 “楚郡王?”玄七停下了脚步,看着独自站在公主府的人,嘴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旁人都迫不及待地逃离了此地,楚郡王还逗留在这里,可是在等待着什么?” 楚祁眉眼微抬,看着这个被瑾王称作玄七的男子,对方看起来温和而无害,丝毫不像刚杀过人的样子。 “那些人怎么样了?” “那些人?”玄七扬眉,“你是说,长公主府的那些废物?” 废物…… 楚祁沉默,看起来温文尔雅,原来并非真的温文尔雅。 “楚郡王,我家小姐给你的药,可记得吃啊。”玄七也不理会他的沉默,淡淡的言语之间,却是透露出让楚祁震惊的信息,“那药价值连城,可是西陵宫廷之内都没有的圣药,治好了沉疾记得感恩,千万别做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说完,也不管这番话会让对方有什么反应,身子一提气,瞬间疾掠而出,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楚郡主可不能忘恩负义哦。”紫陌笑眯眯地提醒了一声,与无寂各自提气跟上。 第225章 为了做戏而已 独自留下的楚祁心头又是一震。 我家小姐…… 看着那三条飞奔离去的身影,楚祁心里的震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玄七,不是瑾王府的人,而是姒姑娘的手下? 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女便如此厉害,再加上玄七这个深不可测的高手,那个姒九倾……到底是什么人? 连西陵宫廷里都没有的圣药,她却如此轻易便送给了初次见面的外人,是随手而为,还是故意让他欠下人情? 能一眼看出他隐藏在身体里的顽症,她的医术或许的确很好——那么,在迎春园里被算计,究竟是真的不小心被暗算,还是将计就计? ……还有,一向深受皇帝宠爱的瑾王,是否有问鼎帝位的想法? 楚祁心头生出无数的疑问,对这个姒姑娘也无法自主地产生了太多的好奇。然而,思及瑾王对她的在意,不惜重伤夜珩,重创长公主府,丝毫不计后果的行为…… 楚祁很快又明白,纵然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一时之间,只怕他也不可能得到有用的答案。 …… 相较于楚祁心头的千回百转,此时的瑾王府,刚刚关上了大门。 “殿下放我下来吧。” 夜瑾低头,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子,淡淡道:“你身体不适,本王送你回静心苑。” 虽表面看起来淡定,但是夜瑾心头的想法却是——难得有这般亲密接触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下次再想抱她,以这个女子的脾性,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九倾虽不知夜瑾心里的想法,却是清楚自己身体根本无碍,所以只漫不经心地伸手点了夜瑾的手臂,“我没事儿,方才不过是为了做戏而已。” 夜瑾只觉手臂一麻,尚未反应过来,怀里已经空空如也。 九倾站在他的面前,面色温和,眼底却有一丝冷漠隐现,“王爷是否已做好了准备?” “没什么好准备的了。”夜瑾淡淡道,压下心头的一抹遗憾,与她并肩往府内走去,“速战速战,才能让他们没有招架之力。” 顿了一下,他眉头轻皱,“虽然你懂点医术,但是也不该以自己做饵,况且,那样子的事情对姑娘家的名声总是不好,万一——” “没什么万一。”九倾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他有占我便宜的机会。况且有紫陌在,夜珩算盘是白打的。” “对啊,有奴婢在,那个卑鄙无耻的夜珩想靠近我家小姐一步,都是痴心妄想。” 紫陌的声音远远传来,夜瑾和九倾驻足转身,看着渐行渐近的三人。 “都解决了?”九倾开口。 “解决了。”紫陌扬眉,声音一如既往的娇俏,却隐藏着浓烈的肃杀之气,“长公主和夜珩敢联合起来算计小姐,便应该得到应有的教训。经此重创之后,长公主府再也不可能恢复以往的尊荣。” 她家小姐天人之姿,尊贵身份,岂容那样阴暗肮脏的算计?便只是胆敢生出那样的想法,也足以把他们全部送下地狱。 第226章 动了九倾的人,想死也难 玄七沉默地走上前,温和地道:“主子请伸出手来,属下试一下脉。” 九倾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径自将手递到他面前。 宽大的广袖里露出一小截纤细的手腕,玄七不发一语地将指尖搭在她的腕上,沉默凝神。 女子的手腕纤细而皓白,如上等美玉般细腻,但此时被握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手里——虽然对方是她的手下,且只是以指尖轻捻而不敢过分冒犯,夜瑾却仍然觉得这画面格外刺眼。 一种酸酸的感觉自心头滋生,他眉头轻皱,忍不住在想,她与这些手下之间的关系是否太亲近了一些? 紫陌也就罢了,毕竟是个小丫头,但是玄七……男女授受不亲,她不知道吗? “瑾王打算如何处置夜珩?”不过须臾功夫,玄七就放开了九倾的手腕,神色没什么异常,想来正如九倾所说,并无大碍。 所以玄七便没有多言,随口就问起了整件事情中的罪魁祸首。 怎么处置夜珩? 夜瑾抬眼看着他,“你关心这个?” “当然。”玄七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却比寒霜更冷,“夜珩这个人,不能活着走出瑾王府——如果瑾王做不到这一点,或者有什么顾忌,玄七可以代劳。” 代劳? “不必。”夜瑾冷笑,周身气息疏寒,“夜珩不会活着走出瑾王府,但也没那么容易死。” 动了九倾的人,想死也难。 玄七闻言,虽没再多说什么,看向夜瑾的目光却带上了些许深意。敏锐如他,怎么会看不出夜瑾的心思? 这人,分明是对他家主子动了情。 不动声色地垂眼,玄七掩去了眸心复杂的思绪,心底却闪过一丝深沉的喟叹。 情之一字,太难解…… 九倾转身,举步徐行,清雅平淡的声音透着清睿之气,“此时宫里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秦太后和金贵妃的震怒可想而知,朝臣只怕也不会平静。” “无妨。”夜瑾道,眼底弥漫着无情的光芒,“太后和金贵妃不足为虑,皇长兄刚刚掌握了摄政大权,虽说要服众,但是本王也不是吃素的,断然不会让皇兄陷入两难境地。” 睿王掌权,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朝臣势必会让睿王秉公办理,但是扣了夜珩在手里,秦太后和金贵妃以及她们背后的秦家,就会投鼠忌器。 夜瑾将夜珩扣在了瑾王府地牢,已经打定主意要慢慢折磨,其一是为九倾出气,其二也是为了掣肘秦太后和金贵妃。 朝局动荡太快,对很多人来说都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很快,该回神的都会回神,该反击的也会反击,还有一些,即将开始打着坐收渔翁之力的主意—— “下一步该防备的,是柳皇后。”九倾道,“秦太后和金贵妃纵然震怒,恨不得将瑾王府夷为平地,但是只要有夜珩在手,她们便不足为虑。反观柳皇后,大概是不会放过两位皇子自相残杀的机会,推波助澜在所难免。” 第227章 别怠慢了贵客 九倾分析得自然没错。 金贵妃膝下只有一个儿子,秦太后最喜欢的也只有夜珩这一个孙子,她们费尽心思所求的,不过是让夜珩登上帝位。 然而夜珩若是有个好歹,她们的所有计划都不再有一点意义,不管将来是哪一个皇子即位,秦家都会成为首要对付的目标。 身居高位数十年的秦太后比谁都明白,权臣纵使如何权倾朝野,根基再深,只要皇帝存了灭你的心思,你便不会长久。 所以夜珩一旦有事,秦家迟早都会成为别人刀上的鱼肉。 因此夜瑾无比清楚,只要拿捏了秦太后和金贵妃的心思,只要有夜珩在手,对方就算雷霆暴怒,最终也无计可施。 他甚至能想到,再过须臾功夫,瑾王府大概就会被禁卫军包围—— 可那又如何? 他们没人敢轻举妄动。 而柳皇后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正宫皇后,膝下独子本该成为夜氏皇族名正言顺的储君,可因为金贵妃姓秦,背后有太后撑腰,她的儿子便多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且只要有秦太后在,夜琛成为储君的可能性就被剥夺了一大半。 这个时候,若是夜珩出了事,对她来说,将是百利而无一害。 进了昭宸殿,夜瑾传来了影一,淡淡道:“夜珩关在哪里?” “回主子,他被关在了后园。” 夜瑾闻言,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眉头,“后园?” “是,后园距离前主院和前后院甚远,且是一处荒废的园子,一般无人会去那里。”影一恭敬地解释,“如果突然间有人走动的话,便会立刻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偏偏,属下和影二是走的暗道,不会出现在明处,所以没人会怀疑那里关了人。” 一处荒废的园子,在很多人眼中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所以必然会引起暗中之人密切关注,只要发现有人走动,就可以断定那里藏了人。 但是如果这出荒废的园子,一直乏人问津呢? 只要没发现线索,他们便不会冒险寻找,时间拖得越久,对于秦太后和金贵妃来说,越是焦躁。 虽然今日在长公主府里,夜瑾所下的命令是把夜珩关在瑾王府地牢,可他又怎么可能当真把他关在地牢,让所有人知道他的位置所在? 夜瑾缓缓啜了口茶,淡淡道:“这几日闲着无事,替本王好好招待一下,别怠慢了贵客。” 影一明白他的意思,躬身领命,“是,属下告退。” 话落,转身离开。 玄七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淡淡道:“我喂他吃下的那颗药,足以让他生不如死,所以好好招待什么的,有没有都无所谓。” 无寂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忖姒姑娘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不知都师从何处? 想起方才在长公主府的一幕,他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 看着温和无害的玄七,原本以为只是擅长识毒解毒,却没想到他杀起人来如此干脆利落,不但招式漂亮完美,那速度手法,也快得让他几乎看不清。 第228章 你喜欢他? 而紫陌丫头,他一直以为,紫陌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片子,最多脾性火爆了一点,在她家小姐被冒犯的时候,可以毫无所惧地挥人耳光,连公主都照打不误—— 打死他,他都没有料到这个小丫头片子的武功比他还要好,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嗖嗖嗖的动作,简直不要太赏心悦目。 想到这里,无寂不由看了紫陌和玄七一眼。 “无寂。”夜瑾抬眼朝无寂看了过来,“让无情和无愁守好王府,不许放进一只苍蝇。” 无尽恭敬领命,“是。” 说罢,转身离去。 夜瑾端着茶盏,微默了须臾,抬眼看着玄七和紫陌,“你们不需要下去准备一下?” 准备? 玄七挑眉,准备什么? 紫陌站在九倾身后,体贴地给她家小姐捏着肩头,闻言道:“我家小姐今天受惊了,我要陪着小姐。” 受惊? 夜瑾嘴角一抽,看了一眼面色淡定的九倾,还真没看出她哪里受惊了。 不过,大概是明白夜瑾有话要说,九倾开口:“你们俩各自去沐浴换衣,我不喜欢血腥味。” 紫陌一呆,下意识地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 玄七点头,“是。” 虽然他跟紫陌身上都干净如初,并未沾上半丝血迹,但是杀了人之后,却不可能没有一点血腥味。 紫陌直接回了静心苑,玄七没有住在瑾王府,所以自然而然地往外走去。 他下榻的地方是皇城之中的一处宅子,在跟着九倾来着西陵之后才刚买下的。 九倾眉眼微抬,“王爷有话要说?” 当然。 夜瑾暗忖,否则何必把他们两个支出去? 这般想着,夜瑾搁下茶盏,长身立起,一袭红衣曳地,衬出无边光华,潋滟生姿。 “听说……”他开口,清雅的声音略显低沉慵懒,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酸意,“你今日送了楚祁一瓶疗伤圣药?” 九倾哑然。 并不意外于他的消息灵通,只是未曾料到他会提起这茬。 微默了片刻,她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夜瑾不语,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举手之劳? “你喜欢他?” 九倾愕然,“喜欢?” 这从何说起? 夜瑾见她下意识的反应,心情略好了一些,嘴上却仍然冷硬地道:“你跟他不过第一次见面而已,就大方地送出一瓶价值连城的圣药,本王还以为你对他有好感。” 九倾,“……” 夜瑾却不依不饶,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你为什么突然送他那么好的伤药?” 九倾无语了片刻,道:“曲水流觞宴上,酒盏停在谁的面前,就得饮下酒觞里的果酒,还得展示一个节目,作为一个皇子,别说你不知道?” 夜瑾嘴角一抽,他当然知道。 但是这跟她送楚祁伤药有何关系? “要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展示什么琴棋书画,你觉得可能吗?”九倾淡淡一笑,“楚郡主身体有恙,我随口提了几句,兼而送他与一瓶伤药,这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第229章 你是不是对本王动了心? 夜瑾闻言,心里酸意渐消,却还是有些不满,“你可以选个女子。” “女子?”九倾更无语了,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女子之中并未发现身患隐疾的,难道你要我无中生有,随口胡言?” 夜瑾一窒,顿时语塞。 九倾淡淡道:“况且,楚郡主此人,我对他并不了解,但是他的症状明显是在军队里的时候被人下了暗算,今日送他一个顺手人情,他日说不定就能成为睿王的助力。” 听她这么一说,夜瑾不由沉默了下来。 楚祁与二皇子夜翎曾经是同袍,两人不但武功不相上下,带兵作战的能力也同样在伯仲之间,以后若能为睿王所用,定然是一个有力的大将。 最重要的是,楚祁这个人虽然低调冷漠了些,但为人刚直冷硬,有自己的原则,只要能得到他的忠诚,便永远也不用担心他会背叛。 所以九倾此举……其实是在帮他? 夜瑾心头闪过这个想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 “主子。”刚离开不到一会儿的无寂,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太后调动了禁军五千,包围了王府,命主子打开王府大门,交出庄王,并俯首认罪。” 俯首认罪? 夜瑾眸色微冷,转头看着他,语气嘲弄地道:“禁卫军统领可在?” “在。” 禁卫军统领秦让,是秦太后的侄子,与金贵妃是堂兄弟。 “告诉他,任何人敢在本王府前无礼,或者有一个人胆敢擅闯瑾王府,那么他马上就会见到夜珩的尸首。” 无寂闻言,领命而去。 禁卫军包围了瑾王府,外面定然已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阵仗,不管是宫里还是皇城街道,人心惶惶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处在漩涡之中,让所有人担心并密切关注的瑾王,此时却显然半点不惊。 夜瑾转眼看着九倾,外面是重兵逼近也好,是杀气震天也罢,都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眼里,此时只有这个女子倾世的容色。 “夜瑾。”九倾不解地看着夜瑾,对方不发一语盯着她的眼神,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色泽,“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夜瑾不动声色地回神,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清透的黑眸,“九倾,你有没有发现,你方才是在跟本王解释?” 九倾表情微顿,平静地看着他,“夜瑾……” “而且,你大概也没有发现,你心里所谋划的,一举一动无不是为了本王。”说到这里,夜瑾勾唇轻笑,眼底流光潋滟,“九倾,你是不是对本王……也动了心?” 也动了心? 九倾眉头微皱,语气波澜不惊,“王爷多心了。” 多心? 夜瑾皱眉,“你是说,你并没有对本王动心?” “王爷,我觉得此时你应该更多地思考一下朝堂上的局势。”九倾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自己的袍袖,“我先回静心苑沐浴,然后养精蓄锐一下,王爷自己请便吧。” 说着,径自转身,与夜瑾擦肩而过之际,往门外走去。 第230章 感情终究有些无望 身后的男子淡淡道:“你对动心这件事很排斥,还是对本王这个人很排斥?” 九倾微默,随即道:“儿女私情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罢,不疾不徐地举步离开,背影如此从容,没有半分慌乱之色。 夜瑾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那道纤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收回了目光,心里却不由开始思索自己方才提出的问题—— 九倾是对动心这件事本能地排斥,还是仅仅对他不喜欢? 这个问题刚在心头闪过,夜瑾就无声地摇头,在心里否认了九倾不喜欢他的可能—— 夜瑾对自己的容貌还是万分自信的,而且九倾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态度明显并不讨厌。 至少,他毒发的时候,他受伤的时候,她眼底的关切是真实的。 所以也就是说,她暂时是真的不想考虑女儿私情? 夜瑾缓缓在椅子上坐下,突然间安静下来的内殿,似乎显得格外冷清。 儿女私情…… 一手抵着额,夜瑾眉眼轻垂,眼睑半阖,素来桀骜狂肆的容颜,此时只剩下丝缕怔忡之色。 似乎太急切了一些。 此时不止是她想避谈儿女私情,自己……又何尝不是? 想到宫里重伤昏迷的那个人,想起至今还没有蛛丝马迹的母亲骨灰,想到皇长兄此时或许正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他的感情,终究还是有些无望。 这般想法浮过心头,清魅的眼底顿时一片深幽如海,复杂难测。 …… 砰!砰!砰! 哐当—— 咔嚓!咔嚓! 永寿宫里,一阵阵刺耳又尖锐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太后打扮得精致的脸上一脸狰狞暴怒之色。 “放肆的孽种!简直无法无天!” 伸手一挥,案上仅剩的一套茶具被狠狠地挥到了地上,又发生一阵尖锐的碎裂声,声音刺耳,且让人心惊胆战。 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喘。 金贵妃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素来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此时却是一片苍白焦躁之色,焦躁之中又夹杂着难掩的仇恨。 手握了紧,紧了松,娇嫩的掌心已经被尖锐的指甲刺破,却依然无法克制心里的杀意和深沉的恐慌。 狠狠地闭了下眼,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太后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了很久,忍不住又咬牙咒骂了一句,“该死的小贱种!” 怒骂了一个上午,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却依然无法平复心头的躁怒。 “母后。”金贵妃显然已有些六神无主,“夜瑾若真的对珩儿下手——” “他敢!”太后冰冷地截断了她的话,“珩儿若是少了一根毫发,哀家一定活剥了他!” 但是夜珩现在在夜瑾的手里,而夜瑾,素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 金贵妃心头一阵阵恐惧,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完全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后娘娘且息怒。”孟公公凑近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劝了一句,“皇上重伤,无法继续纵着瑾王,所以瑾王心里大概很清楚,若交出了庄王殿下,自己手上便失去了护身符,所以才控制庄王在手,太后何不把此事交给睿王来办?” 第231章 他要自寻死路,便怨不得哀家 睿王…… 秦太后目光阴鸷地看了他一眼,须臾,扶着凤椅扶手慢慢坐了下来,眼底乌云轻涌,面上阴霾浓郁,却半晌没有说话。 金贵妃神色焦躁地注视她,数次欲言又止,然而见她显然在思量的表情,却到底没敢开口。 长公主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长公主府此番受了重创,此时没有人比她更想活剐了夜瑾,但是享了二十年高高在上的尊荣和权势,她绝非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长公主—— 她知道什么是大局为重。 若要对付夜瑾,且不能让夜珩有所损伤,只能从长计议。 冲动,成不了大事。 “孟德。”大殿内一片让人窒息的沉寂之后,秦太后缓缓开口,“你是说,让夜昊出面去对付夜瑾?” 声音阴沉如冬日雾霾,带着一种隐晦的嗜血。 “太后圣明。”孟公公低眉垂眼,声音柔细,透着说不出的阴戾,“睿王一向在乎瑾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瑾王虽然对睿王总是冷言以对,但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厌恶睿王,还是为了做戏,此次倒是一个弄清真相的好机会。 秦太后没有说话。 睿王和瑾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也是皇族之中很多人都清楚,却从来没人敢提的事实。 夜氏皇族众多皇子之中,长皇子无疑是性子最沉稳的一个人,他对兄弟姐妹一视同仁,算是个不偏不倚的好兄长。 但是唯独对夜瑾…… 或许是因为夜瑾与他的血缘关系更近一层,也或者,只是因为一直以来,夜瑾对他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反而更让人放在了心上。 此时经孟德这般一提,秦太后也难免生出了些许心思。 “瑾王一向对这个长兄冷漠——”话意微顿,秦太后阴沉地哼了一声,“那个小贱种,对谁都是不冷不热,他的眼里能放得下谁?” 孟公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太后,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此时重伤,朝上可没人再护得了瑾王。” 秦太后闻言一动,眸心霎时划过一道犀利的冷芒。 孟德伺候秦太后多年,不但他了解秦太后,秦太后也同样了解他,所以此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岂会不明白? 皇上重伤,瑾王虽然深受帝宠,但是此番他公然在长公主府大开杀戒,并在伤了庄王之后,又将庄王囚禁在了瑾王府—— 触犯的国法何止一条? 只要她耐得住性子,让睿王想办法救出夜珩,以后她想拿瑾王问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满朝文武,谁敢吭一个字? 想到这里,秦太后心里略微舒坦了一些,然而这一放松下来,却只觉得浑身疲惫,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下意识的抬手揉着眉心。 孟德见她动作,连忙体贴地将两手搭在她双鬓,细细地揉按了起来。 “皇上刚遇刺,凶手还没查出是谁,这夜瑾就自寻死路——”缓缓闭上眼,秦太后语气微顿,随即红唇中吐出冰冷无情的肃杀之语,“他既然要自寻死路,便怨不得哀家!” 第232章 计划怎会出了纰漏? 这两日,秦太后已经被皇帝遇刺的事情折磨得身心俱疲。 正如她方才所说,刺杀皇帝的凶手还没有查出眉目,又遇上这样的事情,对于秦太后这个养尊处优了几十年的女人来说,无疑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打击。 而追根究底—— 秦太后撑着额头,闭着眼,脑子里阴沉沉地想着,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姒九倾? 这个名字只是从脑子里浮现出来,就让她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种尖锐的杀意,就像当初听到夜瑾拒绝她的指婚一样。 不能掌控在手心里的人,只能除掉。 两年前出了一个夜瑾,两年后出了一个姒九倾。 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对她堂堂太后无礼,不把皇帝的贵妃放在眼里,甚至纵容着她的婢女动手掌掴公主…… 哪一桩哪一件,不能治她一个死罪? 可偏偏,夜珩却说喜欢她,想要得到她。 秦太后每每想到这一点,就恼恨不已。 夜珩此前便朝她表露过,说他看上了瑾王府的那个大夫,当初她听到这句话极力反对,且不说夜瑾与她从来不和,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成。 就说一个小小的医女的身份,怎么可能有资格嫁进皇家? 但是夜珩说什么?他说姒九倾只怕来历不凡。 来历不凡,仅仅这四个字,就让她瞬间沉默了下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秦太后心里其实与夜珩有着同样的想法,统率后宫几十年,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对方的气度,礼仪,抬手举足间的风范,甚至于,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就能大概地昭示这个人的身份来历。 姒九倾虽然顶着一个医者的身份,但是不管是哪个方面看,她都不可能是一个寻常的女大夫。 这一点,秦太后自是相信夜珩的判断,并且心里也清楚,如果她的身份真的足够显赫,以后说不定就是夜珩的助力。 而且夜珩还说,“姒九倾不但是个聪明的女子,最重要的是能治得了夜瑾身上的顽疾,只要能娶了她,无疑就是控制了夜瑾在手。” 这句话,终结了秦太后最后的犹疑。 她同意这件事由夜珩安排,长公主负责以做客的名义把姒九倾邀请到自己的府里,并且为了不引起怀疑,还邀请了其他的世家公子和小姐。 所有人都以为,长公主的举动是在为夜珩拉拢朝臣,没有人知道,自始至终,夜珩和长公主的目的只有一个姒九倾。 计划中所有的环节都没有任何破绽,石榴酿的果酒,紫瑾汁液,君子兰中的香味,三种皆是无毒之物,根本不该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就算姒九倾是医者,也不可能那般轻易就想到,这三种东西掺在一起,最终的目的是遇上曼陀罗的香料…… 一切计划都进行得格外顺利,可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偏偏出了纰漏? 一次纰漏,搭进去了一个夜珩,也几乎葬送了整个长公主府的势力。 怎么能不让人感到震惊愤怒? 第233章 查不到身份来历 “那个姒九倾……”秦太后缓缓开口,眼底乌云翻滚,“究竟查出她的身份了没有?” 这个问题让孟公公脸色微变,羞愧地低头:“还没有。” 秦太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心下又是一阵愤怒和挫败。 皇族势力几乎无处不在,暗中派出去的那些密探皆训练有素,居然至今查不出一个女子的身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而越是查不出来姒九倾的身份,便越发能证明,那个女子的来历,只怕……当真是非同寻常。 “母后。”许久不曾出声的长公主缓缓抬眼,眼底忽然浮现一抹几不可察的复杂光芒,似畏忌,似不安,“母后可还记得,二十三年前,南族轰动天下的封后大典?” 秦太后一怔。 二十三年前,南族封后大典? “南族素来神秘而强大,执天下四国之牛耳。”长公主声音微顿,提到南族时,语气中再也没有半丝高高在上,“南族皇室几乎从不与其他三国结亲,但是二十三年前,南族帝王却为了迎娶北冥家的姑娘,而下了一道亘古未有的旨意——南族封后大典期间,其他三国皇室不许举行任何庆典。” 秦太后闻言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二十三年前的事情,她自然是记得的,因为那是轰动天下的大事,莫说是她这个西陵太后,便是市井小民,也很少有不知道的。 她只是不明白,长公主此时提起这桩事情,是想表达什么? 长公主缓缓道:“北冥家的嫡女身边有一个最受宠的贴身侍女,姓姒。” 此言一出,太后脸色微变,金贵妃也诧异于她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姒九倾跟这个侍女有关系?” 长公主道:“有些权贵世家的男子偶尔行走江湖的时候,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名讳,便习惯用自己母亲的姓氏。这个姒九倾的身份如此难查,难保不是换了姓——而最大的可能,就是用了自己母亲的姓。” “所以你怀疑,她是那个侍女的女儿?”金贵妃皱眉,“这不大可能吧?‘姒’这个姓虽然不多,但是也不代表仅此一家,你怎么就能断定,她跟那个侍女有关系?” 长公主道:“因为只有从南族出来的人,才让人查不到身份来历。” 金贵妃脸色一变。 没错,四国之中至尊至贵的南族,于其他三国而言,历来就是隔绝于世外一般的存在——强大到让三国君王都不得不畏惧,也神秘到……几千年以来,从未有人能真正窥测南族势力的冰山一角。 只有南族出来的人,才让人查不到身份来历。 “如果她真是来自南族……”秦太后脸色沉沉,显然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你觉得她的身份会是什么?” “北冥家的姑娘成了南族的皇后,自然有权力给南族权贵和年轻臣子赐婚。”长公主眉眼微抬,看向秦太后的眼神深沉而复杂,“以当初那个侍女受宠的程度来看,那位皇后一定会给她赐一桩好姻缘,所以,姒九倾极有可能来自南族权贵之家。” 第234章 惜嫔的来历 南族权贵之家。 短短的六个字,却让秦太后悚然一惊。 眼前不由浮现那晚宴上,面对她的质问时,那个女子从头至尾淡定不惊的表情,以及她说过的话,一句句皆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 她说,宫里的规矩和礼仪她清楚一些—— 一个寻常的大夫,怎么会清楚宫规礼仪? 她说,她生平从未与人下跪过,今晚也不会例外—— 一个寻常的女子,如何有胆量跟一国太后如此说话? 曦玥骂了她一句,她的侍女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若是没有一点身份,她的侍女如何敢在宫里这般放肆? 那些,绝不是仗着夜瑾的庇护…… 此前的诸多疑惑谜团,此时仿佛被击开了一个突破口,那些无法解释的那些事情,此时若大胆地把她的身份想象一下……一切便如此简单地就能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秦太后脸色一点点变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若真是如此……”她咬了咬牙,“便动不得她了?” 长公主微默,脸色也难看得很,“在完全确定她的身份之前,暂时不要冒险为好。” 虽然仅凭着猜测压根说明不了什么,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姒九倾真的来自南族……他们可得罪不起。 “那现在该怎么办?”金贵妃急急开口,脸色一阵青白,“珩儿还在瑾王府,就算不能动姒九倾,至少也要把珩儿先救出来啊,他受了伤,若是耽搁了诊治——” “睿王现在在何处?”太后打断了她的话,转头看向孟公公。 孟公公恭敬地回道:“下朝之后,在御书房召见了几位内阁大臣,二皇子和八皇子好像也都在,瑾王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晓,正在商量对策。” 秦太后一刻也等不得了,站起身,敛了敛表情,冷冷道:“摆驾御书房!” 长公主站起身,“母后要亲自去?” “不然呢?”秦太后重重冷哼了一声,“当务之急,是让夜昊出面,迫夜瑾放了珩儿,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说!” …… 同一时间,瑾王府静心苑里,已经消失了两天的玄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九倾面前。 “主子。” 九倾从书中抬头,眼神清透,“查出眉目了?” “瑾王母亲的骨灰已经找到,但是有一件事,主子或许不知道。”玄三表情带着几分凝重,“上次我跟主子禀过,瑾王的母妃惜嫔是东幽人,主子还记得?” 九倾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她的身份……莫非还有其他内情?” “是。”玄三轻轻颔首,却是语出惊人,“惜嫔的真名叫纳兰绯月,在进入西陵皇宫之前,是姒聿尘的妻子。” 话音落下,九倾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如画的眉眼,罕见地染上了震惊之色。 玄三微微垂下眼,语气却分外笃定,“属下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此时千真万确,但是关于姒家的事情,属下却无法再查到更多,主子若要知道得更详细一些,属下需要回去问一下主母。” 第235章 睿王是她表兄 九倾眉心微皱,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坐回了椅子上。 曾经十五年不问世事,九倾对东幽这个国家就如同对西陵一样,并不曾刻意去了解过,自然也就不清楚前尘过往都发生过什么。 但是姒聿尘这个名字,她却无比熟悉。 那个人,是她的舅舅,母亲曾经说过,“此生我只有一位兄长,但是他早早地死了,带着人世间最大的痛苦,遗憾,和屈辱。” 曾经九倾以为,母亲不过是因为亲人的离世而黯然,此时方知,那的确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和屈辱。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真正体会过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夺走,而自己却无力保护的那种痛苦和悲哀——而且,妻子还怀着身孕。 这些年她活得不解世事,单纯而天真,母亲不希望她接触到阴暗的事情,所以很少在她面前提起以往,然而就是因为提的次数太少,才让她对姒聿尘这个名字记得格外深刻。 “如此说起来,睿王倒是我的亲表兄了。”九倾撑着额头,低垂的眼底,有薄凉寒雾丝丝弥漫,“惜嫔的骨灰盒,现在在哪儿?” “在皇帝的龙床之下。”玄三道,“有复杂的机关控制着,不好得手。” 皇帝虽然处于昏迷之中,但是龙床下的机关构造却极为复杂,以他的本事,想要破除机关其实并不难,只是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慎,就会惊动宫廷禁卫军。 九倾道:“今晚我进一趟皇宫。” “是。”玄三点头,“那关于惜嫔的事情,我要不要回去一趟?” “暂时先不必。”九倾语气疏冷了一些,“让西陵皇帝自己替我解答,应该会更有意思一些。” 玄三闻言,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也沉默了下来。 须臾,他开口,“我已经听玄三说了上午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主子打算怎么处置罪魁祸首?” “嗯?”九倾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夜珩现在被关在王府地牢,夜瑾会处置的,你不必操心过多。” “但是此事却并非夜珩一人所为。”玄三道,“长公主也难逃干系。” “长公主府几乎全军覆没,对她来说,这是一场灭顶的灾难。”九倾唇边掠过一抹淡笑,带着些许沉冷和无情,“这样的惩罚,你觉得还不够?” “远远不够。”玄三道,语气几乎毫不迟疑,低垂的眸心弥漫着蚀骨的寒意,“敢以如此阴暗的手段算计主子,她应该用自己的鲜血来赎罪。” 长公主府受的打击再大,死的却都是府卫而已,长公主自己,也同样该为她的无知接受最残酷无情的惩罚。 九倾默然。 “小姐。”紫陌从外面走了进来,“睿王殿下来了。” 九倾转头,“来了王府?” “是。”紫陌点头,“他们现在在王府前院,来的人除了睿王,还有翎王、宣王和穆王。” “所有的皇子全来了?”九倾挑眉,随即淡淡一笑,“看来这夜珩的分量挺重,居然能让皇后的儿子也来凑一份热闹。” 第236章 五王齐聚 “的确是来凑热闹的。”紫陌撇了撇嘴,“瑾王殿下去往前院了,小姐要去看看吗?” 九倾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此时已是傍晚,离晚膳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点了点头,九倾站起身道:“去看看吧,夜珩的事情毕竟与我相关,我若不出面,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离开了静心苑,九倾带着紫陌漫步前往王府前院,一路上下人安静地来来往往,没人发出半点声音,可越是如此,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流窜在空气中,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穿过中堂,踏下石阶走上曲折的回廊,廊下的湖里鱼儿在抢食嬉戏,周遭风景如画,葱葱郁郁,能让人心情不自觉地变得美好起来。 但是九倾心里无比清楚,这种美好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幻觉而已。 穿过回廊转角,九倾便听到一声含枪带棒的嘲讽远远传来,“瑾王殿下,你别以为仗着皇上的宠爱就可以无法无天,瑾王府说白了也就是一个空架子而已,何况皇上现在人事不知,还有谁能护得了你?”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属于练武之人所有。 九倾脚下微顿,偏头道:“这人是谁?” “他就是太后的侄子,金贵妃的堂兄,禁卫军统领秦让。”紫陌撇了嘴角,语带鄙夷,“狗仗人势而已。” 九倾几不可察地扬了下唇角,举步复行。 仗着皇帝的宠爱? 夜瑾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所谓的帝宠,此人眼珠子瞎,生来大概也没长脑子。 “影一。” 夜瑾的声音很淡,淡到不起一丝烟火气,似乎根本不受此人言语嘲讽的影响,然而九倾却轻而易举地听出了这简单的两个字中,所隐含的浓烈的肃杀之气。 果然,话音刚落,一道健硕的身影带着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正厅之中摔飞了出来,重重地撞到了厅外坚硬的廊柱,反弹之后摔在了地上。 噗! 一口血喷出老远。 九倾看到这一幕时,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看到那个男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心里无比清楚,此人一身武功已经废了。 “瑾儿!”睿王的声音沉了沉,“他是禁卫军统领,是太后的侄子——” “太后的侄子?”夜瑾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语气充满讥诮,“本王只看到一只以下犯上的犬,不知死活地在本王门前乱吠。” 夜昊顿时一噎。 敢把禁卫军统领秦让比作一只犬,西陵举国上下,也只有夜瑾有这个胆量。 九倾自然也听到了夜瑾的话,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视线从秦让身上掠过,举步踏上厅前石阶。 沉稳内敛的长皇子夜昊,冷峻寡言的二皇子夜翎,皇后之子,排行第五的夜琛,八皇子夜离。 还有一个九皇子夜瑾。 五王齐聚。 只有夜瑾一人端坐在主座上,其他人各自站在厅中,目光沉沉地看着夜瑾,眼底神色各异。 “瑾弟。”夜翎沉声开口,“你能不能先放了你六哥?” 第237章 本王眼里没有大局 夜瑾断然拒绝,“不能。” 夜翎皱眉:“你这样的行为不但惹怒了太后和金贵妃,也同时触犯了国法,就算父皇此时无恙,也无法保你。” “国法?”夜瑾挑眉,抬眼看向神色淡漠的夜翎,“二皇兄既然提到了国法,那么本王倒是想问上一问,夜珩联合长公主以下作的手段设计一个清白的姑娘,是不是触犯了国法?该不该凌迟处死?” 夜翎唇角微抿。 “二皇兄可别说,因为他是金贵妃的儿子,所以就有权被赦免。”夜瑾冷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夜翎眉头深了些,“就算他触犯了国法,也该交由父皇制裁,而不该由你动用私刑。” “父皇?”夜瑾闻言,笑得更残冷了一些,“你的父皇已经人事不知了,还怎么制裁?” “夜瑾!”夜昊神色骤冷,“莫要放肆!” 夜翎眉头下意识地皱紧了些,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深思。 你的父皇? 这个九皇弟虽然因为身体的原因,并不常与他们接触,但是众所周知,父皇最宠爱他,他以前虽然也嚣张狂肆,我行我素了些,然而他们不过是以为,他却只是性子狂放无忌了一些而已。 此时这句话听来,却分明带着深沉的讽刺和恨意。 ……他恨的是谁? “若无其他事情,各位可以离开了。”夜瑾敛眸,心不在焉地吹了一口茶上热气,“要本王放了夜珩,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并且本王把话撂在这儿——任何人敢在本王府上搜查,或者深夜潜入本王府邸,抓到一个,本王凌迟处死一个,绝不手软。” 几位皇子之中,明明他的年纪最小,然而此番话说出来,却让在场这几位比他大的兄长齐齐一凛。 一时竟是无声。 短暂的沉默之后,夜昊神色肃穆地看着他,“瑾弟,此事在帝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事态继续扩展下去,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瑾弟身为皇子,应该从大局考虑。” “本王眼里没有大局。”夜瑾语气淡冷,“敢伤害姒九倾的人,别说一个夜珩,就算是秦太后和金贵妃亲自来,本王也绝不会对他们手软。” 站在门外的九倾,“……” 本想迈进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 紫陌听到夜瑾的话,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她家小姐,很想知道她有没有被这番话感动到。 “瑾弟。”一直不曾出声的宣王夜琛淡淡开口,“长皇兄刚开始摄政,你这样做法让他怎么跟满朝文武交代?怎么跟秦太后和金贵妃交代?” “交代什么?”夜瑾淡漠抬眼,唇畔掠过一抹冷笑,“夜珩若是死在本王府上,才应该合了你跟皇后的心意才对,宣王此时来假惺惺有意思吗?” “夜瑾!”宣王脸色乍青乍白,眼底明显闪过一丝狼狈和恼怒,“你简直……简直胡说八道!你冥顽不灵!” 夜瑾见状,冷冷地嗤了一声。 虚伪。 就这么点定力,还想争那个位子?简直痴人说梦。 第238章 你该庆幸他没成功 夜瑾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夜昊的话对他来说是耳边的一阵风,刮过就算,连一点涟漪都不起。 夜翎这个冷面二皇兄对别人还有几分威慑力,在夜瑾面前,却是比不上夜瑾的冷漠,也比不得夜瑾的无情,说的话自然也没什么作用。 而皇后之子宣王,也就名头叫得好听,唬唬别人还行,在夜瑾看来,不过是狐假虎威,卖弄自己那点浅薄的心机而已。 至于八皇子夜离…… 连夜昊、夜翎、夜琛三位兄长都吃了瘪,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动之以情。 “瑾弟,那个……咳。”夜离清了清嗓子,“姒姑娘人是不错,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外人不是?你为了一个女子而伤了自己兄弟的感情,甚至为此闹得朝上一片大乱,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太冲动了一些?” 外人?冲动? 紫陌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瑾王已经对她家小姐动了心,这怎么还能算是外人?况且就算撇开这点不谈,她家小姐还是瑾王的救命恩人呢。 救命恩人重要,还是一个除了血缘关系之外,一无是处的皇兄重要? 这些皇室兄弟,名义上是兄弟,可个个心怀鬼胎,谁把谁真的当成兄弟了? 简直是笑话。 夜离见夜瑾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这样,你先把六皇兄放了,我们让他给姒姑娘赔礼道歉,你看行吗?” 赔礼道歉? 紫陌眼神骤冷,夜珩的行为百死不足惜,赔礼道歉算个什么东西?谁稀罕他的赔礼道歉? “别说赔礼道歉,就算夜珩跪下磕头,这件事都不可能算完。”紫陌站在门外,目光冷冷地掠过厅里几个皇子,“你们回去告诉秦太后和金贵妃,夜珩敢用那般下作的手段算计我家小姐,就该付出应付的代价!” 冷冰冰的一番话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厅里几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外站着的九倾和紫陌。 她们什么时候到的? 以他们的武功,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 九倾举步跨进门槛,素来温婉的声音此时透着一种别样的清冷,“各位若是无法说服瑾王,不如早些回去想想其他对策,在这里空耗着时间着实没什么意思。” “姒……姒姑娘。”夜离脸上有些尴尬,不知道她方才听到了多少,但是可以确定,自己说的话她一定全听到了,“那个……我没别的意思……” 此事说到底,毕竟是夜珩有错在先,以那般龌龊的手段设计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说都为人所不齿,但是…… 事情毕竟没做成不是? “你该庆幸他的手段没成功。”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紫陌冰冷的目光锁在他的面上,“否则就不是夜珩一个人的事情了,你整个西陵皇族都要为之陪葬!” 此言一出,就像凭空砸下一记惊雷,不止是夜离瞬间呆住,就是夜昊和夜翎,脸色也是猝然一变。 夜翎眸心闪过一道深沉的光,一字一句,冷漠至极,“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239章 怕她给别人惹来祸端 紫陌冷冷哼了一声,“没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是怕吓到你。 夜翎眸心微细,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九倾,眼底深处,有深沉的幽光划过。 夜离显然也被紫陌的说法吓了一跳,有些惊疑不定地道:“紫陌丫头,你家小姐到底什么来历?你别……别故弄玄虚可以吗?” “你不是皇子吗?”紫陌睨他一眼,“堂堂皇子,就这么点胆量?” 夜离一噎。 不是他没胆量可以吗?是她说的话太惊悚,一个小小的侍女,谁敢当着五位皇子的面,说“你整个西陵国都不够陪葬”? 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是她虚张声势,其二就是她们的来头真的很大。 但是,西陵可不是一个弱国,更有刚刚打败了北夷归来的翎王在此,她怎么敢,怎么敢说出让整个西陵陪葬的话? 不管她们是什么来头,这句话都是对整个西陵国的挑衅。 紫陌只管自己痛快,发泄了心中怒火之后,才不理会他们心里都是什么想法,嗤了一声就撇过头去,当个沉默的乖宝宝了。 存心要急死别人一样。 “虽然本王并不知道姒姑娘的来历,但是西陵并非弹丸小国,任何人心存冒犯,本王麾下三十万大军也绝不是吃素的。”夜翎面无表情地看着九倾和紫陌二人,语气沉冷,透着不容忽视的冷硬无情,“今日的话,紫陌姑娘说过了,本王和皇长兄听过即忘,但是若还有下一次,就莫怪本王将你捉了问罪。” “哈。”紫陌轻笑,笑声如银铃,却充满不屑意味,“我好怕呦,原来堂堂三十万大军的主帅,高高在上的翎王殿下,还擅长威胁一个柔弱的小女子。” 夜翎眼神冷峻,“柔弱的小女子可不敢随意辱及一国朝廷。” “随你怎么说吧。”紫陌耸耸肩,一派轻松随意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辱及西陵皇族的人可不是我,我只是警告你们而已。” 警告? 在场的莫说夜翎,便是不怎么受宠年纪也不大,且没有太多权力在手的夜离,也从来没被人警告过——除了他的父皇。 而今,一个小小的婢女,当着五位皇子的面,语气格外嚣张地说出警告二字,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夜翎目光看向九倾,眼底色泽冰冷,“姒姑娘就任由自己的婢女大放厥词,也不怕给自己惹来祸端?” “我怕她给别人惹来祸端。”九倾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翎王殿下什么时候沦落到跟一个丫头斤斤计较了?” 夜翎脸颊急促抽了一下,属于军人的冷峻杀伐之气自眉眼间隐隐弥漫,他沉默而幽深地看着这个女子,不发一语。 夜离有些惊奇地看着她,觉得她真是有勇气,居然敢如此跟他二皇兄说话? 领兵过的将军,本就气势慑人,更何况他的二皇兄还是个三十万大军的主帅,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即便不说话,周身那种迫人的气势也能让人腿软。 第240章 夜瑾的情绪反常 九倾似乎并没有与他们多说的意思,举步走近主座前的男子,“夜瑾,你想要的东西已经有了眉目,你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夜瑾一愣之下抬眼,他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 看着九倾清透平静的目光,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他蓦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九倾。 唇色发白,指尖无意识地轻颤了一下,“你是说……” 她怎么会知道? 她……还知道些什么? “瑾儿?”夜昊皱眉,不解地盯着他面上罕见的失态,“怎么回事?” 其他三人也诧异地看着夜瑾,完全不明白,什么样要紧的事情,能让素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夜瑾如此反应。 九倾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你不想要吗?” 夜瑾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不想要? 不……他怎么会不想要?这些年他花费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出动了多少人手,却至今一无所获,若非……若非一直找不到,他又怎么可能…… 又怎么可能,像个囚中鸟一样,七年如一日地忍受那个人的鞭打折磨,还虚伪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最得帝宠? 那般变态的,阴暗的宠爱,他宁可不要! 心里一阵阵无言的激动,夜瑾闭了闭眼,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姒九倾。” 九倾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瑾缓缓睁开眼,眸心荡漾着一种夹杂着感激和动容,以及些许难堪的复杂光芒。 “你们都滚吧。”夜瑾声音恢复了孤冷,看也不看身旁正错愕不解的四人,拉着九倾,举步往外走去,“我要跟你谈谈。” 九倾被他拉着也没抗拒,与他一道出了厅门。 被丢在身后的四人,谁也没有阻止,只是每个人眼底,都浮现出若有所思的光芒。 “各位王爷。”无寂走了进来,恭敬地朝四人躬身行礼,“我家王爷请各位王爷先行离开,六皇子暂时还不会死,但是如果有人继续打扰他的清静,便只能将罪魁祸首的尸首丢出去。” 说完了这句话,无寂再度躬身,沉默地退了出去。 夜昊和夜翎都没有说话,他们此时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夜珩身上,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刚才夜瑾的情绪反常,他们心里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夜瑾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那样的神情?似悲似喜,还带着一点讥诮、痛苦和仇恨……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带着一点猝不及防,显然片刻之前他还完全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在听了姒九倾那句话之后,错愕了一下,震惊了一下,随即才是失态。 夜翎转头看了一眼夜昊,夜昊眉心微锁,神情略有怔忡,带着一种熟悉的失落和担忧。 失落,是因为夜瑾的事情他根本一无所知。 担忧,也同样是因为不知道,夜瑾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秘密,以至于素来狂肆乖张的他,居然在人前情绪失控。 第241章 姒九倾,谢谢你 进了昭宸殿,殿门被重重掩上的瞬间,夜瑾所有的情绪再也没有一丝隐藏。 或者该说,此时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已经完全没有要隐藏的打算。 心绪难平只有自己知道,夜瑾放开九倾的手,自己走到案几旁,倒了杯已经冷却的茶水,僵硬地送到嘴边,一点点喝完。 盯着已经空了的茶盏半晌,他才沉默地放下茶盏,转过头,盯着九倾的眼睛,嗓音有点暗哑,“在哪儿?” “在皇帝的龙榻之下。”九倾走过去,殿内只有他们二人,显得有些空寂,“龙榻下面有复杂的机关,轻易无法破解,今晚我进宫一趟,你要去吗?” 夜瑾没说话,眼睛有些失神地看着九倾。 此时的夜瑾无疑是脆弱的,如画般绝美倾世的面容上,尽是苍白和怔忡,素来彰显着狂肆无忌的眼底,明明白白地流露出落寞和殇色。 看着他此时的表情,九倾显然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低声道:“抱歉,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调查了你的事情,我——” 话未说完,她已经被大力扯进了一个怀抱,剩下的话就此卡在了喉咙里。 夜瑾抱得很用力,几乎用一种要把她身体折断的力道,将她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双唇微颤,他艰难吐出动容的言语:“谢谢……九倾,谢谢……” 九倾一时没有说话,迟疑了一下,才抬手拍了拍他的脊背,算是安抚。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堪?”夜瑾不敢松手,不想将自己的难堪赤果果地展现在她的眼前,怕看到她眼底的怜悯或是轻视。 眼睛只无神地盯着窗棂上的花纹,但是那双手臂上传来的轻颤,九倾却感受得无比清晰,并清楚地得知他的不安。 “不堪的永远都不是你,而是那些心思不正的人。”九倾摇头,声音沉静而柔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瑾王殿下的骄傲和尊严没有任何人能践踏,在不容悖逆的皇权之下,你能做到这般,已是难能可贵。” 夜瑾沉默。 不堪的人,并不是他? 他一直以为,被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怀着那样不堪的心思,是一种无法诉之于口的屈辱。 可今日终于有个人告诉他说,这不是他的不堪,不是他的屈辱。 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只这一句淡淡的,仿佛陈述一般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心里所有的不安霎时烟消云散。 太过措手不及,以至于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激烈的情绪,但是此时,他真该感谢上苍。 就算……就算真的用自己的不堪,来换回母亲的骨灰,换来自己的自由,他也不该有丝毫的不满和怨怪。 他应该感谢她,感谢她擅自调查他的事情,以及默默地帮他到了这般地步—— 她怎么可能需要道歉? 是他,应该感谢她。 “谢谢。”他再次说道,以一种无比真挚感恩的态度,“九倾,谢谢你。” 九倾缓缓摇头,“不必谢。” 第242章 那晚救他的人,其实是她 心底却微微松了口气,原本这件事她并不打算说得如此直白,甚至根本不打算让他知道,就算找到惜嫔的骨灰,她也可以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将线索送到影一的面前。 但是惜嫔的来历,夜昊的身世,二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她必须让皇帝给她一个答案。 这件事发展到如今,已经不仅仅是皇帝人品和道德败坏这么简单,更甚者,或许牵扯到西陵和东幽两国之间尘封了多年的秘辛…… 九倾不是一个扭捏的人,虽然那样的事情对于一个骄傲的男子来说,定然是意味着屈辱,但是她从来不会认为夜瑾会真的如此脆弱。 能做到七年不妥协,哪怕遍体鳞伤也不屈服于他认知中的恶,已足够证明他骨子里的强大。 “夜瑾。”九倾开口,示意他松开她,“这件事暂时就是这样,其中还隐藏着其他的一些秘密,今晚我打算一起弄清楚,如果你想知道,我便不会瞒你,只是最后的抉择权还是掌控在你自己手里。” 这句话,夜瑾听得不是很明白。 他平复了心里情绪,“你所说的秘密,指的是什么?” 九倾摇头,“今晚上,让你的父皇亲口告诉你会比较好。” 夜昊的身世只有皇帝一人知道,如果夜瑾得知夜昊不是夜氏皇族的血脉,他打算辅佐夜昊登位的想法,会不会改变? 九倾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她确定,不管夜瑾做出怎样的抉择,她都不会干涉。 见夜瑾情绪平复了些,九倾转身,在几案上取过一个茶盏,倒了杯茶,刚要送入口中,却听夜瑾再度开口,“九倾。” “嗯?”九倾回眸看了他一眼,“什么?” 夜瑾抬眼,眸心隐藏着万般情绪,显然是有话要说,但是不知怎么回事,面对着九倾平静到看不出一丝情感的黑眸,千回百转的话绕到了舌尖上,转了几转,却又被慢慢咽了回去。 “……算了。”他缓缓摇头,敛眸掩去眼底思绪,“以后再说吧。” 九倾见他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垂了垂眸,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凉透的茶水,心头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去思考一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 睿王和其他三王在瑾王府中无功而返之后,宫里的动向夜瑾已经无心去问,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不管怎样的硝烟弥漫,夜瑾都完全置之不理。 夜瑾的心情已完全恢复了冷静,在昭宸殿和九倾一道用了晚膳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两人各自换上了一身黑色夜行衣,从王府后院的高墙跃了出去,悄无声息地往皇宫急掠而去。 这是夜瑾第一次见识到九倾的轻功,无声无息,恍如黑夜中的鬼魅,速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于是他越发笃定,那夜在雍和宫里救了他,伤了喻大总管和皇帝的人,确是她无疑。 至于她那日为什么不承认,夜瑾心头了然,定然是为了维持他的自尊。 而今晚,她为什么又不再刻意隐瞒了——或许是因为,有一件比所谓的自尊更重要的事情,被搁在了眼前。 第243章 谢谢你,让我此生得以遇见你 从十三岁那一年开始,夜瑾就知道,出身西陵皇族,是他此生最大的不幸和悲哀。 七年漫长的岁月,表面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风光荣宠,却掩饰不了身心早已堕入无边地狱的痛苦,困境中不屈服,即便成了一只被折翼的鹰,他也无时不刻不费尽心思,筹谋着脱离困境。 他以为,自己终有一天可以亲手将那个人送进无边地狱,冷眼看着他的江山覆灭,看他的亲人死亡,让他百倍千倍地品尝着作孽的痛苦。 然而,梦想终究是梦想。 每个月一次的鞭刑,却不单纯是为了折磨和驯服,受伤之后所用的忘忧,才是控制他将来会反噬的最有效的利器手段。 那个人其实早已明白,夜瑾根本是无法驯服的,他骨子里就是一只桀骜不驯的鹰王,利爪随时可以反噬试图驯服他的人。 所以,他已经提前防备了各种可能。 以惜嫔的骨灰控制着夜瑾的反心,以忘忧控制着他的身体,让他彻底成为一只被剪除了利爪的宠物,纵使如何不驯,也无法做出丝毫的反抗—— 然而,千算万算,精于算计的皇帝到底没能算过上苍对夜瑾的眷顾。 一场梦境。 一张皇榜。 送来了一个姒九倾——这个起初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女子,以她自己的方式,沉默地将夜瑾一步步拉出了地狱。 九倾说出抱歉两个字,夜瑾在心里默默地反驳。 他怎么可能,需要她的抱歉? 反而是他应该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因为一场离奇的梦境,就毅然决然地来到了本王的面前。 谢谢你,不求回报地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 谢谢你,让我此生得以遇见你。 从来不知感恩为何物的夜瑾,第一次体会到了想回报一个人,却无从报起的感觉。 …… 连续三日,雍和宫里几乎成了菜市场。 皇帝遇刺受伤之后,太医院首席太医几乎每天十二个时辰守在皇帝龙榻前,但是几天之内无数次的诊脉,药也试着用了很多,皇帝却没有醒来过一次。 太医院忧心忡忡,太后和皇后嫔妃着急上火,每日来去匆匆,太后离开皇后来,皇后离开之后贵妃来,有时成群结队的嫔妃走到宫门外就被拦下。 太后气极,吩咐除了太医之外,任何人不许再去雍和宫,让皇帝清静清静。 清静? 皇后和嫔妃们心里腹诽,皇帝若是能听到她们吵闹才好了,至少比现在这般无知无觉,只一个劲地沉睡下去要好上很多。 但不管怎么说,雍和宫确实安静了不少,除了当值的侍卫,就只有换班留守的太医。 九倾和夜瑾进入雍和宫的时间,正是太医院换值的时辰,白日当值的太医要去永寿宫回报,夜里当值的太医才刚来。 于是夜瑾亲眼看着,在九倾脚步从容地走进雍和宫时,那些太医转头的瞬间,质问尚未出口,就一个个像是被堵住了喉咙一样,眼神呆滞地看着他们。 夜瑾,“……” 第244章 当今四国,有这般本事的人…… 夜瑾不是一个会轻易表露情绪的人,然而一路从宫门直入雍和宫,随着九倾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速度,他的眼神却渐渐变得深邃。 眼底所有复杂的情绪,虽然都完美地被隐藏了起来,但是却无人知道,他此时心里翻滚的思绪,是怎样的汹涌澎湃。 皇宫守卫森严,连他都没把握能毫发无伤地闯过,而九倾,却走得比自家后院还要轻松自如。 当今四国,有这般本事的人…… “有什么疑问,回去王府之后再说。”九倾似是察觉到他心里的想法,漫不经心地偏头看着他,“时间有限。” 夜瑾闻言,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 ……有一种失去了热度的光芒,却慢慢从眼底隐褪而去。 两人行至龙榻之前,夜瑾伸手拂开龙帷,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奢华龙床上,无知无觉地昏睡着的皇帝。 从遇刺重伤昏迷到此时,整整三日。 眼前这凌驾于西陵国万万人之上的天子,仿佛一夕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精神气,脸色苍白颓废,嘴唇亦失去了血色,眉眼间再窥不见半分昔日之威仪,只看到清晰的皱纹悄悄布满了眉梢眼角。 一片狼狈而憔悴的神态,天子之威消失殆尽。 夜瑾目光冷漠,眼底没有一丝情感,像是在看一个将死的陌生人。 九倾抬手,袍袖轻挥,一道暗红的微光朝着夜惊鸿眉心隐去,不大一会儿,床上的男人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低吟,缓缓睁开了眼。 夜瑾眼神骤冷,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夜惊鸿。”九倾淡淡开口,“惜嫔的骨灰在哪儿?” 夜瑾微愕,蓦地转头看向九倾。 九倾表情并无异样,眼睛却一直盯着床上的夜惊鸿。 夜瑾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转头看向夜惊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夜惊鸿虽然睁开了眼,但是眼神却并没有焦距,呆滞一般望着明黄色的帐顶。 “夜惊鸿。”九倾声音微见柔和了一些,“惜嫔的骨灰在哪儿?” 夜惊鸿缓慢地抬起手,以指尖扣了扣床。 “在床下?” “……是。”夜惊鸿低低地吐出了一个字。 “为什么要把惜嫔的骨灰放在床下?” “龙床下……有机关……”他呆滞地吐出话语,三日未曾开口,也未曾进水,他的声音干涩而嘶哑,“……夜瑾找不到。” 夜瑾冰冷地看着他,眼神不见喜怒。 “夜瑾。”九倾转头,“给他倒杯水,这样问话太慢。” 夜瑾闻言,不发一语地转头走了出去,须臾便倒了杯茶端进来,走到床前捏着他的下巴,粗鲁地将一杯茶灌了进去。 当然,喝了一半,浪费了一半。 喝了半杯茶,夜惊鸿的精神似乎微见好转,九倾继续问道:“机关如何开启?” “龙椅下,有旋转机关。” 龙椅? 九倾和夜瑾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夜瑾便转身朝外走去。 雍和宫里只有一张御案,绕过御案,走到那张只有皇帝能做的龙椅旁,夜瑾并未立即搬动龙椅,而是盯着龙椅和龙椅后的御用屏风看了良久。 第245章 九倾,擅驭火? 半晌,嘴角忽而掠过一抹冷到极致的笑容,夜瑾缓缓伸手,抓着龙椅的两边扶手,微微使力,便徒手将龙体从地上提了起来。 九倾走了过来,垂眼看着光滑如镜的宫砖地面上,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黄色圆润的机关,须臾,蹲下身子,抬手覆在其上,轻轻一转。 一声几不可察的声响自龙床的方向传来,夜瑾小心地将龙椅放了回去,两人迅疾回到内殿。 内殿并未有异常状况发生,九倾道:“把皇帝从床上搬下来。” 搬下来? 夜瑾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没说话,抬手抓住夜惊鸿的前襟,随手一甩,便将他甩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此时这里只有他跟九倾二人,凡事都得自己动手——当然,类似于搬动一个男人这样的活,是不可能由九倾来做的。 所以只能委屈一国之君暂时忍受着自己儿子的粗鲁——没立即杀了他,已经是夜瑾难得的仁慈了。 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龙床之下。 床上一应御用之物皆被丢到了地上,九倾静静看着眼前这张色调暗沉的龙床。 由名贵坚硬的紫檀木打造的龙床,其重量自然不可小觑,况且龙床下机关复杂,绝不是一个机关按钮就能轻易开启的,否则也不至于难住玄三。 九倾没有思索太久,微微沉吟之后,便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缓缓抬手,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对着龙床边缘位置,袍袖轻轻拂动之间,两道紫色的真气从指尖射出。 夜瑾见状,心头微凛,嘴角不由抿得紧了些。 深红色的檀木在炙热的真气融化下,很快出现了一条焦黑的线,真气移动间,黑线慢慢蔓延,直到龙床的四个边缘都染上了黑色,形成了一个长方形图案。 九倾缓缓收了真气,将掌心贴在床中间,微一使力,以黑线为界的中间一块长方形紫檀木被硬生生吸了起来。 床上出现了一个长方形洞口。 若非亲眼所见,夜瑾绝不想相信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九倾……擅驭火? 这个想法从心头划过时,夜瑾心里不由又沉了沉。 耳边不知怎么的,忽然响起了紫陌那句冰冷的言语,“你该庆幸夜珩的手段没有成功,否则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整个西陵国都要为之陪葬!” 整个西陵国,都要为之陪葬么? ……这句话,似乎不是恫吓呢。 夜瑾垂了眸子,微微有些失神。 还想起了紫陌那句,“龙还丹乃是圣药,有价无市,来日皇上给的万两黄金都无法抵消此丹的价值。” 龙还丹,有价无市,连西陵宫廷之内都没有的圣药,姒九倾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用在了他的身上…… 以及以往很多没放在心上的细节,此时一一浮现在脑海中,浮光掠影一般,让夜瑾清晰地意识到了某个事实。 怪不得,她可以那般从容不惊地对着太后淡言,“九倾生平从未与人下跪过,此时也不例外。” 从未与人下跪? 的确…… 第246章 九倾的身份,呼之欲出 以她的身份,只怕应该是所有人都卑微地跪在她的脚下仰望,谁敢让她跪? 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紫陌一个小小侍女的身份,却可以以一人之力对抗皇权,怒骂贵妃,掌掴公主,面对权贵的震怒而无所畏惧。 因为在她眼里,即便是西陵太后和皇帝,在她家小姐面前,也是应该跪着说话的。 那般无礼的态度,没当场杀了,都是她格外开恩……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玄七和紫陌有志一同地担心九倾会对他动心,甚至有意无意地试图阻止……姒九倾的身份,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 小小的……西陵皇子? 夜瑾无声地自嘲,原来所谓的皇族,所谓的亲王贵胄,也并非什么时候都高高在上的。在有些人眼里,自认为高不可攀的皇族,其实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夜瑾。”九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想什么?” 夜瑾回神,却是沉默地转头看着她,一时没有言语。 九倾微蹙了眉,觉得夜瑾的情绪似乎又有点不对,但是此时她也心思去深究,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他的面前,“是这个么?” 九倾下意识地垂眼看去,随即脸色微变。 骨灰盒。 金丝楠阴沉木制成的,一个小小的骨灰盒,端端正正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盒子前端,有一个光滑的凹槽,其间以特殊的手法雕琢出一个两个鎏金字体,惜妃。 惜嫔过世之后,被追封为妃,封号惜妃。 原来方才他失神的时候,九倾已经破除了床下的机关,将骨灰盒取了出来? 夜瑾缓缓伸手接过,心里百味俱全,最清晰的感受就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仿佛终于摆脱了多年的桎梏,笼罩在心头的一层阴影被抹去,一种叫做解脱的感觉伴随着疲惫,充斥在身体的每一条经脉之中,开始疯狂地叫嚣。 九倾将方才取下的檀木床板放了回去,简单地做了一下掩饰,漫不经心地抬手轻挥,地上的那些御用床褥齐齐回到了龙床上。 九倾自己动手,将龙床细细铺好,枕头放回原位,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才转身,看着软榻上依然呆滞失神的夜惊鸿,淡淡道:“夜瑾,把他放回去,我们可以跟你父皇好好聊聊了。” 夜瑾抬眼,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聊聊?” “嗯。”九倾漫不经心地走到一旁椅子上落座,语气带着些许寒凉,“你这位父皇当年强行拆散别人的姻缘,抢夺他人的妻子,虽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但是真相总该有还原的一天。” 夜瑾一怔,“抢夺他人的妻子?” 九倾没有解释,只道:“让你的父皇告诉你真相吧。” 皇室之中,历来就不缺秘辛…… 夜瑾微默,随即便走到龙床后面的壁格里取出一块黄缎,将母亲的骨灰盒包了起来,放置在一旁,然后才把夜惊鸿拎回来床上,并给他调整成了此前的姿势。 夜惊鸿睁着两眼望着头顶上方,像个失去了神志的木偶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地任由他摆弄。 第247章 尘封的真相1 雍和宫外一片静寂,夜空中乌云涌动,渐渐凝聚,遮住了月光,天地间阴沉一片,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愈发深浓。 暴雨将至,连太后和后宫嫔妃都沉默地待在了后宫,没有一人往雍和宫而来。 无人打扰的夜里,九倾和夜瑾待在殿里,用一个时辰的时间听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见证了一场权谋与私欲勾结的交易,看清了两个男人心里的肮脏、阴暗和狠毒。 所谓的痴情,所谓的专宠,原来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三十年前,随着老皇的身体日渐衰弱,皇子间的帝位之争越发激烈残酷,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夜惊鸿排行第三,于皇子之中本事强,野心大,母亲又是四妃之一,他自然不甘心屈居于其他兄弟之下,但是上面两位兄长一人是长子,一个是皇后嫡子,怎么轮,皇位也轮不到他。 夺位到了最后,所有的筹谋都摆在明面之上,兄弟之间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因此他们心里都清楚,不管最后是谁登位,其他兄弟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谁也不甘心落败。 可不甘心,却不能改变局势。 正在此时,东幽皇族派人秘密送来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东幽皇帝可助他登上皇位,但是有一个条件—— 东幽大将军姒聿尘刚刚成亲的妻子,名为云绯月,是个美人,把她弄来西陵皇宫,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云绯月的真实身份和来历,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认祖归宗。 夜惊鸿被这封信弄得有些懵,并且感到恼火。 一个已经成亲嫁过人的女子,若要隐名埋姓,只能把她弄进自己的后宫,做自己的女人——当然,这要在自己成功登位之后。 然而夜惊鸿却并无夺人妻子的嗜好,而且帝都世家贵女那么多,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已经不是完璧之身的女人? 但是此事,却显然由不得他说不。 三份精心伪造的一模一样的通敌叛国罪证,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的眼前,那是东幽皇抛出的诱饵,也是一份分量足够重的威胁—— 对方就是直白地告诉他,他若答应,其他两位夺位的皇子就是通敌叛国的罪人,将无缘于西陵皇位,可以绝了他的后患。 反之,这份罪证也同样可以把夜惊鸿也送进地狱。 在帝位和性命攸关的时刻,任何一点不利于自己的谣言都会被无限扩大,更何况是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 强烈的野心和权欲的驱使下,夜惊鸿最终还是答应了。 于是一场不为人知的阴谋在彼此精心设计之下,被完美地策划并成功实施。 云绯月在祈福寺院里被夜惊鸿派出去的暗卫带来了西陵,夜惊鸿将她纳进了后院,对外只说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千金,因为一见钟情,所以会给她一个名分。 当时的秦太后还只是皇帝的一个妃子,因为宫中局势紧张而激烈,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操心自己的儿子看上了什么样的女人—— 直到夜惊鸿顺利除掉两位皇兄,问鼎九五之位。 第248章 尘封的真相2 登基之后,皇帝立后选妃,云绯月作为夜惊鸿后院的女人,自然无可避免地要进宫,而当时第一批入宫的秀女,就有金贵妃。 儿子成了皇帝,秦贵妃变成了秦太后,而秦金菱是秦太后的侄女,她当然不可能让任何一个女子凌驾于自己侄女之上——况且,还是一个没有身份背景来历的落魄千金。 皇帝喜欢云绯月,喜欢到了不惜与自己亲生母亲对抗的地步,执意要封她为后,一度引起满朝哗然。 然而云绯月的身份实在太低,不但秦太后看不起,便是满朝文武,也坚决不同意皇帝给她太高的位份——甚至,不能位于四妃之列。 皇后之位更是绝无可能。 登基之初,根基未稳,夜惊鸿到底是没有与秦太后和文武百官同时对立的魄力——在外人眼中,皇帝最终妥协的原因,无外乎如此。 当然谁也不会知道,皇帝对云绯月的喜欢原本就不过是一个假象而已。 因此,在几番刻意制造出来的皇帝痴情的戏码和冲突之后,为了朝政大局,皇帝不得不同意,先封云绯月为惜嫔,虽是一个封号,也毫不掩饰地彰显着对云绯月的珍惜和宠爱。 而与此同时,秦太后的侄女到底也未能如愿当上皇后,而是被封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 一场外人看不见的阴谋和计划,至此似乎已经宣告落幕。 但是从头至尾,在这场虚伪而恶心的戏码之中,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一个注定要在男人的权力欲望下,被算计得尸骨无存的女人。 自始至终,那个让皇帝宠爱,让太后仇视,让满朝文武同声讨伐的女子,始终不曾开口说一个字——也无法说一个字。 纵然心里有再多的仇恨,再多的痛苦,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成了她无法反抗的软肋。 忍受着周遭所有的敌意,忍受着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虚伪的嘴脸,以一种沉默而隐忍的态度,在后宫里与世隔绝地生活了十年。 她无时不刻不在祈祷,祈祷着自己的丈夫终有一天能找到自己,接她和孩子回去——十年里,这是除了孩子之外,能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直到一次夜惊鸿醉酒,在她面前吐露了一桩骇人听闻的阴谋和肮脏的算计之后,她被疯狂地占有了一整夜—— 在那之前,夜惊鸿虽表面上宠爱她,但是私底下其实并没有碰过她。 那一夜,让这个女子彻底崩溃了。 她的丈夫,她的爱情,她曾经幸福的家,全部毁在了两个无耻男人贪婪的权力和肮脏丑陋的欲望之下。 她恨,她发出恶毒的诅咒,然而这一切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一个被囚在深宫的柔弱女子,她能做什么? 纵使恨到了极致,却丝毫无计可施。 更悲哀的是,那一晚,她有了身孕。 一个身心受到严重折磨的女人,浑浑噩噩地在深宫里度日如年,还要生下仇人的孩子,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活在残酷的人间炼狱。 第249章 尘封的真相3 仇人的儿子…… 夜瑾脸色苍白而阴冷。 死死地握着手,下唇几乎被咬出了血,他神情僵硬地盯着床上没有意识的男人,随着他嗓音僵滞地说出那些早已封存已救的往事,一段段丑陋的内幕被揭开,夜瑾才蓦然发觉—— 原来这世上,不幸的人,并不是只有他自己。 原来朗朗乾坤之下,一个人的人性竟可以泯灭到如此地步。 ……原来,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仇恨,阴暗,龌龊,贪婪,自私,无耻……所有属于人性中丑恶的一面,居然可以被演绎得如此疯狂。 他的身上,他的血液里,既有母亲的不幸,也有父亲残忍无耻的印记。 “夜瑾。”九倾起身走到他身旁,温言开口,“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去吧。” 说着,袍袖一挥,就待让床上那男人睡过去。 一只手缓慢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九倾垂眼,看着夜瑾抓在自己腕上的手,修长白皙,非常漂亮的一双手。 然而此时,他的手背上却冒出了一条条狰狞的青筋。 力道之大,通过手腕上的剧痛传到了九倾心里,昭示着此时夜瑾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惊痛。 “故事……还没说完。”他闭了闭眼,踉跄着退了一步,“让他继续说。” 继续说? 可你……是否还能承受更多? 九倾蹙眉,自己也没有料到事实居然是这般不堪,若早知道,她或许不该让夜瑾亲耳听到这些。 近一个月的近身相处,她对夜瑾几乎已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 表面狂肆无忌冷酷无情的夜瑾,实则骨子里却是一个光风霁月的男子,他的心思从来都是那般直白而纯粹,对自己所厌恶的不屑掩饰,对自己在意的默默放在心底。 面对认知中的恶,哪怕被折了翼也绝不妥协。 即使是面对生身父亲那般龌龊的心思,他心里纵然如何厌恶痛恨,也可以咬牙将一切屈辱藏在心里,不在面上露出分毫。 可他的心里,始终有着爱——对母亲的孺慕,对兄长的敬爱。 然而此时…… 夜瑾,要如何面对那些与想象中完全不符的过往? 要如何面对,外人眼中曾受尽帝王宠爱的母亲,其实根本是一场阴谋下的无辜牺牲品,且……她的心里,又曾面对着怎样一个让她崩溃的真相,曾遭受着怎样痛苦的煎熬? 九倾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深深后悔了自己的考虑不周。 这一刻,她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鲁莽。 原本以为只是打算让夜瑾在拿到她母亲的骨灰盒之后,让他对夜昊的身世有个了解,然后……九倾自己也想知道,三十年前东幽国的姒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浑然没有想到,对于夜瑾来说,即将要跳出囚笼重获新生,却又不得不面对这样一桩足以让他心力交瘁的往事。 “下次还有机会。”她道。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或许还有更可怕的真相——事情至此,其实才刚刚揭开了一半的秘密。 第250章 错综复杂的关系 夜瑾态度坚决。 为了防止自己失控,他放开了九倾的手,慢慢地弯腰,动作迟缓甚至是有些狼狈地坐倒了地上,再顾不及一丝一毫优雅端庄,丰仪出众。 “我想知道……”垂着眼,眼底只剩下一片没有情绪的空洞,声音里同样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我想知道全部事情的真相,哪怕真相如何……不堪入耳。” 九倾迟疑片刻,缓缓点头,皓白的手掌贴在他的背上,纯阳炙热的真气缓缓自掌心输入夜瑾的身体里,温暖的感觉进入他的四肢百骸,一点点暖了他的身体。 夜瑾打起精神,转头看向被他搁在一旁案台上的,母亲的骨灰盒。 幸福的家被拆散,与深爱的丈夫生死两隔,被仇人侵犯,亲生的儿子与仇人之子是亲兄弟,死后事故被焚烧成灰,装在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不但无法入土为安,还要被用来威胁自己的儿子—— 这到底……到底都是些什么…… 喉间清晰地传来痒意,夜瑾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逼回喉间的血腥之气,心里却一遍遍在想—— ……一个柔弱的女人,究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需要被如此对待? 究竟为何……需要被如此对待? 九倾站起身,看着床上的夜惊鸿,须臾之后,指尖轻点,一道蓝色光芒隐入他的眉心,九倾淡淡道:“东幽皇帝为什么要拆散姒聿尘夫妇?” “因为他嫉妒。”夜惊鸿呆呆地回答,像个有生命却没有意识的人偶,“原本朕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也不感兴趣,但是登基数年,江山坐稳了之后,朕心里生出了好奇……” 好奇? 的确应该好奇。 虽然在这场交易之中,东幽皇帝与夜惊鸿之间是各取所得,但是没有人喜欢被人威胁,帝王尤甚。 品尝到了权力顶端的滋味之后,夜惊鸿定然不会忘记曾经受人威胁的那桩交易,更不会忘记,自己被迫纳了一个在他眼里已经不洁的女人—— 而且,一个惜嫔,一个夜昊,时刻处在自己眼皮子下的这两个人,是他曾经以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皇位的最有力证据,只要看到这两人,他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不美好的事情。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不好奇? 九倾安静地听着,眼神却不再看向夜惊鸿,而是微微退后了一步,在撩了撩裙摆,在夜瑾身边盘膝坐了下来。 夜瑾怔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她。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九倾淡道,“其中牵扯到的人,有你的母妃,还有我的舅舅,所以夜瑾,纵然心里如何愤怒,如何痛苦,我们此时……只能当做是在听一个发生在他人身上的故事。” 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已经逝去的人,无法再回来。 夜瑾沉默了片刻,轻轻启唇,“你的舅舅?” “嗯,我的舅舅。”九倾点头,声音略显寒凉,“撇开这其中多少见不得人的肮脏不谈,我们的关系,也算得上是错综复杂了。” 第251章 冰火两重天 他的母亲,曾经是她的舅母。 他同母异父的兄长,是她的表兄。 他的父皇,是他和她共同的仇人。 若真要深究起来,夜瑾身上流着夜惊鸿的血,他跟夜昊的关系才真正会陷入僵局——若不是夜惊鸿三十年前造下的罪孽,夜昊此时应该身在东幽,作为东幽第一将军世家姒家的大公子,虽身份比起皇子稍逊一筹,然而却能真正活得随心所欲,幸福而快乐。 夜瑾却完全没有料到,这其中,还牵扯到了九倾的亲人。 心绪有些混乱,他无心去思考更深,只是觉得因为她的这句话,而突然间觉得,是不是冥冥之中,他们早已有了牵绊? 尽管这份牵绊根本由一个错误的开始而起,此时夜瑾却仍然因为这个事实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说的对。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纵然有再多的愤怒和痛恨,也挽回不了什么。 他真正该思考的,是知道真相之后,应该做些什么,应该如何让作孽的人得到报应,让冤屈的人……即便人死不能复生,至少也该让她泉下有知,得以瞑目。 九倾见他情绪略有好转,心里略松,抬眼看向夜惊鸿,淡淡道:“你方才说,东幽皇帝是因为嫉妒,所以才设计这一切?难不成……他喜欢惜嫔,却爱而不得?” 这是九倾唯一想到的可能。 身为九五之尊,若与臣子爱上同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爱的人却不是他,身为帝王的骄傲和求而不得的愤怒,足以让他因爱生恨。 爱恨之下,生生分开一对恩爱的夫妻,才能让他心里得到平衡。 然而,九倾不由又蹙起了黛眉,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忍受人家夫妻恩爱,却能将心爱的女人亲手送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手里? “东幽皇爱而不得的人,不是惜嫔,而是姒聿尘。” 僵硬的声音里吐出来的话,没有感情,没有情绪起伏,一字一句听起来是如此冰冷而空洞,然而听到了这句话的夜瑾和九倾,却生生一呆。 随即,一点点寒意,悄然浮上心头。 窗棂蓦地传来一阵响动,骤起的夜风吹拂进来,吹得宫灯摇曳,安静得过分的内殿里气息一片晦暗不明,仿佛没来由地在心尖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九倾转头看去,窗外一片漆黑,远处似有星火跳跃,暴雨倾泻而下,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棂,宫檐,殿前的廊柱和石阶。 殿内殿外,仿佛突然间被隔成了两重天地。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同样也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巡逻的禁卫军紧急奔跑来的脚步踩踏着雨水发出的声音,听来格外清晰而凌乱。 “不得懿旨,他们不敢进来。”夜瑾声音淡漠,“雍和宫里日夜有太医轮值,连嫔妃和皇后都失去了随意走动的权力,御林军也只敢在外面巡逻。” 九倾没说话,心头却泛起了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冷意。 一切,似乎终于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解释。 第252章 暴雨之夜,同病相怜 夜瑾见她如此,嘴角轻抿了一下,或许明白她心中所想,若不是自己心里已经清楚了很多事情,他自然也想知道,那个在整件事中最为关键的男子,现在命运如何了。 然而……就如九倾方才所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世间很多事情都可以挽回,唯独已经逝去的生命…… 再也找不回来,纵使想做再多的弥补和拯救,也无济于事。 “九倾。”夜瑾轻声开口,低冷的声音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我们先回王府,接下来的事情,我讲给你听。” 九倾微怔,随即转头,眼底浮现些许意外。 “碰巧,东幽的事情我知道一些。”夜瑾淡淡道,“只是以前有一些疑惑一直没弄明白,今晚已经找到了答案。” 对于他们来说,今晚听到的真相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说不出谁受的冲击更大一些,或许此时,有一个词很适合用在他们身上—— 同病相怜。 谁的恨和怒更多一些,谁的痛和伤更深一些,似乎已无需去深究,因为即便如何难过、悲伤、痛苦,都仅止于今晚—— 明日太阳升起时,很多人的命运便将开始改变。 谁做的恶,谁造的孽,谁该得到惩罚和报应,天道轮回不过早晚而已。 “嗯,回去吧。”九倾点头低语,表情寂冷,“我也需要好好想想。” 夜瑾沉默地握着她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将内殿一切恢复了原样,九倾站在床边,袍袖轻拂,床上的男人再度无知无觉地昏睡了过去。 夜瑾转过头,跪在龙榻旁的几个太医似是被人抽了魂魄一般,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后的九倾却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一样,淡淡道:“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便会恢复清醒,但是并不会记得我们今晚来过。” 夜瑾点头,也没再去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离开内殿,往殿外走去。 暴雨渐急,几乎掩盖了外面所有的声音,拉开雍和宫的宫门,九倾和夜瑾站在殿檐下天阶上,看着暴雨绵延而下。 突然降下的暴雨,浇熄了夜里灯火的明亮,深沉的夜里越发漆黑,乌云蔽月,一片死寂。 万人之上的帝王,平日里前呼后拥,万人叩拜。 如今不过倒下三日,雍和宫竟是冷清至此,虽有九倾一半手笔,却也足以证明,皇族之人权势永远比亲情重要,夫妻之情,枕边嫔妃的软言耳语,也同样建立在利益荣华之上。 人死如灯灭,死前前呼后拥,死后风光葬仪,不过都是冰冷的形式而已。 在九倾看来,夜惊鸿这个人,只能算是一个驾驭了权力却也同时被权力驱使的工具,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情感,以及人性。 所有人都忙着拉拢势力,除了太医在履行职责之外,还有谁会来关心皇帝是否还有机会醒来——便是太后,对皇帝遇刺的事情,也是愤怒多过担心。 比起亲生儿子的安危,秦太后显然更关心下一任帝王的归属,以及秦家的百年荣华。 第253章 古老的巫术 暴雨如瀑,狂风大作,却挡不住九倾和夜瑾的脚步。 “走吧。”九倾语气清淡,话音落下之际,身子已经掠了出去,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夜瑾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原本以为九倾是要冒雨回府——以两人的轻功,回到王府也不过半柱香时间,即便湿了衣衫,回府沐浴换件衣服也就是了,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 九倾都不在意,他一个堂堂男子,自然也没那么娇贵。 然而,跟着九倾冲进雨幕中之后,夜瑾才讶异地发现,周身似乎有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屏障,在漫天的大雨中生生隔开了一条隐性的通道,丝毫不落地挡住了往他们身上倾倒而下的雨水。 直到回到王府,进了昭宸殿,两人的衣衫还是一尘不染,没有溅到一滴雨水。 夜瑾沉默地转头,心里隐隐意识到,九倾似乎已无意再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实力。 这意味着什么? 夜瑾不知道,不想也不敢去深思太多,因为答案……或许是他根本不愿意去想的。 两人沉默地跨进了门槛。 昭宸殿里空无一人,暴雨连天的夜晚,夜瑾也没打算喊人进来,便是无寂,也早早地在他进宫之前就被打发去休息了。 这一夜,注定无眠。 夜瑾去了内殿,将自己母亲的骨灰盒放好后走了出来。 桌上的保温壶里有温水,托盘中有几样点心,夜瑾取过两个茶盏,给自己和九倾各倒了一杯温水。 “九倾。”夜瑾喝了一点水,在心里斟酌了片刻,“上次我跟你说过,我身体里的梦魇之毒是我自己的手笔。” 梦魇之毒? 听他提起这件事,九倾微感意外,心里却很快明白,他此时提起这件事必然有其用意。 于是淡淡点头,“嗯,你是说过。” 夜瑾转身,走到屏风前面的雕花大椅上坐了下来,并示意九倾也坐下。 殿外闷雷滚滚,暴雨凌乱,偶尔一道闪电急促划过,发出刺眼的白光。 电闪雷鸣,狂风乱舞,愈发衬得殿内一片清冷静寂。 正如两人此时的心境。 “我虽然命运不济,骨子里却从不曾真正屈服过命运。”夜瑾沉沉开口,嗓音寂冷,充满着让人心悸的寒凉,“梦魇之毒并非单纯的梦魇,我是在自己身上施下了一种梦魇的巫术。” 巫术? 九倾皱眉,“什么巫术?” “以十年寿命为代价,所换来的一种古老术法。”夜瑾道,“月圆之夜,梦魇发作的时候,魂魄可以离开身体,去往另外一处遥远之地。” 九倾愣了愣,随即眉头略松,“你说的是灵魂出窍。” 灵魂出窍? 夜瑾静了一瞬,随即点头,“嗯,也可以这么说,看来你知道这种术法。” “灵魂出窍的巫术对自己的身体戕害严重,一般人不敢轻易尝试。”九倾淡淡道,“而且这种巫术在东幽、西陵和北夷三国,应该已经失传很久了。” 夜瑾点头,却并没有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这种巫术,“身不由己之下,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九倾沉默。 皇权至上,被人捏住了七寸的夜瑾,连一点自由都没有,若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他只能另辟他法。 第254章 为人母,她问心无愧 夜瑾语气变得孤冷,“瑾王府的势力时刻处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我因为身体的原因,在朝上也并无实权,所以若是仅凭着一个西陵皇子的力量,除非熬到皇帝驾崩,否则我永远也无法摆脱他的掌控。” 这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消极认命。 相反,哪怕是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夜瑾也从来没想过要认命,所以他才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减寿十年也要与命运抗争,与至高无上的皇权抗争,更是与卑劣肮脏的人性抗争。 听出了他话中之意的九倾,眸心闪过一丝清透了然之色,“所以你的势力,其实并不在西陵?” 夜瑾点头,无意隐瞒,“嗯。” 九倾眉眼淡垂。 夜瑾的势力既然不在西陵,那就只能在东幽和北夷两国,而这个答案显然已经不必去猜了。 “你怎么会想到要在东幽发展势力?” “因为我的母亲。” 夜瑾说着,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茶盏搁在一旁,起身走到案前,拿起一张空白的宣纸铺好在案台上,以镇纸压好,执笔研磨,很快开始作画。 明亮的灯火下,他一袭红衣曳地,风姿绰约,立于案前的身姿却峭拔如峰,透着一种非凡的孤傲。 九倾眉心微挑,有些不解其意,出于好奇,便也起身走近案前,站在他身旁观看。 从他下笔的手法和画上的线条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在画一张画像。 “我记忆力比较好。”他下笔专注,眼睛盯着画上,语气中已经听不出太多异样的情绪,“小的时候,母亲其实很疼我,但是她心里藏的事情也多,只恨当时我太小,察觉不到她心里的痛苦和凄凉。” 九倾眼角微抬,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你觉得奇怪吧?”夜瑾嘴角微扬,笑容却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现在想来,母亲其实真的是个伟大无私的女人,面临着那样不为人知的遭遇和痛苦,所有的伤痛自己一个人藏在心里,从来一个字不说。对待仇人的儿子,她竟还能那般真心疼爱——” “你也是她亲生的孩子。”九倾道,“就算非她所愿,但孩子何辜?她纵然心中有滔天的怨恨,也不会把气撒在你的身上。” 夜瑾淡淡道:“但是一般的女人,谁能做到这一点?” 的确很难做到。 被仇人逼得与丈夫分离,受仇人侵犯,在痛苦中生下仇人的孩子……这样的事实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柔弱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没活活掐死,就已经是格外仁慈了。 但是惜嫔,却偏偏做到了一般女人无法做到的。 “她是爱你的。”九倾道,“不管你的出生受不受期待,至少在你出生之后的那一刻,她已然把你视为亲生儿子对待。在为人母亲这一点上,她做到了问心无愧。” 夜瑾涩然一笑,“心中有愧的人是我,若非今晚亲耳听到,我甚至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过什么。独自一人独居深宫,饱受十多年的煎熬却无一人知晓。” “现在知道得虽晚了些——”九倾垂眼间,看见跃然于之上已经成型的画像,声音戛然而止。 第255章 画像上的男子 夜瑾画的是一个男子。 一个年轻的白袍男子,丰神俊秀,气度温和优雅,眉眼间光华流转,只静静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出尘丰仪。 然而,九倾呆住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他生得好看。 而是因为,这副容貌太熟悉,母亲的昭华宫里便珍藏着这样一副画像——一模一样,连眼底的神色都未曾有过丝毫变化。 “小时候,母亲曾经画过这样一张画像。”夜瑾搁下了手中的笔,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画像上的男子,“她让我看清这个人的容貌,并记在心里,且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看完了之后,她就将画烧了。” 九倾闻言,沉静地道:“然后你就调查了这个人?” “怎么可能?”夜瑾自嘲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之色,“母亲给我看这幅画像的时候,我才七八岁左右,直到母亲去世,我都没问过她……这个人是谁。” 就算问了,惜嫔会说吗? 或许当时让夜瑾看这副画像,也不过是她无尽的等待和绝望之后,心里所生出的一丝渺茫的希望罢了。 “母后离开之后,我那名义上的父皇对我也算宠爱,然而不过两年,我就看清了他表面的宠爱之下,那虚伪肮脏的心思。” “待后来慢慢长大,他便再也不欲掩饰心里阴暗的一面,并且告诉我,母亲的遗骨已经被他焚烧成灰。我若反抗,他便将母亲的骨灰尽数撒在皇城街道上,任由来往的行人马车践踏,随风四散。” 最痛苦不堪的记忆已经过去,夜瑾此时已经能完美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表情平静得就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恨他,却不得不受他掌控,但是他可以对我鞭打折磨,享受着虐待亲生儿子的快感,却绝不可能当真让我对他屈服——他舍不得我死,于是我直接告诉他,若是逼急了我,我不介意死在他的面前。” “所以七年来,他跟我之间便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局面,为了母亲的尊严,我可以忍受他冷酷的虐待——但是这也同时是我的底线,我无法再做出更大的让步。否则,大不了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夜瑾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声音因为太过平静而显得空寂,“我痛恨着自己的无能,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该如何摆脱困境,当脑子里闪过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以及她给我看过的那张画像之后,心里才慢慢有了一些筹谋。” 后来的事情虽然进行得艰难,但到底是成功了。 搬出皇宫独自立府之后,他暗中培养势力,以一种近乎于小心翼翼的态度去调查着画像中男子的身份,丝毫不敢大意,哪曾想,仅仅查这个男子的身份,就用去了他整整两年的时间。 “用了两年的时间,却仅仅只得到了一条线索,知道他并非西陵之人,而是东幽的将军。” 夜瑾抬眼看着九倾,“今晚之前,我甚至还不知道这位将军的名字。” 第256章 原来他,就是姒聿尘 九倾眉心微锁,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你是说,你花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精力,只查出了他的身份是东幽的将军,却至今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纵然动用了巫术,但是我每个月我也只有一天的时间能够待在东幽。”夜瑾淡淡解释,“而这个人,在东幽是个禁忌,想要调查他的身份,比在西陵时还要困难。” 禁忌…… 九倾嘴角轻抿,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我听过姒聿尘的名字。”夜瑾转身看着九倾,眸心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夜惊鸿说,东幽皇爱而不得的人是姒聿尘,这句话……应该是对的。” 九倾心头大震,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案桌。 脑子里一条名为阴谋的线已经慢慢清晰明朗,此时只凭着主观判断,她已能把真相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东幽皇想得到的人,是姒聿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是她的舅舅,所以他看不得他们夫妻恩爱,心里嫉妒成恨,不惜以最恶毒阴险的手段拆散这对恩爱夫妻。 夜瑾的母亲成为这桩阴谋之下最无辜的受害者,而她的丈夫——她在深宫苦苦等待了十多年的丈夫,彼时又落入了一个怎样的境地? “三十年前,姒聿尘手掌东幽四十万兵马,虽是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却也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将军,在东幽是个传奇。” “然而,自从他的妻子于寺庙进香时被人掳走之后,他疯狂寻找,最后不惜发动军队,可军队尚未行动,他就被连传三道圣旨请进了宫里——从此,再也没有踏出宫门一步。” 再也没能踏出宫门一步…… 九倾扶在案上的手紧了紧,声音淡漠,“被打入了天牢?” “……曾经,我也这般以为。”夜瑾低低地道,眉眼间不自觉地染上些许悲凉,“但是事实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只知道姒家九族一夜之间被诛杀殆尽,只剩下一个不足十岁的幼女,被北冥家收养,作为贴身侍女伴在北冥家小姐身边,而姒聿尘,则从此再也没有丁点消息传出。” “那么,你觉得呢?”九倾抬眼,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夜瑾,“依你的判断,他现在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夜瑾缓缓摇头,“但是有一点几乎可以笃定,当初的姒聿尘应该是被皇帝秘密囚禁了起来,我在东幽虽然已经培植了一些势力,但是此前并没有觉得这个人跟自己有什么切身的关系,所以并未费心去查。然而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 视线微转,夜瑾静静看着画像上那个雅致柔和的男子,轻声低喃,“原来他,就是姒聿尘。” 其实早该想到的。 这幅画像查起来如此困难,而姒聿尘这个名字在东幽又是一个任何人不敢提起的禁忌,他只是从未想过,也从来不可能想到,那个男子居然是自己母亲结发为夫妻的丈夫。 理不清,理还乱。 第257章 这一夜,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慰藉 一个皇帝变态的占有欲,制造了一场残酷的阴谋,让多少无辜性命被夺去,又让多少人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受尽折磨。 “夜惊鸿以前,从未对男子有过那种……变态的心思。”夜瑾沉了眉眼,因为心头突然间的想法,心头渐渐冷如寒冰,“但是他调查过东幽皇……” 九倾颦眉,“你是说,他是在模仿东幽皇?” 夜瑾敛眸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模仿……不,他不是模仿,只是人性中最黑暗、扭曲、变态的一面被刺激了出来,以至于他也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生! 夜瑾有些无力地坐倒在椅子里,疲惫感骤然袭来,一时之间,只让他心力憔悴。 姒聿尘……母亲……皇长兄…… 这本该是最幸福的一家人,却被两只魔鬼联手拆得支离破碎,恩爱夫妻生离死别,连最后一眼都没能见到。 甚至于,亲生父子如同陌路,至今不知彼此的存在。 初夏的夜里,夜瑾只觉得周身一片寒冷。 暴雨还在漫天而下,那声音清晰入耳,夜瑾听得怔然。忽然间,一阵骤然而来的狂风夹杂着急雨呼啸而来,砰的一声拍开了长窗,窗帷骤然荡起,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带着几分寒气的雨水透过窗子溅了夜瑾面上,清晰的凉意使他蓦地回神。 抬眼间,却心头一凛。 九倾…… 豁然起身,他目光搜寻间,看到殿外廊下站着一人,素白的背影孤单清冷,任由狂风夹杂着雨水袭击着她的身体,打湿了她浑身的衣衫,她却仿佛呆了一样矗立不动。 殿檐下,雨水如注。 “九倾。”夜瑾疾步走了出去,伸手就要将她拉进殿来,“外面危险,你的衣服湿了——” 话未说完,手也才刚刚伸出去,却见那个素来无坚不摧一样的女子,却忽然软软地朝前倒了下去。 夜瑾心里一惊,及时伸手将她接住,一把打横抱起,转身进了内殿,将她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转身取来干净的毛巾,将她脸上的雨水细细擦拭干净,夜瑾盯着她苍白的容颜,心头一阵刺痛,“九倾。” “我没事。”九倾淡淡道,语调还算平静,只是苍白的容色却泄露了她心里最真实的情绪,“夜瑾,你需要调整心态,我也需要疗伤。这一夜,我们应该算得上是彼此唯一的慰藉。” 夜瑾蓦地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地对上了她的眼。 彼此唯一的慰藉? 这样的说法让他心里忍不住悸动,然而……疗伤? 这两个字,让悸动很快变成心里的担忧和不解,一丝疑虑随之浮上心头—— 姒聿尘是她的舅舅,是她的亲人,这一点夜瑾已经清楚。自己的舅舅遇上这样的事情,九倾感到难过是应该的,但是疗伤二字……从何说起? 夜瑾眼底透着关切之色,“九倾,你还好?” 九倾转头,以一种让夜瑾感到心疼的眼神看着他,“夜瑾,我的身份你大概已经猜出来了吧?” 第258章 九倾,你姓轩辕? 她的身份? 夜瑾闻言怔了怔,眼底掠过划过一丝暗色,沉默了良久,才淡道:“你来自南族?” 今晚的她并无意在他面前隐瞒,不管是与姒家的亲缘关系,还是她透露出来的非凡之力,都已经告知了夜瑾这个答案—— 姒九倾,来自南族。 南族隔绝于世外,是天下最神秘最强大的国度。 “嗯,我的确来自南族。”慢慢坐起身,九倾身体靠在床头,垂眼间,素手漫不经心地拂过被雨水沾湿的裙摆。 皓白的纤手所过之处,衣衫转瞬干燥如初,再无一丝湿气。 夜瑾视线没有错过她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情绪。 不知何由,两人一时俱是无声。 静了半晌,他才慢慢开口,“除了凌驾于其他三国之上的超然地位之外,传言南族皇室的每一任帝王皆是受命于天,拥有非凡的神力,所以南族才能维持数千年繁盛不衰。” 说话间,夜瑾已经抬起了眼,凝视着九倾的眼睛,声音虽淡,但是在这寂静的夜里显然格外清晰。 南族受上苍护佑,千百年来无人能侵犯南族一寸疆土,而随着南族轩辕氏的帝王之位越长久,他们被上天眷顾的传言,就越发被人传得神乎其神。 传言可信,但是也仅止于传言而已,因为至今还没有一个外人能真正去证实传言的可信度。 “非凡的神力?”九倾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眼底却并无笑意,“虽是事实,却有几分夸大其实了,不过,南族帝王受命于天这句话,说的却是没错。” 南族的帝王受命于天,拥有远比常人强大的天赋,是神灵亲自选择的帝王。 所以,即便其他人如何费尽心机谋算,最终……也依然无法违抗神的旨意。 “三十年前,东幽姒家满门被灭,独剩一个十岁的幼女幸存。”夜瑾蹙眉,“那个女子后来入了北冥府,成了北冥家嫡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虽名为侍女,但北冥家其实是把她当成了养女看待。” 九倾没说话,态度却是默认。 “二十三年前,南族声势浩大的封后大典轰动了整个天下,南族帝王迎娶北冥家的小姐,姒家孤女作为唯一的陪嫁丫头,入了南族,从此再无半点消息传出。” 九倾淡淡一笑,“封后大典是真的,但是成为南族皇后的人,却并不是北冥家的小姐。” 此言一出,夜瑾蓦地心里一动,瞳孔不由微缩。 眼前的女子眉眼如画,面上虽残留着些许平时不曾有过的苍白之色,然而气度沉静自若,眉梢眼角时时萦绕的清贵和威仪,几乎让人不敢逼视。 眼底划过一丝郁色,夜瑾轻抿了唇角,“九倾,你姓轩辕?” 语气虽并没有太大起伏,可九倾仍然从中听出了几分异样,抬眼看了他一眼,点头的动作不由迟缓了许多。 见她到底是没有否认,夜瑾心里微沉。 虽心里早该有了答案,可他还是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他多希望,她只是一个寻常的世家小姐…… ps: 四更完,小美人,小可爱,小宝贝们,记得投票啊~ 第259章 九倾,我喜欢你 可是显然,他的希望不可能成真。 南族是受神灵庇护的国家,而南族轩辕氏,则是神灵最宠爱的宗族,是南族乃至整个天下的至尊皇族。 姒九倾不姓姒,出门在外为了隐瞒身份,她用的是母亲的姓氏。 所以,那位姒家仅剩下的女子现在是南族的皇后,姒聿尘是九倾的舅舅,而九倾自己—— 她是南族的公主,她的父亲是南族至高无上的帝王,她的母亲,是南族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血统才是真真正正的尊贵,无可比拟。 轩辕九倾。 原来她的名字应该叫,轩辕九倾…… 多尊贵的一个名字。 南族皇室数千前以来,几乎很少与他国通婚——二十三年前的南族封后大典,是千百年来少数的例外。 但是一次破例,不代表规矩被更改。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你。”九倾将夜瑾的沉默看在了眼底,心里有丝愧然划过,“夜瑾,我是南族九公主轩辕九倾,我们之间……” 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在夜瑾沉默的注视中,九倾终于把话说完,“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不管之前是什么打算,九倾此时表明身份,只是不想夜瑾陷得太深。 情之一字,历来不受理智所左右,一旦陷得深了,便无法自拔。 九倾不希望夜瑾受到伤害,此时抽身还来得及。 “不可能?”夜瑾低喃,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但是,我喜欢你。” 九倾微怔。 抬起眼,夜瑾看着九倾,认真地道:“九倾,我喜欢你。” “夜瑾……”九倾蹙眉。 “如果我此时的身份配不上你,我可以去争取一个配得上你的身份。”夜瑾道,“不管是东幽还是西陵,以我的能力,三两年内问鼎一个天子之位,并无太大问题,而且我可以保证,无需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夜瑾。”九倾打断了他的话,语调虽不高,一字一句却无比坚定,“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就算你已经成了一国之君,我们之间,也还是不可能的。” 夜瑾脸色微变,嘴角抿得紧了些,“为什么?血统……当真那么重要?” “血统只是一小半的原因。”九倾摇头,轻轻闭了闭眼,“我不但是南族九公主,还是南族储君,下一任的南族帝王。” “什么?”夜瑾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九倾,你……” 南族储君? 九倾轻轻点头,“没骗你。” 夜瑾慢慢垂下眼,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紧了紧。 “夜瑾,且不说其他,单是南族权贵之中,我内定的皇夫已经有了四人,只待我十八岁继承皇位之后,他们就会进入我的后宫。”九倾淡淡道,“所以夜瑾,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 撇开血统问题不谈,便只是这一点,夜瑾也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东幽、西陵、北夷三国皆是男帝当政,从未有过女子继承皇位的先例,他们习惯了男尊女卑,习惯了三妻四妾,绝对不可能忍受,要和其他男子共侍一人。 第260章 夜,如此漫长 当然,九倾本也没打算让他忍受。 夜瑾这般骄傲的男子,可以纵横江湖,恣意飞扬,可以掌权天下,指点江山,却绝不可能待在深宫,一辈子默默无闻,只为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 “内定的皇夫?”夜瑾轻声问了句,“只是内定,还没有名分对不对?” 九倾讶异,“夜瑾。” 夜瑾紧了紧手,“为什么,你是这一任的储君?” 她是九公主,那么显然在皇室之中应该是排行第九,上面还有八个兄弟姐妹,而且她又是女儿身——南族并非女皇当政。 既然如此,为什么略过了上面八个哥哥姐姐,而独独立了她为储君? “因为我的能力最强,天赋最高。”九倾说这句话时,语气格外的平静,平静到让人听不出丝毫的自得,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凄然隐含其中,“按照祭司殿的话来说,我是神灵选择的储君。” 夜瑾眉心微蹙,突然觉得九倾此时的语气和表情有些不对。 “夜瑾。”九倾声音沉寂了些许,语气中有一种历尽千帆的悲伤,悲伤中又透着一点几不可察的决绝和无情,“你说你生来命运不济,忍受七年不得自由的痛苦和折磨,然而我其实很想告诉你,这世上不幸的人很多,痛苦的方式五花八门——而她所经历过的哪一种,是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的,痛苦的感觉是你的千百倍。” 夜瑾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曾经单纯过,天真过。”九倾抬头望着帐顶,感觉今天的夜过得格外漫长,“出生在尊贵的南族皇室,生来仙姿玉骨,冰雪聪慧,自幼受尽父皇母后的宠爱,兄弟姐妹和身边的宫人全部众星拱月一般捧着她,她活得没有一丝烦恼。” “从天堂跌落地狱般的感觉最让人刻骨铭心。”嘴角轻扯,一滴晶莹的液体自眼角滑落,清雅的声音却依旧如斯沉静,“都说南族是受神灵眷顾的国度,可她,却生生地见证了一场南族的灭亡。父皇母后在眼前惨死,她无能为力,兄弟姐妹被诛杀殆尽,她眼睁睁看着,痛得刹那白发,肝肠寸断,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女为了护她,被乱刀砍死……曾经美好繁华的一切,在眼前生生变成了人间炼狱。” 夜瑾心头一窒,突然觉得呼吸变得如此困难。 不自觉地走上前,他攥紧了手,想把眼前这个女子拥入怀里。 “夜瑾,你知道什么是后悔吗?”九倾轻笑,眼底却尽是哀伤凄绝,“那种悔到心在滴血,在颤抖,经脉要爆裂,血液在叫嚣的感觉,没有亲生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夜瑾嘴角抿紧,眼底流露出疼惜,终于忍不住伸出了双臂,将这个女子紧紧地拥入了怀里。 虽然不是很明白她的话,但是痛苦却仿佛能感同身受,这一刻,他确定她需要一个温暖的臂弯。 九倾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抗拒夜瑾的温暖,眼睛却毫无焦距地盯着床角的轻纱帐幔…… 第261章 黑夜已经过去 天亮的时候,暴雨已经停了。 一夜无眠的两个人从内殿走出来,夜瑾几番欲言又止,九倾却似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淡淡笑道:“黑夜已经过去,天亮之后,殿下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收拾好情绪,刚忘的都忘了吧。” 闻言,一道暗色自眼底划过,夜瑾沉默了须臾,缓缓颔首。 收拾好情绪,该忘的,不过是暂时放在心底,既是刻骨铭心的经历,谁又能真正忘却? 但是不忘,又能如何? 不管是痛苦还是悔恨,都只是一时的情绪失控,若沉迷于失控中无法自拔,以后的路又要怎么走? 如何强大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可强大的人永远也不会把脆弱当成博取怜惜的筹码,他不会,九倾也不会。 诚如她所说,这一夜,他们可以把彼此当成是唯一的慰藉,发泄或者倾诉,都不重要,他们只是承受了太多,痛苦放在心里太久,太压抑,所以迫切地需要一次宣泄。 倾听便是最好的温柔,因为谁也不能代替谁承受什么。 打开殿门,早晨柔和的微光照了进来,九倾跨出门槛,迎面刚好看见紫陌脚步匆匆而来,“小姐。” 夜瑾听到声音,跟在九倾身后的脚步不由顿了一下,抬眼看去。 紫陌小跑步从玉阶下而来,转眼到了眼前,关切的目光在九倾身上来回扫视,“小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传奴婢过来伺候?在宫里没遇上什么意外吧?昨晚下了一场大暴雨,小姐淋雨了没有——” “紫陌。”九倾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没事,跟殿下在宫里一切顺利,回来时也没淋雨,你不用担心。” 紫陌哦了一声,转头看了夜瑾一眼,心里松了口气之余,眼神却又变得有些惊疑不定。 目光重新回到九倾面上,紫陌迟疑了片刻,道:“那小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天没亮就出来看了好几遍,昭宸殿的殿门一直是紧闭着的,但是殿内有灯火明亮,而早上,九倾和夜瑾分明是自己拉开门,从里面走出来的—— 紫陌心里微微一惊,小姐该不会是跟瑾王殿下待在殿里大半夜吧? 孤男寡女的…… 想到这里,紫陌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我们昨晚半夜回来的。”夜瑾自然是看懂了紫陌的眼神,嘴角轻抽了一下,却不得不出言解释一二,“但是因为雨太大,所以你家小姐便没有回去静心苑,而是待在昭宸殿,与本王一起商定了一些计划,准备着手反击。” 紫陌闻言,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 商定一些计划?这个借口她是信的,至于要着手反击谁……也不必问,皇帝,太后,金贵妃,长公主,夜珩,反正没一个好东西。 但是,夜瑾居然会跟她解释? 紫陌觉得这本身就有点不对劲,毕竟人家是堂堂皇子,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况且,夜瑾以前可从不会主动跟人解释什么。 第262章 连后宫几个女人都镇压不了 对于夜瑾来说,这一夜是他和九倾共有的回忆,他一点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是痛苦也好,是温柔也罢,或者仅仅只是彼此提供的一点温暖,在夜瑾心里,这是最值得珍惜的一夜。 并且他隐隐也能感觉得到,九倾昨晚无意间倾吐的一切,其他人应该并不知情——即便是她身边最为亲近的紫陌。 这般一想,夜瑾顿时又觉得,自己在九倾心里,跟其他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虽然她嘴上说着他们不可能,但是夜瑾却想,只要自己在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特殊的地位,那么一切就皆有可能。 沉默间,紫陌已经收回了怀疑的视线,朝九倾道:“小姐饿了吧,我们先回静心苑,奴婢伺候小姐沐浴更衣,然后去给小姐准备早膳。” 九倾点头,折腾了一夜没睡,此时的确是饿了。 正要转头朝夜瑾说些什么,远处一道身影疾掠而来,转身到了眼前,单膝跪下,“启禀殿下,宫里出事了。” 夜瑾与九倾对视了一眼,转头看向影一,语气淡漠地道:“说。” 影一恭敬地将情况简单禀明。 原是早朝时间已到,但是太后天未亮却召见了睿王、翎王、宣王和穆王问罪,只因昨日四王进了瑾王府却未能救出夜珩,秦国丈和太后连声问责四王办事不利,而掌了摄政大权的睿王首当其冲。 太后觉得睿王执掌摄政大权,却并无摄政之魄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落入险境却无法相救,不配执掌摄政大权,并派人将睿王府围了,睿王妃也被太后命人控制了起来。 文武百官被晾在了金殿之上,虽没有对太后的行为多说什么,心下对于睿王缺席早朝却颇有微词,认为太后公私不分。 而宣王和穆王则认为,他们出于兄弟情义愿意出面说服夜瑾放过夜珩是为道义,救不出夜珩也是他咎由自取,跟其他皇子并无直接关系。 太后这是迁怒,故意借机打压。 后宫嫔妃也都齐聚永寿宫,尤其皇后、梅贤妃和金贵妃三人,为了各自的儿子针锋相对,冷嘲热讽,谁也不让谁,平素的优雅和高贵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朝堂上群臣不满,永寿宫现在也几乎成了一片菜市场。 “后宫不得干政这一点,皇帝其实做的很不错。因此,即便太后是皇帝生母,也并无号令群臣的权力。”夜瑾听完了影卫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皇帝毫无征兆地倒下之后,她连后宫几个女人都镇压不了,还能成什么大事?” 禁卫军统领秦让虽是秦家的人,可秦让已经废了。 就算秦太后还能调动禁卫军为她所用,然而翎王手中三十万大军却绝不是吃素的,皇帝不在,谁掌兵权,谁就有话语权。 夜瑾看向九倾,“你用了早膳之后先去补个眠,本王进宫一趟。” 九倾点头,“秦太后大概是想用睿王府迫你放了夜珩。” 夜瑾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狠辣之色,笑意显得讥诮而无情,“想用睿王府来威胁本王?也要看看她的如意算盘能不能成功。” 说罢,转身往外走去,“备马。” 第263章 紫陌心里的疑惑 九倾回了静心苑。 沐浴,更衣,用膳,一个时辰之后,她在花厅的贵妃榻上半躺了下来,淡淡道:“紫陌,我先睡一觉,午时之前,如果有人登门求见于我,让她去王府的西花厅候着。” 有人求见? 紫陌心里讶异,却什么也没问,恭敬地应了声,“是,小姐。” 九倾阖上眼,很快陷入了沉睡。 一室静谧。 九倾睡得很安稳,紫陌站在一旁,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目光再度落在了她家小姐的脸上。 其实半年前她就觉得小姐变了,虽然跟以前一样温柔体贴,也还是一样聪明厉害,但是周身的气质却似乎变得更沉静了一些。 以前她家小姐特别爱笑,好像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觉得烦恼,甚至没什么值得她追逐的东西。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出生高贵,天赋异凛,父母视她如珠如宝,兄弟姐妹也都宠着她,身边无数的宫人可供差遣。华衣美食,珠宝首饰,所用之物皆是最上等的极品。 她似乎也的确没什么需要费心去追逐的东西。 便是南族很多人穷其一生心血也无法练成的七字咒心法,小姐也早早就达到了臻境,并且对此毫不在意,哪怕别人皆对她投以崇敬仰慕的眼神,她自己却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可紫陌至今也想不通,九倾半年前为何会突然提出要来西陵。 并且,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给西陵的九皇子治病。 紫陌打小伺候九倾,在她成为小姐贴身婢女的十年之间,从未见过小姐与外族之人有过来往,也从未有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去过南族天都。 她家小姐跟夜瑾,曾经根本就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 然而尚未离开南族之前,小姐就知道西陵的九皇子身子骨不好,也知道皇帝张贴皇榜招纳大夫给九皇子治病的事情,原本紫陌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直到她们的马车入了皇城—— 她才知道,原来小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西陵九皇子身子骨果然不怎么好,皇帝也果然广招天下医术精湛的大夫给他治病。 小姐的神机妙算,让紫陌心里暗暗称奇。 可佩服归佩服,却无法抹去她心底始终存在的一抹疑惑。 离开了南族之后,她家小姐性子变得沉默了许多,初时她以为只是因为初次离开南秦,所以才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后来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九倾变得比以前沉默,也睿智了许多——以前小姐就是聪明的,但是聪明跟睿智显然是两个不同的意思。 紫陌无法说出九倾身上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但是那种感觉却非常清晰,清晰到让人无法忽略。 她心里甚至有一种疑惑——小姐是离开南族才变了性子,还是因为性情改变,所以才决定暂时离开南族? 毕竟,小姐的改变连她都能察觉得到,那么跟小姐更亲近的人,比如陛下和皇后,比如那些皇族的殿下们,应该就更能察觉到了吧? 第264章 秦云歌求见 所以,若是就此避开一段时间,是不是给自己的改变找个充足的理由? 但是……紫陌苦恼地想着,小姐又是因为什么而变了性子呢? 难道是因为马上要十六岁了,离继位只剩两年时间,所以小姐觉得自己需要独自成长,才决定出来历练? 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紫陌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烧脑。 她家小姐的心思玲珑剔透,果然非她能猜得着的。 “紫陌姑娘。” 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紫陌转过头,静心苑的一个二等侍女恭敬地站在屋子门槛,显然是有事要禀报的模样。 紫陌看了看她家小姐安静的睡颜,转身走了出去。 “什么事?” “秦国丈府的秦云歌小姐,求见姒姑娘。”侍女道,“无愁大护卫让奴婢来问一声,是否要放她进来?” 秦云歌? 紫陌皱眉,居然被小姐料准了,还真有人登门求见? 但是,为什么来的人会是秦云歌,而不是云初舞,或者宫月华? 镇国公府的云小郡主和大学士府的宫月华,跟她家小姐还算交好,这两人若是来,紫陌倒不觉得意外,但是秦云歌…… 这可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吧? 紫陌这般想着,心里不由冷哼了一声,淡淡道:“她自己来的?” “只带了两名贴身丫鬟。” 紫陌闻言,眉心忍不住又皱了一下,百思不得其解。 秦云歌难道是为了夜珩而来? 但是连睿王和翎王都救不出夜珩,她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还是说,就因为那些男人都救不出夜珩,所以太后改弦易辙,让一个弱质女流过来当说客? 心头一连浮现好几个疑问,但是紫陌知道自己想不出答案,不过小姐事先有过交代,所以她道:“你跟无愁两人把她领到王府西花厅去,等小姐睡醒了就过去。” 等睡醒了才去? 侍女迟疑了一下,“那位是秦国丈府的嫡小姐……” 这般怠慢,似乎不大好。 紫陌道:“没事的,你照做就行,出了任何事情也跟你没关系。” 对待一般的侍女,只要对方不是心怀不轨,紫陌的态度通常都非常好,并不会觉得对方低人一等而颐指气使。 就算是以前在宫里,她也从不会仗着自己是九公主身边的贴身丫头,而对其他级别低些的宫女瞧不起。 侍女闻言,不再犹疑,“是,紫陌姑娘。” 紫陌转身之际,忽而想起一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刚要离开的侍女闻言身子微顿,重新转过身来,福身道:“奴婢叫小棠。” 紫陌点头,转身入了内室。 小姐才刚刚睡熟,这会儿当然不会让任何事情吵了她的睡眠。 紫陌在榻前蹲下身子,细心地给九倾捏着小腿,心里却忍不住又开始思索。 秦云歌…… 她来做什么? 据影一方才的说法是,宫里现在乱得不可开交,后宫成了菜市场,太后镇不住场面,夜珩此时又被困在了瑾王府—— 秦家最大的筹码危在旦夕,秦太后,金贵妃,以及他们背后的秦家,除了暴怒之外,应该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吧? 第265章 他有今日下场,是咎由自取 此时秦云歌却来求见她家小姐…… 若非为了夜珩而来,就是抱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时间静悄悄而过,太阳慢慢照进了屋子,大雨过后的阳光似乎格外明亮,对于睡眠中的人来说,显然有些不适的。 紫陌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幔拉了起来。 “快午时了吧?” 九倾从贵妃榻上醒来,偏头看着站在窗边的紫陌,笑意带着几分慵懒。 “小姐醒了?”紫陌下意识地又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太阳,“现在还不到午时,小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说话间,将窗幔又拉了开去。 “两个时辰足够了。”九倾道,“瑾王还没回来?” “还没。”紫陌道,“奴婢伺候小姐洗漱吧。” 九倾点头,起身往隔房走去。 “小姐,秦云歌刚才来了王府,说是要求见小姐。” 九倾闻言,面上并无多大意外,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似乎早已料到。 …… 两个时辰前的永寿宫里,一改往日之肃重安静,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几乎要把殿脊掀了。 “身为摄政王,却连自己的兄弟都救不出来,本宫对睿王的摄政之能表示怀疑!”一个昼夜无计可施之后,金贵妃的理智已经接近崩溃,语气森冷,咄咄逼人,“更有甚者,睿王跟瑾王是亲兄弟,本宫完全有理由怀疑,睿王是故意在包庇瑾王!” 偌大的宫苑内,穿着禁卫军服侍的男人乌压压站了一群,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人有睿王妃,以及睿王妃的几个近身侍女。 睿王和翎王沉默地站在一旁,面沉如水。 宣王与皇后站在一处,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幕,面上却没有露出太明显的表情,眼底却分明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采。 穆王夜离闻言,第一个不服,“金贵妃此言差矣,皇长兄素来贤明无私,朝上做事无不以大局为重,什么时候包庇过谁了?” “住口!”金贵妃冰冷地看了他一眼,“本宫这里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六皇兄得罪了九皇弟,行事下作,说难听点,他有今日下场,本来就是咎由自取。”夜离冷笑,根本不把金贵妃的怒气放在心上,“我跟三位皇兄愿意跑瑾王府一趟,本就是看在兄弟情义的面上,否则你道谁愿意去替一个只会算计女人的卑鄙之徒出头?” 金贵妃气得脸色铁青,“你放肆!” “行为不端,用那样的手段算计一个清白姑娘,是个人都做不出来,更何况还是堂堂皇子。”夜离语气愈发嘲讽,“金贵妃还指望他能坐上皇位吗?此事一出,你可以去问问朝臣答不答应,天下子民答不答应——” “住口!住口!”金贵妃暴怒,伸手一掌朝他脸上挥去,“夜离,你该死!” 夜离会让她打着? 侧身一让,轻松就避开了一个耳光。 “你敢躲?” 金贵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夜离的目光几乎像是猝了毒的利箭,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 夜离道:“我不躲我傻。” ps: 六号坐车去周庄参加作者交流会,十号返程,因为存稿不充足,所以这几天每天先三更,从下个礼拜一开始每天五更,连续一个礼拜,补偿给大家,抱歉~ 第266章 皇上心里,瑾王比宣王重要 此言一出,金贵妃更是气得脸色扭曲,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着。 “八弟。”夜翎皱眉,声音淡漠地开口,“少说两句。” 夜离嘴角一撇,顿时就不吭声了。 几个皇兄之中,他最敬重的是皇长兄,最怕的却是这位掌着兵权冷面二皇兄。 “本宫以为,夜离虽然言语之中多有冒犯,但所言却并非没有道理。”端庄谦恭的柳皇后拂了拂自己身上的凤袍,漫不经心地开口,“庄王的行为的确让人不敢苟同,而且如今看来,瑾王是对那位姒姑娘上了心,所以庄王的行为才惹得他如此震怒。瑾王脾气如何,太后和金贵妃都是知道的,此时拿睿王说事,未免有失公道。” 有失公道? 坐在殿门外凤椅上一直没说话的秦太后,闻言不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若还要讲究公道,夜珩还有没有机会活着走出瑾王府,都是个未知数。 况且,别以为她不知皇后在打什么主意。 这个时候帮睿王说话,不就是指望以后睿王感她的情意,在夺嫡一事上助宣王一臂之力? 哼,做梦。 “睿王既然掌了摄政大权,那么暂时来说,权力就等同于天子。”她冷冷看了柳皇后一眼,“若是皇帝此刻无恙,断然不会让瑾王为所欲为,皇上能做到的事情,睿王何以做不到?” 夜昊无声敛眸,并未出言辩解。 秦太后今日召这些人过来,其目的只有一个,逼迫瑾王放了夜珩,否则就以失责包庇之罪将睿王府的一干人等捉拿下狱。 为了夜珩,秦太后和金贵妃已经不择手段了,辩解没什么意义。 柳皇后闻言却道:“就算是皇上无恙的时候,也拿瑾王无可奈何。太后应该知道,在皇上的心里,瑾王的地位可比庄王要重要得多了。” 此言一出,太后顿时脸色一变,怒道:“皇后需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 柳皇后心里嗤笑,面上却一副端庄而无辜的模样,“太后息怒,臣妾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太后冷眼看她。 柳皇后道:“实在是瑾王脾气不大好,此事跟四位皇子无关,睿王也并未有任何失职之处,更谈何包庇?太后若要牵连无辜,只怕会寒了臣子的心。” 睿王现在掌权,太后若因为夜珩之事迁怒睿王,将睿王妃下狱,文武大臣们可不一定同意。 国不可一日无主。 皇上倒下了,睿王若是再出点什么事,这朝堂岂不是要大乱? “臣妾也觉得,皇后说得有理。” 淡淡的声音响起,众人目光齐齐一转,看向终于开口的梅淑妃。 一袭蓝色冰丝宫装的梅贤妃,容貌姣好,却算不得绝色。 在美人如云的后宫,她算是一个比较不出众的存在,比金贵妃少了几分惊艳,比起柳皇后少了几分威严,与其他位份不高的才人美人相比,又少了一些娇媚。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从初入宫就被封为贤妃,二十多年来依然稳坐贤妃之位,后宫多少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她却始终做到与金贵妃平起平坐,从未惹过麻烦上身。 此时她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她的身上。 第267章 这般逆子,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梅贤妃在后宫里是个极为低调的人,一般很少说话,尤其是涉及朝堂或者皇室之中的事情。 但是此时,她却开口站在了皇后一边。 不,或者该说,她不是站在皇后那边,而是站在睿王那边。 秦太后和金贵妃的脸色都很难看。 虽然太后是后宫最高掌权者,还是皇帝生母,而金贵妃又是后宫最得势的一个人,但是此时,她们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即便夜昊、夜翎和夜琛这三人终没有说话,但是皇后的态度即代表了宣王的态度,梅贤妃的意思自然就是翎王的意思。 哪怕数百禁卫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睿王,哪怕此时情势一触即发,皇后和梅贤妃,甚至是八皇子夜离,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睿王那边—— 他们眼里,根本没有秦太后,没有金贵妃,没有六皇子。 眼前的局势,于夜珩非常不利。 “皇上不过倒下数日,你们一个个就在哀家面前这般放肆!”秦太后拍案起身,冷冷地看了眼前的这些人,语气冰怒交加,“你们眼里,还有哀家这个太后,还有社稷朝纲,还有祖宗法度吗?!” “太后年纪大了,还是消消火吧,气大伤身。” 一个慵懒中带着几分冷嘲的声音蓦地传来,众人微惊之下,齐齐转头看去。 红色的宫门处,一道人影负手悠然走了进来,容颜绝美,一袭红衣潋滟,仿佛倾泻了漫天的风华,直让人看得几乎失了神。 夜昊眉心微皱,眼底闪过一丝忧色,抿了抿唇,却没说话。 “夜瑾!”秦太后恨得咬牙,“你还敢来?” “本王为何不敢来?”夜瑾挑眉,嘴角淡勾,眉眼间却弥漫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听说太后在宫里发威,皇兄们都在,本王若不来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凑巧本王此时也闲着无事,过来凑凑热闹。” 凑凑热闹! 秦太后脸色刹那间扭曲了一下,只恨不能一口咬死他。 夜瑾淡漠的眸光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周,果然都来了,不管是后宫妃嫔还是皇子,皇族之中够资格说话的几乎都齐聚在此。 很好。 “夜瑾!”金贵妃此时对夜瑾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厉声道:“珩儿在哪儿?你还不赶紧把他放了!” “夜珩?”夜瑾眯眼冷笑,“他行为不端,心思龌龊,简直丢尽了皇族脸面。本王替父皇教训逆子,金贵妃似乎意见挺大。” 此言一出,夜离一愕,几乎没忍住喷笑出声,及时咬住下唇,才堪堪克制住没失态。 金贵妃的脸色,已经不是铁青可以形容的了。 他敢打赌,此时他若笑了出来,金贵妃只怕能马上把他剁碎了——虽然她一定没有那个本事剁碎了他。 夜瑾却似乎还嫌她气得轻了,慢悠悠道:“想来父皇此时若是清醒,大概也同意本王这般做法,毕竟父皇儿子这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这般逆子不如早些死了干净,也省得给皇族脸面抹黑。” 第268章 如你所愿 此言一出,宫苑内像是一阵阴风刮过,霎时满场死寂。 秦太后和金贵妃的脸色已经不需要去看了。 皇后咬着牙,嘴角急促地抽搐了两下,才勉强维持着一国之后的端庄威严——听了这句话,她心头的感觉就像是在烈日炎炎之下,吃下一片冰镇西瓜一般,要多爽有多爽。 梅贤妃比较淡定,只看了夜瑾一眼,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夜昊和夜翎两人自制力虽然比其他人要好上一点,但是夜瑾这般毫不留情的说话方式仍然让两人额上青筋突突地跳了几跳,脸色也不受控制地黑了一些。 夜离肩膀剧烈抽动,转过身对着墙壁,咬着唇,满腔的笑意根本无法克制,但是即便他心里如何暗爽,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破功笑场—— 虽然他此时特别想对夜瑾这番话拍手叫好,然而他如果真的叫好了,大概不出三日,秦太后就会想办法弄死他了。 他可没有夜瑾那么厉害的自保功夫,也没有夜瑾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所以此时还是含蓄一点比较好。 虽然他比夜瑾还大上一岁,但是他确定,自己在太后和金贵妃面前,是绝没有这般胆量的,简直太毒舌有没有? 夜离心里这般想着,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太爽了。 至于宣王夜琛…… 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在夜瑾此言落音之际,嘴角勾起了一抹幸灾乐祸的弧度,连连点头附和,“九弟说的真是一针见血,父皇此时若清醒着,大概也是恨不得将这个逆子除之而后快,省得他给皇室丢脸。” 秦太后不说话,眼底乌云翻滚,浓烈的怒火和杀气弥漫,让她当了三十年太后所沉淀下来的威仪和迫人的气势,在这一瞬间几乎全部爆发了出来。 宣王话音落下之际,突然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森冷,像是从脚底冒起一股寒气,让他心里一凛,脸色变了变,不由自主地闭了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大概是被气到极致,反倒冷静下来了,秦太后目光森寒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慢慢地,抬起手。 霎时刀剑出鞘,数百人手里的兵器齐齐对准了睿王妃。 气势森寒,一触即发。 夜昊眸心微变,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太后对上夜瑾的视线,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挤出冰冷的言语,“放了夜珩,否则莫怪哀家……” “好啊。”夜瑾语气淡淡,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莫怪哀家手段狠——”秦太后正要说出威胁的话,声音却蓦然一卡,双眼眯了眯,“你说什么?” 夜瑾漫不经心地冷笑,“你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就是迫本王放了夜珩吗?本王如你如愿。” 秦太后皱眉,眼神阴沉地看着他,似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其他人也齐齐转头,沉默地看着夜瑾。 “你说真的?”金贵妃眼神一变,迫不及待地开口,“夜瑾,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 “否则怎样?”夜瑾目光冷峭,唇畔掠过深沉的讥讽,“就算本王杀了他,你又能如何?” 第269章 区区一个败类而已 金贵妃蓦地咬牙,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 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恨不得把夜瑾挫骨扬灰! 可是此时她却只能忍,忍不了也得忍,哪怕气得心肝肺都要炸了,她却不能耐夜瑾分毫,只因为——夜珩还在他的手里。 “珩儿现在在哪儿?”她冷声问道。 夜瑾此次却连眼角都不施舍给她,举步走到了那些禁卫军面前,语气淡漠却丝毫不掩狠辣:“谁今日若是伤了睿王妃一根毫发,本王诛了他全家。” 此言一出,禁卫军齐齐一凛,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就怕自己手里的刀剑不小心划伤了睿王妃的肌肤。 九皇子说出口的警告,谁也不敢当做是玩笑。 睿王妃转头看了一眼夜瑾,温言道:“瑾弟不用担心我。” “本王没担心你。”夜瑾淡淡道,如画的眉眼间并未泄露半点关切之色,“本王只是不喜欢有人用这些低级的手段来威胁本王。” 晏雪闻言,轻轻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很多事情,他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必嘴上矫情。 “睿王带着自己的王妃回去吧。”夜瑾语气疏冷,隐约能听出几分不耐,“堂堂摄政之王,若连自己的王妃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治理江山,统御群臣?还是回家奶孩子比较好。” 治理江山,统御群臣…… 皇后眸心微细,是她敏感了吗? 夜瑾这句话中的意思,为什么听起来有些不对? 夜昊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闻言嘴角一抽,却也没说什么,径自朝晏雪的方向走了过去。 禁卫军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路。 夜瑾眸光轻扫,心头暗嗤,禁卫军名头叫得好听,实则不过一帮养尊处优的酒囊饭袋而已,何以为惧? “九弟怎么突然想通了?” 在听到夜瑾答应放过夜珩的刹那间,宣王夜琛眼底迅速闪过一丝阴霾,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据本王所知,九弟素来与皇长兄不睦,此番若是因为皇长兄——” “你的话有点多了。”夜瑾冷漠地打断了他,“不过区区一个败类,本王想放就放。更何况,有些人拿一个弱质女流来威胁本王,简直贻笑大方,本王可没兴趣为了一个不入流的败类,连累无辜之人。” 他一口一个败类,让金贵妃的脸色又无法抑制地难看了起来。 宣王闻言沉默了下来,眼底色泽却有些阴沉。 他还以为夜瑾会铁了心杀了夜珩,就算不杀,一直关在瑾王府也未尝不可,只要夜珩人不在朝堂,那么夺位之争就与他不再有任何关系。 可此时,夜瑾却答应放他,答应得如此干脆…… 夜珩,若真的被放了出来,以后一定会是他的劲敌。 “说到底,九弟其实并不如表面上这般冷酷无情的。”宣王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九弟什么时候把六弟放回来?他受伤的手臂治了没有?” 听他提及夜珩受伤的手,金贵妃眼底闪过一丝焦急,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夜瑾。 夜瑾冷笑,“本王府上又没有多余的大夫,谁有时间给他治伤?” 第270章 他触了本王逆鳞而已 “你府上的那个姒姑娘,不就是个现成的大夫吗?”秦太后怒不可遏,“夜瑾,你究竟跟你六皇兄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对待他?” “什么深仇大恨?”夜瑾眯眼,嘴角的笑容寒凉如雪,“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恰好,他触了本王逆鳞而已。” 说完,他似乎不再有兴趣待在这里浪费时间,淡淡道:“该上朝的去上朝吧,别让夜氏数百年基业葬送在几个无知女人的手里。” 话音落下,也不管在场的人都是什么反应,径自离去。 “瑾王。”皇后突然想起一事,急急地喊住了他,“你府上的那个大夫医术是否当真很好?你让她进宫给皇上诊治——” 皇后此言一出,其他人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 是啊,他们怎么把那个姒姑娘给忘了?这些天皇上倒下,又接着出了夜珩的事情,太后和金贵妃大惊大怒,宫里一片鸡飞狗跳,他们下意识地忽略了姒姑娘医术精湛这个事实—— 这些年,夜瑾身上的顽疾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可她进府不过一个月,却让夜瑾身体大为好转。那么面对此时太医的无计可施,皇上的龙体是不是也能交给她诊治? 不管能不能成,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 皇后当然不是真的忧心皇上,相反,如果夜珩此时还在瑾王手里,或者已经死了,那么她巴不得皇上一直睡下去。 这样一来,她的儿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皇后嫡子的身份继位。 但是瑾王既然打算放了夜珩,那么以后秦太后和金贵妃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扶持夜珩,以秦家的势力,以后谁胜谁败还未可知。 然而若是皇上醒了,得知夜珩做下的龌龊事,只怕根本不会考虑让夜珩继位,并且在龙体有恙的情况下,皇上极有可能迫不及待地定下储君人选…… “让姒九倾给皇上诊治?”夜瑾嘴角扯了扯,眸心闪过一道深沉的玩味,“皇后确定?姒九倾只是一般的大夫,可不一定能治好皇上。” “不管能不能治好,试试总是没错的。”柳皇后道,“就算她治不了,本宫也不会怪罪她。” 怪罪? 你有这个资格吗? 夜瑾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既然如此,本王回去问问,看她是否愿意。” 说完,真的不再逗留,转身就走。 金贵妃急了,“夜瑾,你还没说什么时候放了珩儿——” “傍晚派人去接。” 只留下了简短的六个字,夜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 留下的其他人没戏可唱,该散的自然也就散了。 睿王带着王妃回府,待会儿还要上朝跟大臣们解释今日发生的事情。 夜翎护送着梅淑妃回去淑妃宫,梅贤妃淡淡道:“今日发生的事情,你怎么看?” “一出闹剧罢了。”夜翎道,“母妃不必在意。” “对于太后和金贵妃的闹剧,我是不在意的。”梅贤妃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但是你方才没听出夜瑾话里的意思吗?他似乎有意让睿王登位。” 夜翎闻言,表情微怔。 第27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夜翎微愣,随即眉头轻皱了一下,“母妃是不是太敏感了?睿王母妃已逝,朝上没有可倚重的权贵家族,瑾王就算想让他登位……” “这世上多的是出乎意料的事情。”梅贤妃道,“睿王虽然没有母族势力,但是他得朝臣的敬重,并且你应该没忘记,惜嫔过世之后已被追封为惜妃,这至少说明,睿王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夜翎闻言,沉默地敛了敛眸,没再说话,眸心色泽却渐渐变得幽深难测。 …… 秦云歌在瑾王府西花厅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九倾。 向来被人捧在掌心的秦大小姐,从来没有受过如此怠慢,这是第一次,按理说她应该是怒不可遏,拂袖而去的—— 依着她的高傲,别说两个时辰,便是一炷香的时间也足以让她耐心耗尽。 可此时,她却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西花厅的长椅上,面上并未见到半分不悦,似乎还闲情逸致观赏着满湖碧绿的荷叶美景。 九倾方才在睡觉,并非刻意怠慢于她。当然,九倾没打算解释,也不觉得有必要解释。 而秦云歌,显然也不需要她的解释。 毕竟今天她主动登门求见,是有要事在身,而不是为了给彼此找不愉快。 九倾走进花厅,淡淡打了声招呼,“九倾来迟,让秦姑娘久等了。” 秦云歌转过头,并从长椅上站起身,客气地颔首,“是我冒昧打扰。” 九倾抬手示意,“秦姑娘请坐。” 秦云歌敛衽移步,在花厅中间的红木雕花圆桌边优雅落座。 九倾在她对面坐下。 早在九倾到来之前,就有王府的侍女送来的热茶和点心,紫陌走上前,取了两只茶盏,给九倾和秦云歌各倒了一杯茶,然后便安静地退后了九倾身后站好。 端起茶,慢慢轻啜了一口,秦云歌斟酌着道:“今日登门,我有一事想跟姒姑娘商量。” 紫陌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暗自嘀咕,果然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如此好耐心地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脸上却一点不耐烦的表情都没有,难道该说她修养好? “秦姑娘有话,但说无妨。”九倾声音淡定,并未露出异样。 “姒姑娘现在在瑾王心里,应该有着极重的分量。”秦云歌抬眼,直视着九倾,语气清淡,“但是以姒姑娘的身份,成为瑾王正妃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姒姑娘觉得我说的可对?” 紫陌皱眉,刚觉得她修养好了一点,这人又在自以为是了。 处处拿她家小姐的身份说事,话里话外一副高人一等的语气,要是她当真知道她家小姐的身份,只怕还不知道什么反应呢。 “秦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九倾道,“说实话,我并未想过要成为瑾王正妃。” 并未想过? 秦云歌心里是不信的,在她看来,瑾王这样的男子,天下有几个女子能抗拒得了他的魅力? 姒九倾与瑾王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是这一个月里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不为瑾王所心动? 况且,瑾王还是个天家皇子,这身份贵重根本无需多言。 第272章 秦家要内乱 但是她既然说没有这想法,秦云歌自然也不想与她争论这个无意义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了。”她淡淡一笑,“六皇子的事情,家父已经听说了,太后和金贵妃都力保六皇子,可家父却有不同的想法。” 九倾沉默地看着她,从中听出了某种信号。 “家父的意思是,六皇子的事情现在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帝都百姓,都知道了他的为人,影响很不好。皇上若是醒了,也一定不会觉得这样人品败坏的儿子有资格坐上皇位。” “秦姑娘。”九倾蹙眉,“我只是一个大夫,涉及西陵江山和朝堂上的事情,跟我说是不是不大合适?” 秦云歌摇头,“家父让我来找你的,姒姑娘不妨听我把话说完。” 九倾闻言微默,随即点头,“好,你说。” “家父的意思是让瑾王上位。”秦云歌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的非常清晰,“瑾王母妃虽不在,但是只要秦家肯支持,加上皇上的宠爱,瑾王登位不是问题。” 此言一出,不但九倾讶异,便是紫陌,也不由抬眼朝她看去,眼神带着些许不可思议。 秦家这是要内乱? 秦云歌这番话,太后和金贵妃知道吗? “姒姑娘不必觉得奇怪。”似是看出了她们心里的诧异,秦云歌道,“任何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都不可能只看表面风光,而忽略宅中争斗。” 九倾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没说话。 秦云歌这句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了,秦家确实要分裂了。 对于秦家的情况,九倾也并非完全不了解,除了玄三定时收集一些消息过来之外,夜瑾偶尔也会在她面前说上几句。 秦家国丈府已经荣华近百年,每一朝都有女子被选入宫,不是成为皇后就是成为贵妃,位份都不低,所以在西陵,秦家算得上是真正的世家贵胄。 然而世家子嗣一旦多了,私底下的争权夺位之残酷,以及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其实并不亚于皇家。 现在的秦家是四代同堂,秦太后的父亲秦长明当家,这位国丈大人已经高龄八十,膝下除了秦太后这个女儿之外,还有一个嫡子秦东泽,其他庶子庶女暂且不提。 秦东泽身为秦府唯一正儿八经的国舅,与太后的关系自然要好,他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便是金贵妃。 秦国舅的两个儿子,长子秦金城,次子秦金博,早已各自成家。 按照道理来说,只要金贵妃的儿子能成为天子,那么她这两位兄长定然都是风光无限的国舅——可等级规矩严苛的秦府,却只能有一位掌实权的当家人。 秦国舅偏爱的是次子秦金博,因为年龄的关系,金贵妃也跟她的二哥更亲一些,所以金珩若能登上皇位,那么下一任的秦家掌权人,极有可能是秦金博,而不是长子秦金城。 秦金城心里虽不满,但是原本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可夜珩在长公主府闹出这么一出,又被瑾王囚在了瑾王府,基本上可以说是断绝了登基的可能。 第273章 我喜欢瑾王 秦金城手里有一个最大的筹码,就是秦家唯一的嫡女秦云歌。 “我喜欢瑾王,这在帝都几乎无人不知。”秦云歌淡淡道,“姑姑原本的意思是打算让我嫁给庄王,日后庄王若能登基,我便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风光无限。但是现在,父亲觉得庄王已经与皇位无缘了,所以才让我来瑾王府。” 九倾闻言,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令尊想扶持瑾王登基,而条件就是你先嫁进瑾王府?” “是这样没错。”秦云歌点头,并未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只要瑾王答应娶我,父亲便一力助他得到那个位置。” 九倾淡笑:“令尊似乎很有信心。” 只是不知道,这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皇上很信任家父。”秦云歌道,“虽然二叔在祖父心里比较受重视,但目前来说,他在朝上的权力却没有我父亲大,关键时候他起不了什么作用。” 这倒是实话。 就算秦长明更喜欢次子,金贵妃也与二哥更亲一些,但是秦家当家人的位置,至少要等到金珩上位之后,他们才能决定下来。 而目前来说,这还仅仅只是他们心里的盘算而已。 不过,秦家人是怎么谋算的,争权夺利也好,勾心斗角也罢,对于九倾来说,压根无关紧要。 她不关心,也没兴趣再知道更多,因为夜瑾也根本没打算上位。 虽然秦家现在的内乱对于夜瑾来说也算是好事,因为少了秦家的阻力,夜昊上位会更容易一些,但即便没有秦家的内乱,只要夜瑾想让夜昊上位,最后还是会成功。 所以,九倾淡淡一笑:“秦姑娘对令尊的本事很有信心,对自己能成为瑾王妃这件事,似乎也是势在必得。” 秦云歌平静的点头,没觉得这有什么可否认的,“我喜欢瑾王,除了他,这帝都所有的青年才俊,我一个也不会嫁。” 九倾挑眉:“帝都所有的青年才俊,也包括除了夜瑾之外的其他皇子?” 秦云歌点头,“当然。” 九倾沉默,心下却明白,秦云歌虽然高傲自大了一些,但是她显然也是聪明的。 才情出众的女子大多心性高傲,择夫时除了看家世看才华看权势,同样的也会看品行。 天家皇子,对于秦云歌这样的女子来说,自然是最佳的归宿。 西陵皇族现任皇子有六人,夜珩品行如此,她断然不可能看得上,而夜昊已经娶了正妃,夜翎府里有了侧妃,正妃也已经定了人选,剩下来的只有夜琛、夜离和夜瑾三人。 夜琛虽是皇后之子,是皇帝正统嫡子,可同时也是秦家的最大对手,甚至是死敌。 日后夜珩若有机会继位,那么柳皇后一族必然无法幸存。而倘若夜琛继位,秦家一族也绝对覆巢无完卵。 这样的情况下,秦云歌绝不可能考虑嫁给夜琛,柳皇后也不会考虑要让秦云歌做她儿媳妇。 而至于八皇子夜离,那就更不会是秦云歌理想中的夫婿了。 所以只剩了夜瑾一个合适的人选,并且她最钟情的也是夜瑾。 第274章 我可以留一个侧妃位置给你 但是很可惜,夜瑾不喜欢她。 “秦姑娘今天只怕要白跑一趟了。”九倾淡淡一笑,“瑾王的事情我无法做主,秦姑娘跟我说,其实并无多大用处。” “姒姑娘是个明白人,如此谦逊是不是不太好?”秦云歌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清淡的语气完美地掩饰了话语中的酸意,“现在帝都谁人不知,姒姑娘在瑾王殿下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姒姑娘只要肯温言劝上两句——” “秦姑娘有否太自以为是了些?”九倾不等她说完,便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些许疏离,“我跟瑾王只是病人跟大夫的关系,有什么资格对瑾王的婚事指手画脚?” 秦云歌道:“这并非指手画脚,并且在瑾王心里,你们的关系也不仅仅如此吧?” 病人跟大夫? 秦云歌虽然不愿意去承认,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夜瑾根本不是单纯地把姒九倾当成一个大夫。 九倾淡淡一笑:“就算真如秦姑娘所说,我在夜瑾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那我就要因为如此,而劝夜瑾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 秦云歌脸色一僵。 不喜欢的女子…… 虽然事实如此,可从一个情敌嘴里说出这样的事实出来,总觉得格外扎心。 “姒姑娘——” “秦姑娘请回吧。”九倾站起身,明显是送客的姿态,“瑾王的婚事我做不了主,也当不了说客,至于其他的与江山社稷有关的事情,我更没兴趣过问。秦姑娘若真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去找瑾王谈,恕不奉陪。” “姒姑娘。”秦云歌也跟着站起身,看着转身的九倾,眉眼微冷,“你口口声声说对瑾王妃的位置不感兴趣,然而在我看来,这显然是你在口是心非了吧?” 口是心非? 九倾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不愿当你的说客,就是口是心非?” “难道不是?”秦云歌抬了抬下巴,“如果不是口是心非,你为什么不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紫陌皱眉看着她,觉得这个女人又在自以为是了,是不是在她的观念里,所有人的想法都应该跟她一样? 与她的想法相悖,没有顺着她的话去做,就是口是心非? 简直脑子有坑。 “顺水人情?”九倾语气淡淡,“顺水人情对我有什么好处?瑾王想法如何,又岂是我能干涉的?秦姑娘不但自以为是,似乎还喜欢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 秦云歌不以为然,却也并未反驳,只道:“如果姒姑娘愿意帮这个忙,我可以答应留一个侧妃的位置给你。” 九倾闻言,诧异地看着她。 紫陌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越发觉得这个女人病的不轻。 侧妃? 她家小姐连正妃都不喜欢,会去稀罕一个侧妃之位? 简直…… “侧妃虽然地位不如正妃,但是瑾王日后登基,那姒姑娘便是四妃之一,这位置多少人都求不来,对于姒姑娘来说也不算委屈吧。” 此言一出,九倾嘴角倏然一抽。 第275章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九倾不是一个喜欢冷嘲热讽的人,但是此时面对这个奇葩的女子,她真心觉得,任何客气的言语用在她身上,都是白费唇舌。 “秦姑娘。”嘴角勾起一个清淡的笑容,九倾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清冷,“不要把你自以为是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 秦云歌一怔。 “我不妨直白地告诉你,瑾王妃的位置我若想要,你此时已经被丢出王府去了。”九倾虽是含笑地看着她,眼神却平静得让秦云歌觉得压迫,“你凭什么觉得,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一个侧妃之位,就能让我帮你这个顺水人情?” 秦云歌闻言,脸色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你又凭什么以为,抛出一个没有任何可信度的承诺,就能让我感恩戴德,并心甘情愿,甚至是受宠若惊地替你去说服瑾王?” 秦云歌嘴角抿紧,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况且,秦姑娘似乎还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事实——”九倾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温和,却让秦云歌脸色大变,“瑾王还没答应要娶你,瑾王正妃的位置跟秦姑娘还毫无关系,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承诺留一个侧妃的位置给我?” 以什么样的身份? 自然是以瑾王正妃的身份,未来皇后的身份。 可秦云歌心里,却分明比谁都明白九倾这句话的意思—— 她眼下还不是瑾王的正妃,离所谓的皇后之位更是隔着遥遥千万里之距。 所以她的承诺,其实一文不值。 况且,瑾王根本不可能答应娶她,一切不过是她倒贴而已。 说穿了,她现在是腆着脸,以皇位的诱惑来谈条件,让瑾王能答应娶她——并且,她连去跟瑾王直接谈判的勇气都没有,而必须求着九倾在其中穿针引线。 但是现在,姒九倾轻飘飘的一席话,却堵得她哑口无言。 秦云歌脸色渐渐变了。 无言以对之下,她的脸色清楚地流露出难堪。 她觉得难堪,紫陌却觉得格外舒爽,她家小姐简直太霸气有没有? 不带半个贬低的话,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刻意扬高半分,一字一句却让这个三番两次在她们面前表现出高高在上姿态的秦云歌,狠狠地噎了一回。 “秦姑娘回去吧。”九倾淡淡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世家贵女更应该学着矜持优雅,而不是迫不及待地往男子身上倒贴。” 说完,她径自转身离去。 然而刚踏下花厅石阶,却听身后传来一句冷冷地讥讽,“姒姑娘百般托辞,甚至对我冷嘲热讽,不就是为了霸占瑾王?可你觉得自己有资格?” 九倾皱眉,脚步不由微顿。 “你说的对,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以你一个卑微医女的身份,妄想成为天家皇子的正妃?简直是痴人说梦!”秦云歌咬牙,眼神中明显流露出不甘,“你觉得瑾王喜欢你,你便能恃宠而骄,一飞冲天?你觉得自己在瑾王心里有些分量,就能一跃成为枝头凤凰?” 第276章 你无权如此羞辱我 枝头凤凰? 紫陌面上一怒,刚要开口,却听一个男子冰冷的声音倏然响起,“秦云歌,谁允许你在本王的府上大放厥词?” 话音落下,九倾和紫陌同时转头,一袭红衣的夜瑾仿佛踏着光而来,容颜绝美魅惑,如太阳神一般夺目耀眼的存在。 然而与他绝美容颜完全不相符的,却是如画的眉眼间让人心悸的阴鸷之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沉薄凉的气息。 秦云歌看着他,脸色一点点变得青白。 “瑾王……” “谁允许你擅自踏入本王的府邸?”夜瑾站在花厅外,冷眼看着她,声音冷得不带丝毫感情,“谁又允许你对本王的大夫如此说话?” 面对如此质问,秦云歌的脸色因为难堪而变得苍白。 咬了咬唇,她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力持镇定地道:“我只是来与姒姑娘谈一宗交易。” “交易?”夜瑾冷冷一笑,“谈如何飞上枝头变凤凰?谈如何施舍一个侧妃的位置给她,还是谈如何让本王心甘情愿娶了你?” 质问的一字一句透着蚀骨的冷,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 秦云歌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夜瑾看她的眼神冷漠而不屑,就如看一只蝼蚁,“秦云歌,你是不懂拒绝为何意,还是不懂什么是知难而退?” 秦云歌怔住。 她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难堪——除了两年前,他在那么多人面前严词拒婚,让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尊严被踩在脚底的屈辱。 而今,这是夜瑾第二次如此不留情面,当着一个外人的面,丝毫不照顾她女子的颜面,将她的骄傲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种熟悉的难堪和狼狈自心头清晰浮现上来,伴随着一种难言的愤怒。 “夜瑾。”她抬眼,苍白的眼底隐藏着些许狼狈,以及更多强装出来的高傲,“我是秦家的秦云歌,不是你瑾王府的侍女,你无权如此羞辱我。” “羞辱?”夜瑾嘴角掠过一抹讥诮,“如果你觉得这是羞辱,就不该自己送上门来。” 自己送来门来? 秦云歌心里骤沉,自嘲地想着,她的确是自己送上门来,可她为何放着前呼后拥的风光不要,偏偏要送上门来任他羞辱? 沉默了须臾,她轻轻咬唇:“那么,你可知道我今日来的目的?” “本王不想知道。”夜瑾语气冷漠,态度疏离如对待一个陌生人,“立刻滚出本王的府邸。” 滚出本王的府邸? 秦云歌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要我滚?” 夜瑾皱眉,看着她的目光透着绝对的冷峭和厌恶。 这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秦云歌心里一痛,牙龈几乎被咬得出了血。 “夜瑾。”九倾漫不经心地开口,“秦姑娘的确是为了谈一笔交易而来。” 夜瑾转头看她。 “她的父亲有意扶你为帝。”九倾淡道,“条件便是,秦姑娘嫁与你为正妃。” 夜瑾皱眉,却并没有转头去看秦云歌,而是定定地看着九倾,“你觉得呢?” 九倾微愣,“我觉得什么?” 第277章 这辈子,本王不可能娶你 夜瑾道:“你觉得本王应该答应她的条件?” 九倾默。 这件事跟她有关系?为什么要问她的意见? 而且他不是已经明确表达过,自己不想当皇帝?既然如此,干嘛还多此一举来问她? 沉默了须臾,她道:“我只是负责你的身体,娶妻和江山大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可以不必征询我的意见。” 紫陌听着连连点头。 对,就应该撇清关系,别让这个骄纵高傲的秦大小姐以为,真是自家小姐巴着瑾王不放似的。 “但是你该知道的,我只喜欢你。”夜瑾表情认真地看着她,脸上再也没有半分冷漠阴沉,眼底虽没有流露出让人酥骨的柔情,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执着,“九倾,本王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这辈子除了你,本王不会娶任何人为妻。” 紫陌恼怒地抬头看他一眼,觉得眼前这画风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 不是在说秦云歌吗? 怎么眨眼成了他表白心意的画面了? 九倾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目光清淡地看着夜瑾,很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自己已经明确告诉他,他们之间不可能。 此时他却当着一个直言非他不嫁的女子的面,告诉她,非她不娶? 这叫什么事儿? “瑾王殿下。”已经被视为隐形人的秦云歌,听到夜瑾这番温情脉脉的告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脸色越发苍白无色。 如此温柔诚挚的言语,当真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外人眼里残冷无情的瑾王,素来连跟女子说话都带着不屑,性子孤僻到生人勿进,所有雌性动物必须保证离他三丈之外,然而现在—— 他却当着自己的面,跟另外一个女子告白,非她不娶? 非她不娶……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夜瑾。”九倾沉默了须臾之后,淡淡开口,“此时我们讨论的话题是关于你和秦姑娘,而并非你跟我之间的事情,而且我觉得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我不想再多说什么。” 说完,她微微颔首,“你们聊,我跟紫陌先走了。” 夜瑾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转身,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看着她慢慢消失在回廊的尽头,也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良久,他才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怔忡的秦云歌,“你还不走?” 秦云歌一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冷着声音道:“姒九倾只是一个医女,她无法助你得到帝位,她的身份与你也完全不匹配——” “本王跟她的身份,的确不匹配。”夜瑾冷冷一笑,唇边浮现深沉的讥诮,“然而却不是她配不上本王,而是本王配不上她。” 什么? 秦云歌震惊地瞪大眼,完全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本王将来要娶的妻子,必是本王倾心的女子。”夜瑾淡道,却显然没打算解释她的疑惑,“秦云歌,如果你真是抱着什么非本王不嫁的想法,那么本王劝你早日皈依佛门比较好,因为这辈子,本王不可能娶你。” 第278章 本王答应放了他,却不保证他的生死 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夜瑾显然耐性已经用尽,转身离去,不带丝毫留恋。 秦云歌一个人孤单地站在花厅里,沉默而苍白地盯着他的背影。 早日皈依佛门? 绝不可能娶她? 他当真就这般笃定,这辈子不可能娶她? 死死地掐着掌心,长长的指甲刺破娇嫩的皮肤,秦云歌脸上血色褪尽,那种熟悉的难堪和狼狈再度席卷而来,将她属于世家贵女的那份高傲和自尊心,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直到支离破碎。 耐着性子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她以为自己的修养已经够好,然而从姒九倾进来到夜瑾回来,他们说话的时间却不过盏茶左右。 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时间里,她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今日来瑾王府这一趟,就是来自取其辱的。 两年前,当着那么多世家公子和贵女的面,他连太后的懿旨都公然违抗,断言绝不会娶她。 两年后的今日,他在她面前云淡风轻一般宣布,非姒九倾不娶…… 非另一个女人不娶…… 在他心里,究竟把她秦云歌当成了什么? 当她是没有感情,不会受伤也不会心痛的草木吗? 还是说,从头到尾,她在夜瑾心里,根本就是一个空气般的存在? “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小声开口,“我们回去吧。” 回去? 秦云歌转头,沉默地打量着瑾王府的一景一物,心里忍不住想,今日离开之后,她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踏入此处? 不…… 秦云歌闭了闭眼,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她要让夜瑾亲自登门赔罪,求亲,然后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以最隆重的方式让她风光进门—— 她一定会做到! …… 夜瑾踏进静心苑的时候,九倾正在屋子里看书。 从上次给夜瑾解毒之后,九倾空暇的时间就多了出来,没什么事情要做的时候,她会待在静心苑里看书,有时看一些医书,有时看的是西陵的经史志通之类的书籍。 紫陌见他进来,眼神有些不善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说什么,默默地转身去倒茶。 “傍晚时分,我会将夜珩从地牢里放出来。”夜瑾在九倾对面的矮榻上坐下,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手下那两个高手在吗?” 九倾目光从书中抬起,看着他道:“你要放了夜珩?” “是啊。”夜瑾淡淡笑了笑,笑容明显带着凉薄,“太后拿睿王妃逼迫,本王不得不答应放了本王那位六皇兄。” 九倾没说话,只静静地盯着他唇边那抹可疑的弧度,良久才道:“你想让玄三和玄七做什么?” 紫陌端着茶走了过来,沉默地将茶放在夜瑾面前,便安静地站回了九倾身边。 “本王只答应放了夜珩,却并没有义务保证他的生死。”夜瑾端起茶盏,淡漠的声音染上了丝丝无情气息,“本王答应放夜珩的时候,皇后和夜琛也在,你觉得……他们会让夜珩安然地从本王府里走出去?” 九倾闻言一静,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279章 皇兄比不得九倾重要 五皇子夜琛性子不够沉稳,甚至有些急功近利。 从这一点来说,他打小受到的教导和培养明显是有些失败的,或许,这跟看起来深沉实则并不聪明的皇后,本身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当今皇帝虽儿子不算太多,夜琛却绝不算是一个优秀的皇位继承人,但是作为皇后嫡子的优越感,使得他对继承皇位有一种理所当然的野心欲望。 可他的本事跟野心却偏偏不成正比,或许这也是皇帝迟迟没有立太子的原因—— 皇帝不喜欢金贵妃和夜珩,也顾忌着秦家势力太大,所以他心里的太子人选绝不可能是夜珩。 可眼下对于皇后母子来说,夜珩却是夜琛最大的劲敌,只要夜珩有机会走出瑾王府,以后有太后和金贵妃的力保,他依然是风光无限的六皇子—— 况且,皇帝正昏迷未醒,就算后宫不得干政,但秦太后是后宫之主,秦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还在,若皇上一直不醒,夜珩有很大的可能会越过夜琛成为储君人选。 所以,他若不想让夜珩踏出瑾王府,一定会有所行动。 “在瑾王府那么多高手眼皮子底下刺杀夜珩,这件事显然有着很大的难度。”九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端起茶盏送至唇边,轻啜了一口,“而且,秦太后和金贵妃派来接夜珩的人,也一定都是高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秦太后绝不敢再掉以轻心。 夜瑾点头,“所以需要你的人配合一下。” 紫陌眼神古怪地看着他,“瑾王的意思是让三哥将人杀了,然后嫁祸给五皇子?” “当然不是。”夜瑾瞥了她一眼,语气格外淡定,“只是在夜琛派来的人失手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而已。” 这有什么区别吗? 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让夜珩无法活着走出瑾王府就是了。 紫陌有些无语,亏她刚才还在想,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太后的威胁?毕竟上午还信誓旦旦地说夜珩走不出瑾王府,此时就反口了,原来…… 还真够狡猾的。 “瑾王殿下真想清楚了?”她皱眉,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夜珩怎么说也是你的皇兄呢。” “皇兄?那是什么?”夜瑾睨了她一眼,“在本王心里,皇兄比不得九倾重要,他做了龌龊的事情,自然该付出该付的代价。” 紫陌霎时无言以对,只默默地看了她家小姐一眼。 外人口中冷漠无情的瑾王,其实也是擅长说甜言蜜语的,什么时候都不忘表明心迹。 只不知她家小姐会不会就此感动? 对于夜瑾的话,九倾却并无多少明显的反应,闻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秦云歌方才的提议,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秦云歌这个人,以后你不必理会。”夜瑾语气淡冷,带着明显不想提的厌恶,“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你尽管当做听不到便是,以后也别让她再进王府。” 九倾闻言,漫不经心的点头,“秦家要分裂了,这对睿王来说,是好事。” 话落,她轻轻蹙眉,“关于睿王的身世,你是否打算让他知道?” 第280章 作孽的人,都该得到惩罚 “我还没想好。”夜瑾缓缓摇头,“但是我觉得,对于那两个罪魁祸首来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江山易主,应该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九倾微讶,“你的意思是……” 夜瑾看了紫陌一眼,“小丫头出去玩一会吧,本王跟你家小姐商议一些机密的事情。” 紫陌皱眉。 什么样机密的事情是不能让她在场的? 她家小姐都还没赶她走呢。 “紫陌,出去玩一会儿吧。”九倾开口,“无聊的话可以出府逛逛,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或者也可以找玄七陪你。” 紫陌闻言郁闷。 小姐的心里,瑾王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了吗? 默默地瞅了夜瑾一眼,紫陌却并没有多言,温顺地福身,“是,小姐。”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皇长兄是母妃的长子,也是你舅舅的儿子。”夜瑾端着茶盏,身子慵懒地斜靠在矮榻上,曲起一条长腿,姿态和语气都显得格外散漫,“这件事别人不知,皇帝心里却是无比清楚,所以他不可能让长皇兄继承他的江山。” 九倾点头。 “但是本王,却偏偏想让皇兄坐上那个位置。”夜瑾勾唇,似乎对整件事格外期待,“九倾,你觉得怎么样?” 她觉得怎么样? 九倾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我觉得很好。” 真的是很好。 皇帝作孽,那么便让他亲眼看着他的江山落入谁的手里,亲生体会他做孽之后该享受的苦果。 仇人的儿子—— 不,夜昊并不是他的仇人,应该说夜惊鸿是夜昊的仇人,更是姒聿尘的仇人。 只是夜昊暂时还不知道这个事实。 但是夜惊鸿心里却清楚,所以若是夜昊最终坐上了皇位,不知他心里会有什么感想? “所有做孽的人,都该得到最残酷的惩罚。”夜瑾勾起冷峭的笑意,“夜惊鸿算一个,东幽皇帝自然也要算一个。” 九倾道,“东幽暂且搁置,先解决了西陵的事情再说。” 她心里明白,在夜瑾的心里,夜惊鸿之于他只能算是仇人,或者是一个恶心的魔鬼,与父亲这两个字根本不沾边—— 就算他身上流着夜惊鸿的血,可夜惊鸿这些年对夜瑾做的事情,却可以让最温柔的心也变得冰冷。 夜瑾也从来不是愚孝之人。 亲情既然压根不存在,那就不必奢求。 “如果你已经想好了,自然可以放手去做。”九倾抬眼,“在我离开西陵之前,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不会吝啬。” “的确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夜瑾淡道,“今日皇后提出,想让你进宫给皇帝诊治。” 九倾闻言微讶,看着夜瑾嘲弄的表情,随即失笑。 “让我给皇帝诊治?” 如果皇后知道,今日皇帝躺在龙床昏迷不醒,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状况,其祸首就是九倾,不知她心里会有什么感想? “皇帝也该醒了。”夜瑾敛眸,眸心寒光流转,清冷的声音显得格外残冷,“若继续沉睡,又怎么能亲眼欣赏到,接下来即将上演的精彩好戏?” 第281章 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时间缓缓流逝,傍晚时分,整座瑾王府都笼罩在一片艳丽的霞光之中,花草树木,琉璃砖瓦都变得格外灿烂夺目。 但是瑾王府里的气氛却很不好。 包围在瑾王府外的禁卫军气势凛然,严阵以待,身着黑衣戎装的几个人戒备地守在王府后院的一处荒废园子里,脸色很非常难看。 六皇子夜珩被带了出来,脸色惨白而憔悴,嘴唇被咬破,干涩并有触目惊心的血迹,头发凌乱,虽身上没有其他明显的伤痕,但情况看起来却非常糟糕。 “瑾王殿下对庄王动用私刑?”一个中年男人表情难看,冷冷地看着夜瑾,“在没有得到圣旨的情况下,对一个皇子动用私刑,瑾王殿下可知自己已经触犯了国法?” “国法?”夜瑾负手,眼神冰冷地看着他,“秦让在瑾王府被抬了出去,你没忘记吧?此时本王愿意大发慈悲放过夜珩,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敢质问本王?谁给你的胆子?” 夜瑾原本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在他已经对九倾动心之后,又怎么能容忍一个男人将那般下作的手段用在九倾的身上? 即使尚未得逞,仅仅只是有这样的想法,也绝不可能得到原谅。 所以被影一扭断了手臂的夜珩,狼狈地被带进瑾王府的地牢之后,夜珩的日子并不好过,虽外表看不出伤痕,但是以影一的手段,即便没有任何伤痕,也能让他尝到最大的痛苦。 况且,还有玄七给夜珩下的药。 中年男人闻言,脸色猝变,“瑾王未免太嚣张——” “章副统领。”旁边一人适时地开口提醒,“庄王殿下情况不太好,需要召太医诊治,太后和贵妃还在宫里等着,不宜耽搁。” 中年男人闻言,脸色不虞地看了夜瑾一眼,转身冷冷命令:“带庄王进宫。” “是!” 他们准备的轿子停在王府外面,几个人抬着夜珩,快步往府外行去。 夜瑾见他们离去,嘴角轻扯了一下,转身往静心苑走去。 “片刻之前,我给玄三传了信,让他暂且留夜珩一条命。” “留他一命?”夜瑾顿足,皱眉看着正在药房中整理药箱的九倾,“为什么突然想起要留他一命?夜珩那样的人,死不足惜。” “嗯。”九倾点头同意,“的确是死不足惜,但是眼下来说,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夜瑾闻言微默。 九倾提着药箱走出来,“走吧,现在进宫,刚好赶得上看好戏。” “小姐进宫干什么?”紫陌正在给夜瑾倒茶,但是听他们闲聊之中,这茶似乎也不必喝了,于是抬起头,好奇地问道,“小姐要提着药箱进宫?” “嗯,我进宫给皇上诊病。”九倾淡淡一笑,“皇上的龙体关乎着江山社稷和天下子民的安然,不得不上心一些。” 紫陌闻言,表情霎时变得狐疑。 她家小姐说的话,怎么听起来这般古怪? 对皇帝上心? 这般变态的皇帝,死了才好呢,让睿王早些即位,对于江山社稷和天下子民来说,才真的是福气。 第282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过,她家小姐说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紫陌才不会反驳。 夜瑾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命人备了马车,跟九倾一道往王府外走去。 虽然不用上朝,但是夜瑾拥有随意进出皇宫的特权,所以他的马车无人敢拦,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乘车到了雍和宫。 “瑾王殿下。” 刚从马车中走出来,夜瑾就听到了一个熟悉而恭敬的声音响起。 抬眼看去,站在雍和宫门外的喻大总管手里拿着拂尘,低眉垂眼地行礼,“老奴给殿下请安。” 九倾站在夜瑾身旁,淡淡看了他一眼,却并未说话。 “这个时辰,请的是哪门子的安?”夜瑾冷冷一晒,目光在他脸上定格片刻,“几日不见,喻大总管容色似乎憔悴了不少。” 喻成海闻言,脸色瞬间僵了一下,低头不语。 从皇上遇刺昏迷开始,这几日来,他也陷入了前所未有过的狼狈,不但自己受了伤却得不到及时的诊治,还被临时关了起来,时不时还要应付太后、皇后、金贵妃以及后宫一干嫔妃的质问,以及自己心里所受到的煎熬。 简直是度日如年。 夜瑾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压根不想关心,很快便转移了话题,“父皇今日情况如何?” 虽是关心的言语,语气听起来却格外淡漠。 “回殿下,皇上还是昏迷不醒。”喻成海躬身垂首,“沈太医还在里面想办法。” 说着这句话,喻成海心里不由又想到了太医院的首尊,心里莫名地沉了沉——那位在宫门外莫名被刺杀的杨太医,此时还躺在家里养伤。 这段时间发生的很多事情,太诡异,莫名地让人觉得不安。 喻成海心里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夜瑾身旁的女子,在接触到夜瑾冷冷的注视时,不由自主地又垂下了头。 “想办法?”夜瑾道,“诊治了这么多天却没有一点起色,父皇养的这些太医都是吃闲饭的吧?” 冷冷说完,夜瑾的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喻成海的右臂,淡淡道:“听说你的手臂伤了,现在情况如何了?” 喻成海脸色一僵,头越发垂得低了,“多谢殿下挂怀,老奴的右手……已经废了。” 废了? 夜瑾当然知道他的右手已经废了,不但右手废了,他现在在宫里的地位也已经大不如以前,所以,现在才开始学着低眉做人? 早干什么去了? 夜瑾不屑冷笑,经过他身边时,漫不经心地低语,似警告,更似死神的预言:“喻大总管活了这么大岁数,定然听过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话音落下之际,夜瑾已经踏上了殿前玉阶。 喻成海脸上霎时血色尽失,低着头不语。 往日仗着皇帝的宠幸,他在偌大的皇宫里可以横着走的时候,在夜瑾面前尚且要低眉顺目,此时自然更没有胆量对夜瑾不恭。 皇上倒下了,他自己的右手也废了,夜瑾若想弄死他,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第283章 储君未立,本王不会这么迫不及待 “本王跟九倾来看看父皇,喻大总管带路吧。”夜瑾站在阶上转头看他,语带嘲弄,“九倾是大夫,医术精湛,能治得了本王的病,说不准……也能治好父皇呢。” 喻成海心里一震,似乎已经明白了夜瑾的意思,脸色变了变,不安地道:“瑾王殿下,皇上是一国之君,虽然有些事情做得不怎么好,但无可否认,皇上是个明君——” “喻大总管在害怕什么?”夜瑾勾了勾唇,冰冷无情的色泽缓缓在眸心弥漫,“是害怕本王对父皇不利?你想得太多了,储君未立,本王不会这么迫不及待。” 喻成海闻言,脸色愈发苍白如纸。 不会迫不及待,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告诉他,他的确有这个意思,只是暂时时机未到而已? 那么,他的时机又是什么? 是因为还没有找到惜嫔的骨灰盒,还是因为其他? 皇上如今倒下,对于夜瑾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是否会借此机会反击? 他的心里,对皇上又是否有一星半点儿的在意? 他会不会因为君父不可逆,而稍稍有点顾忌? 喻成海脑子里思绪有些混乱,想到夜瑾我行我素的脾性,以及皇上七年来对夜瑾做下的事情,一时之间只觉得遍体生寒。 夜瑾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和九倾一起走进了雍和宫。 内殿里有几个太医正在愁眉苦脸地给皇帝诊脉,不断地商量着对策,然而看他们的表情,目前显然还没有找出任何可行性的办法。 “所有人都出去。” 夜瑾走进内殿,看了龙床上的皇帝一眼,冷声命令。 几位太医闻声转头,这才看到夜瑾,正待行礼,夜瑾已经不耐烦地道:“出去。” 沈太医不安地开口:“瑾王殿下,但是皇上——” “这位是姒姑娘,她今日来给皇上诊治。”喻大总管站在一旁开口解释,“姒姑娘诊病时不喜欢有外人在场,几位太医先出去吧。” 沈太医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着跟在夜瑾后面走进来的姒九倾,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药箱,皱眉道:“姒姑娘有办法治好皇上?” 言语中带着质疑,明显是不相信她能有医治的办法。 “我还没诊断,不会早早夸下海口。”九倾淡淡道,“不过既然太医院至今无计可施,我试试又何妨?” 此言一出,沈太医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这是在讽刺太医院无能? 其他太医神色也有些难堪,“姒姑娘说话还请谨慎一些——” “谨慎什么?”夜瑾冷冷打断了他的话,眼神不耐地扫了他们一眼,“姒姑娘说的难道不对?你们若有办法也不至于浪费了这么多天,还有脸在这里质疑别人的医术?真是可笑。” 太医们的脸色顿时青白交加,难堪又狼狈。 “出去!”夜瑾道,语气越发沉冷,“需要本王重复几次?” 这些太医素来都是了解夜瑾脾性的,闻言也不敢再辩解,道了声“是”,便齐齐躬身退了出去。 第284章 喻成海的不安 “喻成海。”夜瑾转头,声音淡冷,“姒姑娘给父皇诊病的时候,不喜欢任何人进来打扰。” 喻成海闻言,顿时心里一沉,面上流露出为难之色,“若是太后过来……” “你是听不懂本王的话?”夜瑾眸心骤寒,声音也冷得刺骨,“不管是谁来,都给本王拦着,若是打扰了姒姑娘的诊治,你确定自己担待得起后果?” 九倾站在龙床外不远处,将药箱搁在一旁桌上,淡淡道:“喻大总管不必担心,此处只有我和瑾王殿下在,即便没有大内侍卫在此监视,但皇宫这么大,我们也不会凭空就消失了。” 言下之意,就算瑾王并不喜欢皇帝,却也不会蠢到在大内皇宫里就对皇上不利。 然而这句话却显然并没有让喻成海安心,反而让他越发觉得不安。 姒九倾直白地说出了一个事实,瑾王不喜欢皇上。 不,准确来说,瑾王不是不喜欢皇上,而是痛恨,他恨皇上对他抱有那般不堪的心思,恨皇上拿他亲生母亲的骨灰威胁他,更恨皇上在他身上用药,以此来达到控制他身心的目的—— 喻成海几乎可以笃定,夜瑾一定是知道了他自己身体的真实状况。就算原本不知道,在姒九倾进入瑾王府之后,他也一定知道了。 这样的情况下,若说瑾王是真心想救皇上,他绝不会相信。 况且,连姒九倾都知道夜瑾不喜欢皇帝,这是不是表明,在夜瑾心里,姒九倾已经占据了足够重的分量?这分量甚至重到可以分享他所有的秘密? 若是如此…… “喻成海。”森冷中带着些许肃杀气息的声音响起,宣告着主人的耐心已经用尽,“或者,你是想让父皇就这样一直无知无觉地昏睡下去,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醒来?” 喻成海脸色猝变,脊背瞬间躬了下去,“老奴……老奴不敢。” “不敢就给本王滚出去!”夜瑾目光阴鸷地看着他,“胆敢放一个人进来,本王拧下你的脑袋!” “是。”喻成海咬了咬牙,躬身告退,“老奴就守在外面,瑾王殿下和姒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尽管吩咐老奴。” 夜瑾目光沉冷,不发一语地看着他惶恐告退离开。 殿门被喻成海恭谨地掩上,这个在宫里服侍里大半辈子的大总管,此时已是汗湿重衫。 站在殿外天阶上,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宫苑楼阁,亭台回廊,处处透着人间至尊的奢华和富贵,他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过的惶惶不安。 这一刻的安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事,很多早已经尘封却一直清晰存在记忆中的往事。 他想到三十年前皇上和东幽皇帝之间的合作,想到了惜嫔的来历,想到了夜昊的身世,想到了皇上对夜瑾的特殊心思,想到了自己清楚皇上所有的秘密,更想到了…… 更想到了,自从姒九倾来到西陵,进入瑾王府之后,似乎很多事情就完全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第285章 该死的人,不会活太久 秦太后、金贵妃、十公主、秦云歌、六皇子……不管是世家小姐,还是后宫至尊的太后,很多人都找过她的麻烦——这些人中,有人是厌恶夜瑾,所以找姒九倾麻烦。 也有人是因为喜欢夜瑾,所以嫉妒姒九倾。 还有一些人,单纯地只是看不惯这个女子的淡定,和她身上那种过分的宠辱不惊,与生俱来的清贵,以及……比帝都所有世家女子更脱俗美丽的容颜。 所以,明里暗里找姒九倾麻烦的人其实不少。 可不管出于什么心思,最后却没有一个人,能在姒九倾面前讨得了半分好。 喻成海目光微垂,眼神阴郁地看着自己已经彻底废掉的右臂,回想着那晚发生的事情——那个无声无息出现,残忍地废了他一条手臂,重伤了皇帝,却至今不知是何身份的刺客。 喻成海没有忽略最重要的一件事——那晚刺客出现的时候,夜瑾也在雍和宫。 被太后质问的时候,他还担心皇上的心思被太后知道,然而……事情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算着时间,那时刺客出现时,正是夜瑾被皇上打至重伤的时候,或许已经陷入了昏迷,但是最后他消失在宫里时,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重伤至神志不清的夜瑾,就算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宫,事实应该是有人救走了他,但是救走他的那个人……是谁? 跟刺客是不是同一个人?夜瑾是否知道刺客的身份? 或者说,刺客是不是原本就是夜瑾的人? 皇帝重伤昏迷的这些日子,喻成海被太后下令关了起来,所以有好几日没见着夜瑾了,可此次见面,夜瑾却明显安然无恙,并且身上的伤在没有用忘忧的时候,也依然好的如此之快…… 喻成海越想,心里就越发有一阵不详的预感疯狂地席卷而来。 …… 喻成海出去了,内殿只剩下夜瑾和九倾二人。 皇帝居住的寝宫并不大,且布置得极为堂皇奢华,但是此时,却有一种强烈的空寂之感笼罩在殿内,似乎周遭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安静到近乎死寂。 “喻大总管留不得了,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以后对你和睿王都会不利。” 九倾将药箱打开,取出里面一套普通的金针,转头看着床上的夜惊鸿,眼底寒凉的色泽轻涌,漫言吐出口的话语,也带着一种清淡的寒意。 “本王知道。”夜瑾淡漠点头,“该死的人,不会活太久。” 九倾于是不再说话,从泛着寒光的针盒中随手取出了一根金针,坐在床沿,就着宫灯的光亮,将金针慢慢扎进了夜惊鸿的头顶心。 “秦太后今日没空过来。”九倾道,“夜珩的事情,足以分去她所有的注意力,她的暴怒将会席卷整座皇宫。” 夜瑾没说话,负手静立于床榻一侧,冷眼看着躺在床上的夜惊鸿。 夜珩就算不死,也没什么可蹦跶的了,所以他已经不会再去关心。 他要招待的,是眼前这个他该称之为父皇的男人。 第286章 瑾儿,朕……是你的父皇 堵在脑子里的某个淤塞处被金针清理之后,夜惊鸿很快就醒了。 但是也仅仅只是醒了而已。 双眼缓缓睁开,安静地望着头顶的黄色帐幔,无神的瞳孔呆怔了很长一会儿,直到思绪一点点回笼,他才几不可察地锁了一下眉心,下意识地想转过头。 然而他很快却发现,即便只是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此时做起来却似乎无比困难。 身体仿佛完全不听使唤,使得他面上猝不及防地闪过一抹震惊之色,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完成了一个在常人看来无比轻松的动作。 当视线中落入熟悉的景致物事,夜惊鸿的脸色已经呈现一片透彻的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他的手脚和身体……全部不听使唤了? 此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转头的动作虽稍显困难,他最终到底是清楚地看到了站在床前的夜瑾,和坐在一旁收拾金针的姒九倾。 “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朕的身体,为什么动弹不得了? 他张嘴,想开口询问,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样,困难地发出单个的音节之后,就再也无法吐出其他的声音了。 意识到这一点,夜惊鸿眼底清晰地闪过一抹惊恐之色。 “父皇醒了?”夜瑾眸心锁在他的面上,将他眼底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快感,嘴角浅浅勾起,邪魅而玩味,“父皇感觉怎么样?昏睡了好些个日子了,身体没什么不适吧?” 夜惊鸿看着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有许多疑问却半句也问不出,只能一个劲地看着夜瑾,眼底渐渐浮现出审视。 “父皇是在思考自己眼下的处境?”夜瑾拉了一张椅子过来,撩了衣袍慵懒落座,看着夜惊鸿的眼神充满着嘲弄,残冷而无情,“儿臣不孝,可以勉为其难地为父皇解答一二。” 话音落下,他偏头看着九倾,淡淡道:“九倾,让他好好享受最后一次开口说话的机会。” 九倾沉默地点头。 也并未见到她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将还插在夜惊鸿头顶心的那根金针旋转了一下,随后便听她淡淡道:“皇帝陛下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只这须臾之间,从夜瑾和九倾简单的对话之中,夜惊鸿几乎已经判断出了眼前的状况。 心里霎时席卷而来的震骇,只有他自己知道。 身体不能动,无法做出任何愤怒或者反抗的动作,心里的惊恐不安来得这般强烈,猝不及防,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失控。 然而身在至尊之位多年,夜惊鸿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短暂的惊恐之后,他便强行压下了心里的不安。 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夜瑾,良久,才试着开口,“瑾儿,朕……是你的父皇。” 声音像是破锣一般,嘶哑干涩。 夜瑾点头,表情依旧是那种带着嘲弄的散漫,“对,儿臣从不否认这一点。” 第287章 如俯瞰蝼蚁一般的不屑 夜惊鸿说话的时候,还在不停地思索着目前的处境。 眼神也不动声色地搜寻着,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寝宫里,此时除了夜瑾和姒九倾,并未其他多余的人。 “父皇是在找喻大总管?”夜瑾漫不经心地勾唇,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他守在宫门外,会替儿臣挡住所有不该来的人,所以此时,父皇有什么话都可以跟儿臣一个人说,错过了今天,以后可就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夜惊鸿闻言,看着夜瑾的目光霎时如猝了毒一般。 “瑾儿……”他冷声开口,眉宇间流露出怒色,“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简直就是白当了这些年的皇帝。 昏迷之前的事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夜瑾的傲然和叛逆不屈,夜瑾浑身的伤痕累累,夜瑾惨白的脸色和满脸涔涔的汗水,那种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却又矛盾地想将他残忍摧毁的羸弱…… 那般清晰的画面,是他昏迷之前定格在视线中的最后印象。 可现在,他狼狈无力地躺在了龙床上,夜瑾却完好无损地坐在他的床前,以一种无比熟悉的嘲弄和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一如以往的叛逆和不驯—— 只是此时,他的眼中又分明多了一些更深的东西。 那是什么? 夜惊鸿眯眼,报复?睥睨?如俯瞰蝼蚁一般的不屑? 因为这样的想法,他心里不由生出强烈的恼怒,夜瑾是他的儿子,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来看着他? 他是一国之君,也是他的父亲,更应该是他生命里的主宰。 夜瑾在他面前应该是恭敬的,温顺的,而不是如此叛逆,如此桀骜不驯,让人恨不得一点点碾碎他的傲骨,直到看见他眼底破碎的光…… “我在做什么?”夜瑾淡笑,“父皇很快就会知道。” 说完,他懒懒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抬眼看向眼前的人,“有一件事,儿臣想跟父皇确认一下。” 夜惊鸿眼神阴郁地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父皇的嗓子似乎有些嘶哑,需要一杯水吗?”夜瑾挑眉,随即似想到了什么,漫然淡笑,“还是算了吧,儿臣担心伺候不周,让父皇心生不悦,稍后让喻大总管来伺候父皇比较好,毕竟,他可是这世上最了解父皇的人呢。” 夜惊鸿闻言眸色微变,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瑾儿,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夜瑾霍然起身,目光森寒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吐冰渣,“意思就是你曾经做过的那些肮脏龌龊的下作之事,已经不再是个秘密!” “意思就是,我已经知道你是用怎样卑鄙无耻的手段得到了皇位,却活生生拆散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拆散了一对恩爱的夫妻!” “意思就是,我知道你跟那个东幽皇帝一样,是个怎样恶心变态的人渣!” “意思就是我已经明白,我跟皇长兄有着同一个美好温柔的母亲,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两个父亲!” 第288章 夜瑾,你敢?! 一连串的言语犹如腊月寒风刮过肌肤,冰冷刺骨,似锋利的刀片将五脏六腑寸寸凌迟,夜惊鸿的脸色一寸寸变得铁青,苍白,难堪,乌云密布。 像是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眼角眉梢笼罩着浓烈的肃杀气息。 他死死地盯着夜瑾,眼底杀气翻涌,冷酷森然的眼里,尽是做了三十年皇帝养成的雷霆杀伐之气—— 然而,这样的杀气对于夜瑾来说,本就无关痛痒,更何况此时的他身体无法动弹,连表达愤怒都只能用眼神代替。 如此的狼狈,活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这般软弱又可笑。 还有何可惧? 不过装腔作势,色厉内荏罢了。 周遭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成了冰,没有人说话,内殿似乎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夜瑾眸心阴沉,唇边再不复半分笑意,没有丝毫感情的目光就这样定格在他的脸上。 良久,才冷漠地道:“本王今日进宫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跟我之间的恩怨到此为止,本王没太多精力报复你,也没有时间陪你周旋。但是你自己曾经做下的孽,苦果却只能你自己尝。” 苦果? 夜惊鸿心头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盯着夜瑾的眼神几乎要冒出毒火来,“瑾儿,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夜瑾嘴角扯了扯,唇角再度勾起一抹无情的笑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因为你龙体欠安的缘故,现在的朝政是由皇长兄做主,文武百官经过廷议,推举出皇长兄执掌摄政大权……“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下,“皇长兄虽然身世特殊,但是很可惜,这个秘密除了父皇和喻大总管以外,并无其他人知晓,所以就算最后是他即位为帝,想必也不会有太多人反对……” 顿了一下,夜瑾唇边笑意加深,“父皇,你说是吗?” 夜惊鸿脸色骤变,目眦欲裂地盯着他,“夜瑾!” “父皇别太激动。”夜瑾不冷不热地讽了一句,“若是现在就受不住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又该怎么熬下去?” 夜惊鸿急促地呼吸着,脸色青白,额头上青筋暴跳,盯着夜瑾的眼神分外可怖,好似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然而还是那句话,不管他心里有多愤怒,哪怕愤怒到杀气在脏腑里熊熊燃烧,他却……丝毫无计可施。 只能以一双凶狠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夜瑾。 可这样的眼神对于夜瑾来说,就像在战场上睥睨着一个手下败将的狼狈与屈辱,不屑,蔑视,却绝无半分同情之色。 “夜瑾,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夜惊鸿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阴鸷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弱点掌握在朕的手里?” “父皇说的是母亲的骨灰吧?”夜瑾淡淡一笑,“儿臣已经拿到了,否则父皇凭什么以为,儿臣还有闲情逸致待在这里,欣赏着父皇如困兽般焦躁狼狈却无能为力的软弱?” 第289章 所有的恨,终止于今晚 话音落下,夜惊鸿面上霎时猝然变色,满眼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他放置的位置如此隐蔽,连喻成海都不知道…… “父皇龙体有所好转,可以让喻大总管进来了。”夜瑾转头,显然不想再与他多费唇舌,“对于秦太后来说,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在她最宝贝的孙子也成为废人之后,父皇的清醒,对她老人家也算是个安慰吧。” 虽然这安慰如此苍白,但聊胜于无。 九倾沉默地抬手,将夜惊鸿头顶心的那根金针取了下来,夜惊鸿还想要再说什么,然而他却惊恐地发现,任凭他如何张口,却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将金针放回针盒里,九倾站起身收拾了药箱——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将针盒放进去而已。 今晚来给皇帝诊脉,药箱只是一个摆设。 夜瑾走出内殿,亲自拉开雍和宫寝殿的殿门,淡淡喊了一声,“喻大总管。” 站在殿门外的喻成海闻言,几乎是心惊肉跳地回头,卑微地躬身,“瑾王殿下。” “父皇醒了。”夜瑾慵然淡笑,“你可以进去伺候了,姒姑娘已经疲累,本王跟她先回去。” 皇上醒了? 喻成海呆了呆,随即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皇上真的醒了? 瑾王……怎么会让皇上醒来? 夜瑾却并显然不想解释,转过头,看着从内殿出来的九倾,“辛苦你了。” 九倾默默看了他一眼,摇头。 她不辛苦,毕竟什么也没做,一根金针便轻松解决了一切。 两人并肩走出雍和宫,喻成海不敢阻拦,也不敢多问任何事情,脚步匆匆地走进内殿,在看到龙床上的皇帝果真睁开了眼睛时,心里一震,惶然跪倒在床前,失声痛哭,“皇上,老奴该死!” 雍和宫里的声音被隔绝在殿门后面,夜瑾和九倾走在无人的宫苑里,皓白的月光铺洒在宫廷内院,照得一地霜白。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时分,四周悄然寂静,似乎连草木都已陷入沉睡。 九倾转头,看着夜瑾如画的眉眼间一片沉冷孤寂之色,心头微微一动,“夜瑾。” 夜瑾转头,不解地看着她,“怎么?” 九倾淡淡道:“于为人子来说,你做得很好。” 虽然嘴上说的无情,却并没有施加多严酷的报复,也完全没有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意思——不管原因是什么,那个人毕竟还是他的生身父亲。 对付寻常的仇人,可以极尽残忍无情之手段,可对待自己的父亲——自己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即便如何恨,血脉关系也永远斩不断。 除了给予一些言语上的刺激之外,夜瑾对夜惊鸿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报复——即便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只是要为另外一个人讨回公道而已。 至于他自己,这些年来所遭受的折磨,只当还他的养育之恩。 虽然这样的恩情,夜瑾宁愿不要。 抬起头,看着半空中的那轮明月,夜瑾轻轻吐出一口气,“今日之后,本王与他再无半点关系,所以的仇恨,都将终止于此刻。” 第290章 初心未变 所有的恨,都终止于此刻? 九倾微怔,眸心闪过一道复杂的色泽。 恨,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人诸多情绪中的一种而已,若是任由它主宰支配自己的情绪,那么其他的喜怒哀乐,又将至于何处? 所以应该说,夜瑾是对的,也是理智的。 就算七年如一日煎熬痛恨,却始终保持初心未变。 “瑾王殿下,姒姑娘。”眼前匆匆行来一人,拦住了两人去路,“皇后娘娘有请二位去福寿宫,有事相谈。” 九倾脚步顿住,抬眼看着眼前的中年女子。 身着比寻常宫女要精致繁复些的蓝色宫装,体型丰腴些,五官长得很好,然而即便此时低眉顺目一副恭敬的姿态,也难掩她身上那种长期训责他人而生出的严苛。 观她身上所穿的衣服,想来应该是有些品级的宫中女官,而此时既然是替皇后传话,那显然便是伺候皇后宫里的女官了。 九倾转头看向夜瑾,“要去吗?” 夜瑾尚未说话,那中年女子却已诧异地看了一眼九倾。 要去吗? 这是问句? 皇后派人传话,岂容他人拒绝?那是非去不可,还需要询问? 她一句要去吗,就好像她传达的不是皇后的命令,而是一道可去可不去的邀约。 “本王累了。”夜瑾语气冷淡,显然一点也没打算给皇后面子,“回府。” 九倾点头,视线回到眼前的女官身上,“你回去告诉皇后,就说皇上已经醒了,她若是想知道皇帝情况如何,可以自己去看。” 说完,淡淡颔首,便举步复行,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那女官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却并未出言拦阻—— 一来因为有瑾王在,她不敢。 瑾王是个什么样脾性的人,这宫里可无人不清楚,谁敢不知死活地拦住他的去路? 二来也是因为皇后说了,若是姒姑娘和瑾王不愿意去,也不必勉强。 皇后话里话外,对这个姒姑娘似乎很是客气? 蓝衣女官转身去雍和宫走了一遭,然后才回了福寿宫,将情况如实跟皇后回禀了。 柳皇后听完,表情顿时一变,诧异道:“皇上当真醒了?” “姒姑娘是这么说的,奴婢方才也去了雍和宫。”蓝衣女官恭敬回道,“这几日都有太医院的太医轮流给皇上把脉诊断,但是瑾王殿下和姒姑娘去雍和宫之后,将所有太医全部赶走了,连喻大总管也没能留在寝殿里。” 柳皇后闻言,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凡医术精湛的大夫,总有一些所谓的怪癖或者忌讳,这个倒没什么,只是皇上现在情况如何了?” “确实已经醒了。”蓝衣女官回禀道,“不过奴婢听喻大总管说,皇上只是醒了,却还不能说话,也无法起身,姒姑娘和瑾王殿下甚至连开什么方子用什么药都没有交代一句,就径自离开了。” “不能说话,也不能起身?”柳皇后皱眉,“是因为刚醒,还需要慢慢治?姒姑娘怎么一句交代都没有就离开了?” 第291章 狗仗人势 女官道:“瑾王殿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喻大总管敢拦阻吗?” “这倒也是。”柳皇后蹙了蹙眉,转身往内殿走去,“更衣吧,皇上既然醒了,本宫自然该去雍和宫看看。” “是,娘娘。” 女官跟在她身后,往里面走去。 “皇后娘娘!” 一个宫女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语调带着几分急躁,“太后身边的孟公公来了,让娘娘出去接旨。” 柳皇后脚步瞬间顿住,转头看着说话的宫女,“太后懿旨?” “是的,娘娘。” 柳皇后下意识地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然而只静了片刻,她便转身往外走去。 不管私底下是怎样的,太后是后宫最高掌权者,她即便贵为皇后,对太后的懿旨也不得不听。 况且,皇上已经醒了。 秦太后是皇上的生母,若在此时弄得不愉快,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然而柳皇后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这一趟去永寿宫,将面临着什么。 “皇后娘娘。”孟公公手里拿着拂尘,脸色阴郁地冲着柳皇后行了个礼,礼仪虽是周到,眼角却分明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不屑,“太后有旨,让皇后娘娘即刻去永寿宫一趟。” 柳皇后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孟公公的表情不对。 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柳皇后道:“太后宣召本宫,是为了何事?” “皇后去了就知道了。”孟公公道,“宣王殿下也在。” 琛儿也在? 柳皇后心里咯噔了一下,然而想到皇帝已经醒了,心神稍定,点头道:“本宫去换袍服。” “不必换了。”孟公公有些阴阳怪气地阻止,“皇后娘娘还是快点吧,莫让太后等急了,她老人家心情不怎么好。” 心情不好…… 柳皇后眯了眯眼,目光冷漠地看着态度委实算不得恭敬的孟公公,淡淡道:“孟公公果然是伺候太后时间久了,对本宫说话的语气可真是……不知道的人听了,只怕还以为本宫才是奴才。” 孟德脸色一僵,眼神瞬间变得阴沉。 柳皇后这是在提醒他的身份。 不过是一个太监,就算仗着太后宠幸,也依然摆脱不了奴才的卑贱。 然而…… 孟公公低了低头,不阴不阳地笑道:“谁让奴才有幸伺候太后娘娘呢,这是沾了太后的光。至于皇后娘娘,奴才可不敢对皇后不恭敬,只不过太后催得急,奴才不敢耽搁了太后的懿旨而已。” 狗仗人势。 柳皇后心里嗤了一声,冷冷一甩袍袖,举步往永寿宫的方向行去。 福寿宫与永寿宫相隔并不远,走路也不过须臾时间而已。 但是柳皇后虽嘴上说着不屑的话,心里却难免有些忐忑,琛儿也在永寿宫?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孟德的语气和表情中,她几乎能笃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否则就算是仗着太后的势,他也绝不敢在自己面前如此跋扈。 本想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然而孟德到底伺候了秦太后多年,性子狡猾,从他口中竟是探不到一丝口风。 第292章 跪下! 盏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柳皇后将事情理出个大概来了。 白日里太后才刚刚召见过后宫嫔妃,甚至拿夜珩的事情训斥过睿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欲强行拿下睿王妃,治睿王一个包庇之罪。 最后是瑾王出面,才保住了睿王夫妇。 秦太后在对待睿王的事情上着实无理,但是她的举动无非就是迫夜瑾放了夜珩,所以在夜瑾答应她的条件之后,秦太后和金贵妃此时应该做的,是宣太医诊治夜珩的伤势—— 听说夜珩的手腕被折断了。 这个消息还让柳皇后暗自庆幸了良久,心里更祈祷着夜珩的手再也无法治愈了才好。 但是此时,秦太后却还有心思宣召她过去……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到了永寿宫,柳皇后才发现,永寿宫的阵仗委实不小,气势比白日里后妃皇子齐聚时,更添一种阴冷压抑。 一排排穿着戎装配着刀剑的禁卫军,将永寿宫围得水泄不通,个个表情严肃冷酷,见到皇后和孟公公到来也不行礼,完全一副无视的模样。 心里微沉,柳皇后左右寻目,却并未看到自己的儿子。 “皇后娘娘。”孟公公躬身,朝朱漆宫门伸手示意,“请吧。” 柳皇后嘴角微抿,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然而此时,她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只得强行压下心里的不安,抬脚跨进宫门,穿过偌大安静的宫苑,往永寿宫正殿走去。 威严肃重的正殿上,端坐在主位上的秦太后满脸阴沉,描绘得精致的妆容此时看起来,却是弥漫一层山雨欲来的冰冷严厉。 在看到柳皇后进来的一刹那间,她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煞气,攥紧了手,长而尖锐的指甲套几乎掐破了掌心。 “臣妾给太后请安。”柳皇后定了定神,福身行礼,“不知太后宣召臣妾过来,所为何——” “跪下!” 秦太后蓦然一声厉喝,柳皇后尚未说完的话霎时卡在了喉咙里。 脸色变了变,她抬头看了一眼秦太后乌云密布的面容,“不知臣妾犯了何事,惹得太后如此大怒?” “哀家让你跪下!” 哐当! 一个茶盏被扔了过来,摔在地上发生刺耳的碎裂声。 柳皇后脸色一白,心下一片寒凉,沉默地敛衣跪了下来。 就算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此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秦太后是真的暴怒,而并非故意找她的茬。 这样看来,事态似乎很严重。 但,距离自己下午离开永寿宫,到此时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疑问盘旋在心底,从福寿宫到永寿宫的这一路上,一直挥之不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太后胸膛剧烈地起伏,脸上一片铁青暴怒之色,伸手指着柳皇后,因为极度的愤怒,她的手指都在颤抖,“皇后……皇后,你真是好样的!哀家平素还真以为……还以为你是个端庄贤惠的,岂料你竟如此蛇蝎心肠!” 第293章 情不知所起 秦太后大发雷霆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金珩从瑾王府出来之后,在进宫的路上遇刺了。 因为太过担心他的伤势,所以秦太后和金贵妃命心腹直接将他接近宫里让太医诊治,好方便就近照顾,然而还未至宫门,便遭到一箭当胸穿过。 禁卫军留下一部分人慌张抵挡,捉拿凶手,另外一部分人匆匆将夜珩送进了宫里太医院。 一片混乱之中,凶手逃了,但是贯穿了夜珩胸膛的箭矢上,却发现了宣王府的标记。 矛头直指正宫皇后和五皇子夜琛。 夜珩命在旦夕,金贵妃崩溃大哭,秦太后则是雷霆震怒,当即命人拿下了五皇子,并宣召了皇后至永寿宫问罪。 接下来剧情该如何上演,几乎已经无需费心去想。 “夜珩遇刺,太后和金贵妃绝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王府用完了晚膳,九倾懒懒地躺在内室软榻上小憩,玄七站在一旁,将宫里的情形简单地做了一个汇报。 末了,他抬眼看着九倾,“近段时间,主子对瑾王的事情似乎格外上心。” 或者该说,已经不是上心了,而是完全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在做。 对于九倾来说,这显然已完全超出了她原本的计划。 九倾闻言,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朝紫陌道:“把我床前的那本蓝皮书拿过来。” “是,小姐。”紫陌转身走到床前,将九倾放在枕边的书拿了回来,递到九倾手里。 玄七看了一眼蓝色的封面,西陵志。 “接下来事情该如何,我们已不必理会,由着秦太后和柳皇后去斗法。”九倾躺在榻上,语气淡淡,“至于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跟玄三操心得有点多了。” 玄七闻言微震,下意识地垂了眼,“属下僭越,但是……主子可听过一句话?” 九倾漫然道:“什么话?” 什么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玄七心头闪过这句话,却是陷入了冗长的沉默,良久,他轻轻抿了嘴角,缓缓摇头,终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心里的担忧却是如此清晰,清晰到让人无法忽略。 ……一个女子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帮着一个与自己本无关系的男子? 治他身上的病,解他身上的毒,还要帮着他分担痛苦,替他筹谋着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并且…… “让玄三过来一趟。”九倾垂眸,目光落在书中的文字上,语气淡淡地道,“我有件事情要让他去做。” 玄七回过神,单膝跪下,“是。” 领了命,起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原本安静地听着九倾跟玄七说话的紫陌,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旁观者清。 三哥和七哥看来也是觉得,小姐对瑾王太过上心了,若当真无知无觉间动了心……又该怎么办? 紫陌体贴地捏着九倾肩膀,好奇地问道:“小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三哥?” 什么事吩咐玄三…… 九倾眼神微顿,眸心掠过一抹异样的情绪,须臾才淡道,“让我替我查一个人。” 第294章 内乱和杀戮,都不可能有 同一时间,昭宸殿侧殿书房之中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蒙面,看不出年龄也看不清容貌的男人。 “替我查一件事。”夜瑾坐在紫檀木雕花贵妃椅上,垂眼看着手里的一份情报,看完之后,随手丢进了案上的熏香炉中,任由炉火将之吞噬,“南族近几年是否发生过战乱?” “南族战乱?”黑衣蒙面人诧异地皱眉,“怎么可能?” 夜瑾听他话中意思,不由微默,“为什么不可能?” “南族之所以强大而神秘,一方面是因为南族皇室大多天赋异禀,每一任储君都是皇族子嗣之中最强的一人,不分男女,只要有能者便可统御南族江山。” 有能者便能统御江山? 夜瑾凝眉,若有所思地道:“若品行不佳,度量狭隘,无法将子民福祉置于心头,就算强大又如何?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只怕反而是祸端。” “……非也。”黑衣蒙面男子摇头,“南族皇室之中有一种特殊的武功心法,名字叫七字咒,这种心法若是练成了,可以说整个南族再也找不出对手,说是无敌也不为过。” “但是七字咒心法的练就不但需要具备天赋,更需要宽容揽月的胸怀,正直高洁的品性,对名利权欲不能太过执着。若心中杂念太多,或是度量狭小,无容人之量,那么绝不可能练成这种心法。” 说到此处,黑衣人语气微顿,须臾轻笑:“所以但凡能练成七字咒心法的人,一般情况下,都会成为南族的储君,下一任帝王。” 因为千百年来,能练出这种心法的人其实并不多,只要出现了一个,那么就会被视为上天选定的天子。 七字咒心法…… 夜瑾没听过,也不大清楚其厉害之处,只是心里却仍有疑问,“若是皇族子嗣之中,恰好无人练成呢?” 黑衣人道:“南族有祭司殿,大祭司会焚香问神,南族的储君一般会有大祭司和皇帝共同决定。” 夜瑾闻言,眸子微垂,似是陷入了沉思。 “瑾王殿下为什么突然对南族的事情这么感兴趣?”黑衣人挑了挑眉,似乎颇为不解。 夜瑾没理会他的问题,淡淡道:“南族的储君是谁?” “这一任的储君,听说是个小姑娘。”黑衣人耸了耸肩,语气稍显玩味,“这个小姑娘蛮厉害的,十二岁就练成了七字咒心法,被南族上下当成神仙下凡一般敬仰着,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除了册立储君之外……”夜瑾抬眼,眸心闪过一道凝重,“南族近几年,并未有其他大事发生?比如说内乱,或者大规模的杀戮?” 黑衣人闻言,看着他的眼神霎时变得古怪,“南族怎么会有内乱?大规模的杀戮更不可能有。” 不可能有? 夜瑾眉心微皱,“南族的帝后现在安然吗?有没有什么危险?” “危险?”黑衣男子不解,“南族的帝王现在自然还在皇位上待得好好的,会有什么危险?” ps: 基于很多读者问更新时间问题,流殇在此说明一下,现在免费期,正常更新是每天四千字,零点之后更,如果当天多出一更是为加更。 上架之后,更新时间会调整,应该不会再在凌晨更新(为了读者和作者本人健康着想),到时候再另行通知。 第295章 你的要求真多 夜瑾沉默,眼底闪过一抹深思,若真是如此,那么九倾那晚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瑾王殿下还有什么事吗?”黑衣人敲了敲书案,“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可要走了,本座没太多时间耽搁在你这里。” 夜瑾闻言,调整了一下坐姿,淡淡道:“本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南族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这么详细?” 南族在天下人心里,是一个神秘的国度,方才他自己也说了南族神秘而强大,证明世人对南族的描述并非夸大其词—— 既然如此,他说起南族来为何却是头头是道? 就像亲眼见到了一样。 即便是那句“听说是个小姑娘”,也带着一种笃定的意味。 “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本座不知道的?”黑衣人覆在面巾下的嘴角微勾,眼底划过邪魅的光,“天下虽大,却只有本座不想知道的事情,而无本座不知道的事情。” 夜瑾嘴角一抽,对他的自负感到无语。 “不过本座倒是奇怪,你怎么突然对南族的事情好奇起来了?” “这个你可以不用管。”夜瑾道,“你能不能再帮本王查另外一件事?” 黑衣人闻言,眉头微拧,语气却并未有多大波澜,“瑾王殿下,你的要求真多。” 夜瑾,“……” “你想知道什么?”黑衣人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随手将脸上面巾扯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坐到了一旁雕花大椅上。 夜瑾淡淡看了他一眼,除下了面巾的这张脸,俊雅斯文,温和无害,却是任何人都看不透的一个男人。 “东幽皇的宫里囚禁着一个人,叫姒聿尘。”他道,“你去帮我打探一下,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姒聿尘?”黑衣男子挑眉看了过来,“他是谁?” 夜瑾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黑衣男子嘴角一抽,冷笑了一下,“本座的确什么都知道,但是目前来说,这个名字本座还没听过。不过本座若想知道,不出一个时辰,本座就能将这个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 夜瑾眉梢轻挑,“那很好。” “但是……”黑衣男子不疾不徐地淡笑,“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本座有什么关系?” 夜瑾顿默,脸上青筋隐隐跳动了一下。 “我近日刚得了个妙人儿,要带她去游山玩水,没时间大老远的跑去东幽,查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姒聿尘。”男子说完,便将茶盏搁置到一旁几案上,站起身道,“所以这件事,你还是自己解决吧。” 夜瑾冷冷道:“你可以滚了。” 黑衣人眯眼,表情似乎有些薄怒,但是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缓缓勾唇淡笑,“不如这样,你手里有一只宠物叫麒麟是不是?” 夜瑾眯眼,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你把那麒麟让给本座,本座去帮你查姒聿尘。” “做梦。”夜瑾直接拒绝,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姒聿尘的事情本王自己去查,不劳烦你了。” 第296章 红线难牵 黑衣男子嘴角一撇,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当真是施施然转身走了。 不过一只狼而已,夜瑾不给,他去别的地方寻一只来就是,没必要夺人所好。 夜瑾皱眉,沉默地看他走出了书房,眼底流露出些许异样的色泽,良久才缓缓收回视线,敛眸陷入了沉思。 南族储君……轩辕九倾…… 若南族并未发生过内乱,也没有发生过惨烈的屠杀,那么她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主子。”影一走了进来,单膝跪下,“宣王被禁卫军看押在永寿宫,皇后也被太后宣召入了永寿宫问话。以太后的意思,似乎是打算把皇后打入冷宫,宣王则交由刑部审问。” 夜瑾抬眼,淡淡道:“皇后没辩解?” “辩解了,但是无用。”影一回道,“皇后所说的话太后并不相信,但是后来喻总管到永寿宫禀报了皇上的情况,太后听到皇上醒来的消息,感到很意外又惊喜,连忙带着太医匆匆赶去了雍和宫,皇后也跟着去了。” 夜瑾闻言微默。 对于太后来说,皇上能醒过来自然比什么都重要,太后的注意力也一定会被分散——这个情况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至于皇后…… 宣王既然已经被控制起来,皇后便会投鼠忌器,就算暂时自由着,也没什么要紧的。 而皇帝……只是醒了过来而已,不能言语,不能动作,无法表达心里的想法,醒了又能怎样? 既救不了重伤垂危的夜珩,也救不了落在太后手里的夜琛。 嘴角淡勾了一下,夜瑾眼底寒凉之色愈浓,须臾,缓缓坐直了身子,提笔写了一封信,待上面墨渍干了,便将信折了起来。 “将这封信送到睿王手里。”夜瑾命道,“你亲自交给睿王,不许经任何人的手。” 影一领命,“是。” 说着,起身上前,将那封信放进了袖子里,躬身告退。 影一离开之后,无寂便走了进来,恭敬地道:“主子刚用完晚膳不久,应该出去走走才是。” 出去走走? 夜瑾目光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无寂讪讪一笑,“那个……属下就是想着,九倾姑娘一个人待在静心苑难免有些无聊,主子何不去跟她坐着聊聊?” “你此时的表情,看起来特别像市井上的姑婆。”夜瑾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想改行当红娘?” 红娘? 无寂嘴角一抽。 他倒是真想当红娘,但天知道,他家这位主子和九倾姑娘之间的红线有多难牵。 他家主子看起来明明对九倾姑娘喜欢得紧,毕竟这些年来,他可从未见过他家主子跟哪个女子能这般亲近,九倾姑娘对他家主子似乎也是一片柔情似水—— 但是两人之间……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属下是觉得,主子年纪也不小了……”无寂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夜瑾,暗自观察着他的脸色,“虽然因为发生了意外而没有行弱冠礼,但是主子也确实已经到了弱冠之龄,是时候让王府里多个女主子了吧?” 第297章 一旦动了心,又岂会轻言放弃? “你倒是比本王还着急。”夜瑾说着站起身,绕过书案走了出来,径自往书房外走去,“本王不过二十而已,什么叫年纪不小了?比起你这位高龄二十有六的来说,算是很老吗?” 无寂闻言,瞬间一噎。 比起他高龄二十有六……这怎么能一样? 一个是尊贵的天家皇子,一个是服侍人的护卫,这身份上天差地别的,怎么能相提并论? “本王倒也想早些成亲。”夜瑾走到门外,看着黑漆漆的天际一轮月牙儿高挂,冷不防冒出连一句,语气带着些许寂寥,“奈何人家不喜欢本王,本王还能强迫她不成?” 就算是强迫,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成。 啊? 无寂呆滞,被夜瑾这句话弄得懵了一下。 这话里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家主子其实也有把九倾姑娘娶到手的想法,可九倾姑娘不同意? 是这个意思吧? 九倾姑娘拒绝了他家主子? 怎们可能…… 无寂有些脑抽。 他家主子丰神俊秀,容颜冠绝天下,身份又如此尊贵,西陵帝都的贵女们对他家主子可是趋之若鹜,若是他家主子愿意,那些个贵女们只怕恨不得如狼般扑上来—— 可九倾姑娘……却能抵抗得了他家主子的魅力? 无寂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且这些日子……九倾姑娘与他家主子朝夕相处,常常近距离接触,连用膳也常坐在一张桌上…… 早该动心了才是啊。 “主子确定——”无寂抬眼,声音却戛然而止。 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庭院,他嘴角抽了抽,默默地吞回了未说完的话。 他家主子此时大概是不希望他跟上去打扰的吧? 无寂坐在石阶上,心里默默地腹诽,他家王爷虽然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根本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性子冷漠的人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可一旦动了心,又怎么会轻言放弃? 无寂叹了口气。 真希望主子和九倾姑娘,能早日修成正果。 “瑾王殿下。”紫陌抬眼间,看见走进门的夜瑾,几不可察地挑了下柳眉,“殿下无事可做?” 夜瑾看她一眼,“的确没什么事可做。” 紫陌嘴角一抽。 他是真的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还是故意装作不懂? 夜瑾目光微转,看着斜倚在软榻上看书的九倾,很自然地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你在看什么书?” 九倾抬眼,将手里的书竖了起来,封面给他看了看。 “西陵志?”夜瑾心里一动。 “打发时间而已。”九倾淡淡一笑,“你没什么事要做?” 这个问题,紫陌不是刚刚才问过? 夜瑾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心忖她是不是不欢迎他过来? “本王有些无聊,所以过来看看。”夜瑾笑了笑,笑容却显得有些孤寂,“以往本王常常一个人待着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倒是显得矫情了。” 九倾眸心一闪,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干脆将书合上放在桌面上,目光认真地看着夜瑾,“夜瑾,你应该学着与人相处。” 第298章 瑾王这是平易近人 学着与人相处? 夜瑾嘴角抽了抽,他的本意是想得到她的关注,怎么到她这里,就变成要学着与人相处了? 他要跟谁相处? “紫陌。”夜瑾转头吩咐,“去厨房给你家小姐拿份宵夜过来。” “宵夜?”紫陌讶异,“我家小姐刚用完晚膳没多久。” 夜瑾脸色一黑,“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紫陌,”……“ 谁那么多废话? 她家小姐都没命令她,他凭什么指使她,并且还如此理所当然地训斥她? 不就是想把她支走,然后好单独跟她家小姐相处吗? 哼,她偏不让他如愿。 紫陌暗哼一声,默默走到九倾身后,无比乖巧地道:“小姐,奴婢给您捏捏肩膀。” 夜瑾脸色一青,“……” 九倾将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看在了眼里,却并不说破,只淡淡笑道:“紫陌还是个孩子,你就别跟她一般计较了。” 这句话夜瑾爱听。 因为听起来,有一种把他当成了自家人的感觉。 如果他们真是一家人…… “瑾王殿下在做什么美梦?”紫陌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明显有些不满,“笑得那般狡诈,跟您平日里的形象可一点儿都不符。” 夜瑾瞥了她一眼。 “紫陌,不许对瑾王出言不逊。”九倾淡淡斥了句,“瑾王这是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 紫陌嘴角剧烈一抽,看着夜瑾的眼神霎时变得古怪又扭曲。 真是好一个平易近人。 她家小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刻意装傻? 瑾王对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哪是什么平易近人?要真是平易近人,怎么不见他对秦云歌平易近人? “瑾王殿下要不要先回去休息?”紫陌看了看外面天色,很有礼貌地下逐客令,“时间不早了,我家小姐就寝的时间到了。” “时间还早。”夜瑾淡定道,“你家小姐没这么早睡。” 而且他才刚来,屁股都还没坐热,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赶人? 把他当成吃人的老虎? “但是小姐今天累了。”紫陌皱眉。 夜瑾抿唇,心里忍不住在想,是不是需要制造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让紫陌暂时离开九倾身边? 哪怕一天也行…… “主子,属下玄三求见。” 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顿时让屋里的气氛变得怪异了几分。 夜瑾看着紫陌,眼神分明在说,你不是说你家小姐要就寝了吗? 紫陌看着夜瑾,淡定回道,那是三哥,跟你瑾王殿下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男人。 当然不一样,三哥是自己人,瑾王你是外人。 “进来。”九倾开口,无视于两人眼神间的针锋相对,端起手边小几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了一口。 玄三沉稳地走了进来,目光掠过夜瑾面上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敛眸,撩了轻袍半跪于地,“属下见过主子。” “起了。”九倾淡道,指尖轻敲着杯沿,“让你过来,是有件事让你去做。” 玄三道:“属下候命。” 第299章 他们之间的差距 “去一趟东幽。”九倾波澜不惊地道,“查姒聿尘这个人,我要知道他是否还活着。若他已经不在人世,便查出他的葬身之处,不管是葬在陵墓,还是仅仅只有一块牌位,我都要知道。” 夜瑾目光微转,沉默地看着她。 玄三静了片刻,姒聿尘这个名字在舌尖上捻了捻,末了,却是什么也没问,径自垂首道:“属下领命。” “去吧。” 玄三却并未立即离去,“主子来西陵也有一段时间了,瑾王的身体基本已经恢复,主子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此言一出,夜瑾嘴角瞬间抿起。 置于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却下意识地敛了眸子,掩去眸心复杂的情绪。 回家…… 是的,九倾总归是要回去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九倾淡淡看了玄三一眼。 这几天他和玄七二人貌似总提起这件事,不过…… 九倾想了想,道:“等你从东幽回来再说。” 玄三默然,从西陵到东幽往返一次至少需要一个月,更何况,查探的事情若是顺利还好,若不顺利,还得多耽搁一些时日。 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玄三点头,“属下告退。”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属下,虽然心里忍不住担心,却到底不能过分越了矩。 玄三离开之后,夜瑾淡淡道:“玄三和玄七,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的属下。” 若是走在西陵皇城之中,只怕没有人会以为他们是影卫一类,大多人只会把他们当做贵胄之家的公子。 尤其是玄三,身上有一种淡泊宁静的气质,实不该是影卫所有。 “三哥本就出身南族名门世家。”紫陌眉梢微扬,颇为傲娇自得,“三哥武功好,性格也好,不但是小姐的影卫,以后还会成为小姐的……” “紫陌。”九倾眉心轻蹙,淡淡打断了她的话,“你话太多了。” 紫陌脸色微变,蓦然意识到自己的放肆,当即跪了下来,“奴婢知错。” 九倾看了她一眼,声音略缓,“下不为例。” “是。”紫陌连忙举手,“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九倾让她起身,自己也从榻上站了起来,“瑾王回去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 夜瑾沉默地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虽然紫陌话未说完,他却分明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玄三么…… 怪不得他看着九倾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隐晦的爱慕,那种藏在温和之下的深情是掩不住的,夜瑾此前只当他情愫暗生,却没想到,他跟九倾的关系…… 南族名门世家,是否比自己这个九皇子要高贵得多? 这个想法,让夜瑾心情有些不好,他抬头,安静地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临近月圆之夜,月亮如此皎洁,周边闪烁的繁星甘愿敛尽锋芒,环绕在四周,成为数不清的星子中的一颗—— 众星拱月。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此时此刻,夜瑾似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和九倾之间的差距,或许正如这漫天的星子和那一轮高贵无暇的明月…… 第300章 殿下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离开静心苑,玄三径自出了王府,却在王府外遇上了等候的玄七。 他走过去,淡淡道:“在等我?” 瑾王府坐落在离皇宫最近的一条街道的黄金地段,禁卫军撤走之后,正门外空旷安静,四周无人。 “三哥。”玄七转过头,“殿下给了三哥什么任务?” 玄三出了门往右,脚下走得并不快,边走边道:“殿下让我去东幽查一个人。” “查一个人?”玄七若有所思,“查什么人?” “可能跟主母有关。”玄三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玄七闻言点头,也不再问,面上反而浮现了迟疑之色,“三哥觉得,殿下跟瑾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玄三沉默。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或许,问题已经有了。 他压下心头酸涩的滋味,淡淡道:“殿下的事情,我们只能稍作提醒,而无权干涉太多。” “但是,假如殿下对瑾王真动了情……”玄七皱眉,表情不由变得凝重起来,“殿下以往从不曾离开过南族,此次突然决定来西陵的举动本就有些蹊跷,这些天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怎么也想不通殿下的心思。” 玄三没说话,眼神却有些复杂难测。 九倾来西陵的决定的确太突然,来西陵之前,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便是她的父皇母后,以及素来与她感情最好的四皇子,都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而到了西陵之后,尚未进入瑾王府,九倾就下了命令——不许主动送她的消息回南族。 不止玄七觉得奇怪,他这些天心里同样有着疑惑。 他可以确定,九倾以前并不认识夜瑾,所以此番直入瑾王府的举动,无法不让人心生疑窦。 而她跟夜瑾之间…… “殿下是南族储君,就算喜欢了谁,其实也没什么。”玄三淡道,“殿下身边,以后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玄七闻言,诧异地转头,“但是瑾王是西陵皇子……” “主母不也是东幽人?”玄三淡淡一笑,眼底却没有半丝笑意,“若殿下真的喜欢上了瑾王,以后给一个君位,大概也不会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玄七皱眉,眼底闪过一道异色。 不会激起太大的波澜? 但是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如此简单。 “三哥有没有想过,殿下以后可能会遇上一个让她放在心尖上,舍不得受半点委屈的人?” 玄三一怔。 “殿下是南族储君,以后会是南族天子,是整个天下的主宰。”玄七脚步微顿,正色地看着他,“殿下的后宫可以有三夫四君,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但是三哥,夜瑾却并非南族之人。” 玄三不由攥紧了手,“我刚才也说了,只要殿下自己喜欢,这其实并不打紧。” “但是夜瑾能不能忍受,跟诸多男子共侍殿下一人?”玄七声音格外冷静,冷静到不掺杂丝毫个人情绪,而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西陵制度跟南族不一样,他们习惯了男尊女卑,瑾王殿下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他大概不可能忍受——” 玄三淡淡道,“若是不能忍受,我们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第301章 不在意,不代表没有底线 “三哥。”玄七眸光微沉,“这个问题我们能想到,殿下未必想不到。” 玄三眉心微锁,“你想说什么?” “如果殿下心里也清楚,让骄傲的瑾王进入后宫是一种委屈,她最后却还是喜欢呢?”玄七声音低沉,有一种不安隐隐流露出来,“我现在只是在假设,但这种假设极有可能会发生。如果殿下喜欢夜瑾,又不想让他受委屈,三哥觉得……殿下会怎么做?” 玄三闻言,眼神微微一变。 九倾会怎么做? 给夜瑾一个最高的身份?让他凌驾于所有皇夫之上? 还是……为了他,放弃储君之位? “殿下即位之后,不可能只有一个夫君。”玄七道,转头望着他们身后低调却气派的瑾王府,“所以眼下来说,殿下应该并未考虑跟瑾王之间的事情,但是三哥也看到了,瑾王在殿下心里,却分明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玄三的确看到了。 夜瑾喜欢九倾,他看着九倾的眼神玄三太熟悉,每一个男人看见自己心动的女子时,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藏在眼底的情愫。 而九倾对夜瑾…… 玄三垂眸,九倾以前从不曾对任何男子如此亲近,除了四皇子。 但四皇子是她的哥哥,而夜瑾,对于九倾而言,曾经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 他们认识至今,也不过才一个多月而已。 就算是对自己已经有了名分的未婚夫婿,九倾也从来没有逾越了男女之别,甚至常常表现出疏离淡漠。 但是她对夜瑾—— 若说没有动心,玄三是不信的,即便是站在男人的角度,他也非常清楚夜瑾是个让人无法抗拒的男子。 他的容貌,他的经历,他的傲骨,还有他身上那种让人心疼的气质。 在在能虏获一个女子的柔情。 只是现下,九倾自己对感情大概还没有太深刻的体会和认知。 男女之间的情愫,很多时候本就是当局者迷。 然而玄三也不得不去思考,玄七所言以后若真的成了事实,九倾会作何选择? “殿下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喜欢谁都很正常。”沉默了良久,玄三才淡淡说道。 玄七眉头轻皱。 转身举步复行间,玄三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再也听不出半分异样情绪,“但是殿下也是个聪慧理智的人,知道什么是大局,我们暂且不必忧心太多。” 暂且不必忧心太多? 玄七沉默,心里却明白,不是他们不必忧心太多,而是他们就算忧心,也完全无计可施。 九倾是个天赋异凛之人,也天生是个帝王之才,连祭司殿大祭司都不会否认这一点——她的天赋,不仅仅体现在心法和神力的造诣上。 虽然十几年过得无忧无虑,但是九倾从来不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小女孩。 她比一般人冷静,睿智,通透,也宽容,心里仿佛装了一面镜子,对什么事情都看得透彻,只是大多时候,她懒得去在意而已。 但是懒得在意,却不代表她是没有底线的。 况且,南族尊卑上下之分素来严瑾,主子的宽容并不是属下可以随意越矩的理由。 第302章 太后她……有病吧? 玄三和玄七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九倾面前,很多话也只敢点到即止。 九倾不是一个需要过分劝谏的人,因为她有足够的判断分析能力,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别人就算劝得再多,也是毫无意义。 相反,她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也无人有权阻止干涉。 “还有一件事,三哥可注意到了?”玄七转头,“殿下离开南族之后,没有传过一点消息回去,也未曾问过一句南族的事情。” 玄三淡淡道:“这世上有很多问题,我们都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很多事情从表面上看来,的确不合理。 但不合理的事情,不代表没有原因,只是那个原因他们还不知道是什么。 九倾以前跟四皇子感情最好,几乎形影不离,稍有空就往四皇子府跑去,因此而被帝后训斥过很多次,她却总是一笑而过,与四皇子照样亲昵。 四皇子也的确是个温柔的好哥哥,暗地里因为跟九倾太过亲近而被皇上罚过多次,但是他从不让九倾知道,也从来不忍拂逆九倾这个妹妹。 但是来到西陵之后,九倾却没有再提过四皇子只言片语,甚至没有想过要报个平安给他。 “殿下来了西陵之后,身上确实有了一些让人想不透的变化。”玄三道,“但是有一个关键我们也不能忽略——殿下快十六岁了。” 玄七讶然,十六岁? 玄三道:“对于皇子和公主来说,十六岁是人生的一个阶段性转折,殿下或许只是……突然间想通了一些事情。” 突然间想通了一些事…… 玄七心里暗道,这个解释未免太过牵强,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无法给出更好的解释。 也或者,他们根本也不必再去纠结这些。 “我离开之后,殿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玄三道,“不管我回来得早还是晚,六月之前,都务必让殿下回去参加红莲盛会。” 玄七微默。 是啊,红莲盛会在六月,也是九倾自己的生辰月,作为储君以及红莲盛会的主角,九倾是必须回去参加的。 撇除需要花在路上的时间,九倾逗留在西陵的时间最多也不会再超过四十天。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么一想,玄七不由无声地松了口气,“好,三哥放心便是。” …… 亥时三刻,孟德又一次携着太后懿旨到了瑾王府。 “太后有旨,命姒姑娘进宫给皇上诊脉,不得有误!” 刚沐浴完的九倾,正躺在床头随意地翻着那本西陵志,听到外面突然想起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不由轻皱了眉头。 “太后有旨?”紫陌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她脑子有病吧?以为自己是谁啊?” 命令她家小姐? 九倾没说话,轻轻敛了眸子。 “孟德,如果不想让本王命人把你扔出去,现在马上带着你的懿旨滚出瑾王府!” 夜瑾走出殿门,站在高高的玉阶上,眼神冷漠地看着曲桥那头拿着拂尘的太监,沉冷的声音夹杂着浑厚的内力,清晰传进了孟德的耳朵里。 第303章 只想将他送下地狱 夜瑾以内力传出的声音,九倾和紫陌也听到了。 九倾安静地看着书,没再理会。紫陌撇了撇嘴,暗忖这秦太后最近可能是忘了给菩萨烧香了,连续几次栽在夜瑾和她家小姐手里,此番还敢来瑾王府逞太后威风? 她忘了夜珩是怎么落到今日下场的了? 太后身边这位孟公公,也是个会武功之人,夜瑾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白皙的脸色变了变,这个仗着太后的势而横行皇宫内院的太监,此时躬着身子,蹬蹬蹬从静心苑转身,穿过曲桥,往昭宸殿而来。 “瑾王殿下。”他站在阶下,卑微地陪着笑,“太后知道姒姑娘妙手神医,经过姒姑娘的诊治之后,皇上居然真的就清醒过来了,只是还不能说话,也无法行动。太后的意思是让姒姑娘再去——” “孟德。”夜瑾靠在廊柱上,漫不经心地抬手勾起肩前的一缕黑色发丝,“你觉得秦太后在本王面前说的话,就那么起作用?” 孟德脸色一僵,“瑾王——” “姒姑娘是本王的大夫,不是宫里的医女,你让她进宫她就进宫?”夜瑾语调缓慢而悠然,却透着一股深沉的嘲讽。 孟德脸色越发僵硬,却仍是一个劲地觍颜赔笑:“太后也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不是?瑾王平素深得皇上宠爱,大概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皇上龙体虚弱才是。” 夜瑾点头淡笑,“本王的确不想看到父皇如此虚弱。” 因为他只想将他送下地狱。 “那……”孟德不清楚夜瑾心里的想法,听他这么一说,以为是有转机,不由眼神一亮。 然而,夜瑾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霎时如坠冰窖,“然而就因为是秦太后让你来传的旨,所以本王觉得,让父皇在龙床上多休息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好。” 孟德一呆,脸色青白交加,“瑾王殿下,太后是忧心皇上,牵挂着社稷朝纲,不是为了她自己。” “是吗?”夜瑾挑了挑唇,饶有兴味地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就让秦太后亲自来求本王以示诚意吧,否则本王不会让姒九倾去——父皇既然已经醒了,想必进食是没有问题的,如此至少性命无忧。” 孟德脸色猝变,不敢置信地抬头,“瑾王殿下!” 夜瑾勾唇,眸心却是一片寒凉刺骨,“怎么?觉得为难?” 孟德咬牙,阴森森地道:“太后可是您的祖母,您提出这样的要求,就不担心——” “担心遭到天打雷劈?”夜瑾漫不经心地接了话,手指缠着发丝,整个人显得慵懒而危险,“孟德,你大概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那位太后娘娘可从来没把本王当成孙子看待,在她老人家的眼里,本王不过是个贱种而已……” 嘴角淡勾,他笑得讽刺,“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孟德一窒,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他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太后对夜瑾的称呼从来没有客气过,每次都是不屑的咒骂——这一点,就算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第304章 九倾的医术,夜瑾的脾气 夜瑾声音突然变得沉冷,“无愁!” 一道人影由远及近飞身掠过,转眼到了阶下,半跪于地,“王爷。” “本王之前跟你怎么交代的?”夜瑾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语气冰冷,“不得本王允准,不得任由乱七八糟的人进入王府,你把本王的话当成空气?” 无愁脸色一白,叩首道:“属下知罪!” “将这个阉人丢出王府,自己去领五十鞭。” 撂下这句命令,夜瑾便转身入殿,片刻不再逗留。 “是!”无愁低头领命,“谢主子宽赦。” 孟德脸色阴冷,再也无法掩饰沉怒难堪的表情。 眼底一阵阵阴霾弥漫,他咬牙看着夜瑾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心头被一股阴火烧得几乎要炸裂,许久不曾听过的阉人两字,让他一瞬间几乎理智尽失,然而…… 这里是瑾王府。 瑾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德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夜瑾养成了这样一副狂肆嚣张的脾性,仿佛天大地大,谁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虽贵为九皇子,然而在朝上没有一官半职的实权,在军中也没有调动一兵一卒的权力,他究竟……凭什么如此肆无忌惮? “孟公公是要自己离开,还是我送你一程?”无愁冷漠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孟德转头,阴鸷地看了他一样,一甩袖子,“不敢劳烦,杂家自己走!” 说罢,愤愤转身离去。 无愁跟在身后,一路目送他走出王府,随后才面无表情地吩咐府卫关门,转身往刑房走去。 …… 这一夜,宫里注定无眠。 知道皇上醒了的消息,太后和皇后首先赶至雍和宫,随后梅贤妃和其他有些位份的嫔妃也都到了,睿王和几位王爷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 天子是一国至高无上的存在,龙体安康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众人的神经,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让人为之惶惶。 皇帝的妃嫔子女,再次齐聚雍和宫。 只少了夜瑾一人。 皇上醒了,眼神很清明,却不能言语,无法行动——即便是如此,对于太医院很多医术精湛的太医来说,也是一件打脸的事情。 他们日夜值守,无数太医轮流诊脉,苦思冥想,翻阅医术无数,却至今没有一点办法能让皇帝醒过来,而姒九倾—— 她不过跟瑾王随意朝雍和宫走了一遭,居然就真的让皇上醒了过来。 太医们汗颜羞愧。 嫔妃和皇子们则是心思各异,有人祈祷着皇上能早日醒来,也有人希望皇上永远沉睡下去,但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 对于姒九倾的医术,他们是当真佩服的。 而更让他们佩服的,是瑾王的脾气。 得知皇上清醒是姒九倾的功劳之后,太后便命孟公公去瑾王府传达懿旨,让姒九倾来给皇上诊治,然而孟公公走了半个时辰,回来时却只脸色难看地带回了一句话: “瑾王说,姒九倾是他的大夫,不是宫里的医女,太后若想让姒九倾进宫,必须自己亲自去求瑾王,以示诚意。” 第305章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这样的一番话说出来,可想而知众人反应如何了。 秦太后命孟德去传旨的时候,他们都在。孟德回来复命的时候,嫔妃皇子们也在。 明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太后问话的时候,孟德连掩饰都没有,一五一十地回了。 秦太后听了,脸色因为暴怒而几乎扭曲,一句“孽障!”冲口而出,差点没气晕过去。 聚集了几十个人的外殿里,霎时陷入了一片怪异的死寂。 太后震怒,其他人则个个沉默不语,有人将目光落在了屏风上,有人望着角落几案上的羊脂白玉瓶。 有忍力不佳的人,嘴角无法抑制地抽搐着。 太后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死死地压下了胸腔里腾腾的怒火。 “九哥哥真是太过分了!”夜曦玥恼怒地咬牙,“他怎么能那么护着那个姒九倾?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姒九倾医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大夫,怎么就不能进宫给父皇治病了?” 众人闻言,不由齐齐看了她一眼。 这件事貌似不是姒九倾的问题吧?重点也不是姒九倾进不进宫,而是夜瑾让太后亲自去求他——夜瑾与太后积怨已深,这次显然是故意给太后难堪。 这位小公主连问题的重点都分不清,还敢三番两次去找姒九倾的麻烦? “曦玥。”梅贤妃淡淡一笑,“现在的问题不在姒姑娘,而是在瑾王。” “九哥哥就是被姒九倾迷了心窍。”夜曦玥冷怒地道,小脸上布满嫉恨的酸意,“那个姒九倾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医术好了一点,身边有个跋扈的婢女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就迷得九哥哥团团转,让他连父皇的龙体安康都可以这般蛮不在乎?” 有什么了不起? 梅贤妃淡笑摇头,或许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人,却能轻松治好瑾王缠身这么多年的顽疾,让素来厌恶女子的瑾王对她在意至此。 让包括太后、金贵妃、长公主在内的这些位高权重之人,皆在她手里吃了瘪,而如今,又能如此轻易地让太医院都没办法的皇上清醒过来—— 若直到现在还要说她没什么了不起,那简直是自欺欺人。 梅贤妃目光微转,视线不经意掠过皇帝的面上,眸光微凝。 夜惊鸿此时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里似乎藏着很多情绪,看起来似有太多的话要说,甚至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焦躁,都清晰浮现在他的眼底。 但是,梅贤妃固然是个通透的人,却毕竟不会读心术,她无法准确地得知皇帝想表达什么,见状也只是轻移莲步,靠近了龙床,弯下腰温言道:“皇上先不用着急,太医正在想办法,总会有办法治好皇上的。” “母妃。”夜翎徐步走了进来,看了皇上一眼,视线落在梅贤妃面上,“儿臣去瑾王府走一趟试试。” “我也去吧。”夜昊说着,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瑾弟虽然脾性不大好,但父皇的龙体要紧,不能任由他使性子。” 第306章 职责所在 夜翎缓缓点头,目光落在他的眉眼间,清晰地看到了疲色。 这几天事情太多,夜昊刚掌权,朝上宫里就接二连三地出事,四面八方的压力骤袭而来,让人夜不安寝,是个人都会觉得吃不消。 “我也去。”夜离举手示意。 夜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就别去添乱了,这件事我跟你二哥去就行。” 夜离闻言,撇了撇嘴,“我也没添乱啊。” 夜瑾比他还小,怎么每次在这些皇兄的眼里,好像他才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夜离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皇帝,心里忍不住思忖,此时此刻,夜瑾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他向来与太后不合,但父皇宠他却是真心的,他就算想给太后难堪,也不必拿父皇的身体置气吧。 “天色已经不早,这个时辰,瑾弟和姒姑娘应该都已经歇下了。”夜昊走到柳皇后面前,淡淡开口,“明日早朝之后,儿臣跟二皇弟再去瑾王府劝说瑾弟。皇后让各人都散了吧,只留下两个人伺候父皇便成。” 皇后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太后一眼,神色间显然有些焦虑和不安。 方才太后是因为听到皇上醒来的消息,才匆匆赶来了雍和宫,否则这会儿,她大概也被幽禁起来了——夜珩的事情只怕不会善了。 夜珩遇刺的事情,夜昊是否已经知道了内情? 夜珩被刺杀之后,柳皇后尚未有机会见到夜琛,完全不清楚刺杀一事到底是不是他所为,现在太后一口咬定是夜琛主谋,她已经六神无主。 但是有一点她却是能肯定的,那就是不管此事真是夜琛所为,还是别人故意设计栽赃,太后都一定会借此机会铲除他们,绝不会容情。 而现在,她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人…… 柳皇后这般想着,目光便迟疑地看了一眼夜昊,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皇后有事要说?”夜昊注意到了她的表情,顺口问道。 柳皇后点头,低声苦涩地道:“是庄王遇刺一事,琛儿也被牵扯进去了。太后命人拿了琛儿,说是琛儿指使,本宫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沉默站在一旁的夜翎闻言,剑眉轻皱,转头与梅淑妃对视了一眼。 “五皇弟现在在太后手里?”夜昊皱眉。 皇后点头。 夜昊见状,淡淡道:“皇后且莫担忧,儿臣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此事若与五皇弟无关,儿臣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听他这般所言,皇后稍稍宽心,点头道:“那就拜托你了。” “儿臣职责所在,皇后不必客套。”夜昊道,“不过若事情确实是他所为,那儿臣也只能依国法处置,即便是皇子,犯了谋杀之罪,也必须交由刑部审问定罪。” 皇后闻言,脸色不由自主地白了白。 说完了话,夜昊和夜翎去跟太后道了声告退,秦太后此时心里怒火沉沉,完全没心思理会他们—— 当然,夜昊和夜翎明日若真能说服夜瑾,让姒九倾进宫,她就算是看在皇上的份上,也可以暂时忍耐一二。 第307章 两个人的一败涂地 等以后腾出手了,总会有机会收拾那个孽障。 夜昊和夜翎先行离开,他们二人一人执掌朝政大权,一人手握三十万兵马大权,手里都有很多事情急等处理,没有太多时间耽搁。 夜离看两位皇兄走了,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父皇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但是又不能开口说什么,连提笔写字都做不到,他留在这里也委实起不了什么作用。 看了看周遭,夜离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皇帝病重无法理政,储君未立,周遭多少人对皇位虎视眈眈?不止皇子和后妃,便是帝都各大权贵世家,只怕也在默默算计着很多事情。 眉眼沉了沉,夜离独自走到往宫门方向的路上,沉默地在心里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理了一条线出来,最后却得出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事情—— 夜氏皇族原本最有可能,也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三个人——夜翎,夜琛,夜珩,三人已去其半。 夜珩算是彻底废了,不管是名声还是身体,经过今晚的刺杀之后,就算他能被治好,也绝对无法再恢复以往的强健。 没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还能妄想成为一国之君? 夜离摇了摇头。 夜琛现在在太后手里,生死结局尚无法预知。不过,不管夜珩遇刺的事情是否真与他有关,太后大概都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所以暂时可以说,夜琛算是折了一半。 唯一还完好无损的人,只有二皇兄夜翎。 若二皇兄也有意角逐皇位,那么夜珩和夜琛如今算不算是……对方尚未震剑出鞘,他们已经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夜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二皇兄夜翎是个天生的战将,心有谋略,用兵如神,虽有些沉默寡言,但无疑是个正直磊落的人,做皇帝也蛮适合。 但是皇长兄…… “夜离?”一个讶异的声音倏然响起,惊醒了沉思中的夜里。 抬起头,夜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才反应过来,“姐夫?” 话落,他似乎才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皇宫之后,居然直接来到了自己姐姐的公主府外。 脑子不由短路了片刻。 他感觉没走多远的路啊,怎么这么快就走到公主府了? “发生了什么事?”楚霄狐疑地盯着他的脸,“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夜离沉沉地叹了口气。 楚霄嘴角一抽,转身跨进了府门,“进来吧。” 夜离也没客气,反正他跟这个姐夫一向关系很好,比那些皇兄们给更像亲兄弟,倒是不介意深更半夜叨饶他们。 “姐夫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外面溜达?” “我刚从郡王府回来。”楚霄道,“方才你没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夜离闻言,连忙转头看去,马车早已经不见了,“我刚才没注意。” “你的思绪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楚霄淡淡一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夜离道,“就是觉得最近宫里的事情太多,一桩接着一桩,让人心里有些心烦意乱。” 第308章 有件事,跟你透个底 楚霄是七公主驸马,是从郡王府出来的二公子,在朝上虽然没什么重要的职务,但是他出自郡王府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张令牌。 帝都很多世家公子都与他交好,没有朝务傍身,平素的空闲时间就很多,三五不时地与朋友约出去喝喝茶,打打马,斗斗诗酒茶会。 夜离有时候也会一起去,不涉及权势斗争,单纯地与知己好友们一起玩耍聚会,让他感觉很轻松自在。 但是他心里也同样清楚,社稷安稳的时候,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纵情高歌,一旦朝上发生****,到了决定江山归属的时候,平素在一起玩的好友们,却不一定还能一起走下去。 每个人背后的家族立场不一样,决定了他们以后的命运也会各自不同。 就如同今晚,楚霄夜半三更从郡王府回来,夜离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分明清楚,楚霄绝不是去郡王府找楚祁交流兄弟感情的。 “皇姐在家吗?” 楚霄领着夜离去了他的主院,进了偏厅,“璃儿还在宫里。” “还在宫里?”夜离讶异,“我刚从宫里出来,并未看到她。” 楚霄道:“她应该在你母亲的宫里。” 夜离闻言,缓缓点头,“嗯,大概是吧,我方才从雍和宫离开之后就直接出来了,这么晚我以为母亲已经睡了,所以也没去给她请安。” 她的母亲韩昭仪位份不高,所以皇帝病重或是身体好转的时候,除非有太后或者皇后的旨意,否则是没权直接去雍和宫的。 “坐吧,我去给你泡茶。”楚霄说着,转身入了旁边隔房。 夜离在几案旁边的矮榻上坐了下来,进出驸马府次数太多,他已经无需去刻意打量这里的摆设了。 “姐夫。”他姿势懒散地斜靠在榻上,声音懒洋洋的,“听说楚郡王此前在长公主府受了姒姑娘恩惠,不知是真是假。” 隔房里安静了好长时间,才传出楚霄同样悠闲的声音,“是真的,那位姒姑娘医术很好。” 夜离挑眉。 姒九倾医术很好这一点,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证,心里却也是相信的。 但是一向冷漠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楚祁,怎么会如此轻易就信了她?毕竟那可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而且……楚祁的身体出了状况的事情,此前可未曾听说过。 不大一会儿,楚霄端着新泡好的茶走了出来,顿时一股浓浓的茶香弥漫在偏厅里,让夜离精神一震。 “夜离,有件事我要跟你透个底。”楚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亲自取了两个茶盏,给两人各倒了杯茶,“夜氏皇族的江山,最后很有可能迎来一个所有人预料之外的结果。” 夜离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楚霄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就是从兄长那里得来的消息,而且眼下的局势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五皇子和六皇子大概都不可能得到那个位置了。” 夜离闻言,表情微凝,却是淡淡点了个头,“你说的对。” 第309章 性子柔弱,心思却灵透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楚霄啜了口茶,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凝重,“瑾王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这一点你觉得有无古怪?” 古怪? 夜离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哪里古怪?” 夜瑾的确是他父皇最喜欢的一个儿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需要怀疑吧? 楚霄敛眸,看着茶盏中色泽清亮的茶水,淡淡道:“璃儿被睿王妃邀请,去睿王府赴宴的那一次,你可还记得?” “……记得。”夜离点头。 “离开睿王府之后,璃儿就被皇上召进了宫里。”楚霄抬眼,眼底有幽深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便恢复了温雅,“你可知道,皇上召见璃儿的目的?” 夜离微愣,随即缓缓摇头,“这件事,我不清楚。” 他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夜离本就是个没太大好奇心的人,跟着夜翎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又经常出入军营,对于宫里一些不大重要的事情,他一般不会刻意去打听。 况且,皇帝召见自己的儿女,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璃儿被皇帝召见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皇上召见她的目的,却几乎无人知晓。”楚霄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色。 抬起眼,他语气冷然地道:“皇上让璃儿去瑾王府接近那位姒姑娘,想办法弄清姒姑娘跟瑾王之间的关系疏近,弄清楚姒姑娘的来历,以及打探瑾王的身体状况,并一五一十回报于他。” 夜离顿时一怔。 让皇姐去打探夜瑾的身体状况,还有他跟那位姒姑娘之间的关系? 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若是想知道九弟的身体状况,可以自己召见九弟询问,为什么要通过皇姐?”忍不住皱了眉,他不解地道,“而且姒姑娘不就是一个大夫吗?跟九弟之间能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就算九弟对她态度不同寻常,最多也就是因为姒姑娘治好了他的顽疾……” 顿了一下,“就算进一步说,九弟对姒姑娘当真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情愫,也是正常的事情吧?姒姑娘生得好,医术好,脾气好,九弟对她动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楚霄道,“但是事情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夜离脸色微变,“姐夫……什么意思?” 楚霄道:“璃儿虽然性子柔弱了些,心思却是灵透的。” 夜离默然。 所以皇姐也是觉得,父皇的意图让人费解? 方才在宫里时,他心里还生出了疑惑,夜瑾平时如此得宠,跟父皇应该是感情很深才对,然而父皇躺在龙床上那么多天,他却不闻不问。 姒姑娘有办法治好父皇,太后传了懿旨之后,他却在这件事上毫不留情的回绝了太后,并放下狂言,让太后亲自去求他。 这样的事情,放到其他任何一个皇子,甚至是普通人家的儿子身上,都绝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第310章 他们之间,或许是对立的关系 沉默了良久,夜离才又开口,“皇姐……后来照做了?” “君命不可违。”楚霄淡淡道,“璃儿确实照做了,但是却连瑾王府大门都没能踏进去。” “啊?”夜离惊讶,“吃了闭门羹?” “璃儿说,在睿王府时她对姒姑娘的印象很好,蛮喜欢那个女子,并且在秦云歌和素心小郡主为难姒姑娘的时候,还出言维护了她一句。” 夜离闻言,不免又讶异了一下,“看来皇姐是真喜欢姒姑娘,否则她应该是习惯保持沉默的。” 秦云歌和云素心都不是善茬,一个是金贵妃的侄女,一个是长公主的女儿,皇姐即便贵为公主,很多时候也不会刻意与她们冲突。 “那你觉得,从睿王府分开没多久之后,曾出言维护过她的七公主就登门求见,作为一个让人喜欢的女子,姒姑娘应该避而不见吗?“ “不应该。”夜离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姒姑娘也不是那样的人。” 楚霄笑了笑,“那你再想想,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对方会避而不见?” 什么样的情况下…… 夜离蹙眉思索,皇姐求见姒九倾是因为奉了皇命,本身不可能愿意做探听之事,况且父皇的意图不明,命令下得也颇为古怪。 再者,楚霄方才说了一句君命不可违。 姒九倾在睿王府与皇姐有过交集之后,对皇姐不可能产生厌恶的心思,因而她若不见皇姐,应该只有一个原因—— 她清楚皇姐求见的目的。 这个结论让夜离悚然一惊,他有些怔忡地看着楚霄,“所以……也就是说,九弟和姒姑娘都知道皇姐是奉了皇命而去,而他们并不想让父皇知道任何事情,所以才把皇姐拒之门外?” “不止如此。”楚霄端着茶盏,眼底划过一抹幽暗的光芒,“璃儿若是进了瑾王府,却探听不出瑾王和姒姑娘的事情,或者她知道了什么却瞒着皇上,那么就是她失职——你该知道,韩昭仪本身位份不高,璃儿这个公主也并非多受皇帝重视,皇上想要治她的罪,随意找个理由都没人会说什么。” 夜离脸色微沉,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进不了瑾王府,皇上就没理由将此事怪罪到她的身上,因为瑾王的脾气任何人都无可奈何。”楚霄叹了口气,“说到底,瑾王和姒姑娘其实是在保护璃儿。” 夜离闻言,瞬间一怔。 楚霄倚在榻上,将茶盏送到唇边,慢慢喝完了盏中清茶。 “这么说来……”夜离眉心紧锁,目光沉沉地看着楚霄,“九弟跟父皇之间,很有可能是对立的关系?” “还没办法确定,但是很有可能。”楚霄道。 “但是父皇明明……” 夜离说了一半就停住不说了,明明什么? 明明对夜瑾宠爱有加,无限度地纵容? 但是皇家的事情……本来就不能只看表面,不管其中内情是什么,似乎都不该觉得太大惊小怪。 夜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我以前一直觉得,九弟是最幸运的皇子。” 第311章 睿王若想登位,反而更容易些 而现在看来,或许…… 或许什么? 夜离突然间有些茫然,即便现在知道了一些事,又怎样? 他依然不清楚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如果皇上对夜瑾的宠爱是假的,太后又对夜瑾如此厌恶,夜瑾这些年为何还能活得如此风光,如此肆无忌惮? 而父皇,又为何要在众人面前做戏? 况且,父皇曾经最宠爱惜嫔,还在她死后将之追封为惜妃——对于惜妃生的两个儿子,父皇又怎么可能会不爱? 惜妃…… 夜瑾眉头微动,心头缓缓生出一个想法。 “姐夫。”他定定地看着楚霄,“五皇兄和六皇兄都栽了,他们与皇位算不算是失之交臂?” 楚霄点头道:“算。” “若父皇现在还清醒着,他会把皇位传给谁?”夜瑾忍不住咬唇,“我方才还在想,五皇兄和六皇兄已经一败涂地了,剩下来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应该是二皇兄无疑,但是此时……” “此时你又有了新想法?”楚霄了然淡笑。 “惜嫔死后被追封为惜妃,九弟是不是也有资格一争储君之位?” “资格是有的。”楚霄道,“皇帝宠爱他——不管这是事实还是假象,至少在外人眼里,皇上的确宠爱他,他若真想上位,支持他的人应该不少。” 夜离沉默了片刻,“那姐夫方才在郡王府,跟楚郡王也是在商议此事?” 此言一出,楚霄瞬间静默了下来。 皇储一事历来敏感,最为皇帝忌讳,臣子们私底下商议其实不算什么事儿,但是若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就绝不会是好事了。 所以除非身在其中之人,否则很少有人会蠢到轻易表露自己的立场。 但是,夜离么…… 楚霄对他却是没有什么防备的,只沉默了须臾,便道:“我大哥的意思是,庄王和宣王都已经没什么希望,接下来竞争皇位最有力的人是翎王。” 夜离点头,翎王的确最有胜算。 “翎王手里有三十万兵马,睿王手里握着京畿营,在兵权上虽与他稍逊一筹,但除非翎王想逼宫,否则兵权起不了太大作用。” 夜离静了一瞬,仍然是点头。 “如果瑾王想登位,资格是有的,但是难度也大。”楚霄接着道,“反之若是睿王想上位,反而更容易些。” 睿王? 夜离眉心一凛,“皇长兄?” “睿王现在掌握着摄政大权,是他历练和收拢人脉的最佳机会。”楚霄淡淡一笑,“若是睿王有此心思,再加上瑾王相助,翎王将会产生一个最强劲的敌手。” 夜离闻言,脑子瞬间短路了一下。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楚霄,“姐夫,那个……瑾王跟长皇兄的关系好像并不怎么好,你若说他自己想登位,我是绝对相信的,但是你说九弟会协助长皇兄……我怎么觉得有点异想天开的感觉?” “这话不是我说的。”楚霄道,“瑾王会不会帮助睿王我不知道,但是宠爱都能有假,关系不好……难道就不能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 第312章 明哲保身是王道 夜离闻言,瞬间就有些焉了。 “活到这么大……”颇为忧愁地低叹了一声,素来清朗的声音此时无端多了些寂寥的意味,“我可能过了一个假的二十年。” 身为皇子,自己家里却有这么多的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他还能说自己比夜瑾大吗? 他觉得自己活脱脱是个智障。 “夜离。”楚霄看了他一眼,“今晚我们的谈话没有其他人知道,所有的事情出了我的口,进了你的耳,走出了这道门你最好全忘了。不要去深究皇上跟瑾王之间的事情,更不要掺和皇子之间的储位之争,明哲保身才是王道,知道吗?” 夜离闻言,不由蹙眉,“我能置身事外吗?” “当然能。”楚霄道,“太后和皇后之间的争斗,五皇子和六皇子之间的争斗,柳家和秦家之间的斗争,甚至于……即将到来的翎王和睿王之间的争斗,都跟你和韩昭仪无关。” 无关? 夜离沉默,身在皇家,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可以与他们无关的? “你们手里没有实权,帮不到任何一方,所以不管是谁,都不会主动去打你们的主意。”楚霄淡淡道,此时嗓音不复往日之温和,反而多了一些郑重和沉冷,“以后不管是谁上位,也同样不会容不下你们。” 夜离没说话,这一刻,在这刚刚临近夏季的气候里,他却清晰地体会到了一种冷冬即将到来的寒意。 皇位之争,从不是嘴上说说这么轻松。 暗地里的算计,筹谋,衡量,听起来似乎只是谋略、手段、家族势力的较量,可一方得势之后,将要有多少人为此付出惨烈的代价? 自古以来,皇位的更迭就免不了血流成河,纵然让人心里胆颤,可事实却从来不因个人意志而改变…… 夜昊是个宽容的兄长,夜翎也不是嗜杀之人,但是谁也不能确定,在他们其中一人登上皇位之后,还能不能容下对方的存在。 不管谁的失败,都不是某个人自己的事情,他们背后的家族,家族庇荫下盘根错节的旁支势力……或许都将在不就的将来,随着逐位的失败而消失在西陵历史的洪流之中。 夜离的心情,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 …… 次日早,群臣集聚的大殿上,又是一片喧闹。 文武百官朝睿王行参拜大礼之后,柳老太师第一个走出队列,愤愤地道:“睿王殿下,老臣有事要奏。” 自从睿王掌了摄政大权,大殿正前方天阶之上的龙椅旁,便设置了一张摄政大椅,以供睿王专用。 “太师想说的,是关于宣王一事?”此时夜昊端坐在椅子上,眸光从文武群臣身上扫过,淡淡问道。 “正是,看来睿王殿下已经知道了。”柳老太师满脸不虞之色,“后宫不得干政,是皇室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太后近日的行为明显已经越了分寸,庄王遇刺一事固然让人痛心,但涉及刑事案件,本该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彻查,就算真有证据表明此时与宣王有关,太后也不该擅自扣押了宣王。” 第313章 证据确凿,还需要抵赖? 此言一出,大殿上拥护柳家一派的臣子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太后最近的确失了分寸,祖宗法度不可悖,况且皇子遇刺一事,本该有刑部协助大理寺彻查,就算有所谓的证据,也该调查清楚这证据究竟是真是假。” “没错,已经有一个皇子遇刺了,若是因此而冤枉了另外一个皇子,那无疑让亲者痛仇者快,怎么能如此草率就给五皇子定罪?” “太后就算偏爱六皇子,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五皇子不但是皇后嫡子,也同样是太后的孙子,太后也不能因为偏心而失了判断。” “六皇子此前自己行为不端惹怒了瑾王,太后以睿王妃相迫才让瑾王放了他,这样的品行,何尝没有可能是因为得罪了其他厉害的人物,而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反观五皇子,行事端正有度,品行能力俱佳,怎么会做下派人行刺庄王这样的举动?绝对是有人陷害——” “一派胡言!”秦国舅怒不可遏地听着柳家一派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还越说越过分,不由高声怒斥,“你们这般说来,除了声伐太后之后,意思是不是六皇子行为不端所以就该死,被刺杀也是活该?而五皇子高贵,就算杀了人也可以被赦无罪?” “大家也并没有说凶手应该被赦。”柳老太师道,“秦国舅如此激动做什么?现在可还没有定案呢,你怎么就一口咬定宣王是凶手?” “证据确凿,还需要抵赖吗?”秦家一派另外一个官员冷冷说道,“太后娘娘也并没有私自给宣王定罪,今早已经派人将证据和宣王一同移交了刑部,由此可见,就算贵为后宫至尊,太后也从未一刻忘记过祖宗法度。” “说的冠冕堂皇——” “够了。”夜昊看着菜市场一般的朝堂,眉心微皱,终于出声喝止,“此事本王会命人查个水落石出,宣王若真的有罪,律法自会惩治。若他无罪,任何人也不能冤枉了他。” “睿王英明!” “孙尚书。”夜昊眸光微转,看向站在人群中的刑部尚书大人,“宣王现在被关在刑部大牢?” “回禀睿王殿下,是的。”刑部尚书孙大人站了出来,躬身回话,“太后一早命人将宣王送到了刑部,连同证据一同移交过来了。” 所谓的证据,当然就是那一支刻着宣王府印记的箭矢了。 “既然如此,此事务必细细调查清楚。”夜昊目光隐含着威压,让人凛然,“每日至少一次跟本王当面汇报调查的进展,切不可随意断案。” “老臣领命。” “刺杀父皇的凶手,至今还没有查到蛛丝马迹,又出了庄王的事情……”夜昊握着大雕椅扶手的右手紧了紧,声音多了几分冷意,“朝堂上形势似乎有些让人不安,但是本王希望各位能打起精神,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别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更不要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否则若是出了事,谁也保不了你们。” 第314章 瑾王是个讲理之人? 群臣凛然,齐齐垂眼应是。 接下来早朝才正式开始,群臣一一奏禀,夜昊沉默地听着,然后有条不紊地下达一道道命令。 心系社稷,胸怀天下,处理政务于他而言自然得心应手,兼之性子沉稳,睿智多谋,执掌朝政之后,夜昊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能让群臣心悦诚服—— 纵然牵扯到某些人的利益而引起一些不满,也无人能反驳一句。 不经意的抬眼,看着端坐在椅子上,身姿峻拔,仿佛指点江山一般淡然不惊的夜昊,一直沉默的夜翎眸心划过一道暗色,垂眸间掩去了眼底所有情绪。 不期然,母妃那句话闪过脑海……夜瑾有意让睿王登位…… 让睿王登位么? 夜翎心头掠过一个想法,或许……睿王的确适合做一个皇帝,然而…… 散了朝之后,夜昊跟夜翎一起出宫去往瑾王府。 “瑾弟或许不会欢迎我们。”夜昊淡淡一笑,笑容带着一些无奈和包容。 不欢迎? 夜翎淡淡道:“九弟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应该不会不欢迎我们。“ 夜昊闻言,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二弟觉得九弟是个讲理的人?” 夜翎嘴角顿时一抽。 夜瑾是个讲理的人么?似乎并不是……但是若说他不讲理,显然也不大合适。 准确来说,夜瑾应该是个随心而行事的人。 别人对他善意,他就算不好亲近,也不至于过分给人难堪,但是对他恶意的人,却绝不可能得到他是丝毫的宽容。 两人到了瑾王府,却被拦在了门外。 因为昨晚孟公公进府传旨的事情,连累无愁被罚,今天早上王府正门处就多了一些高手府卫,用夜瑾的原话来说,“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必须先通报,否则本王拧下你们的脑袋。” 所以,夜昊和夜翎这两位目前掌文武最高权力的皇子,便面面相觑地站在了门外,一时皆是无语。 “殿下。”无愁带着受伤的身体,站在昭宸殿外恭敬禀报,“睿王和翎王来了,是否要见?” 殿内半晌没有声音传出,无愁静候了片刻,正待开口再问一遍,却见无寂从殿内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地道:“告诉两位王爷,殿下身体不适,无法见客。” 身体不适? 无愁脸色微变,抬眼看着无寂,眼底闪过忧色,“殿下怎么了?” “我不知道。”无寂摇头,“姒姑娘正在里面照看着,你不必担心,去回话吧。” 无愁闻言,敛眸掩去了眼底的凝重之色,缓缓点头。 殿下的身体,还没痊愈么? 听到无愁回话的夜昊,表情顿时变得焦切,“瑾儿顽疾复发?” 无愁低头回道:“属下并不清楚详细的情况。” 夜翎沉默地看着无愁,原本以为这或许只是夜瑾不见客的借口,但是方才一个不经意间,从无愁的眼底,他的确看到了一丝并非作伪的忧心。 “皇兄,既然来了,不妨进去看看九弟。”夜翎想了想,“以我们二人之力,总该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第315章 姒九倾,并不需要瑾王的庇护 夜昊有些迟疑。 不是因为不想进去,而是因为以他对夜瑾的了解,他们能进去的可能性太小。 果然,他还没有说话,无愁已经以一副生无可恋的语气说道:“两位王爷还是请回吧,昨晚属下放了孟公公进去,被我家主子罚了五十鞭子,这回要是再放两位进去,属下这条命可就直接交代了。” 夜翎顿时沉默。 面无表情地跟夜昊对视了一眼,两人眼底皆闪过些许无奈之色。 这可真是…… 堂堂两位皇子,连自己兄弟府邸的大门都进不去。 夜昊压下心底的担忧,淡淡道:“父皇既然已经醒了,暂时就让太医们先想办法吧,九弟身体不适,姒姑娘大概也是走不开。” 夜翎没说话,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了一些新的认知——他们这些皇子打小所受的教导就是君父为重,天子乃天下之主,为天下子民谋福祉,也理当受到天下子民的膜拜供奉。 就如夜曦玥昨晚所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然而此时他却清晰地认识到,在夜瑾眼里,君父这个身份似乎远远没那么崇高,不管是君王还是父亲,在他眼里,或许都比不上他自己的意愿来的重要。 而那个姒姑娘,心里眼里,显然也从没有忠心侍君的想法,她甚至从未表现出对皇家的恭敬与畏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在她和夜瑾的眼里,都如空气一般毫无分量。 想到这里,夜翎耳畔仿佛又响起了紫陌那句冰冷的言语,“整个西陵皇族都不够陪葬!” ……姒九倾,究竟是什么人? “告诉九弟我们来过,等他身体好一些了,派人传个话给本王,本王到时再来。”夜昊跟无愁交代了之后,转头看向夜翎,“二弟,我们先回去吧。” 夜翎抬头看了一眼瑾王府的大门,须臾,沉默地点头。 转身走在宽阔的道上,夜翎心思定了定,开口道:“皇兄可否调查过那位姒姑娘的来历?” 姒姑娘的来历? 夜昊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不曾调查过,但是我有一种感觉,就算查了,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结果来。” “姒姑娘来历应该不凡。”夜翎道,“她身边的一个丫头,底气都能凌驾于西陵贵女之上,可见姒姑娘本身,定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那个丫头的底气么…… 夜昊眉心微动,缓缓点头,“那个紫陌姑娘,的确是个底气很足的丫头。” 别说一般贵胄之家的丫鬟做不过她那般,就是自小接受严格教导的世家贵女,在气度和胆量上,也比她逊色太多。 顿了顿,他淡淡道:“瑾弟以前不曾离开过西陵,所以早认识姒姑娘的可能性不大。” 夜翎道:“但是姒姑娘对九弟的维护,却有些不同寻常。” 夜昊一怔。 夜翎似乎并未看见他的表情,淡淡道:“表面上看来,一直是九弟在庇护着姒姑娘,但是这些日子下来,皇兄应该能看得出来,姒姑娘其实并不需要九弟的庇护。” 第316章 他的症状不像疾病,更像中毒 夜昊没说话,眼底却闪过深思。 夜翎说的对,姒九倾其实并不需要夜瑾的维护。 撇开以前所有的事情不谈,只前几天长公主府里发生的事,就足以让任何人对姒九倾的实力表现出畏忌。 长公主府里的府卫个个身手高强,但是最后却有一百多号人尽数折在了三个人的手里——紫陌,无寂,还有一个叫玄七的男子。 紫陌原来是会武功的,而且武功非常高,这一点无疑让人讶异,但并非无法理解。 姒九倾这样一个容貌绝色的女子在外行走,身边若没个高手保护,那是绝对不可能保证安然的,所以紫陌会功夫,想想也不该觉得奇怪。 但是那个名叫玄七的男子…… “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让很多人没办法不去思考姒姑娘的身份来历。”夜翎此时的想法显然跟夜昊一样,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长公主府那一日几乎致命的损失。 帝都权贵很多,各府的眼线也不少,况且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只要找个人询问一下,就能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说楚祁的身体有异?” 听夜昊冷不防问出这句,夜翎微讶,随即沉默了下来。 心思微定,他淡道:“似乎的确有这么回事,但是楚祁以前瞒得很好,几乎无人知道。” “若是寻常情况,为什么他要刻意瞒着?”夜昊眉头微蹙,眼底神色幽深了许多,“而且姒姑娘描述的那些症状,看起来并不像寻常的疾病,而更像是中毒。” 此言一出,夜翎表情蓦地一沉,转头看向夜昊,缓缓道:“皇长兄是在怀疑什么?” 楚祁文武双全,在领兵上与夜翎几乎旗鼓相当,两年前虽然自军中退了下来,但是他手里有一支三万人的精锐,两年来日夜操练,从不曾懈怠过半分,让人不敢小觑。 “楚祁武功高强,不易对付,性子又冷硬刚直,也不可能被收买。”夜昊道,“所以如果有人想对付他,只能用别的手段。” 别的手段…… 夜翎眉头微皱,眸心闪过一抹深沉的光,却没有说话。 宫门已在眼前,夜昊道:“我先进宫处理一些事情,二弟是要回府,还是去军营?” 夜翎道:“我先回府。” 夜昊点头,转身朝宫门方向走去。 夜翎站在远处,目送着他的背影,想到他方才说的那些话,眼底神色渐渐沉寂了下来,似乎有一缕光在眸心慢慢破碎…… …… 一颗血红的朱砂痣,若隐若现一般出现在精致如画的眉眼之间,慢慢变得清晰透彻,妖艳夺目。 红得似火,艳得似血,美而近妖,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九倾安静地站在榻前,看着以安详沉睡的姿态倚靠在软榻上的夜瑾,眸心一抹深思一闪而逝。 夜瑾分明又陷入了梦魇。 ……眼下离月圆之夜,还剩下两日时间。 “无寂。”九倾开口,嗓音沉静如雪,“将府中所有高手全部调过来,守在昭宸殿外面,除了你之外,不许其他任何人进来。” 第317章 再次发作的梦魇 无寂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如今九倾在他心里的地位显然已经跟神祇无异,所以闻言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是。” 应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九倾走到夜瑾对面坐下,眸光静静地看着无知无觉的夜瑾,视线定格在他眉眼间那颗血红色的朱砂上,表情虽是一片沉静,眼底却分明有着疑惑。 此时的夜瑾,面上仿佛度了一层白玉般的光芒,本就绝色的容颜越发显得光彩夺目,美得让人心惊,几乎移不开眼。 若有外人看到,一定会震惊于这世上居然有如此俊美到近乎妖魅的男子。 沉默地看了良久,九倾眉心渐渐轻蹙。 离月圆之夜还有两天时间,夜瑾的梦魇是提前发作了? 如果当真提前——这是一个巧合,还是他自己有意为之? 而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九倾放松了身体,倚靠在夜瑾对面的矮榻上,漫不经心地垂下眸子,眼底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色泽。 无寂说,“主子每次梦魇发作之前会失去功力,醒来之后五感全失,内力全无,甚至还有点神志不清,身边必须有人保护……并且,还会毒发…… 而这种情况,会持续六个时辰。 九倾凝眉回想,昨晚夜瑾的身体状况还很正常,跟孟德说话时分明用了内力。今天早上因为没有太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没有见面,到午时见面的到时候—— 夜瑾已经睡着了。 所以,上午半天的时间,他待在昭宸殿里做了什么? 昭宸殿里静谧无声,时间一点点流逝。 夜瑾安静地睡着,九倾沉默地端详着他的睡颜,以及在心里思考着很多事情的可能性。 傍晚的霞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时候,消失了半天的无寂无声地走了进来。 “姒姑娘。”他站在屏风外低声开口,“要为您准备晚膳吗?” 九倾道:“我暂时还不饿。” 无寂闻言,稍稍静默之后,迟疑地道:“方才镇国公府送来了一份请帖。” “镇国公府?”九倾转头看着他。 “是。”无寂点头,“镇国公五十大寿要到了,府卫送来了请帖,邀请主子和姒姑娘去参见寿宴。” “什么时候?” “四月十六。”无寂道,“还有三天时间。” 九倾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了。” “那……”无寂想了想,眉心微锁,“姒姑娘会去吗?” “应该会去。”九倾道,“你先提前准备一份寿礼,不要太张扬。” 说完,她眉头微皱,“镇国公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无寂摇头,“未曾听说,主子一般不大理会这些事情。” 不大理会? 九倾微默,随即淡道:“暂时先不用急着回复,把贺礼挑好了,其他的等夜瑾醒了再说。” “是,姒姑娘。” “还有,去静心苑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药箱? 无寂一怔,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他家主子的身上。 “不用担心,夜瑾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似乎是看出了他心底的想法,九倾淡淡一笑,“我用来打发时间而已。” 第318章 男未婚女未嫁,天作之合 拿药箱来打发时间? 无寂心下有些不解,却并没有多问什么,转身离开昭宸殿,往静心苑而去。 “我家小姐要药箱?”紫陌听无寂说了来意,惊讶地道,“瑾王体内的毒又发作了?” 毒发么…… 无寂想了想,梦魇应该不算是毒吧?但是他又该怎么跟紫陌解释梦魇的事情? 这件事没办法解释,况且此事只有他家主子和九倾两人——算上自己,也就三个人知道而已。 轻易说不得。 于是他只得点头,含糊其辞,“算是吧。” 算是? 紫陌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怎么会?”无寂嘴角一抽,有些无语,“我骗得了你一时,能骗得了你一世吗?姒姑娘是我家主子的救命恩人,我骗她一个药箱有何用?” 骗一个药箱何用? 紫陌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她家小姐的药箱有多贵重,他知道吗? 不过,紫陌想了想,似乎也是。 她家小姐的药箱里宝物虽然挺多,但是药箱是特殊材质制成,其中还暗藏着机关呢,寻常人也根本打不开。 这般想着,她转身去把九倾的药箱拿了过来,随口道:“我也去吧。” 九倾照料着瑾王,她可以随时伺候她家小姐,或者打打下手。 “姒姑娘说,不许任何人进昭宸殿。”无寂摇头,伸手将药箱拿了过来,“你还是一个人待在静心苑休息吧,姒姑娘今晚应该不会回来就寝。” “啊?”紫陌呆了呆,“我家小姐今夜又不回来?” 瑾王身体里的毒不是清得差不多了吗?小姐怎么又要待在昭宸殿一整夜?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紫陌姑娘,你就别问了。”无寂有些为难,“那个,我先走了,免得姒姑娘等得不耐烦。” 紫陌,“……” 无寂转身离开,然而刚走了几步却又转了回来,表情明显有些犹疑地看着紫陌。 “怎么?”紫陌抬眼瞅着他,“还有什么事?” “那个……咳,紫陌姑娘。”无寂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地道,“你家小姐还没许配人家吧?” 紫陌一懵,“……” 许配人家? 这是什么梗? 无寂见她的表情,以为自己说中了,心里彻底放下了心,兴致勃勃地道:“我觉得我家主子跟姒姑娘特别般配,你觉得呢?” 特别般配? 紫陌又是一呆,待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之后,俏脸淡了下来,“哪里般配?” 哪里般配…… 无寂一愣,哪里不般配了? 他家主子是当朝瑾王,天家皇子,身份高贵,长得又是这般好看,而且才刚及弱冠之龄。 而姒姑娘,医术好,性子温柔如水,容貌脱俗,清丽出尘,年龄也刚刚好。 他家主子喜欢姒姑娘,姒姑娘对他家主子也完全不讨厌,最重要的是——男未婚,女未嫁,且两人朝夕相处,近水楼台。 难道她不觉得,这是一对天作之合? 无寂狐疑地看着紫陌,觉得她此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第319章 瑾王跟九倾,很般配么? “我家小姐虽然没有许配人家,但是并不缺夫婿。”紫陌淡淡道,“所以无需你来操心我家小姐的婚事。” 无寂闻言一窒。 他能不能说,他真正操心的不是姒姑娘,而是他家主子的婚事? 目前来说,姒姑娘是唯一能与主子近身相处的女子,并且夜瑾也明言的确想娶了她,而且这些日子以来,无寂觉得姒姑娘真是天下少有的女子—— 不但性格好,温和宽容,且本事大,能解得了主子身上的毒,能对付得了太后和公主,连面对皇上也不卑不亢。 不管是容貌还是气度,甚至是其他很多方面,都只有姒姑娘能配得上他家主子。 夜瑾若想娶妻,姒姑娘足以当得起瑾王府正妃——这无关乎身份高低,而且他家主子也绝不会在乎姒九倾是什么身份。 在无寂看来,这是一件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他压根想不明白,紫陌的不高兴……是因为什么? 而且她方才说,姒姑娘虽然不曾许配人家,但是,“不缺夫婿?”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家小姐已经有了合适的夫婿人选,不差瑾王这一位。”紫陌道,“你就别操那么多的心了,没什么意思。” “有了合适的夫婿人选?”无寂一呆,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 紫陌轻哼一声。 眉毛剧烈地抽了一下,半晌,无寂满脸纠结地看着紫陌,“那姒姑娘到底是许配了人家,还是没许配?” 紫陌脸色一黑,突然很想抽他一顿。 她家小姐需要许配人家吗? 他还真以为她家小姐是寻常人家的闺秀,十五岁之前就定下亲事? 虽然……嗯,她家小姐的确是十五岁之前就定了夫婿,但那也不是她许配给别人家,而是定下了未来的皇夫…… 四位内定的皇夫,哪一位不比瑾王来得出色? 紫陌不想跟他说太多,淡淡道:“你把小姐的药箱拿过去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入内,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无寂看着她转身离去,心里一种古怪的感觉在缓缓发酵。 西陵帝都的世家贵女们,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爱慕着他家主子,连秦云歌和云素心都迫不及待地想嫁进瑾王府,更别提很多平素高雅端庄的小姐一见到他家主子时,就像那什么看见什么一样,两眼放光,恨不得瑾王的目光定格在她们身上。 怎么同样的事情转到紫陌这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无寂满脑子不解,但是想起九倾还在等着他拿药箱过去,于是也不敢再耽搁,忙不迭转身往昭宸殿走去。 “瑾王真的跟小姐般配么……”紫陌站在窗前,看着无寂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些郁闷地嘀咕,“虽然瑾王跟小姐的确蛮般配的,但是……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 且不说他们如果真的在一起,以后会遇上多少阻碍,便单单只是瑾王自己—— 骄傲狂肆的瑾王,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跟别的男子共侍一个女子的感情? 第320章 乾坤八卦镜 药箱里有一些名贵的解毒丹,还有行针的针具,以及几本医书的孤本。 九倾无法确定夜瑾什么时候能醒来,但是她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她不能离开夜瑾身边半步——如果事实真的如无寂说的那样,那么夜瑾此时的身体定是非常虚弱,甚至可以说,正呈现一种孱弱的状态。 连一个三岁小娃都能轻易要了他的性命。 拿出一本医书随意翻看着,九倾原本只为了打发时间,顺便研究一下医术,并未抱着什么其他的目的—— 此前她跟夜瑾说的一句话是真的,“来到西陵之前,她才刚刚学了三个月的医术。” 虽然仗着天赋异禀,不管学什么都比一般人快上很多,甚至很多东西算是无师自通,但她毕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灵。 就像夜瑾给自己种下的梦魇之毒——不,现在应该说,那是一种以自身寿命为代价,在自己身上施下的一种名为梦魇的巫术,而并非寻常的毒素。 这种巫术九倾并非一无所知,但是也不曾深入研究过,毕竟以她的身份,完全无需通过巫术来达到什么目的。 这种巫术最大的特点,是可以让灵魂出窍。 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是九倾却知道,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却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若非迫不得已,没有人会愿意尝试。 但是夜瑾…… 夜瑾是迫不得已。 九倾蹙眉,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医术,不期然想到,有没有什么样的办法,可以恢复被这种梦魇的巫术折去的寿命? 夕阳渐落,殿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无寂很快进来掌了灯,并将晚膳也送了过来。 “九倾姑娘。”无寂将膳食全部摆好在桌上,抬头看着倚在矮榻上看书的九倾,“可以用膳了。” 九倾低低地嗯了一声,却头也没抬,依旧沉默地一页一页翻看着医书,一目十行,看得飞快却十分专注,不曾错过丝毫重要的信息。 无寂眉心微凝,感觉得到她似乎正在书里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他什么也不懂,是以也没有莽撞地出言询问。 并且连打扰也不再有,安静无声地退了出去。 窗外很快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不闻半点声响,连虫鸣声似乎都消失了。周遭沉寂如雪,九倾一个人安静地倚靠在榻上,拿起了第二本医书开始翻阅。 心神似已完全进入了书中,直到月上柳梢。 药箱里仅有的几本医书被翻了个遍,但是九倾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九倾轻轻吁了口气,将几本医书放回了药箱子里,正要合上药箱,视线却突然瞥见箱中一物,目光不由顿了顿。 须臾,她缓缓伸手,将放置在药箱角落里,如女子手掌般大小的一面镜子拿了起来。 乾坤八卦镜。 九倾微怔,看着手里这面八卦镜,眸心闪过一丝犹疑,随即便似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金针,扎破了自己的指尖。 第321章 十年寿命,只是最小的代价 一滴鲜红的血液滴在镜面上,然后在镜面上缓缓晕染开来……被诡异地吸收了进去…… 再然后,镜面上出现了一个白衣白袍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很年轻,容色俊美,表情却格外淡漠。 “公主殿下召唤微臣?”男子开口,清冷的声音跟他的表情一样,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漠然。 九倾倚在榻上,淡淡道:“大祭司此时可忙?” “公主殿下有话直说无妨。”白袍男子道,“本祭司忙碌与否,跟公主并无多大关系。” 他的言下之意其实是在说,就算此时很忙,公主既然召唤了,他也得搁下手头上的事,给公主分忧解劳。 但是这位大祭司生来性情冷峻,说话方式跟常人不一样,每每让人觉得,他说出来的话总带着一种无礼冒犯的口吻。 不过九倾却是了解他的,所以并未因此感到不悦,闻言也不再赘言,淡淡道:“大祭司可知道梦魇之术?” “梦魇之术?”白袍男子皱眉,“上古巫术?” 九倾点头。 “公主殿下何时对这个感兴趣了?” 他可不认为,一个天赋异禀的皇族九公主,需要用巫术来达到什么目的。 “大祭司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九倾漫不经心地道,“至于其他的……我从不以为大祭司也会有对某件事好奇的时候。” 白袍男子闻言噎了噎,脸色不由更冷了一分。 目光在九倾面上逗留了须臾,他道:“梦魇之术说白了,就是一种分身术,以自身寿命为代价,换取灵魂出窍的术法,以此来做到一些寻常情况下做不到的事情。” “折寿十年?” 白袍大祭司微默,随即挑眉:“十年?” 九倾蹙眉,“这种巫术不是会折寿十年吗?” “十年寿命只是最小的代价。”大祭司淡道,“动用巫术之人必然是有所求,所求之事也必然重于自己的性命,所以才宁愿付出折寿的代价。既然愿意折寿,那么折十年或者二十年,对他来说压根没什么区别。” 九倾闻言,眉心紧紧皱在了一起。 这句话的意思……与她心中所猜想的,几乎相差无几。 “公主殿下此时不在南族,而是在西陵境内。”白袍大祭司修眉轻皱了一下,“皇上和皇后是否知道你的行踪?” 九倾抬眼,“他们不知道。” 顿了一下,她又道:“他们暂时也不需要知道。” 白袍大祭司眸心微细,“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让本座闭嘴?” 九倾颔首,“大祭司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其他的无需你来操心。父皇母后若是问起,你可以实话实话,也可以选择隐瞒。” “皇上和皇后倒是未曾问过。”年轻的大祭司语气淡漠地道,“但是四皇子前天来找过本座,表达了对公主殿下的关切和牵挂,想知道公主什么时候能回来。” 四皇子…… 九倾眉眼沉静,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淡淡道:“你是怎么说的?” 第322章 红鸾星动,是卜错了卦? “本座前日闲着无聊,正好为公主殿下卜了一挂。”大祭司道,“公主殿下近日红鸾星动……” 九倾蓦地抬眼,眼神古怪地瞅着八卦镜中的男子面容。 红鸾星动? 年轻的大祭司面色平静,似乎并未在意到九倾的眼神,声音淡漠如常,“四皇子询问本座之时,恰逢本座刚卜完卦,本座随口就跟四皇子说了一句,公主殿下可能是情窦初开,所以才偷偷离开了南族,没让任何人知道。” 九倾嘴角抽了抽,突然间有些语塞。 情窦初开? 她看起来就那么像个怀春少女? 她是真没想到,素来冰冷没有情绪的大祭司,也会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时候。 “多谢大祭司替我隐瞒。”九倾道,“红鸾星动什么的,大祭司大概是卜错了卦,不过这个说法无疑是个很好的借口,我欣然接受。” 很好的借口? 大祭司看了她一眼,很想说这并不是什么借口,不过他还没开口,却听九倾又道:“梦魇之术所折去的寿命,有没有办法挽回?” “一般情况下,没有。”大祭司道,“但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绝对的,南族皇室和祭司殿是天下最圣洁高贵之地,有神灵的庇护,如果此人能进入祭司殿,或者成为南族皇室中人,寿命不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增加。” 九倾眉眼微动,进入祭司殿…… “但是公主殿下应该明白,不管是进入祭司殿还是成为皇室中人,那几率都小得堪比登天摘星。” 九倾不置可否,也不再与他多说,“就这样吧,不耽误大祭司宝贵的时间了。” 话落之际,不等八卦镜中的男子再说什么,九倾伸手在八卦镜面上一抹,镜像中的男子瞬间消失无踪,镜面恢复一片空白。 将八卦镜放入药箱角落的暗格里,九倾重回靠回了矮榻上,眸光微转,定定地看着夜瑾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容。 红鸾心动…… 九倾对这四个字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当大祭司随口胡言,毕竟她生来就与常人不同,祭司殿根本无法测算出她的命格,又怎么会算出她红鸾心动? 但是大祭司的话,却无法避免地让她想到了一些事情。 最近她跟夜瑾……是不是当真走得太近了一些? 九倾一手撑着下颚,想到这些日子,玄三、玄七和紫陌都生出了对某些事情的担忧,以及时不时隐晦的提醒…… 自己对夜瑾的过分关注,无形中让人产生了某种错觉? “姒姑娘。”无寂恭敬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晚膳已经凉了,属下重新给您拿了一些热食过来,要不您先用膳?” 九倾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近子时。” 已经这么晚了? 九倾看了看窗外,挂在半空的月亮圆若银盘,格外的皎洁明亮,洒下一地银辉。 收回视线,她从矮榻上站起身,举步往外走去,看着无寂摆放在桌上的六七道珍馐,“你也坐下一起吃点吧,夜半三更我吃不了多少。” 第323章 白衣公子,月下谪仙 无寂连忙拒绝,“属下怎么能跟姒姑娘一起吃?” “让你坐就坐,哪来那么多的废话?”九倾优雅落座,对满桌的菜肴并无太大兴趣,只动手给自己盛了碗白粥,拿起白玉勺子慢慢吃了起来。 无寂纠结地站在一旁,犹豫了很久,才慢腾腾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主子没吃晚饭之前,他们做下属的自然不能先用——姒九倾虽然还不算是他的主子,但是在无寂的心里,跟主子也没什么差别。 况且他家主子身体有异,他就更没心思吃饭了。 所以就算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也只能忍着,九倾嘴上虽然没问,心里却显然是清楚得很。 “姒姑娘……”无寂迟疑了下,有些忧心地道,“我家主子这次的情况,是不是有些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九倾挑眉看着他,“夜瑾的情况,什么时候寻常过?” 啊? 无寂呆了呆,瞬间就有些无言以对。 但是想想也是,他家主子身上的情况……似乎就从来没正常过。 九倾吃完了一碗白粥,就不想再吃了,抬眼看着无寂,“别浪费了食物,尽量吃完。” 话落,她转身又入了内殿。 无寂一愣,呆呆地看着桌上六七道荤素搭配的佳肴,尽量吃完? …… 同样是深夜,万籁俱寂,一处安静幽深的行宫花厅里,身着长袍或是劲装的男子们闲闲散散地坐在长椅上,临湖而望。 十几个人,有白衣长衫的文人雅士,有黑衣劲装的武功高手,有悠闲自在的风流公子,也有邪魅轻狂的江湖魁首—— 各色迥异的穿着打扮皆有,代表着行走在光明或者黑暗中的多重身份。 或许是许久未见,这些人聊得很欢畅,天南地北,从朝廷到江湖,从官场到擂台,甚至是青楼烟花之地,都是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每次相聚,气氛总是免不了热闹一阵。 “公子来了。” 一个温雅的声音响起,声音不高,然而在他话音落下之际,花厅里所有声音顿时消失无踪,十几个人齐齐站了起来,看着回廊远处渐行渐近的白衣男子。 今晚的月光格外皎洁,能清晰看得眼前走来的男子身姿修长峻拔,一副清冷如画的绝世姿容,在月光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高不可攀。 如瀑般黑发迎风轻扬,无端流露出一种清贵却张扬的气息。 尊贵不可侵犯,似是不小心降落人世的谪仙,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臣服畏惧之心。 只抬眼一瞬间,众人的视线接触到那张熟悉的脸,下一瞬便齐齐跪倒在地,“参见公子。” 白衣男子走了过去,在花厅一旁靠近廊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身旁如影子一般贴身跟随的黑衣男子适时地递上一杯清茶。 白衣男子接过茶盏,背靠着金雕玉柱,淡淡道:“起了吧。” “谢公子。” 众人起身之后,面上再也看不出丝毫闲散懒怠之意,肃手立于两旁,目光轻垂,俨然已是一种再恭敬不过的姿态。 第324章 紫霄宫,修罗公子 茶香氤氲,夜色正浓。 花厅外灯火迷离,皎洁的月色将周遭的景致照得如白昼般清晰。 栏杆下的水池中,颜色鲜艳的锦鲤也不知是否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争相游来,聚集在一处,似是迫不及待向主人邀宠。 一名蓝衣少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盒鱼食,恭敬地递到白衣公子的手里。 放下手中茶盏,接过鱼食,年轻的白衣公子漫不经心地以指尖捏了一点撒进池子里,鱼食落水,池中的鱼儿顿时争先恐后地抢食起来,密密麻麻。 无数的鱼儿挤作一团,一些个头小些的,只能远远地被排挤在外,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十几个人齐聚的花厅里,一片安静无声,除了池中鱼儿游水蹦跶发出的声音之外,再听不到其他一点声响。 “有件事跟你们说一下。” 冗长的静寂之中,白衣公子淡淡开口,修长白皙的指尖又撒下一些鱼食。 即便是看起来如此悠闲的动作,眼前垂首肃立的十几个手下,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轻松的神色。 “君绯羽,本座不打算与她成亲,你们谁想要?” 此言一出,眼前的十几个人霎时齐齐一呆。 就连一直站在白衣男子身边,如影子一般几乎隐形的黑衣男子,也诧异地转头看了他家主子一眼。 君绯羽……谁想要? 这个问题,太过出乎他们的预料之外,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公子。”短暂的静默之后,一袭儒雅青袍的温和男子开口,“那位小公主心里眼里可只看到公子一人,您问属下们谁想要,这似乎有点难度。” 他们其实谁都不想要——只要不是抱着和皇家结亲的目的,谁想跟一个被宠坏的娇蛮公主牵扯不清? 当然,若是寻常情况下,他们就算不想娶,只要主子有令,他们也依然会照办。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们想不想要,而是人家小公主根本看不上他们,她看得上的人只有他们家公子—— 为了要嫁给公子,她可是不惜带着三十万精兵的兵符当嫁妆,让帝都多少权贵眼红不已。 东幽皇帝君乾能答应自己女儿这个荒谬的请求,也算刷新了外人对这位帝王的认知。 宠女儿宠到连江山社稷都不顾? 如何愚蠢的人,都不会相信天上能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就算真有,也绝对暗藏杀机。 另外一人不解地道:“公子原本不是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身为掌控着东幽经济和江湖两大势力的紫霄宫宫主,修罗公子只是在半年前作为贵客被皇帝邀请入宫一次之后,就被东幽皇的小公主相中,如此千方百计想嫁给他。 皇帝有意拉拢这位神秘的紫霄宫宫主,很快就答应了女儿的请求。 岂料,数百权贵朝官齐聚的宫宴上,面对皇帝的赐婚,修罗公子一句“本座习惯逍遥,没打算与皇室攀亲”,便毫不留琴地拒绝了成为东幽驸马的机会。 皇帝听此言,面上顿时有些不虞,一国之君赐婚被人当众拒绝,帝王威仪何在? 第325章 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就算他如何不悦,对修罗公子也是无可奈何。 紫霄宫在江湖上的势力太大,在经济上的绝对把控更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费尽心思将他拉拢。 所以,皇帝心里打着的主意其实很简单,让他成为自己的女婿,东幽的驸马。 如此一来,至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至于以后,既然成了皇家驸马,那以后势必要跟公主日夜相对,皇上想要了解修罗公子的底细,岂不是轻而易举? 可修罗公子的拒绝,不但让那位小公主泫然欲泣,也让东幽皇的如意算盘落空。 父女两人自然都不会高兴。 但是年轻的丞相大人淡淡一句笑言,却霎时让他们心情转好,“修罗公子不答应亲事,至少证明他心里并没有追逐权势的欲望,否则直接娶了公主,成了皇亲国戚,岂不是一步登天?若然如此,皇上只怕反而会更加提心吊胆了。” 皇上听闻此言,想了想,似乎确有道理。 而那位小公主伤心之后,却对修罗公子越发牵肠挂肚,铁了心非嫁他不可。 甚至为了能够成功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不惜向她的父皇要求以兵权为嫁妆,并美其名曰:“为了显示父皇和女儿的诚意。” 显示诚意?皇帝当然不会允准。 紫霄宫的势力已经让人畏忌,又掌控着东幽举国的经济,若是连兵权也有了,那跟直接让出皇位有何区别? 有钱有兵,修罗公子若想造反,他的皇位还能坐得稳吗? 可最后不知怎么的,君绯羽居然真的就磨着皇帝答应了她的请求,同意以三十万精兵的兵符为嫁妆,让皇室公主下嫁给修罗公子。 当然,这件事皇帝并未直接下旨,因为担心再次被抗旨会有损皇帝颜面,只是将自己的意思告知了当朝最年轻的丞相温牧,让这位丞相想办法转达给修罗公子。 可皇帝绝不会知道,温雅聪明睿智多谋的丞相大人温牧,实则是紫霄宫宫主座下九阁阁主之一,在朝为官,暗中积攒的势力足以颠覆皇权。 “东幽这些年国力衰退,朝上有能力的忠臣或被诛杀,或被放逐,皇帝贪恋权势带来的享受,却无心打理政务,很多朝臣早已不满。公子若是此时娶了君绯羽,不但可以得到三十万军队的兵权,还可以以驸马身份谋得一个国师的尊位。” 温和却直切要害的一番言语,出自温润的蓝袍男子之口,也正是东幽的年轻丞相温牧。 “公子。”温牧身边的一个谋士打扮的男子开口,“属下以为牧所言极是,我们现在各方筹备皆已经妥当,只欠一缕东风,虽然进入朝堂并非一定要通过联姻,但联姻却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年轻的白衣公子闻言并未说话,朝池子里撒下一点鱼食,盯着池子里成群的鱼儿看了片刻,嘴角淡勾,却不再喂食,将鱼食递还给了少年手里。 转过头,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些心腹手下,月光下,他的容色越发显得脱俗而出尘,如玉般清俊的脸上却是一片淡漠之色。 第326章 江山,本座凭本事取来 “本座的话,你们是听不懂?”低沉温雅的嗓音如清泉击石,其中隐含的寒意却让人生生一凛。 说话的两人齐齐垂了眼,一时间,花厅里静寂无声,落针可闻。 “联姻一事就此作罢,以后不许再提。”淡漠的声音落地之际,闲散地调整了坐姿,白衣曳地,倾泻了一地风华,“东幽皇室现下的局势如何?” 这个问题,没有人比丞相温牧更清楚。 微默了须臾,他道:“皇上最近沉迷于丹术,请来了江湖上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士,在宫里设了一处炼丹房,每日不思朝政,只一个劲地想着长生不老之法,朝臣们已颇有怨言。” “长生不老?”白衣公子挑眉,意外的声音里夹着些许嘲讽,“他何不直接遁入深山,寻找修仙之术?” 温牧,“……” “皇帝已经老了,东幽的储位之争已可以正式搬上台面。” 温牧眉心一动:“公子的意思……” “本座不打算与皇室联姻,但是东幽的江山本座却很想要,并且是凭真本事取来。”白衣公子偏首看向眼前心腹,“你们听明白了吗?” 话音落下,眼前的十几个人齐齐跪了下去,“属下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本座不需要你们万死。”白衣公子勾了勾唇,“温牧,回去告诉君天逸,紫霄宫愿意全力助他得到储君之位。” 温牧微讶,“四皇子君天逸?” 君天逸虽名字取得好听,但为人却是个刚愎自用且疑心重的人,他会相信紫霄宫是真心帮他? “君天逸手下有个姓林的将军,虽是个有勇无谋之辈,却掌握着东幽二十万兵马大权。”淡漠的声音透着一种运筹帷幄的睿智,“半个月之后,将林大将军与北夷大将封殷秘密来往的证据放在他面前,以示紫霄宫的诚意。” 温牧闻言,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属下一定办好此事。” “除了离间他们的关系,还需要制造一场战争。”白衣公子目光微转,看向其中一人,“欧阳,林将军通敌叛国的证据出现在君天逸书房之后,北夷将利用林将军泄露的边防图,偷袭东幽边境,打东幽一个措手不及,从而正式挑起两国战争——此事由你去办。” 被唤作欧阳的男子,身着一身玄色轻袍,沉默地跪在众人之间,稍显普通的容貌使得他在这些人中并不显出色,但是周身那种锋锐如利剑出鞘的气息,却是一般武将也远远不及的。 “属下领命。” “毫无预兆的战争,会让东幽朝廷措手不及,粮草必然来不及筹备。”淡然的言语间,决定的却是一国江山的兴衰存亡,“宫冥,将战争的粮草控制在手,并借此机会削弱澜东慕容家的势力。” 澜东慕容家,是当朝慕容贵妃的娘家,也是东幽唯一的皇商门庭世家。 “是,属下领命。” 宫冥是紫霄宫座下九阁阁主之一,负责的是整个东幽境内属于紫霄宫的生意,以他的雷霆手腕,对付一个区区慕容世家,不是什么难事。 第327章 如仙的姿容,不容亵渎 夜色深浓,挂在天空的月亮越发皓白清透。 花厅里沉寂了片刻,白衣公子再度开口,“温牧,除了沉迷于不老丹术之外,君乾平素的举动有无其他反常之处?” 其他反常之处? 温牧敛眸思索了片刻,缓缓摇头:“自打属下成为东幽丞相开始,印象中的君乾就从没有正常过的时候——言行举止悖逆世俗,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仁义爱民之心,懒于朝政,时常睡到日晒三竿,晚上也早早就入了眠。入眠之后,便是最贴身的大太监总管,也不许踏进寝宫半步。” 所以东幽的局势才岌岌可危。 在外人眼中,东幽无疑是个强国,但是皇帝近些年的昏聩懒惰,已经让这个强国的基石逐渐变得脆弱不堪。 君氏皇族皇子皆已成年,现下的局势跟西陵几无二致,都陷入了争储的关键时期,然而比起西陵皇帝夜惊鸿在政务上的精明,这位东幽的国君却逊色了不止一点。 不仅仅政务混乱,朝臣怨声载道,便是他膝下的几位皇子,也大多被养歪了性子,后宫嫔妃勾心斗角,前朝皇子争权夺势,野心不缺,但是睿智的脑子却压根不在线上,让很多忠心耿耿的老臣们,面对着日渐衰弱的社稷而生出苍凉之感。 不过有一点——东幽国运气好,说是得天庇佑也不为过,这些年少有天灾降临,所以皇帝的昏庸尚未引发太大的动荡,但是北夷若发兵攻打,东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灾难之中。 听完温牧的话之后,白衣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道:“该说的事情就这么多,九阁协助温牧和宫冥,朝堂之事听温牧安排,其他的事情暂听宫冥调遣。具体的你们自己回去商议,就这样吧。” 温牧抬眼,代表众人发问,“公子这次会在雍城待多久?” “两天。”白衣男子道,“本座要去见见师尊。” 说罢,自长椅上站起身,峻挺的身子如青竹般颀长坚韧,带着一种仿佛无坚不摧的孤傲。 离开了花厅,修罗公子独自负手前往行宫的主院。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的黑衣男子,自始至终沉默如影子一般,不发一语,仿佛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 …… 九倾并没有料到,她在昭宸殿一等等了足足两个昼夜的时间。 夜瑾脑子苏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身体并无以往梦魇之后的虚弱,反而有一种充沛的能量在身体里张扬叫嚣,仿佛只是正常地睡了一觉,没有任何不适。 心里有些意外,但是闭着眼稍一寻思,他心里便也大概明白,应该是九倾对他做了什么。 浅浅的清香萦绕在内殿里,夜瑾睁开眼,目光微转之间,怔忡地看着趴在几案上已经睡着的女子。 短暂的茫然之后,眸光渐渐趋于平静,夜瑾就这样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看痴了一般。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幔的空隙照射了一缕进来,落在女子如仙般脱俗清丽的侧容上,柔顺的乌发顺垂而下,披散在她纤细的肩上,一种圣洁清贵的光芒笼罩在四周,仿佛无形中保护着她,不容任何人亵渎。 第328章 解释,其实就是掩饰 太过炙热的视线,让素来浅眠的九倾很快就醒了过来。 直起身子,她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夜瑾,淡淡一笑,“醒了?” 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嗓音透着一种暗哑和慵懒,似乎隐隐有一种撩动心扉的魅惑。 夜瑾心头悸动,却不得不压下心潮澎湃的感觉,点头,“你一直守在这里?” “我是大夫,照顾你的身体是应该的。”九倾说着,慢慢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转头看向夜瑾,“让无寂进来伺候你洗漱吧,我也该回去静心苑好好补个眠了。” 夜瑾的思绪还停在她那句“我是大夫,照顾你的身体是应该的”,一时之间没有听清九倾后面一句话,只道:“就算是大夫,也没有谁能做到你这般尽心尽责,你也不必刻意解释什么,我不会以此当做以身相许的借口。” 以身相许的借口…… 九倾思绪停顿了一瞬,目光徐徐转过,清浅地瞥了他一眼,“我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解释?” “当然。”夜瑾点头,“不仅是解释,应该说,你是在不遗余力地撇清与本王之间的关系。” 九倾闻言,倏然沉默了片刻,接着便摇头:“不是撇清,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需要撇清的关系。” 此言一出,夜瑾顿时一噎。 没什么需要撇清的关系? 夜瑾有些无语,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解释等于是掩饰。 有没有关系,也不是你一句话就说了算的。 她的身份本不是大夫,救他也从来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如果她当真觉得他们之间毫无关系,那么她为何会昼夜不分,连男女之别都不顾忌,三番两次替他守夜到天明? 原本,她其实可以完全不必理会他的死活的,不是吗? 夜瑾这般想着,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睡了一觉,像是脑子里某个点突然开窍了一般,夜瑾此时不但精力充沛,完全没有一丝疲惫感,便是五感尽失的症状也全然消失了,感官变得如此敏锐,似是天赐灵光,智慧突然得到感化了一般。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凌乱,然而仔细思量一番,不过是因为他对九倾的身份和自己的感情有了一个新的认知而已。 “对了。”已经走到门槛处的九倾,转过头来看着夜瑾,淡淡笑道,“镇国公府送来了一张请帖,邀我们去参加寿宴,时间是在明天,你的意见如何?” “镇国公府?”夜瑾凝眉,心不在焉地自榻上站了起来,“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镇国公的寿宴不会邀请太多的人。被邀在名单的人,应该都是与他交好的,或者即将有可能与他交好的人。” 九倾颔首,“你说的没错。” “所以,本王当然是要去的。”夜瑾举步走出内殿,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本王不但要去,而且此去还不能空手而返。” 九倾明白他的意思,“你觉得镇国公会成为你的助力?” 夜瑾淡漠轻笑,“不是本王觉得,而是事实本该如此。” 第329章 知己知彼,尚不能立于不败之地 挣脱了束缚,重获新生,必将不遗余力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所以即日开始,瑾王府将敞开大门,将与世隔绝的日子彻底抛到九霄云外。 关于梦魇,关于沉睡了两天,关于很多事情,九倾并未开口表现出自己的好奇,夜瑾也并未特意做出解释。 似乎这不过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睡眠,只不过睡的时间稍长了一些而已。 九倾回了静心苑洗漱休息,夜瑾待在昭宸殿沐浴更衣,两人各自安静了一日,谁也没有主动去问起谁,直到次日清晨。 镇国公府的请帖是三天前就送来的,九倾早已让无寂备好了寿礼。 瑾王府在帝都所有皇子府中最富有,库房中珍奇异宝多不胜数,无寂准备的是一颗约莫四尺高的珊瑚树,价值非凡,却也并非罕见之物。 对于镇国公的身份来说,送这样一株珊瑚树既不会落了对方的脸,也彰显了瑾王府的底气,同时也并不会显得过分张扬。 无寂虽只是夜瑾身边一个小小的护卫,但是对于礼仪什么的,却懂得并不少。 夜瑾和九倾共乘一辆马车,在用了早膳一个时辰之后,开始往镇国公府而去。 夜瑾梦魇的这两天里,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两天之内睿王和翎王来了三趟,想让我进宫给皇上诊治。”偌大的马车里,九倾跪坐在矮几前的软垫上,抬手拾起一粒白子落在棋盘上,低浅的嗓音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夜瑾执黑子,深思熟虑之后方才落子,“本王此前已经把话撂下,除非秦太后亲自来求,否则不可能。” 眼下的秦太后应该早已气得耗尽了耐心,但是真要她低声下气来求夜瑾和九倾?那无疑是天方夜谭。 “她拉不下面子,不来才好。”夜瑾轻嗤了一声,语带讥诮,“皇帝就这样躺着也没什么不好,本王可不想他醒来坏事。” 九倾端过放在左手边的茶盏,轻轻啜了口茶,淡淡道:“听说秦云歌去了一趟楚郡王府。” 秦云歌? 夜瑾抬眼,“她去楚郡王府?” 楚郡王府并没有与秦云歌年纪相仿的小姐,所以秦云歌去楚郡王府,一定是为了见楚郡王。 然而眼下这个时期,她见楚祁的目地是什么?想笼络楚祁? 她想让楚祁帮谁? “夜珩横竖是没戏了。”九倾捻起一子,目光在棋盘上淡然一扫,便轻松将局势尽收眼底,“秦云歌想助的人是你,但是你不领情之后,她极有可能用帮助你对手的手段,来达到报复你的目的——当然,不管是帮你还是帮他,不过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夜瑾并没有上位的想法,秦云歌却以江山为诱惑,试图让夜瑾娶她。 夜瑾眼中从没有所谓的对手,他的目的很简单并一目了然,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夜昊送上皇位,其他的——拦在眼前的是绊脚石,就需要踹开。 但是秦云歌不知道这一点——知己知彼,尚且不能保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她从头到尾根本完全不清楚夜瑾的心思。 第330章 就当看场好戏 朝上的局势没有人比夜瑾更清楚。 夜珩不可能还有机会登位,夜琛还有一线希望——但前提条件是,在证明他与夜珩刺杀案无关之后。 朝臣的心思都是敏感的,原本以为最有望成为皇储的三位皇子,几天之内就自己作死,随着皇帝的莫名遇刺,朝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夜珩和夜琛相继失势之后,身为长皇子的夜昊却真正进入了朝臣的视野。 在皇上无法理政之后,太后和皇后有志一同地认为,让皇长子掌权对他们才是最安全的,但是事实证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会永远安全。 谁也不知道,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接下来的局势会如何转变。 夜瑾手里没有太大的实权,但是因为他对皇位没有兴趣,这便成了他最大的筹码,做事可以不必瞻前顾后,暂时也不会有人想到他想拥立的人是夜昊—— 他对所有事情都了解得很多,但真正了解他的人却并不多。 所以这场仗对于夜瑾来说,可以打得很轻松。 一盘棋还没有下完,镇国公府就到了。 “小姐。”紫陌在马车外低声开口,“奴婢刚到了秦云歌和云素心,他们刚刚进去。” 秦云歌和云素心? 九倾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我们是受邀而来的客人,秦云歌和云素心自然也是,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说着,动作优雅地敛衽下了马车。 “奴婢才不想理会她们呢,恰好看见了,就跟小姐说一声。”紫陌小声嘀咕了,语气带着些许不屑,“但是小姐,我们不理会她们,不代表她们同样能保持沉默,秦云歌和云素心就像两只骄傲的孔雀,处处彰显高人一等的姿态,真是烦透了。” 明明没有实力,还非要处处挑衅,气得脸红脖子粗高雅尽失,还要反过来指责别人欺负她。 简直太没有道理。 “情况跟我们所料想的似乎有些差距。”夜瑾走下马车,看着镇国公府大门处的热闹,眉头微微一皱,“秦太后应该也来了。” 九倾微讶,转头看着他,“秦太后?” 堂堂太后之尊,需要在这个时候纡尊降贵跑来给一个臣子贺寿? “皇帝龙体抱恙,正常来说,镇国公的寿辰应该低调一些。”夜瑾视线注视着那些被迎进府门的背影,眸心微细,“但是现在看来,秦太后显然不想让他低调。” 九倾默然。 如果秦太后也来了,那么今日来的人一定不会少,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该来的大概都会来。如此一来,算是一锅大杂烩聚在一起,也就只能单纯地祝寿热闹一番了。 “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是秦太后毕竟在后宫待在半辈子,该有的心机还是有的。”夜瑾冷冷勾唇,笑意却显得无比冰冷,“走吧,既然已经来了,就当是进去看场好戏。” 话音落下之际,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迎面走来,恭敬地行礼,“参加瑾王殿下,小人给瑾王把马车赶到后面去。” 夜瑾面无表情地点头,朝九倾看了一眼,九倾笑了笑,跟他一起朝镇国公府大门走去。 第331章 收了你家的帖子,怎么会不来? 夜瑾身上穿着一袭红色蚕丝长袍,广袖轻扬,红色镶金边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一头墨发以白玉簪束了起来,看起来一派夺目的贵气。 因为参加寿宴,九倾一改往日的素雅,今日换上了一身冰蓝色的轻纱曳地长裙,自然轻垂的质地带着一种流水般的飘曳,行走间发出盈盈流动的光泽。 外面罩着一件浅色披肩,更显身姿纤细脱俗,气质高雅清贵。 两人甫一下了马车,就无法避免地引起了一阵惊艳。 镇国公府是先皇亲赐的府邸,早在先皇在世时,老镇国公就深得先帝器重信任,不但赐予这座威严庄重的府邸,甚至钦赐镇国公爵位世袭。 至今几十年下来,镇国公府已经成为西陵帝都堪与秦家平起平坐的贵胄世家。 府邸门前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的都是权贵高官,连秦太后都给了镇国公如此大的面子,其他的人察言观色,就算原本没接到请帖,此时也迫不及待地来了—— 都是同僚,总不会被拒之门外的。 夜瑾和九倾被侍女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到了府内,因为男女不同院,九倾和紫陌被侍女领着去了女客所在的上兰苑,夜瑾和无寂则去了男客的临风阁。 身份矜贵的世家公子或者贵女大多爱兰,所以镇国公府也有一座丝毫不比睿王府逊色的上兰苑,在宴席开始之前,提前到来的女客们由镇国公夫人招待着,都聚集在上兰苑的花厅里,赏着兰花,闲话着家常。 走在曲折的回廊之上,九倾神色悠闲地打量着四周,镇国公府建得金碧辉煌,威严气派,处处透着高官世家的清贵。 上兰苑分为三重苑,重苑之间有围墙相隔,每一重苑里的兰花品种都有些不同。 虽然对于镇国公府这样的武将世家来说,高低贵贱的区分其实并没有那么严苛,但是有太后以及其他皇室宗亲在场的时候,基本的尊卑规矩还是会遵循的。 九倾和紫陌被引领着进了第二重苑,这里的女子大多都是帝都有些名望的世家年轻姑娘,而如太后和镇国公夫人的身份,则是被安排在了第三重苑。 “九倾!” 刚走过长廊拐角,远远就传来一声热情的高呼,九倾闻声抬头,只见正前方的花厅里,穿着水绿色百褶裙的云初舞正在朝她招手,并飞快转身地迎了出来。 也因着这个声音,花厅里其他的女子瞬间安静了下来,齐齐转头朝九倾的方向看了过来。 九倾轻笑,举步走了过去。 “这位小郡主,还真是朝气蓬勃。”紫陌跟在九倾身边,小声咕哝了一句,“不过这性子,却比那位长公主府的小郡主简直要好上一百倍。” 同样是姓云,同样是郡主,甚至两人的年龄也都差不多大,怎么这脾性和气质就相差这么多? “九倾。”云初舞见到九倾,显然高兴得很,“我方才还在念叨着你呢,就担心你不来。” 九倾轻笑:“收了你家的帖子,怎么会不来?” 第332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收了帖子又怎么了?”云初舞笑了笑,毫不避讳地揶揄,“瑾王殿下性孤僻不近人情,皇城之中谁不知道?他若不愿意给家父这个面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九倾闻言,眉梢轻挑,“即日开始,瑾王大概不会再孤僻不近人情了。” 啊? 云初舞呆了一下,“什么意思?” 瑾王殿下难道要改性子了不成? 九倾淡笑摇头,“没什么意思。” 云初舞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一样,不过九倾既然不说,必定有不说的道理,她也不再好奇,扬唇笑道:“来,给你介绍几个人。” 说着,带着九倾往花厅里走去。 幽深的九曲回廊连接着偌大的花厅,四面通风敞亮,临湖而建,风景独好。 清风徐徐拂过,淡淡的兰花香飘进鼻翼,让人觉得格外享受。 九倾视线微转,目光轻扫间,在偌大的花厅里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对上她们绝对称不上是善意的盯视,也完全不以为意。 “这位就是近日闻名于帝都的姒姑娘?”厅中一个粉衣少女好奇地看着盯着九倾,眼底忍不住流露出惊艳的光芒,“当真是如仙姿容,看着就着一种非凡的灵气。” 此言一出,厅中诸多少女纷纷点头,也有几个人顿时阴沉下了脸,眼神不善地瞪着说话的少女。 爱美之心不仅仅是男人才有,女子们也是视觉动物,见到美丽的事物总是忍不住要惊艳赞叹一番,与美人也是如此。 紫陌嘴角一抽,默默地看了说话的少女一眼,非凡的灵气? 可真是会说话。 九倾轻笑,“姑娘娇俏可爱,同样出色。” “这是我的表妹。”云初舞伸手指了指粉衣少女,“正经的表妹,我姑姑家的,闺名叫云馨。” “云姑娘。”九倾颔首。 “不用这么客气,姒姑娘直接叫我云馨就可以了。”小姑娘见九倾这般客气,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娇俏的脸上染上了红晕,“表姐也都这么叫我的。” 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孩子…… 九倾看着她,眸心几不可察地划过一丝怔忡,心里无声叹息。 因为想到某些事情,面上笑意不由也淡了些。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不屑的声音来自人群之中,虽语调不高,但因为其中毫不掩饰的鄙夷,让花厅里瞬间安静了袭下来。 九倾抬眼看了过去,说话的是西陵皇族十公主夜曦玥,此时正眼神不善地盯着九倾和她身边的紫陌,面色阴冷,一副恨不得将她们除之而后快的表情。 紫陌同样不屑地回瞪了她一眼,却罕见地没有炸毛,反而是格外安静地待在他家小姐的身边,如同温顺的猫儿一样乖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云馨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转头朝夜曦玥看了过去,“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云初舞淡淡笑了笑,转眼看向厅中少女们,轻松地将话题岔开,“这位就是给瑾王治好了顽疾的姒姑娘,医术精湛,脾气也好,长得又这么漂亮,你们要给我个面子,可不许在镇国府里对她为难哦。” 第333章 本公主在此,你为什么不行礼? 厅中众多女子闻言,纷纷朝九倾颔首示好。 今儿个是镇国公的寿辰,她们受邀来了镇国公府,自然不能落了主人的面子,况且这些日子以来,关于这位姒姑娘的事情她们也着实听了不少。 虽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可她们也不全是没有脑子的无知少女——连夜曦玥和云素心都惹不起,她们还是保持友善和安分为好。 “堂姐未免偏心偏得太过分了吧。”站在夜曦玥身旁的云素心冷冷开口,狠狠地瞪了一眼九倾和紫陌,“镇国公府跟长公主府才是一家人,你却在这里偏袒一个外人,真叫我觉得稀奇。” “谁是外人?”云初舞淡淡看了她一眼,“瑾王殿下跟你还是表兄妹呢,姒姑娘是瑾王的专属大夫,怎么会是外人?” 云素心闻言一噎,表兄妹? 瑾王什么时候把她当成表妹看待过了?连夜曦玥这个亲妹妹都不当回事,还在乎区区一个表妹? 云素心眸光阴鸷地看着九倾,眸心藏着一抹恶毒,悄悄攥紧的手将所有的恨意都藏在了心里。 姒姑娘……好一个姒姑娘。 来了西陵帝都不过月余,因为她发生了多少事情? 一想到自己府里发生的剧变,那么多府卫高手全部因为这个女人而折损,长公主府的势力也一日之间几乎被倾覆…… 云素心心里就有一股腾腾的阴火,恨不得立即用最残忍的方法,将这对主仆撕成碎片! 但是出门时母亲不止一次地警告过她,今日若是遇上姒九倾,就算心里如何愤怒也必须忍着,不能轻易挑衅于她,免得再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宴席现在还没开始,但是园子里已经备好了桌席。”云初舞开口打破了沉寂,“蜜饯瓜果茶水都已经备好了,大家去园子里赏花品茗吧,先自由活动一下。” 此言一出,诸多姑娘纷纷颔首,转身离开了花厅。 这里气氛太压抑,云素心和夜曦玥身份贵重,并且显然心情都不是很好,她们若待在这里,极有可能沦为受气包。 “姒九倾。”夜曦玥冷冷地看着她,“本公主在此,你为什么不行礼?” 九倾抬眼,目光清淡地看着她。 云初舞皱眉,“公主殿下,九倾是镇国公府的客人——” “本宫乃是堂堂公主,她就算是客人,那也是身份卑微的客人。”夜曦玥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转头看向云初舞,“还是说,你觉得她不应该向本公主行礼?” 云初舞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好看,却无言以对。 正常来说,夜曦玥的身份的确比姒九倾要高,不管是受谁的邀请而来,寻常身份的人见到公主自然是要行礼的,然而—— 若是在寻常时候,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大多也该选择宽容一些,毕竟就算她是公主,可镇国公是连皇上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而且,在太后面前都不曾行过礼的九倾,怎么会朝她这个公主行礼? 第334章 愚蠢无知,还是有恃无恐? 云初舞心里有些不悦。 夜曦玥三番两次在九倾和紫陌手里栽了跟头,本应该牢牢地记住教训,对九倾再不敢惹了才是,毕竟紫陌虽是个侍女,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忠心护主,惹急了她连公主也照打不误—— 此时她为何还会这般故意找茬? 是真的愚蠢到了这般地步,还是有恃无恐? 云初舞转头看了一眼,大多女子已经离开了花厅去往园子中,此时的花厅里除了自己和九倾,眼前只有夜曦玥和云素心,以及她们各自的侍女。 人不多,但是若真的闹起来,一定会惊动园子里的人。 况且第三重苑离此处也不远,秦太后、皇后、长公主、金贵妃,以及自己的母亲和其他诸多世家夫人都在,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云初舞瞳眸微冷,却只能压下心里的不悦,温声开口:“公主殿下,今日是家父的寿辰,姒姑娘是受邀而来的客人,还请公主能看在家父的面子上——” “本公主也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夜曦玥傲慢地道,眼神斜睨着九倾,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见到本公主要行礼,这是最基本的礼仪和规矩,别说她不懂。平日里仗着九哥哥的庇护,还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此言一出,云初舞霎时了悟。 原来……是因为夜瑾今日不在此处,所以她觉得自己能扳回一城了? 真是无知可笑。 “公主殿下,既然您也知道瑾王庇护着姒姑娘,那么为何还要处处与她为难?”云初舞皱眉,试图对她晓以大义,“如果瑾王知道姒姑娘在此受了委屈,只怕我不好跟瑾王交代。” “云初舞,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公主为难她了?”夜曦玥冷冷瞥了她一眼,面上拂过不悦,“本公主今日不为难她,但是该有的礼仪必须有,否则本公主只能按照宫里的规矩,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了。” 此言一出,一声嗤笑突兀地响起,花厅里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夜曦玥愤怒地瞪着紫陌,“你笑什么?” 紫陌耸耸肩,“没有啊,就是觉得好笑而已。” “贱——”夜曦玥刚要脱口怒骂,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如被掐住了喉咙一样,面上闪过一丝畏忌,无声地将未说完的话又吞了回去。 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站得离紫陌至少三步之外。 紫陌见到她的举动,嘴角扬起的弧度越发明显,眼底带着而毫不掩饰的嘲笑。 夜曦玥面上顿觉难堪,恼羞成怒地道:“你这个婢女好大的胆子!” “十公主。”九倾淡淡开口,眼神有些无奈,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今日是镇国公的寿辰,我们都是镇国公府邀来的客人,公主殿下实不该在此闹事。” “放肆!”夜曦玥声音顿时扬高,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青白交加,“姒九倾,你说谁闹事?今儿你若不给本公主见礼,就是你目无皇权,失礼在先,就算真闹起来了,罪魁祸首也是你!” 第335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愤怒之下,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许多,园子里已经走得有些远的众家女子闻声回头,远远地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带着些许惊疑。 夜曦玥却视而不见,阴沉的眼神径自盯着九倾。 这一刻,积压在心头好几天的愤怒,随着对方眼底的淡定和平静,真正如火山爆发一样再也克制不住。 夜曦玥想到了夜瑾那句“除非太后亲自去求“,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仗着自己医术好,连太后的懿旨都不放在眼里,想到她明明是个大夫,却连父皇的龙体安康都不放在心上,想到她仗着九哥哥的庇护,对她这个公主如此怠慢。 甚至,连六哥哥也是因为她,才落得如今那般境地…… 夜曦玥更愤恨的是,明明那些事情都是因为她,可姒九倾却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哪怕周遭的人都觉得她罪该万死,九哥哥却如着了魔一般对她言听计从—— 不过是个大夫,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一点,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高人一等的本事? “公主殿下。”云初舞皱眉,面上已经有了几分不悦,“姒姑娘并非西陵之人,不遵从西陵的礼仪也是无可厚非,公主若是继续为难,我只能派人通知瑾王了。” “你敢!”云初舞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云初舞,别忘了你的身份!她既然并非西陵之人,你又为什么要护着她?难不成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初舞脸色骤变,“公主殿下还请慎言——” “就是。”云素心站在夜曦玥身边,也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若是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表姐这般护着一个外人,又是何道理?” 虽然母亲让她忍,但是眼下瑾王身在男客的院落,离此处可不止一墙之隔,这里发生任何事情,那边都不会知道—— 等他知道了,该找的场子也找回来了,瑾王就算发怒又能怎样?总不能对自己的亲妹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何况还有太后和金贵妃在。 这么一想,云素心顿时也有了底气,转头看着九倾,开口冷笑,“姒九倾,你治好了瑾王的顽疾,是不是真就把自己当成瑾王府的贵客了?但是有一句话你大概没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医术精湛又如何?救命之恩又如何? 平民百姓永远是平民百姓,在皇权面前只能卑微进尘埃里,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岂容你讨价还价? 皇家是君,臣子的命运尚且掌握在皇族手中,更何况是你区区一个大夫? 云初舞冰冷地看着云素心,“素心,你没必要火上浇油。” “我什么时候火上浇油了?”云素心冷冷道,“我说的是实话,她说自己不是西陵之人,她就真的不是西陵之人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紫陌冷笑,显然并没有听听进去云素心后面的话,只道:“这么说来,我家小姐的生死还握在你们两个手里了?” 第336章 要我给你行礼,你受得起吗? 夜曦玥冷冷道:“难道不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但臣子如此,平民百姓更是如此。 “真是笑话——” “紫陌。”始终沉默地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九倾,终于开口,语气淡漠地阻止了紫陌的话。 紫陌转头看了九倾一眼,察觉到她家小姐心情已经变得不太好,嘴角轻抿了一下,乖巧地安静了下来。 九倾敛眸,拂了拂自己一尘不染的袍袖,徐徐抬眼,看向眼前两个少女,“夜曦玥,云素心。” 开口间,她的目光沉冷如雪,嗓音同样染上丝缕冰雪之气,再不复往日之温和平静。 云素心一怔。 夜曦玥心里咯噔了一下,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胆怯,“你……你大胆!居然敢直呼本公主名——” “什么叫不自量力,你们可知道?”九倾淡淡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讥诮,“要我给你行礼,你受得起吗?” 此言一出,两人同时一呆。 云初舞也是诧异地转头,眼神有些震惊地看着九倾,受不起? “你说什么?”待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之后,夜曦玥脸色慢慢变得僵硬,声音慢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姒九倾,你方才……说什么?” 受不起? 她堂堂一国公主,受不起区区一个女大夫的礼? 夜曦玥咬牙冷笑,觉得滑稽而荒谬! 九倾看着眼前两位十几岁的少女,心里突如其来地产生了一种厌烦的感觉。 眼前这两个女子与自己其实是一般大的年龄,可因为特殊的经历,九倾心智已经比她们成熟不知多少倍,所以潜意识里总是把她们当做小孩子看待。 大多时候,只要对方不是很过分,她便懒得去与她们过分计较。 然而她活到这么大,不管是单纯无知的年少岁月,还是经历过一场生死涅槃的蜕变之后,她都从未真正与人上演过勾心斗角的戏码—— 她身边的人对她恭敬尚且不及,谁敢三番两次挑衅冒犯于她? 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难免遇上的一些意外或者麻烦,所以以前的几次找茬,九倾权当是打发时间的调剂,她也并未真正将对方刻意找麻烦的举动放在心上,每每只由着紫陌出手教训一二。 可九倾当真是想不明白,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掌掴不过是上个月的事情,而长公主府的事情才发生没多久,府卫几乎全军覆没的血腥尚未完全褪去,这两个人…… 到底是怎么把那些教训忘得如此之快的? “姒九倾,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夜曦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九倾,眼底尽是阴冷,“今日不把话说清楚,本公主跟你没完!” 跟她没完? 九倾闻言淡笑,方要开口,却听一声威严的声音从远处而来,“哀家也想知道,姒姑娘究竟有何了不得的身份?堂堂皇室公主居然受不起你的一个大礼!” 话音落下,花厅里瞬间陷入一片安静。 第337章 哀家与她为难,还是她与公主为难? 众人转头,远处的青石板小路上,一群人贵妇打扮的女眷簇拥着秦太后,浩浩荡荡朝这边走来。 除了走在最中间的秦太后之外,皇后、金贵妃和长公主也都在,还有其他穿着精致华丽的贵妇人,加上身后跟着的一众嬷嬷侍女,当真算是乌压压的一群。 园子里三三两两聚集的女子们,瞬间跪下身去,“参见太后娘娘。” 而秦太后话音落下之际,簇拥着她而来的那些一品夫人们的目光,则有志于同地落在了九倾的身上——因为她们远远就看到,夜曦玥说话时,眼睛一直愤怒地盯着这个女子。 这一看之下,她们眼底顿时皆闪过惊艳之色。 好一个标志脱俗的美人! 此女容色几乎盖过了帝都所有权贵家的小姐,便是夜曦玥和云素心站在她的面前,也是远远被比下去了。 这个姑娘就是瑾王府的姒大夫? 看起来真不像寻常的大夫,众人心里思忖着。 一行人踩着石阶走进花厅,夜曦玥飞奔到太后怀里,满脸愤愤之色,素来娇蛮的嗓音里也染上了几分委屈,“皇祖母!” 秦太后摸着她的头,安抚的语调中带着几分威压,“皇祖母在这里,玥儿不必担心。哀家倒要看看,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丫头,连公主都敢欺负!” 贱丫头? 紫陌眼神骤冷,猝然抬眼朝太后看去,双手攥紧,眼底划过一丝森冷的杀气。 皇后、金贵妃、长公主,以及镇国府夫人等其他一品贵胄夫人,皆沉默地站在一旁,落在九倾面上的目光带着些许深思。 这个姑娘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不懂规矩的人,会主动欺负公主? 十公主夜曦玥是个多刁蛮的女子,她们可不是不清楚。 “娘。”云初舞放开九倾的手,走到一个穿着水绿色金丝织锦裙装的妇人面前,“这位姒姑娘是瑾王的大夫,也是女儿的朋友。” 穿着水绿色金丝织锦裙装的贵妇人容貌生得好,五官跟云初舞有几分相似,眉眼间有一种区别于其他贵妇的英气。 此时听女儿之言,不由细细地打量了姒九倾一眼。 九倾对上她打量的目光,微微颔首,报以和善的一笑。 镇国公夫人见状,也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居然已经生出了好感,心下不由有些讶异。 云初舞跟母亲说完了话,便转身看向秦太后,恭敬地福身,“参见太后娘娘。” 秦太后没说话,云初舞接着道:“姒姑娘是臣女特意邀来的贵客,她今日是为了家父的寿辰而来,臣女请求太后不要与她为难。” “不要与她为难?”秦太后冷冷一笑,“你确定是哀家与她为难,而不是她与公主为难?” 云初舞垂眼,语气恭敬却丝毫无惧,“臣女确定,姒姑娘并未有丝毫冒犯公主之处。” 此言一出,秦太后顿时眯眼,表情微冷。 “镇国公家的小郡主。”她冷冷地转头看着云初舞,眼神分明带着几分质问,“哀家方才亲耳听到,事实只怕并非如此吧?” 第338章 我的身份,太后还没资格知道 亲耳听到? 云初舞脸色微沉,正要开口解释,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问语:“太后方才亲耳听到了什么?” 云初舞转头,看向开口的九倾。 秦太后身旁的那些贵妇们闻言,也再度将目光落在了九倾的身上,心里皆讶异于她的镇定。 太后此时心情显然愤怒,语气也明显带着质问,这位姒姑娘当真无惧? “哀家亲耳听到,你说公主受不起你的大礼。”秦太后目光如炬盯着九倾,一字一句皆隐含森然震怒之气,“姒九倾,哀家很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敢这般大言不惭!” 太后掌管后宫多年,周身威势慑人,此时言语锋利如剑,字字句句像是带着杀伐气息,让身旁那些世家夫人也感到一阵凛然。 云初舞握了握手,目光从幸灾乐祸的夜曦玥面上掠过,敛眸掩下了眼底的担忧。 “姒姑娘曾经在哀家面前也说过,此生从不向任何人下跪,听起来真是傲骨铮铮,今日又在公主面前说出了这样气势十足的言语,当真让哀家感到好奇。” 扬了扬下巴,秦太后冷笑,眼神阴鸷地盯着九倾,“还请姒姑娘告诉哀家,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公主受不得你的大礼,那么哀家受得受不得?” “姒九倾,不妨说出你的来历。”夜曦玥目光挑衅地看着九倾,“让本公主也听听,你的来头到底有多大。” 紫陌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几乎忍不住要一掌将这个老妖婆和小贱人送上西天去。 一个个的,都以为瑾王不在这里,她家小姐就当真好欺负? 要不是小姐有指示,不许她轻举妄动,管你什么太后什么公主,统统让你见阎王。 花厅里一片静寂沉肃,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九倾—— 夜曦玥,云素心,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花厅一角的秦云歌,眼底丝毫不曾掩饰自己的鄙夷和不屑,以及等着看好戏的嘲讽。 柳皇后现在是自身难保,完全没心情理会别人的事情。 金贵妃和长公主自从走进花厅,两人阴沉的目光就一直盯着九倾不放,想到还躺在太医院不省人事的儿子,想到几乎全军覆没的长公主府,她们此时是恨不能啃她的肉,抽她的筋。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夜珩怎么会被夜瑾带走?怎么会半路遇到刺杀? 长公主府那么多府卫高手,又怎么会一夕之间折损殆尽?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祸首! 云初舞咬着唇,压下心里的担忧,不断地在心里思索着该如何给瑾王通风报信。 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之中,九倾淡然勾唇,语气格外平静,却也无比漠然,“我的身份,太后还没资格知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呆滞。 秦太后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愕然地看着九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了什么。 九倾却似没有看到众人震惊的表情,径自注视着秦太后,冷冷说道:“我的礼,别说夜曦玥受不起,就是你秦太后,你的西陵皇帝亲自来,也同样受不起。” 第339章 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九倾的声音很平静,自始至终如古井般波澜不惊。 然而话音落下时,就像一记闷雷砸在了地上,众人脑子里一阵轰轰作响,只觉理智似乎已经被炸到了九霄云外。 她在说什么? 她的身份,连太后都没资格知道? 她的礼,夜曦玥受不起,太后和皇上也受不起? 众人脑子里茫然地飘过这两句话,却只能呆呆地看着姒九倾。 秦太后脸色乍青乍白,呆滞了良久良久,才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怒火烧到了极致,她的胸脯剧烈的起伏,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震怒可以形容了,而是阴鸷中带着一种深沉的讽刺。 她看向九倾的眼神,隐约染上了一种嘲讽而无情的怜悯,就像刽子手在看死刑犯时的眼神一样——在她眼里,九倾此番已是自己找死,已经注定是个死人了。 堂堂太后之尊,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毫无手软地杖毙一个宫女,在很多方面她跟皇帝一样——掌控着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 她当真不信,杀一个悖逆犯上的山野大夫,对她能有多难。 “哀家没资格知道?”她轻声开口,脸颊却局促地抽搐着,嘴角的颤抖是被气到极点而升起的杀意,“哀家受不起你的礼,还没资格知道你的身份……好,当真是好的很!” 九倾没说话,目光清冷地看着她。 “一个小小的大夫,三番两次在哀家面前无礼,目光尊卑,以下犯上,还敢口出狂言!”秦太后暴怒地开口,“孟德!” 云初舞脸色一变,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镇国公夫人却似乎并没有在意到自家女儿的眼神,视线径自盯着九倾,沉默的眼底浮现一抹深思。 这位姒姑娘,从头到尾面上并未流露出丝毫的胆怯之色,淡定自若,似是根本没将眼前的场面放在眼里,甚至于—— 不管是夜曦玥这位公主,还是后宫至高无上的秦太后,她都完全没将她们放在心上。 哪怕秦太后暴怒之下,已经毫不掩饰对她的杀意,她的表情也不曾有过丝毫的变化。 不是强装出来的镇定,而是一种波澜不惊的无畏无惧,或者也可以说,更像是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度,看起来比之秦太后更雍容尊贵。 她的身份只怕当真不凡,然而太后此时却已经被怒火烧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更别提还有什么判断能力…… 神色阴沉的孟公公拿着拂尘走了过来,躬身开口,“太后娘娘。” “今日是镇国公的寿辰,哀家看在他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不想在镇国公府见血。”秦太后的嗓音阴冷嗜血,“这位姒姑娘既然不知道该如何下跪行礼,你便让人教教她,一直教到她会为止!” “奴才遵旨!” 孟德恭敬应了一声,转头扬声道:“嬷嬷!” 话音落下,花厅外很快就进来了两个气势汹汹的嬷嬷。 这些身份尊崇的高官贵妇时常进宫,所以一眼就认出这是宫里教导礼仪的李嬷嬷和陈嬷嬷,因得太后信任器重,在宫里几乎可以横着走。 第340章 喜日子里,不宜大动干戈 而她们对待后宫嫔妃的手段极为严苛,皇帝每次选秀之后,那些秀女们几乎都得在她们手里被褪去一层皮。 看见这两人出现,云初舞面上一冷,下意识地挡在姒九倾面前,“谁也不许对姒姑娘无礼!” “镇国公家的小郡主。”秦太后阴沉地看着她,“你让开。” 云初舞坚定地挡在九倾身前,半分不退。 “太后娘娘。”镇国公夫人视线微转,温言开口,“今天是国公寿宴,因着皇上的事情,国公本打算低调庆祝一番便可,然太后驾临,臣妇和国公都觉无上荣幸,这府里便也热闹了起来。” 转头看了一眼斜倚在廊柱上的九倾,镇国公夫人低头续道:“喜日子里不宜大动干戈,还请太后娘娘息怒。姒姑娘或许当真不是西陵之人,那么她不懂西陵的礼仪也在情理之中,太后若能对她网开一面,臣妇必定感恩于太后的大恩。” 在此时皇子争储的当口,国公夫人一句“感恩”,几乎代表着国公府以后的靠向,太后若是个冷静睿智的人,此时便该明白何为大局为重。 就算夜珩不再有机会登位,但其他皇子照样是她的孙子,她应该为自己和金贵妃的以后考虑。 九倾目光淡然地看了一眼镇国公夫人。 紫陌也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国公夫人,心里非常清楚,这位国公夫人为了让秦太后不再为难她家小姐,可是做出了分量极重的一个承诺。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秦太后之所以能称霸后宫,真不一定是因为她有多聪明,而不过是她的儿子成了皇帝而已—— “不懂西陵的礼仪?”秦太后阴冷地嗤了一声,“既然她不懂,哀家便让人教到她懂为止,国公夫人不必担心,哀家不会坏了寿宴上的气氛。” 说罢,淡淡道:“孟德,把姒姑娘带去安静的地方,不要影响了国公的寿辰宴席。” 孟德领命,“是,太后娘娘。” 园子里的年轻女子们,感受到此处剑拔弩张的气氛,皆有些心惊胆战,胆小些的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没有人留意到,一抹月牙白色宫装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兰苑。 孟德转身看向姒九倾,抬手示意,不阴不阳地道:“麻烦两位嬷嬷将姒姑娘带下去,好好招待。” “稍等一下。” 皇后娘娘不紧不慢地开口,转头看向太后,福身道:“太后还请息怒,今日姒姑娘是受了国公府的邀请,跟着瑾王一道来给国公祝寿。若姒姑娘在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情,不仅国公和夫人难做,只怕瑾王也不会善罢甘休。” 听起来是劝解,柳皇后的本意也确实是劝解,然而这句话听在秦太后的耳朵里,却无异于火上浇油,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狰狞铁青。 “别在哀家面前提起那个小贱种!”秦太后愤怒盯着皇后,眼神几乎喷出毒火来,“对自己的父皇都见死不救,他还是个人吗?他就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连礼义廉耻都不知何物的畜生!” 第341章 岂不是便宜她了 紫陌皱眉,表情骤冷。 堂堂太后之尊,撇开修养气度不谈,便是当着这么多权贵夫人的面,如此恶毒地辱骂自己的亲孙子,只这一点,她就不配为人。 呵,只知道指责瑾王见死不救,却不知道变态的皇帝,对自己亲生儿子生出了怎样龌龊肮脏的心思—— 这些年,瑾王所受到的折磨不管放在谁的身上,也断然不可能还有救活如此变态冷酷父亲的念头。 真当他是没脾气的木偶人? 九倾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然而紫陌此时却分明看得出来,她家小姐眼底寒意渐浓,已经不仅仅是生气了。 或许应该说,眼前这位太后娘娘已经彻底激起了她罕见的怒意。 然而即便心里如何冰怒,九倾却并不说话,沉默靠着玉柱站着,敛眸不语,周身却有一种宁静安定的气息萦绕。 花厅里此时无疑算是拥挤的,当然不是说地方小,相反,这间花厅很宽敞,就算眼前乌压压地进来了包括太后和皇后在内的十几名贵妇,这里的空间也依然很宽敞。 但是这种凝重森严的气势,却无形中让宽敞的花厅也变得狭小,气势紧绷,似乎一触即发。 “太后娘娘,就算瑾王有千般不是,但他是皇上的儿子,不可能真的对皇上见死不救。”柳皇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多了一些疲惫,“而这位姒姑娘,是目前唯一能救皇上的人,还有六皇子至今昏迷不醒,那么多太医束手无策,太后难道真要绝了这唯一的希望?” 这些日子金贵妃因为夜珩着急上火,而她何尝又不是因为夜琛焦虑难安? 柳皇后不确定姒九倾有没有笃定的把握治好皇上,但是她知道,一旦姒九倾出了事,不仅夜瑾不会善罢甘休,只怕皇上从此也只能浑浑噩噩地躺在龙床上,再也无法起来理政。 眼下的情势对于她来说非常不利,所以她必须想办法让皇上好起来——哪怕仅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也不能放过。 而姒九倾,就是她仅有的一丝希望。 皇后此言一出,身后的众多贵妇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随即目光更幽深地落在了九倾身上。 而金贵妃则脸色一变,目光怨毒地盯着九倾。 这些日子因为夜珩命在旦夕,她焦躁忧心,牵肠挂肚,容颜明显憔悴了很多,此时听到柳皇后的话,心里对九倾的恨意反倒更深了一些。 但即便是恨,她也明白柳皇后说的事实,不管皇后自己打的是什么主意,至少—— 至少眼下来说,只有姒九倾有本事救治皇上和她的儿子。 “姑姑。”金贵妃目光冷冷地看着姒九倾,话却是对着太后说的,“只要她答应进宫替珩儿和皇上诊治,我们暂时就不要追究她的无理冒犯之罪了,姑姑觉得怎样?” 夜曦玥闻言皱眉,不甘地瞪了九倾一眼,“那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便宜?”九倾抬眼淡笑,“夜惊鸿和夜珩父子俩,我一个都不会救。” 第342章 看在小郡主的面上,我也不想见血 话音落下,厅里又是一片死寂。 四面来风的花厅里,静得仿佛落针可闻,一片诡异的死寂笼罩在四周,众人面上表情已经彻底僵住,完全做不出正常的反应。 秦太后的脸色堪比暴雨磅礴乌云密布,色泽鲜艳却尖锐的指甲套细细地颤抖着,几乎忍不住掐破细嫩的掌心。 其他人垂着眼不敢看,但是胆大的紫陌却分明看得清楚,这位太后额头上一条条青筋爆出,眼睛阴沉可怖,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已扭曲得变了形。 看起来仪态尽失,哪里还有一丝属于太后的威仪气度? 说她是修炼成精的黑山老妖妇还差不多。 “孟、德!”从牙缝里生生挤出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冰冷杀气,“哀家不想再看到她!带走!马上带走!” 孟德脸色变了变,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李嬷嬷和陈嬷嬷,冷冷地道:“太后的话你们听到了没有?带走!” 两名面容严厉刻薄的嬷嬷闻言,丝毫不敢再犹豫,蛮横地伸手拨开挡在姒九倾面前的云初舞,就朝九倾抓去。 云初舞下意识地抬手格挡,不想让她们靠近姒九倾,然而右手刚抬起,身后却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力道很轻,轻到几近温柔。 云初舞动作霎时顿住,随即讶异地转头看去。 “云小郡主。”九倾朝她微微一笑,缓缓摇头,“小郡主把我当做朋友,我心里感激,但是今天这件事你却不必管。” 云初舞脸色微变,掩不住担忧,“九倾。” 九倾却不再与她多说,转头看了看四周,在众人不解随即变得目瞪口呆地注视下,举步朝一旁无人处的长椅走了过去。 优雅地撩了裙摆,然后在长椅上缓缓落座。 “今儿是镇国公的寿辰,看在云小郡主的面子上,我也不想见血。”九倾漫不经心地斜靠着栏杆,如流水般飘曳的裙摆自然垂下,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晶莹流动的光泽。 抬眼看向紫陌,九倾语气淡淡:“紫陌,给我倒杯茶。” “是,小姐。”紫陌压下心底的怒火,走到一旁已被人遗忘的桌子旁,抬手倒了一杯茶,以手背试了试温度,“小姐,已经微凉了。” 云初舞闻言,刚下意识地想吩咐下人重新沏茶,却听九倾道:“无妨。” 紫陌点头,把茶送到了九倾手上。 九倾接过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了一口,须臾,才徐徐抬眼。 嗓音沉静,却带着丝缕不容忽视的寒意,“秦太后既然想看规矩,紫陌,便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规矩。” 此言一出,花厅里再度陷入一片呆滞的死寂。 所有人的眼睛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九倾,想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想弄清楚在眼前这样的局面下,她究竟如何还能保持这般镇定自若的姿态。 秦太后已经气得颤抖,转头怒瞪着孟德和两位嬷嬷,“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都是死人吗?!” 孟德脸色微变,抬起手一挥,两位嬷嬷便瞬间走到了九倾面前,如狼似虎地伸手朝她抓了过去。 第343章 一言不合,就杀人 孟德脸色微变,抬起手一挥,两位嬷嬷便瞬间走到了九倾面前,如狼似虎地伸手朝她抓了过去。 众人瞳孔骤缩,如一道寒光划过瞳底。 云初舞脸色苍白,几乎忍不住想出手杀了那两个嬷嬷,然而—— 然而,她们那双肮脏的爪子才刚刚出现在九倾眼前,还没来得及靠近九倾的肩膀,斜里却突然伸来一双纤细漂亮的手。 白皙粉嫩,五指纤长,看起来白白嫩嫩的一双手,完全不像一个侍女所有,而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的玉手。 但是,这却是紫陌的手。 云初舞愣了一下。 其他人的目光也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怔忡地盯着这双漂亮白嫩的手。 而此时,正是这双赏心悦目的手,分别擒住了两位嬷嬷的两只爪子,看起来极为轻松,似乎完全没有使什么力气,然而—— “啊!” “啊!” 两声凄厉痛苦的惨叫声响起,花厅里的女眷们听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脚下齐齐后退。 随即,众人脸色无法控制地发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片刻之前还气势汹汹的两位嬷嬷,此时已经如两摊烂泥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身上不见一滴血,但是两具身体皆已软成了一摊。 就像是……冬天里堆好的雪人突然融化了一样。 完全没有一丝属于人的形状,只有外面包裹的一层衣服,还能看得出她们曾经是个人。 厅中若有练武之人便能看得出来,这两人全身的骨头已经碎成了粉末,与血肉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手法? 众人看向紫陌的眼神,顿时染上了深沉的惊惧。 紫陌却不再看向地上的两摊肉泥,抬起头,视线定格在孟德的面上。 “孟公公。”她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属于少女的娇俏,然而唇畔勾起一抹无情的笑容,却让这份娇俏也染上了几分血腥之气,“你也去陪她们吧。” 话音落下之际,她已经举步朝孟德走了过去。 服侍了秦太后二十多年的孟德,本身武功足够高深,然而此时被紫陌这么一盯,听到她似是死神勾魂一般的话,竟然从骨子里生出一种寒意来。 心底微沉,他把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浑身的内力凝聚于掌心,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他看走眼了。 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完全不起眼的小小侍女,居然有着如此厉害阴毒的杀人手法? 谁能想到…… 紫陌却没兴趣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周遭的人已经惊得不敢说话,夜曦玥和云素心两人恐惧地看着紫陌,牙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她们此时终于明白,这个侍女远远不止敢掌掴公主那么简单,她是一言不合…… 一言不合,就敢动手杀人的主。 “姒九倾!”秦太后厉声开口,声音大得近乎于咆哮,“你这是自寻死路!来人!拿下这对贱婢!就地处死!” 秦太后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孟德已经率先朝紫陌扑了过去。 第344章 众人面前,眼睁睁上演的杀戮 紫陌冷笑一声,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在场的女眷大多是不会武功的,唯有的少数也就是镇国公府的小郡主云初舞,然而打小练武的云小郡主,此时却完全看不懂紫陌的武功套路。 她只看到孟公公凶猛如狼的气势,却在紫陌的招式下节节败退,然后……她甚至还没看清紫陌是怎么出手的,就见一只穿着绣鞋的脚踹上了孟德的胸口—— 眨眼间,这位武功堪称高深莫测的孟公公,身体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高高地飞到了半空…… 云初舞呆呆地看着那个飞的有点远的身体,然后像是流星猝然划过天际—— 砰! 摔在了远处一座楼阁尖锐的屋脊上,停顿了一瞬,然后顺着楼阁上的瓦片滑坡,慢慢地滚落了下来,摔到了地上。 再度发出一个清晰的声响,砰。 死寂,一片诡异得让人浑身发毛的死寂。 花厅里所有的人,包括秦太后在内,个个面无血色地盯着外面的画面。 孟德跌落之后的身影已经看不见,被花草庭院遮挡了视线,然而即便没有亲眼过去验证,在场的人也都知道,孟德此时绝对不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太后还要继续教我家小姐规矩吗?”紫陌转头,目光冰冷地盯着秦太后,还有她身边瑟瑟发抖的夜曦玥,不屑地嗤笑一声,“公主殿下吓到了?” 就这么点胆子,她到底哪来的底气,一次次地妄想让她家小姐给她下跪行礼? 夜曦玥脸色惨白无色,嘴唇不断地轻颤,“你胡……胡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敢杀人!你可知……自己犯了死罪?就是神仙下凡,也救……救不了你……” 她死死地抓住秦太后的手臂,像是在抓救命稻草一般。 “死罪?”紫陌不屑地嗤了一声,转头看向九倾,“小姐,这位仗着自己身份,三番两次找小姐麻烦的小公主,奴婢觉得也应该杀了——” “啊啊,皇祖母救我!皇祖母救我!”凄厉刺耳的尖叫声划破空气一般,摧残着众人的耳膜,“皇祖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紫陌冷冷转头看过去,却见夜曦玥死死地抱着秦太后,身体缩成了一团般朝太后怀里钻去,看起来真是一副可笑的姿态。 花厅里气氛一片冷凝僵滞,仿佛寒冬腊月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霜雪,让空气也凝结了冰。 长公主的脸色尤为惨白。 她想到了那日,长公主府迎春园里发生的事情,那无数倒在地上的尸体——原本在她的预料之中,应该将那三人剁碎在迎春园的上百府卫,最后却反而成了被屠戮的人。 其中有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个婢女。 原来她的身手……竟有如此恐怖。 “我说过了,今日看在镇国公和云小郡主的份上,不想见血。”九倾抬头,清淡的目光环视一周,语气也同样淡然如风,“但是杀人,不一定非要见血。” 第345章 高高在上的太后,华丽丽地吓晕了 话音落下,厅里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秦太后脸色刷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九倾优雅朝众人举盏,勾唇轻笑,“我素来也不是仁慈之人,为了回报秦太后三番两次对我的恶意刁难,夜惊鸿和夜珩的两条命先抵消着。” 说着,她淡淡命道:“玄七,夜珩在公主府算计我的事情还没完,现在便去取了他的性命,也省得太医院那些太医们再浪费精力。” 话音落下,虽不见其人,空气中却传来一个男子恭敬的声音,“属下遵命。” 众人心里一凛。 “你敢!”金贵妃蓦地冲出来,指着九倾鼻子尖叫,“姒九倾,你敢杀我的儿子,我让你不得好死!” “金贵妃,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女儿。”九倾淡淡地扫了一眼她的手指,语气淡冷无情,“对于西陵皇族这位毫无教养的小公主,我不介意让她在最美好的碧玉年华里,香消玉殒。” 金贵妃脸色一僵。 夜曦玥脸色顿时越发惨白如雪,看着九倾的眼神再也没有了起初的蛮横嚣张,只有恐惧,像是对死神的恐惧。 九倾说完了话,便不想再理会她们,将茶盏送到唇边,优雅地抿了口茶。 从她清丽脱俗的面上,完全看不出茶水已经冷却到苦涩的滋味,只看到一派从容温淡。 紫陌转头环顾了一周,视线定格在太后的面上,嘴角轻勾了一下,下一瞬,举步朝她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走的并不快,似乎要故意制造恐惧的气氛。 云初舞呆呆地杵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站在太后周围的贵夫人们,此时已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目光皆惊惧地看着她,皇后和金贵妃也完全不敢说话了。 而秦太后,见紫陌朝她走过来,脚下竟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一直退到了镂金红玉的栏杆处,身子踉跄了一下,再也无路可退。 “你……你要干什么?”她声音微颤,面色不复方才暴怒扭曲,反而变得面无血色。“哀家……哀家是太后,你敢,你敢……?” “太后?”紫陌冷笑,“我当然知道你是太后,若不是太后,你怎么能在这里跳着脚逞尽了威风?若不是太后,你又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昂地大喊大叫,异想天开地妄想我家小姐给你下跪?” 秦太后扶着栏杆,咬牙绷着脸,努力地把恐惧压下。 “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后……”紫陌嗤笑,“但,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以为——” “杀”字一出口,紫陌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秦太后身体一软,华丽丽地晕了。 “皇祖母!”夜曦玥离她最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不省人事的太后,扬声大喊,“来人!来人!传御医!” “太后娘娘!” “姑姑!你怎么了?” “来人啊!太后凤体抱恙,快传御医!” “不!备轿,送太后回宫!送太后回宫!” 凝肃紧绷的气氛眨眼间消失不见,随着秦太后的晕厥,花厅里霎时陷入了一场乱糟糟的兵荒马乱。 第346章 吃饭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很重要 紫陌有些懵了,“……” 这就晕了? 这也太不经吓了吧? 胆子这么小,也敢出来逞威风? “那个……咳。”紫陌转头看着同样呆滞的云初舞,轻咳了一声,“小郡主。” “啊?”云初舞回过神,眼神有些凌乱地看着平素优雅端庄的贵夫人们,手慌脚乱地抬着太后走了出去—— 真的是抬,一人抓左手,一人抬右肩,两人抬左腿,两个人抓着右腿,然后还有两个人托着她的老腰,脚步匆匆且跌跌绊绊地往外走去,颇有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 眼前这一幕,真让她不知该怎么反应。 就算她是不拘一格的云初舞,打小连男人的军营都去过,却也绝对没见过眼前这样的场面,简直刷新了她的认知。 视线随着众人的离开而转动,她无语地看着方才浩浩荡荡来的一群人,此时又浩浩荡荡地离开,并且很快就出了花厅,颇有一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随着外面惊惶喧闹的声音渐渐远离,云初舞转头看着紫陌,嘴角明显在抽搐,“紫陌姑娘,你……你当真敢……” “为什么不敢?”紫陌明白她的意思,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让她记得刻骨铭心一点,她还真当我家小姐好欺负了。” 可那是太后。 就算是她这个当朝重臣,世袭罔替的镇国公家小郡主,也绝对不敢想象,这天下真的有人胆大包天到这般地步,当着太后、皇后、贵妃以及那么多贵夫人的面,堂而皇之地杀人—— 并且,杀的还是太后身边最得倚重的孟公公,和宫里教习的嬷嬷。 说完,紫陌走到九倾身边,恭敬地复命,“小姐。” 九倾抬眼,视线却没有看她,而是转头看向花厅一角。 那里沉默地站着还没有离开的秦云歌,这个女子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对眼前发生的闹剧无动于衷。 站起身,九倾低头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裙,朝云初舞淡笑,“抱歉,今日在贵府闹出了这么大的骚动,希望不会给你们造成太大的麻烦。” 云初舞闻言一怔,随即摇头,“没什么,你不用感到抱歉,也没造成什么麻烦。” “我跟紫陌先回去了。”九倾说完,朝紫陌道,“走吧。” “回去?”云初舞愕然地看着她,“宴席还没开始,你怎么就要回去了?” “……”九倾讶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一点都不担心,还要留我们吃饭?” “你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次……”云初舞嘴角抽了抽,忙抓着她的手,“我怎么能让你不吃饭就走?” 九倾,“……” 吃饭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很重要。 “太后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我爹娘在呢。”云初舞小声道,“今天这事跟国公府牵扯不上什么关系,而且太后经此一吓,只怕要闭门很久,暂时应该没心思琢磨什么事情。” 九倾闻言,了然地点头。 镇国公府是帝都真正的权贵世家,太后虽然位及至尊,却到底只是一个后宫妇人。若皇上无法开口传位,最终皇位的归属将掌握在这些权贵重臣的手里。 第347章 双拳力压四掌 所以,别说今天的事情牵扯不上国公府,就算牵扯上了,太后也不可能蠢到在这个时候与镇国公撕破脸皮。 但是云初舞面上很快又浮现了担忧,“但是,只怕你自己有危险。” “我不会有什么危险。”九倾淡笑,“你放心。” 云初舞摇头,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紫陌,目光很快转到九倾面上,“今日发生这件事,是在招待女客的院落,太后身边除了孟公公和两个嬷嬷,以及贴身服侍的宫女之外,并未多带其他人,但是……” 但是什么? 九倾挑眉,随即淡淡一笑,很快就明白了她心里的想法和顾虑。 身份尊贵的太后出宫,护送的随行侍卫队中一定是高手如云,但是因为进入女客院落时,不方面男侍卫入内,所以那些高手皆被留在了外面。 紫陌杀人的手法太快,而且碎了两个嬷嬷全身的骨头,手段绝对算得上冷酷无情,如此残忍的手法无疑让人胆寒,秦太后当时已经被吓懵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并且她一直以为孟德的武功很高,保护她绰绰有余,所以根本没有想到,孟德在紫陌手里居然如孩童般毫无招架之力,轻易就被杀了,突如其来的恐惧直接导致她把紫陌当成了索命的死神。 所以在紫陌又说出那个杀字的时候,她才再也无法克制心里的骇然,受到的惊吓太大,竟直接晕了过去。 但是太后被那些同样吓得不轻的夫人们抬出去之后,一定会惊动男客那边,那里才是真正的皇族宗亲和权贵重臣所在之处—— 太后被抬出去之后,同样会惊动那些守在外面的高手侍卫。 秦太后晕了,但是金贵妃还清醒着,九倾下令取了夜珩的性命,对于金贵妃来说,这是绝不可能坦然接受的一件事—— 她的儿子命在旦夕,她会坐以待毙? “所以就算紫陌姑娘武功高,身手好,但是双拳难敌四掌。”云初舞忧心忡忡地道,“今天的事若发生在前院,那一定又是另外一个结果。而太后回宫之后,就算心里还不安,也绝对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初舞,你说错了一句话。”九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眉眼间温和如暖阳,“就算今天这件事发生在前院,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若真要说有什么,那便是死的人会更多些,当然,死的绝对都是该死的人。” 云初舞一怔。 “我既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她难堪,给她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那么就完全不会担心她后面会有什么动作。”九倾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含笑道,“虽说双拳难敌四掌……然而在我这里,双拳却足以力压四掌。” “那如果是一支军队呢?”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询问,声音冷得仿佛结了冰,“就算你跟你的婢子来自江湖门派,就算你们皆武功高强难遇敌手,但是你听过民不与官斗这句话吗?江湖斗不过朝廷,你觉得你今日杀了太后身边的人,此生还有机会踏出西陵帝都半步?” 第348章 杀人如麻,就能证明自己不怕死? 九倾和云初舞同时转头,看向终于开口说话的秦云歌。 秦云歌满脸冰霜之色,在初时的畏惧之后,她似乎是终于想通了某些事,高高在上地看着九倾,“江湖势力如何显赫,在朝廷面前也不堪一击,你以为杀了太后身后最得宠的孟公公和两个嬷嬷,太后会善罢甘休?” 江湖势力? 九倾淡笑,“秦姑娘从哪里看出来,我来自江湖?” “如果不是来自江湖,你的侍女会有这么厉害的身手?”秦云歌以为她不想承认,冷冷道,“不管你承不承认,就无所谓。然而……” 下巴微扬,她道:“你真以为,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就能震慑到太后?” “难道不能?”九倾微微一笑,“我觉得已经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经此一事之后,秦太后若还敢在她面前叫嚣,她才真正对她的勇气感到敬佩。 秦云歌一噎,随即咬牙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太后身在宫廷数年,对杀人这样的事情早已经麻木,太后晕厥并非惊吓,而是被你气到晕厥。” “是吗?”九倾语气淡淡,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味道,“杀人如麻,就能证明她自己不怕死?” 秦云歌又是一噎,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太后怕不怕死,这个问题大概没有人会去思考。 习惯了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太后,好不容易从吃人的后宫里一步不爬了上来,借着儿子成为皇帝的机会而一跃成为太后,她会不怕死? 这句话,连秦云歌自己都不会相信,但是她没必要跟姒九倾争论这个问题。 “今日所有的皇室宗亲该来的都来了,还有朝廷重臣,文官武将都有,你以为他们会对这样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姒九倾,你别异想天开了,便是镇国公,也绝不会纵容你大逆不道的行为!” “说的真好。”不远处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好听如清泉击过山石,却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秦云歌,本王也想看看,今儿个这么多文武大臣皆在,有谁敢对姒九倾半分不敬。” 瑾王终于来了。 云初舞听到这个声音,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身刚要行礼,却蓦地一怔。 不但夜瑾来了,其他人也来了。 皇室王爷和包括她爹在内的重臣们,同样是乌压压的一群,全部出现在了眼前。 云初舞觉得有些凌乱,今天之后,只怕姒姑娘真要在西陵帝彻底出了名了。 “瑾王殿下。”云初舞还是开口打了招呼。 夜瑾负手自回廊尽头行来,仿佛带来了漫天的光华,表情阴冷,气势慑人。 这一刻,云初舞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句话,从天而降的神祇。 九倾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瑾王殿下来晚了哦。”紫陌咕哝了一句,看了看花厅地上的两具已经不能算是尸体的尸体,“人都死了,就算神医在世,也是回天乏术了。” 夜瑾顺着她的视线,淡漠地看了一眼地上,“两个贱奴而已,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此言一出,紫陌笑了,秦云歌脸色却僵了。 第349章 当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女子 “今日总算见你发威了一次。”夜瑾看着九倾,嘴角的笑意带着明显愉悦的弧度,“难得。” 姒九倾闻言,嘴角抽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你就不担心此举会给你带来麻烦?” “麻烦?”夜瑾嗤笑,“本王从小到大麻烦不断,不担心多这一桩,” 比起麻烦,他更喜欢看到九倾面上多了一些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比如说生气。 当着那么多贵夫人的面,她能下令紫陌杀人,显然是被太后和夜曦玥的三番两次刁难彻底惹怒了,否则她绝不会在别人的府里大动干戈。 九倾点头,“你不担心也是正常的,有我在,也没人敢找你麻烦。” 夜瑾嘴角的笑容一僵,“……” 这么听来,怎么觉得他需要她护着一样? 而且这句话跟她以前的说话风格,简直太大相径庭有没有? 刚走到花厅里的镇国公,面上表情也是僵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说话明明很温柔,言语间却非常霸气的姑娘,有些好奇地道:“姑娘真来自江湖?不知是哪个门派?” 九倾转头,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儒雅的中年男子,“阁下是……” “他是我爹。”云初舞连忙开口介绍,“爹,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姒姑娘,不但医术好,性格也温柔,长得还跟个天仙似的,女儿没骗你吧?” 九倾嘴角一抽,怎么有种介绍情郎的感觉? 镇国公捻着胡须,细细地打量了姒九倾一会儿,暗暗点头,心忖虽人不可貌相,但是眼前这个姑娘当真是温柔与霸气并存。 镇国公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宫里的太后皇帝,官场上的同僚,市井上的平民百姓,战场上的军人,生意场上的商人…… 甚至是青楼里的花魁舞女,他也不陌生。 然而眼前这个姑娘,身上有属于皇族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气,有过尽千帆淬炼出来的沉稳雍容,有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有海纳百川的广阔胸襟,也有小女子温柔如水的情怀—— 当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女子。 若说她来自江湖,镇国公是不信的,但是就算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出来,这个女子真正的身份会是什么。 毕竟就他所知,眼下还未曾听说过哪国有这样特别的一个女子。 “原来是国公大人。”九倾笑了笑,优雅有礼地冲他福身,“今日原本是给国公大人贺寿而来,却不曾想倒是给国公大人添了麻烦,九倾感到很抱歉。” 镇国公眨眼,这个姑娘,气度当真是优雅矜贵,就算是跟素有雅名的秦家姑娘秦云歌站在一起,也完全把对方压下去了不止一筹。 “这件事又不是你的错。”云初舞见他父亲没说话,连忙出言辩护,说完朝镇国公道,“爹啊,今天的事情是女儿亲眼所见,女儿敢拍着胸脯保证,此事绝非九倾的错,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赶走我的朋友。” 他什么时候要赶走她的朋友了? 镇国公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要乱说话,不是姒姑娘的错,难道是太后的错?” 第350章 秦太后杀人如麻,也该被千刀万剐? 就算太后确实有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能直言太后有错。 云初舞虽然胆子大了些,但是人不笨,很多话自己心里有数,嘴上却到底不能不顾忌三分,闻言撇了撇嘴,却不再说话了。 毕竟这里还有很多外人在场,她确实不能太过肆无忌惮。 “姒姑娘。”镇国公看着九倾,风度地笑了笑,“不管此事是谁的错,太后既然在老夫的府上出了事,老夫理应去赔个罪。” 九倾道:“我感到很抱歉。” “姒姑娘无需觉得抱歉,”镇国公道,“不过眼下太后刚回到宫里,得让太医先请脉,老夫暂时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姒姑娘是和瑾王一道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老夫也断然没有将客人赶出去的道理。” 云初舞闻言,这才笑开,“就知道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九倾颔首,“多谢国公大人。” “原来镇国公就是如此忠心爱国的。”冷冷的声音来自身后,“这位姒姑娘对太后不敬,公然在国公府杀人,把太后生生气到晕厥,就算不把她抓起来也应该赶出去!国公大人却反而把她当成上宾,不知是何道理?” 镇国公转头,说话的人是秦国舅,今日发生的事情对于秦家人来说,显然是面上无光的,一个小小的大夫就敢杀了太后身边最宠幸的三个人,太后威仪何在? 镇国公对秦家一向无感,闻言正要说话,却听夜瑾淡淡道:“本王跟姒九倾来参加镇国公的寿宴,是给镇国公的面子,与太后有何干系?太后不自量力,自找难堪,难道还要镇国公替他找回场子?” 秦国舅闻言,冷冷地看着夜瑾,“瑾王殿下可知尊卑上下?” “本王不知。”夜瑾道,“本王只知道秦国舅这张脸看着很倒胃口,镇国公,待会儿的寿宴,本王不想跟秦国舅同坐一厅,还麻烦镇国公安排一下。” 镇国公,“……” 秦国舅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瑾王眸光微转,看向站在不远处没说话的夜昊,夜翎,以及其他的文武大臣,“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谁要是敢在寿宴上打扰本王吃饭的兴致,本王同样也可以杀人不见血。” 群臣,“……” 这是赤果果的警告,把睿王和翎王在警告进去了吧。 夜昊嘴角抽了抽,掩下唇边的一声叹息。 夜翎的目光却审视一般看着姒九倾,越发觉得这个女子有着深不可测的背景来历,否则她不可能有这样的胆量在国公府,当着那么多皇亲宗室和文武百官的面,连太后身边的人都敢杀。 秦国舅气得脸红脖子粗,“夜瑾,你别太过分了!姒九倾这样的杀人凶犯,就该关进天牢,凌迟处死!” “你眼睛瞎了吧?”紫陌皱眉,“杀人的明明是我,关我家小姐什么事?再说是那两个老嬷嬷和孟德那个阉人无礼在先,杀了也就杀了,不过是个奴才。方才秦云歌还说呢,你家秦太后这些年在宫里杀人如麻,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的鲜血,照你这话说,秦太后不是应该被千刀万剐?” 第351章 这个贱婢,必须处死! “你……牙尖嘴利的贱婢,此处何时轮到你说话?”秦国舅何曾受过一个婢子抢白,气怒之下,伸手就朝紫陌脸上掴去。 紫陌勾唇冷笑,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折—— 咔嚓!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秦国舅脸色煞白,抱着手发出痛苦的哀嚎,“救命!把这个……给我把这个贱婢碎尸万段!来人!将她碎尸万段,扔出去喂狗!喂狗!啊!我的手——” 紫陌冷眼旁观,任他叫嚣。 镇国公有些呆了,站在不远处的那些官员,同样被紫陌的举动惊得呆住。 方才只听说姒姑娘让她的侍女杀人,心里虽震惊于这个女子的大胆,然而到底没有亲眼所见,此时看着这个侍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干脆利落地折断了秦国舅的手腕—— 心里所受的冲击可想而知,当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来人。”镇国公转头命令,“将秦国舅带去厢房,去宫里请个太医来看一下。” “是!” 两个府卫走过来,一人一边架着秦国舅的胳膊。 “镇……镇国公!”秦国舅颤抖地指着紫陌,疼得脸色惨白,头上冷汗涔涔,说话都带着颤音,却不忘放下狠话,“这个贱婢,必须处死!你听到没有?必须处死!” 镇国公挥手,“赶紧带秦国舅去休息。” 两个府卫得令,强行将秦国舅带走,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眼前。 远处还传来不甘的咆哮,“那个贱婢……若不死,本国舅跟……跟你们没完!” 花厅里终于恢复了一片安静。 众人望着紫陌的眼神已经有些不一样了,但是身为被人瞩目的对象,紫陌面上却是一派泰然,安静而柔顺地站在九倾身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国公,时间不早了,是不是可以开席了?”国公夫人去而复返,朝夜昊和夜翎福身道,“睿王殿下,翎王殿下,今日发生的事也是臣妇处理不周,稍后会去太后宫里请罪,但是来了这么多的大臣,总不能让大家不吃饭就回去是不是?” 夜昊淡淡道:“各位大人本就是来参加国公寿宴的,夫人不必觉得拘谨。” 国公夫人道了谢,“既然如此,那就请王爷和各位大人临风阁就坐吧。” 事实上,这些大人早已没了吃饭的心思,眼前这事闹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镇国公这是根本没把太后放在眼里? 虽然嘴上说着请罪,然而若是其他官员府上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谁还有心思继续祝寿?那姒姑娘杀了太后身边的孟公公,按照道理来说,难道不应该被打入大牢? 但是镇国公和云夫人一直说请罪,却丝毫没有要对姒姑娘动手的意思,不管他们是不是畏忌着瑾王,此番都无疑是对太后和秦家慢待了。 众人不由在心里深思,如今朝上皇子争储,镇国公会拥立哪一位? “舞儿,你的朋友就交给你招待了。”镇国府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带瑾王和姒姑娘去倚风阁用饭。” 第352章 瑾王是担心你再被人欺负了 说罢,镇国公便转身离开了,云初舞热情地招待着九倾和夜瑾,边走边钦佩道:“九倾方才真是好霸气,我都被震住了,没看那些平时优雅端庄的夫人们,个个吓得花容失色,都话都说不出一句,简直太厉害了!” 夜瑾淡淡瞥了她一眼,心忖你还不知道更厉害的,否则只怕就不是钦佩,而是惶恐得五体投地了。 九倾淡淡一笑,“云姑娘说话还是要小心谨慎些,莫被别人抓住了把柄。” 她不惧太后,太后也没本事对她如何,但是云初舞却不同。 镇国公府如何厉害,也毕竟是皇家的臣子。 云初舞撇嘴,小声道:“我才不怕呢,皇上现在龙体欠安,不能理政,太后虽然是太后,但是我爹也不是好对付的。她一个后宫妇人,也就是在宫里逞逞威风罢了。” 九倾闻言静了一瞬,大概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便也不再多说了,却忽然想起一事,“那个宫姑娘没来?” “宫姑娘?”云初舞一愣,随即道,“你是说月华?她来了啊。” 说着,她顿了脚步,转头看了看,“方才她不是也在花厅?哦,夜曦玥找你麻烦的时候,我让她们都去园子里赏花了……” 所以现在,她人在哪里? 云初舞很快笑道:“没事啦,我的侍女会招待她们,稍后我把她叫过来,我们坐一起吃。” 九倾转头看着夜瑾,“待会儿要跟一群姑娘同坐,瑾王殿下会不会觉得不自在?要不你去跟睿王他们一起?” “本王就跟你待在一起。”夜瑾淡淡道,“没什么不自在的。” 云初舞笑道:“瑾王殿下是担心你再被人欺负了。” 欺负? 九倾笑而不语。 夜瑾也不置可否,淡道:“方才宫月华去给本王通风报信了,但是走到外面被人拦住,直到太后被气晕过去,她才借机找到机会脱身。” “我说她怎么一直不见人影呢。”云初舞恍然,随即蹙眉道:“前几天柳家找媒婆去宫家提亲,被月华拒绝了。” 柳家? 九倾道:“皇后的娘家?” “嗯。”云初舞点头,“宣王现在还在刑部大牢,柳家这个时候去提亲,无非就是想跟宫家结成姻亲,指望宫大人帮宣王一把。” “谁也帮不了夜琛。”九倾道,“他刺杀夜珩的事情是真,秦太后不会饶得了他。” “真是他刺杀庄王?”云初舞讶异。 九倾点头,“就算是皇子,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况且眼下这个时候,他就不必出来搅局了。” 云初舞闻言,蓦地一怔,脑子里隐隐有一些想法似是要浮出水面…… 宣王不必出来搅局? 这句话里,有着特别的深意吧? 眼下的局势……指的是皇子争储?那么在这场争储的游戏当中,九倾也参与了?还是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 四人渐行渐远,彻底忽略了花厅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 秦云歌站在角落里,脸色僵硬地看着眼前他们的背影远离,一张俏丽的脸上面无血色,双手死死地攥紧…… 第353章 本王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对于大多人来说,这顿饭吃的应该是格外纠结。 朝上的局势让人感到不安,原本板上钉钉的几位皇储人选,在皇上龙体抱恙之后短短不到几日的时间内,就折了两个。 而原本大家以为的,失去了皇上宠爱的瑾王会变得低调一些,结果却证明,瑾王的嚣张从来不是倚仗着皇上的宠爱,而是他自己的无所畏惧。 而睿王夜昊……其实是个很低调的人。 主持朝务的这些日子,对政务的处理可谓是有条不紊,虽然平日里与所有的大臣都不曾有过密切的往来,比起皇上也难免少了几分威严与凌厉,但是睿王处事公道,时刻心系天下苍生和社稷安稳,便是翎王对他,也未曾有过丝毫不满。 大臣们坐席的时候压根无心吃喝,各自心里都在思索着西陵的江山归属,以及自己以后的靠向。 而倚风阁里,气氛却是格外轻松愉悦。 “当时太后气得脸色那叫一个铁青,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若不是怕落个大不敬的罪名,我都忍不住想爆笑一番了。”云初舞转头,朝宫月华道:“你没看到当时那些夫人们的表情,包括你娘在内,全部都惊呆了。” 宫月华温婉地笑了笑,“我娘的确是惊呆了,送太后之后,已经回府压惊去了。” “对,最后太后被生生地吓晕了,那才叫一个过瘾。”云初舞拍着桌子大笑,“看那秦云歌和夜曦玥以后还敢不敢仗着太后宠爱,到处耀武扬威。” 夜瑾抬眼,看着兴奋得有些失态的姑娘,淡淡道:“你要是再这么激动下去,只怕太后醒来之后,该考虑召你进宫谈话了。” 此言一出,云初舞笑声顿歇,狐疑地看了一眼夜瑾,对他主动朝自己说话的举动感到惊奇。 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且格外讨厌女人的瑾王,今天不但愿意跟她们这些女子一起就坐,还主动朝她搭腔? 真是天要下红雨,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瑾王殿下说的很对。”宫月华轻笑,“就算你心里如何畅快,也不能在嘴上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毕竟她是太后,是皇上的生母。” 云初舞撇嘴,“皇上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醒来。” 说到此处,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不解地看着夜瑾,“皇上龙体抱恙,怎么不见瑾王殿下忧心难过,心焦如焚?” “本王为什么要忧心难过,心焦如焚?”夜瑾睨她一眼,“所有人都知道本王冷酷无情,你没听见太后骂本王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 云初舞嘴角一僵,“太后……太后一向不喜殿下,她的话怎么能当真?” “她的话很多时候也可以当真。”夜瑾不咸不淡地道,“本王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云初舞闻言,表情更僵了,不由求救似的看向九倾。 哪有人这样往自己身上抹黑的?瑾王殿下可真是个奇葩。 “好了,赶紧吃饭吧。”九倾开口,“别忘了,镇国公还要找我们谈话呢。” 第354章 夜瑾,你太失礼了 宴席之后,夜瑾和九倾几人移驾倚风阁外面的花园。 “我爹这会儿应该还在外面送客,我们等会儿再去。” 凉亭里很凉快,侍女沏好了茶,送上了几样饭后小点心,九倾看着神色悠闲的云初舞,“那些姑娘家,你都不用招待一下,送个客什么的?” 云初舞摇头,“不用啊,有云馨在呢,她会替我送客。” “小郡主,你的表妹为什么也姓云?”紫陌站在一旁,好奇地开口,“她的爹娘同姓吗?” 云初舞摇头,“不是,她随的是母姓。” 只这一句,也就不再解释了。 紫陌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外面风景。 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若是隐私,自然不能再随意打探。 几人在凉亭里待了不大时间,便有侍女来通报,“国公在大书房,请郡主带瑾王殿下和姒姑娘过去。” 云初舞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客人终于都走光了。” “我也该回去了。”宫月华站起身,“你们去吧,我回家看看我娘。” “别呀。”云初舞拉着她的手,“等我把瑾王和九倾带去书房,跟你一起去看宫伯母,我们也好几天没见了。” 宫月华看了看瑾王和九倾,语气有些迟疑,“这……不大好吧?” 瑾王和九倾还在,她却要离开? “有什么不好?”云初舞笑了笑,“我爹跟瑾王和九倾肯定要聊到很晚,我对他们要聊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想打扰他们的谈话。”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九倾,“你们今晚留在府上,吃完晚饭再回去好不好?” “不好。”夜瑾淡道,“本王府上又不是穷到吃不起饭了,还留在你家蹭饭?” 云初舞一噎,“我是在挽留九倾。” “不必。”夜瑾直接替九倾拒绝,说完便拉着九倾的手,“走了。” 云初舞见状,只得朝宫月华道:“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嗯。”宫月华点头。 云初舞转身跟上了夜瑾和九倾。 “夜瑾,你这样不大好。”九倾道,“太失礼了。” “有什么不好?”夜瑾偏首瞥她,“难道你还真想留下来用晚膳?” 九倾摇头,“不是。” “那不就得了。”夜瑾轻哼了一声,“本王愿意留下来听镇国公说话,就已经是给他面子了,哪里失礼?” 跟在后面的云初舞嘴角一抽,是啊,真是给了他们家天大的面子了,他们要不要跪下来谢恩? “云姑娘,”九倾顿了脚步,转头看她,“你去陪宫姑娘吧,我和夜瑾自己去就行了。” “没事儿,月华是我家常客,不会介意的。”云初舞笑道:“但是你不同,第一次来,我怎么也要尽好地主之谊。“ 顿了一下,“嗯,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搞得那么生疏干嘛?” 搞得那么生疏干嘛? 夜瑾冷哼,说得她们关系好像多亲密似的。 九倾从善如流,“初舞。” 云初舞顿时眉开眼笑,“以后有空的时候,可以经常过来找我玩。” 姒九倾点头,“嗯,我会的。” ps:四更结束,晚安。 说明几点规则: 1、免费期每天四更,书城里的书都是一样的规则,上架之后会多更,催更请文明。 2、嚷嚷着要弃文的,直接右上角点叉,不用跟我打招呼。 3,作者是在写书,有剧情走向,不是只负责给读者制造打脸装逼的爽点,通篇若只有开头和结局,那我还写什么? 4、明天撒狗粮~ 第355章 对于储君之位,瑾王可有想法? 几人很快到了主院落的大书房外,守在书房外的府卫躬身:“国公大人让瑾王和姒姑娘直接进去。” 云初舞道:“我把你们送到这里了,先走了啊。” 九倾含笑点头,看着云初舞转身离去,偏首朝紫陌道,“你先候在外面。” “是,小姐。” 镇国公的书房很大,严瑾而低调,清一色的黑色阴沉木家具,沉闷中自带肃重气息。 书房中除了镇国公,还有另外一人,楚郡王楚祁。 夜瑾似乎并不觉得意外,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而楚祁朝夜瑾颔首之后,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九倾的面上。 “姒姑娘。”他开口道,语气沉冷,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每次姒姑娘出现的地方,动静都闹得似乎有点大。” 九倾闻言,淡淡一笑,指着自己的脸,“大概我长得比较招人怨恨。” 楚祁脸色一黑,顿时就有些无言。 “我能否问姑娘一个问题?”楚祁淡道,“上次姑娘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九倾挑眉,“我说过的话很多。” “关于我身体的症状。”楚祁道,“我想知道更详细一点的情况。” 九倾道:“楚郡王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下了毒?” 楚祁脸色微变,沉默了片刻,却缓缓点头。 “的确是被人下了毒。”九倾道,“这种毒没有性命危险,但是对练武之人来说却是个祸害,尤其是你这样领兵的将军——若是在战场上突然发作,那便是致命的一击。”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然而真的听她说出来,楚祁的眸心却似突然间凝结成了冰,冷得刺骨。 “下毒之人应该是你的对手,或者利益上有冲突的人。”九倾道,“我给你的药尽管按时服用,到了今年凛冬,体内毒素就能完全肃清。” 楚祁微默,须臾点头道:“多谢。” 九倾摇头,“不必客气。” “看来姒姑娘送了一个很大的人情给楚祁。”镇国公亲自给三人倒了茶,语气温和地笑道,“楚郡王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知姒姑娘对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目前还没什么要求。”九倾道,“但是以后却说不准。” “姒姑娘真是个直白的人。”镇国公道,示意三人落座,“那我们来谈谈其他的事情。” 话落,三人各自在大雕椅上坐下,九倾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一句话先问问瑾王殿下。”镇国公转头看向夜瑾,“对于储君之位,瑾王可有想法?” 此言一出,楚祁和九倾齐齐抬眼,一个视线落在了夜瑾面上,一个有些诧异地看着镇国公。 楚祁是好奇夜瑾的回答。 九倾则是在想,镇国公的确够直白的,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的掩饰。 “本王自身对皇位没什么想法。”夜瑾道,“但是却有想法决定皇位的人选。” 听起来有点绕,但是镇国公和楚祁皆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沉默了须臾,镇国公道:“瑾王想让谁做皇帝?” 第356章 瑾王若有需要,我会略尽绵薄之力 这个问题,其实答案已经摆在了眼前。 如果夜瑾自己对皇位没有想法,那么接下来真正有资格登上皇位的,数来数去也就夜昊跟夜翎两人而已。 虽然这些年来,夜瑾跟夜昊的关系看似不怎么好,但是他们俩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且究竟是真不和还是在演戏,谁又能说得准? 镇国公和楚祁都不会认为,夜瑾会眼看着夜翎上位。 “现在掌权的人是谁,就让谁做皇帝。”夜瑾捧着茶盏,斜倚在黑色的大雕椅中,身姿慵懒,看起来并无丝毫身在别人家里的拘束,“翎王是个天生的武将,也只适合做一个武将。” 果然。 镇国公和楚祁对视了一眼,眼底皆是了悟。 沉默了片刻,镇国公道:“但是翎王自己,或许并不这么认为。” “那又如何?”夜瑾挑眉,“认为自己能做皇帝也想做皇帝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夜琛和夜珩的下场如何,已经摆在了眼前。” “庄王和宣王跟翎王不同。”镇国公摇头,“翎王的能耐,十个宣王加在一起也不如。” “不管他能耐如何,这个皇位都不可能属于他。”夜瑾淡淡道,“本王虽然无权无势,但是任何人倘若敢拦着睿王上位,结局一定不会比夜珩好。” 说到此处,他抬眼看向镇国公和楚祁,“国公大人和楚郡主,可自行判断本王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楚祁皱眉,表情微冷。 他听出了夜瑾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眼下瑾王无权无势,唯一的筹码不过是皇上宠他—— 可皇上现在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瑾王可倚仗的筹码已经消失,他还有什么底气,当面警告堂堂镇国公和曾经也领过千军万马的楚郡王? 可即便镇国公和楚祁皆知道瑾王没有实在的筹码,他们却莫名地相信,夜瑾说得出的话,必定能做得到。 所以楚祁才觉得不悦,因为他有生之年,从未被人如此威胁过。 夜瑾行事素来无所顾忌,只要他想做的事情,从来不考虑后果。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一无所有的人才真正可怕,因为他没有弱点,没有弱点本身已经意味着强大。 想到这里,楚祁抬眼,目光却是看向九倾,“姒姑娘也是站在瑾王这边?” 九倾讶异地抬头。 夜瑾眯眼,不悦地看着他,“楚祁,姒九倾跟这件事没关系,你不必把她扯进来。” “当真没关系?”楚祁摇头,“我不相信。” “那么,楚郡王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九倾淡淡一笑,“我是夜瑾的大夫,目前来说也可以算是瑾王府的人,在我离开西陵之前,瑾王若有需要,我会略尽绵薄之力。” 绵薄之力? 她的绵薄之力,只怕足以在西陵帝都掀起动荡。 楚祁此时并不知道这个女子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但是他有预感,也可以说是他的判断——她的身份必不简单。 她的手下武功太过深不可测,而她自己本身,看起来也并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否则,她不会有那般轻松掌控全局的气势。 第357章 翎王只适合为将,不适合为皇 如果她真心帮助瑾王,再加上夜瑾自己的行事风格,夜昊上位几乎没有任何困难。 然而,“翎王手握三十万重兵,如果他对皇位有着强烈的欲望,只怕帝都会陷入一场可怕的内乱。” “睿王手里掌握着京畿营,加上宫里的禁卫军,就算是兵戎相见,翎王也不一定有胜算。”夜瑾淡淡道,“况且,倘若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调兵遣将,那么手握重兵又如何?再者,皇子登位也并非靠着手里的兵权就能稳操胜券的。” 镇国公道:“禁卫军听命于秦让,秦让是太后的侄子。” “一个后宫妇人,永远不必把她放在眼里。”夜瑾勾唇冷笑,“禁卫军是皇家的军队,不是秦家的,他们效忠的人是皇上,和下一任皇上。” “但是下一任皇帝还没有确立,他们不会效忠于睿王。”楚祁直言反驳,并不觉得夜瑾说的话能有多少笃定性。 让一个属于秦家统领的禁卫军效命于对手,这本身就是一件难如登天之事。 夜瑾漫不经心地掀了眼皮,唇角掠过一抹寒凉的弧度:“皇上曾经写过一封诏书,指名由皇长子即位,这样一来……事情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镇国公闻言诧异,“诏书?” 若是真有这份诏书,那么睿王登基根本是众望所归,群臣谁还有反对的理由? 皇子能力如何卓绝,也抵不上皇帝亲自传位,更何况睿王这些日子代理朝政,群臣对他的能力已经心服口服。 楚祁也皱眉,审视一般看着夜瑾,似在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诏书一事,从未有人听说过只字片语,是真是假只怕还有待斟酌。 夜瑾垂眼,优雅而淡漠地啜了口茶。 诏书么,自然是假的,皇帝明知夜昊的身世,怎么可能下诏让他即位? 但是即便是假的,他也会让此事变成真的。 只要有诏书在手,太后,皇后,还有梅贤妃,以及满朝文武大臣,谁还敢再多说一个字? 相较于镇国公和楚祁的惊讶思虑,九倾对夜瑾的话却没有任何反应,始终安静地靠着椅背,端着茶盏沉思。 虽然被一同邀了过来,但西陵的事情毕竟跟她没有切身的关系,她只是一个外人,不好参与太多。 除非楚祁或者镇国公主动问起,她也会如实回答。而此时,虽然心里同样惊讶于夜瑾的话,她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能做到任何时候都不动声色,才能不给对手留下把柄——虽然镇国公和楚祁都不一定是对手,反而更有可能是朋友。 但是九倾依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对方丝毫可质疑的理由。 “诏书一事我没听到什么风声,但是瑾王有一句话说的却是对的。”沉默了良久之后,镇国公缓缓开口,“翎王是天生的武将,他也只适合做一个武将。” 夜瑾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翎王的性子适合带兵,他可以成为西陵最有力的护国战将,但是却不适合做一个皇帝。”镇国公道,“脾气太过冷硬刚直,不懂得妥协,不会为了任何事情改变自己的原则,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一个皇帝。” 第358章 完美的伪装,真实到连自己都能骗过 离开镇国公府回瑾王府时,已是时至傍晚。 云初舞再三挽留他们留下用了晚饭再走,但是夜瑾冷冷的一句“没空”,硬生生将小郡主的一片心意打了回去。 云初舞恼怒地瞪了夜瑾好几眼,最后在九倾温婉的拒绝下,只得同意她的“下次有机会再来叨扰”。 天知道下次有机会是在什么时候。 “镇国公府若能成为助力,睿王登位大概是没什么问题了。”走在庭院里的青石小路上,九倾淡淡一笑,“他今日留下了楚祁,大概也是存着让楚祁成为睿王左膀右臂的意思。” “两年前,楚祁与翎王一道上了战场,军职比翎王低上一级,但不管是武功还是兵法谋略,楚祁跟翎王都是不相上下,甚至是军功也毫不逊色。”夜瑾看着眼前被夕阳照射的晚景,满庭院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金色,看起来真是流光璀璨,“那次出征回来之后,他就闭门不出,并卸下了身上军职,对外说是要修身养性。” “所以他中毒一事,其实谁也不知道。”九倾淡笑间,偏头看向夜瑾,“然而你觉得,当真无人知晓?” 夜瑾淡淡道:“既然是被人下了毒,那么下毒之人一定知道此事。” “楚祁军职比翎王低,是因为翎王是皇子,是皇帝亲命的主帅。”九倾嗓音柔和沉静,正如这傍晚的清风徐徐,然而柔和中却隐藏着不容忽视的睿智,“一军不容二将。楚祁能力不比翎王差,对于一个主帅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 夜瑾道:“你的意思是,楚祁身上所中之毒与翎王有关?” “必然有关。” “应该不是翎王。”夜瑾摇头,“他不是一个没有容人之量的主帅,更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楚祁。”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九倾道,“有的人天生擅长伪装,伪装得太过完美,有时候真实到连他自己都以为是真的。” 夜瑾闻言,心里蓦地一悸。 “楚祁的事情,暂时还不好说是不是翎王的手笔。”九倾淡淡道,“就算不是他,也应该是他麾下心腹所为,可以着重查他的手下。” 夜瑾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九倾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夜瑾,“你身上的寒毒最近没有发作过?” “……没有。”夜瑾迟疑了一下,才看着她,眼底有某种暗光在流动,“你说过三个月之后才会离开,不会食言吧?” 九倾一怔。 “你以为……”她定了定神,有些失笑地开口,“你以为我问你的寒毒,是因为想离开?” “难道不是?” 九倾微默,随即摇头:“当然不是。但是我当初说的三个月,不是说三个月之后才会离开,而是说,解了你身上的毒需要的时间大概是三个月,我会等你身上余毒肃清之后才会离开。” 夜瑾道:“但是你也说过,我身上的寒毒三个月之内无法肃清。” 站在一旁半天没吭声的紫陌,闻言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突然好想插个话。 第359章 十六年的生命里,你是唯一让我动心的男子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此时夜瑾和她家小姐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怪怪的,竟让她有些不敢开口。 瑾王看着她家小姐的眼神,好像带着一点……忧伤? 紫陌垂着眼,心里不断是嘀咕着,果然容色就是最有杀伤力的利器,这样的眼神若是放在其他男人的身上,大概只会让人觉得虚伪或恶心。 可瑾王这样的眼神,竟然无端地让人觉得心疼。 紫陌搓了搓手臂,暗道瑾王果然是狡猾,连她这个婢子都有这样的感受,她家小姐一定感觉更甚——他一定是故意的。 对,一定是故意的。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九倾开口道,声音淡淡,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你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没有任何事情还能束缚住你。待睿王登位,西陵事了,便是偌大天地任你翱翔,这难道还不够?” 紫陌闻言讶异,偌大天地,任你翱翔?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瑾王要离开西陵? “不够。”夜瑾抬眼,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已经潜入了心尖的容颜,“本王的心已经被束缚了,谈何翱翔?” 九倾一怔。 心被束缚住了…… 紫陌嘴角抽了抽,心忖,瑾王殿下你要不要稍微含蓄一点? 刚从镇国公府回来,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谈点正事吗? 这节奏为什么看起来有点不对? “九倾,你喜欢本王吗?” 紫陌,“……”这么直接?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默默地抬眼看了看夜瑾,又看了看她家小姐,紫陌心里纠结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先溜之大吉。 就当是让瑾王彻底死心好了,她家小姐应当是不会给他什么希望的吧? 紫陌低眉垂眼,转身默默地往静心苑的方向走去。 “夜瑾。”九倾唇边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我已经说过,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夜瑾摇头:“我只是在问你,对我是否有过哪怕一丁点的动心?” 只是突然间很想得到一个答案。 这些日子自己已情深根种,丢失的心再也无法找回,他想知道,九倾对他,是否有一点点的不同? “哪怕只是一点点,”夜瑾抬眼,瞬也不瞬也凝视着她,“九倾,只要一点点就好,你对我……是否动心过?” 在你的心尖上,是否能留存我少许的位置? 九倾敛眸沉默,若说没有动心……似乎也有些自欺欺人。夜瑾这样的男子,喜欢他其实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是,若说喜欢…… “我并没有强求什么的意思。”夜瑾似乎看出了她心底的迟疑,眼底不由流露出些许光亮,“九倾,我不会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但是我也不想自己心里留有遗憾,此时此刻,我只是突然想得到一个答案。” 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吗? 九倾抿了抿唇,终于在冗长的沉默之后,缓缓点头,“我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欺骗你。” 抬头,对上他蓦然怔忡的瞳眸,九倾淡淡道:“感情的事情素来不是理智能控制的,我不会刻意去排斥,所以夜瑾,我承认对你确实动了心,在我十六年的生命里,你也是唯一一个让我动心的男子。” 第360章 本王素来相信,事在人为 唯一一个动心的男子…… 这句话,为什么感觉如此动听?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好像整个人要飞起来一样。 夜瑾嘴角忍不住上扬,短暂的呆滞之后,眼底的喜悦几乎无法掩饰。 “九倾……”他的表情堪称狂喜。 然而,九倾却接着道:“既然你问了,我也并不介意告诉你答案,或者说,也是正视我自己的内心感情。但是夜瑾,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夜瑾抿了抿唇,摇头,“我不觉得。” 九倾皱眉,“你方才说,不会强求什么。” “我不强求。”夜瑾微微一笑,眉眼霎时生动如画,“但是很多时候,上苍总不会亏待我们,就如我这七年所受的苦,也终有苦尽甘来的一天。你看,上苍不是把你送来了瑾王府,救我出了无边地狱?” 九倾淡淡道:“我来瑾王府,不是上苍送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夜瑾点头,“对,是你自己来的。但是对我来说,这同样也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我们以后会不会成为命定的夫妻,你说呢?” 命定的夫妻? 九倾微默,莫名地想起了大祭司的那句“红鸾心动”。 红鸾心动,的确心动了。 但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对一个男子心动并不能说明什么,容色好看的男子在感情上总是要占据一些优势的。 以前她只是不曾与其他男子近距离地相处过,甚至那些内定的皇夫,她也只是偶尔见他们一次,当然对他们也并无太大的感觉。 只是觉得,既然要成为她的皇夫,那么除了容貌和年纪之外,其他各方面能力都不会太差就是。 而夜瑾…… 夜瑾的确是她第一个动心的男子,然而也是因为,他是她唯一一个真正近身相处过的男子,并且他的身上,有着很多让女子动心的特质。 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对其他男子生出这样的感觉,但是她可以确定,这种动心并不会让她觉得无法控制。 所以,九倾淡笑摇头,“我现在就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可能的,我们绝不会是命定的夫妻,所以你可以彻底打消这个想法,把目光多放一些在其他女子的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九倾承认对他动了心,所以夜瑾心情大好,此时听到这样的话,也完全没有难过气馁的感觉,只是挑唇一笑,自信满满,“本王素来相信,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九倾挑眉,突然间对这句话很感兴趣,漫不经心地勾唇,“既然如此,我拭目以待?” 夜瑾点头,“我们一起拭目以待。” 仅仅是动心还不够,以九倾的冷静得过分的自制力,完全可以将这样的动心完全压制,所以夜瑾需要的是九倾对他也情深根种,喜欢到不能自拔。 如此,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夜瑾转身举步,“今天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先回静心苑休息一下,稍后我要进宫一趟。” 九倾与他并肩前行,“进宫是为了处理太后的事情,还是为了遗诏?” 第361章 哪怕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两者皆有。”夜瑾并不打算瞒着她任何事情,“秦太后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此番在镇国公府丢了这么大的颜面,并且折损了身边最得宠的孟德,这口气她一定不可能咽得下去。” 事实上,此番秦太后不但折损了颜面,死了一个孟德和两个嬷嬷,甚至连她最喜欢的孙子夜珩也即将被送进黄泉——若是玄七的动作快一点,或许此时的夜珩已经入了黄泉。 再过不久,待夜珩的死讯传开之后,宫里必将大乱,震怒疯狂的太后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人诛杀九倾和紫陌。 “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派兵直接捉拿,然后慢慢折磨,因为对待一个恨之入骨的人,直接杀了根本无法解心头只恨。”九倾淡淡一笑,“但是她虽贵为太后,却并无调兵遣将的权力。” 夜瑾瞥了她一眼,“你似乎很期待她抓了你,然后慢慢折磨。” “她要是真有那本事,今日何至于吓到晕厥?”九倾挑唇淡笑,“纸老虎就算是披上虎皮,也依然还是只纸老虎。” 夜瑾道:“她的确是只贪生怕死的纸老虎,但是没有脑子的纸老虎失去理智的时候,也着实烦人。” 他习惯安静,也不喜欢瑾王府三番两次地成为禁卫军光顾之地,因此提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才能让九倾真正清静几天。 九倾闻言,淡淡点了头,“自己小心些。” “脱离了剧毒的戕害之后,本王的武功少有人能敌。”夜瑾淡淡一笑,“宫里没有能奈何得了本王的人。” 九倾淡笑,“很多时候让你栽跟头的,并不一定是比你厉害的本事。” “你说的对,奸邪小人的招数才让人防不胜防。”夜瑾道,“但是本王也不是愚蠢之辈,若那么容易栽跟头,还敢轻言喜欢你吗?就算以后若真有那么一天,只怕也难免成为你的拖累。” 九倾,“……”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夜瑾嘴角轻扬,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到底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你先回去休息吧。”夜瑾驻足,远远看着站在静心苑外面翘首遥望的紫陌,嘴角掠过一抹自嘲的弧度,“紫陌丫头似乎生怕你被本王占了便宜。” 九倾语气淡定道,“敢占我便宜的人,不管是紫陌还是玄七,都可以让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说罢,她转身朝静心苑的方向走去。 夜瑾负手立于原地,注视着她纤细的背影,嘴角微勾。 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若真有那么一天……死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九倾对夜瑾的了解不可谓不多。但是她并不知道,曾经不得自由的七年里,夜瑾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若以后有朝一日拿回了母亲的骨灰盒,自己不再受制于皇帝,那么他想要做些什么? 答案其实很悲哀。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甚至有一种自己活着或死了其实都无所谓的感觉,所以他才能在皇帝每次逼迫他时,冷笑着告诉他—— 本王不介意死在你面前。 但是现在,夜瑾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的感情,想要的人。 哪怕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第362章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接下来的几天里,朝上的风向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九倾不知道那日进宫,夜瑾用了什么方法使得秦太后一病不起,没有继续找她麻烦,也没兴趣知道。 但是宫里发生的一些大事,却让西陵朝上乱成了一锅粥。 夜珩伤重不治,已经一命呜呼。 那日从镇国公府回到宫中之后,金贵妃就让禁卫军副统领调派了一批好手,重兵把守在太医院外面,然而最终的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变——早在长公主府里设计出那样下作的手段时,夜珩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善终。 夜曦玥回到宫里连续几日闭宫不出,听说整日魂不守舍,像个惊弓之鸟一样。 而金贵妃因为夜珩的死受了刺激,伤心过度,接连几日痛苦哀嚎,短短几日时间之内就苍老了十几岁,容色憔悴,再不复以前美丽娇艳。 夜珩的死,不但对秦太后和金贵妃来说是个噩耗,对于秦家也同样是个巨大的打击,他们手里唯一握有的筹码已经消失,在朝上纵有再大的势力,面对以后的命运也难免感到彷徨。 夜珩一死,不管以后哪个皇子登基,金贵妃都不可能成为太后,甚至有可能会被送去皇陵,当秦太后逐渐老去,秦家的风光将一去不复返。 除了夜珩之外,被牵扯进刺杀案的夜琛,命运也同样发生了改变。 经过刑部几天的调查,睿王亲自负责审问调查,直至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确凿的结论——夜琛的确派人刺杀了夜珩。 受了几日牢狱之灾的夜琛起初还想狡辩,然而当他听说夜珩已死,秦太后病倒之后,突然发出一声狂笑,“夜珩死了?真是天助我也。” 所以说,人跟人生来不同,不止是身份地位,尊贵卑贱,更分有脑和无脑。 他大概是以为夜珩死了,自己登上皇位就没有了对手,太后又病倒了,皇上至今未醒,这宫里还不是只有他和母后说了算? 或许他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己之所以被打入大牢,不过是因为秦太后想让他死,而不是因为他刺杀夜珩——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他从来是不信的。 皇子杀人,那根本就是很寻常的一件事,谁家的府上不时常死个侍女家丁? 前段时间,长公主府还死了那么多府卫,真要算起来,下令杀人的夜瑾和那个姓姒的大夫不都应该被关进天牢,等待秋后问斩? 但是夜琛最终还是失算了。 当着睿王和刑部尚书的面,对刺杀夜珩一事供认不讳,理所当然便要签字画押。 再然后…… 再然后,按照规矩被打入了天牢,等待最终的处置方案。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九倾手里捧着一本医术,淡淡笑了,“这句话我也不信的。然而他若只是杀了一个平民百姓,此事不至于闹这么大。但是他刺杀的是夜珩,证据确凿,上至太后下至文武百官,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一个秦家的口水就能淹死他,他还指望能获赦?” 第363章 带你去个地方 皇子犯法,也要看犯的是什么法。 杀自己的皇室兄弟和杀一个平民百姓,甚至是杀一个家奴,能一样吗? 皇帝当政,绝不可能会因为死一个无关紧要的百姓和奴才,而重罚于自己的儿子,但是皇子之间的陷害刺杀,对于皇帝来说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兄弟阋墙,永远是皇帝的大忌,其性质恶劣仅次于弑父谋反——当然,死了一个夜珩,皇帝或许会愤怒,但是即便如何愤怒,若真的要他就此处死夜琛,他必然也是不会愿意的。 因为儿子不过那么几个,折损一个少一个,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夜昊登基——这个时候,说什么也得保下皇后的嫡子。 “所以说夜琛其实是个傻的,他以为皇帝无法理政对他是个机会,可他却不知道,就是因为皇帝废了,秦家才越发肆无忌惮地想要讨个公道,目前来说,太后一党对付不了瑾王府,却不可能放过罪魁祸首夜琛。” 而群臣明知夜琛的事情是真的,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包庇于他,就算有人包庇,也包庇不下来。 眼下朝上的局势已经很明朗,在镇国公和楚郡王明确表态之下,私下里有多少权贵世家已经非常清楚,将来最有可能登基的人只有夜昊—— 夜翎可能会成为夜昊的对手,但是夜琛,已经完全失去了机会。 所以,这个时候费心去保一个注定失势的人,着实没什么意思。 “人心都是现实的,与己无利的事情,谁会甘冒着得罪新君的危险去求情?”夜瑾走到九倾面前,随手抽走了她手里的医术,将九倾从软榻上拉了起来,“暂时不说这些无聊的事了,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九倾讶异地被他拉着站起来,但是没有抗拒他的动作,只是觉得奇怪。 “去了你就知道。”夜瑾勾唇,笑意柔和了他素来狂狷的眉眼,使得他表情看起来格外生动,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 九倾心里一动,心房某处毫无预兆地悸了一下。 夜瑾没有放开她的手,径自拉着她出了房门。 “小姐——”门外的紫陌看着两人出来,刚叫了一声,话还没说完,却见她家小姐被夜瑾拽着手臂,一阵风似的自眼前消失了。 紫陌傻眼地杵在原地,半晌,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在没有解毒的情况下,瑾王这么拉着她家小姐的手,是什么意思? …… 静心苑的后面有一座园子,园子很大,与昭宸殿的后园之间只有一道高墙隔开。 夜瑾拉着九倾,穿过花枝低垂的曲桥,踩着青色碎石铺就的蜿蜒小路一路向里行去。 初夏季节,园子里一片花海欣然怒放,千姿百态,妖娆妩媚。 蝴蝶轻舞,晚风夹杂着一缕醉人的花香萦绕在鼻翼,令人顿觉心旷神怡。 两人又行了一段小路,穿过牡丹绽放的美园之后,隐藏在园子深处的大片紫藤花出现在眼前。 第364章 一抹温柔,迷醉了心神 一片如瀑般的淡紫色辉煌夺目,从空中垂下,深深浅浅的紫色,在傍晚的夕阳下散发着流动的光泽。 而紫藤花下,一座精美的秋千赫然出现了两人眼前。 九倾愣了愣。 夜瑾在秋千前停下了脚步,方才还一副兴致勃勃邀功的表情,此时却突然感觉到些许不自在,放开了她的手,轻咳了一声,“咳……那个,我昨晚闲来无事,就试着动手做了一个……” 九倾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秋千。 藤萝编织而成的秋千,看起来很漂亮很结实,对于生而高贵的九倾来说,这样的秋千其实不算什么。 她自己居住的宫殿里,那满园的花海之中,就有一架比这还要精美万分的秋千。 她的身边,也有无数的宫女和侍卫可以为了她,在一天之内做出几十甚至上百个这样的秋千——只要她想要。 但是这一刻,没来由的,心里却泛起了丝丝涟漪。 长到十六岁,经历的事情太多,说是历尽千帆也不为过,她的心智远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也冷静睿智,冷静到很多时候她自己都忘了,其实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而已。 十六岁…… 九倾苦笑,一个男子亲手搭建的秋千,竟如此轻易就勾起了她心底被遗忘了很久的柔软,和属于少女的那份纯真和悸动。 “你不喜欢?”夜瑾注意到她的表情,笑容不由僵在了唇角,眼底的光也暗了下来。 九倾转头。 火红色霞光的映照下,眼前这个男子容颜越发绝美如玉,眉眼间精致如画,清贵犹如神话里的神祇。 眼底那抹黯淡下来的色泽,仿佛让清贵之中又增添了一抹让人心疼的哀伤。 九倾笑了笑,摇头:“怎么会?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这么漂亮的秋千,我只是想到了另外一些事。” “是吗?”夜瑾闻言,眼底阴霾霎时散去,嘴角弧度上扬,“你喜欢就好。” 九倾转头又盯着秋千看了一会儿,才缓缓举步走了过去,身子微转,弯腰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纤细皓白的素手抓着两边的藤萝,九倾勾起嘴角,含笑看着夜瑾,“推我一下。” 夜瑾心头一动,刹那间,几乎要溺毙在她的笑容里。 按捺住心头的悸动,他走到九倾身后,抓着藤萝轻轻一推。 秋千荡起,白色的裙摆随风轻荡,在眼前划过流水般莹动熠熠的弧度。 秋千上的女子轻闭上眼,迎着光随着秋千轻晃,嘴角噙着一抹清丽的笑容。沐浴在霞光中的容色如白玉般细腻无瑕,面上光泽莹动,白皙剔透。 一抹温柔萦绕在眼梢,几乎迷醉了男子的心神。 站在一旁的夜瑾,安静地凝望着女子的无双姿容,眼底一抹深情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这样的一副画面,真是美到让人移不开眼…… 远处高高的楼檐上,玄七身子侧着身子懒散地半躺着,目光却瞬也不瞬地盯着紫藤园里的画面,面上神色没有半分轻松自在,反而显得一片凝重。 第365章 人逢喜事,春风满面 相较于朝上的风声鹤唳,暗潮汹涌,瑾王府这几天的气氛却是一片风平浪静,甚至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悠闲。 对于九倾来说,日子的确挺悠闲。 她本身就是个喜静的性子,这几天夜瑾经常入宫,要忙的事情突然间多了起来——对于一个习惯了深居简出的皇子来说,连续几日早出晚归,看起来的确是忙碌了很多。 夜瑾心血来潮给她做的秋千,成了九倾这几天打发时间的最佳去处。 紫藤园里风景好,暗香轻浮,傍晚时分,伴随着徐徐拂过的清风,坐在秋千上看书或者赏花,实乃人生第一大享受。 但是对于紫陌来说,这架秋千美则美矣,却每次让她看了都会忍不住皱个眉头。 因为看到秋千,她就会想到夜瑾的狡猾。 一个自己亲手做的秋千,就收买了她家小姐的芳心?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尤其是她家小姐好像一副很喜欢的模样,更让她心里忍不住想嘀咕,她们离开南族时间也不长啊,小姐宫殿后面的御花园里不是有一座更华美精致的秋千,以前怎么不见她这么喜欢坐在秋千上荡来晃去? 难道就因为这是瑾王亲手做的,所以意义不一样? 这般越想,紫陌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 “小姐。”紫陌站在旁边,看着九倾坐在秋千上,似是眺望着远处花海,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姐对瑾王殿下,是不是动了真情了?” 九倾偏头,淡淡一笑,“怎么,你又在担心什么了?” “也不是担心……”紫陌呐呐地道,“奴婢只是觉得,瑾王最近有些奇怪。” “奇怪?”九倾挑眉,“哪里奇怪?” “小姐不觉得瑾王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紫陌眉头纠结了一下,想了想,“好像人逢喜事,春风满面,心情好得不得了。” 九倾听着她对夜瑾的形容,不由失笑,“他心情愉快不好吗?人总要走出过去,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开心一点?” 话虽这么说…… 紫陌皱眉,但是她要表达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是瑾王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样了。”紫陌道,“小姐,难道你不觉得瑾王近日变化太大?” “本王有什么变化?” 说曹操,曹操到。 紫陌闻声转头,看着不远处疾步而来的夜瑾,身上不再是一身红衣,而是穿着一身肃重的黑色织金袍服,身姿如松,看起来格外挺拔冷峻,威仪慑人。 紫陌有些心虚地讪笑。 果然不能在背后随意议论别人,说他的好他听不见,若是非议他什么不好的,他保准跟鬼魅似的,突然间就冒了出来——虽然她压根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 撇了撇嘴,紫陌眼睁睁地看着夜瑾从旁边摘了朵红色的牡丹,随手插在了九倾的发梢,端详了半晌之后,真心地赞美了一句,“很美。” 紫陌顿时恶寒,忙不迭搓了搓手臂。 第366章 小丫头的话,不必当真 九倾也是无语地抽了下嘴角,伸手拿下了头上的牡丹花,“紫陌说你最近变化挺大,我原本还没怎么在意,现在看来,她说的倒是不假。” “是吗?”夜瑾瞥了眼紫陌,“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她的话不必当真。” 紫陌瞪眼。 什么叫不必当真? 她也没说他什么坏话吧?他最近几天变化确实挺大的。 就像现在,虽说换下了一身夺目邪魅的红衣,眼下这一身黑色也确实让他穿出了威仪肃重的感觉,但是仅一个插花的举动,就瞬间破坏了这份冷肃和威仪。 就算是在自己的府里,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吧? 夜瑾显然不想理会小丫头片子的心里想法,对于他来说,九倾能回应他的感情,本是一件意料之外的惊喜,他心情好也是应该的,什么形象都不重要。 跟自己的幸福比起来,其他的都是浮云。 “宫里的事情还顺利?” 九倾从秋千上下来,踩着碎石小路,跟夜瑾一起往紫藤园外面走去。 夜瑾点头,“还算顺利,本王接手了户部大权,下面的官员之前都是夜琛的心腹,整日里不思政务,除了拉帮结派,就是不择手段地捞油水,本王今日踢走了两个侍郎,接替的人选还在考虑,尚未定下。” “天子脚下皆权贵,权贵世家有为的青年才俊应该不少。”九倾道,“这个时候你提携上来的有能之士,以后就会是你的心腹助力。只要他们行事不歪,睿王登基之后,哪怕朝上要大换血一批,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动荡。” 夜瑾闻言,眉心一动,“你是说,从现在开始培养年轻的心腹臣子?” “当然。”九倾淡笑,“但是用人要多方面考虑,能力绝佳且品行好的,可以放在户部或者吏部这样相对重要的位置,意志坚定能抗拒权势金钱的诱惑。若能力强,但不那么耿直的,也不是不能用,但是要放对一个位置,不能乱用。” 夜瑾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以前对朝上的政务素不关心,对于如何用人也从不去费心思,但是无疑,九倾说的是对的,或许这也是一种天赋——天生的帝王。 自己喜欢上的女子,各方面都强得让人倍感压抑。 夜瑾心底不由无声的叹息。 想要成为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看来自己还必须多费些心思才行。 抛开心底让自己郁闷的想法,他淡淡道:“夜琛的户部,夜珩的吏部,眼下都已经空了出来,有不少的位置待补缺。我接手了户部,吏部暂时则由皇长兄自己掌管,下面的大臣无人不服。” 无人不服? 九倾淡笑,眼下这个时候,没有实权的瑾王府在那些大臣们的眼里,可比太后和秦家可怕多了。 若夜瑾明确表示站在睿王那一边,满朝文武谁还敢对睿王不服? 瑾王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都夜珩都敢囚禁,这样的一尊大佛若立于朝堂,文武百官只怕个个都要噤若寒蝉。 第367章 皇城灯火,喧闹繁华 晚膳之后,九倾提出出去走走。 “去哪儿?”夜瑾好奇。 “前些日子给镇国公造成那么大的麻烦,不应该去赔个礼吗?”九倾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紫陌,“你去跟无寂说一声,让他去库房挑两样礼物,我们带过去给镇国公和他的夫人。” “是,小姐。” 夜瑾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噙着愉悦的笑容,显然心情甚好。 九倾挑眉看着他,“你笑得很古怪,有什么喜事?” “没什么。”夜瑾摇头。 他只是觉得,两个人一起去赔礼,一起送礼物给镇国公,这种感觉很好——虽然赔礼这种事他生平从未做过,但若是与她一起,似乎试试也不错。 而且……或许她自己没发觉,她现在是真的把瑾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吩咐紫陌去库房挑礼物时,那种自然而然地口吻,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闲适,没有半点不自在。 这种感觉,夜瑾很喜欢。 就像他们本身就是一家人,两人本为一体——虽然他们还不是夫妻,但是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镇国公和夫人的礼物可以从库房挑。”九倾不再研究夜瑾的心里想法,淡淡笑道,“至于云小郡主的礼物,我们出府去买,刚好可以闲逛一番。对了,镇国公有儿子吧?” “镇国公有两个儿子。”夜瑾淡淡道,“但是他们的礼物就算了,没必要破费,你跟他们又不熟。” 九倾微讶,“赔礼还需要跟他们很熟?” “赔礼也不需要个个都送,你又不欠他们。”夜瑾语气淡定,听不出几分异样,“万一你送了他们礼物,他们再想着还礼,这来来去去的折腾,多麻烦。” 九倾闻言,哑然了一会儿,须臾,缓缓点头。 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 对于送礼这样的事情,九倾一向并不会特意花多少心思,倒不是不尊重,而是对于不是很亲密的人,她觉得只要礼物合适并实用就行。 就比如镇国公,一个曾经为武将但是看起来很儒雅的中年男子,紫陌和无寂挑的是书房里的墨宝之首,一支玉质狼毫的毛笔,笔管上雕刻着精致的山水纹路。 而镇国公夫人,紫陌挑的是一盆红珊瑚梅花盆景,适合妆点宅内,以及贵夫人闲来无事时观赏。 两件礼物都价值不菲,但也只是价值不菲而已,不会让人生出什么敏感的想法。 夜幕降临时分,皇城之中却正是一天最繁华喧闹的时候,达官贵人忙完了一天的应酬,正式开始消遣放松,街道两旁灯红酒绿,花灯流光璀璨,青楼里歌舞升平。 夜瑾和九倾走在街道上,沉默地感受着这份处于喧闹中独特的宁静。 “本王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这般气氛。”夜瑾环顾四周灯火繁华,负手行于穿梭而过的人群之中,面上褪去了往日过分的冷漠和疏离,在灯火映照下,容颜清俊宛若谪仙。 “因为不常接触,所以才会觉得新鲜有趣。”九倾道,“若是整日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反倒觉得吵闹了。” 第368章 美人哥哥,买花吗? 两人行经过御楼时,九倾不经意间转头,一个月前还生意兴隆的御楼里,此时已是冷清萧条得紧,堂前人来人往,却很少再有人愿意抬脚走进去。 夜瑾显然也注意到了此间异常,淡淡道:“夜珩的死,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噩耗。” 几天前,皇子的葬仪也算是惊动了整个皇城,帝都很多权贵对于六皇子私下开珠宝楼一事,心知肚明却并不说破,但是在朝为官谁不是人精? 以前的夜珩是储君人选之一,身后有秦太后和强大的秦家家族鼎立支持,他们偶尔去御楼捧场,也算是不动声色地与庄王一党交好。 而现在人死如灯灭,秦太后和秦家如何厉害,也不可能再变成另外一个夜珩继承皇位,秦家失势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们当然没必要再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再去给自己招来祸患。 “美人哥哥,买束花送给美人姐姐吧。”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夜瑾和九倾同时低头,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小女孩,大约八九岁左右的年纪,容貌清秀可爱,身上穿着朴素的单衣,正睁着一双大眼满含期望地看着他们。 小姑娘的手里提着一个花篮,花篮里各色鲜花,一束一束摆放得整齐。 美人哥哥? 夜瑾第一次听到有人喊他美人哥哥,这感觉……真是新鲜又古怪。 不过,他转头看了看九倾,勾唇笑道:“美人姐姐,你喜欢什么花?” 九倾看了小姑娘一眼,视线落在她的花篮子里,没有回答夜瑾的话,倒是淡淡问了小姑娘一句,“谁让你来的?” 小姑娘一懵,“美人姐姐……” “谁让你来的?”九倾弯腰,淡笑着又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年纪还小,以后的人生还很长,若是今晚死在这里,你的父母会有多伤心?” 夜瑾负手而立,眼角漫不经心地扫过御楼门前,眼神看似懒散,却将四面八方的动向全部收入了眼底。 小姑娘似乎更懵,“美人姐姐……” 姐字落音,一道亮光倏然划过瞳孔。 什么意思…… 九倾轻笑,不就是眼下这个意思? 刚要出手,手腕却突然被人大力一拽,九倾转头看向夜瑾,却见他一手将她拽至一旁,另外一只手轻松擒住了小姑娘执着尖锐匕首的手腕,淡淡道:“别脏了你的手。紫陌,保护你家小姐!” 面前眼前意外状况,紫陌面上显然并没有丝毫慌乱,手里还拿着待会儿要送给镇国公夫妇的礼物,夜瑾话音落下之际,却已经在九倾面前摆出了护卫的姿态。 花篮子掉在了地上,鲜花被碾碎了一地,小姑娘尚未出手就被夜瑾擒住了手腕,疼的小脸惨白,“放……放肆!放开我!” 一群黑衣蒙面人无声涌入,将几人团团围住,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夜瑾和九倾,周身气息阴冷,手中利剑泛着森寒犀利的光泽。 “你们都死了吗?先救我!”小女孩冲着黑衣人们怒吼。 第369章 长得这么漂亮,却原来也是狡猾的人 一句吼完,她接着转头,表情痛苦却愤恨地瞪着夜瑾,“你这个该死的男人!放开……放开姑奶奶!否则姑奶奶让你不得好死!” 夜瑾眸色骤冷,手上微一使力,毫不怜惜地折断了她纤细的手腕,随即手上一甩,女孩子娇小的身体划出一条弧度,从黑衣人头顶被抛了出去—— 砰! 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仿佛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女孩抱着折断的手腕,痛苦地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小脸惨白,白皙的额头上一片冷汗涔涔。 黑衣人如鬼魅一般齐齐朝夜瑾扑了过来,无数道寒剑划出森冷的气流,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真气剑网。 夜瑾没时间去在意一个孩子的死活,身子蓦地拔地而起,在半空中旋转一圈,冰冷浑厚的真气如暴雨梨花针一般,朝四周爆射而出! “小姐。”紫陌站在九倾身旁,看着夜瑾很快与众多黑衣人陷入激战,眉头轻皱,“这些人的身手……” 九倾没说话,沉默地站在一旁,注视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 无寂也加入了战斗。 黑衣人出手,招招带着凌厉的杀气,他们的目标看起来是有志一同地冲着夜瑾而去,眼神中有一种非要欲置他于死地的狠辣。 街道上行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仓皇逃窜,不敢靠近半步,唯恐因一时的好奇而丢了性命。 九倾目光微转,看着远处趴在地上的小姑娘。 眸心一抹暗芒隐没,她举步往小姑娘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姐?”紫陌倒不是担心,只是有些讶异地看着她的动作。 九倾没说话,径自走到女孩身边蹲下:“你的手怎么样了?” 她开口问道,语气淡淡。 女孩抬头看她,面上疼得煞白,冷汗涔涔。 “年纪这么小,出来凑这份热闹做什么?”九倾见状,顺手将她扶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待在家里不好吗?” “不好。”小姑娘恨恨地说了一句,抱着手腕,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姐姐们说我没用,老是欺负我,我就是要证明我有用,我要证明我比他们强。” “证明你比他们强?”九倾闻言,摇头失笑,“如果是用这样的方式证明,那你无疑是蠢的,因为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小姑娘闻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才撇嘴道:“我才不怕,死了也不过是我技不如人。” “但是这样的死法毫无意义。”九倾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孩皱眉,审视一般地看着九倾,“不知道。” “那让你来的人,给你的指令是让你杀了……他?”九倾伸手一指,方向正是与黑衣人激战的夜瑾。 女孩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却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恨恨地瞪着九倾,“你在套我的话。” 真是狡猾,长得这么漂亮,却原来也是个狡猾的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在旁听得皱眉的紫陌,此时终于察觉出了丝丝不对劲之处,“小姐,这个小姑娘是什么人?” 第370章 广寒玄女,夏夜落冰霜 九倾转头,淡淡道:“把她抱上,带回王府。” 紫陌心里讶异却也没再追问,应了声是,将小姑娘从地上抱了起来。 “喂!”小姑娘戒备又愤怒地瞪着九倾,“你要把我带去哪里?我告诉你,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说的,就算是严刑拷打也没用,不信你试试!” “试试?”九倾淡笑,“好啊,我试试。” 说罢,淡淡抬手,便示意紫陌将她带走。 紫陌转头看了一眼那些黑衣人,九倾淡道:“先回去,把我药箱里的伤药拿出来给她用上一点,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说。” “是,小姐。”紫陌清楚九倾的本事,所以心里倒也不至于太担心,闻言抱着小女纸,很快就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夜瑾身边的十三影卫已齐齐现身,两方影卫交战在一起,实力上算是不分上下。 九倾拂了拂袍袖,淡然开口:“夜瑾。” 夜瑾刚一掌震碎了一个黑衣人心脉,听到九倾的声音,身子急速一闪,便瞬间退出了战局,到了九倾面前,“怎么了?” “不必浪费时间了。”九倾转头,看着眼前的一群黑衣人,目光沉冷,“他们的身手很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你让无寂和十三影卫都退下。” 夜瑾闻言,唇角轻抿,“你的意思……” 九倾却不再说话,身子骤闪,眨眼间从眼前消失。 初夏的夜里,不算太热,但是温度也绝对不低,然而正在酣战的两方黑衣影卫们,却突然间感受到一种仿佛置身冰天雪地里的刺骨寒冷,从周遭源源不断地袭来。 遍体生寒,仿佛经脉都染上了寒气。 无寂和十三影卫心里震惊,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听夜瑾一声冷冷的命令响起,“无寂,十三影卫退下!” 话音落下,无寂率先从战局中退了出来。 影一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白色的纤影,尚未看清,本能已经遵从了自家主子的命令朝后撤去,待十三影卫从战局中完全退出之际,眼前的画面让他们所有人几乎都傻了眼。 白茫茫一片。 就像冬天刚下过雪的小树一样,所有的黑衣影卫身上清一色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再也看不见原本的黑色紧身衣。 连黑色的发丝也没能例外。 白霜之外,清晰的寒气丝缕弥漫,好似处在袅袅升烟的寒潭,黑衣人很快冷得脸色发青,眉毛上同样是白霜一片。 无寂看得眼睛都要直了,眼底震惊莫名。 这是什么诡异的功夫? 黑衣人依然是维持着方才攻守兼备的包围队形,而一身白衣的九倾就像是九天之上下凡的玄女,广袖拂动,衣袂飘飘。 动作优雅至极,仿佛不染丝毫人间烟火之气。 然而对面包围她的黑衣人,动作已完全僵滞了下来,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的身体已经在打哆嗦,呼吸之间,口鼻中皆吐出一圈圈白色的寒气。 夜瑾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表情幽深,看不出丝毫情绪。 第371章 闹腾的小孩 牙齿打颤的声音钻入耳膜的时候,便是连夜瑾也感到震惊,练武之人素来都不会特别畏寒,就算是凛冬腊月里打着赤膊,也不至于冷成这个样子。 但是眼前这些武功高深的黑衣影卫,却明显已经冷得无法抵挡,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身体颤抖得几乎控制不住。 九倾动作停了下来,站在黑衣影卫们面前,声音沉冷如雪:“不管你们奉了谁的命令,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无人说话,他们也说不出话,牙关上下打架颤得厉害,咯咯咯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晰。 “此处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九倾道,“若是还有下一次,我不介意让你们去体会一下在寒潭中修炼的滋味。” 寒潭中修炼的滋味…… 夜瑾眉心微皱,这群黑衣人不是西陵的影卫,而是来自南族的杀手?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却见之前满身肃杀之气的黑衣人已齐齐跪了下来,冲着九倾叩首,虽满身的霜雪看着狼狈,然而他们的礼仪却恭敬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受过严苛的宫廷训练。 “这是一点小小的惩罚。”九倾转身,嗓音清冷如雪,“自己运功驱寒,子时之后,我不希望你们还留在西陵。” 话音落下之际,九倾已经走到了夜瑾面前。 无视于无寂和影一他们近乎于呆滞的神色,她淡淡道:“我们回去吧,镇国公府改日再去。” 夜瑾点头,目光微抬,看向前面已经盘膝而坐的黑衣影卫,“如果你不打算处置了他们,那么留他们在此,会不会有危险?” “没什么危险。”九倾道,“有危险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无寂闻言凛然。 他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以前当真是看走眼了,九倾姑娘哪里是什么温柔似水?这根本是霸气侧漏才是。 人不可貌相…… 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那能让人身上凝结一层霜雪的功夫是什么?他以前怎么都没有听过? 就算是闻名于江湖的玄冰掌,貌似也没有这么厉害。 心里种种想法闪过,直至回到王府,无寂才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九倾姑娘若当真这么厉害,他家主子怎么办? 她还能看上他家主子吗? 若以后有机会跟九倾姑娘在一起,他家骄傲的主子殿下会不会感到自卑? 想到这些将来极有可能会面临的问题,无寂眉头紧皱,不由又开始纠结万分。 九倾一路无话,回到王府直接回了静心苑,夜瑾跟在她身边没有离开。 无寂想了想,也想跟上去,但是夜瑾只冷冷的一个眼神就阻止了他的脚步。 无寂不由有些郁闷,却到底知道分寸,低头道:“属下先告退。”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小姐。”紫陌从屋子走了出来,恭敬地道,“奴婢把她安置在了隔房,但是她闹腾个不行,一直嚷嚷着要回家。” “我知道了。”九倾举步踏进门槛,淡声吩咐,“你去厨房拿些吃的过来,捎带些小孩子爱吃的糕点。” 第372章 不知道我是谁,就敢对我大呼小叫? 紫陌呆了一下,随即默默地转身离开。 九倾去药房提了自己的药箱,走出来时看见夜瑾站在外面,不由静了一瞬,随即叹了口气,“你先去椅子上坐下,等我处理了她的伤势再说。” 夜瑾闻言,沉默地点头,也没问她那个小姑娘的身份。 九倾走进隔房,小姑娘听到门被拉开的动静,抬头看见九倾的刹那间,霎时如炸了毛的猫一样,“你不要多费唇舌了,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我!不然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九倾瞥了她一眼,将药箱放在案头,淡淡道:“我什么也不会问你,因为并不需要。” “……”小姑娘一呆,像是被噎住了一样,“什……什么意思?” 九倾抬眼,端详着她苍白无色的小脸,须臾道:“你是苏家的嫡女苏瞳。” “你怎么知道?”女孩闻言,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脸色大变,“你是谁?”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对我大呼小叫?”九倾淡淡一笑,拉过一张凳子在她面前坐下,示意她坐好,“把受伤的手伸出来。” 语气虽淡,但是其中的命令意味却不容拒绝。 苏瞳咬着唇,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安,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是她此时明显是要医治她的伤口,自己若是不从……若是不从,那么就会耽搁了治疗,以后这只手是不是很有可能就废了? 虽然年纪小,可打小受到的待遇让她的心智远比同龄人早熟,很多时候,她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愚蠢。 乖乖地在床上坐了下来,她伸出自己的手腕,虽是顺从的姿态,语气却丝毫没有变的温顺,“我要杀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杀不了我。”九倾道,指尖探了探她的腕骨。 苏瞳痛得一缩,蓦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九倾见状,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技不如人还敢逞强,受点苦也是应该的,否则下次你仍然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位美人哥哥比我大多了,他就是欺负小孩子。”苏瞳不服地嗤了一声,“我要是长到他这般大的年纪,他还不一定是不是我的对手呢。” “那也要你有命活到这么大。”九倾道,“就你这冲动的脾性,只怕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于非命了。” “你诅咒我?”苏瞳瞪她一眼,“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九倾道:“那是因为你运气好,如果此时我想杀你,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得了?” 苏瞳一窒。 “你到底是什么人?” 九倾道:“你来杀我,却不知道我的身份?” 苏瞳又是一窒。 “你是偷溜出来的?”九倾淡淡一笑,抬眼看着她时,眼神清透睿智,让人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怎么知道他们要来西陵?” 苏瞳呆呆地看着她,像是没听到九倾的问话一样,良久才迟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偷溜出来的?” “你一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谁会派你来执行刺杀任务?”九倾道,“想也知道是偷溜出来的。” 第373章 一道晴空霹雳,砸晕了苏瞳 苏瞳闻言,恼怒地道:“我迟早也会长大。”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九倾心里轻叹,却又觉得这个年纪其实也挺不错的,不服输也可以直白地说出来,而不会去计较任何面子的问题。 很可爱可单纯,不是吗? 小小的手腕上裹上了一层柔软的纱布,将上好的伤药包裹在肌肤上,九倾处理好一切,将她的手放回了床上,“两天之内,这只手不要用力,否则落下什么病根你后悔都来不及。” 苏瞳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纱布包裹得很细致很漂亮,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夫的手法,然而方才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不知何时却已经消失不见。 苏瞳皱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这伤药有这么厉害?能把断掉的骨头这么快就接好,而且还一点都不感觉到疼痛? 她们前后也没说多长时间的话,她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让她的手腕一点儿也不痛的。 “骨头已经接好了。”九倾见她一直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腕,淡淡道,“不要用力,注意休息,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苏瞳抬眼,感受到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和包容,心里有种酸涩的情绪在发酵,炸毛的猫咪也终于温顺了下来。 “你……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身份。” 她是不是以前见过她?或者本来就认识她? 否则,一个陌生人对待要杀自己的人,怎么可能这般善意?就算看在她是一个小孩的份上,也最多置之不理,任她自生自灭即可,为什么还会多此一举地救她? “我是轩辕九倾。” 苏瞳一呆,“你说什么?” 九倾却不再理会她,站起身,淡淡道:“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那位姐姐会拿来食物给你,不许挑食。” 说罢,转身就出了隔房,并带上了房门。 苏瞳呆呆地坐在床上很久,那句话才如突然活过来一般开始进入她的脑海,“我是轩辕九倾。” 轩辕九倾…… 她说她叫,轩辕九倾,轩辕……九倾…… 轩辕……九倾…… 砰! 苏瞳仰面栽在了床上,脸色血色褪尽,脑子里如一道晴天霹雳砸下,砸的她脑子晕晕乎乎,完全无法再做出任何理智的思考。 只有那四个字,一遍遍地在脑子里缓缓飘荡。 轩辕……九倾…… 这世上绝对只有一个轩辕九倾,但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南族最尊贵的九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西陵?黑翎卫万里迢迢来到西陵,是为刺杀公主而来? 而她……也是试图刺杀公主的凶手之一。 苏瞳脑子忽然疼得厉害,感觉有一个可怕的阴谋正在发生。 她意图刺杀九公主,这件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不仅仅是她的小命,就是整个苏家满族上下都不够被诛灭的。 苏瞳心里一阵阵后怕,肌骨里开始往外沁出冷汗,幸好,幸好九公主没事。 然而,她转念又想到,方才她还对着九公主殿下大吼大叫,九公主却亲自为她疗伤,给她上药包扎伤口…… 苏瞳蓦地打了个寒颤。 第374章 南族黑翎卫,无坚不摧 “小姐。”紫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奴婢给她拿了碗粥,她受了伤,这个时辰又接近半夜,吃得清淡一些比较好。奴婢还拿了两样点心,但是这个时辰让她吃点心,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九倾道:“无妨,拿进去给她吧,她今晚反正是睡不着了。” 睡不着? 紫陌有些不解,继而猜测,应该是伤口疼的无法入睡。 看着紫陌转身往隔房走去,夜瑾才终于开口道:“今晚那些黑衣人,是来自南族?” “嗯。”九倾在他身旁的矮榻上坐了下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南族的黑翎卫,属于影卫,也同时是一支军队,有着让人闻风丧胆的战斗力,可执行暗杀,也可上战场,几乎无坚不摧。” 无坚不摧? 夜瑾眉眼微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那一幕,却觉得那所谓的无坚不摧到了她的面前,似乎刹那间变得不堪一击。 对于南族的事情,他想知道得更多一些,想知道她以前生活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前提是她愿意说。 若她不想说,他也不会勉强。 目光落在她略带郁色的眉眼间,夜瑾起身走到她身旁,双手搭在她的鬓角,轻轻揉按起来。 虽然动作略显生疏,力道却适中,九倾不由放松了身体,轻轻靠在他的身上,任由他动作。 紫陌拿着托盘从隔房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表情微怔,眼底一抹复杂的神色隐没,紫陌最终却到底没有出声,转身又入了隔房。 苏瞳正对着几案上的食物发呆,紫陌旋身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怎么了?不合你的口味?” 苏瞳抬头看着她,犹豫了半晌,轻轻摇头,“不是。” “那你怎么不吃?”紫陌皱眉。 对于一个要刺杀她家小姐的人,紫陌当然不会大度到对她多善意,但是对方只是个孩子,而且九倾既然将她带了回来,自己也没必要对她冷言冷语。 说不定她家小姐还认识这个小姑娘呢。 “刚才那位美人姐姐……”苏瞳咬唇,迟疑了很长时间,才有些不安地道:“真的是九公主殿下?” 紫陌一惊,随即冷冷看着她,“谁跟你说的?” 苏瞳低着头,“美人姐姐自己说的。” 她家小姐自己告诉她的? 紫陌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了一个问题,目光微凝:“你也来自南族?” “嗯。”苏瞳点头。 怪不得……紫陌了然,如此一来她就能明白,她家小姐为什么会把她带回来了,看来是真的认识。 但是如果她来自南族,那么那些黑衣人……也是来自南族? 紫陌眉头皱紧,眼神冷了些,“你为什么会到西陵来?奉了谁的命令?那些黑衣人来南族的目的是为了刺杀公主?” “……我不知道。”苏瞳不安地咬着唇,“我以为他们只是执行任务,所以……偷了父亲的令牌,让他们把我也带上,我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的令牌起了作用,他们没有拒绝我……” 第375章 浮出水面的阴谋 紫陌闻言,眉头微皱,“你的父亲是谁?” “苏相。”苏瞳以为紫陌是九公主派来问话的,所以有问有答,答完了才惊讶地抬头,“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很有名吗?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紫陌拧眉,随即淡淡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是苏相的小女儿?” 南族丞相苏行有一妻一妾,膝下四个子女,嫡妻生了长子苏幕臣和最小的女儿苏瞳,二夫人生了两个庶女分别为苏璇和苏颖。 苏幕臣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苏璇和苏颖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 眼前这个小姑娘最多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当然只有可能是最小的嫡女苏瞳。 “苏家嫡女不在家里好好待着,为什么要拿了苏相的令牌偷溜出来?”紫陌眸光深沉地盯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出门之前,你接触过谁?” 若非有人刻意安排,那些黑衣人千山万水赶来西陵执行刺杀任务,身边怎么可能会带着一个小女孩? 苏瞳闻言,有些不安地抬头看着她,“我若是实话实说,公主殿下是不是就不会治我的罪了?” “公主既然把你带了回来,还治好了你的伤,应该是不会治你的罪。”紫陌道,并没有要恐吓她的意思,“但是你必须跟我说实话,否则就算公主不治你的罪,回去南族之后,你的父亲也不会放过你。” 想到父亲,苏瞳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和畏忌,随即点头,“我知道了。” “先吃饭吧。”紫陌道,“粥快冷了,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 说完,便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地盯着小窗户外面的景致发呆。 心情突然间有些混乱。 身为一个侍女,紫陌很多时候似乎总在忧心一些不该她忧心的事情,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所有跟她家小姐有关的事情,她不可能做到漠不关心。 就像她家小姐跟夜瑾的感情。 就像那些突然现身西陵的南族刺客。 目前来说,紫陌还无法判定那些刺客是冲着九倾来的,还是冲着九倾身边的夜瑾来的,然而不管是冲着谁来,这件事已然隐隐昭示了一个不怎么好的讯息。 南族已经有人知道了九倾身在西陵的消息,并且似乎正在策划一个不知道目的为何的计划。 苏瞳偷了自己父亲的令牌出来,是小孩子的玩心起意,还是有人刻意引导? 紫陌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苏瞳。 小姑娘似乎是饿极了,吃的很急,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她抬眼看着桌上两个盘子里的糕点,迟疑了片刻,却缓缓收回了视线。 “想吃就吃,就是给你拿的。”紫陌淡淡道,“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苏瞳摇头,小声道:“那些黑衣刺客的身份……是黑翎卫。” 什么? 紫陌一懵,随即脸色骤变,“黑翎卫?你确定?” “确定。”苏瞳点头,声音细若蚊鸣,“不信你可以告诉九公主殿下,让殿下派人去查,马上就能清楚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了。” 第376章 君臣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紫陌皱眉,不发一语地走出了隔房。 “小姐。”她站在隔房门外,沉声开口,“苏瞳说那些刺客是黑翎卫。” 九倾抬眼,面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语气淡淡,“我知道。” “小姐知道?”紫陌讶异,“小姐怎么会知道?那……那些黑翎卫,小姐全杀了?” 九倾摇头,“没有,略施薄惩之后,放他们回去了。” 紫陌闻言,就此沉默了下来。 夜瑾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心里猜测某种可能,淡淡道:“需要本王回避一下么?” 回避? 紫陌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却听九倾道:“没什么好回避的,又不是机密大事。” 说着,她坐直了身子,伸手端起旁边案几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才道:“掌管黑翎卫的是南族皇长子,我的皇长兄。” 夜瑾闻言,眉眼微动,眼底划过一抹深沉的暗芒。 九倾站起身,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语气染上了些许漫不经心的味道,“我这位皇长兄是个文武双全的战将,善兵法,懂谋略,为人沉稳,进退有度,并且严谨自律,看起来永远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自制力非凡,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 没有弱点,就意味着没有贪欲。 这样的人往往最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身边的人就算想阿谀奉承都找不到机会。当然,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人也最讨厌。 因为讨好不了,就意味着无法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九倾转头看了一眼夜瑾,轻轻弯了下嘴角,笑容清淡温和,“这位皇兄比我大十岁,他的母妃身份崇高仅次于皇后,在我母后还没有成为南族皇后之前,他就出生了,父皇给他取名为宸,字景华。” 宸,星天之枢,丹阙九天之上,帝王也。 夜瑾表情微沉,一个甫出生就被内定为帝王的皇子? “四年前,我被立为储君,皇长兄则被御封为护国亲王,掌管十五万精兵,三万黑翎卫,在南族除了帝后和储君之后,他的权势最大,地位最高。” 紫陌诧异地看着她家小姐,小姐的身份就这么说出来了? 目光微转,落在表情没有丝毫的异样的瑾王面上,紫陌心头微凛,瑾王似乎早已经知道了,小姐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权力最大,地位最高,却始终还是臣,而不是君。”夜瑾淡淡道,“君臣君臣,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一人高坐龙椅,立于九天之上,一人卑微俯跪,落于九天脚下。 九倾不置可否,“所以,黑翎卫出现在西陵,你们是不是会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他们的主子想让我毙命于此,好夺回原本属于他的皇位?” 她言语轻松,甚至还带着丝缕笑意,夜瑾和紫陌不由都沉默了下来。 须臾,紫陌开口:“小姐是想说,事实并非如此?” “你觉得呢?”九倾淡淡反问,“你觉得以宸王的性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第377章 世上有一种本领,叫易容术 紫陌被问得有些哑然。 她对宸王也不算不了解,那位护国王爷行事作风严谨到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并且九倾被立为储君这四年来,他并未对这个结果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若说他会派人刺杀九倾,紫陌打心底里有些不信的。 但是,“若是为了皇位,任何的不可能都会成为可能。” 权势向来可以扭曲一个人的心理,并彻底改变一个人,而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也告诉了她,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九倾淡笑,“夜瑾,你觉得呢?” 夜瑾眉宇间闪过一抹深思,虽明白九倾已经排除了某种可能,却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一个生来被寄予厚望,已经笃定可以成为下一任帝王的男子,突然间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心里落差会很大。” 九倾语气依然淡定,“所以?” “通常情况下,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而即便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如何光明磊落,一旦涉及权欲,也同样可以做到不择手段。” 所以,夜瑾和紫陌的想法大致上是一致的。 况且,黑翎卫既然如此厉害,那么忠心和原则方面自是无需质疑,除了他们的主子,又有谁可以号令他们做出刺杀储君的举动? “我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九倾淡淡一笑,“方才那个小姑娘叫苏瞳,是南族丞相家的嫡女,宸王的母妃是苏相的姐姐。” 夜瑾闻言,终于缓缓皱起了眉头。 紫陌却脱口而出:“所以这件事,是宸王和苏家合谋所为?” “紫陌,动动脑子。”九倾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是宸王派人刺杀于我,绝不会让黑翎卫出手,并且也绝不会在没有得手的情况下就放弃行动。” 夜瑾闻言,不由想到了方才那些黑翎卫朝九倾下跪的举动,那种恭敬是发自骨子里的,甚至不带丝毫敷衍成分。 而且正常来讲,若真是那位宸王和丞相家合谋,他们还会蠢到让自己的女儿也跟着过来?那么小的孩子绝不可能执行艰难的刺杀任务,暴露是必然的…… 夜瑾不是愚钝之人,他自然也想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但他对南族了解得太少了,无法从每个人的性格上,去判断出隐藏在这件事表面下的真相。 紫陌思来想去,觉得九倾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但她还是不解,“如果此事不是宸王所为,那还有谁能调动只有宸王才能差遣的黑翎卫?而且苏瞳怎么会这么巧合地知道黑翎卫要来西陵?” “黑翎卫来西陵的目的并非真的是为了刺杀我,而不过是制造一个刺杀的假象。”九倾不再与他们打哑谜,淡淡道,“这件事是有人嫁祸,目的在于将宸王和苏家一网打尽。” 嘴角勾起一抹幽深的弧度,九倾的嗓音渐渐染上了几分寒凉,“黑翎卫的确只听宸王一人命令,但是这世上有一种精湛的本领叫易容术,更厉害一些的,不但能易容,还会变声。” 第378章 似是而非的事实下,隐藏的真相 黑翎卫出现在西陵,并展开了刺杀行动,这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是熟悉九倾的人都知道,那些黑翎卫身手固然极好,但是真要跟九倾直面对上,根本不可能是这位公主殿下的对手—— 而宸王对此再熟悉不过,所以绝不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刺杀不能成功,对于刺客来说是致命的失误,因为这不但意味着身份的暴露,也同样昭示着回去之后的悲惨命运,所以很多时候,任务失败的刺客大多会选择自杀以封口。 然而怀抱着目的而来的黑翎卫在身份被识破之后,第一没有选择自杀,第二也没有选择继续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而是选择俯首认罪—— 所以很明显,在他们的心里,依然把九倾当做是南族最尊贵的九公主。他们前来西陵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刺杀九倾,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他们的目的,只是制造一个刺杀的假象,在她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在很多为君者的眼中,刺客罪大恶极,足以被凌迟分尸。”九倾敛眸,声音听着柔和,其中却隐藏着丝缕深沉的寒意,“一封真假莫辩的信函,就能让一个忠心耿耿的武将被冠上通敌罪名,满族全诛。可想而知,一场以下犯上的刺杀,焉能不激起上位者的雷霆之怒?” 眸光微转,九倾淡淡看着夜瑾,“易地而处,这件事若是发生在你那位父皇身上,他会作何反应?” 夜瑾淡道:“黑翎卫属于谁,谁就是主谋,直接打入死牢。” 高高在上的帝王容忍不了臣下的冒犯,更何况是刺杀皇帝这样比谋逆造反更严重的罪名,此前的夜琛不就是一个例子? 只一支刻有宣王府印记的箭矢,就让秦太后问都不问地将他打入刑部大牢,更何况是黑翎卫这样本领强大又只听一人号令的手下。 “皇帝历来如此,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九倾道,“帝王威仪不容挑战,所以一旦发生了此类事情,皇帝首先会被让愤怒蒙蔽了视听,真正能看破真相的人有几个?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必然恨不得将谋逆造反之人除之而后快,谁还有心思去寻求真相?” 尤其是直面刺客带来的危险,亲身感受到死神擦肩而过之时,心里的恐惧和震怒绝对会让任何一个英明的帝王,也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所谓的信任,从来只是嘴上说的好听而已,尤其是君臣之间的信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 屋子里陷入冗长的安静。 紫陌脸色阴沉难看,夜瑾沉默不发一语,唯有身在其中的九倾,看起来却并没有预料之中该有的愤怒。 将茶盏送至唇边,优雅地将盏中茶水一点点饮完,九倾放下空盏,才总结性地道出这次刺杀的真谛: “在真切地面临着一次刺杀之后,在认出刺客是黑翎卫之后,在得知以卖花为手段暗中刺杀我的人是苏家的嫡女之后,我应该毫不迟疑地认为,这是宸王主使的刺杀——摆在眼前的证据不容置疑,并且他有除掉我的动机。” 第379章 隐藏在层层面纱下的真相 一句句剖析,一层层揭开事情的面纱,最终露出隐藏在表面之下的真相。 对于九倾来说,这一字一句剖析听来似乎太简单,听起来也完全没有一丝破绽,合情合理,让人无法不对她的话表示信服。 但是,就算具备最敏锐的洞察力,一般人也不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连调查都没有,就直接认定为这是一桩嫁祸—— 哪怕事实确实如此,哪怕刺杀这件事看起来如何不合理,哪怕真相如何可疑,也总该经过一番调查之后才能做下定论。 但是,九倾却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笃定这是一桩人为的阴谋。 该说她对那位宸王深信不疑,还是因为她早已知道,这桩阴谋的真正幕后主使根本就在她的心里? 夜瑾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质疑已完全没必要,但是很多事情显然只有九倾自己清楚—— 其他人,或许连她身边最亲近的紫陌,也无从得知。 “好了,事情到此为止。”九倾笑了笑,云淡风轻一般地道,“现在你们都知道了,这场刺杀究竟能不能成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让我认定这件事是宸王所为,那么回去之后,一定会想办法对付宸王,甚至毫不迟疑地处死他。” 夜瑾目光微凝,处死宸王? 一个御封的护国亲王,手握重兵,权力有多大不言而喻,九倾现在只是储君,还不是皇帝,真有权处死一个位高权重的亲王? 九倾仿佛会读心术一般,抬眼看向夜瑾,漫不经心地淡笑,“不必质疑我的权力,只要我觉得宸王该死,那么最后他的结局一定是死。” 夜瑾闻言微震,随即沉默地点头。 面上虽没有泄露出明显的情绪,心头那一瞬间生出的震骇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九倾这个尚未登基的储君,显然已经有了等同于帝王的权力,以及比寻常帝王更强硬的魄力。 “所以……设计这场刺杀的人,真实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刺杀小姐,而是为了对付宸王和苏相?”紫陌咬唇,脸色凝重,“那小姐……知道是谁所为吗?” 是谁所为? 九倾倏地静了下来,敛下眸,唇畔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薄凉笑意,“是谁所为啊……” 她的确知道。 并且她还知道,那个人眼下的确不是为了刺杀她,因为刺杀这种低级的手段根本不可能成功,他所要对付的人是宸王,是苏相—— 可除掉了宸王和苏相之后,损失最大的人又是谁呢? “宸王眼里只有南族社稷,为了护佑南族,他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九倾托着下巴低喃,语气似乎有些怔忡,也不知是在回应紫陌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苏相是南族百官之首,苏家是传承了千年的贵胄世家,曾立誓永世效忠轩辕皇族……” 所以,除掉宸王和苏相,除掉苏家,实则是除掉她的左膀右臂。 少了左膀右臂,最后再来对付她,显然就比较容易了,不对吗? 第380章 大梦一场二十载 九倾无知无觉地窝在椅子里,周身的气息一点点沉寂了下来,表情也慢慢变得怔忡。 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些画面,那些曾经只在梦中才会出现的画面,此时却真真切切在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像昨日才发生过的事情。 残垣断壁,遍地残尸,鬼哭狼嚎,通天燃烧的大火。 一场惨烈的灭族劫难毫无预兆地降临,鲜红的血液几乎染红了天都城里每一条街道。 触目惊心的红,血腥而残酷的颜色。 她身边挚爱的人,一个个从眼前消失,不是为了护国而死,就是为了护她而亡,而最终……那个人站在她面前,身上穿着雪白的纤尘不染的战袍,恍如天上战神降临人世。 他站在她的面前,以一种高贵的姿态,以一种温柔的语调,对她说:“倾儿,不要恨我,留在我身边,让我宠你一生,好不好?” 宠你一生,好不好? 好不好…… “呵呵呵……”毫无预兆地低笑出声,笑声带着悲怆和凄然,“呵呵呵……大梦一场……二十载……” 紫陌吓了一跳,看着突然变得不对劲的九倾,“小姐?” 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家小姐,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悲伤绝望? 紫陌心急地走到九倾面前,夜瑾却阻止了她的动作,“紫陌,你先出去一下。” 闻言,紫陌怔怔地抬眼,不解其意。 夜瑾声音微沉:“出去,你家小姐需要休息。” 休息? 紫陌转头,看着她家小姐情绪失常的模样,心头开始生出深沉的不安和惶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王不会让她有事,你先出去。”夜瑾最后重复了一遍,伸手就提起了她的衣领,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将她往外面一推。 砰,房门被关上,彻底隔绝了房门内外的视线。 紫陌站在门外,茫然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家小姐需要休息? 可她家小姐方才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九倾。”夜瑾疾步回到九倾身边,在她面前蹲跪下来,双手捧着九倾的脸,小心翼翼地道:“九倾,你又在做梦?” 声音柔和却有些紧绷,像是怕吓着她一样。 九倾茫然地看着他须臾,却是很快就回过了神,缓缓闭上眼。 做梦? 嘴角勾起一抹苍凉的弧度,她喃喃低语,“我在做梦……对,我是在做梦,一场可怕的,永世无法摆脱的噩梦。” 夜瑾心中一恸,心脏顿时似被狠狠揪在了一起,疼痛难忍。 将眼前这个脆弱的女子揽进了怀里,他克制着自己心头的酸涩刺痛,温柔地道:“别怕,梦境都是相反的,不会成真,你不要害怕……” 原来一个男子的怀抱可以如此温暖。 九倾安静地趴在他的肩头,感受他的柔声细语,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娃娃般,心里一直以来筑起的心墙似乎有坍塌的趋势。 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在温柔中太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很快恢复了沉静,“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第381章 若我不是南族储君,应该很乐意嫁给你 夜瑾缓缓放开她,小心地端详着她的表情,发现她的面上除了还残留些许苍白之外,看起来已没有其他异样。 心下松了一口气,却也深深喟叹,到底是南族的储君。 便是情绪崩溃,也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调整过来,根本不会让自己真的沉浸在痛苦中太久。 这份强大的心性意志,就是寻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紫陌呢?” 夜瑾道:“我怕她担心,让她先出去了。”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九倾的脆弱,更不想让紫陌生出不该有的怀疑——九倾陷入梦魇这样的事情,至今除了夜瑾,别无他人知道。 方才紫陌刹那间焦急和震惊的反应,让夜瑾忽然明白了这个事实。 连跟在她身边近身伺候的紫陌都不知道她心里的秘密,可以想见,其他人定然更是不会知道的。但是九倾却告诉了他,这是不是证明,自己在她心里确实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夜瑾觉得欣喜,也为九倾曾经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而感到心疼。 本事的强大或许是天赋,然而心性和意志的强大,却必然经过一番刻骨铭心的淬炼…… 夜瑾至今想不通南族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更无从得知九倾曾经遭遇过什么,但是这个女子身上那种深沉的伤痛,悲凉,悔恨,他却感受得真真切切。 “让紫陌进来吧。”九倾淡道,“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 夜瑾微默,随即低声道:“我还不困,就想多陪陪你。” 九倾闻言,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眉眼,“夜瑾,如果我不是南族的储君,我想,我应该乐意嫁给你。” 夜瑾一呆。 乐意嫁给他? 他恍惚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呆滞地看着九倾好半晌,才傻傻地道:“你……方才说什么?” 九倾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嘴角一勾,不由轻笑出声,白玉无瑕的面上霎时如冰雪初融,光华流转。 夜瑾看得几乎痴了。 “可惜我今生注定跟你无缘。”九倾伸手抚上他俊美的脸,“我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也不是懵懂无知的闺阁少女,爱情不会成为我生命里的全部,更不可能成为唯一。” 轻轻叹息,“所以我只能负你。” “我们之间尚未开始,谈不上谁负谁。”夜瑾缓缓摇头,“你有你肩负的责任,我有我心中的执着,我们只要做到无愧于自己,就好。” 无愧于自己? 九倾凝眉,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夜瑾……” “嘘。”夜瑾修长的食指抵在她的唇边,“不要说,很多话你心里有数,我自己也明白,这样就可以了。” 九倾摇头:“夜瑾,不值得,天下之大,美好的姑娘很多,西陵的你看不上,东幽也自有大把的姑娘等着你挑选,总有一个会合你口味的——” “九倾。”夜瑾皱眉,有些不高兴地瞪着她,“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明明喜欢我,还非要把我往外推,你说喜欢不会只是诳我吧?” 第382章 怜惜和心疼,也会渐渐成为习惯 九倾霎时语塞。 “怎么会是诳你?”她顿了一下,似在想着怎么措辞,“我不会在感情上自欺欺人,喜欢就是喜欢,但喜欢不代表霸占,我既然给不了你想要的,自然希望你能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给不了他想要的?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劲的味道。 “如果我想要被你霸占呢?”夜瑾直视着她,却没心思去纠结她话里的意思,语气格外认真,“九倾,我想被你霸占,不希望你把我往外推。” 九倾,“……” 她突然间发现,眼前这个男子似乎跟以前那个骄傲狂肆的夜瑾完全不一样了。 是她的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他故意装作不明白? 把他往外推? 他从来就不属于她,他们之间也不可能真的有什么结果,既然如此,她希望他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难道不对? “夜瑾。” 九倾斟酌着该怎么说,因为她发现,就算她在感情上如何理智,也及不上对方的故意装傻。 “算了,我不逗你了。”夜瑾淡淡一笑,垂下眼,恰到好处地掩去眼底的黯然,“我只是希望,就算以后你回了南族,也不要立即就把我忘了,至少……至少可以在心底留有一小片空间给我,时不时地能想起我来,也就足够了。” 九倾沉默,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骄傲狂肆的夜瑾,飞扬跋扈的夜瑾,什么时候需要这般小心翼翼了? 是不是爱上一个人,就注定要为对方委曲求全? 九倾其实并不喜欢看到委曲求全的夜瑾,她希望,就算没有她,他以后依然能活得很好,依然能骄傲恣意地享受着属于他的人生。 然而,此时的她还完全不明白,虽然她的身份地位能力都高出夜瑾,但是在对待感情这种问题上,他根本不可能是夜瑾的对手。 她看不透夜瑾的狡猾,看不透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博取她的怜惜,她的心疼。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种手段或许有失光明,但是夜瑾知道,心志异常强大的九倾不可能轻易在感情上失控—— 就如她自己所说,就算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他,她也愿意承认这份感情,但与此同时,她也可以很理智很冷静地说,我们之间不可能。 不可能么? 在明知道对方也喜欢自己的情况下,夜瑾怎么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只能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此时九倾不可能知道,当这种心疼和怜惜渐渐成为习惯,夜瑾的计划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我不打扰你了。”夜瑾站起身,声音略有些低沉,“让紫陌进来伺候你沐浴吧,明日一早我还要进宫,如果你待在府中觉得无聊,可以让镇国公府的小郡主过来陪你,或者让紫陌陪你去镇国公府走走。” 九倾抬头看他。 夜瑾站在她前面,她坐在椅子上,此时这样抬头的角度,刚好可以让她看到夜瑾眼底一闪而逝的情深和留恋不舍。 九倾微怔,随即垂眼,在心里无声地叹息。 第383章 两年前,你们对楚祁做了什么? 书房里一片让人不安的沉默,青铜小兽香炉吞吐出袅袅青烟如雾,端坐在书案之后的夜翎一身黑色袍服,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书案前面,站着两个穿着戎装的男子,和一名斯文的青衣素衫打扮的中年谋士。 书房里沉寂了很长时间,这种沉寂让人感到格外的压抑。 中年谋士抬眼,琢磨着夜翎的脸色,小心地开口,“王爷心里有事?” 夜翎抬头,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看向眼前两个穿着将领服侍的男子,淡淡道:“两年前在边关战场上,你们对楚祁做了什么?” 此言一出,中年谋士蓦地愣住。 而那两个戎装男子却脸色猝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一人迟疑地开口,“王爷所言何意?末将听不大明白……” “不明白?”夜翎表情阴沉,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摔了出去,“不明白现在就脱了身上的衣服,滚出去!” 啪的一声,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爷!”两位将军脸色剧变,蓦地撩袍跪下,“王爷息怒。” 夜翎目光沉沉,眉眼冷峻无情。 “王爷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中年谋士白亦伦是翎王府的谋臣,平素深得重用,此时见素来冷静自持的夜翎发了这么大的火,心里不由诧异。 想到他说的两年前,不由转头看向旁边两位将军。 这两人算得上是夜翎的心腹,在军中一向备受军士的尊崇,晋原为人心细如法,善谋隐忍,曾数次救手下于困境,对待麾下士兵如同自己兄弟。 而严鸿,为人粗犷豪迈,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是军中公认的硬骨头。 两年前,楚郡主也曾随军出征,军职在翎王之下,却在这两人之上。历经半年征战,大军凯旋班师回朝之后,在军中屡立奇功的楚祁却谢绝了皇上加封他为大将军的犒赏,以需要休息为由,闭门就是两年。 当初很多人对楚祁的举动表示不解,也有人认为选择风头正盛时隐退,是他胆小怕事,避免皇上和翎王对他猜忌防备,而给郡王府带来祸端。 但是不管别人私下里怎么想,楚祁的想法到底是无人能得知。 而现在看来……两年前楚祁的隐退,是有隐情?并且与晋原和严鸿有关? 白亦伦心里微沉。 “风言风语?”夜翎冷冷开口,目光锁着眼前两人,“恰恰相反,本王没有听到任何传言,手里也没有掌握任何证据,所以这件事你们是要如实承认,还是要继续在本王面前装聋作哑?!” 虽然没有证据,可他的语气已然是笃定,不容狡辩。 晋原俊秀的面容变得苍白,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低着头道:“末将知罪。此事是末将一人所为,跟严鸿毫无关系,请王爷治罪。” 此言一出,白亦伦脸色骤变。 知罪? 夜翎见状,目光骤然变得冷怒,“这么说来,你们是当真对楚祁做了手脚?” 他用的是“你们”,仿佛并没有听到晋原独立揽下罪名的话。 第384章 夜翎的怒火1 晋原脸色变了变,低头重复,“此事是属下一人所为,跟严鸿无——” “晋原。”身边严鸿转头,皱眉看着他,“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你替你老子顶罪。” 晋原也跟着皱眉,“我什么时候替你顶罪了?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严鸿嗤笑,“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能对楚祁做什么?最怕还没动手,就被他——” “你们俩在这里争辩什么?”白亦伦简直要被他们气得吐血,“现在争辩有什么意义?早干什么去了?两年前你们对楚郡主做了什么?还不赶紧老实交代?” 此言一出,晋原和严鸿齐齐闭了嘴,脸色皆有些苍白。 眼角余光瞥见夜翎的脸色已是一片冰冷阴沉,两人心里都开始生出强烈的不安,他们不知道夜翎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事—— 照理说,当初这件事他们做得很隐秘,根本不可能被察觉,两年前都没有走露一点风声,何以两年后突然被提了起来? 虽然想不通,但是他们心里明白,这样的事情一旦暴露,后果根本不用想。 太过沉寂的气氛让人不安。 沉默了须臾,严鸿率先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息,豁出去一般:“属下承认在他的饭菜里动了手脚。那毒不致命,却会慢慢侵蚀经脉,遇上寒冬或是动用真气时,便会经脉剧痛——” 白亦伦震惊,以为自己听错,“如此恶毒的手段,对于练武之人来说与杀了他有什么区别?严鸿,你怎么……怎么敢?” 严鸿垂眼,脸色显得难堪而狼狈,“楚郡王身份贵重,兵法谋略与王爷又鼓相当,以当初皇上器重他的态度来看,以后极有可能成为西陵第二个大将军。王爷应该知道,一山不容二虎,楚郡王若是手掌重兵,以后必定会是王爷的劲敌。” 劲敌? 白亦伦一怔,不由沉默了下来,心里倒是明白严鸿说的没错。 两年前楚祁若是没有隐退,半年前征战北夷的大将军只怕不一定是夜翎,而楚祁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本领,在军中自然不可能永久屈于夜翎之下。 而且,先不管楚祁心里怎么想,便是皇帝,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楚祁成为夜翎的助力,所以两人在朝上,在军中,一定会是分庭抗衡的对手。 “所以这般说来,你们还是在为本王着想?”夜翎怒到极点,声音却越发低沉阴冷,“用那样卑劣下作的手段去暗算一个为朝廷出生入死的将军,本王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一掌拍在案上,夜翎霍然起身,浑身透着冰怒慑人的危险气息,“晋原,严鸿,你们跟着本王多少时日了?知不知道本王最厌恶的是什么?做下如此肮脏的事情,两年来却没有露一丝口风,你们真是好样的!本王要不要好好提拔犒赏你们一番,以谢谢你们的忠心?!” 一番冰冷中夹杂着嘲讽的言语砸下,砸得晋原和严鸿脸色剧变,齐齐叩首,“属下知罪,愿受王爷军法处置。” 第385章 翎王的怒火2 军法处置? 白亦伦嘴角抿了抿,若真军法处置,这两人今日只有一个死。 军中与朝上不一样,素来最忌阴谋暗算,只要有一人心怀不轨,极有可能造成全军损失惨重,而以皇子之尊领了武将之职的夜翎,更厌恶这种暗算他人的卑劣手段。 此事若是在两年前就被知晓,哪怕晋原和严鸿两人如何骁勇有才,夜翎也绝不会饶了他们。 但是时隔两年,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随着时间淡化,当初的事情似乎也并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 况且,就算处置了他们,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白亦伦心中有数,夜翎心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冷峻的脸上已罩满寒霜,夜翎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盯着认罪的两人,眼底怒云翻滚,却久久不发一语。 白亦伦跟着夜翎瞬间已久,算是翎王身边的老人了,此时深知他家王爷心里不但愤怒,更有一层说不出口的憋闷—— 自己信任的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无异于在他脸上打了一记狠辣的耳光。 但即便如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取了茶盏,倒了杯茶递到夜翎面前,白亦伦道:“此事楚郡王是否已经知道了真相?” 闻言,夜翎瞥了他一眼,冷道:“本王上哪儿知道?” “这么说来,这件事不是楚郡王说出来的?”白亦伦有些意外,随即道:“王爷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怎么处理? 夜翎目光转回眼前两人身上,冷冷道:“你们所用的毒从何处得来?” 晋原和严鸿皆是沉默。 “事到如今,还有不能说的?”白亦伦皱眉,看着都替他们着急,“你们都自身难保了,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晋原道:“是皇后所赠。” 皇后? 夜翎咬牙,“你们什么时候跟皇后接触过?” “皇后身份尊贵,属下哪有机会见到?”晋原苦笑,“是皇后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宫女,武功不俗,两年前我们出征的前一晚,她奉皇后之命在送行宴之后找到了属下。” “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青穗。” “青穗?”夜翎眯眼,声音沉冷,“她已经死了。” “是。”晋原声音低了低,“属下想,应该是被皇后灭了口。” 被皇后灭了口? 夜翎身子缓缓朝后,疲惫地倚靠在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心,眼底一片阴寒之色。 柳皇后还没那么厉害的心机和魄力,否则,她的亲生儿子夜琛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这般想着,夜翎眼底闪过一道阴郁之色,声音冷得听不出一丝感情,“犯了错的确该受罚,你们既然能做下这样的事情,就算杀了也不为过。” “是,”两位将军低头,声音里隐隐听出羞愧,“属下该死,任凭王爷处置。” “军棍八十。”夜翎道,嗓音里流露出无情气息,“能不能扛过去,看你们自己造化。” “王爷……”白亦伦皱眉。 “无需多说。”夜翎挥手,“都出去。” 晋原和严鸿叩首谢恩,“多谢王爷恩泽,属下甘心领罚。” 说罢,两人便起身退出了书房。 第386章 翎王的怒火3 晋原和严鸿都是练武之人,身子骨强健,就算看起来瘦弱的晋原也并非真的那么娇贵,况且眼下是在王府里,而并非在战场上。 没有全军将士监督,八十军棍就算不放水,应该也不至于会重到让他们丢了性命。 白亦伦心里叹息了一声,恼怒于两人的鲁莽,却又暗自祈祷他们能扛过去。 看向夜翎,他压下心里的担忧,“楚郡王那边,王爷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 夜翎没说话,端着茶盏沉默。 楚祁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都不知道,能怎么办? “上次本王让左翼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有什么发现?” 突然间转了话题,让白亦伦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道:“我正要跟王爷说起这件事,那日庄王出了瑾王府之后,宣王殿下确实派人半路刺杀了庄王。” 夜翎敛眸,表情幽深难测。 那日庄王从瑾王府被放出来时手腕有伤,所以行动迟钝在所难免,而且身上似乎还有些中毒迹象,但是他坐在轿子里有人贴身伺候,太后又派了诸多高手随身保护他的安危,应该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人一箭射中—— 更何况,派出刺客的人是宣王,他手下根本没有能做成这件事的顶尖高手,所以就算是刺杀,成功的可能性也几乎不存在。 但是偏偏,刺客就是得手了。 “虽然宣王的确做了这件事,但他就算如何没脑子,也不会蠢到让人用带有宣王府标记的箭矢去刺杀庄王。”白亦伦道,“这是自掘坟墓。” 夜翎道:“显然是有人暗中成全了宣王的这份心思。” 白亦伦点头:“左翼查出的结果也是如此,并且暗中做了此事的人,目的不仅仅是要坐实了宣王刺杀庄王的罪名,更是想要庄王的命。” 可谓是一箭双雕。 “他是否查出了这件事是谁所为?” 白亦伦沉默了片刻,低声叹道:“王爷心里应该有数了,不是吗?” 有胆量也有充分的理由刺杀庄王,并嫁祸给宣王的人,放眼整个帝都也找不出第二个。 夜翎不语,须臾,淡淡道:“让左翼不必再查了。” “王爷?”白亦伦讶异,“如果最后能证明,庄王胸口那一箭并非宣王的手笔,他的罪名至少可以减轻一些,皇后也必会感恩于王爷。” 他以为王爷要查这件事,本就是有心帮宣王减轻罪责。 “本王的确是这个想法。”夜翎面无表情地道,“但是现在,本王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 白亦伦初时不解,随即想到了方才晋原和严鸿的话,心下不由了然,“是因为楚郡主一事?” “晋原和严鸿都受到了惩罚,没道理皇后还能逍遥。”夜翎声音沉了沉,低沉漠然中带着属于武将的冷酷,“宣王既然有心刺杀庄王,并且也为此付诸了行动,那么得到一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白亦伦默然。 皇后要对付楚祁,却利用晋原和严鸿做这件事,这件事显然惹怒了他家王爷,所以对皇后的惩罚便是,宣王一事到此为止。 然而……皇后为什么要对付楚祁? 这才是关键。 第387章 瑾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处在天子脚下的帝都,无疑是最繁华的都城,是藏着最多秘密却也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翎王重罚两名手下心腹将军的事情,第二天就传到了睿王的耳朵里。 当然,睿王现在执掌朝政大权,在朝上朝下有些耳目也是正常,但是知道此事的,却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昨晚翎王府发生的事情,王爷已经知道了?” 睿王府锦竹院的凉亭内,夜昊和楚郡王正相对而坐,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两子厮杀得正烈。 冷不防楚祁有此一问,夜昊沉默了片刻,才道:“听说了,你怎么看?” “惩罚挺重,符合翎王军中一贯的行事风格。”楚祁淡淡道,“但是这么重的惩罚,必然要有一个足以承担这样重罚的理由。” 夜昊道:“那么你觉得,翎王麾下最得力的两名大将,是犯了怎样致命的失误,才会被如此重罚?” “自然是做了让翎王无法容忍的事情。”楚祁道,“眼下翎王大军驻扎在军营,除了例行操练之外,并未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么想来,应该不是最近犯下的错误。”夜昊道,“说不定是桩陈年旧账,现在才被翻出来。” 陈年旧账? 楚祁嘴角扯了下,带着些许讥诮意味,“或许。” 捻起一颗黑子放下,他淡道:“我觉得即位之事宜早不宜迟。” 夜昊闻言,眉心几不可察地锁了一下,“楚祁,你对瑾王的了解有多少?” “瑾王?”楚祁微讶,随即淡道:“我了解的,都是王爷所知道的,也是外面所有人都清楚的。” “但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夜昊道,“我问的是你对他的看法。我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什么秘密,但是你也知道,他每次遇到我,还没说几句话就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冷淡模样,让我无从问起。” “王爷对瑾王倒是兄弟情深。”楚祁说完,微微沉默了片刻,“我以前一直认为王爷是一头热,但现在看来,瑾王对王爷这个兄长也显然不是真的冷漠。” 闻言,夜昊笑了笑,“瑾弟是个面冷心热的。” 面冷心热? “这句话只有王爷自己相信。”楚祁淡道,“在我看来,瑾王就是一只鹰,骄傲,任性,凶残,狂妄,桀骜不驯,心里不会真正放进任何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对他宠爱有加,可他对皇上,却永远一副冷淡疏离的态度。” 夜昊闻言,眉心微凝,“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王爷说瑾王心里有秘密,我深以为然。”楚祁道,“他心里的确藏着事,但是这件事除了瑾王自己,只怕其他任何人也无从得知。” “那位姒姑娘,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楚祁抬眼:“就算她知道,王爷觉得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夜昊顿时语塞。 的确,那位姒姑娘只怕比夜瑾更难对付,想要从她的口中套出话来,大概是异想天开。 “我方才说的话,王爷不想回答?”楚祁挑眉,“关于即位登基一事。” 第388章 不管是不是真的,王爷都可以当成是真的 关于登基一事…… 睿王唇角微抿,敛眸沉默了良久,才道:“楚祁,如果父皇还清醒着,他属意的皇位人选不会是本王。” “王爷看起来也不像个妄自菲薄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楚祁淡道,“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王爷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做事有他的打算,也有可能,他只是想打磨王爷。” 打磨? 夜昊摇头不语,心里却无比清楚,皇上对他的疏离并不存在半点磨炼的意思,而是真的不喜甚至是厌恶他这个长子。 那种感觉,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而是自己切身的感受。 言语可以欺人,但是自己的感受却是真实的。 “王爷的母妃已经过世,王爷和瑾王在朝上没有任何母族势力的支撑,瑾王殿下尚且有皇上的宠爱,但是王爷却一无所有。”楚祁放下手里棋子,抬眼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所以以往三王争储时,大家心里皆认为,日后储君人选必定会在翎王、宣王和庄王三人之中产生。” 可事实怎样? 皇上倒下不过数日,朝上接连发生巨变,三王死得死,入狱的入狱,仅剩下翎王一人。 “如果皇上早早把王爷纳入储君名单之中,王爷这些年大概不会活得如此安然。” 夜昊一怔,眉心缓缓皱起,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父皇是刻意疏远本王,加之本王没有母族势力支撑,所以自然而然会被人排除在储君之外,然后本王便可以心无旁骛地打理军营,处理朝政,展示自己的能力,给自己积累人脉……” 语气微顿,他声音明显上挑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嘲弄,“所以也可以说,父皇算是在变相地保护本王?” 这番话虽一字一句皆从他口中说出,但是不管是夜昊自己,还是楚祁,其实都并不相信。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王爷都可以当做是真的。”楚祁道,“皇上的确就是在打磨并且保护王爷,他心里的下一任帝王继承人,就是你这个长子,不容任何人质疑。” “但是满朝文武,质疑的大有人在。”夜昊道,“因为我自己都不信,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会信?” “并非要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大部分人信就可以了。”楚祁道,“瑾王定是第一个相信,镇国公也相信,丞相就算不信,在看到证据之后,也只会选择相信。” “证据?”夜昊皱眉,“什么证据?” 楚祁淡道:“我不知道,王爷也别管那么多了,只要满朝文武有大半的人支持王爷,在太医确定对皇上的病情束手无策之后,王爷便有足够充分的理由登基。” 夜昊眸心微沉,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最近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昭示着事态的反常。 以前从未有过任何心理准备,在他的预料之中,皇位也永远不可能是他的,但是现在——在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朝局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389章 莫要庸人自扰 暗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操控着这一切,皇上遇刺昏迷,无法理政,他成为太后和皇后都觉得放心的摄政王人选。 然而不出几日时间,长公主府受到重挫,庄王死,宣王入狱,太后和皇后的心愿却同时落了空,他成了朝上朝臣公认的储君人选。 夜昊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高尚之人,却能做到安之若素。 权势之于他若真的无法得到,他也不会强求,但是当这一切真的莫名其妙到了自己手里,他却只觉得一切发生得太过戏剧化。 夜昊不是不清楚,长公主和夜珩能有这般下场,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 可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巧合,就像早已计划好的一样,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切似乎就已尘埃落定。 “王爷是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猝不及防,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楚祁淡淡开口。 将棋盘上的黑子一粒粒捡起来,放回棋盒中,楚祁转头看了看周遭景致,淡淡道:“据说三十年前,当今皇上也是这般莫名其妙地登上了皇位。” 夜昊猝然抬眼,“你想说什么?” “王爷的府上应该没有别人的眼线吧。”楚祁淡淡一笑,“三十年前我们都还没出世,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但是有一点却是真的——” “自古以来为了争夺皇位,皇子之间暗中的勾心斗角压根不算个事儿,表面的风光掩盖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当今皇上原本也不在储君人选之中,最后他却偏偏登上了皇位,这其中……难道就没有什么隐情?” 隐情? 若说真没有隐情,谁也不会相信,但是皇子间如何阴谋暗算都不是个事儿,可一旦成功登位,掌天下生杀大权之后,关于皇帝的过往,谁还敢生出质疑? 轻言一句,都极有可能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楚祁直视着夜昊眉眼,淡淡道:“所以我想说的是,不管是自己谋算,还是他人为你谋算,王爷都不必去在意太多,很多事情既然想不通,又何必浪费时间去想?” 夜昊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三十年前?” “并非突然,也并没有隐喻什么的意思。”楚祁道,“只是想告诉王爷,莫要庸人自扰,与其浪费时间想那些无意义的,不如多花谢心思在朝政大事上。” 夜昊微默,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亭外。 今日太阳很大,光线强烈刺眼,温度已经有了几分炎热,但是亭中却是凉爽宜人,与亭外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负手凭栏而立,夜昊眸心情绪翻涌,虽深知楚祁说的有道理,可那种感觉如跗骨之蛆,总让他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睿王殿下!”远处一道人影飞奔而来,转眼到了亭外,单膝跪下,“请王爷即刻进宫,宫里出事了!” 夜昊表情微沉,“出了什么事?” 第390章 刺客进御书房,目的并非单纯地杀人 伺候皇帝的喻大总管死了,御书房里一片凌乱,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地大内护卫的尸体,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夜昊和楚祁赶到时,喻成海已经没了气息,脖子上一道清晰的血痕,看得出他是被一剑封喉。 而其他的大内高手,几乎都是被一招毙命,身上并无多余的伤痕。 “简直是废物!”太后狠狠的咒骂声,带着一种几乎隐藏不住的惊惧,和歇斯底里的暴怒,“皇上养你们做什么的?啊!这么多人却连一个刺客都抓不住,把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来去自如的客栈?一群没用的废物!饭桶!” 伸手指着秦让,秦太后颤巍巍地道:“你也是个废物!” 秦让低头,脸色苍白如纸。 面对着有这一地的尸体,太后脸色颓败,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皇后也是沉默不语,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本以为深宫繁华,可以一辈子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然而这些日子里接二连三的剧变,却让后宫最尊贵的这两个女人,齐齐尝到了心力交瘁的滋味。 “你们赶过来的时候,刺客已经走脱了?” 听到夜昊的声音,太后倏地转头,怒声责问:“你刚才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在宫里待着?刺客都跑了你才来,有什么用?!” 秦让低头行礼,“睿王殿下。” 夜昊颔首,对太后的怒气并没有多加理会,淡道:“随本王进去御书房看看。” “是。” 夜昊转头瞥了他一眼,重伤初愈之后,秦让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而且比起受伤之前,气焰也意外地收敛了很多。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秦太后狠狠地闭了下眼,感觉脑子里一阵阵晕眩。 楚祁留在外面,沉默地打量着四周。 御书房外,禁卫军个个满脸沉肃,低着头不敢言语。 禁卫军严密巡逻防守的宫里,在经历过皇上被刺杀之后,居然又一次潜入了刺客,不但杀了皇帝身边倚重的喻大总管,并且折损了如此多的大内高手—— 禁卫军失职至此,他们觉得无地自容,也深知这样的失误根本不可饶恕。 然而,楚祁目光微转,看向躺在御书房内地上的喻大总管。 若是连这位大总管和皇帝身边的大内高手都不是对手,那么就算禁卫军如何严密把守,甚至是提前料到刺客会来,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结果。 “刺客进的是御书房,目的应该并非单纯的杀人这么简单。” 身后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楚祁转头,看向一身黑色将军服腰间佩剑的夜翎疾步而来,“翎王殿下刚从军营赶来?” 夜翎点头,举步往御书房走去,“刺客直奔御书房,应该存着其他的目的,喻大总管和大内高手的死,只是一个巧合且必然的结果。” 御书房是朝政重地,喻大总管和大内侍卫必须保护这里,所以侍卫发现刺客,喻大总管第一时间赶来,因此妨碍了刺客的行动,所以最终被杀。 第391章 染了血的遗诏 书房里一片凌乱,到处都有被翻过的痕迹。 夜昊面无表情地看着,敏锐的目光在御书房里掠过,在察觉到有人进来时,缓缓转头看去,“二弟。” 夜翎颔首,“大皇兄。” “你来得刚好。”夜昊目光微转,语气冷凝,“眼下的情况,你怎么看?” 夜翎犀利的眼睛扫过御书房的每一处,连角落也没放过,“刺客在找东西。” 在找东西? 夜昊微默,随即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刺客的确在找东西,但是御书房里重要的东西太多,如何得知在他找的是什么?” 夜翎没说话,转头之间,目光却突然凝住。 倒在御书房里间软榻上脚下的一个大内高手,整个身子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左手被压在自己胸腹之间,右手横在地上,看起来已经没了气息。 然而方才的刹那间,他的指尖分明是动了一下。 夜翎不会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所以想也没想,直接直接举步走到他的身侧,屈身蹲了下来。 “翎王殿下发现了什么?”秦让见他的动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跨步走了过来,声音有些紧张。 夜昊也转头看向这里。 “还不知道。”夜翎说着,伸出手,小心谨慎地将那个大内侍卫的身体翻转了过来。 这一翻不要紧,那侍卫左手中攥着的一件东西便暴露在了眼前,让夜翎瞳孔骤缩。 秦让脸色一变,“这是……圣旨?” “皇兄。”夜翎抿紧了唇,淡淡开口,“过来一下。”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凝重,夜昊蹙眉,转身走了过来。 “皇兄请看。” 夜昊目光微转,视线接触到大内侍卫手里攥着的东西,脸色顿时变了变。 “圣旨?” 大内高手手中攥着的,正是一份明黄色的圣旨,虽沾了血,却并不影响辨认。 夜翎道:“显然是的。” “大……大总管……”大内侍卫奄奄一息地睁开眼,两眼无神,却努力地张嘴,试图把话表达清楚,然而一张嘴,刚说出大总管三个字,一口血就溢了出来。 夜翎连忙伸手,急速点了他心脉前几大要穴,真气顺着指间进入他的身体里,“你想说什么?” 得了真气,侍卫脸色明显好了一些,“大……大总管说,这遗诏,不,不能丢,那刺客……刺客要毁掉……要毁掉……” 遗诏? 夜昊、夜翎脸色齐齐一变,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变得凝重。 “什么遗诏?”秦太后在宫人搀扶下,一步步走了进来,已经不复往日威严的目光在大内侍卫身上掠过,刚要转头,却看见一样熟悉的东西,声音骤然一变,“那是什么?” 手中忽然一沉,夜翎转头看去,那大内侍卫说完了话,脖子一歪,已彻底断了气。 御书房里的气氛变得紧绷,就像一场雷霆暴雨来要之前的沉闷压抑。 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秦太后话音落下,却似乎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又变,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大内侍卫攥在手里的黄色……遗诏? 第392章 没有了皇上支撑,太后早已不复往日风光 方才他说的是,遗诏? 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夜昊明白,夜翎心里也清楚。 秦太后更是再清楚不过。 然而,皇帝还没死……哪里来的遗诏? 夜翎伸手,从那双染血的手里取过那份黄色圣旨,刚要展开,却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翎王殿下最好别急着打开。” 此言一出,御书房倏地沉寂了下来。 夜翎和夜昊同时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楚祁走了进来,他的眼神沉着冷然,视线一直锁在那份圣旨上,眸心有着从未有过的肃重。 夜翎不是傻瓜,在楚祁这句话落音之际,他几乎就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意思。 遗诏是什么? 那是皇帝驾崩之后才要颁布的诏书,诏书上会写什么? 眼下储君未立,一直以来,皇上也绝口不提立储君之事,现在又在御书房里被发现留了遗诏—— 这是不是说明,皇上根本没打算活着的时候立储君? 自古以来,皇帝的遗诏与江山社稷密不可分,所以这份遗诏,十之八九……与立储一事有关。 然而,若真是如此重大的事情,又岂能随随便便打开? “召集所有皇子,文武群臣,即刻到雍和宫外候旨。”夜昊当机立断地下令,语气并未有半分迟疑。 说完,他转头看向太后和皇后,“请太后下令,让后宫所有嫔妃到雍和宫面圣。” 雍和宫? 秦太后神色微凝,冷冷道:“哀家要先看看,遗诏的内容是什么。” 此言一出,夜昊、夜翎和楚祁三人齐齐转头看着她。 秦太后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再也顾不及精神状态好坏,沉声命令:“睿王,哀家必须先看看皇帝的遗诏上写了什么。” 夜昊皱眉:“太后,这不合规矩。” “哀家是太后,皇帝是哀家的儿子——” “但是太后也只是后宫里的女人,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夜翎站起身,转头看向秦太后,“请太后不要坏了规矩。” 秦太后闻言,脸色骤变,“夜翎,你放肆!” “翎王所言,正是遵照着皇室先祖传下的规矩,并无放肆一说。”楚祁站在一旁,表情冷漠,身姿挺直。 虽闭门两年,周身却自有一股丝毫不逊于翎王的铁血风骨。 看着太后,他冷然道:“喻大总管和大内侍卫为保护这份遗诏,命丧刺客剑下,显见这份遗诏的重要性。遗诏里写的是什么,刺客又为什么费尽心机要得到这份遗诏?我想,必须当着皇上和群臣的面打开,才能显示遗诏的公正与严肃,才能彰显皇上龙威。” “楚郡王是担心哀家做什么手脚吗?”秦太后愤怒反问,“皇上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想看看他在遗诏上写了什么,这并不触犯国法吧?” “皇上是太后的儿子,但是皇上也同样是天下万民的主子。”楚祁眼神微垂,态度虽恭敬却半分不妥协,“还请太后莫要让睿王和翎王为难。” 秦太后脸色铁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克制住怒骂的冲动。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油然而生,这一刻,向来飞扬跋扈的秦太后太后终于隐隐意识到,没有了皇帝的支撑,自己这个太后早已不复往日风光…… 第393章 喜欢你,并不是嘴上说说 天色渐渐落下黑幕,灯火通明的昭宸殿里,夜瑾和九倾在矮榻上相对而坐,面前同样摆着一副棋局。 棋盘旁边的小几上,摆放着两人的茶水和一盘花生米。 虽是棋盘厮杀,可两人的姿态看起来却端的是无比悠闲。 “时辰差不多了。”夜瑾执黑子,目光轻垂落在棋盘上,语气透着一贯的漫不经心。 九倾落了白子,看着已经成包围姿势的黑子大军,淡淡道:“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九倾。”夜瑾抬眼,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满和控诉,“我喜欢你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我必须让自己有喜欢你的资格,所以你不必老是把我当成无能的孩童。” 九倾闻言,嘴角忍不住轻轻一抽。 “我并非这个意思。”她道。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夜瑾说着,勾唇一笑,“你是担心我。” 九倾,“……” “但即便是个孩子,也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夜瑾道,“我要让自己强大到配得上你,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地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九倾沉默,突然不知该怎么接话。 “所以,该相信我的时候,你要相信我。”夜瑾微微一笑,眉眼间风华顿现,“即便整个西陵皇朝都知道本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但是你应该清楚,本王从没有过过一天养尊处优的日子。” 九倾闻言,眸色微变,心里顿时有些不悦。 虽明知他是故意如此,心尖上却依然泛起了些微疼痛,毕竟他说的是事实,这些年他的确没过过一天养尊处优的好日子…… 夜瑾敛眸,掩去眼底情绪。 这些年即使受着身心双重折磨,他也从未想过要屈服认命,白天黑夜,虽没有付诸于行动,可他的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筹谋。 所以若真要比阴险诡计,放眼整个皇族,谁会是他的对手? 九倾压根不用担心他的计划是否会出现破绽,当然,不必担心是一回事,抓住每一个能利用的机会,让她时不时地心疼一下,对增进他们的感情绝对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这也同样是夜瑾心里小小的算计,可这样的算计若是次数多了,九倾怎么还能看不出来? 不过,就算看出来又能怎样? 无伤大雅的算计,连欺骗都算不上,九倾除了心疼和气恼之外,只能无奈。 “主子。”无情走进昭宸殿,恭敬地禀报,“宫里来人传话,说是睿王殿下有令,让所有皇子和朝臣即刻到雍和宫面圣。” 夜瑾抬眼,与九倾对视了一眼,转头看向无情,“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无情躬身,沉默地退出殿外。 “我先进宫,今晚之后,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夜瑾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月牙白锦袍,“待会儿宫里见。” 九倾点头,“小心些。” 夜瑾闻言却沉默了一下,黑眸静静地望着九倾,“我需要一点支持和鼓励。” 支持和鼓励? 九倾不解,“什么支持?” 夜瑾走近她面前,将她从矮榻上拉了起来,“抱我一下。” 第394章 堂堂七尺男儿,别这么矫情 抱他一下? 九倾怔了怔,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夜瑾见她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表情黯了黯,“你不愿意?抱歉,是我——” “只是抱一下而已?”九倾抬眼,安静地看着他须臾,轻轻挑眉。 夜瑾黑眸盯着她,缓缓点头。 “……真是矫情。”九倾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环住他的腰,“这样可以了?” 矫情? 夜瑾双手环住眼前的女子,将她纤细的身子整个纳入怀中,下巴轻抵在她的肩上,在九倾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勾起一抹清浅愉悦的笑容,哪里还有半分黯然? 矫情又如何? 最起码,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心里软软的,柔柔的,一种温暖的感觉弥漫在心扉之间,让他留恋,舍不得放手。 从没有一个人,如此不求回报地帮他,全心全意地为他付出。 从没有一个人让他如此,心心恋恋,魂萦梦牵,满脑子全是她。 从没有一个人如此,明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却依然纵容着他这点小小的矫情和算计。 这样的女子,教他如何不爱?如何放得下? 夜瑾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绝不会对女子动情,更不可能与任何一个女子共度余生,哪怕独孤终老,也不可能容忍得了有女人走近他的身旁,进入他的生命。 然而从九倾踏进瑾王府的第一晚开始,这样的想法就一点点被击碎成渣。 夜瑾不知道自己何时对九倾动了心,也没打算去弄清楚,横竖九倾进入瑾王府也不过这么些日子,他的沉沦,却是来的如此之快。 心里不由喟叹,命运当真是如此奇妙,从不信命的他此时竟在心里真心地感谢上苍,感谢上苍让他此生有机会,得以遇上这样一个女子。 哪怕沉沦,哪怕以后磨难重重,他也不会后悔。 人啊,到底是软弱的,就算他自诩骄傲,可此时心里却分明清楚,若有哪怕一点点的机会让他去求神佛,哪怕让他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换来跟心爱女子长相厮守的机会—— 他也必定愿意。 “时辰不早了,赶紧去吧。”九倾从他怀里退开一步,打断了夜瑾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堂堂七尺男儿就该顶天立地,下次别这么矫情了。“ 夜瑾嘴角一抽,谁说七尺男儿就不能矫情了? “你不觉得这样很美好?” 美好? “不觉得。”九倾淡定地道,“现在是夏天,拥抱带来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热。” 夜瑾闻言,顿时气闷。 “就算是热,我也喜欢。”夜瑾道,“我们应该经常抱抱,然后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经常抱抱? “没办法习惯。”九倾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五月之后,天气会越来越热,还是避免拥抱比较好。” “……” 夜瑾咬了咬牙,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九倾隐隐听到了磨牙声,终于淡淡一笑:“好了不逗你了,在我离开西陵之前,尽可能地满足你所有的愿望,这样可以了吧?” 第395章 最好是三媒六聘,十里红妆 夜瑾一呆,随即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不是在诳我?” “何时诳过你?”九倾说着,伸手拉着他往外走去,“有什么话以后有空了再说,今晚先去把正事解决了。” 夜瑾抿唇,极力压抑着心头幸福的小泡泡,平静地点头,“那我先走了。” 九倾点头。 无寂站在门外,低眉垂眼一副恭敬的姿态,心里却暗忖,他家主子和九倾姑娘此时这样,像不像妻子送丈夫出门时的场景? 他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他家主子能虏获九倾姑娘放心呢,看来老天终于听到他的祈祷了,这不,两人之间居然进展得这么快,看来瑾王府的喜事不远了…… “你在发什么呆?”夜瑾走到了阶下,不见无寂跟上来,转过头一看,见无寂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处在门口,不由冷冷皱眉。 无寂抬头,“啊?主子去哪儿?” 话问出口,才蓦然想起来夜瑾这是要进宫,不由面上一讪,连忙举步跟上。 夜瑾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主子。”走出王府大门,无寂终于迫不及待地开口,“那个,主子打算什么时候把九倾姑娘迎进门?这三媒六聘可要隆重一点,最好是十里红妆,千万不能委屈了九倾姑娘,人家多好的一个姑娘……” “闭嘴。”夜瑾冷道。 无寂脖子一缩,却依然不放弃说服:“主子,九倾姑娘这样的女子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了,您若是不把握好机会,让机会从指间溜走了,只怕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而且就算如何迟钝,无寂也看得出来,他家主子对九倾姑娘那是一片情深似海,但是九倾姑娘似乎最近才对他家主子的感情回应了一丢丢。若是不趁热打铁,以后九倾姑娘离开了,可怎么办? 主子上哪儿再去找这么美,这么温柔,医术还这么好的女子为妻? 无寂说完,见夜瑾不搭理他,径自上了马车,忍不住又开口:“主子您是不是没打算娶人家九倾姑娘啊?” “你操心的太多了。”夜瑾语气淡淡,“进宫。” 无寂低声嘀咕:“属下这也不是为主子的终身大事忧愁吗?要是九倾姑娘能成为主子的王妃,属下天天给她洗脚都愿意。” 话音刚落,无寂突然觉得周身的气息似乎冷了很多,心里顿觉不祥。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给她洗脚?”坐在马车里的夜瑾,闻言脸色骤然一寒,语气森然地道,“你既然喜欢给人洗脚,那么本王成全你,明天开始,连续给无情和无愁洗脚一个月。” 啊? 无寂呆了呆,随即脸色变得惨淡,“主子,让属下去给无情和无愁两个冰雕洗脚?” “少一天,加罚一月。”夜瑾冷冷的声音,显示这个命令丝毫没有转圜余地,“现在,立刻给本王闭嘴!” 无寂顿觉生无可恋,一副恹恹的表情,“是。” 果然是多说多错,无情和无愁没有重要大事的时候,根本不会出现在主子眼前,一年也听不到他们说上几句话,大多时候跟隐形了一样,却从来不会惹主子生气。 第396章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而他的职责就是贴身伺候主子,关心主子的终身大事虽然有些逾越的嫌疑,但出发点是好的,就算说错了什么,也不至于惹得他家主子这般大怒吧? 无寂心里怨念颇深,根本想不通夜瑾生的是哪门子气,但是一想到未来一个月要去伺候那两个冰雕洗脚…… 瞬间感觉乌云罩顶,眼前一片惨淡。 …… “小姐。”紫陌将床铺好,转身给九倾倒了杯茶,“瑾王殿下进宫了?” 九倾点头,“嗯。” 紫陌微默,语气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小姐打算拿瑾王怎么办?” 九倾挑眉:“什么拿他怎么办?” “瑾王殿下对小姐的感情,奴婢和七哥都看得出来,但是小姐对瑾王……”紫陌想了想,语气有些郁郁地道,“小姐既然回应了瑾王,那以后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 九倾闻言,微微沉默了下来,“不需要有什么想法。” 啊? 紫陌讶然,有些诧异地看着九倾,“不需要?” “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想法?”九倾看着她,挑眉淡笑,“夜瑾不可能成为我的皇夫之一,我也不可能为了他放弃什么,眼下这样挺好。” 是挺好,两个人看似都没什么打算,只享受着眼前的快乐。 紫陌沉默,但是眼下离六月越来越近,他们回南族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小姐现在感觉不到离别的辛酸,到时候只怕就不这么想了。 而且,若是小姐对瑾王的感情一直不回应还好,瑾王固然失望难过,但他们离开之后,他就算黯然伤神一段日子,但时间总会淡化这段感情。 可眼下小姐回应了,这对瑾王来说,无疑是给了他希望。最近几日,两人的感情算得上是突飞猛进。 每次面对着小姐,瑾王眼底的深情和温柔挡都挡不住。 紫陌虽是一个侍女,可她看得出来,瑾王眼里只有她家小姐。 一个对权势和名利都能无动于衷的男子,当他全心全意爱上一个女子,此生还能放手吗? 求而不得的苦…… 她家小姐可知道,求而不得是一种什么样的苦楚? 似乎是看出了紫陌心里的想法,九倾淡笑,“夜瑾没那么脆弱,你无需担心。” 没那么脆弱? 紫陌抬眸:“小姐,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是没有说错的。” 九倾微愣,随即嘴角扬了扬:“真难得,你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小姐别取笑奴婢。”紫陌嘟了嘟嘴,随即正色地道:“奴婢是说真的,小姐可能是当局者迷,但是在感情的世界里,没有谁是真正无坚不摧的。如何强大的人一旦深陷其中,也会变得脆弱,变得不堪一击。”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九倾点头,缓缓倚靠在榻上,“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意思是让我就此跟瑾王划清界限,还是回南族时,把他也带上?” “这……”紫陌霎时语塞。 两种选择好像都不合适,所以怎么选都不对。 其实紫陌的本意只是想提醒一下她家小姐,不要在瑾王的柔情里陷得太深,可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表达错了自己的意思? 第397章 心思灵透,还是旁观者清? 此时的九倾和紫陌都根本不会想到,很多时候,感情的发展其实就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根本无需刻意去做什么抉择。 对于九倾来说,此时不过是爱得还没那么深,或者说,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爱得有多深,否则所有的问题对她来说,都不会成为问题。 “苏瞳呢?”九倾抬眼,“晚膳之后就没看见她了。” “这个时候应该睡下了,小孩子睡得比较早,瑾王安排了人伺候她,小姐不用担心。”紫陌说着,皱了皱眉,“小姐打算就这样把她留在身边?” “嗯。”九倾颔首,“先放着吧,想来也不会惹什么麻烦。” 紫陌道:“这位苏家小姑娘比起她的两位庶姐,显然要聪明伶俐一些,就是胆子有点小,不过脾气倒是很大,像个炸毛的猫一样。” 九倾嘴角一抽,有些古怪地瞥了她一眼,“我以为她现在表现得已经很好了。” “那是因为她知道了小姐的身份。”紫陌撇嘴,“知道了小姐的身份之后,谁还敢放肆?” 九倾不置可否,缓缓靠向软榻,“我小睡一会儿。” 紫陌看了看外面天色,皱眉道:“已经不早了,小姐不去床上睡?” “还没到就寝时间。”九倾淡道,“稍后我还要进宫一趟。” 进宫? 紫陌不解:“小姐进宫做什么?若是瑾王有需要,小姐刚才怎么不跟瑾王一道去?” 九倾淡淡一笑:“我进宫不是为了帮夜瑾,只是以一个大夫的身份去说几句话而已。” 说几句话? 紫陌眉头轻皱,不解其意。 但是,“小姐本来又不是大夫,哪里需要以大夫的身份去说什么?说到底其实还是为了瑾王嘛。” 九倾闻言一静,细细思索了她的话中意思,须臾点头笑道:“你倒是通透。” 说的倒是没错。 西陵皇族的事情跟她本无关系,她也的确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夫,没有济世救人的胸怀和责任,所以,即便是愿意去说几句话,也是因为夜瑾。 否则,即便是西陵高高在上的皇帝,是生是死,跟她又有何关系? 九倾笑了笑,这个丫头看着大大咧咧,没想到心思却如此灵透,或者,这就是她所谓的旁观者清? 倚着软榻,轻轻闭着眼,原本是真的想小憩片刻,然而身旁一道目光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脸,那目光中隐含的深思,让九倾闭着眼也能清晰得感受得到。 干脆也不睡了,她睁开眼道:“紫陌,你有问题要问我?” 紫陌咬了咬唇,点头。 看见她这般表情,九倾心里似乎有了数,想着她憋了两天没问,此时大概也是憋不住了,于是淡淡道:“你想问我什么?” “上次在昭宸殿,小姐看起来很悲伤……”紫陌脸色微白,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小姐心里有事?否则为什么会那般悲伤?” “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九倾道,“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几乎寸步不离,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你会不知道?” 第398章 是噩梦,还是神灵的预警? 紫陌想了想,似乎也的确没发生什么能让她悲伤的事情。 “但是小姐……” “我做了一个噩梦。”九倾转头看向窗外,眸色有些迷离,“一个关于背叛的梦,梦中我体会到了伤心,痛苦,绝望,以及肝肠寸断的悔恨。” 紫陌闻言,脸色刷白:“梦里谁背叛了小姐?是我吗?” “怎么会?”九倾转过头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不是你,也不可能是你,别胡思乱想。” 紫陌轻轻点头,眼神却有些忧忡。 虽然九倾说是做了一个噩梦,然而她是不怎么相信的,如何可怕的噩梦,也不可能让她家小姐突然间失控。 而且正如九倾自己所说,这些年她们形影不离,她伺候了小姐这么多年,晚上睡觉都不会离九倾太远,怎么从未发现九倾做过噩梦? 可事实到底是什么,她也无从分辨。 因为以往的十六年,她家小姐活得顺风顺水,在南族时从没有一个人会找她不愉快,也没有人敢。 来到西陵,虽然有西陵皇室公主、郡主、太后会时不时地寻衅刁难,但那种级别的手段,连她这个侍女都不看在眼里,小姐更不可能因为她们而影响了心情。 所以,所谓的噩梦……到底从何谈起? “紫陌。”九倾知道她心里还有疑惑,索性跟她讲得更明白一些,“祭司殿能预言南族的兴衰,这你是知道的。” 紫陌不解,却缓缓点头,“嗯。” “但是南族曾经有一场人为的灭国劫难,祭司殿却并没有算出来,而我……却亲眼看到了。” 紫陌闻言,震惊地瞪大眼,“小姐?” 灭国劫难? 怎么可能?如斯强大的南族,怎么可能会灭? “我现在还分不清那是一场离奇的噩梦,还是神灵给我发出的预警。” 九倾语气淡淡,却能听出声音里的几分寂寥,“对我来说,那种来自于心灵的震撼,已经铭刻进了心扉肌骨,永生无法忘怀。所以当我知道,有人以刺杀的手段来嫁祸宸王和苏相时,才不知不觉间情绪失了控。” 紫陌怔怔地听着,一切想不通的地方终于有了解释。 可亲眼看着南族灭国……这又怎么可能? 若是因为背叛,那背叛的人又是谁? 是前天派黑翎卫来刺杀小姐,以嫁祸给宸王的幕后主使? 紫陌已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九倾的这番言语,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和能接受的程度,所以她只能怔然沉默。 唇畔溢出一声叹息,九倾安静地靠在榻上,敛眸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让紫陌以为那是一场梦境也好,至少不会再生出过多无谓的疑问,然而九倾自己心里却知道,那不是噩梦,也不是神灵给她的预警,而是一场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真实到让她无法冷静,闭上眼,那一幕幕还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鲜血和死亡,是永远也无法磨灭的残酷印记。 神灵是宽容慈悲的,世世代代庇佑着南族,所以她这个神灵亲自选择的储君,才能有机会重活一世,得以阻止那一幕惨剧的发生,延续南族繁盛千年传承万代的使命。 第399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1 遗诏用的西陵皇族最高规格的七色圣旨,背面与普通的圣旨一样的黄色,展开一角之后,映入眼帘的色泽却让所有人齐齐一凛。 皇室规格最高的遗诏,皇帝亲笔书写,加盖了玉玺,乃传位专用,不容质疑。 亲眼目睹了遗诏的大臣们齐齐变色。 秦太后、柳皇后和金贵妃三人各自脸色难看,他们终于明白,皇帝迟迟不立储的原因是什么——非不立,而是早已立好,却没让任何人知道。 可笑她们平日里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却到底算计不过皇帝。 众人眸光微转,不由看向寝殿内的皇帝。 皇上依然如初醒来的时候那般,只是睁着一双眼,不能动,也不能言语,连表达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就像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一样。 站在金贵妃身边的梅贤妃,此时也沉默得有些反常,眼底神色晦暗莫辩,不知在想些什么。 “刺客潜入御书房欲偷遗诏,喻大总管和大内护卫为了保护遗诏而死,这才让遗诏提前出现了在各位面前。” 除了夜昊和夜翎之外,楚祁是在场唯一最有力地证明发生了何事的人。他的身份,在群臣面前说话也自有一定的分量。 话音落下之际,群臣脸色都有些变了,刺客偷遗诏? 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发生得一点预兆都没有,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遗诏的存在。 而刺客,又怎么知道皇帝留了一份遗诏,还妄图将之偷走? 一片沉寂之中,作为两朝元老的老丞相大人严肃地开口道:“皇上留有遗诏,是为百年之后皇储做准备,说句大不敬的话,原本应该等皇上驾崩之后才能拿出来宣读。” 目光环视一周,他微微皱眉,“但是现在,事实已经证明有人开始打这份遗诏的主意,其居心叵测,心怀不轨,显然是要陷江山社稷于不利。因此老夫以为,这份遗诏既然被迫提前出现,而皇上眼下又不能理政,不如就此宣读,让群臣遵从圣意,早日立下新帝,各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沉默。 新帝,不是储君。 皇帝立这份遗诏,本意就是传下一任帝王,而非储君,因此格外慎重。 可眼下皇上还活着…… 皇亲宗室,满朝文武三品以上大臣,后宫上至太后下至皇四妃,几乎近百人集聚雍和宫。 这个时候,纵然是太后也无权发言——当然,就算她要表达自己的意见,群臣也并不买账。 所以丞相大人问的只是皇子和朝臣的意见。 虽是问,可百官之首的丞相既然表达了这个意思,那么除了与他对立的派系,还有谁会反对? 因此,短暂的沉默之后,镇国公沉稳有力的开口:“我觉得,本该如此。” 遗诏既然提前现世,那么本该让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属意的帝王人选是谁。 在场的人心里也皆是有数,皇上用遗诏的方式传位,那么就是代表了不容更改的意思,所以早知道晚知道,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第400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2 即便皇帝现在还没有驾崩,但是既然有人打上了遗诏的主意,为了以后不再节外生枝,让群臣早些知道他们的下一任主子是谁,最好不过。 “丞相大人所言极是。”宫大学士沉声开口,转头看向夜昊,“睿王殿下,老臣也说句大不敬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皇上龙体抱恙,太医院束手无策,如今既然有皇上遗诏在此,索性立了新帝也无可厚非。” 夜昊闻言,并未立即说话,而是转头看了夜翎一眼。 夜翎沉默,眼底透着一抹幽深。 “如果皇上遗诏上传位的皇子已经不在了,又当如何?” 这句话,是一直没有出声的柳老太师问的。 他说的很明白,群臣一听便也清楚了他的意思,不由面面相觑。 虽然皇上曾经隐晦地透露出并不会立夜珩为储君的意思,但是有秦太后和金贵妃在,夜珩曾经也是最有力的储君人选之一,皇上最终的决定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 为君者的心思,谁能轻易猜得透? “今日既然所有人都来了,那么今夜,有关江山社稷一事,不如索性做出个决断来。”穿着一身黑色织金长袍的夜瑾,从群臣之间穿行而过,周身挟裹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走到众人正前方,他冷峻的眉眼淡淡一扫:“遵从父皇遗诏为先,群臣廷议为次。若遗诏所立之人已经不在,那么便由群臣推举出最适合的皇子为下一任皇帝,择吉日登基。如此才能让江山稳固,不至于横生波折,使江山动荡。” 此言一出,群臣齐齐一惊。 “瑾王殿下。”柳老太师不敢苟同地皱眉,“皇上虽龙体欠安,但毕竟尚在,遵从遗诏是为不得已之下的上策,但是群臣廷议推举,是否太轻率了一些?” “轻率?”夜瑾笑得淡漠,“本王认为,西陵的江山社稷应该排在第一位,遗诏为尊不容质疑,所以以遗诏为先。若遗诏失去了效用,才使用其次的方案。本王觉得由重臣推选再公平不过,并无轻率一说,难道柳老太师担心有人存着私心?” 柳太师摇头:“老臣并非这个意思,而是说皇上还在,现在推举下一任皇帝为时过早。” “父皇重伤成疾,太医院至今束手无策,难道皇位便要一直空悬着?”夜瑾冷冷道,眉宇间清贵逼人,属于皇家天生的威仪盈盈流露出来,“虽本王以往不理世事,但事关江山社稷,却不得不慎重,即便是父皇以后醒了,也会赞同今日尔等当机立断。” 话音落下,群臣心里皆有些震动,看着夜瑾的眼神顿时就有些不一样了。 原来皇上一直宠爱的九皇子,并不是只有嚣张狂肆,当江山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他也可以如皇上一般,有顾全大局的魄力。 “瑾王所言,臣觉得并非没有道理。”镇国公沉稳地开口,“但百官心里有所顾忌,是因为想着皇上总有一天会痊愈,到时候怕不好交代,所以除非太医院首尊及所有太医都笃定皇上龙体无法治愈,否则第二条提议只怕不可行。” 第401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3 皇帝尚未驾崩就选立新帝,于祖制确实不合。 但是大臣们心里皆有数,皇上的情况大抵是好不了了,皇位不能一直空悬,就算有睿王主政,可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很多事情他还无法做到一言堂。 遗诏的出现不管是对江山社稷,还是对他们这些臣子来说,都是一个契机。 新帝即位,皇位传承,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已。在此次机会中表现出支持与忠诚的臣子,以后在新帝面前,也将有很大可能成为新宠。 退一步说,就算遗诏真有可能因为皇子已不在而失去效用,由群臣廷议推举出一位众望所归的新帝,只要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比如说,皇帝龙体不愈。 那么以后史官书写的时候,便会将重点放在江山社稷上,就算是打破惯例,群臣需要承担的责任和口诛笔伐,相对而言也会如鸿毛般变得轻描淡写。 至少比起自己的家族前程,那些都已无关紧要。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原本最说话最有力的柳家和秦家,此时面对这样的境地,心里自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憋闷和阴郁,今晚不管遗诏上新帝人选是谁,以后的门庭昌盛,都将与柳家和秦家无关—— 除非,除非…… 柳老太师抬眼,眼神死死地盯着被握在翎王手里的遗诏。 若是遗诏上所立的新帝是夜琛,那么…… “若各位都没有意见,现在便可宣读遗诏了。”丞相大人站在百官之首,年过半百的丞相大人素来深得皇帝信任,在百官之中自有威严,“镇国公,可有意见?” 镇国公摇头:“并无意见。” “秦国舅和柳太师可有意见?” 秦国舅眼神郁郁地看了他一眼,他能有什么意见?夜珩已经死了,不管谁当皇帝,与秦家都不可能有多大的好处,以后不想着打压秦家就不错了。 “老夫没什么意见。”柳太师也摇头。 “宫大人?” 宫大学士摇头:“听丞相大人决断。” 老丞相转头,看向楚祁,“楚郡王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楚祁摇头。 老丞相颔首,最后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须眉发白却精神抖擞的李老太傅。 但是他尚未说话,这位老太傅就率先淡笑:“君王乃社稷之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老夫既为太傅,自然深知皇位空悬太久对江山的危害,所以对于新帝即位,老夫也是持乐见其成的态度。” 丞相闻言,长长松了口气。 拥有绝对说话分量的几位老臣都表达了一致的同意,那么此事显然不再有什么阻碍了。 “睿王殿下,翎王殿下,瑾王殿下。”丞相抬眼看向站在前面的三位皇子,转头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夜离,“离王殿下。” 夜离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太后,太后的脸色僵硬难看,眼底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惶然。 丞相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知四位殿下对此决定,可有意见?” 第402章 他想雷霆怒吼,这是阴谋! “本王没有意见。”瑾王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夜昊,“睿王怎么一直不说话?是担心新帝即位,你这才掌了几天的大权就要被收回去了,心有不平?” 此言一出,众臣齐齐垂眼,心忖瑾王果然还是跟睿王不和,这个场合都不忘落井下石,真是…… 唯有清楚真相的镇国公和楚祁各自垂眼间,却嘴角一抽,对夜瑾睁着眼睛说瞎话,面不改色演戏的这份功力表示自叹弗如。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夜昊不和,便不会有人怀疑夜昊登基一事,根本就是他在一手策划。 夜昊轻抿:“九弟多虑了,我没这个想法。” 说着,他转头朝丞相道:“本王没意见。” 夜翎抬手,将遗诏拿起,淡淡道:“本王遵从父皇诏令。” 太后死死地捏着长长的指甲套,后宫最尊贵的几个女人,如她,皇后,金贵妃,梅贤妃,平时里威风显赫,朝臣见到他们需恭敬地见礼,她们穿金戴玉前呼后拥,好不风光—— 然而此时议及江山大事,她们却卑微到连表达一句想法的权力都没有。 只能作为旁听,来见证着江山的易主。 这就是后宫女人的悲哀,荣辱兴衰,皆掌握在男人的手里。 西陵皇室从夜惊鸿即位之后,对于后宫不得干政这一点,执行得比任何时候都更要彻底。 今晚之后,太后的命运,后宫所有女人的命运,都将掌握在新帝的手上。对于她们来说,这或许意味着幸运,也或许意味着不幸。 但,她们无法改变,只能沉默地接受。 皇帝不能说话,喻大总管死于刺客之手,所以遗诏由最德高望重的李太傅代为宣读。 秦太后在宫人搀扶下,起身站着,皇后偕同金贵妃,梅贤妃,九嫔,以及一干侍女恭敬跪下。 四位皇子协同百官,撩了衣袍,跪地听诏。 一时之间,雍和宫里静得落针可闻,肃穆威重,气氛紧绷而压抑——不但后宫里的女人,对于朝臣来说,这也是一个决定生死命运的夜晚,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李太傅手里执着遗诏,先是转身朝龙床上的皇上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为了西陵江山社稷,为了天下子民安稳,老臣今越俎代庖,宣召扶立新帝,望皇上宽怀。” 皇帝躺在床上动不了,连转动眼珠子都做不到,可他的耳朵管用,今晚雍和宫里发生的一切,他一字不落听了个清清楚楚,心底愤怒又骇然。 他狂怒,想雷霆怒吼,他没有写过任何遗诏! 这一切都是阴谋!是阴谋! 可他说不出来,发不出任何声音,连愤怒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盯着头顶帐幔,胸腔里燃烧着暴烈的怒火。 李太傅站起来,转身面对众人,举起手里遗诏,展开,苍老却威仪甚重的声音缓缓在众人耳边响起,一字一句,念得格外清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皇长子睿王夜昊,人品贵重,才能卓越,心系社稷,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第403章 遗诏一事关乎社稷,岂容质疑? 雍和宫里一片寂静,所有人垂着眼,恭敬地听李太傅宣读完遗诏。 没有人错过,在他读到睿王夜昊四个字时,声音有了片刻的停顿,像是意外,像是诧异,但最后,这位曾被当今圣上奉为帝师的太傅,还是一字不落地念完了遗诏上的内容。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但是绝大多数的人,却似乎已能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然而—— “这不可能!” 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秦太后伸手指着李太傅手上的遗诏,因为震惊而扭曲了表情,声音透着几分尖锐:“这绝不可能!皇上怎么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情?简直可笑!这份遗诏是假的,假的!” “太后娘娘。”李太傅转头,皱眉看着歇斯底里的太后,“老臣曾任多年太傅,皇上的字迹老臣自认不会看错。遗诏一事关乎社稷,皇上定然经过深思熟虑,岂容质疑?” 秦太后冷冷道:“睿王乃惜嫔之子,他的母亲身份低微,太傅莫要忘了,一个嫔生的皇子,怎么有资格为帝?!” “虽然本王一点儿也不期待这位新帝,但是太后显然年纪大了,否则怎会如此健忘?”夜瑾抬头,目光阴鸷地盯着秦太后,“惜嫔过世之后,被父皇亲自追封为妃,这一点怕是连太后也无权改变的事情,有何身份低微一说?” 秦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尖锐的指甲套颤巍巍地指着夜瑾,“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 “太后,瑾王殿下并非胡言。”李太傅道,“虽皇室有祖制规定,四妃以下嫔级所生皇子不能为储,但惜嫔过世之后确实是皇上亲口追封了妃位,且以昔日皇上宠爱惜妃的程度,这封遗诏真实性毋庸置疑。” 此言一出,丞相大人缓缓点头:“太傅所言不假,睿王的确有资格继承大统。” “原来皇上昔日对睿王刻意的疏离和严苛,是为了造就一个合格的帝王。”镇国公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终于了然的口吻,“皇上果然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 夜瑾心下冷笑,的确是够苦的,此时只怕全身都要燃烧沸腾了吧,亲耳听到自己的江山即将落入他日夜提防戒备的睿王手里,肠子是不是都悔得青了? 夜氏皇族,很快就将成为另外一个人的皇族——挂着夜氏的姓,却不再流有夜氏的血脉。 这一切,都是夜惊鸿自己做的孽,怨不得任何人。 “老夫曾是皇上的老师,对皇上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在场的各位同僚,对皇上的字应该也不陌生。”李太傅语气有些无奈,转头看向群臣,“若有谁质疑这份遗诏,可以亲自验证一番。” 他之所以无奈,是因为从未想过,连皇帝的遗诏都有人质疑,而且还是皇帝的生母,简直匪夷所思。 说完了话,他便举步行至御案之前,将遗诏平整地展开放在案上,抬头道:“太后先来?” 秦太后僵硬地咬牙,甩袖走了过去。 第404章 新帝出,皇朝易主 连李太傅都看不出破绽的遗诏,秦太后又怎么能看出异样? 盯着遗诏上天子亲笔字迹看了半晌,秦太后一语不发,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来。 镇国公、丞相大人、宫大学士、柳太师、楚郡王,一一走了过去,亲自验证了遗诏上的字迹,最后确定,这封遗诏真真切切出自皇上之手,且加盖了玉玺,没有半分作假。 这样的结果对于群臣来说,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所以很快,李太傅将遗诏亲自交到了夜昊的手里,“睿王殿下。” 夜昊起身,从他手里接过遗诏,或许是因为太过自己也完全没想到,他面上并无太明显的喜悦,看起来依然沉稳有度,波澜不惊。 李太傅心下感到满意,捻了捻胡须,温和淡笑:“睿王殿下是皇上亲传的君王,即日开始,西陵江山大任就交到您的手里了,还望殿下不负皇上期望,也不负臣等忠心,更不负天下苍生子民。” 夜昊点头:“本王会的,太傅放心。” 说着,夜昊手捧遗诏,走进内殿,对着龙床上的皇帝跪下,叩首:“儿臣多谢父皇信任,今生必不负江山社稷,不负天下苍生,请父皇宽心。” 秦太后阴沉地盯着夜昊的背影,柳皇后和金贵妃神色苍白,面上皆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凉,而梅贤妃,则始终沉默得像个空气一样。 然而不经意间,她的视线便会掠过跪在群臣前面的夜翎,眼底色泽翻涌,幽深而喜怒难辨。 夜昊捧着遗诏从内殿走了出来,一袭亲王袍服的他身子颀长,挺拔如松,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种宠辱不惊的镇定,如山岳屹立,如渊水停滞,雍容不迫。 以太傅为首的老臣,镇国公,老丞相,宫大学士,楚郡王,甚至包括秦国舅和柳老太师在内,齐齐叩拜新帝。 “臣等拜见吾皇万岁!” 身后群臣跟着拜下,三呼:“臣等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皇子夜翎,八皇子夜离,楚郡王楚祁,七驸马楚霄,以及所有的皇室宗亲齐齐叩拜:“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昊沉默地接受着众人参拜,面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只有视线状似不经意间从神色冷沉的夜瑾面上掠过时,眼底有复杂的色泽一闪而逝。 秦太后的脸色很难看,牙龈几乎被咬碎。 柳皇后的神色似乎有些麻木了,在李太傅念出夜昊名字的那一刻,她的所有希望已经破灭。 眼下谁做皇帝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了。 “父皇不愧是父皇。”夜瑾冷笑着朝夜昊看去,“做出一副宠爱本王疏远长子的表象,结果却在不声不响之中将皇位传位给最不得宠的儿子,并且以遗诏这种任何人违抗不得的方式……实在叫本王大开了眼界。” 说完,径自转身就要离去。 “瑾王殿下。” 夜瑾顿足,转头看着喊住他的李太傅,淡淡道:“太傅还有何事?” 第405章 到底是谁比较委屈? “皇上如今龙体未愈,太医们束手无策,听说瑾王殿下身边的姒姑娘医术精湛,老夫的意思是——” “太傅。”夜瑾淡漠地打断了他的话,“姒姑娘医术精湛不假,但她也是人,而并非无所不能的神。” “老夫知道,瑾王殿下大概是误会了。”李太傅被他抢白了也不生气,正色地道:“老夫的意思是,瑾王殿下能不能让姒姑娘进宫一趟?若是姒姑娘和太医院都笃定皇上痊愈的几率不大,那么本着为江山社稷着想,也借着今晚群臣都在场的机会,让钦天监择出个吉日,让睿王殿下早些登基为好。” 夜瑾闻言,转头看向秦太后,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太傅有所不知,太后因为厌恶本王,而三番两次刁难本王的大夫,本王担心姒姑娘一旦进了宫,难免再一次受到委屈。” 此言一出,在场的群嘴角齐齐一抽,脸色也瞬间变得古怪。 委屈? 到底是谁比较委屈? 虽然他们心里明白,的确是太后找茬在先,但还不是因为这位姒姑娘三番两次不把太后放在眼里,让她老人家觉得威仪和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挑衅,才总想着扳回一城。 可每一次想法都是好的,现实却太残酷,次次毫不留情地打了她老人家的脸面。 撇开以前所有的事情不谈,单单只是上次在镇国公府,姒姑娘身边的侍女胆大包天地杀了太后最倚重的孟公公,和宫里两个教导礼仪的老嬷嬷,这件事就足以造成轰动。 甚至可以说,以太后的愤怒和雷霆杀伐的手段,就算将姒姑娘和她身边的婢女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当然,前提条件是太后能做到这一点。 虽然对于太后被冒犯一事,很多人都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然而他们为官多年,靠的可不仅仅是政绩上的能力,察言观色和识人的本事也是不差的。 他们心里清楚,姒姑娘看着温温柔柔的,其实根本是个厉害的角色。别说有瑾王护着,以姒姑娘身边那个侍女的本事,即便没有瑾王,大概也没有人能拿她怎样,除非派御林军捉拿。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人家真怕御林军,又怎么敢公然杀人? 太后因为生气和惊吓过度,生生晕厥了过去,这在西陵史上可是亘古头一遭,简直跌破所有的眼珠子。 回宫之后,太后在床上躺了足足四日,才勉强恢复了一点元气,到现在还有些精神不济。 众臣心里腹诽着瑾王得了便宜还卖乖,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分毫——得罪太后最多不过一个死,得罪了瑾王只怕会生不如死。 “瑾王殿下放心,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太后老人家最重规矩祖制,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闹出风波来。”李太傅语气和缓,充满信誓旦旦的保证,“况且文武大臣皆在,又是在雍和宫里,太后怎么可能会为难姒姑娘?” 绝不会为难姒姑娘的秦太后,在听到夜瑾开口时就已经脸色铁青,此时又听到李太傅那句“闹出风波”,脸色已经僵硬得近乎于扭曲。 第406章 治国之才,容人之量 似乎在所有人眼里,她这个一国太后已成了故意闹事的人…… “既然如此,本王可以答应太傅。”夜瑾视线淡淡一扫,语气冷漠寒凉,充满无情气息,“但是本王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姒九倾进宫只负责诊断皇上病情,可以和太医交流,其他人若是胆敢对她有一句不敬,莫怪本王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 最后四个字带着冰冷无情的气息,清晰自唇畔吐出,帝王寝宫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众人脸色精彩绝伦,秦太后更是气得呼吸困难,额头上青筋爆裂地跳着,让人会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又要被气晕过去。 “无寂。” 站在外面的无寂听到夜瑾的声音,走进了殿里,单膝跪地,恭敬地候命。 “请姒姑娘进宫一趟。”夜瑾压根不理会众人心里复杂的想法,淡淡命令,“不许慢待了她。” “是。”无寂恭敬应下,“属下领命。” 说完,便起身离去。 “太傅。”待殿内恢复了一片安静,夜昊淡声开口,“登基一事,本王觉得不必着急,眼下父皇龙体要紧——” “睿王殿下。”太傅淡淡一笑,笑容里透着洞察世事的敏锐和平静,“遗诏既出,新帝便是一个皇朝的开始。江山不可一日无主,新帝登基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睿王殿下莫要谦辞。” 环顾周遭一圈,见群臣并无异议,李太傅心下有些感叹,虽然夜昊以往不得圣宠,但登基一事却显然是众望所归。 有治国之才,有容人之量,有爱民之心,对于一个皇朝来说,这样一个天子实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顿了片刻,李太傅续道:“眼下皇上龙体欠安是真,但谁也无法预料到皇上何时能痊愈。老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皇上龙体拖得久了,江山迟迟无主,西陵必然生乱,到时候便是睿王,只怕也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夜昊闻言,唇角微抿,点头不再做声。 李太傅能做帝王之师,放在心头第一位的自然是江山社稷,至于谁是皇帝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帝位来得名正言顺,只要皇帝有才有德,同样心系江山百姓,对他来说就已足够。 遗诏一出,夜昊登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太后心里纵有再多不满,也不能再吭声。 而皇后和金贵妃,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犯蠢,夜昊虽素来宽容稳重,但谁也不知道他登上帝位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宽容,若在这个时候得罪了他—— 她们心里深深明白,后宫里的女人,命运从来就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改朝换代对她们来说,绝不会意味着幸运,可即便是不幸,也有很多种选择。 李太傅说完,目光转向丞相:“对于老夫的想法,丞相大人可有什么异议?” 丞相摇头:“太傅大人的决定很英明,就照着您的意思办。” “既然如此,”太傅转头,“传皇上口谕,命钦天监开始择算良辰吉日,与礼部协商,筹备新帝登基大典。” 殿内宫人领命而去,“是。” 第407章 自作孽,不可活 传命的宫人离开之后,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彻底的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着姒九倾的到来。 夜瑾表情漠然地站在一旁,似乎眼前发生的事情跟他没有丝毫关系,表情看不出喜怒,让人无从分辨他对夜昊即位一事,是抱着怎样的的态度。 众臣则是沉默,沉默地在心里盘算着新帝即位以后,朝局即将发生的变化,各大家族的兴衰,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利益和命运…… 以及,正式开始消化夜昊即将成为皇帝的事实。 虽然他们表面上很平静地遵了遗诏,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但是这个结果无疑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哪怕他们此时皆清楚,夜昊的确是最适合成为皇帝的皇子。 但是适合跟结果,很多时候却并不会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关系。 皇上以前对睿王的态度群臣看在眼里,谁也不会想到以后的帝位会落在睿王手里,可偏偏…… 常言道,世事难料,此话果然不假。 世事难料么……夜瑾唇角淡勾,在群臣讶异的眼神注视下,忽然举步往内殿走去。 众人见他在龙床前站定,心下皆了然,暗忖瑾王虽面上淡漠,但到底被皇上被宠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不忧心皇上龙体? 然而,他们自以为是的想法却跟夜瑾却没有一点儿关系。 站在龙床前的瑾王殿下,一身黑色织金锦袍勾勒出修长劲瘦的身段,不言不语间,周身也自流露出属于皇族的清贵,和独属于他自己的邪魅狂肆气息。 一双幽深如海的黑眸定定地床上的男人对视着,仿佛能看透那双僵硬的瞳眸中隐藏的愤怒和暴躁不甘,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夜瑾眉梢轻挑,嘴角勾起,轻声开口:“父皇。” 声音听着很轻,很温和,但是却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眼底浓烈的讥诮和寒色。 父皇,眼下这个结果,您满意吗? 夜惊鸿看着他,死死地看着,眼底流露出来的暴怒和杀气,几乎要恨不得要将夜瑾碎尸万段。 然而,夜瑾只是淡淡一笑,对他的眼神不痛不痒,无声地挑唇:“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往前走了两步,他贴近龙床,俯身凑近夜惊鸿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冷酷如魔魅入耳:“亲爱的父皇,这才只是开始……” “你的喻大总管已经死了,带着属于你和他共同的罪孽,下了地狱,入了黄泉,剩下你一个人独自享受着这漫长无边的孤寂,无助,还有……绝望的痛苦。” 瞳孔骤缩,夜惊鸿蓦地闭上眼,呼吸变得急促,惊怒到极致的情绪在胸腔里几乎爆裂,他几乎不顾一切地想破口大骂,想开口揭穿眼前这个该死的阴谋! 然而…… 他无能为力,他什么也做不到,甚至连做出愤怒的表情都是一种奢望。 他的生母秦太后,他的正宫皇后,他的贵妃贤妃,他忠心耿耿的臣子……没有一个人感受得到他此时的暴怒与焦躁。 第408章 姑娘有容忍之量,非一般人可比 太医院的太医已奉召而来,齐聚在雍和宫。 这一刻,虽不是众叛亲离,可坐在皇位上呼风唤雨了三十年的夜惊鸿,却分明体会到了一种众叛亲离的绝望和无力。 “姒姑娘来了。” 无寂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内众臣闻声,不约而同地转身并让开一条道。 夜瑾退开一步,转头往外看去。 一身素雅裙装的九倾像是踏着光而来,清丽脱俗的容色,纤细玲珑的身段,眉眼间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让人只看着,便不自觉地感受到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群臣一瞬间皆沉默了下来。 这位姒姑娘,每见到一次,他们就越发觉得,对方身上那种高贵的气质,雍容的气度,永远淡定自若的神态,便是连太后和长公主也远远不及。 李太傅眼底闪过一丝震撼,不是因为这个女子绝美如仙容的外表,而是因为,他活了这大半辈子,曾经作为皇子们的太傅,后又成为帝师,大半生经历过的事,见识过的人多不胜数,他识人的眼光谁人能比? 看到这个女子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绝对不同寻常。 对方的来历,只怕……连太后都惹不起。 心里微动,他压下自己的情绪,淡笑着开口:“姒姑娘。” 九倾转头,“你是……” “老夫李锦丰。” 九倾眉眼微动:“原来是李太傅。” “姒姑娘知道老夫?”李锦丰微讶,随即淡笑,“之前在长公主府,老夫那不成器的孙女冒犯过姒姑娘,回去之后不思反省,反倒恶人先告状,老夫已责令她的爹娘好好管教,老夫在此跟姒姑娘说声抱歉。” 此言一出,在场的重臣们皆感诧异。 李太傅对这个姒姑娘的态度,是不是太客气了一些? 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虽事态较为严重,但两位姑娘之间却不过只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口角,并且李太傅的那位孙女也得到了教训,此时还需要刻意拿出来道歉? 而且还是以太傅之尊,朝一个少女道歉……这根本不符合李太傅一贯的作风,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众人不解,只是觉得李太傅的态度太过反常。 九倾却显然并未多想,温和笑道:“太傅大人不必挂心,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早已忘了。” “姒姑娘有容人之量,非一般人可比。”李太傅捻了捻胡须,“今日让姑娘过来,是因为姒姑娘医术非凡,因此老夫和各位大臣想确定一下皇上的龙体是否还有痊愈的可能,也是为了西陵的江山社稷着想,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九倾摇头,“太傅言重了。” 说完,转头看向太医院的御医,“各位大人跟我进来吧。” 话音落下,便举步入了寝宫内殿。 “之前我跟瑾王殿下进宫替皇上诊过一次。”靠近龙床,九倾纤手指向皇帝的右边肩膀和头部某处,“皇上的这里和这里,已经没有了知觉,这是导致皇上无法说话和行动的主因,各位大人应该都知道……” 第409章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群臣站在殿外,听着那女子向太医们陈述着皇帝的病因,言语间详略得当,沉静的嗓音仿佛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让原本看不起民间大夫的御医们连连点头。 “对,老夫的诊断也是如此,只是姒姑娘一语透彻,让老夫茅塞顿开。” “是啊,姒姑娘能让皇上清醒过来,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以皇上被伤至要害的程度来看,想要恢复如初,基本上等于……唉!” “姒姑娘这么一说,老夫倒是全明白了。” 群臣不懂医术,所以九倾的话他们听得一知半解,而太医们却能听明白姒九倾的意思。 大概的意思就是说,皇帝被伤了神经要害,脑子里也受了淤堵,大概只能这样躺在床上,不会死,但是也无法行动自如。 这辈子,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 “姒姑娘没有办法施救吗?” 九倾缓缓摇头:“说实话,我学医的时间也并不长,暂时还没有找到彻底医治这种疑难杂症的办法。” 疑难杂症…… 太医们不由叹息,虽是被刺客所伤,但伤重成疾,伤到了内里,已经不止是外伤了,而形成了一种他们还不能解释的疑难杂症。 姑且称之为疑难杂症好了。 群臣面色也不由沉重了几分,堂堂一国之君被刺客伤至如此,让他们情何以堪? “多谢姒姑娘。”沈太医朝九倾深深一拜,“老夫愧为御医多年,竟不如一个年轻的姑娘家,实在是羞愧万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九倾语气温和,并无半点骄矜自得,“因为有让人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所以才有不断探求的医术。学医之人固然讲究治病救人,但是大夫却并不是神,也有无能无力的时候,且这种无能为力并不会因为病人的身份而有所改变,大人不必自责。” 此言一出,在场的太医都齐齐一凛,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皆是心有戚戚焉。 面对疑难杂症时的无能为力,不会因病人的身份而改变……谁都明白的道理,可真正放到皇家,谁又敢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太医也是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然而伺候皇帝听起来风光荣耀,若真遇上什么治不了的病,却要随时面临着脑袋搬家的后果。 正如这些天来的提心吊胆,他们心里的彷徨不安,谁又能感同身受? 这位姒姑娘,不但医术比他们精湛,便是这份敢直言的勇气,也让人不得不佩服。 “所以结论就是,父皇的龙体要恢复成以往状态,基本是不可能了?”夜瑾负手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九倾一本正经地对着太医们胡说八道,此时才终于开口。 九倾点头:“的确如此。”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夜瑾转身,神色有些郁郁,语气淡漠地道,“本王跟姒姑娘先回王府,剩下来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吧,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没事别再去瑾王府打扰我们。” 说着,和九倾一道往外走去。 第410章 待尘埃落定,你有什么想法? 从姒九倾来,到夜瑾和她一起离开,前后似乎只眨眼功夫而已。 群臣除了得到一个“皇帝龙体无法治愈”的讯息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而瑾王和姒九倾已经消失在了众臣眼前。 仿佛今晚的江山易主,明日的新帝登基,全然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太后脸色阴鸷,带着深沉恨意的眼神从九倾进入殿内开始,就一直锁在她的身上,直到夜瑾跟她一起离开,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垂下阴冷的视线。 眼底如乌云密布,深沉的恨意之外,还夹杂着丝缕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惊惧。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她手指上长长的尖锐的指甲套几乎被掐了肉里,唯有借着钻心的刺痛,才能强行压下了心头暴躁的杀气。 秦太后在心里发誓,终有一日,定要将姒九倾碎尸万段! 雍和宫里,无人去在意太后此时的想法,新帝即位之后,太后便将成为太皇太后,往日的风光是否还能保留,尚说不准,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众臣很快被遣散,除了朝上几位元老被留了下来,跟夜昊一起去了御书房。 接下来,西陵朝局将面临着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今夜,不管是朝臣还是后宫嫔妃,大概无人能安然入睡。 “世人都被你的外表骗了。”走出宫门,皎洁的月光洒下一地银辉,夜瑾转头看向身旁白衣胜雪的女子,唇畔微勾,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九倾挑眉:“怎么说?” “你一本正经地糊弄太医时,表情很真诚,看起来真的很有说服力。”夜瑾淡道,“我在一旁都听得差点相信了。” 九倾淡笑:“你觉得我在糊弄太医?” 夜瑾道:“难道不是?” 九倾摇头:“当然不是,皇帝的情况的确如此严重。” 夜瑾闻言,霎时皱了眉头,略作思索之后,“你动了手脚?” “没有。”九倾缓缓摇头,“他重伤之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身体里经脉已经开始萎缩,头颅之中也的确有处淤堵,肩膀完全失去了知觉,本就形同废人。” 顿了一下,“就算医术如何精湛的大夫,也不可能将他治好。” 夜瑾没说话,心里却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九倾说的是如何精湛的大夫都治不好,但是她自己其实并不是大夫。夜瑾想起了自己有一次在昭宸殿毒发时的痛苦,九倾只是把手放在他的背上,那种痛苦就奇异地消失了。 当时他心里震惊,却并没有深思,现在想来,那种手法应该并非大夫的治疗手段,更不是真气的作用。 “今晚之后,西陵朝局算是稳定下来了。”九倾淡淡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夜瑾眉心轻锁,微默片刻,淡淡道:“北夷很快将对东幽兴兵,西陵江山易主之后,东幽也即将迎来改朝换代的局面。” 东幽? 九倾挑眉:“不动声色间颠覆一个皇朝,你的本事应该比我想象中要厉害。” 第411章 这一切,发生得太巧合 厉害? 夜瑾轻笑:“但还是配不上你。” 九倾嘴角一抽。 “接下来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了。”夜瑾抬眼,望着夜空中繁星闪烁,眼底一丝喟叹隐没。 转头看着九倾,“走吧,我们回府。” 我们回府? 九倾笑了笑,这句话听起来倒是很顺耳。 …… 含光宫里,梅贤妃疲惫地坐在榻上,捧着侍女递上来的茶水,缓缓轻抿了一口。 抬眼,沉默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夜翎,她挥手遣退了所有宫女,淡淡道:“你是怎么回事?一整个晚上一句话不说,对遗诏的事情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夜翎淡淡瞥了她一眼,“儿臣能有什么想法?那是父皇亲自立下的遗诏。” “亲自?”梅贤妃眉眼低垂,声音显得有些缥缈,“究竟是不是他亲自立下的,你又怎么能确定?” 夜翎皱眉:“母妃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梅贤妃道,沉沉叹了口气,“皇位就这么落到了夜昊的头上,你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夜翎语气淡漠,“父皇的遗诏,谁能违抗?” “不能违抗?”梅贤妃唇角轻挑,“是啊,遗诏又怎么能违抗?谁有那胆量?可是这一切发生的,你不觉得太巧合,也太可疑了吗?” 夜翎沉默。 他自然明白她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 从皇上遇刺到现在,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让人觉得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然而算算日子,其实也还不足一月。 刺杀皇上的凶手尚未捉到,甚至连凶手是谁都没有查出一点蛛丝马迹,而这些日子以来,宫里宫外频频发生的事情,看起来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原因,可为什么那么巧合地,全部凑在了一起发生? 长公主府势力没落,皇上伤势加重,太医束手无策,朝政大权顺理成章地落入了睿王之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太后和皇后的明争暗斗以两败俱伤告终,谁也没能如愿。两名皇子折损,秦家和柳家算是同时失势,原本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反倒最先陨落。 而原本早已被排除在储君之外的长皇子,却成了众望所归。 刺客再次登门,并且直奔御书房而去,目的是为了偷走皇帝遗诏——表面看来,似乎是有人提前知道皇上要传位给夜昊,所以才想暗中偷走遗诏,让传位之事落空。 可不管是夜昊还是夜翎,甚至满朝文武百官,事先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皇帝曾经立过遗诏之事。刺客又是从何处得知,御书房里有这样一份遗诏,并且还准确无误地找到了? 在夜珩已死,夜琛身陷牢狱的这个时候,谁又会知道并打这份遗诏的主意? 以刺客的身手,就算不慎被发现,但他既然能在不声不响中杀了武功高强的喻大总管和大内高手,为什么却连一份已经到手的遗诏都带不走? 一晚上的沉默,夜翎早已在脑子里将所有事情过滤了不止一遍,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有很多的疑点,很多的破绽,但是即便有破绽,也无法扭转已经发生的事实。 第412章 待在高位上久了,都会变得冷酷无情 遗诏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但大臣们认定那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皇帝的遗诏任何人都不能违抗,只能遵诏而行,眼下皇上不能理政,形同痴人,所以传位一事已经势在必行,而遗诏出现得恰恰是适逢其时。 一份遗诏,无声地消弭了一场很有可能上演的夺位大战,也让群臣坚定了拥护睿王的心思。 这个时候,就算提出质疑,又能改变什么? 况且,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是一场人为的算计。 “一步步算计得如此缜密,缜密到让人就算心里生出了质疑,也无法做出任何有力反驳。”夜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冷峻如刀削的侧脸看不出丝毫情绪,“皇长兄是个有能力的人,他来坐这个皇位,对西陵江山,对天下子民,都是福气。” “福气?”梅贤妃敛眸,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你觉得是福气,只怕其他人不这么想。” 夜翎转头看了她一眼,“母妃不必担心以后,以皇兄的度量,只要母妃安分守己,他不至于容不下。” “我已经在深宫待了半辈子,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梅贤妃淡淡道,“只是你……” “母妃若是担心儿臣,那就更没必要了。”夜翎淡淡道,“儿臣今晚能接受这个结果,以后便不会再去想不该想的东西。” “你不去想,不代表别人不猜忌。”梅贤妃声音平静到听不出一点感情,“不管睿王平日里对兄弟如何宽容,一旦登上了那个位置,谁也不能保证他以后还能那么宽容,待在高位上久了,人都会变得冷酷无情。” 夜翎道:“人跟人,也不完全是一样的。” 梅贤妃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别告诉我说,你相信他。” “为什么不相信?”夜翎唇角轻扯,眸心一道深沉的光芒隐没,“西陵的江山不是谁一个人的江山,儿臣既然姓夜,身上流着夜氏的血脉,那么生来便有守护夜氏江山的责任。至于其他……杞人忧天向来就不是儿臣的作风。” 说完,他转过身来,“夜深了,母妃歇着吧,儿臣先告退。” “翎儿。”梅贤妃蹙眉,从榻上坐起身,“喻大总管前几天跟我说了一句话。” 喻大总管? 夜翎皱眉,“他跟母妃说了什么?” “提防瑾王。”短短的四个字,梅贤妃却说得格外慎重,“喻大总管说的很隐晦,但他的意思是否可以理解为,如果朝上发生了什么大事,那么一定与瑾王有关?” 提防瑾王? 夜翎眉心微蹙,淡淡道:“就算没有喻成海的这句话,儿臣也能想得到近日的一桩桩事情都与夜瑾有关,但夜瑾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是夜氏皇族的皇子,他就算性格狂肆了一些,却也不可能做出对江山不利的事情。” 顿了一下,“再者,眼下不是由睿王即位吗?此事跟夜瑾应该没有太大关系,他这些年自身体不好,手上势力有限,没办法做到这些。” 第413章 算计别人,终究不过是算计到了自己 “你别忘了,他的身边有一个姒九倾。”梅贤妃漫不经心地提醒道,“更别忘了,这一桩桩事情,都是姒九倾到了瑾王府之后才发生的。” 夜翎一怔,随即沉默。 姒九倾…… 通过这些日子的了解,他基本可以确定,那个女子才真正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母妃说的没错,这帝都近日发生所有的大小事,都是姒九倾来到西陵帝都,进了瑾王府之后才发生的,而且很多事情都直接或者间接因她而起。 只是,此番西陵皇位传承,她是否也参与了其中?若参与了,那么她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如果事情跟她有关,那么必然也与夜瑾脱不了关系,而夜瑾……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夜翎向来冷静的思维此时出现了少许的混乱,他索性抛开脑子里的想法,淡淡道:“儿臣先回去了,母妃早些歇着吧。” 梅贤妃没再挽留他,径自半躺在软榻上,心事重重。 “对了。”夜翎走到宫门处,转过头,看着软榻上的母亲,“有件事我忘了告诉母妃,两年前在军中,儿臣手下两名心腹大将曾经对楚祁下了毒,致使楚祁经脉受损,受不得冷,武功也因此受阻,无法正常领兵,此事母妃大概也是知情的吧?”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冷静淡漠,虽是询问的口吻,语气里却分明带着几分笃定。 梅贤妃一愣,随即脸色微变,“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儿臣没什么意思。”夜翎淡道,“出征之前,皇后曾悄悄地命人见过儿臣的两名心腹,送给了他们一些东西,算是达成了合作,这件事儿臣也近日才知晓。武将者最忌阴损下作手段,因此儿臣重罚了那两个手下,而皇后娘娘,也因此受到了一点她自己并不知道的惩罚。” 她自己并不知道的惩罚? 梅贤妃怔忡地看着他,仿佛突然间有些不认识自己这个已看了二十多年的亲生儿子。 夜翎抬眼,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梅贤妃,“母妃大概并不知道,就是因为那一次暗算,才间接促成了楚祁与皇兄的交好,也为皇兄今日即位,增添了一个有力的筹码。” 说完了这句话,他也不等梅贤妃再说什么,转过身,径自离开了含光宫。 梅贤妃闭了闭眼,蓦地将手中茶盏摔了出去! …… 身在皇家,若是对那个位置没有一点想法,那无疑是自欺欺人。 可夜翎从来知道自己的原则,不择手段的事情他并非没有做过,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那么不管是谁,都不可原谅。 他告诉自己的母亲,晋原和严鸿受到了重罚,皇后娘娘也没能逃过,可他并没有告诉她,今晚在雍和宫里,面对着那份遗诏,面对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龙椅,他之所以一整晚沉默,除了因为事情已无可挽回之外,还是因为…… 这也是母妃自己,应该得到的一个惩罚。 算计别人,终究不过是算计到了自己头上而已。 第414章 苏家嫡女给我梳头,是我的荣幸 这一夜,帝都太多人将注定无眠,可瑾王府却是前所未过的安宁。 虽然折腾了一个前半夜,回到王府已经接近子时,却并不妨碍九倾沐浴更衣之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特殊时候,三个时辰睡眠也差不多够养足了精神。 天亮时,九倾起身,紫陌端进来一盆清水,这些天一直安静得像个乖顺的猫儿似的苏瞳,也跟在紫陌身后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九公主殿下。”走近榻前,她低声开口,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央求,“我来伺候公主,好不好?” 九倾瞥了她一眼,温和轻笑:“你是苏家嫡女,又不是我的侍女。” “嫡女有什么用?我爹对我这个嫡女还没有对庶女好。”苏瞳撇了撇嘴角,因为九倾的态度而放松了一些,说话也不再紧张,“我感觉我在苏家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蹙着眉头,语气忽然变得落寞:“公主殿下要是恼怒我那天的冒犯,不如现在就赐死我吧,不要牵连苏家了,好不好?我爹对这件事真的不知情……” “你爹对你这个嫡女还不如对庶女好,你怎么还护着他?”九倾淡淡勾唇,“不应该借着这次机会,让他得到一点教训吗?” 苏瞳闻言,忙不迭摇头:“刺杀公主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不能因为恼怒我爹,就置整个苏家于不顾,我年纪还小,一人做事一人当,况且那天,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公主底殿下的身份……” 越说越小声,说到这里,声音已低若蚊鸣。 九倾坐在梳妆台前面,紫陌拿起梳子正要给她梳头,苏瞳站在一旁哀求:“紫陌姐姐,我也会梳头,我给美人姐姐……啊不,我来给公主殿下梳发,好不好?您就给我一次机会,求求您了……” 紫陌嘴角剧烈一抽,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不是苏家嫡女吗?这样说话不大合适吧?” 苏相家的嫡女身份贵重,朝一个婢女说“您”,还低声下气地哀求,主动给公主做侍女,这……要是被苏相知道了,大概得活活气死。 “紫陌,把梳子给她。”九倾淡淡一笑,“让苏家嫡女给我梳头,也算是我的荣幸。” “是,小姐。”紫陌将手里的绿檀梳子递给苏瞳,“你会吗?” “会的会的,紫陌姐姐放心。”苏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一定给公主殿下梳个漂亮的发髻。” “别叫公主殿下了,直接喊我一声姐姐吧。”九倾望着镜子里,自己身旁这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脑子里闪过苏家倾覆的那一幕,心下不由泛起几分尖锐的刺痛。 覆巢之下无完卵,她虽然不知这个女孩最终的命运,可她的兄长却是为了守护南族而死。 轻垂下眼,九倾静静地想着,神灵既然给她了一次机会,那么这一世,应该换她来守护南族,守护所有对南族赤胆忠心的人,也守护那些曾经为了她而惨死的亲人和朋友…… 第415章 公主姐姐怎么会来西陵? “姐姐?”苏瞳有些受宠若惊,“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要是我爹知道了,一定又要罚我。” “没什么不合规矩,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九倾淡笑,“你爹在家经常罚你?” “也不算经常。”苏瞳嘟了嘟嘴,颇有些郁闷,“我爹是个大忙人,一个月我难得能见到他几次,平常都是哥哥姐姐们教训我比较多。” “哥哥姐姐待你不好?”九倾蹙眉,看着镜子里她的小脸,“你身为苏家嫡女,两位庶姐应该不敢苛待你吧。” “也不是苛待,她们就是……经常我会嘲笑我,时不时地奚落两句,占占嘴上的便宜。”苏瞳叹了口气,神情越发郁闷,“不过我也知道,她们会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些防身的功夫,可身为庶女,却让她们如何努力都矮人一截,心里有些不平也是正常的。反观我,占着一个嫡女的身份,却什么也不会,什么都学不好,她们看我不顺眼也是应该的。” 紫陌在旁边盯着,嘴角一个劲地抽搐。 原本还真以为大宅子里上演着什么勾心斗角的大戏,苏相宠妾灭妻,让庶女站在嫡女的头上耍威风,结果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小酸小醋。 看给她郁闷的,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九倾闻言轻笑:“你娘也不管?” “我娘不知道。”苏瞳小嘴一撇,“这么点事情我也不想告诉她,好像显得我多无能似的,而且我那两位庶女太聪明了,在我娘面前恭敬又孝顺,根本就是两朵温柔解语花,我就算跟我娘说了,她也不一定会相信。” 好吧,九倾也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全是她一个人在生闷气。 只怕那所谓的姐姐看不起她,都有可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敏感。 苏相虽然位高权重,在二十年前甚至位列南族天都四大俊美贵公子之一,拥有让女人趋之若鹜的条件,但他本身却并不是个风流花心的人,这些年也只娶了一妻一妾,膝下仅一个长子,三个女儿。 与妻子的亲事是媒妁之言,夫妻二人成亲这么多年,虽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但夫妻二人也算得上相敬如宾,苏相对自己的妻子很尊重。 二夫人是苏相恩师的女儿,恩师死后,他是遵照自己师父的遗愿将之纳进了府里,抬了贵妾,对她很是爱护。 不过这个女子也是个善解人意的,这么多年对苏夫人尊敬有加,妻妾之间从未闹出过什么腌臜事儿,让人真心羡慕苏相的齐人之福。 若妻妾之间能和平相处,那么她们的儿女,就算有点拈酸吃醋,想来应该也不至于太过分。 “公主姐姐。”苏瞳迟疑了很久,终究是没忍住心里的疑惑和不安,“您什么时候来的西陵?那些黑翎卫为什么要刺杀公主姐姐?他们是宸王表兄的手下……”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跟苏相没关系,跟宸王也没什么关系。”九倾淡淡道,“但是关于刺杀的事情,回去南族之后,你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一句,包括你的父亲,明白吗?” 第416章 紫霄宫,修罗公子的身份 苏瞳其实并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听到九倾的话,她呐呐地点头,“嗯,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一句,否则就让神灵惩罚我。” 九倾闻言淡笑,刚要说什么,却听紫陌道:“小姐,七哥来了。” 话音落下,玄七已经走了进来,站在门槛处,“主子,三哥送回一封信函,让主子自己拆开。” 九倾道:“拿过来。” 苏瞳给九倾细细地梳好了一头乌发,以乌木簪子簪起来,便退到了一旁。 紫陌瞥了一眼,手艺确实还好。 九倾接过玄七手里的信函,沉默地展开。 沉稳有力的笔锋映入眼帘,九倾细细地看完,眉头渐渐蹙起,眸心闪过一道深思。 “小姐?” 九倾没说话,盯着手上的信看了须臾,纤细嫩白的指尖上突然冒出了一缕火光,眨眼便将信函吞没。 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紫陌和玄七都沉默地看着她,面上并未有任何异样之色。 九倾敛眸,淡淡道:“玄七,东幽有一个紫霄宫,你听过没有?” “紫霄宫?”玄七凝眉,很快回道:“紫霄宫势力很大,于七年前为人所知,但是两年前才真正崛起壮大,势头一发不可收拾,连东幽朝廷都畏忌。” “紫霄宫建立之初,其主子被称为尊主,但至今无人见过其真面目,甚至是男是女都不得而知,两年前尊主收了一个弟子,人称修罗公子,现掌管紫霄宫大权。” “这位修罗公子接手大权之后,作风雷厉风行,行事狠辣无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让紫霄宫成为东幽的地下皇帝,手里的势力足以与朝廷分庭抗衡。” “修罗公子之下,据说有九阁阁主忠心耿耿,各司其职,包罗了江湖、朝堂、商界的势力,最近听说皇帝为了拉拢这位修罗公子,打算以三十万兵马大权为嫁妆,将自己的公主下嫁。” 南族之人,一般情况下并不会太过关注其他三国的势力,因为就算势力如何强大,对于南族来说也不会有任何威胁。 但是玄七这些日子显然并未闲着,没什么大事要办的时候,暗中就会去调查一些以前不了解的事情——毕竟他家主子此时身在西陵,了解的情况多一些,总会有用。 紫陌听得咋舌,“以三十万兵权为嫁妆,这老皇帝大概脑子坏了吧?” 紫霄宫已经如此厉害了,若是再有兵权在手,东幽皇帝的江山还能坐得稳吗? 简直昏聩到家了。 东幽皇帝是否昏聩,九倾暂时并不关心,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个问题,紫霄宫的那位尊主是什么身份? 玄三信上说,姒聿尘应该还活着。 但他此时被囚在何处,他还需要调查,而紫霄宫的那位尊主,暗中似乎也在调查东幽皇帝的宫廷内苑…… 只是玄三还不能完全确定,对方要调查的人是不是姒聿尘,紫霄宫跟姒聿尘之间,有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修罗公子是两年前接手的紫霄宫势力?”九倾眉眼微动,“在成为修罗公子之前,他的真实身份,能查得出来吗?” 第417章 你们准备一下,六月初六回程 玄七缓缓摇头:“暂时还不知道,表面上他是紫霄宫尊主收的弟子,但这两年以来,他们之间似乎并无太多的交流,而且这位修罗公子很神秘,每个月只在属下面前出现一次,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每个月只出现一次,却能让手下忠心耿耿,心悦诚服,这位修罗公子应该挺厉害的。”紫陌低声道,“或许人家就喜欢保持低调神秘呢。” 玄七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九倾却是心有所动,轻敛了眸瞳,一个月只出现一次么? 唇畔浮现一抹了然的笑意,她淡淡道:“听说北夷跟东幽最近可能会掀起战争,玄七,你有空就关注一下。” 战争? “怪不得……”玄七闻言有些讶异,随即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最近紫霄宫动作频频,已经暗中控制了东幽的粮草,原来是因为两国战争在即。” 因为战争在即,所以控制粮草? 还是先控制了粮草,然后才制造一场战争? 不过,北夷不是刚刚结束了跟西陵的战争,而且输的惨不忍睹,这才多长时间,竟又打起东幽的主意了? 九倾站起身,转身往外走去,“紫陌,带上你那天挑选的礼物,我们去一趟镇国公府。” “是,小姐。” “公主姐姐,我能跟着一起去吗?”苏瞳在身后小小声地开口,非常诚恳的语气,“我保证不给公主姐姐惹麻烦。” 公主姐姐? 玄七皱眉,这才注意到房里还有一个小姑娘,细细打量了片刻,“你是苏相的女儿?” “嗯。”苏瞳点头。 苏相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西陵? 玄七发现,自己这几天似乎错过了什么事情。 苏瞳刚要开口解释,却蓦然想起九倾说过的“刺杀一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玄七应该也要算在任何人之内吧? 于是她默默地闭了嘴,摇头,“什么都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玄七嘴角一抽,转头看向紫陌,紫陌也摇头:“七哥不要问我,小姐不让说。” 说完就举步走了出去。 玄七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苏瞳也连忙跟在身后,九倾走到门外,驻足望着远处,须臾淡淡道:“今天是五月多少了?” “已经五月底了,小姐。”紫陌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一下,要回去南族了?红莲盛会还有二十六天,我们赶路至少还需要半个月。” 九倾的生辰是六月二十六,正是天都红莲开得最盛的时候,因此南族东帝将红莲盛会从原来的七月初改成了六月二十六。 红莲盛会这一日会举国欢腾,以此来庆祝九公主的生辰,足见东帝对这个女儿的宠爱至深。 五月底了…… 三月初踏进瑾王府,到今天已经快三个月了,时间过得居然这么快? 九倾微默,随即淡淡道:“六月初六回程,你们准备一下,玄三应该会在初六之前回来。” 闻言,紫陌长长地松了口气,“是,小姐。” 玄七心里也放下了心,原本担心九倾会舍不得离开,现在看来,应该是他们多虑了。 第418章 万一以后寒毒发作,又当如何? “六月初六?” 刚从宫里回来,夜瑾还没来得及换下自己一身黑色的朝服,便听到玄七告知的这句话,不由眉头轻皱,心头划过一丝失落。 真的要走了? 他才进宫一趟,回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顿时如被浇下一盆冷水。 “我家主子回去还有事,不能在此逗留太久。”玄七淡淡道,“王爷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本王身体里的寒毒还没肃清。”夜瑾淡道,“万一以后寒毒发作,又当如何?” 玄七眉头皱了皱,“王爷应当知道,我家主子不可能一直留在西陵。” 夜瑾默然。 玄七说的没错,九倾不可能一直留在帝都,或许他没说出口的应该是,九倾没义务留在帝都替他肃清寒毒。 若是在以前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他可以用任何手段将她留下来,但是现在,夜瑾知道自己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九倾去了镇国公府?” 玄七沉默了片刻,点头:“已经走了一个时辰,如果不留下用午膳的话,应该快回来了。” 那要是万一留下用午膳呢? 夜瑾没忘记,镇国公府的那个小郡主对九倾有多热情。 眉心蹙了一下,夜瑾点头,转身踏上了石阶。 无寂跟在夜瑾身后,进了昭宸殿。 大概是知道他家主子心情不好,无寂也没敢开口,服侍他换了一身月牙白的便服,又端来一盆清水给夜瑾净了手,才低声道:“主子要用午膳吗?” 午膳? 夜瑾皱眉想了想,淡淡道:“不用,本王去镇国公府一趟。” 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去镇国公府? 无寂连忙跟上,心头却忍不住开始想,九倾姑娘要离开了?怎么这么突然? 九倾姑娘要是走了,他家主子还怎么成亲?跟谁成亲? 无寂心里不免有些忧愁,他家主子这些年可难得见到对女子产生好感,旁人还没近他的身就被一身的寒气冻住了,唯一一个打不死的秦云歌虽然总像个蝴蝶似的缠过来,可他家主子对秦云歌的厌恶差点没写在脸上了。 这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她却要离开西陵? 无寂心里郁闷极了。 这些日子,他家主子对九倾姑娘的情意可都明明白白表现出来了,眼神举止无一处不是喜欢,无寂都不敢想象,九倾离开了之后,他家主子会不会又变回以前那个不近人情,乖张孤僻的瑾王? 心头正想着,却发现前面走得飞快的夜瑾忽然停下了脚步,无寂不由讶异,抬眼一看,一辆马车停在王府大门外。 紫陌从马车上先走了下来,然后打起了车帘,九倾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视线中。 优雅地迈步下了马车,她自远处款款走来。 阳光照耀下,女子的容色绝美脱俗,周身隐约流露出一种神圣而高贵的气息,一袭流水般的纱裙勾勒出纤细修长的身段,步履走动之间,裙摆散发着盈盈飘曳的光泽,真真美得惊心动魄。 无寂几乎看得呆了眼。 第419章 我并不是要赖着你 相较于方才的失落,夜瑾眼表情明显变得柔和了许多。 举步迎上前,他故作不在意地淡问:“云初舞没留你用午膳?” “留了。”九倾笑了笑,“不过我婉拒了。” 为什么婉拒? 夜瑾眉头一挑,下意识地就想问出这一句,虽然最终他忍住了,不过,隐隐勾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这么高兴?”九倾轻笑,“朝上情况怎么样?” 夜瑾与她一起往府内走去,淡淡道:“没什么波折,钦天监昨夜夜观星象,算出了两个吉日,六月初六和八月二十,适合举办登基大典。” 九倾闻言一愣。 六月初六,八月二十? 走在九倾身后的紫陌,闻言也是呆了一下,六月初六,这么巧? “所以大臣们一致的决定是选六月初六。”夜瑾道,“若是等到八月二十,时间上太久了,以免再生出什么变故,登基一事越早越好。” 九倾闻言,倒是不觉得意外。 新帝既然已经确立,自然是越早登基越好,何况眼下大臣们已经确定皇上不会再有恢复完好的可能,当然也就没必要继续表忠心等下去了。 “新帝登基,皇上将会成为太上皇,到时候可以迁到安静的宫殿里静养,安排细心的人伺候。”九倾淡淡道,“至于太后和皇后,以及后宫里的妃嫔,最好是先考虑一下,尽快做出合适的安排。” “这些留给新帝自己去解决,本王没兴趣理会这些。”夜瑾道,“只要她们别来找本王的麻烦,本王就当她们不存在,反之,本王也可以让她们生不如死。” 失去了皇帝支撑的一群女人,不过是一群懦弱的可怜虫,自己命运尚且掌控在别人的手里,若是还敢兴风作浪,那才真是愚蠢到家了。 九倾闻言,心下倒也明白,西陵的情况跟南族到底是不一样的,所以夜瑾既然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什么可操心的。 “玄七说你六月初六就要回去了。”夜瑾转头,目光忧郁地锁着她黑色的瞳眸,“能不能延迟两天再走?” 虽是征询的口吻,可眼底隐隐的希翼却让人不忍拒绝。 紫陌皱眉,抬眼看着他。 延迟两天再走? 什么意思?她家小姐已经做好了决定,岂能说改就改? 九倾没注意紫陌的表情,敛眸略作思索,“你是想让我等新帝的登基大典结束再走?” “嗯。”夜瑾点头,“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我也会暂时离开西陵,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走。” 一起走? 不只紫陌诧异,九倾也感到意外。 “不要误会。”夜瑾淡淡一笑,“本王可不是要赖着你们,不过是路上做个伴而已,本王要去东幽。” “新帝刚登基,你不必留下来帮他一下?”九倾道。 “我留下与否,并不重要。”夜瑾道,“你以为他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地被立为新帝?” 九倾淡笑:“不是你的功劳吗?” 他的功劳? 夜瑾嘴角一抽,他的功劳不就是弄了一份假的遗诏么? 然而,“遗诏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而已。” 第420章 这个王爷,挺擅长哄人 “那些大臣个个老奸巨猾,你真以为他们心里都是糊涂的?”夜瑾嗤笑了一声,“皇上以前对睿王的态度如何,他们心里雪亮,遗诏的事情很多人心里都有怀疑,他们只是选择装糊涂而已。” 因为眼下显然有人想让睿王当皇帝,而除了睿王之外,只有翎王合适。 在李太傅和丞相都表达了对遗诏的遵从,以及对睿王的支持之后,又有镇国公何楚祁的拥护,谁脑子坏了,会在这个时候对遗诏的真实性提出质疑? 质疑遗诏,就是质疑新帝,难道不担心以后被新帝记在账上? 姜是老的辣,谁也不会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说到底,还是因为睿王合适。”九倾道,“若睿王不是睿王,而是庄王和宣王之流,那位太傅大人和丞相也不至于这般装糊涂,真正心系天下苍生的老臣,必然希望有一个圣明的天子。” 这句话夜瑾是同意的,九倾的心思比别人透彻,总是能一眼看见表象下的本质。 到了昭宸殿,夜瑾命无寂去准备午膳,并亲自倒了杯茶给九倾。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传奇的女皇。” “一代传奇的女皇?”九倾挑眉,“谢谢你的恭维,我领下了。” “这个王爷挺擅长哄人……” 一个小小声的声音响起,夜瑾和九倾同时转头。 无寂已经离开了昭宸殿,殿内除了他们二人,还有紫陌和苏瞳。 夜瑾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跟着这个叫苏瞳的小姑娘,瞥了她一眼,“本王只擅长哄自己喜欢的人,你有什么意见?” 此言一出,苏瞳诧异,“喜欢?” “怎么?”夜瑾蹙眉,“不可以?” 苏瞳摇头,表情顿时就有些纠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做公主姐姐的皇夫吗?你的容貌,嗯,很好看,比其他皇夫都好看,公主姐姐应该会宠你的,但是如果你的本事不够强大,以后难道还要公主姐姐护着你么?其他皇夫可都是很厉害的人呢,你会被欺负得很惨。” 话音落下,殿内立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很好听。 这些话听着也软软糯糯的,似乎很可爱,然而她字里行间的意思,却让在场的其他三人表情皆变得古怪。 紫陌嘴角抽搐着,低头不语,暗道果然是童言无忌。 “需要公主姐姐护着?”夜瑾轻喃,像是在自言自语,“还会被欺负得很惨?” 垂下眼皮,看着身高只及自己腰部的小姑娘,夜瑾缓缓勾唇,笑容显分外妖娆,“本王在你眼里,原来就这般没用,居然沦落到只能被人欺负的份,且还需要依靠一个女子护着?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威胁感十足,吓得苏瞳急忙躲到了紫陌身后。 “公主姐姐……”苏瞳呐呐地抬眼看向九倾,眼含祈求。 “夜瑾,你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九倾抿唇轻笑,“你无需我护着,也不会别人欺负,还不行么?” 第421章 她最想维护的,恰恰就是他的骄傲 夜瑾默默抬头,默默地转头看她,“如果我说,我喜欢被人欺负,喜欢被你护着呢?” 啊? 苏瞳瞪大了眼,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有人喜欢被欺负的? 他是有受虐倾向? 九倾沉默。 紫陌也沉默。 一屋子的沉默,气氛颇为怪异。 除了苏瞳之外,九倾和紫陌其实都明白夜瑾这句话的意思,夜瑾自己也明白。 虽然说完了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但他的表情却并无半分懊恼。 或许,这个想法在他的心里不止一次地出现过,只是以前他一直不曾直面过这个问题,也不曾在九倾面前表达过这样的想法,此时却因为一个小姑娘的两句话,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是一时冲动,还是因为九倾要离开了,他怕以后没机会再说? 夜瑾不知道,反正话已经出口…… “紫陌。”九倾转头,朝紫陌道:“带着苏瞳出去,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是,小姐。” 紫陌拽着苏瞳,很快离开了昭宸殿。 “夜瑾,你在开玩笑。”沉默了片刻,九倾轻声开口,声音沉静却坚定,带着不容反驳的魄力,“你是西陵的瑾王,也可以成为东幽、西陵、北夷三国任何一国的势力首脑,却绝不可能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你的骄傲不允许,我也不可能同意。” 不可能同意。 这句话,简短的五个字,却直接绝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夜瑾沉默地注视她,不发一语,好半晌才低声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九倾蹙眉。 “我喜欢你,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夜瑾抿唇,声音显得有些低,“若我不够强大,我会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配得上你。就算最后还是配不上,那么我愿意以其他的方式,哪怕卑微一些,我也心甘情愿……” 夜瑾抬头,一手执起她的纤手,在九倾怔忡的目光下,缓缓屈膝。 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夜瑾以一种仰望的姿势看着她,“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臣子,我愿意放下我的骄傲。九倾,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的幸福,为了成全我的爱。” 九倾心头一震,怔怔地垂眼与他对视。 愿意放下他的骄傲,只为成全他的爱? 可他不知道,她最想维护的,恰恰就是他的骄傲。 “……夜瑾。”她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缓缓摇头,“你不用这样,如果你真的不明白,我们来谈一谈。” 谈一谈? 夜瑾敛眸,谈什么? 跟他讲道理吗? 可他并不想听什么长篇大论的道理,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跟她在一起而已。 “我此前告诉过你,如果我不是南族储君,我会很乐意嫁给你,我们可以做一对寻常的夫妻,厮守终身。” 九倾有些低,低到能听出她言语中的寂寥,夜瑾沉默,心头划过无言的疼痛,却不知是为她,还是为了自己。 九倾轻叹,“可我偏偏不是一个寻常的大家闺秀,作为南族的储君,我可以为了南族的基业,为了肩上的责任而放弃任何东西,包括一个女子最美好的爱情。” 第422章 责任和感情,为何不能兼顾? 放弃任何东西,包括一个女子最美好的爱情? 夜瑾容色微白,怔怔地看着她,“为什么一定要放弃?” 九倾沉默。 “为什么一定要放弃?”夜瑾轻声又问了一遍,“你有你的责任,我不强求你放弃自己的责任,可为什么责任和感情不能兼顾?” 为什么,责任和感情不能兼顾? 九倾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 “夜瑾。”她有些无奈地开口,“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夜瑾看着她,“你问。” “你能做到每天晨昏定省,朝自己的敌人请安行礼吗?” 夜瑾脸色一变。 “情敌,也是敌。”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晰,也格外无情,“就算跟我去了南族,你也不可能是正君的身份。我曾经跟你说过,在南族我已经有了四个内定的皇夫,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以后会成为我的正宫。” “南族宫廷里的等级规矩之森严,比西陵有过之无不及。你爱我,所以我明白,任何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男子,都会成为你心里的敌人,看到他们,你会嫉妒,你会想杀人。” “但是夜瑾,你不可能如在西陵一样,对他们狂肆无礼,随手就杀。反之,你必须对正君以及所有位居你之上的人,恭敬地行礼,甚至言语中也不能有丝毫不敬。” “哪怕你心里恨不得将他们撕成碎片,却依然需要朝他们跪拜——随时随地,只要看到他们,就必须这样做。” “更甚者,他们会为难你,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你难堪。你出生宫廷,打小应该就见过不少后宫里刁难人的戏码。我可以告诉你,在南族皇宫,这样的事情依然有,不管是男帝主政,还是女帝为尊,规矩和体制始终都是一样的。” “相对于女子的阴狠毒辣,男人争权夺势的方式会更野蛮,更血腥暴力,到时候你可能连自己的性命都保证不了,又如何在南族宫廷里立足?” “夜瑾,放弃自己的骄傲,让自己变得卑微,绝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你确定自己做得到这些?” 放弃骄傲,是一种让人从高高在上逐渐卑微到尘埃里的过程,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夜瑾脸色苍白,唇角紧紧地抿起。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明显有些长,长到九倾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他的时候,夜瑾却缓缓开口:“如果……我做得到呢?” 九倾蓦地一呆。 夜瑾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而认真,“如果我做得到呢?如果我可以做到你说的这些,可以对自己的情敌下跪,可以晨昏定省,可以忍受任何人给我的刁难……” “但是我做不到。”九倾淡淡打断了他的话,“夜瑾,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一份无望的爱情而变得卑微如斯。我也做不到,原本美好的感情因为沾染了太多不美好的东西,而被一点点摧毁殆尽。” 九倾走到面前,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夜瑾,两情相悦,是让对方感知到喜悦和幸福,而不是委曲求全,让自己忍受屈辱不堪。” 第423章 爱并非占有,却也绝不能分享 夜瑾安静地抱着她,心里生出一阵阵难言的涩然。 两情相悦是为了感知幸福和喜悦,不是为了忍受难堪,可如果不能跟自己爱的人长相厮守,那么又哪来的幸福和喜悦? 夜瑾知道,自己不会就此放弃,就算九倾如何断然拒绝,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这段感情没有结果,却依然不会改变他的执着。 他知道九倾坚持的是什么,他心里也明白,为了爱放弃自己的骄傲和自尊,这种事情做起来比嘴上说出来更要困难。 如果真如九倾说的那般,跟她在一起就意味着要对自己的情敌卑躬屈膝,固然夜瑾自己能做到,九倾看着也会痛苦。 所以纵然他心甘情愿,但那样事情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况且,夜瑾心里同样明白,当男人的骄傲真的被打磨得支离破碎,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时,他还有什么资格让九倾爱着他? 仅凭着一副不错的皮囊么?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爱情,他想要的爱,是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是两个人携手进退,是两人的花前月下,也是两个人的生死与共,是只有他和她的白头偕老。 爱情是,她的眼中除了江山,便只有他。 他能容忍她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却绝对无法容忍,她的身边还有其他男人要跟他分享她的情感,分享她的关注。 爱并非占有,却也绝对不能容忍分享,否则便会如九倾所说,他会嫉妒得发疯,会将所有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撕成碎片。 “我答应延迟两天再走。”九倾低声道,带着些许安抚和妥协,“这两天你抽出一些时间来,我帮你把体内寒毒治好,如此,我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回去。” “我哪天都有空,不需要特地抽时间。”夜瑾闷闷地道,“这几天宫里的事情让那些老狐狸去操心就行了,我不想再天天按部就班地上朝。” 好像很委屈一样…… 九倾默默地抽了抽嘴角,点头,温言道:“不想去就不去,你的性子也不适合待在朝堂。” “如果是为了你,就算是不适合的事情,我也愿意去做。”夜瑾道,“可惜你不给我这个机会。” 九倾顿时沉默。 心里无声叹息,非她无情,就是因为太在乎他,所以才不想看着他受一点委屈。 折断一只翱翔苍天的鹰翅,让他变成温顺的猫,对很多人来说或许很容易,可那是因为不在乎。若真正在乎了,便会知道那样的举动有多残忍。 “九倾。”夜瑾手臂微松,垂眼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颇有些郁闷的味道:“果然是一国之君的风范,方才断然拒绝我时的那份魄力和威仪,吓得我都噤若寒蝉了。” 此言一出,九倾嘴角顿时一抽,忍不住笑了一句,“哪有那么夸张?” “一点儿都没夸张。”夜瑾抓着她的纤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摸摸,吓得咚咚直跳,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贫嘴。”九倾失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第424章 爱上一个人,竟是这般容易 无寂备好了膳食,九倾在昭宸殿和夜瑾一起用完了午膳之后,便回了静心苑。 离开之前,九倾吩咐无寂:“明日午时之前,给我找来一些冰块,越多越好。” 冰块? 无寂愣住,眼下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最炎热的夏季,姒姑娘要冰块降温吗? ……可越多越好? 心里有些不解,但九倾既然吩咐了,他自然是要遵命照办的,“是,姒姑娘。” 九倾点头,转身便回了静心苑。 夜瑾站在阶上,目光安静地看着她离开,眼底一抹深沉的眷恋和深情,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紫陌递上一盏茶给她,九倾倚在软榻上,姿态慵懒,眉眼间带着些许倦色。 “小姐昨晚没休息好?” 九倾摇头,却没说话,心不在焉地啜了口茶。 紫陌轻抿了唇,蹲跪在地上,开始给她捏着小腿和脚踝。 一室静谧。 “公主姐姐是不是因为要离开西陵,要跟那位美人王爷分开,所以心里难过?”苏瞳站在一旁,见九倾面色有些郁郁,不由蹙眉开口。 九倾看她一眼,淡笑:“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懂什么?去午睡吧。” “可是我不困。”苏瞳小脸皱着,声音软软的,“公主姐姐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是不是因为不舍得那位美人哥哥?如果真的不舍,为什么不能把他一起带去南族呢?” “美人哥哥不适合南族的生活。” “为什么不适合?”苏瞳不解,“南族跟西陵有什么不一样吗?我觉得好像都差不多,反正都是要穿衣要吃饭,贵人还是贵人,奴才也依然是奴才,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个小破孩懂什么?”紫陌转头瞪了她一眼,“小姐已经够心烦的,你别在这里添乱了,去睡觉!” 苏瞳撇了撇嘴,哦了一声,闷闷地转身走了。 “她还只是个孩子,想法难免有些单纯,你也不要对她太凶。”九倾淡道。 紫陌点头,有些迟疑的语气:“奴婢知道。但是小姐……是不是真的舍不得瑾王?” 舍不得么? 九倾敛眸,或许有一点…… 原本只是觉得离别在即,有些伤感而已,但夜瑾那番话,却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深沉到至死不渝的爱情。 说不感动是假的。 嘴上拒绝是一回事,可九倾自己心里却非常清楚,如果夜瑾是故意用这样的方法让她心疼,那么显然,他做到了。 那么骄傲的一个男子,在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面前都从不屈膝,哪怕忍受七年痛苦,也不曾让他屈服分毫。 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多深的执着,才让他那么轻易地说出“愿意朝情敌下跪”这样的话? 心里的悸动和心疼来的如此凶猛,让她素来冷静的心也变得不受控制,这一刻,九倾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心…… 已经沦陷了。 被爱,和爱上一个人,原来竟是这般容易,这般不由自主,猝不及防之间发现时,已经刻骨铭心。 闭上眼,窝在榻上,九倾脑子里一片思绪沉沉,竟是前所未有过的混乱。 ps: 今天更新四章,么么哒。 书荒或者等更的小美人,可以看一下我的完结书《辣手狂妃:夜帝,跪下》 第425章 冰池沐浴,治疗寒毒 新帝即位,帝号景,昭告天下,择六月初六日举行登基大典,举国同庆。 西陵帝都里一片沸腾,白天黑夜,府邸官员之间的走动,后宫里气息的转变,暗中多少扼腕,多少叹息,多少庆幸,又有多少恐慌不安。 这一切,却全然被隔绝在了瑾王府大门之外。 一桶桶的冰块被放进了水色清澈的浴池里,直到水面上寒气弥漫,升起丝缕烟雾,九倾才让已经满头大汗的无寂和无情停了下来,“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辛苦的不止是无寂、无情,无愁三人,还有十三影,起初无寂以为越多越好不过是九倾随口一说,便弄了几大桶过来,以为绰绰有余了。 岂料九倾只淡淡重复了一句“越多越好”,便让他们几乎把整个西陵帝都所有官员家里的冰窖全部搜刮一空。 才终于填满了偌大的浴池。 所有人退了出去,九倾看着站在榻前的夜瑾,轻轻挑眉:“把衣服脱了,下去。” “为什么?”夜瑾不解,“治疗寒毒还需要冰浴?” “以毒攻毒。”九倾道,“以寒气催发出体内的寒毒,然后我才能动手。” 顿了一下,“过程可能会有些难忍,但是我相信以你强大的意志,应该没什么问题。” 夜瑾嘴角一抽。 就算有问题,他也不可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毕竟那是有损男人尊严的事情。 沉默地抬手,宽衣解带,衣衫尽除。 抬脚走下浴池,太过寒冷的温度,让夜瑾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霎时起了满满的小鸡皮疙瘩,然后在九倾似笑非笑的眸光注视下,淡定地走了下去。 “先泡上半个时辰,切莫运功抗寒。” 九倾说完,就走到了夜瑾放置衣袍的软榻旁,将他的衣服整整齐齐折叠好,移到了角落的位置,然后转身坐上了软榻,慢慢半躺了下来。 夜瑾沉默地注视着她,表情纠结,颇有些控诉的味道。 九倾却只当没看见,镇定地拿起一本书,慢慢翻看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瑾原本还能镇定自若,只当是寻常时候的沐浴了,然而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他的脸色已冻得有些发青,唇上也一点点染上了寒气。 虽说练武之人并不畏寒,但那是因为遇到过分寒冷时身体会自主地运气抵抗,越是内功深厚的人,对寒气的耐抗力越强。 可九倾说不能运功,夜瑾便自然而然地卸了自己的内力,让自己身体放空,这样一来,寒气入体,全靠意志力抵抗,即便能忍,也控制不住身体被寒气入侵之后会产生的正常反应。 这种情况下,半个时辰便显得太过漫长难熬,好在夜瑾的视线一直不离软榻上的九倾,脑子里时不时地想一些其他的事情,倒是成功地忽略了身体上的寒冷。 然而,身体外面的寒气易受,体内的寒毒却难熬。 越来越低的温度,渐渐催发出身体里的寒毒时,四肢百骸之中那种仿佛要将血管冻僵的感觉,让夜瑾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牙关一阵阵咬紧,却仍然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第426章 想得越美,现实越残酷 九倾放下书,下榻走了过来。 踩着琉璃玉石铺就的光滑玉阶,衣着整齐的她看起来一派雍容清贵,与赤身裸体的夜瑾形成鲜明的对比。 走到浴池边缘,她在旁边蹲了下来,朝夜瑾招手。 夜瑾嘴角一抽,依着她的示意游到了池边,牙关上下打颤,却仍然不忘贫嘴,“本王以……以为你要与本王裸……裸裎相对……” 九倾瞥了他一眼,淡定地回道:“你想得倒是美。” 他的确想得很美,夜瑾暗道,可是想得越美,现实就越残酷。 “切莫运功,忍着。”九倾抓着他的手,指尖与他相对。 几缕紫色的真气透过指尖进入他的经脉,夜瑾蓦地感觉到一阵阵灼人的炙热侵入,顺着经脉和血液游走,很快侵袭着四肢百骸。 热,如烈火烧灼一般,像是要把血液烤干。 冷,让他一阵阵颤抖,忍不住想把身体蜷缩起来,以抵挡几乎要把肌骨血液都冰冻起来的寒气。 额头上的汗滚滚而下,至寒与炙热交错,就像经脉被凌迟一样。 夜瑾脸色白得透彻,双唇却一片青紫,额头上汗水涔涔,黑色的发丝散乱地在水中荡开,有些贴在肩胛和脸颊上,一种熟悉的羸弱风情重新呈现在九倾面前。 羸弱风情的美人…… 九倾心神微荡,眼底划过一抹柔情,手上却没停,一缕缕紫色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被送进了夜瑾的体内。 “夜瑾。”九倾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所以闲聊一般主动开口,“你此番打算离开西陵去东幽,是不是以后就不必再用梦魇之术了?” 沉静柔和的嗓音钻入耳膜,夜瑾定了定神,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消化完她的话, “嗯……没,没错……”他咬牙,极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感觉那种炙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血液似乎在沸腾燃烧,有一种血管都要爆裂开似的感觉。 几乎忍不住要运气抵挡,可最后残留的一丝理智,让他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才没有做出违背意志的事情。 “紫霄宫是你的势力?” 听到紫霄宫三个字,夜瑾眸心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世上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情。”九倾淡笑,“我想知道的,都会知道。” “是……是吗?”夜瑾想笑一下,可他还没等勾唇,嘴角就不住地抽搐,牙关一直抖个不停,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流利的话。 太冷,也太热。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但是他心里却清楚,九倾送进他身体里的真气一定不是寻常的真气。 “你……用的……什、什么手法?” 九倾道:“赤火真气。” “明明……是紫色……” 九倾勾唇淡笑,“赤火真气,不是说颜色为赤,你太孤陋寡闻了。” 孤陋寡闻? 夜瑾想反驳,他的确是孤陋寡闻,可寻常人倾其一生,都不一定有幸见识属于南族的武功心法,他又如何不孤陋寡闻? 不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脉处传来,却短暂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第427章 她的通透,是他所不及 “是不是觉得没那么热,也没那么冷了?” 九倾温和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夜瑾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身体里的变化,良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好像……没刚才那么难忍了。” 虽然冷热交错的感觉还是难耐,但是比起方才那阵经脉要爆裂的折磨,此时的感觉明显缓和得多了。 “再忍过盏茶时间,就可以了。”九倾收回贴着他指尖的手,慢慢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运功调息一下,慢慢享受这种感觉,以后可就再也没这样的机会了。” 说完,旋身走了回去,回到软榻上重新躺了下来。 “我这辈子也不想再有这样的机会。”夜瑾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随即讶异地道:“可以运功了?” 九倾轻嗯了一声,“运功试试。” 夜瑾闻言闭上眼,慢慢凝聚了真气,背靠在池边,感受着身体里真气游走之后,冷热渐渐融合在一起的奇妙感觉。 约莫半柱香时间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眸心闪过一抹诧异,“我的内力好像深厚了许多,是我的错觉?” “并非错觉。”九倾淡淡笑道,“是赤火真气打开了你的任督二脉,残留的真气与你自己的内力融合在了一起,所以内力有所提升。” 夜瑾闻言微默,随即抬眼注视着她:“这是巧合,还是你刻意如此?” 九倾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语气透着些许漫不经心,“这很重要?” “自然重要。”夜瑾抿唇,须臾淡道:“我不想什么事情都靠你帮忙。” “为什么?”九倾转头,轻轻挑了一下眉梢,“因为你的骄傲?” 夜瑾一怔,随即脸色刷白。 他的骄傲? 或许下意识里,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身为男人的骄傲在提醒着他,不该事事倚靠女子。然而就在方才一刹那间,他恍惚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他说自己宁愿放弃骄傲,换来跟她长相厮守的机会,可他说出口容易,却究竟能做到几分? 放弃自己的骄傲,的确不是嘴上说说说那般简单,若自己连所爱之人的帮助都接受不了,他还谈何与她长相厮守? 她的身份比他高,能力比他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以后若真要在一起,他就算变得如何强大,也总有需要依附着她的地方——因为南族唯她至尊。 至少身份上而言,他绝对不可能跟她比肩。 若时刻顾及着自己的骄傲,他又怎么可能在她面前处之泰然? 或许,九倾早已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说他们之间不可能,因为他的骄傲不会允许自己与别人分享自己所爱的人,他的骄傲也让他根本做不到屈居别人之下。 她是个通透的女子……看得比他透彻得多,而他,纵然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其实不过在自欺欺人罢了。 “夜瑾,你又在黯然神伤?”九倾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看你的表情,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第428章 爱一个人,是要感知她的喜怒哀乐 想通了什么? 夜瑾微默,须臾,缓缓点头:“的确是想通了一些事。” 九倾哦了一声。 “我觉得你说的对,我们之间……暂时还没到时候。”夜瑾抬眼,表情格外认真地看着他,“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心态,以及适应南族的风俗习惯。” 暂时还没到时候? 九倾默然,她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她分明是确定了他们之间不可能在一起,怎么到他的认知里,就成了暂时还没到时候? 调整心态,适应南族的风俗习惯? 为什么要适应? 难不成……他还真打算成为她后宫里的其中一个? 一时之间,九倾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可以出去了吗?” 九倾扬眉,转头看向他,“感觉如何了?” “好多了。”夜瑾道,“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嗯。”九倾道,“那很好,我原本其实还担心你受不住赤火真气,怕对你的身体造成戕害,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夜瑾并不知道赤火真气的威力有多大,但是既然九倾担心受不住,那么想来,定然是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量。 南族的强大神秘之处,曾经只是只言片语的听说,而现在,夜瑾心底已经对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慢慢起身上岸,颀长健壮的身躯如一尊最美的雕刻品,浑身充满着劲道的美感,身上的水滴落在地上,在脚下留下一条绵延的痕迹。 九倾抬眼,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须臾,略带叹息意味地道:“夜瑾,其实以你的条件,足以让西陵帝都的贵女排成排,任你挑选。” 夜瑾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走到榻前,以干净的毛巾擦拭了身体,夜瑾随手取过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好,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族的优雅矜贵。 “不是我喜欢的,就是三千天仙佳丽簇拥环绕,对我来说也并非福气。”夜瑾道,声音沉稳淡定,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落寞安然,“是我喜欢的,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每天睁开眼看着她,能嗅着她的气息,我都会觉得欢喜雀跃,这才是幸福。” 穿好了白色的里衣,夜瑾拿过自己月白色的袍子,目光沉沉地看着九倾:“爱一个人,就是想每时每刻看见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声音,会因为她的喜悦而喜悦,会因为她的孤单而落寞,对她的所有情绪都感同身受,而不是整日对着一张如花的美颜,抱以欣赏的眼光……这不是爱,充其量只能说是男人的虚荣心,肤浅而无趣。” 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又何尝不是? 肤浅的男人,喜欢女人打扮得美丽高雅,会对着容色不俗的女子流露出惊艳欢喜的眼神,可真正爱一个人,才能确切地感受到美丽容颜之下,最真实不过的喜怒哀乐。 话音落下之际,夜瑾已经穿好了月白色的袍子,织金腰带勾勒出瘦削的腰,越发显得他身姿修长,峻峭挺拔。 九倾起身,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你最近怎么都不穿红衣了?” 第429章 用师徒名分,却并无师徒之实 “红衣?”夜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袍子,淡淡道,“习惯总是要改的,况且红衣通常代表着喜气,何妨留着成亲的时候再穿。” 这个问题,似乎不该问。 九倾默然。 待夜瑾收拾好了自己,九倾起身与他一起往外走去。 “夜瑾,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夜瑾转头,目光里闪烁着融融的光,“在我面前,你可以问任何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不会隐瞒或者欺骗你。” “不必这么郑重其事。”九倾淡笑,“我就是想知道,紫霄宫那位尊主是什么身份?” 夜瑾一愣,脚下不自觉地顿住。 紫霄宫尊主? 九倾挑眉:“不可以说?” “不是。”夜瑾连忙摇头,随即慢慢蹙起了眉,“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九倾目光微凝,“他不是你的师尊?” 对于九倾这么快就知道他在东幽的身份,夜瑾并不讶异,闻言如实回道:“我跟他之间虽是师徒名份,却并无师徒之实,而是一种合作的关系。” “合作?” 夜瑾点头:“他不知我的来历,我也不曾问过他的身份。” 九倾沉默了片刻,“你们的合作是他让你掌权紫霄宫?那么,你要帮他做什么?” “紫霄宫并不是交易的一部分,而是我自己凭本事得到手的。”夜瑾淡淡道,“紫霄宫下九阁阁主也是我自己的人。我跟他合作,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而不必引起别人的怀疑。” 九倾闻言,心下了然。 夜瑾身在西陵,却能在东幽建立自己的势力,是因为他在自己身上施下了梦魇的巫术,而他这个人,在东幽一定是查不出任何来历背景的。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必然需要制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来历——作为紫霄宫尊主的弟子,即便外人没办反更进一步地查清,至少不会再过多地生出怀疑,顶多也就以为他神秘低调而已。 不过,若只是一个身份,那筹码未免太小。 “那紫霄宫尊主,让你帮他做什么?” 夜瑾淡淡道:“毁掉东幽君氏皇朝。” “摧毁东幽皇族?”九倾蹙眉,“这个人与君氏皇族有仇?” “我不知道,也没问过。”夜瑾叹了口气,“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秘密,心里也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往,他既然让我帮他做这件事,那么显然与东幽皇帝之间应该是有仇的,而且仇恨不共戴天。” 顿了一下,“我们之间的交易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公平,但是对我来说,这同样也是一个机会。” 转头看着九倾,他道:“两年前,我的目的只是想摆脱夜惊鸿的控制,所以我必须借助于东幽朝廷的力量。将整个东幽掌控在自己手里,对我来说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 只有将势力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会担心发生什么超出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情。 “紫霄宫这位尊主的身份,我觉得应该弄清楚。”九倾道,“或许会得出一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结果。” 第430章 瑾王妃的名分,让人趋之若鹜 夜瑾凝眉,“你的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九倾摇头,“就是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的身份应该查一查。” 夜瑾闻言,若有所思地道:“或许有些难度。他这些年从不以真面示人,知道他底细的人很少,包括他的年纪,还有他是男是女,几乎都无人知晓。” “事在人为,越是神秘,就证明他身上的秘密越大。”九倾道,“想查的话,总能查出一些眉目的,只要用对方法。” 夜瑾微默,随即点头,“我会注意的。” 九倾于是不再说什么。 两人走到外面,夜瑾忽然开口问道:“你之前不是说寒毒不易根除?” “寒毒的确不易根除。”九倾偏头看了他一眼,淡然轻笑,“你该庆幸自己能忍,要是换成一般意志不强的人,这种方法也不能用,一个不慎便会造成反噬。” 当然,一般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荣幸,让堂堂南族九公主,下一任的南族女皇,用南族皇室才能用的七字咒心法去替他解毒。 夜瑾不但该庆幸自己能忍,更该庆幸自己被九倾特殊对待。 “主子。”无愁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躬身禀报,“睿王妃求见。” 睿王妃? 夜瑾皱眉:“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眼下新帝登基大典将近,时间紧迫,睿王妃身为准皇后,这个时候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还有时间往瑾王府跑? “属下不知。”无愁低头道,“睿王妃是一个人来的,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姒姑娘说。” 九倾闻言,微感讶异,睿王妃是来见她的? 敛眸思索了片刻,她淡道:“请睿王妃进来吧。” “是,姒姑娘。” 无愁领命,转身离去。 “本王这府上的人,现在对你比对本王还恭敬有加。” 九倾闻言转头,挑了挑眉:“你觉得不爽?” “当然不会。”夜瑾轻叹,“我觉得很高兴,他们其实是把你当成了瑾王府的女主子看待的,可惜你看不上这点名分。” 瑾王府的女主子? 九倾嘴角一抽,无奈地道:“你要觉得失落,西陵还有很多对瑾王妃这个名分趋之若鹜的女子。” “她们又不是你。”夜瑾撇嘴,“本王对她们无感。” 九倾一静,好吧,对她们无感。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身往阶下走去,“我要去招待客人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夜瑾默然。 他一点儿都不想去忙,还有几天她就要离开西陵,他真希望剩下的这点时间里,能每时每刻都跟她待在一起。 最好能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给彼此留一些美好的回忆,让她回到南族也不会立刻就忘了他。 不过很可惜,九倾似乎并没有跟他一样的想法。 儿女情长,依依不舍,诸如此类的情绪本该属于女子所有,可在他们身上,却是完全反过来了。 他觉得伤感不舍,九倾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让他总忍不住怀疑,她所说的喜欢他,是不是只为了敷衍他? 这般想着,夜瑾不由郁闷地叹了口气。 第431章 有一件事,让我感到震惊不安 身为准皇后,现在的睿王妃晏雪在府里应该有忙不完的事情,出门更该前呼后拥,无限风光。 可她今日来瑾王府,坐的却是最普通不起眼的马车,身边只跟着两名贴身侍女,低调的不能再低调。 九倾虽然没有亲自出府去迎接这位准皇后,但瑾王府的人好歹知道她是未来的皇后,所以对她的态度很是恭敬,一路将之引进了静心苑。 紫陌奉九倾之命,将她带到了后花园最里面的紫藤园。 园子里,玉石几案上摆放着一套紫砂茶具,九倾席地而坐,动作优雅娴熟地进行着泡茶的动作,赏心悦目,从容高雅,看起来很有一种世外桃源的幽静清闲。 “小姐。”紫陌抬眼,“睿王妃到了。” 九倾抬眼,含笑看着睿王妃,“王妃请坐。” 晏雪点头,缓缓在她对面的蒲垫上落座,轻轻挥手,身旁跟着的两名贴身侍女福了福身,无声退下。 九倾道:“紫陌,你也先下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小姐。” 晏雪静静地注视着九倾泡茶的动作,须臾轻笑:“姒姑娘可有什么不擅长的东西?” “不擅长的?”九倾微微一笑,“当然有。人无完人,我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不擅长的东西可多了。” “是吗?”晏雪轻叹,“姒姑娘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女,似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 九倾挑眉。 无所不能的神女? “或许我说的有些夸张了。”晏雪失笑,“我虽然跟姒姑娘接触的不是很多,正式的交流也就那么一次,但天子脚下的帝都是个传言喧嚣之地,不管是好的传言还是坏的谣言,都会在最快的时间之内蔓延。” 而最近这段时间,传得最近的事情都是跟这位姒姑娘有关,撇开对皇家的畏忌不谈,那些言语之中的钦佩和赞叹,几乎真把姒九倾说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连太后身边的人都敢杀且能全身而退的人,迄今为止,也不过出了一个姒九倾而已。 九倾闻言,心下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面上却并无多少特别的表情,只淡淡一笑,执起茶壶,将泡好的茶分别倒进了两个茶盏之中。 放下茶壶,她双手端起一盏茶递到晏雪面前,笑道:“尝尝我的手艺。” 晏雪端起茶盏,轻轻嗅着茶香,眼底闪过一丝赞叹,随即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品味着茶香弥漫在口腔的感觉,静了须臾,轻笑道:“这手艺,宫廷里的茶师也比不上。” “你喜欢就好。”九倾淡笑,也没有刻意谦逊的意思,“今日来找我,可是发生了让你为难的事情?” 闻言,晏雪面上笑容一敛,放下茶盏,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的确有一件事,让我感到震惊不安。” 震惊不安? 九倾眉头微蹙:“什么事?” 晏雪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交给九倾。 九倾眸心微细,将信纸展开细看,须臾,缓缓抬眼看向晏雪,“谁给你的?” 第432章 我不会因为嫉妒,而试图以任何手段对付夜昊 “我若是知道,也就不会惶然不安了。”晏雪摇头,脸色有些苍白,“我昨晚就寝的时候,发现这个东西放在了我的床头。” 她展开看了一眼,顿时被上面的话震得几乎失去了镇定。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睿王并非夜氏皇族血脉,倘若有朝一日他负了你,这便是你的利器。 短短言语,几十个字,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人震惊失措。 看完了信上的内容,晏雪怔在当场,随即面上血色尽失,然后隐隐感觉到暗中有一只手,正在策划着一场针对夜昊的阴谋。 这封信来得猝不及防,把晏雪往日的冷静击得支离破碎,让她连一点判断思考的能力都不再有。 她不知道这封信是谁送进来的,也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但是她心里非常清楚,只要传言一出,夜昊的处境一定会非常危险。 到时候别说登基为帝,只怕性命能不能留都无法保证。 “这封信,睿王自己有看过吗?” 晏雪摇头:“没有,这几天他很忙,常常半夜才睡,昨晚则直接待在宫里一整夜没回来。” 九倾闻言,看着信上的那句话,敛眸不语。 晏雪绞着手,心下一片沉沉浮浮。 “这件事事关重大,王妃为何如此轻易就信了我?”九倾抬眼,眉心微蹙,“万一我泄露了这个秘密,对于睿王和王妃来说,只怕是一场灭顶的劫难。” 晏雪一怔,沉默了片刻,“我下意识地相信,姒姑娘不会害我,更不会害王爷。” 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但她就是相信。 昨晚看到信之后,她根本无法再保持冷静,在彷徨惊恐之中度过了一夜,片刻无法闭眼。天亮之后担心自己在下人面前失态,连房门都不敢出,可她明白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想到夜昊莫名其妙就成了新帝,晏雪心里明白定然与瑾王有关,而瑾王府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夜瑾的身体能好起来,全得归功于九倾。 情急之下,晏雪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九倾,所以她才急急地命人备了马车,且为了不引起注意,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女就来了。 晏雪从未想过,对于一个只正式接触过一次的女子,她居然会生出如此强烈的信任,甚至从未想过姒九倾只是一个外人,这样的秘密若是被对方泄露出去,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 “我先问王妃一个问题。”九倾将信折了起来,抬眼看着晏雪,“睿王登基之后,会成为西陵至高无上的帝王,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以后的生活跟以往相比,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别的不说,单是选秀这一点,便将彻底打破以往夫妻比翼双飞的美好。以后会有一批又一批的女子入主后宫,介入你跟睿王之间,王妃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晏雪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点头:“你说的我明白,这一点对我来说,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我不会因为嫉妒或者争宠,而试图以任何手段来对付夜昊。” 第433章 惜嫔的事情,你如何知道? 九倾闻言,淡淡点头:“这件事我会帮你查清楚,这个,” 拿起手里的信,九倾抬眼看向晏雪,“你想留着,还是毁掉?” 晏雪没做什么犹豫,直接道:“毁了吧,我留着它做什么?” 皇家血脉不容置疑,万一这封信不小心让别人看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嗯。”九倾指尖却轻轻一撮,白色的纸化作粉末,无声从指间滑落,“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放这封信的人若真想对睿王不利,应该不会借着你的手。” 晏雪蹙眉,“你的意思……” “这件事你暂时你只做不知。”九倾道,“在睿王面前也不要露丝毫口风,先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 晏雪心下有些不安,“那万一……” “不会有什么万一。”九倾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她的话,温言安抚,“你现在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专心筹备自己的事情。新帝登基之后,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几天应该会很忙,宫里还要派人进府为你量身制衣,所以你要镇定,别让人看出什么异样。” 晏雪沉默了须臾,缓缓点头。 “关于睿王的身世……”九倾蹙眉,正色看向晏雪,“假如是真的,你会在意吗?” 晏雪一怔,“怎么会?” 九倾挑眉。 “在我心里,他就只是我的丈夫而已。”晏雪说着,眉眼微蹙,面上浮现忧虑,“这件事太过出人意料,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担心有人对他不利,故意制造不利于他的谣言……毕竟遗诏立他为帝的事情,只怕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对于很多人来说,应该无法接受,所以……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想设计陷害他?” “但是如果有人要陷害他,不会不声不响地把这件事只告诉你一个人,应该会闹得满城风雨才是。”九倾淡淡一笑,“而且,虽然此人说这个秘密是你的利器,但是他并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也就是空口无凭。” 晏雪微默,“所以,他的目的……其实只是想让我自乱阵脚?” “你也可以当做是,他想先给你一个提醒。”九倾道,嗓音里透着几分深沉,“无风不起浪,万一这件事是真的呢?睿王的母亲是当年最受宠的惜嫔,可关于惜嫔的事情,知道的人却并不多。睿王是惜嫔进宫之后生的,但是在她进宫之前,其实就已经有了身孕。” “姒姑娘。”晏雪诧异地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惊疑,“惜嫔的事情,你如何会知道?” 从夜惊鸿即位开始,关于惜嫔的事情就没有人敢擅自议论半个字,姒九倾不过才刚来西陵不到三个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九倾淡淡一笑:“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清楚,睿王是你的什么人,怎么做对他最好,如此便可。” 晏雪闭了闭眼,长长地吁了口气,抬眼看向九倾,唇畔浮现一抹淡笑:“我知道做该怎么做。谢谢你,姒姑娘。” 第434章 闲着无事,附庸风雅而已 “不用谢我,我什么也没做。”九倾轻笑,“你爱着睿王,睿王又是瑾王的兄长,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心愿其实都是一样的,都希望睿王一切安好。” ……他们都希望睿王一切安好。 晏雪静了一瞬,不知怎么回事,九倾虽然言语淡淡,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刻意的安慰,也没有试图去否认某种可能,可晏雪听着,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安心的感觉,好像所有的担忧都不过是庸人自扰。 或许正如九倾所言,她只要知道夜昊是她的什么人,如何做对睿王是最好的,也就足够了。 心里的不安刹那间仿佛如雾霾被驱散,晏雪端起茶盏,心情甚好地品完了九倾亲手泡的香茗,轻声赞了一句:“真是好茶。” 九倾闻言,顿时明白她的情绪已经平稳了,不由轻笑:“闲着无事,附庸风雅而已。” “真正附庸风雅的人,可泡不出如此好茶。”晏雪低叹,“要是让宫廷里的茶师品到,只怕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来拜师了。” “没那么夸张。”九倾含笑摇头,“你这都要把我夸上天了。” 夸上天? 晏雪明白自己说的是真心话,并无丝毫的奉承之意,不过就算是真心话,于她们而言也不没必要说得太多。 起身告辞之际,她的心里已是一片坦然。 “今日果然没有白来。”抿唇笑了笑,她感激地看着九倾,“谢谢你的茶,也谢谢你的一番话,让我心里镇定了很多。那我就先回去了,嗯,这几天的确很忙,府上的人找不着我,怕是要乱成一团了。” “那我就不替夜瑾留你吃晚饭了。”九倾起身送她,说话的口吻自然得像个朋友一样,“他不是个热情的人,但是对睿王这个兄长却是外冷内热,只要有他在,不会让任何人对睿王不利的,你大可放心。” 晏雪闻言,不由抿唇叹息:“九倾,瑾王这段时间改变很大,是因为你的关系吧?” 偏头看了九倾一眼,她真心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跟瑾弟之间的事情?” 如果她愿意,夜瑾应该会非常乐意以十里红妆娶她过门。 她跟瑾王之间? 九倾讶然,是不是在很多人眼中,她跟夜瑾之间已注定会发生点什么? “我跟夜瑾之间什么也不会有。”她摇头淡笑,“而且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西陵了。” 离开西陵? 晏雪诧异,“怎么……这么突然?” “没什么突然的。”九倾道,看着周遭风景如画,“我来西陵只是为了治好夜瑾的顽疾,现在他的身体已经痊愈,我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晏雪闻言,心里顿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九倾来此之前,应该并不认识夜瑾,但是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分明是为了夜瑾而来——虽然当初皇上张贴皇榜,曾承诺治好瑾王者赏黄金万两,可九倾压根也不像是在乎那点银子的人。 那么她跟夜瑾之间,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渊源? 第435章 真是个狡猾又傲娇的男人 晏雪心里的疑惑注定得不到解答。 九倾送她出府,看着她上了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然后吩咐无愁暗中护送她回去睿王府之后,才转身折返了回来。 夜瑾并没有离开王府,而是去了书房里处理一些事情。 九倾走进书房的时候,他坐在书案后面的大雕椅中,专注地看着一本名册,手里拿着一支笔,勾勾画画,显然是在筛选什么。 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九倾斜倚在门框,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做事时的专注,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褪去了往日的张狂放肆,显得优雅出尘,周身流露出不容侵犯的高贵气质。 就像一个传承了几百年的,真正的贵族公子。 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九倾淡淡道:“夜瑾,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皇嫂今日来干什么的?” 夜瑾闻声,自书案后面抬起头来,瞥见九倾一副懒散闲适的姿态,眸心闪过一道柔和的光芒。 “你的表情看起来并无多少凝重之色,所以事情应该并不严重。”站起身,他绕过书案走了过来,走到九倾面前,伸手将她圈入怀里。 九倾挑眉,正要推开他,夜瑾不满地道:“你说过,在离开之前会满足我所有的愿望,所以不许拒绝我。” 九倾动作瞬间顿住。 真是个狡猾又傲娇的男人,她暗道。 “有人知道了夜昊的身世,并且把这件事暗中告知了睿王妃。”她淡淡开口,语气却并无多少异样。 夜瑾眉头微皱,瞬间退开一步,“有人知道了此事?” 九倾点头。 夜瑾表情变了变,眼底闪过幽深的光泽,沉默了很久,他才声音沉沉地道:“这件事,西陵帝都不会有人知道。” “嗯。”九倾点头,“西陵若有人知道,睿王也不可能顺利成为新帝。” “那么……”夜瑾咬牙,声音幽冷如霜,“是东幽皇室之人?” 惜嫔的来历,除了夜惊鸿和喻成海,只有东幽皇室的皇帝君乾知道。而现在,喻成海已经去了地府黄泉,夜惊鸿则瘫在床上无知无觉,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自然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若是能做到,他也不可能告诉睿王妃,而是应该通知满朝文武才是。 所以最大的了可能,只能是来自东幽。 夜瑾眉头轻皱,“还有其他知道此事,却一直不曾暴露的人?” “我觉得应该不是。”九倾摇头,举步走进书房,在屏风前的贵妃椅上坐了下来。 “不是?”夜瑾转身,缓步走了过去,皱眉道:“你觉得不是东幽皇室之人?” “三十年前的事情,现在再查起来或许有些难度,但不管是君乾还是夜惊鸿,大概都不会希望更多的人知道此事。”九倾淡淡道,“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除了如喻大总管这般被皇帝过度倚重信任的心腹,其他的应该早被灭了口。” 夜瑾闻言,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些。 此人既然清楚三十年前的隐情,显然应该是身在其中的人。 第436章 女人的改变,历来取决于男人 但是他却选择暗中送消息给睿王妃,而不是将这件事直接捅破…… 这个人的目的,当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我们暂时只能判断,他对睿王并无恶意。”九倾道,“或许他想从睿王妃手里得到些什么,也或许,他有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计划,但是眼下来说,倒也不必过分担心。” “如果这个人是打算从中挑拨……”夜瑾想到某种可能,眸色不由冷了几分,“九倾,新帝登基之后,不管是按照皇帝祖制还是夫妻情分,睿王妃都是当仁不让的皇后人选。但是新帝即位,充盈后宫是势在必行的一件事。睿王夫妇曾经相爱至深,府中从未有他人插足,可成为帝后之后,以前的夫妻情深只怕将再也不复存在。” 转头看向九倾,他眉眼沉沉,“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以后面对后宫越来越多的美貌女子,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将离自己越来越远,你觉得皇嫂能忍受得了吗?” 九倾微默,须臾,淡道:“你觉得这个人是想利用睿王妃的嫉妒之心,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让夫妻自己反目,然后牵扯出睿王身世,让西陵从内部开始大乱?” 夜瑾没说话,敛眸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判断的对不对,但是这样的事情却极有可能会发生,所以这种可能也完全存在。 一个女子的嫉妒之心很可怕,谁也不知道被逼到极致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而一个帝王的专情向来是更不能相信的。 就算夜瑾知道夜昊不是一个沉迷于女色的男子,但谁又能保证,他登基之后还能洁身自爱? 皇帝和亲王不一样。 王爷娶了正妻之后是否还要纳妾,一般不会有人过问,除非正妻一直无所出,才会考虑纳妾的事情。 当然,若没有长辈施压,以夜昊和晏雪的夫妻情深,即便无所出,也不一定会考虑纳妾——况且,皇上对睿王的私事一向不怎么干涉,也可以说是漠不关心。 所以只要夜昊不想,没有人可以介入,继而破坏他们的夫妻感情。 可成为皇帝之后,情况将变得完全不一样。 帝王是天下之主,后宫三千佳丽是必然趋势,就算帝王不耽于女色,也至少需要立一后四妃,为皇室开枝散叶——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情。 “皇嫂宽容大度,性情温和。”夜瑾一手搭在九倾的椅子扶手上,沉声开口,“但是如何温和的女人,一旦进入后宫那样的大染缸,早晚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不一定。”九倾漫不经心地抬眼,语气显得淡定,“女人的改变历来取决于男人,如果睿王登上帝位之后能保持初衷不变,待自己的妻子一如以往——就算有些无奈,作为一个宽容的妻子,她也完全可以做到为大局考虑。” 夜瑾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须臾,缓缓点头:“或许你说的是对的,这就是男人跟女子的不同。” 男尊女卑的制度下,女子就算没有体会过与人共侍一夫,却也完全能够接受这样的规矩。 第437章 皇夫,乃有能者居之 而男人,则习惯了高高在上,唯我独尊。 所以夜瑾或许可以认为,睿王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主动做出对自己丈夫不利的事情——哪怕只是出于爱,她应该也不会。 心有所动,夜瑾眸心微转,认真地看着九倾,“南族的制度跟西陵是否有很大的差别?” “南族的制度?”九倾微愣,随即摇头:“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夜瑾皱眉:“那你为什么可以有那么多皇夫?” 九倾,“……” 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似乎是一种兴师问罪的口吻? 沉默了良久,九倾才琢磨出来夜瑾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由淡笑:“南族的制度跟西陵其实差不多,女子的地位相较于男子也要稍微弱势一些,但女子有封侯拜相的资格,这点相较于其他国家而言,算是女子的幸运。” 顿了一下,“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大多女子还是习惯于相夫教子的,至于我为什么可以有这么多皇夫,当然是因为我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轻轻挑了挑眉:“难道男子可以有后宫三千佳丽,我身为女儿身,就不能享受后宫三宫六院?” 享受? 夜瑾郁闷地咬牙,只当她真的享受三宫六院的伺候,不由语气酸酸地道:“你那些皇夫加起来,有我一半的美貌吗?” 九倾愕然,“美貌?” “难道你选择皇夫不看容貌?”夜瑾皱眉,语气里难掩酸味,“南族的美男是不是很多?” 九倾抿唇轻笑:“是你想得太多了。” 夜瑾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些。 想得太多了?什么意思? 南族的男子不会都是丑八怪吧? 虽然对其他三国来说,南族向来较为神秘,但南族皇室闻名天下的美貌却是众所周知的,除了皇室,其他的贵族男子,长相应该也不差吧? “我的皇夫其实不是我自己选的。”九倾笑道,“而是有能者居之。” 有能之居住? 夜瑾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解其意。 “难道还要事先比出文状元和武状元,才能被选为皇夫?” “也不是。”九倾叹了口气,“说实话,那几个内定的皇夫当初是怎么选出来的,我压根没什么印象了,以前也不曾关心过,不过南族也有过女皇当政的历史,所以对于皇夫的筛选规则我倒是知道一些,容貌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夜瑾闻言,眸心闪过一道异样光泽,表情也瞬间变得生动了一些。 “你是说……”他清了清喉咙,有些讶异地开口,“你的皇夫不是你自己选的?” 九倾挑眉:“这很重要?” 当然重要。 夜瑾心里暗道,既然不是她自己选的,那么显然说明她对那几个男人根本没什么感情,或者连最基本的印象都没有,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夜瑾无声叹了口气,心情瞬间又有些郁闷,即便如此,自己暂时还是没资格凌驾于那几个人之上,成为九倾的专宠。 专宠…… 心头不知怎么闪过这个词,让夜瑾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第438章 帝王的特权,三宫六院美人恩 “九倾。”夜瑾定了定神,忍下心里的酸意,眸光格外认真地看着九倾,“如果你不喜欢那些男子,你能忍受与他们肌肤相亲?” 夜瑾是个有洁癖的人,不管是因为以前的经历,还是自己本身如此,他确定自己无法忍受不喜欢的女子靠近他身侧。 哪怕只是简单的触碰,他也完全忍受不了。 可九倾,如果不喜欢那些人,怎么能忍受以后…… 一想到九倾回去南族以后,将会跟那四位皇夫亲近,登基之后,那些男子会成为她名正言顺的丈夫,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一些位分低微些的男侍之类,那么多男子轮流侍寝…… 他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绞住了一样,窒闷得难受。 “肌肤相亲?”九倾挑眉,眼底闪过一道讶异之色,“谁说我要跟他们肌肤相亲?” 嗯? 夜瑾愣了愣,心里的窒闷感霎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心里一抹希翼隐隐升起,他斟酌着开口道:“难道无需肌肤相亲?可他们如果成为你的皇夫……” “我的皇夫也不是为了侍寝。”九倾睨了他一眼,语气颇为鄙视,“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就不能想些正事?整日天马行空,刚才我们不是在说睿王夫妇吗?” 整日天马行空……是他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吗? 夜瑾表示冤枉,皇帝的三宫六院不是为了侍寝,那还是为了什么? 这不就是帝王的特权吗? 左拥右抱,享尽美人恩……嗯,也可以是美男恩。 自古帝王不都是如此?就算是女帝,也不会例外的吧? 夜瑾这般想着,忍不住又酸涩了一把。 不过,仔细思索了九倾话里的意思之后,他才压下心里的紧张,只作好奇地道:“那你的皇夫如果不负责侍寝,他们又为什么要入主后宫?” “这个问题,你似乎很关心?”九倾眉梢轻挑,语气充满着玩味,“夜瑾,不管他们入主后宫之后的职责是什么,既然成了皇夫,那么他们与我的关系就是正常的夫妻关系,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夜瑾闻言,脸色顿时僵了一下,不满地看着她。 “好了,我不打扰你忙正事了。”九倾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格外温柔,“男人志在天下,别整日纠结着一件事不放。” 夜瑾不说话,只闷闷地瞅着她。 纠结着一件事不放?那是寻常的事情吗?事关自己终生幸福,当然要纠结着不放。 “我就想知道,皇夫到底需不需要侍寝?”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心下忐忑,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变,“如果他们要求跟你行鱼水之欢呢?” 此言一出,九倾猛地嘴角一抽。 “夜瑾。”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没死心是吧?那我可以告诉你,皇夫并非个个都需要侍寝,但若是我宣召,他们只能同意。当然,也不乏有一些自己主动的,那么是否同意,要看我自己的心情,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第439章 他宁愿被囚一生 这个答案,夜瑾当然不会满意。 默默地看了一眼九倾的表情,夜瑾在心里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选择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这次回去,会跟他们举行大婚吗?” 这才是他最在意的一件事。 虽说有了内定的名分,但没有成亲之前,他们还是各不相干的人,一旦成了亲…… 一旦她与别人成了亲,以后他如何努力,也就只能成为那些皇夫里的其中之一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也快沦落到为了争宠而不择手段的夜瑾,此时的心情真是格外的酸爽,一想到西陵后宫里那些嫔妃私底下的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或是嚣张跋扈的嘴脸,或是委屈求全的懦弱……一切不过因为家世背景的显赫,或者仗着皇上宠爱而换来的底气。 而自己……也将无可避免地成为那样的人? 然而,夜瑾苦苦冥思了好长一会儿,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优势。 若是去了南族,他一定是被碾压得最惨的那一个,毕竟论起出身尊贵,南族那些权贵世家的男子当然比他尊贵—— 在别人的地盘上,他这个西陵皇子大概一文不值。 除非九倾能独宠他一人……夜瑾嘴角抽了抽,尚未踏上南族的疆土,他却觉得自己的骄傲和节操已经碎了一地。 “大婚?”九倾挑眉,虽不意外他会关心这个问题,但到底没料到他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到底是有多执着? 原本想说会,好让他彻底死心,但九倾这辈子还真没撒过什么谎,想了想,也不愿欺骗他,便淡淡道:“暂时还不会,要等我即位之后才会大婚,正夫第一个入宫之后,其他人才能进宫。” 闻言,夜瑾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他还有两年时间,两年足够他筹谋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到时候究竟是谁碾压谁,就当真说不准了。 只要她还没成亲,他就还有机会——就算她真成了亲,他也绝不会放弃。 两年…… 夜瑾沉默间,却不期然想起她说过的那个梦境,想起那一次的刺杀事件,心情不由变得沉重了许多,回去南族,她是不是还有敌人在虎视眈眈,伺机着要对付她? 她性子如此温柔宽容,骨子里就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她会是那些人的对手吗? 她的那些皇夫,能不能真正站在她这一边? 万一有人利用她的温善算计她…… 眉心微蹙,夜瑾脸色不自觉地变得凝重,眼底色泽也渐渐阴冷难测。 “夜瑾,你在盘算什么?”九倾偏首,奇怪于他的沉默,“还在盘算那些无用的事情?” 无用的事情? 夜瑾缓缓摇头,不,他心里计划的都不会是无用的事情。 说他执着也好,顽固也罢,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今生是绝不会改变的——除非他死。 爱上一个比自己尊贵强大的女子,压力很大,也注定将被束缚,但是比起形单影只,一生孤独,夜瑾宁愿自己被囚一生,哪怕……此生再也不得自由。 第440章 殿下离开南族三月,钰王难免牵挂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六月初六。 新帝登基大典之日,玄三从东幽回来了。 夜瑾一早天未亮就进了宫,九倾并非西陵皇室之人,无需进宫参加登基大典仪式,只要在大典结束之后,与夜瑾一道去参见宫宴即可。 吃完早饭,空气里已经有了些热度,九倾和紫陌待在瑾王府后花园里安静地赏花,苏瞳在一旁荡着夜瑾给九倾做的秋千。 环境幽静精致,气氛看起来无比美好。 然而玄三带来的消息,却让苏瞳一个鲤鱼翻身,直接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什么?”她惊得脸色剧变,活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宸王要来?我大哥也来?怎么这么突然?完了完了完了……我大哥非得打死我不可……” 一连几个完了,苏瞳趴在地上欲哭无泪,面上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悲惨,连紫陌频频朝她瞪眼,她也完全没有心思理会。 玄三淡淡瞥了她一眼,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 九倾皱眉,也有些意外,不过她倒是没有苏瞳那么大的反应,“宸王什么时候到?” 玄三道:“大概明日午时。” “是为了西陵新帝的登基而来?”九倾蹙眉。 “不过一个借口罢了。”玄三淡道,“宸王应该是为了殿下而来。” 九倾闻言,眉宇间闪过一抹深思。 若是为了她而来,是不是代表宸王已经知道了刺杀一事? “待新帝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殿下刚好随着宸王一道回去。”玄三道,“有黑翎卫的护送,才能保证殿下回程安然。” 九倾闻言,漫不经心地道:“没有黑翎卫护送,我不也安然到了西陵?” “那不一样。”玄三摇头反驳,“殿下来的时候,知道消息的人少,知道殿下身份的人更少,可此番回去,殿下的身份已经引起了侧目,路上只怕凶险重重。” 虽然没有敢明目张胆地对南族储君不利,但暗中的宵小,或者打着别的主意却数不胜数。 凶险重重? 九倾不置可否,只道:“除了宸王和苏幕臣,还有谁?” “钰王应该也来了。”玄三道,“殿下与钰王最是亲近,此番离开南族近三个月,钰王对殿下难免牵挂。” 难免牵挂? 九倾淡淡一笑,笑容却显得有些疏淡。 “说说东幽的情况吧。” 玄三微怔,眸心划过一抹若有所思,觉得九倾此时的表情似乎有些让人费解。 “殿下心里有事?”他忍不住问出了口。 九倾摇头,显然不想多说:“没什么。” 玄三微默,压下心里的担忧和失落,声音沉稳地道:“姒聿尘还活着,被东幽皇帝囚禁在寝宫的地下宫室,防守非常严密,地宫周围几乎布下了天罗地网,除了东幽皇自己,这些年不曾有任何人进去过。” 还活着? 九倾面色微松:“他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不怎么好。”玄三修眉微皱,“君乾也不知是为了防止他逃脱,还是担心他自尽,竟残忍地废了他的武功,姒聿尘现在手脚经脉剧残,连行动自如都困难。” 第441章 小姐在对一只蝴蝶展现温柔? 这个结果,其实早在九倾意料之中。 当初让玄三去查的时候,她就猜测着只有两种可能性,姒聿尘或者死了,或者被废了武功囚禁了起来,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东幽皇君乾和西陵皇帝夜惊鸿是同一类人,阴鸷,残忍,变态。 他们的想法和做法大致相同,夜惊鸿对夜瑾的控制,是因为夜瑾是他的儿子,他的手里又攥着夜瑾的软肋,所以才能让夜瑾投鼠忌器。 而君乾,在灭了姒家满门之后,已经断了姒聿尘所有的退路和希望,也不再有任何可控制姒聿尘的筹码,所以只能废了他的武功,防止他逃脱,也是为了不让他有机会自尽。 这两个人…… 作为一国之君,或许对于东幽和西陵两国的子民来说,他们并无多少过错。 然而作为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们已经丧尽了天良,已经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畜生。 眉梢眼角弥漫着几分寒凉的气息,九倾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疏冷:“东幽和北夷大战在即?” “是。”玄三点头,面上并无任何意外之色,“东幽四皇子手下有一位姓林的将军,手里掌握着二十万兵马大权,前段时间紫霄宫收集了一份这位林将军与北夷秘密通信的证据,呈到了四皇子君天逸的面前。” “君天逸看到证据之后,勃然大怒,当场就命人拿下了这位林姓将军,并收缴了他手中兵权。此事在军中几乎引起了惊变,数位将领替姓林的喊冤,但君天逸置之不理,所有求情者一律受了军法处置。” 一只白色的蝴蝶停在九倾的肩膀上,九倾偏头看着,伸出手指逗弄了一番,白蝶绕着她翩然翻飞,像是在邀宠。 九倾淡笑,眉眼生动而柔和:“紫霄宫选择从君天逸入手,倒是选对了人,这位四皇子应该很容易控制。” 站在一旁的紫陌看着九倾面上表情,心里隐隐生出一丝疑惑,她家小姐眉眼间的温柔是因为蝴蝶,还是因为那位紫霄宫宫主? 可那位紫霄宫宫主,她家小姐应该不认识才对,所以,小姐是在对一只蝴蝶展现温柔? “属下从东幽返回之前,君天逸已经将林将军通敌叛国的证据上奏给了皇帝,同时禀报皇帝,北夷将利用林将军泄露的边防图,偷袭东幽边境的消息,必须先早日布置,先下手为强。” 玄三目光从那只蝴蝶上掠过,平静地收回了视线,续道:“自己手下的将军成了叛徒,君天逸为了将功折罪,自请带兵攻打北夷。君乾准了他的奏请,并让他当庭立下了军令状,什么时候夺下北夷七座城池,什么时候方可回朝。” “东幽君氏皇朝注定要亡。”九倾抬眼,望向远方花丛,声音虽淡却有威仪隐现,“改朝换代之际,留下君乾的性命,别让他轻易就死了。” 玄三恭敬点头:“是,我已经安排了手下,时刻注意着东幽皇室的动向。” 第442章 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人家心里想什么? “那个……咳,三哥,东幽皇是不是要把自己的女儿下嫁给那个什么……紫霄宫宫主?”紫陌忽然兴致勃勃地插来一句,“听说还附带三十万精兵的兵权,这东幽皇帝是脑子进水了,还是东幽皇室公主其实是个嫁不出去的无颜女?” 玄三嘴角一抽,目光清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的消息挺灵通的。” “不是我消息灵通,是听七哥说的。”紫陌撇了撇嘴,“紫霄宫宫主看样子是跟东幽皇室有些仇恨,但若是娶了皇室公主,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到时候再对付自己的老丈人,是不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皇室亲父子之间尚且无真情,驸马又算什么?”玄三漫不经心地道,“君乾愿意下嫁公主,何尝又不是存了利用自己女儿来对付紫霄宫宫主的心思?双方不过互相算计罢了。” 顿了一下,他淡道:“不过,紫霄宫那位修罗公子已经拒绝了这桩婚事。” “拒绝了?”紫陌讶然,“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都不懂得利用?” 九倾转头瞥了她一眼,淡道:“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人家心里在想什么?” 虽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也着实有些意外。 修罗公子拒绝了跟皇室的联姻? 这件事夜瑾倒是没跟她说起过……是不想刻意邀功,还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九倾微默之前,耳边忽然响起沉闷的钟声。 转头朝北边天际方向看了一眼,玄三淡道:“新帝登基大典已经开始了。” 钟声浑厚而沉闷,几乎震动天地,九长五短,是皇帝登基和封后庆典才有的最高规格。 “长途跋涉,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九倾转身,漫步在园中小径上,“今晚的宫宴,我跟紫陌去就行了,你跟玄七好好休息。” “殿下。”玄三注视着她纤细的背影,温声道:“前些天,殿下遇到过一次刺杀?” 听到刺杀二字,苏瞳脸色一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九倾。 九倾顿了脚步,转身看着玄三,淡道:“你知道了?” 玄三缓缓点头,眉心微锁:“殿下可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大概是知道的。”九倾道,声音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刺杀一事你们不必操心,回去南族之后也不许任何人提起,此事我自有主张……” 目光微转,她的视线从玄三、紫陌和苏瞳身上掠过,“你们都听清楚我的意思了?” “听清了。”苏瞳小小声地道,“我保证什么都不说。” 紫陌点头:“奴婢也保证什么都不说。” “殿下心中既然有了底,属下自当领命。”玄三眉眼微垂,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属下去为宸王准备住处,先告退了。” 九倾点头,“不必太过费心,也住不了两日。” 这话里的意思……是说西陵登基大典结束,他们就要回程了,所以不会在此耽搁多少时日? 玄三闻言,心里不由略松,点头领命:“是。” 应罢,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没有问过一句关于九倾跟夜瑾之间的事情。 第443章 没了权力的太后,连纸老虎都算不上 登基大典之后就是宫里的盛宴。 夜瑾在傍晚时分才从宫里回来,一身隆重的玄色亲王袍服衬得他丰仪绝世,身姿峭拔,峻挺出众。 便是那张倾城倾国的容色,在肃重尊贵的玄袍映衬下也显得越发冷峻,而少了几分往日的狂肆阴柔。 九倾坐在凉亭里,看着尚未换下袍服的夜瑾缓步走了上来,淡淡一笑:“大典结束了?” 气候进了六月就已经逼近酷暑,气温节节升高,中午的炎热直到傍晚也未能消退几分,亭子里凉爽宜人,比待在屋子里舒爽得多。 夜瑾举步走进了凉亭,目光微转,看向桌子上,口中淡道:“结束了,很累。” 桌子上摆放着冰镇过的瓜果和酸梅汤,看起来格外美味。 在九倾身旁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夜瑾放松了身子靠着廊柱,眉眼间隐隐流露出了几分疲倦之色。 无寂倒了一杯酸梅汤,恭敬地递过去给夜瑾解暑。 夜瑾伸手接过,懒洋洋地喝了一口,抬眼看向九倾:“宫宴在一个时辰之后,我先歇一会儿,待会儿去沐浴更衣。” 九倾淡笑。 登基大典的仪式很繁重,且非常枯燥,一天下来,即便是练武之人也难免生出疲惫之感。 所以她清楚,夜瑾的疲惫绝对不是装的。 “登基大典没生什么波折?” “还好,进行得很顺利。”夜瑾道,“这样的日子没人敢生事,除非九族全部活腻了。” 话虽如此,可外人不敢生事,不代表皇室的人也能安生。 “太后和皇后,也没什么动作?” “没有。”夜瑾说完,嗤笑了一声,“她们现在还有什么可蹦跶的?安分一些,后半辈子至少还能吃穿不愁,否则即便是太后,也免不了要享受一番冷宫幽禁的滋味。” 话音落下,他嘴角淡勾,漫不经心地改口:“哦,现在应该改叫太皇太后了。” 声音虽是清雅动听,语气里却是讽刺意味十足。 太皇太后不过是叫的好听,从今天开始,她手里将不再握有一点实权。 以前她是怎么对待夜瑾的,夜昊这位皇长子可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这会儿成了新帝,即便不会刻意去为夜瑾讨回公道,也绝不可能继续给她权力荣华,让她继续在宫里耀武扬威。 没有了权力的太皇太后,连一只纸老虎都算不上。 “皇后和其他妃嫔的名分暂时没确定。”夜瑾淡道,“不过想来,如梅贤妃和韩昭仪那几位,应该都是搬出宫让自己的儿子侍奉,至于膝下没有皇子的,依旧可以住在宫里,封个太妃什么的,一起伺候太上皇吧。” 就算封了太妃,做的也不过是形同宫女的事情。 对于西陵后宫里妃嫔的去留问题,九倾并无多少探听的兴趣,夜瑾说了,她就静静地听着,也不发表什么意见。 “皇后让人给你准备了一套衣服,宫宴上穿的。”夜瑾转头,远处几个侍女正在往这边走来,“你要不要回房里试试?” 第444章 这个女子,确定不是仙子下凡? 身为南族最受宠的九公主,最尊贵的储君,九倾的衣服自是多不胜数,且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什么时候都不可能需要别人送她衣服。 不过此次离开南族,她只随身携带了五六套,大多都是淡雅的颜色,虽款式和料子精致,在任何场合穿着都无人能挑出什么,但登基大典之后的宫宴格外隆重,文武百官,皇亲权贵,以及他们的亲属家眷都会进宫赴宴,所有人都会盛装赴宴。 既然晏雪特意为她准备了宫装,九倾自然不会拒绝。 更新沐浴之后,在紫陌的伺候下,她将晏雪命人送来的宫装穿戴妥当,对着镜子照了照,淡淡浅笑:“紫陌,你觉得怎么样?” “小姐穿什么都好看。”紫陌小声地叹了一句,不过还是细细地打量着九倾的穿着。 相较于九倾平素的淡雅脱俗,身上这套淡蓝色宫缎自然显得隆重一些,长长的裙摆逶迤于地,嫩绿色的丝绸在腰间盈盈一系,瞬间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 纤细的颈上,戴着一条冰蓝晶项链,显得锁骨如白玉清冽,优雅而华贵。 紫陌眼底流露出惊艳之色,“这位睿王妃的眼光真好,待小姐也是真心实意。” “她现在已经是皇后了。”九倾说着,旋身在梳妆台前坐下。 紫陌近前,细细地替她整理着妆容。 绾青丝,插钗环,坠缨络。 九倾抬眼,安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容颜精致绝世,眉眼如画,永远都是一副让人惊艳的姿容。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清丽的眉眼间已完全褪去了属于少女的纯真,曾经的天真烂漫一去不复返,眼角眉梢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高不可攀的尊贵,高雅,疏淡。 “今晚盛宴浩大,帝都所有的贵族小姐应该都会进宫,那位皇后是想让小姐力压群芳吗?”紫陌浅浅一笑,说完又皱了皱鼻子,“小姐容貌冠绝天下,在南族都无人可比,更何况是这区区西陵帝都?就算随意穿件衣服,小姐周身的风华也是那些女子远远不及的。” “别再抬我了。”九倾淡笑,“我又不是进宫与她们攀比容貌,有什么好得意的?” “并非奴婢得意。”紫陌否认,眉心皱了皱,“而是女子的嫉妒心很可怕,奴婢是担心那些公主郡主们嫉妒心泛滥,再来找小姐麻烦。” “不会的。”九倾道,“今晚是宫里的庆典盛宴,应该不会有人蠢到在新帝新后面前惹是生非。” 紫陌闻言,低声咕哝:“奴婢也希望如此。” 理好了妆容,九倾站起身,勾唇淡笑间往外走去。 轻纱曼拢,腰身玲珑。 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步态愈发显得雍容柔美。 莲步轻移,踏出房门那一刹间,光华流转,仿佛天地黯然失色。 站在外面等候的夜瑾,目光接触到九倾的瞬间,罕见地失神了一下。 这个女子,确定不是天上仙子下凡? 第445章 只要没人惹你,我一定让自己隐形 九倾在夜瑾面前站定,嘴角含笑:“这身衣服我很喜欢,待会儿进宫,替我谢谢你的皇嫂。” 紫陌讶异。 小姐喜欢这身衣服,为什么要瑾王去谢? “不必谢,不过一套衣服而已。”夜瑾嘴角轻抿,淡定地摇头,“她现在是皇后,一套衣服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是吗?”九倾勾唇,唇畔的笑意通透,却并不说破,“睿王妃前后也不过见过我两次,居然能如此精准地让人做出适合我尺寸的衣服,看来这位皇后娘娘眼神很好。” 眼神很好? 夜瑾嘴角一抽,含糊着点头:“眼神的确不错。” 一旁听着她们说话的紫陌,这会儿似乎终于是听出点名堂来了,恍然之余,不由心里腹诽,不就是一件衣服吗?送就送了,干嘛还要借着皇后的名义? 一件衣服也不至于让她家小姐以身相许,干嘛还不好意思? 九倾打量了一眼夜瑾,“你收拾好了?” 夜瑾点头。 沐浴之后,夜瑾换下了一身肃重的亲王袍服,此时穿着一件锦白玉袍,显得玉树临风,丰仪出众。 两人站在一起,若是撇开各自的身份不谈,倒当真是一对天姿仙容,赏心悦目得像是一幅最美的画卷。 夜瑾伸手,完全不避讳有紫陌在场,主动牵起九倾纤手,并肩转身往外走去,“今晚进了宫,你的光华将无人可比。” “今晚的主角是皇上跟皇后,我们都只是配角而已,可不能抢了他们风头。”九倾淡笑,偏头瞅着他,“所以今晚你要低调,切莫过分张扬了。” 夜瑾道:“只要没人惹你,我一定让自己隐形。” 紫陌发现,这位瑾王殿下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跟她们当初踏进王府时见到他的形象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那时的夜瑾就像外人传言的那样,孤僻,乖张,残冷无情,浑身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 而现在,面对外人时他虽然依旧冷漠无情,却到底多了一些属于人类的情绪,而在九倾面前,更是变得柔和,傲娇,温顺,时而有点小腹黑,有时也露出一点狐狸般的狡猾。 情绪明显丰富了许多,看起来更像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连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也开始直白无讳,丝毫不懂矜持含蓄为何物。 这样的改变对于他来说,应该意味着好事,但是即便只是作为一个侍女,紫陌也希望夜瑾以后能过的好一些,就算不能跟她家小姐厮守终身,也不要太过黯然伤怀。 各自安好,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 通往皇宫的御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达官贵人的马车,千金小姐的轿子,一路彰显着繁华气派。 夜瑾今天很低调,没有乘坐那顶红色炫目张扬的软轿,而是跟九倾一起坐着瑾王府的马车进宫,一路上所有的车轿也几乎全部自动避让,没有敢在瑾王面前放肆半分。 然而,即便隔着人群和轻纱窗幔,众多的小姐暗中窥觑夜瑾的目光也很难被忽略。 第446章 喜欢,从不曾动摇过 事实证明,夜瑾的魅力真的是无可抵挡,不管是端庄高雅的大家贵女,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只要知道这位九皇子的,十个里面至少有九个对他暗生了情愫。 不过,九倾偏头看向夜瑾。 这位瑾王殿下面对那么多爱慕的目光,却偏偏无动于衷,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对那些目光既已经习惯,同时又似感到厌烦,眼底色泽一片淡冷疏离。 马车进入宫门,依旧能窥见几分大典之后的繁华隆重,宫里的盛宴将会持续三日,接踵而来的,是新帝登基之后的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庆典,选秀,封爵。 后宫的气象焕然一新,朝堂的新血也将逐渐取代旧臣。 透过窗幔,看着宫里处处透着喜气的威严奢华,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时间里,新帝的忙碌和朝堂的暗潮汹涌,才将真正进入高潮…… …… “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一如既往地喜欢着夜瑾?” 永寿宫里,端坐在高位上的秦太后……不,现在应该说太皇太后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身盛装打扮的秦云歌,语气阴冷地问道。 秦云歌微垂着眼,一副端庄完美的高雅,闻言淡淡道:“喜欢,从不曾动摇过。” “既然如此,”秦太后咬了咬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瓶,“过来。” 秦云歌抬眼,眼神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举步走到凤座之前。 “这个是你最后的利器。”秦太后抓着她的手,将白色的玉瓶放到她的手里,“云歌,秦家是否还能维持荣华显赫的门楣,现在只能靠你了。” 秦云歌蹙眉,看着手里的白玉瓶,“这是什么?” “药。”秦太后只阴冷地说了一个字,却是简单而直白的意思,“这药无解,只要你能得手,以后他会对你死心塌地,终其一生绝不会变心。” 无解? 终其一生,不会变心…… 秦云歌垂眼,盯着自己手里的白色玉瓶,精致的小瓶子看起来赏心悦目,然而……手指微紧,她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死心塌地。 听起来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药……”她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疑虑,“有没有其他的危害?” “只要他不过分抗拒,就没有危害。”秦太后声音始终阴沉,短短几日的时间,她的眼角已明显染上了几分苍老,“这类药只要进入身体,就必须有女子解毒,否则便会爆体而亡。” 秦云歌脸色刷白,爆体而亡?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不忍都是多余的。”似乎是看出了她心里的不安,秦太后冷冷地道,“切莫妇人之仁!” 秦云歌抿唇,脸色越发苍白了些,但到底没有做出挣扎犹豫,缓缓点头应了下来。 秦太后见状,取出另外一个瓶子打开,倒出一颗粉白莹润的丹丸,递给秦云歌,“这个你服下。“ “这是什么?”秦云歌皱眉,盯着那个色泽漂亮的丹丸。 “药效太强,怕你承受不住,所以吃下这个,对你的身体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此言一出,秦云歌一怔。 苍白的脸上顿时生出如火般的红晕,火辣辣的,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第447章 御园宫宴 宫宴在御园举办。 尚未进入御园,就听到一阵阵三呼万岁的声音,阵阵喧闹几乎响彻云霄,听着里面的唱和声,想来文武百官已经大致到齐,并且新帝新后也已驾临。 所以,九倾与夜瑾迈步进入园子里时,瞬间体会到了万众瞩目的荣幸。 宫灯明亮,坐在高台龙椅之上的夜昊一身玄色龙袍,勾勒出年轻强健的体魄,十二串毓珠龙冠代表了帝王至高无上的身份,也遮挡了年轻的天子俊朗的龙颜。 坐在他身边的皇后一身华贵的凤袍,姿态从容雅致,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端庄浅笑,显得雍容得体。 随着一身“瑾王殿下到——”“姒姑娘到——”的高呼,园中皇亲贵胄,文武百官,以及所有大臣家女眷纷纷转头看来,随即便是一阵毫不掩饰的惊艳赞叹之色。 透过重重屏风的格挡,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瑾王身边的这个女子身上。 一袭浅蓝色曳地宫装,腰间系着一条嫩绿色绸带勾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淡雅处多了几分出尘之气,宽大的裙幅逶迤身后三尺有余,层层叠叠流光轻泻。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眉如远山含黛,肌肤白皙胜雪。 一张足以倾尽天下的绝世姿容,眉眼间气质如烟如画,清贵疏淡,高不可攀。 ……这个女子,每见一次,似乎都让人更惊艳三分。 当朝九皇子夜瑾的容貌冠绝西陵,绝世无双的姿容在场的人已经看过无数遍,曾经以为这天下无人能站在他的身边,而不显得黯然失色。 然而此时,这位姒姑娘一袭盛装而来,这副姿容,这份艳色,这番从容不迫的气度,雍容华贵的气质,在在让人觉得,他们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姿仙容,除了夜瑾和姒九倾,还有谁能担得起这四个字? 园子里皇亲重臣,男子女眷各自分席而坐,无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女子的身上——虽是大夫,然而仅仅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个女子的名字已经在帝都炸开了花。 男子惊艳倾慕,女子羡慕嫉妒,惊艳与嫉妒之中,又夹杂着些许莫名的畏忌。 无数道复杂各异的目光齐聚,九倾视而不见,面上一派淡定自若。而夜瑾,沉冷的目光轻扫一周,便瞬间逼退了所有人失神的注视。 “瑾弟,姒姑娘。”凤座上的皇后身子微挺,含笑看向二人,“你们可算是来了,就坐吧。” 言语之间,对姒姑娘竟是分外客气。 于是,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当今皇上和皇后对姒姑娘礼遇有加,就算不是看着瑾王,也不能对姒姑娘有半分无礼。 御园很大,宫宴的形式虽是很隆重,但是帝后显然并不想给众人太大压力,所以宫宴上的气氛是轻松愉悦的,从布置的座席位置便可以看得出来。 皇室宗亲的男子坐在帝王下首最靠前的位置,一道宽大的屏风隔开了与普通臣子的距离,而宗亲女眷则是单独坐在一处,同样是以山水画屏风辟出了一小块席位。 第448章 若真能暗算了我,也算他本事 座位较为分散,席间空位很多,但是因为今日来的人太多,所以为了避免造成不好的影响,男女之防自然而然便要严瑾许多。 夜瑾跟九倾必须分开就坐。 “九倾,来这里。”一扇镂空雕花红木折屏隔断之后,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九倾转头,对上云初舞热情的笑容。 回以淡淡一笑,九倾朝夜瑾道:“我过去了。” 夜瑾看了云初舞的位置一眼,那个位置坐了不少尚未出阁的女子,都是跟云初舞一般大的年纪,好几个都是不常进宫的生面孔,想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于是他点头,却不忘交代:“自己小心些,别中了暗算。” 九倾淡淡一笑:“谁若真能暗算得了我,那也是她本事。” 夜瑾于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入了皇子席位,跟翎王、离王和楚驸马几人坐在一起。 “九倾,今晚的你真是风华绝代。”云初舞惊艳倾慕的目光频频流连在九倾身上,“这身衣服是瑾王的手笔?这是宫里御用的含雪缎吧?连嫔妃都很少有人能穿得起……真漂亮,穿在你身上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 紫陌站在一旁,听着云初舞把这衣服夸上了天,心里虽然不否认她的话,却也颇不以为然。 这衣服是挺漂亮,但她家小姐的衣服哪一件都不比这件逊色好不好?含雪缎在九倾所穿的料子里,只是很寻常的一种,不算多罕见。 南族宫廷之中,有专门为九公主制衣的司制,她家小姐的华衣美裳多到数不胜数,哪一件都是无价之宝。 不过,这些当然是没必要跟云初舞说的。 自从九倾过来之后,席上其他女子的目光也钦慕艳羡地打量着她,她们之中很多人父兄官位都不高,这次登基大典的宫宴,极有可能是她们有生之年唯一的一次进宫。 拘束之余,对宫宴上的各种新奇也表示好奇,而对于九倾这样连皇后都对她客气热情的人,她们当然只有羡慕的份。 “九倾,要我给你介绍她们吗?”云初舞指着身旁众多的管家小姐,“宫宴其实很无聊,待会儿帝后离开,我们就可以在园子里面自由活动了。这些姑娘们各有所长,可以彼此切磋一下才艺。” 九倾淡淡一笑,却是缓缓摇头:“你告诉我,我也记不住太多。今天既然在这里遇到你了,就刚好跟你说一声,后天我就要离开西陵,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希望你以后一切安好。” “你要离开?”云初舞大吃一惊,“怎么这么突然?” “并不突然。”九倾淡笑,“当初进入瑾王府,我跟瑾王约定的时间就是三个月,如今他身体已然痊愈,三月之期也已经满了,我自然要离开西陵的。” 云初舞闻言,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沉默了好半晌,才道:“那你跟瑾王之间……就这样算了?” 九倾挑眉。 她跟夜瑾之间? 是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她跟夜瑾之间必然会发生点什么? 第449章 今晚宫宴,皇上可有选秀的意思? 有些失笑,也有些喟叹,九倾莫名地觉得心情有些复杂难喻。 她跟夜瑾之间若说没什么,当然是自欺欺人,然而事实上,他们之间也并未真的有过什么,不过是一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两情相悦而已。 嗯,的确算得上是两情相悦。 “瑾王殿下对你一片柔情,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当真对他没有一点想法?”云初舞蹙眉,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九倾,我还一直以为很快就能等来你们的喜事呢。” 九倾刚要说什么,高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一声令下,内监扬声唱和:“宫宴开始,君臣同乐——” 众人坐定,粉衣宫女们穿梭于各大座席之间,斟茶倒酒,陆续呈上美酒佳肴。 一行十数名红衣舞伶步履轻盈地上场,对着高位上的帝后恭敬拜下:“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舞伶们起身,臂上轻纱一甩,身姿妖娆舞动起来。 九倾漫然抬眼,视线从那些舞伶身上掠过,眸光流转之间,将远处席上多少蠢蠢欲动的企图和急切尽收眼底。 心念微动,她偏头看向身边的云初舞,淡笑:“先别说我了。今夜宫宴,皇上可有选秀的意思?” “选秀?”云初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应该没有吧,皇上以前还是睿王的时候,跟自己的王妃感情深笃,府里从来连侍妾都没有。就算现在当了皇帝,也不可能马上就急着选秀。” “皇上没有选秀的想法,但是挡不住大臣们有这个心思。”九倾淡淡一笑,心里了然,“今晚来的这些姑娘们,大多是抱着这个目的而来吧?” 云初舞点头:“皇上年轻俊美,性格温和宽容,就算撇开身份不谈,也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人选。何况现下又有着至高无上的身份,当然免不了让女子趋之若鹜。” 顿了一下,她笑道:“后宫除了皇后之外,尚未有其他女子,谁能幸运地早些被选入宫,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很快都会成为四妃之一,而一旦四妃定了下来,后面再入宫的,除非格外受宠,否则就很难再熬上妃位了。” 先来后到的规矩适用于很多地方,后宫里也一样,尤其是新帝并不是个过分耽于美色的帝王,后宫里很多争宠的手段便派不上用场。 这中情况下,先有机会进宫的女子自然有着无法忽略的优势。 “那你呢?”九倾比较好奇她的想法,“你可有进宫的意愿?” “我?”云初舞呆了一下,随即撇嘴,“我才不要进宫呢,后宫里的生活枯燥无味,而且规矩超多,我就算不被算计死,也绝对会被闷死。” 九倾闻言失笑,却并不意外于她的答案。 云初舞的确不是一个甘于受束缚的女子,后宫乏味的生活和严苛的规矩,对她来说,无异于酷刑。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跟皇后成为敌人。”云初舞道,“一旦进了后宫,朋友也会成为仇人,我喜欢皇后嫂嫂,可不想跟她为敌。” 第450章 秦云歌太骄傲,像一只孔雀 不想跟皇后为敌么? 入了宫,其实也不一定就是敌人。 九倾想,如果进入后宫注定只能勾心斗角,搅得一片乌烟瘴气,那皇帝又何苦给自己找那么多的麻烦? 耽于女色的帝王是为了享受美人,而如夜昊这般,大概只是为了要遵从祖制规矩,给皇室开枝散叶吧。 心里正这般想着,九倾眼角瞥见御台前面不知何时竟搭了一个圆形舞台,一名身着紫色舞裳的少女正在舞台上折腰起舞。 惊讶间,却听云初舞讶异的声音响起,“那不是秦云歌吗?” 秦云歌? 九倾讶然,不由转头细细看去,座席上诸多大臣盯着那舞台上的女子,表情也诧异莫名。 秦云歌当众献舞,是要讨皇上欢心的意思? 九倾目光所及,一袭舞衣的秦云歌身段纤弱,姿容出尘,折腰舞臂之间,身姿柔弱如清风拂柳,风情万种,极尽妖娆妩媚。 “奇怪……”云初舞皱眉低喃,“秦云歌这是想做什么?当众献舞?她的端庄高傲都去哪儿了?以前不是誓言非瑾王不嫁么?怎么皇上刚登基,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皇上面前献舞?” 九倾闻言心有所动,不自觉地转头看向皇子的席位,却瞥见夜瑾垂眼饮酒,对舞台上的秦云歌看都没看上一眼,嘴角不由微扬。 秦云歌到底是为了献舞给皇上,还是为了博瑾王的注意,只怕还说不准。 明亮的宫灯照在女子纤细柔婉的身上,舞姿灵动张扬,手腕翻转之间,腕上丝绦如灵蛇般翩然翻飞,足尖踮起,身子灵活旋转间,宽大的舞衣裙摆翻飞如盛开的紫莲。 那一刻,无人敢否认,这个女子的容貌与舞姿皆美得不可方物。 然而在场的人大多还是惊讶和不敢置信,圣驾之前献舞,除了舞伶之外,一般也都是三品以下没什么名气的官家小姐,企图博得圣宠才会做出的举动。 以秦云歌的身份,还有她的高傲和贵族的教养,怎么会做出如此突兀的事情? 众人不由转头,看向秦国舅所在的位置。 秦国舅表情明显有些僵硬,还有些愤怒,对于周遭传递过来的注视只觉得难堪—— 就算新帝即位之后,秦家风光显赫不复以往,也不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嫡女,当众做出这般献媚邀宠的举动。 简直丢人现眼! “看来秦国舅对自己的孙女,也不全然了解。”云初舞坐回了席上,言语间难掩叹息,“秦云歌就是太骄傲了,骄傲得像一只孔雀,希望所有人都捧着她,所有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容不得一点轻慢和漠视,这样活着不累吗?” “虚荣心太强,不是累,而是痛苦。”九倾淡道,“一生顺遂的人太少,大多人都会面对各种各样的磨难,坚强的人经受得住打击,而有一些人……却始终不肯面对现实。” 新帝即位之后,秦太后已经注定失势,没有了秦太后和金贵妃的支撑,秦家眼下虽还能风光一时,但没落却是早晚的事。 第451章 她将自己的骄傲踩在了脚下 秦云歌骄傲,却也有骄傲的资本,她看到了秦家的以后,所以只能孤注一掷。 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九倾转头看向云初舞,摇头淡笑:“你说她太骄傲,其实这一刻,她已经将自己的骄傲踩在了脚下。” 云初舞一怔,不由转头朝舞台上的秦云歌看去。 今晚群臣皆在,帝都权贵世家的千金小姐们也都在场,这些闺秀之中,有很多是秦云歌平时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然而今晚,她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献舞—— 在穿上舞衣的那一刻,她的尊严和属于贵女的骄傲,已然被自己亲手打碎。 “今晚太后没来。”云初舞环顾一周,在宗亲女眷的席位上并未看到太后和柳皇后。 不止如此,连金贵妃和梅淑妃也都没来。 皱了皱眉,云初舞若有所思地道:“太后不可能什么也不做,秦云歌这番举动,是不是事先得了太后的授意?” 太后的授意? 九倾敛眸,淡道:“或许。” 否则凭秦云歌自己,她只怕还没有这般勇气。 龙椅之上,夜昊面无表情地看着秦云歌,眸光微转,落在独自饮酒的夜瑾身上,修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皇上觉得秦姑娘怎么样?” 耳边响起晏雪温柔询问的声音,夜昊收回视线,转头看着自己的爱妻,不悦地道:“什么意思?” “秦姑娘当众献舞,难道不是为了博得圣宠?”晏雪无辜地笑了笑,声音压得很低,“后宫无人也不行,如果你觉得她可以,封个妃子什么的,其一不算辱没了她,其二对太后也算有个交代。” “我不需要对太后交代什么。”夜昊淡淡道,“秦云歌今晚献舞,也不是博得圣宠,只怕她是为了瑾儿来的。” 嗯? 晏雪讶异地看着他:“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夜昊嗓音淡淡,“她钦慕瑾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不成你指望她突然间想通?” 晏雪沉默。 秦云歌对夜瑾的执着几乎无人不知,也的确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世家贵女完全不顾矜持,即便两年前被当众拒绝,也完全无法让她知难而退—— 若说现在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似乎确实说不过去。 “还有,”夜昊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腰,“我就算要封妃,也不急于一时,更不该由你来张罗,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给我纳妃是什么意思?佯装大度?彰显皇后风范?” 晏雪倒抽一口气,不是疼,而是被吓的。 眼角余光悄悄瞥了一眼群臣,发现并无人注意到此处,她才嘴角一抽,低声咕哝:“我什么时候佯装大度了?皇帝纳妃,本就该皇后张罗,这不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吗?再说,我贤惠大度一点,以后才能保住皇后的地位是不是?否则以后我老了,后宫里进了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难保你不会找个借口休了我,扶别人上位。” 这番话说出口,带着三分认真七分玩笑,听得夜昊频频皱眉。 第452章 臣女有一事相求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沉默了须臾,夜昊轻启唇瓣,声音低得只有晏雪能听见,“比起江山,我更在乎我们之间的感情,若登上帝位便让你患得患失,那我不如把帝位让给别人来坐。” 晏雪闻言,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无言的滋味。 “我不是这个意思……”心里感动之余,她握着他的手,垂眼轻道,“我相信你,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若是为了我而让江山****,我们怎么跟天下子民交代?又如何对得起……瑾弟的一番苦心?” 夜昊抿唇,心里顿时生出万般滋味。 这些日子,始终有一种是不知如何说的复杂情绪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总是在想,夜瑾这些年为什么要在人前对他疏离,甚至刻意做出一副兄弟不和的表象? 他想让自己登基,并且暗中策划了完美的一出戏,使得他毫无悬念地登上了帝位——直到现在,夜昊依然觉得这一切发生得不真实。 帝位对于夜昊来说,从来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他在意的是,夜瑾心里究竟藏着什么事? 在任何人面前不露一丝口风,可他的言行举止,却分明透着让人无法看透的深意。 不欲掩饰,却也完全没打算解释,任由别人对他诸多猜测,他只无动于衷地与所有人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不让任何人靠近。 夜昊目光不自觉地又看向夜瑾,眸心流露出几许深思,和几许无奈。 秦云歌一曲舞完,优雅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舞衣,冲着高位上的帝后盈盈拜下:“皇上,皇后娘娘,臣女有一事相求。” 她的声音不大,然而她话音落下之际,整个御园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也有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夜瑾的方向。 显然大家有志一同的想法便是,她所求之事定然与瑾王脱不了关系。 夜昊回过神,将视线投在她的身上,眉心微蹙,却并未说话。 晏雪淡道:“你想求什么?” “臣女年纪已不小,两年前便已说过,此生非瑾王不嫁。”垂着眼,她顺势跪倒在高台上,态度端的是温婉端庄,然而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与端庄贤淑的世家贵女完全相悖,“臣女今日所求,便是与瑾王的婚事,望皇上成全。”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秦国舅脸色黑得犹如锅底,刷地站起身:“云歌,你在说什么?女孩子家家,你还要不要脸?” 两年前被太后赐婚,夜瑾当众拒绝,她还嫌丢人丢得不够是不是? 秦国舅这句话说的很重,秦云歌脸色白了白,却并没有理会,安静地低头跪在舞台上。 “秦云歌是怎么回事?”云初舞皱眉,眸心浮现深沉的疑惑,“以前被瑾王当众拒绝过一次,帝都已经无人不知瑾王厌恶于她,今日还敢当真这么多人的面旧事重提,不是自找难堪吗?” 九倾没说话,眼底却有深思一闪而逝。 第453章 君为臣纲,赐婚天经地义 秦国舅的反应很明显,对于自己的孙女突然间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事先似乎并不知情。 而秦云歌,于两年前宫宴上就被太后赐婚过一次,但那次好歹是太后做的主,就算被当众拒绝让她难堪,起码她还能维持着几分属于贵女的高傲。 而此次,却完全是自己主动放弃了自尊和骄傲,去求皇上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难道她不曾想过,夜瑾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颜面尽失? 九倾安静坐在席上,垂眸饮茶,眸色幽深难测。 “秦姑娘。”晏雪语气中能听出几分无奈,“瑾王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本宫跟皇上有什么权力成全你?如果你真喜欢他,是不是应该先问过他的意愿?” 秦云歌微微抬眼:“君为臣纲,长兄如父。皇上乃九五至尊,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给自己的皇弟赐婚不是天经地义么?” 天经地义? “九弟。”坐在夜瑾左手边的夜离凑了过来,好奇地低声道,“皇兄若真的赐婚,你会遵旨而行么?” 夜瑾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端起自己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神色淡漠,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从头到尾,连看都没有抬头看一眼舞台上的秦云歌。 夜离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见状也不生气,撇嘴道:“其实为兄倒觉得,这个秦云歌对你真是情深义重,为了嫁给你,连身为大家闺秀的矜持和端庄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就算不喜欢,你也该感动一番是不?” 夜瑾自斟自饮,俊美的脸色一片冰雪般的霜冷之色。 夜离还想再说什么,却听一旁的楚霄开口道:“八殿下,你就别添乱了,瑾王既然不喜欢,对于她这样不顾矜持的举动只会觉得厌烦,又何来感动一说?” 情人眼里出西施。 若是喜欢,那么对方做什么都是教人欢喜的,若不喜欢,对于这样的举动则只有厌恶。 感动? 夜瑾若是会感动,那简直要天下红雨了。 夜瑾闻言,只淡淡瞥了楚霄一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君为臣纲是不假,但是瑾弟的脾性秦姑娘应该再清楚不过。”晏雪叹了口气,语气越发显得无奈,“瑾弟两年前连太后的懿旨都拒绝了,此次如何就能遵从皇上的圣旨?秦姑娘,此事本宫跟皇上做不了主,你还是自己跟瑾王说吧。” “臣女身为秦家嫡女,身份上应该不算辱没了瑾王殿下吧?”秦云歌抬头,直视着凤座上的晏雪,“臣女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对自己的容貌也尚有几分信心,自负足以配得上瑾王,还请皇后娘娘能为臣女做主。” 晏雪沉默地看着她,敛了面上笑容,眸心渐渐染上了几分冷色。 虽然以前她就知道秦云歌是个骄傲自负的姑娘,也明白她对瑾王势在必得的心思,但她从没想过,一个骄傲且端正淑雅的世家贵女,居然也可以这般死缠烂打,把世家贵女的教养和矜持完全弃之不顾。 这样的行为,哪里还像个矜贵优雅的世家贵女? 第454章 她的请求,跟本王有何关系? 晏雪性子宽厚,素来不喜给人以难堪,尤其是在这么多人注视之下,总要顾及一个姑娘家的薄面。 所以方才,她明明白白是在给秦云歌台阶下,可这位秦家嫡女,却当真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 压下心里的情绪,她转头看了夜昊一眼,淡淡道:“皇上以为呢?” 夜昊沉默地看着秦云歌。 他以为? 他以为秦云歌绝不是一个愚蠢无知的女子,她今日当众如此作为,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在众人丢脸,想来应该是有着她自己的打算。 只是她究竟想做什么,又想达到一个怎样的目的,眼下他还不得而知,只能静观其变。 这般想着,他转头看向坐在自己下首席位上的夜瑾,淡声道:“九弟,对于秦姑娘的请求,你意下如何?” 他意下如何? 夜瑾漫然抬眼,声音冷漠彻骨:“她的请求,跟本王有何关系?” 这句话说的毫不留情,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委实没有给她留半分面子。 但是在座的群臣们都并不觉得意外,瑾王本来就是这样的脾性,秦家嫡女明知瑾王不喜欢她,偏偏还要自找难堪,当然怪不得夜瑾没有风度。 事实上,遇上这样死缠烂打的女子,夜瑾没有口出恶言,已经是格外有风度了。 夜昊当然也不意外夜瑾这样的回答,闻言看向秦云歌,“秦姑娘,非朕不愿赐婚,而是——” “瑾王是皇上的兄弟,皇上当然站在他那一边。”不等夜昊说完,秦云歌便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但是臣女对此不服。” 话音落下,仿佛掷地有声,偌大的御园里霎时一片诡异的死寂。 众人纷纷抬头,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不服? 她说对皇上不服?而且竟敢如此无礼地打断皇上的话? 这个姑娘……当真是那位端庄、优雅、高贵的秦家小姐,秦云歌? 她的规矩,她的教养,她世家小姐的礼仪,都去哪儿了? 高坐在龙椅上的夜昊显然也被噎了一下,随即无奈地跟晏雪对视了一眼,心里觉得格外诧异,这个秦家姑娘应该没被什么东西附身吧? 今晚的言行,当真让人觉得无法理解。 姻缘难道不是讲究两厢情愿? 哦不,也不能说是讲究两厢情愿,不管是民间百姓,还是权贵之间的公子小姐,姻缘最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而姻缘的形式则大多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然而夜瑾的婚事既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自然就要尊重他自己的意愿——难道还要强行逼迫他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才叫公平? 而且夜瑾的脾性,岂是他人能强迫得了的? 至于秦云歌,她的婚事又是谁在做主? 夜瑾并不欠她什么,两人之间也从未有过婚约,她凭什么说不服? 他作为夜瑾的皇兄,难道还非要强迫自己的弟弟娶一个自己厌恶的女子,才叫公平? “秦姑娘。”晏雪开口,面容温婉,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威压,“今晚宫宴上群臣齐聚,秦姑娘这番言行不觉得有失分寸?” 第455章 就算真心错付,也该给自己一个交代 秦云歌平静地道:“就是因为今晚是皇上登基大典的宫宴,臣女才敢请求皇上做主。新皇登基大喜,该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秦姑娘。”晏雪不疾不徐地开口,打断了她的歌功颂德,嗓音里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皇上登基,是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是因为太上皇的诏书,更是为了天下苍生谋福祉,皇上登基的目的不是为了大赦天下,也不是为了举国同庆,更不是为了给秦姑娘赐婚。”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染上了些许清冷之色,“瑾王乃是皇上的兄弟,皇上就算不站在他那一边,也断然没有强迫他娶你的理由。秦姑娘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应该懂得何为自重。” 不得不说,曾经的睿王妃如今的一国之后晏雪,才真正是一个知书达理,温婉柔和的女子,即便秦云歌如此无理取闹,她说的话也不带半丝火气。 自重两个字,已经是她能说出口的最重的指责了。 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这个时候都不该继续纠缠下去,请个罪趁着帝后尚未发怒,见好就收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然而,秦云歌今晚却偏偏像是吃错了药一般,竟完全感知不到晏雪话里的意思,无惧地直视着帝后:“臣女喜欢了瑾王这么多年,此生心里再也放不下其他,如果瑾王不愿意娶臣女,臣女宁愿皈依佛门,常伴青灯。” 晏雪皱眉:“秦姑娘此时正是大好年华,如此想法是否太过偏激?” “臣女心意已决。”秦云歌淡淡道,“就算数年真心错付,臣女也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而不是任由瑾王一句与己无关,便就此宣布放弃。” 说来说去,还是不肯死心? 晏雪实在对她有些无语,夜昊刚刚登基,今晚明明是个君臣同乐的日子,却被她一个女子自以为是的痴情搅得哭笑不得,偏偏她又是一个云英未嫁的世家贵女,夜昊总不能因为此事与她较真,随便就给她安上一个什么罪名—— 虽然她的行为的确已经构成了不敬之罪,但不管是夜昊还是晏雪,都显然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与她过分为难。 无奈地叹了口气,晏雪道:“那秦姑娘到底想怎样?” “臣女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倾心瑾王之后,对才艺学识更是不曾懈怠,只一心盼着能配得上他。” 说到此处,秦云歌淡淡一笑,笑容中却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苦涩,“瑾王不喜欢臣女,臣女无法勉强,但是臣女不甘心,所以臣女希望,至少让瑾王有一次了解臣女的机会。” 了解她的机会? 晏雪眸色微凝,转头看了夜昊一眼,眼底分明在说,这才是她今晚请旨赐婚的真正目的吧? 连自己的名节和骄傲都完全无视了,那么……她究竟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秦云歌站起身,优雅地敛衽朝帝后的方向福了福,随即转过身,看向亲王席位上的夜瑾,平静地开口:“瑾王殿下。” 第456章 拈酸吃醋的行为,跟她不沾边 夜瑾端坐不动,垂着眸子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盏。 旁边的夜翎、夜离、楚祁和楚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他,眸心浮现诸多不同的情绪,但清一色沉默的表情已经昭示着,他们都想看看,面对这一株死缠烂打痴心无悔的桃花,夜瑾究竟该如何处理。 “琴棋书画,瑾王殿下可以任选两样。”秦云歌微微抬起下巴,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夜瑾的面上,“只要瑾王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对我有了充分的了解之后,依然对我无动于衷,那么我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打扰瑾王殿下的清静。” 夜瑾终于抬头,冷冷地注视着她,“若本王不答应呢?” “若瑾王不答应,我依然不会轻言放弃。”秦云歌道,神色间带着几分执拗,“瑾王若是想从此再也看不到我在你眼前晃悠,何不应了我这一次?” 御园中的喧闹不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原本碍于帝后皆在,众臣还能保持淡定的表情,此时听闻她对瑾王说的话,面上却再也无法忍受地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秦家的姑娘,以往十数年高洁的名声,今晚已彻底毁于一旦。 当着这么多皇室宗亲,朝廷重臣,世家公子和千金小姐的面,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皇子苦苦痴缠,这样的行为别说瑾王反感厌恶,便是他们这些旁观者,也觉得她简直毫无羞耻之心。 今晚一过,瑾王若不娶他,只怕这位秦家姑娘以后再也无人敢娶,也只能皈依佛门,常伴青灯了。 万众瞩目的这一刻,已经无人去在意秦国舅乌云密布、阴沉暴怒的表情有多可怕——连自己的孙女都无惧,其他人又怎么会畏忌他这只纸老虎? “这么多年我认识的秦云歌,大概是假人假面。”云初舞托着腮,表情显然是无语加纠结,“九倾,你说瑾王会理会她吗?” “不知道。”九倾嗓音很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云初舞转头,语气很认真地道:“你心里会不舒服吗?” “不舒服?”九倾讶异地看着她,显然不解她话中之意,“为什么要不舒服?” “有人对瑾王表白爱慕之情,并且誓言非君不嫁,你听着不会觉得心里酸酸的?”云初舞眨了眨眼,“我觉得,你最起码应该有点反应才是。” 九倾闻言,顿时失笑:“我没那么多想法。” 对上云初舞明显不信的表情,她淡淡笑道:“夜瑾又不喜欢秦云歌,难道我还要让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左右了自己的情绪?” 秦云歌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甚至是自作多情,夜瑾对她的态度比陌生人还要冷漠,她为何要觉得不舒服? 九倾是个很理智的人。 别说夜瑾对秦云歌没什么感情,就算有,她也只会给他祝福。 拈酸吃醋这样的行为,委实跟她沾不上边。 云初舞若有所思地看着九倾,心里忍不住觉得奇怪,其实从九倾对待夜瑾的态度中很容易看得出来,她是不讨厌瑾王的,甚至可以说是喜欢。 第457章 以柔弱博怜惜 九倾绝不是一个不知礼的人,如果她对一个男子无感,大概不会容忍对方的亲近。 可瑾王跟她之间的相处却分明那么自然融洽,两人的交流无形中也带着柔情,和一种无声的默契。 所以云初舞心里在想,九倾应该是喜欢夜瑾的。 当然,瑾王那样的男子很少会有姑娘不喜欢,何况九倾与瑾王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近三个月。 近水楼台先得月。 距离近,自然更容易产生感情,这一点并不奇怪。 所以九倾说她没感觉,不会觉得不舒服时,云初舞才觉得有些不解。 自己喜欢的男子被别人觊觎时,就算明知瑾王不喜欢对方,这种感觉也应该是不舒服的,为什么九倾可以如此冷静? 沉思中,云初舞听到瑾王冷漠的声音响起:“本王应了。” 她瞬间回过神,转头朝发声处看过去。 瑾王应了? 不知云初舞诧异,在场的其他人也惊疑不定地看着夜瑾。 他应了? “但是本王有言在先。”无视众人异样的表情,夜瑾从座席上站了起来,身姿从容,峭拔峻挺,看向秦云歌的目光透着十足的冷漠,“秦云歌,你给本王听好了——今晚之后,你若没办法做到让本王娶你,那么从明日开始,你便进宫随侍太皇太后身边,吃斋念佛,为皇室祈福,终其一生不得踏出永寿宫半步……” 唇边掠过深沉的讥诮,夜瑾语气冰冷地道:“你做得到?” 清雅好听的声音里,除了无情的嘲讽,听不出一丝感情。 刹那间,秦云歌面上血色尽褪。 吃斋念佛,为皇室祈福,一生不得踏出永寿宫半步? ……这是要软禁她? “为什么?”她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眼底隐藏着怒火和不敢置信,“瑾王殿下,我喜欢你有错吗?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苛责?为什么要——” “本王何时对你苛责?”夜瑾不耐地打断她,一字一句,言语冰冷如雪,言间之意更是如剑般锋锐森冷,“死缠烂打的人是你,自作多情的人是你,说要遁入空门的人也是你,跟本王有何关系?” 秦云歌脸色刷白,眼底隐隐可见几分水光。 死缠烂打,自作多情……原来在他眼里,她就是这般下贱? 秦云歌脸色苍白,黛眉轻颦,眉眼间染上了几分泫然欲泣的柔弱,却强压着难堪和苦涩故作坚强,看起来真是格外让人不忍。 “绝对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云初舞喃喃自语,“秦云歌今晚简直太反常,如果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就是被人下了降头,否则这么高傲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 这般什么? 九倾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舞台上的秦云歌。 美人垂泪,对很多男人来说绝对是个考验,通常这个时候,作为男人都应该表现出一点怜惜,就算没有怜惜,至少也应该有点风度。 可夜瑾…… 如果秦云歌是打算以柔弱博得夜瑾的怜惜,那显然是白打了如意算盘。 第458章 瑾王这么不解风情? 对于夜瑾的冷酷,在场的皇亲大臣们都并无意外,而那些以前很少进宫的官家小姐们,面上神色由起初的惊艳失神,慢慢转为惊惧沉默。 传言瑾王殿下对女子不假辞色,甚至是厌恶至极,并且性子极为孤僻无情,此话果然不假。 连帝都最负盛名的秦家嫡女秦云歌都不能入他的眼,也不知道究竟是他铁石心肠,还是早已心有所属? 亦或是,瑾王根本……不喜欢女人? 女子们心里诸多的猜测也只敢放在心底,瑾王殿下的性子就如同他的容貌一样,都像天上的云彩一般高不可攀,虽美得让女子心醉神迷,但是她们都是地上的泥土,连仰望的机会都只有这么一次,更遑论肖想其他? “如果你做不到,方才的话就此作罢,本王没时间陪你做戏。”就像压根看不到秦云歌面上的苍白柔弱,夜瑾冷冷说完,旋身就要坐下。 “我说到做到。”秦云歌开口,声音里有着孤注一掷的压抑和不安,却毫不迟疑地看着夜瑾,语气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如果今晚之后,瑾王殿下还是如此厌恶于我,我便也没了其他的念想,索性随侍太皇太后,从此再也不想凡尘俗事,这样可否?” 夜瑾闻言,薄唇轻挑:“各位都听到了,秦家嫡女说过的话,自己最好牢牢地记在心里。” 这句话的意思,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出了潜在的危险。 在瑾王面前做出的承诺,还真不怕你出尔反尔,若说到做不到,他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 秦云歌咬唇,压下心里的不安,力持镇定地转身,朝皇上道:“臣女希望跟瑾王去一处安静的地方。” 安静的地方? 众人闻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入非非…… 夜昊尚未说话,却见夜瑾身姿忽地拔地而起,衣袂飘飘,闪身掠过众人头顶,朝御园不远处的湖中浮碧亭飞了过去。 “来人,备棋具。” 呃…… 众人愣住,瑾王这是打算跟秦云歌对弈? 为什么这么不解风情? 美人在前,既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何不先听个曲子赏个舞?这样才有气氛吧? 对弈……他是把秦云歌当成了对手? 秦云歌美丽的脸上僵了僵。 湖中浮碧亭,虽然离这里有点距离,并且还有几座大大小小的假山阻隔了视线,也算是安静,可这么多人即便看不到那边,但真若发生点什么事…… 此处却很容易就被惊动。 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拂过自己的袖子,秦云歌垂下眼,踩着木阶一步步走了下来。 夜昊和晏雪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皆沉默。 在侍女的陪同下,秦云歌慢慢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踩着幽静的青石路,很快踏上长长的复道长廊,往夜瑾所在的湖心走去。 年老的元老重臣们收回视线,无声叹息,心里对现下的女子闺仪感到失望,而年轻的女子们则大多面露遗憾之色。 也不知是因为看不成热闹而遗憾,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第459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云初舞收回视线,无语地感叹了一句:“若单独相处,彻底了解之后就能让瑾王喜欢上她,只怕整个帝都的女子都再也坐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让瑾王彻底了解一番了。” 九倾嘴角一抽,端坐在席上纹丝不动,闻言却淡淡道:“瑾王就算再好,也不可能让所有女子都喜欢,帝都好男儿多的是。” 帝都好男儿的确多的是,但是很少有人在见到瑾王之后,还能抗拒他的美色。 十五六岁的世家小姐们选夫婿,有自己不是首先看容貌的?而且瑾王的身份又尊贵,据说武功在皇子之中也是最高的—— 对于闺阁少女来说,简直是最完美的夫君人选。 若不是瑾王一向厌恶女子,让很多贵女望而却步,只怕瑾王府的门槛早就被媒婆踏破了。 玩笑点到为止,云初舞面色微整,正色地道:“九倾,我总觉得秦云歌应该在打什么主意。” 秦云歌虽然傲了一些,但绝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她哪来的自信,让夜瑾在短短跟她单独相处一会儿的时间之内,就改变对她的厌恶,从而喜欢上她? 就算她是天仙也没那么大本事。 可如果她没这么大自信,又怎么敢做出那样的承诺? “待在永寿宫随侍太后,吃斋念佛,言下之意已经断了她嫁人的可能,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想皈依佛门,以后都只能孤独终老。”云初舞托着腮,若有所思,“一个正常的女子,怎么可能答应这么荒谬的事情?秦云歌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看破红尘。” 看破红尘,这几个字明显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 九倾淡道:“不管她打什么主意,瑾王都能应付。” 云初舞闻言,挑眉看了她一眼,“你一点儿都不担心? “为什么要担心?”九倾眉梢轻挑,显然感到几分不解,“瑾王是尊贵的皇子,且本身武功高强,又是个不易亲近的男子,还能让一个小小柔弱女子算计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若这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简直贻笑大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云初舞皱眉,不以为然地道,“瑾王就算如何厉害,也不一定能防着别人下黑手啊。” “你怎么就知道秦云歌一定会对他下黑手?”九倾摇头失笑,“别忘了,今晚上除了皇上和皇后,还有这么多人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秦云歌就算有阴谋诡计,也要有足够的胆量才行,谋害皇子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云初舞闻言,缓缓抬眼看向九倾,目光顿时就有些怪异。 “怎么?”九倾挑眉,“我说错了?” 云初舞摇头低叹:“我就是你觉得你太单纯了。” 她太单纯? 九倾愕然,随即嘴角轻轻一抽,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秦云歌这么喜欢瑾王,怎么可能对他不利?”云初舞连连叹息,似乎九倾当真是个单纯无知的少女,“要算计一个人,多的是让人无法启齿的手段——尤其是在宫廷之中。” 第460章 宫中沼泽之地,真心能维持多久? 好吧,她说的有些道理。 但是夜瑾既然知道秦云歌对他抱有的心思,又怎么可能猜不到秦云歌必有所图?又怎么可能不有所防备? 九倾淡淡一笑,也不欲与她争辩,端起茶盏啜了口宫廷的香茗,抬眼间看向周遭。 夜瑾和秦云歌离开之后,宴会已经重回恢复了热闹,大臣们举杯朝新帝敬酒,君臣共饮。臣子之间觥筹交错,面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脸上面具戴的久了,自然也就成了一种习惯。 每个人心里的盘算,自己心知肚明,他人也未尝不知,表面上看来皆是一派祥和,私下里的明争暗斗,却丝毫也不比后宫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来得逊色。 这一刻,九倾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旁观者,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旁人演戏,看着他们热情的笑意之下掩饰着心里的诸多算计。 眉眼微抬间,瞥见高座上的帝后,九倾几不可察地挑了一道眉梢。 ……若说今晚的宴会上还有真心,那么无疑,这对新帝新后之间的浓情蜜意是真的,眼神交流之间,柔情几乎无法隐藏。 可这样的真心,又能维持多久? 九倾倒是真心希望,他们这份感情能天长地久……但是宫廷沼泽之地,只怕此时的晏雪自己,心里都没有这样的自信。 舞台上,身着七彩舞衣的舞伶翩翩起舞,这些都是宫中乐坊排练了许久的舞姬,环肥燕瘦各有风姿,抬手举足之间,舞姿分外撩人。 乐师精湛地奏出美妙的乐声伴舞,气氛一度燃到了最高点。 然而高座上的帝后却似乎与眼前的热闹格格不入,沉浸在他们自己的小天地里,自得其乐。 倒映在眼底的,是彼此最在意的身影。 酒过三巡之后,帝后起身离席,让大臣们自饮自乐。没有了帝王镇场,臣子们顿时压力全失,恭送帝后离开之后,兴致越发高昂起来,诸臣端着酒杯,去找新晋的国丈——晏雪的父亲晏大人举杯恭贺。 夜翎和夜离坐在自己席位上,有臣子朝他们敬酒,两人一一应下,面上不见热络,却也并不过分冷漠。 “翎王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可惜已经有了正妃。”云初舞注视着远处皇子席上的夜翎,不无遗憾地道,“如果他还没有婚约就好了。” 没有婚约就好了? 九倾讶异地看着她:“你喜欢翎王?” “我?”云初舞诧异地转头,立刻明白她误会了,“如果我喜欢他,怎么可能会等到现在?早把他拿下了。” 顿了下,“我说的是今晚进宫的这些千金小姐,如果翎王没有婚约在身,她们大概早就扑过去献殷勤了。” 九倾嘴角轻抽,这样的话,大概只有云小郡主这样的性格才敢说。 “翎王被皇上赐了婚,那个王妃还是他自己选的,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成亲。”云初舞皱了皱眉,“他对周尚书的那个女儿应该并不喜欢,否则也不会至今还没有任何动静。” 第461章 宫月华受了伤1 对于别人的感情之事,九倾并不想置喙太多,但云初舞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很有兴趣,她便也随口问了一句:“既然不喜欢,又怎么会选了她?” “谁知道?”云初舞耸了耸肩,“可能周小姐性格好,能让他省心吧,也可能只是为了应付皇上的催促,不过现在太上皇是没办法操心这些皇子们的婚事了,若新帝也不打算过问的话,他们倒是因此能得耳根子清静了。” 九倾闻言淡笑,缓缓摇头。 “我们去浮碧亭凑个热闹如何?”云初舞转头看向远处湖心的位置,但是被重重假山长廊阻隔了视线,只隐约看到湖水轻漾,湖中宫灯映照,显得流光溢彩。 云初舞站起身,遥望湖面,浮碧亭三面窗户大开,里面虽有灯光,却看不到夜瑾和秦云歌的身影。 九倾静了一瞬,缓缓颦眉,“秦云歌的意思,不是说要跟瑾王单独相处?” 云初舞一噎,低声道:“我们悄悄地去,万一瑾王被算计了,我们说不定还能英雄救美呢。” 九倾:“……” 英雄救美? 谁是英雄,谁是美人? 九倾刚要摇头,后面一人匆匆而来,气喘吁吁地朝云初舞道:“小郡主,我家小姐受了伤,能不能让姒姑娘去看看?” 语气急切,听起来似乎情况危急。 “月华受了伤?”云初舞脸色一变,“如何受的伤?她刚才去哪儿了?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她?” 九倾皱眉转头,听出云初舞忧急之下的话意,受伤的人是……宫月华? “小姐方才去了太后宫里。”那侍女只说了这一句,就拉着云初舞的手,“详细的情况奴婢稍后再解释,小姐的伤要紧,流了很多血……” 云初舞脸色变了变,转头看向九倾,尚未说话,九倾淡道:“先去看看吧。” 说着,又朝紫陌道:“回瑾王府一趟,把我的药箱拿来。” 紫陌领命,“是,小姐。” 云初舞见紫陌没有任何迟疑地转身离去,眉心微锁,不解地道:“宫里有太医院,回去瑾王府不是舍近求远?” “不会,紫陌脚程很快。”九倾也没解释,径自让侍女带路,“我们先去看看宫小姐。” 云初舞忧心之下,急忙点头,也无心再追问。 三人很快离开人群集聚的地方,穿过几道御园内门,在一座僻静无人的园子里看见了靠在假山石上的宫月华。 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气若游丝。 一支梅花镖插在心口的位置,鲜血染红了白色素雅的宫装,显得触目惊心。 “月华!”云初舞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蹲下身来细细查看了一番,“月华,你怎么样了?” 宫月华呼吸有些急促,眉心紧紧地皱着,缓缓睁开眼地看着云初舞,眼神却有些失焦。 九倾伸手探了探位置,淡淡道:“不碍事,没有性命之忧。” 云初舞闻言才松了口气。 九倾转头看了看四周,见不远处有座六角凉亭,伸手将宫月华抱了起来,转身往凉亭里走去。 第462章 宫月华受了伤2 见九倾将受伤的宫月华放在长椅上,云初舞迟疑地道:“要不要点了她的穴道,不然一直在流血……” 心脉中镖,不应该先点穴止血吗? 九倾摇头:“不用。” 淡淡的两个字,却没再解释,反而是将目光落在宫月华的面上。 “宫小姐受了伤,为什么不呼救?”她似有些不解,“这里是皇宫,有人公然对你不利,你难道不应该将此事告诉皇上?如果你呼救,方才伤害你的人不一定能跑掉。” 云初舞闻言一怔,不由转头看向宫月华。 是啊,月华在宫里怎么会遭到暗算?被人暗算了,为什么不大声喊人? 被人伤了之后,为什么没有让人去请宫里的太医,而是让她身边的侍女悄悄地去请了她和九倾过来? 宫月华眸瞳微垂,脸色苍白无色,但是精神看起来似乎还行,并没有孱弱到不能说话的地步。 “麻烦……姒姑娘了。”她只低声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说,表情似乎有些黯然低落。 云初舞蹙眉,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月华,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宴席上怎么没看到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和九倾说吗?” 宫月华垂眼沉默。 “宫姑娘不想说,我们也不勉强。”九倾淡淡道,“但是宫姑娘是否还记得,自己在长公主府上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 宫月华睫毛轻颤,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由紧了紧。 “宫姑娘说过,品性不能用地位来衡量。”九倾淡笑,“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的品行如何,决定于自身的气度修养,而不是外在的金钱地位,但是纵然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 什么意思? 云初舞纳闷地看着九倾,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光风霁月的君子……跟月华有关系吗? 空气中有破风声响起,云初舞转头,紫陌提着药箱飞身而来,轻功精湛,几乎是脚不沾地,眨眼间就到了眼前。 “小姐。”将药箱递给九倾,紫陌瞥了躺在长椅上的宫月华一眼,目光触及她心口的那支镖,眉头倏地皱起,“这梅花镖……是近距离拍进去的?” 什么? 云初舞呆了一下,“什么近距离拍进去的?” 紫陌抬头看向九倾。 九倾没说话,平静的表情却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她家小姐已经看出这支镖的古怪了。 不是猝不及防之下的暗算,而是面对面近距离直接用手掌拍进去的,所以刺进去的位置不深,没有性命危险,但是手法很粗糙,看得出是三流武功高手的手法。 紫陌沉默了下来,目光落在宫月华的面上,这个女子性情柔婉,才情出众,虽为女儿身,却完全当得上光风霁月四个字。 可她今晚弄出的这一出,却是因为什么? 直到此时,云初舞似乎才看出些许不对劲,目光惊疑不定地落在宫月华的面上,可这个受了伤的女子,却显得格外沉默,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第463章 瑾王中了暗算 九倾没再多问,让紫陌把风,然后将宫月华的衣服撕开一些,动作熟稔地将梅花镖拔出来,很快替她止了血,上了药,简单包扎了一下。 “伤口不是很严重,最近几天尽量擦身子,不要沐浴。” 云初舞看着月华衣襟上的血色,转头道:“这样就可以了?” 九倾点头:“没什么大问题,回府休养两天,不要到处走动,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嗯。”云初舞点头,温声朝宫月华道:“要我跟宫伯父说一下吗?我让他来接你回去。” “等一下吧。”宫月华低声道,“等宫宴结束了再跟我爹说,我先在这里躺一下。” 在这里躺一下? 云初舞转头看了看,四周僻静无人,虽有宫灯照亮,但是不是太偏了一些? 他们女孩子待在这里时间久了,会不会引起骚乱? 云初舞皱眉,总觉得今晚的月华有些不对,抬眼看向九倾,九倾淡淡一笑:“紫陌,你跟小郡主留在这里照顾一下宫小姐。” “是,小姐。”紫陌恭敬应下,随即迟疑地道:“那小姐你呢?要先回瑾王府吗?” 九倾缓缓摇头:“回府之前,我会来找你。如我不来,你也别走。” 紫陌心下有些不解,却仍是乖巧地点头:“是,小姐。” 九倾弯腰收拾好了药箱,直起身,抬眼望了望漆黑的天际,转身举步离开了凉亭。 星夜无月,宫灯高挂,偌大的御园之内点点灯光璀璨,映着那些妆点过的玉树金枝,处处透着富贵奢华。 夜晚的风吹拂在面上,并无多少燥热,但是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憋闷。 九倾走的并不快,如闲庭信步一般,步履从容,神情淡然,脚下所行的方向却很明确,穿过了几道御园内门,避开群臣所在的喧闹之处,径自沿着曲折幽深的长廊往浮碧亭的方向而去。 “主子。” 玄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不出几分情绪,仿佛只是公事公办一般,说出来的话却让九倾脚下顿了一下。 “瑾王中了暗算。” 中了暗算? “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不怎么好。”玄七说完,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主子此时过去,只怕有些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九倾嗓音淡淡,显然并没有把玄七的话放在心上。 玄七脸色变了变,落后她身后半步,“主子还是让属下去吧。” 九倾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眸心一抹清透和锐色隐没,“玄七,如果方才我不是往这个方向走,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告诉我,夜瑾中了暗算的事?” 玄七闻言脸色倏变,下一瞬便跪倒在地,却并不辩解,“属下知错。” “以夜瑾的警觉,不该如此轻易就中了招。”九倾转身复行,“你先退下吧,我自己过去看看。” 玄七抿唇,面上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挣扎。 九倾却不再理会他,脚下步伐加快了许多,待到无人处,直接身子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回廊之中。 第464章 你不能走,没有解药你会死的…… 噗! 一口血吐出,夜瑾一手压在案上,闭上眼强行压下身体里乱窜的真气,和越来越灼热难耐的焦躁,转身踉跄地迈出门槛。 “瑾王!”秦云歌上前,急切地抓着他的手臂,“瑾王殿下,你这样危险——” “滚!”夜瑾挥开她的手,森冷地吐出一个字,冷冷地,不屑一顾地转身。 “瑾王殿下。”秦云歌不死心,蓦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低声下气地哀求,“你别走,求求你别走……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夜瑾……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夜瑾闭眼,身体里燥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四肢经脉都出现了如火灼一般爆裂的感觉。 额头上沁出大颗的汗水,绝美的脸上红得妖艳,他死死地攥紧了手,身体一使力,直接以内力将身后的秦云歌狠狠震开,“离本王远一点!” 冰冷的语气中透着十足的厌恶和不屑,还有冷酷决绝的无情。 砰! 秦云歌脊背狠狠地撞在了案上,哗啦啦,棋盘砸在地上,黑白棋子滚落一地,瞬间一片凌乱。 尖锐的剧痛让秦云歌眼前一黑,随即脸色惨白,冷汗从额上沁了出来,她咬牙,急切地道:“来人,拦下……拦下瑾王!不许让他走!” 夜瑾唇边溢出鲜红的血色,强行运气压下体内药效,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门框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去。 身体里渐渐攀高的温度,几乎快要夺去他仅剩的理智。 两个侍卫蛮横地拦在面前,夜瑾看也不看一眼,凝聚了内力的手掌蓦地一挥,直接将两人甩到了湖里。 哗啦。 一阵水花声响之后,两道人影在湖里慢慢沉下,再没了动静。 夜瑾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一步一个踉跄地往前走,身体越来越热,体内经脉似要爆开一样,某处炙痛的感觉越发强烈,让他的神志渐渐晕眩了起来。 “夜瑾。”秦云歌忍着浑身的剧痛,仓皇追了出去,急急地抱住了夜瑾,“你不能走,没有解药你会死的……夜瑾,求求你了……” 女子的馨香钻入鼻尖,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夜瑾身上一阵恶心,狠狠一挥,“滚开!” 砰。 “啊!”秦云歌身体撞上桥上护栏,随即一阵咔嚓声,护栏断裂,她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入湖中,又激起一阵水花。 “唔,救命!” 秦云歌惊惶地扑打着水面,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救我……来人!救……救命——” 夜瑾身子晃了晃,牙齿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下唇,疼痛的刺激下,他神志清醒了一些,却看都没看一眼湖中挣扎的秦云歌,扶着两边栏杆,往外走去。 然而刚走了两步,体内血气翻涌,夜瑾没忍住一口血喷出,“噗!” 整个人剧烈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夜瑾。”九倾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惨烈的一幕,不由脸色剧变,疾步上前将他一把扶住,“你怎么样?还能不能撑住?” 第465章 瑾儿在哪儿? 夜瑾抬眼,眼神迷离地看着九倾,眸心弥漫着红色的血雾,看得九倾一震。 美人醉。 九倾瞳孔骤缩,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心汹涌奔腾的怒气,睁开眼之际,琉璃一般清透的眸心只剩下一片寒凉弥漫。 伸手疾点夜瑾周身三处大穴,九倾抓住夜瑾的肩膀,飞身一闪,转瞬间从眼前消失了身影。 待外面的御林军听到呼救声紧急赶过来时,只看到秦家嫡女在水里扑腾的狼狈,而原本与秦云歌待在一起的瑾王,早已失去了踪影。 “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之后,禁卫军统领秦让很快赶来,看到被从湖中救起来的秦云歌,表情骤变,怒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遭御林军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疾步走到她跟前,秦让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抓着她的后颈把她面朝下,伸手在她背上使力一拍,秦云歌便止不住哇地一声吐出腹中积水,剧咳起来,“咳咳咳!咳咳……” 脸色胀红,面色苍白,看起来真真是羸弱无比。 惊动了御林军,御园里的大臣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夜翎、夜离两位皇子,楚祁,楚霄,以及其他会武功的年轻公子,瞬间飞身掠了过来,眨眼到了眼前。 “发生了何事?”夜翎看着眼前的混乱,皱着眉,沉声开口。 秦云歌脸色发青,呛出了腹中大半的水之后,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但是脸色难看,神色惊惶不定,显然是被吓到了。 夜翎脸色沉冷,转头看着四周,“瑾王在哪儿?” 夜离转头看了看,没看到夜瑾,暗道不会是秦云歌惹怒了夜瑾,夜瑾直接把她扔进湖里就走了,任她自生自灭? 以夜瑾的脾性的确有可能这么做,但秦云歌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值得他如此大怒? 相较于夜离的想当然,楚祁幽深的目光却是盯着秦云歌,眸心闪过一道深思。 方才跟秦云歌在一起的人是夜瑾,能把秦云歌丢进湖里的人除了夜瑾之外,大概也别无他人了,但是夜瑾虽然厌恶秦云歌,却并非没有风度之人——把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丢下水,除非愤怒到极点,否则夜瑾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举动。 “秦姑娘。”楚祁举步走到她的面前,盯着她眼底的那抹仓皇,“瑾王去哪儿了?” 秦云歌脸色刷白,下意识地咬着唇。 原本还有些不明白楚祁的意思,然而看到秦云歌的反应之后,夜翎、夜离齐齐面色一沉,心里闪过不祥的预感。 “来人!”夜翎沉声下令,“立刻去把瑾王殿下找出来,御园内外,大内皇宫,任何一处都不要放过,马上去找!” 秦让脸色阴郁地看了秦云歌一眼,转头朝夜翎道:“卑职领命!” 说罢,带着所有的禁卫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太皇太后驾到——” 一声尖锐的高喊声响起,秦云歌像是突然等来了救命稻草一般,抬起头,看着湖边长廊上浩浩荡荡而来的太皇太后。 第466章 云歌受到了惊吓,你没看到吗? “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皱眉,脸色阴沉,她身边的近身宫女眼疾手快地上前,将秦云歌从地上扶了起来。 “姑祖母。”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她苍白地垂眼,双手攥得死紧,雪白的贝齿轻咬着唇瓣,几乎无法掩饰心里的恐惧。 太皇太后秦氏看着她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暗骂了一句废物,气得心口发疼,面上却不能流露出一丝异样神色出来,只冷冷道:“谁把你推下湖里的?是想淹死你吗?堂堂大内皇宫,贼子这般横行,简直岂有此理!” “太皇太后还请息怒。”夜离皱眉开口,脸色也难得地带着几分凝色,“秦姑娘是谁推下湖的?方才瑾弟跟秦姑娘待在一起,他现在去哪儿了?秦姑娘到底对瑾弟做了什么?” 听到他的话,秦云歌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下意识地朝太皇太后靠了过去,低头不语,身子却似乎在轻微地打颤。 “夜离,云歌受到了惊吓你没看到吗?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对瑾王做什么?夜瑾腿脚健全,武功高强,他去哪儿了,云歌怎么会知道?”秦氏目光冰冷地盯着夜离,面上毫不掩饰怒火,“来人!把秦小姐送到哀家的永寿宫,宣太医!” “是,太皇太后娘娘。”有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秦云歌。 “此事哀家会查清楚,如果云歌跌入湖里是夜瑾的杰作,哀家绝不会放过他!” 怒火冲天地撂下这句话,秦氏太皇太后转身,愤愤地领着宫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湖上曲桥。 夜翎盯着她们的背影,神色沉默而冷峻。 楚祁无声地举步,走进浮碧亭里,看着厅中东倒西歪的桌椅,和散落了一地的黑白棋子,嘴角轻抿,阴沉地转身走了出来。 “瑾王只怕情况不妙。”看着夜翎,他淡淡道,“以瑾王的武功,想摆脱一个女子的纠缠轻而易举,但是亭子里一片凌乱,看起来应该是瑾王身子不适之下……” 身子不适之下什么? 楚祁虽没有明说,但出生宫廷的夜翎对宫里的手段岂会不清楚?秦云歌今晚非要跟夜瑾单独相处,原本就打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以为夜瑾会防备,也有自保的本事。 但是眼下看来,情况似乎的确不怎么好。 冷漠地转头,他道:“你去禀报皇兄一声。当务之急,必须先找到夜瑾,并弄清楚他究竟中了什么暗算。” 楚祁点头,抬眼看向御园深处,“方才我们过来的方向人较多,瑾王并没有从那边离开,此时应该也没有离开皇宫,王爷命人重点排查御园里面的楼阁,找到的可能性应该比较大。” 夜翎闻言,沉默地转头看向偌大的御园,远处假山流水数不胜数,幽深的回廊曲曲折折,琼苑东西两门之内亭台楼阁、斋楼堂祠数十处之多,更有高耸的古柏老槐遮挡…… 想要找到一个人,即便是出动御林军,只怕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办到。 第467章 美人醉 御园深处一座阁楼的二楼,玄七手里提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伸手一挥,瞬间门窗全闭。 阁楼里昏暗的灯光下,夜瑾双手死死地扒着床头红木,手背上青筋突起,如玉般光滑洁白的额头上,此时正一阵阵汗如雨下,脸色更是爆红到发紫,显然正在忍受着某种极致的痛苦。 九倾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那两个身着宫装的女子。 “他们是宫中侍女。”玄七淡道,“身子干净的,完事之后让瑾王纳进王府,给个侍妾的名分也就行了。” 美人醉,药性暴烈,无药可解,唯一的方法就是以女子的身体为解药,药效发作极为迅速,中了药之后,一盏茶时间之内若是没有与女子**,便会经脉俱碎,爆体焚身而亡。 美人醉虽名字好听,却是特殊药物中最为歹毒的一种。 玄七看着正在强行压抑着药性的夜瑾,眉心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情绪,朝九倾道:“主子先出去吧,有这两个女子在,瑾王会没事的。” 九倾点头,朝那两个女子道:“服侍瑾王殿下。” “是。” 两名宫女面色有些惊惧,显然也明白服侍的意思,但态度却很坚定,看起来并无丝毫不甘愿。 九倾敛眸往外走去。 宫中侍女身份卑贱,做着服侍人的工作,却命不保夕,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都不能自己掌控,此时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纵然失去了清白,若能换得后半生衣食无忧,也算值了。 九倾并无多少怜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况且眼下夜瑾中了美人醉,若不解毒,就只有死。 “此处偏僻,禁卫军暂时找不到这里。”玄七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眉心紧锁,面上带着明显的厌恶,“西陵贵族的这些千金小姐为了达到目的,手段居然可以如此龌龊歹毒,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九倾面无表情地步下楼梯,昏暗的灯火之中,四周古树参天,僻静无人,安静到能清晰听见虫鸣交错的声音。 低眉垂眼之间,她没有说话,只有眼底幽凉的色泽不停地翻涌流转。 “主子……” 玄七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声音,“滚!” 接着是两声惨叫,“啊——” 眉头一皱,玄七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两道身影从二楼破窗而出,狠狠地摔了出来,砰砰两声,接连砸在坚硬的古树上。 玄七一惊,转头看去,两个宫女蜷缩无力地趴在地上,嘴边血迹斑斑。 他举步上前,伸手探了探两人心脉,心脉被震碎,两人已气绝身亡。 眉头微皱,玄七站起身,转头看向九倾,却见九倾蓦地提气飞身上了二楼,“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 淡淡的话语传进耳朵里,玄七脸色倏地一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 主子这个时候上去…… 玄七咬牙,视线锁在地上两个宫女身上,唇角死死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玄七。”远处一道青衣身影飞奔而来,转眼到了眼前,清俊的眉心微蹙,“主子呢?” 玄七抬眼,看着眼前沉稳温文的男子,低低地喊了一声:“三哥。” 第468章 如果我走开,你就会死 夜瑾痛苦地半跪在地上,涔涔汗水打湿了黑发,身子一阵阵颤抖,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破碎的呻吟,身上的月白色锦袍染上了丝丝血色,唇边一抹殷红更显得格外妖艳。 两只瘦削修长的手掌死死地摁在地上,指尖生生插进了坚硬的青石宫砖地面,鲜血淋漓。 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也痛苦难耐。 然而仅仅从他的表情和反应上,还远远不能真正感知他此时遭受的痛苦。 九倾曾亲眼见过一个男人中了美人醉之后,被强烈的药性生生折磨致死的过程,痛苦得失去理智,眼神如入了魔一般,只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之内,便七窍流血,强劲的药性直接废了全身经脉,身体呈现一种可怖的状态。 九倾走上前,蹲在他身前,素手覆上他的手腕,“夜瑾,是我。” 夜瑾抬眼,眼睛已经变成了深红色,脸色因为极度的痛苦显得狰狞,喉咙里却发出破碎的声音,“走……走开!” “我如果走开,你就会死。”九倾轻声说着,直接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夜瑾,方才给你送来的两个女子,你为什么不用?你知不知道,那两人是给你解毒用的?” “脏……”夜瑾急促地喘息着,双手失去了可抓的东西,只能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即便是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他也极力克制着不去伤害九倾。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让他觉得安心。 身体像是要爆开一样,用真气强行压下的药效已经开始反噬,血液逆流,经脉如火烧灼一般痛苦难,属于男子独有的地方肿胀剧痛,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夜瑾感到狂躁,忍不住想毁灭眼前的一切—— 然而唯独伤害她……却绝对不能。 脏? 九倾无声地叹息,心知没有多少时间再耽搁,索性直接伸手解开了夜瑾的白袍。 “夜瑾,相信我。” 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就像春风拂过心扉,瞬间带来一阵阵暖融融的感觉,夜瑾茫然地看着她,眼底倒映着女子清冽脱俗的容颜,然而身体上一阵阵欲火焚身的炙痛传,很快将他的理智和冷静一同带进了灭顶的深渊…… 九倾神色平静地抬手,动作沉稳地将他的衣衫一件件解开。 衣衫落地,原本白皙劲瘦的完美身躯落入眼帘时,却是被强烈的欲火燃烧得通红,充血似的让人震惊,青筋爆裂,仿佛要跳出身体一样剧烈的颤抖着。 九倾将夜瑾放在床榻上,安抚似的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夜很深,很浓。 灯火昏暗之中,夜瑾的理智已经被极致的痛苦蚕食殆尽,他暴躁得像一直陷入绝境的困兽,身体辗转煎熬,想摧毁一切,然而身边总有一抹温暖,似在细细地安抚,让他每在即将失控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强行克制自己的残忍暴躁。 ……梦惊醒,夜已深,闻窗外,风吹叶,雨打林。 本有独倚栏杆意,任衣浅雨飘零…… 第469章 这一次,谁也救不了她!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指着秦云歌的鼻子,气得脸色发青,声音已经怒到咬牙切齿,“已经得手了,却没能留下他?你真是……真是秦家的好女儿!成事不足的东西,你到底还能做什么?!” 秦云歌脸色僵硬而苍白,刚刚落水带给她的惊惧还没有完全消失,生平第一次与死亡离得那么近,让她淋漓尽致地体会到了一种对死亡的恐惧。 此时面对太皇太后的怒骂,她没有反驳,面上却越发白得透彻,“美人醉……没有解药……” 太皇太后一怔,随即脸色猝变。 美人醉没有解药……对,没有解药,刚才秦云歌落水,她以为她没有得手,反而被夜瑾击落水中,所以才急急地带她回来,并放话要夜瑾好看,然而—— 然而,夜瑾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不但秦云歌绝对难逃一死,便是整个秦家,也难逃覆灭的下场。 而一旦秦家覆灭,她这个太皇太后还能存活?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蓦地倒抽一口冷气,面上也无法避免地流露出惊惧不安之色。 “夜瑾……他中了药,走不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力持冷静地道,“你有没有看到谁带走他了?” 秦云歌摇头,低声道:“我只听到……听到了姒九倾的声音。” 姒九倾? 太皇太后脸色倏地阴沉下来,又是她? 怎么哪里都离不开哪个该死的姒九倾?整日来坏她的事情…… 嗯,不对……太皇太后眸色微细,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阴冷诡谲。 “姒九倾?”她阴森森地开口,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冰冷的笑意,“我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她,没想到老天都来帮我。” “……姑祖母?”秦云歌诧异地抬眼,不解她话中何意。 “夜瑾中了美人醉,支撑不了多久。”她冷冷道,“姒九倾是个大夫,就算不知道夜瑾中的是美人醉,也知道他体内的药性是什么,想要替夜瑾解毒,一定需要一个女子……” 秦云歌脸色刷白,怔怔地看着太皇太后。 她给夜瑾下了美人醉,却要便宜了那个姒九倾? “姒九倾若不想让夜瑾死,只能替他解毒。”太皇太后似是看出了秦云歌眼底的震惊和愤怒,淡淡道,“或许姒九倾自己本身,也正庆幸着有此机会让她失身于瑾王……但是她大概想不到,淫ii乱宫廷却是一项必死的大罪。这一次,谁也救不了她!” 秦云歌沉默了良久,才真正消化了她话中的意思,迟疑地道:“但是……如果他们已经离开了皇宫……” “不可能。”秦氏冷笑,“他们还在御园。” 话音落下,她抬起头,冷冷朝外走去:“来人,宫家小姐在御园遇刺,随哀家去捉拿刺客!” 捉拿刺客? 秦云歌怔在当场,看着太皇太后带着人离开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气息缓缓弥漫在身体周遭,也不知道是否因为方才落水导致寒气沁入肌骨,在这夏日的腕上,竟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第470章 南族宸王 “瑾儿不见了?”御书房里,夜昊倏地站起身,表情沉怒,“与秦云歌有关?” “应该是。”楚祁点头,“瑾王大概是被下了药,秦家姑娘没有得逞却被瑾王击落入水,不过禁卫军搭救及时,她并无大碍,但是瑾王还没有找到。” “简直胆大包天!”夜昊怒极,绕过御案往外走去。 “来人!传朕旨意,让秦让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瑾王,否则提头来见!” “属下遵旨。” 大内侍卫领命飞奔而去,夜昊走出御书房,脚下没有任何迟疑地往与御园方向走去。 “瑾儿是否还在御园?” “依臣的判断,应该还在御园。”楚祁走在他身后,与他错开半步的距离,“至少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见到瑾王离开。” “大臣们呢?” “翎王已经下令疏散,并命令所有不相干的人出宫去了。”楚祁道,“只有几位老臣还在,宫大人和镇国公都在找她们的女儿。” “他们的女儿?”夜昊皱眉,“云小郡主和宫姑娘又是去哪儿了?” “应该也在御园。” 夜昊闻言,神色沉了沉,刚要再说什么,空气中却传来一阵急促的破风声。 “启禀皇上!”一道人影跪在夜昊面前,双手恭敬地呈上一个圆筒状东西,“飞鹰传讯。” 飞鹰传讯? 夜昊和楚祁不约而同地皱眉,两人随即对视了一眼,夜昊沉默地从他手里取过圆筒状的密信,展开看完,脸上缓缓浮现惊诧莫名的神色。 “皇上,怎么?”楚祁表情微动。 夜昊皱眉,将手里的信笺递给他看,“大内密探传来的消息,南族长皇子,御封护国亲王兼大将军的宸王,要来西陵祝贺朕登基,明日就能抵达西陵帝都。” 南族宸王? 楚祁呆了一下,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失神,“南族素来神秘,从不与其他三国有任何往来,此番怎么会突然来给皇上祝贺?” “朕也想不出原因。”夜昊凝眉,眸心划过一抹深思,“此次朕登基仓促,并未通知任何一个国家。东幽和北夷都没有遣来一个使者,南族万里之遥,怎么会得到这个消息,并且特意赶来送上祝贺之意?” 就算得到了这个消息,然而他是六月初才下旨昭告天下,六月初六登基,这短短几天的时间,从南族到西陵,竟有如此之快的速度? 楚祁淡道:“皇上觉得其中有诈?” “……不知道。”夜昊缓缓摇头,举步继续往御园方向走去,“从信上的封号来看,这位宸王在南族显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亲自带人来祝贺,若说没有其他目的,教朕如何相信?” 楚祁闻言,心里若有所动,不由蹙眉沉思起来。 南族宸王……突然来西陵,祝贺新帝登基?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楚祁脚下顿住,表情也不由得微凝,“皇上。” “嗯?”夜昊转头,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楚祁抬眼,声音里多了几分低沉,“皇上可曾怀疑过姒姑娘的来历?” 第471章 太后带人捉拿刺客?简直荒谬 姒姑娘的来历? 夜昊心头一动,几乎很快明白他的话中之意,神情怔了怔,“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宸王……很有可能是为了姒姑娘而来?” “是不是,暂时还不好说。”楚祁淡道,“臣只是觉得事情有些巧合,而且若事实的确如此的话,那么此前的很多疑点,此时便能得到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此前的很多疑点? 夜昊敛眸沉默。 自从姒九倾进入瑾王府,很多事情的确让人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姒九倾面对皇帝和太后也敢不拜,淡定不惊,众目睽睽之下视宫廷礼仪为无物。 比如她身边的婢女,可以只因为一句辱骂就敢掌掴公主。 比如姒九倾可以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之内,治好多少太医和医术精湛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的顽疾,还夜瑾一个健康的身体。 比如,因为她而导致夜珩的死,长公主的势力折损。 再比如…… 忽然想到了什么,夜昊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楚祁沉默地看着他。 “你的判断或许是对的。”夜昊语气变得凝重了许多,“姒姑娘的来历,只怕当真不凡。” 转头看向楚祁,他淡淡道:“还记得夜珩曾经算计过姒姑娘的事么?” 楚祁点头。 当时他也在场,自然对那天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无寂、玄七和紫陌仅三人之力,就全灭长公主府一百多号高手府卫一事,让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震惊。 “夜珩被瑾儿关在瑾王府地牢时,朕跟几个皇弟都去了瑾王府,想说服瑾儿放了夜珩。”夜昊眉心微皱,“那个叫紫陌的侍女说了一句话。” 楚祁道:“她说了什么?” “你该庆幸他的手段没成功,否则就不是夜珩一个人的事情,你整个西陵皇族都要为之陪葬!” 紫陌这句话当时是看着夜离说的,目光冰冷,完全不像一个寻常的侍女,一字一句更是寒冷刺骨,带着一种寻常侍女绝不可能拥有的气势。 当时夜翎问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她并没有再多说。 此时想来,或许姒九倾的身份他们早该猜到,只是到底是太迟钝了一些。 整个西陵都要为之陪葬? 楚祁抿唇,强大而神秘的南族在其他三国之人的心里,一直都是尊贵神圣的存在,如果姒九倾当真来自南族,那么她的身份必定也是尊贵的—— 或许,最大的可能便是来自皇族。 所以她才说,“宫廷的礼仪我倒是知道一些,可生平从未向人下跪过。” 若真如此…… “皇上!”一名侍卫匆匆来禀,“太皇太后带人搜查御园,说是宫家小姐遇到了刺杀,要捉拿刺客。” 夜昊闻言,眉头瞬间皱紧:“宫家小姐遇上了刺客?伤的如何?” “属下不知。”侍卫低头,“太皇太后以捉拿刺客为由,已经进了御园到处搜查,属下阻拦不住。” “堂堂太皇太后不在自己宫里歇着,亲自带人捉拿刺客?”楚祁声音低冷,“简直荒谬。” 第472章 宫姑娘有难言之隐? 夜越发深了。 御园里一片混乱,禁卫军调来了几百人,从琼苑东西两门分别搜找,太皇太后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径自朝御园深处而去,穿过几道内门,很快便找到了园亭中的宫月华。 紫陌和云初舞正待在亭中看护着她,见太皇太后带人过来,两人觉得奇怪,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太皇太后,您怎么过来了?”云初舞上前行礼,心下觉得怪异,面上却半分异样不露,恭敬地开口,“月华受了一点伤,正在此处歇着。” “宫大人和镇国公到处找你们两个,受了伤为什么不宣太医看看?”太皇太后眉头轻皱,满脸不悦之色,“宫家的姑娘在宫里受了伤,可是刺客所为?为什么不喊人捉拿刺客?知不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 云初舞眉心轻蹙,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紫陌一眼,虽然对方只是个侍女,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九倾留她在这里一定是有原因。 紫陌看着太皇太后和她身后的御林军,眉头也几不可察皱了一下,淡淡道:“宫姑娘受的伤并不严重,我家小姐已经给她上了药包扎起来了。宫姑娘说今日是皇上登基大典,区区一点皮外伤不想引起无谓的慌乱,在这里休息一下即可,等宫宴结束之后再跟宫大人一起回去。” “荒唐!”太皇太后冷冷道,“在宫中遇刺是多大的事!你们无声无息就瞒了下来?刺客横行宫廷,禁卫军毫不知情,若是皇上遇上危险怎么办?刺客横行宫廷,简直胆大包天!” 说到这里,她转头冷喝:“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抓刺客!” “是!” 呼啦啦,一群禁卫军转头各自散开,匆匆去搜查所谓的刺客。 紫陌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幕,心里忍不住在想,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秦老妖婆这般兴师动众,绝不会为了捉拿什么刺客,只怕别有居心才是。 宫雪华撑着手肘从椅子上起身,虽动作稍显僵滞,但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大碍。 “太皇太后。”她低声恭敬地开口,声音听着还算平稳,“臣女的确无碍,是臣女不让通报,也不让惊动御林军和皇上。姒姑娘的医术很好,包扎止血之后,臣女身子已经无大碍,那刺客……武功看起来并不高,应该不敢对皇上不利。” 太皇太后眯眼,神情沉怒。 宫月华说的缓慢却清晰流利,似乎并未因受伤而有什么影响,顿了一下,她续道:“而且,他或许本身就是冲着臣女来的,否则不会蠢到对臣女出手,因为惊动了旁人,对他肯定有危险……” “宫姑娘知道是谁对你出手吗?”紫陌转头,皱眉看着宫月华,显然不解,“宫姑娘性子端庄淑雅,温柔良善,怎么会有人要对宫姑娘不利?” 宫月华瞬间沉默了下来。 紫陌见状,眸心一道异芒划过,淡淡道:“宫姑娘有难言之隐?” 第473章 兴师问罪的口吻,从何而来? “月华。”云初舞也不解地看着她,皱眉忧心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刺客真是冲着你来的?” 宫月华垂眼,神色有些怔忡。 “好了,别再问了。”太皇太后不耐地打断了她话,目光盯着宫月华,“宫家姑娘,跟哀家出去吧,宫大人只怕在外面着急了。” 闻言,宫月华无声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语不发地转身往外走去。 紫陌和云初舞对视了一眼,两人眼底皆有着异样的色泽。 “对了,姒九倾去哪儿了?”太皇太后正要离开,却忽然转过头来,看着紫陌,眼神冰冷犀利,“宫家姑娘受了伤,她既然过来包扎,为何却不陪在伤者身边守着?她可有一点身为大夫的自觉?” 紫陌淡淡与她对视:“我家小姐是大夫,替宫姑娘处理好了伤口便命我在这里照看,对于宫姑娘来说,应该已经尽到责任了吧?太皇太后这副兴师问罪的口吻,不知从何而来?” 秦氏双眼倏地眯起。 “我家小姐是个自由之身,又不是你家皇宫里的宫女,去哪儿了还需要跟你禀报?”紫陌对她不善的眼神视若无睹,语气平淡却充满不屑,“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差点忘了通知你,我家小姐治好了瑾王的顽疾,你那位皇帝儿子在皇榜上承诺的一万两黄金还是尽快给我们吧,我跟我家小姐马上要离开西陵了,路上需要盘缠。” 太皇太后因为她说话的语气正要大怒,闻言却忽然一愣,随即,缓缓开口:“你们要离开西陵?” “不行吗?”紫陌皱眉,“你不会以为我们要在西陵安家落户吧?” 秦太皇太后一噎。 然而……一万两黄金? 为了那个她恨不得剁碎了的夜瑾,而交出一万两黄金? 不管姒九倾是不是真的为了那一万两黄金而来,她都不可能有那么多黄金给她,她恨不得夜瑾去死。 她冷笑:“那是皇上的承诺,跟哀家没有任何关系。后宫不得干政,也不得干预皇上的任何决定,你要是想要,还是去找新帝吧。”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紫陌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瞪着她的背影。 “紫陌。”云初舞低声开口,神情有些凝重,“我总觉得,今晚的事情发生得不太寻常。” 紫陌闻言,神色微冷,转头看了看,“我去找我家小姐。” “姒姑娘不是让你这里等?” 紫陌摇头:“我家小姐是想让我保护宫姑娘。” 说着,她举步要走,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朝云初舞道:“不,秦太后亲自带着人来御园,不可能只是为了宫姑娘而来,更不是为了捉拿什么刺客,她应该有着其他的目的。” 云初舞眸色微凝:“你觉得她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知道,但很有可能与我家小姐有关。”紫陌说着,竟是直接往秦太皇太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她的目的没有达到,绝不可能就此放弃,我跟着她,云小郡主先回家去吧。” 第474章 暴风雨来临的夜晚 夜昊和楚祁进入御园的时候,禁卫军正在御园之中四周搜找,御园很大,即便出动这么多的禁卫军,也足够找上两三个时辰了—— 而且眼下他们只是判断夜瑾还在园子里,却并不能断定。 最终能不能找到,还是要看运气。 太皇太后领着宫月华走到无人之处,语气阴冷地道:“哀家让你缠住姒九倾,你是怎么做的?姒九倾人呢?” “姒姑娘为我包扎了伤口,又留下初舞和紫陌照顾我,我没有阻止她离开的理由。”宫月华垂眼,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太后若没有其他的事情,臣女先告退了。” “你!”太皇太后气得颤抖,“你到底还想不想——” “没什么好想的了。”宫月华淡淡道,“太皇太后可以替臣女转告他一句话,臣女以后不会再见他,也请他不要再来找臣女了。” 说完,也不待太皇太后再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开。 虽然胸前有伤,但是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将骄傲与坚强展现于外,却将伤口和脆弱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太皇太后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废物!全都是废物!” 随即甩袖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轰隆…… 正要穿一道内门,震天的雷声传来,太皇太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望天。 乌云密布,层层叠叠带着阴沉的色泽,即便是在无星的夜晚,也能感受到一股暴风雨即将到来的阴冷气息。 宫女急切的声音响起,“太皇太后,要下雨了,那边有厢房,娘娘先进去躲躲吧。” 她咬牙,在宫女的搀扶下,脚步匆匆地往园中的厢房里走去。 一道刺眼的白光骤然划过,伴随着又一声轰隆的巨响,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不大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天地间仿佛陡然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不时划过的闪电,带来一道道刺眼的光亮。 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倾倒而下,噼里啪啦打在地上,雨水四溅,轰隆隆的雷声似要穿透云霄,直震得人心里发颤。 不过须臾功夫,还在园中寻找的禁卫军们就已经湿透了衣衫,雨水迷蒙了视线,也无形中阻隔了他们寻找的步伐。 而此时另外一处,安静地候在阁楼下的玄三和玄七站在廊檐下,沉默地注视着廊外暴雨如瀑,两人眼底皆是幽凉凝重的色泽。 “三哥。”沉默了很久,玄七才低声开口,“美人醉药性太烈,如果主子不这么做,瑾王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玄三淡道,声音平和沉寂,“瑾王能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徒手击毙两个宫女,可见他的确无法容忍其他女子近身,这件事算不得他的错。” 那么,是谁的错? 是秦云歌的错,夜瑾清醒之后绝不会放过她,但不管如何处置秦云歌,都无法改变眼下这个正在发生的事情。 一个西陵皇子,在没有任何名分的情况下,让南族最尊贵的九公主失了身…… 第475章 他爱的女子,爱的却不是他 这件事若是发生在南族,夜瑾只怕会生不如死。 身不由己,并不是可以被原谅的理由,玄七心里同样清楚,此事即便现在发生在西陵,也不代表夜瑾就能幸免于难。 “再过几个时辰,宸王就到了。”无声地叹了口气,玄七道,“这场暴雨大概是个不太好的预兆。” 玄七有些不敢去想,天亮之后,他们即将面对怎样的场面。 玄三淡道:“有殿下在,瑾王不会有事的。” 九倾既然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替夜瑾解毒,自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有事。 “三哥……心里是否愤怒?”玄七语气有些迟疑,“如今殿下与瑾王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只怕更无法轻易断了情意。” 愤怒? 玄三微怔,沉默地看着大雨磅礴的御园,抬眼间,透过雨幕能轻易看到二楼厢房里昏暗的灯光,以及紧闭得密不透风的门窗。 鸳鸯交颈,疯狂的缠绵。 即便没有看到,他也能想到里面的画面,美人醉的药性非一般的女子可以承受,所以玄七才一次找了两个过来,然而……最终却没有改变任何结果。 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 任何一个男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跟别的男人亲密时,都绝不会平静。 撇开身份不谈,玄三对九倾的爱绝不会比夜瑾少,否则以他的身份和本事,怎么可能甘心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怎么可能愿意进如一个女子的后宫,成为她以后众多皇夫之中的其中一个? 但是,不舒服又能如何? 九倾喜欢夜瑾——这么多年,她从小小的女孩成为一个少女,再到成为南族的储君,十六年间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男子。 除了对自己的四哥表现出亲近之意,对其他人,她从来都保持着男女之间该有的距离,哪怕被选定为皇夫的几人……她也从没费心去关注过。 可此次突然来西陵…… 玄三此前并未想过,一趟西陵之行,会让他体会到心痛的滋味。 ……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的爱不在南族,而在离南族千万里之外的西陵。 双手不由紧了紧,他有些倦意地靠在廊柱上,敛眸静视着眼前檐雨如注,心里的感觉或许正如这漫天突然降下的暴雨,寒冷浸润在骨子里。 爱,来得如此之快,只是他爱的女子,爱的人却不是他。 大雨倾盆,像是开了闸的河堤,丝丝冷风拂过,即便是在这夏季的夜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几分冰冷的凉意。 廊中一时静默,玄七亦没再说话,思绪沉沉,只觉心情格外沉重。 灯火氤氲的阁楼厢房之中,一阵阵急促而压抑的喘息被湮灭在狂风骤雨的声响之中,伴随着药性的逐渐褪去,身体上的痛苦慢慢消失,渐渐转变为极致的欢愉。 一阵阵灭顶的快感不停地冲击着感官,让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鱼水之欢的男子忍不住沉醉其中,几欲沉沦。 持续了整个后半夜的欢愉,在黎明到来之际才随着欲望彻底的解脱而得以结束,也使得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回归了清醒。 第476章 告诉我,你没有算计我 东方出现鱼肚白时,下了半夜的暴雨方歇。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浑身湿透的禁卫军很快出现在阁楼外,并有志一同地往木梯方向而去。 玄七和玄三眉头齐齐一皱,不约而同地飞身出了长廊,挡在了他们面前,阻止了任何人往二楼去的脚步。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无寂。 什么话也没说,三人皆是面无表情,沉默地注视着眼前几十个已经湿透了衣衫的禁卫军,不发一语间,隐于周身的气势却让眼前的禁卫军心里一凛。 “太皇太后下了命令,让我等搜查刺客。”穿着深色禁卫军服饰的中年男人沉声开口,“二位是什么人?” 时常跟着瑾王进出宫廷的无寂,他们自是认识,但是玄三和玄七,对于他们来说却显然是陌生的。 可他们嘴上虽然说捉拿刺客,心里却明白根本没有所谓的刺客,当然也就不会怀疑眼前这两人心怀不轨,只是以为他们瑾王的手下。 “你们要捉拿刺客?”玄七淡淡一笑,“瑾王在阁楼上,不许任何人去打扰。” 瑾王在上面? 说话的中年男人闻言,眼神倏地一变,知道终于完成了任务,转头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两名手下心神领会,很快转身离去。 玄三和玄七看见了,却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任由两人出去通风报信。 有玄三、玄七和无寂三人拦着,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踏上阁楼一步。 中年男子大概也清楚三人的厉害,并不与他们冲突,就这样沉默地站着,看起来像是在对峙一样。 暴雨之后,空气里的尘埃被洗净,周遭的气息似乎变得格外清新,透着一种花草树木独有的清香。 厢房中,却是缱绻中透着些许压抑紧绷。 在药效的控制下,激烈的云雨持续了半夜。 夜瑾表情僵滞,沉默地垂眼看着床榻上的一抹刺眼的血迹,眸心怔忡,似乎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昨晚……”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迟疑,还有些不安,“我们……” 九倾下了床榻,忍着身体的不适,一件件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动作缓慢却从容,纵使白玉般的肌肤上一道道青紫印记显得那般触目惊心,她的神情却丝毫看不出异样。 “你中了美人醉,玄七给你找来了两个干净的宫女解毒,却被你杀了。” 那么此时他解了毒,而九倾满身凌乱的痕迹……说明了什么? 夜瑾闻言,沉默了良久才缓缓抬眼,紧抿着唇,苍白地看着九倾身上凌乱的痕迹,“……对不起。” 声音嘶哑,透着深沉的自责。 九倾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自愿的。” 夜瑾闻言,脸色却越发苍白难看,唇上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使得很不错。”九倾的声音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夜瑾,告诉我,你并没有算计我,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个意外。” 夜瑾闻言剧震,怔怔地看着她。 ps: 通知,此文25号上架收费,当天会爆更50章。 愿意付费的读者,我真心感谢大家,50章的内容绝对精彩。 不愿意付费的,默默点叉离开就好,不要把自己的低素质展现在众人面前,言行请对得起自己的教养。 第475章 夜瑾,你有没有在算计我? 九倾转头,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嘴角勾起一抹清淡的弧度,“昨晚中了美人醉的事情,是你没有防备?” 夜瑾咬唇沉默,须臾,轻轻闭上了眼。 睫毛轻颤,他心里的不安毫无掩饰地展现在了九倾眼底。 九倾见状,心下显然已经了然,便没有再问,从容地将自己的衣服穿戴妥当,拂了拂宽大的云袖,整了整自己的裙摆,才漫不经心地道:“外面已经有人等着了,穿上衣服出去吧。这里不过是个短暂逗留之地,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不值得留恋……那么他呢?是不是也不再值得她喜欢? 双拳攥紧,夜瑾僵硬地坐在床上没动,低涩的声音溢出唇瓣:“九倾……” 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也不知该说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从心底最深处生出来的寒意,将肌骨血液都要冻僵的感觉,冷得让他发抖,让他绝望。 九倾转头看他。 那样平静到没有一点情绪的眼神,让夜瑾身体里的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一般,一种深沉的绝望和无力从心底一点点蔓延上来。 缓缓起身,像个空洞的木偶一般,僵硬地拾起自己的衣服穿上,绝美的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睑低垂,浑身透着一种死寂的苍凉。 九倾走到床边,掌心一簇火苗窜出,将染了血迹的丝锦床褥瞬间焚成灰烬。 夜瑾眸光微转,怔怔地看着,双手无意识地系着自己的腰带,手指颤抖得厉害,系了几次才堪堪把腰带系好。 “走吧。”九倾淡道,转身往外走去。 夜瑾抬头,想说话,然而唇瓣剧烈地颤了颤,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脚步沉重地抬起,可尚未迈开步伐,喉咙里一阵腥甜突然涌上,他急促弯腰,噗的喷出一口鲜血,随即伴随着一阵痒意上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血迹喷洒在色泽深沉的地砖上,显得暗沉。 九倾转过头,皱眉盯着他唇边的血丝,沉默了须臾,到底还是走上前去,将掌心贴在他的脊背上,输了一些真气,抚平了他体内急火攻心之下引起的气血混乱。 “九倾……”他死死地抓着她的手,想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声音低哑艰涩,眼底隐含无声的恳求,“我……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算计你,真的,你别这样……” 不要这样。 不要对他如此冷漠,他受不住…… 他受不住的。 “夜瑾。”九倾伸手,指尖温柔地拂过他的唇角,拂去那一抹血迹,“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在算计我?” 算计…… 夜瑾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承受不住这两个分量沉重的字眼。 然而,他不敢再回避,垂眼怔忡了良久,才缓缓点头,颤抖地吐出几不可闻的三个字:“……对不起。” 这是默认了么。 九倾沉默。 以前被人下毒,是因为没有防备,而此番在明知秦云歌对他有企图的情况下,还被暗算成功……显然是故意的了。 第476章 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对所有女子厌恶,容不得任何人近身,却敢拿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他算计的是谁? 即便药效发作性命堪忧之际,他亦能清晰地分辨出陌生女子的气息,甚至毫不留情地将近身的两人击毙……宁愿死,也不愿让其他女人碰他,可他却还是让自己中了毒。 九倾心甘情愿替他解毒是一回事,因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美人醉下,然而,被自己在乎的人算计的感觉…… 曾经,她体会得已经足够深刻,足以刻骨铭心。 此生此世,九倾对那种感觉深恶痛绝。 “夜瑾。”她抬眼,目光清寒如水,“被亲密的人算计和背叛,对我来说,是永远也不可能容忍的事情,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夜瑾低垂着眼,嘴角抿得泛了白,眼底一片荒芜,已经无法去分辨九倾话里的意思。 九倾抬眼,眉眼恢复了平静,淡道:“出去吧。” 夜瑾失魂落魄地放开她的手,如画的眉眼间染上了深沉的哀绝,如无神的偶人一样朝外面走去。 “放肆!”一声暴喝在阁楼外响起,是太皇太后秦氏尖锐阴冷的声音,“禁卫军冒着暴雨找了一整夜,没抓到刺客,却发现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在威严庄重的大内皇宫做下这般**宫廷的龌龊之事,简直荒唐!罪该万死!你们给哀家让开!” “你个老妖婆,给我闭嘴!”紫陌的声音冰冷刺骨,“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家小姐做什么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冒雨找了半夜,直到早上天蒙蒙亮才找到这里的紫陌,对太后的怒火已经燃到了最高点。 尤其是,当她昨夜亲耳听到宫月华的伤和刺客一事,根本就是老妖婆一手策划的阴谋之后,她更是恨不得亲手宰了她! “放肆!你这个贱婢,哀家已经容忍你们够久了!”太皇太后暴怒肃杀地命令,“来人!将这个大逆不道的贱婢拿下,格杀!” “皇祖母是不是已经老了?”夜昊沉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虽不带半分火气,却能听出声音里的沉怒,“有朕在的地方,皇祖母还是莫要喊打喊杀的好。” 说着,淡漠地偏头下令:“禁卫军最近着实有些不像话。楚祁,即日起,禁卫军由你接手调教,半个月之后,朕要看到他们彻底改掉以往混乱散漫,无视规矩的恶习。” 楚祁躬身领命:“臣遵旨。” “夜昊!”太皇太后怒不可遏,神情几近扭曲,“哀家是你的皇祖母,你当真要如此不孝?” “皇祖母年纪大了,应该待在宫中安享晚年。”夜昊淡淡道,“来人。” 近侍上前,躬身待命。 太皇太后咬牙切齿,愤恨交加地瞪着夜昊,“你敢?” “皇兄,皇祖母年纪大了,但是她还是皇祖母,你刚登基为帝,就要如此不孝么?”夜曦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皇帝乃天下苍生表率,皇兄这样做就不怕天下人诟病?” 第477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天下人诟病? “十公主殿下。”站在紫陌身旁的云初舞皱眉开口,“太皇太后累了一夜,皇上是体恤太后年纪大了,如此辛苦,怎么就被天下人诟病了?” 九倾失踪,宫月华出宫之后,云初舞并没有回府应着紫陌的话回去,而是跟着她一起寻找了半夜。 狂风暴雨里,她们亲眼看着太皇太后去了厢房中躲雨,而禁卫军冒雨寻找毫不停歇,那样的架势根本不像在寻找刺客。 天方亮,一句“太后,已经找到了瑾王殿下”,让太皇太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厢房中走了出来,在禁卫军的带领下到了此处。 脚下尚未停歇,一连串毫无修养的怒骂就已出口,就好像阁楼上发生的一切是她亲眼看见了一般。 若非亲眼见证,云初舞当真很难相信,太后已经恨瑾王和九倾恨到了这般地步,恨到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置他们于死地。 更不敢相信,堂堂太皇太后,为达目的,居然已经如此阴险下作,简直把皇室的尊贵威严生生踩在脚底践踏。 眼睛冷冷地看着阁楼外的阵仗,云初舞心里的怒火一波波往上翻腾。 她最喜欢的孙子夜珩已经死了,她为什么就不能待在深宫安享晚年,非要出来设计这些腌臜事儿?宫廷之所以充满阴谋诡计,就是因为有她这种人的存在。 夜曦玥怒吼:“云初舞,你莫要强词夺理!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曦玥,这里也轮不到你说话。”夜昊皱眉,面上浮现些许薄怒,“狂风暴雨下了一夜,外面危险的很,你跟太皇太后不留在宫里休息,跑出来瞎折腾什么?万一被刺客所伤,连累的还不是你身边的宫人?” 夜曦玥闻言,顿时一窒。 “皇祖母虽是长辈,但孙儿既然坐了西陵江山的主子,便必须遵照夜氏皇族的阻止和规矩办事。”夜昊转头,语调恢复了平静,“皇祖母应该待的地方是永寿宫,禁卫军也不是皇祖母能随意调动的。” “夜昊,你别给哀家——” 秦太后正要发怒,却忽听吱呀一声,声音霎时戛然而止。 九倾伸手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阁楼下方,所有人齐齐抬头,看向站在门前的女子。 一身浅蓝色曳地宫装,腰间系着嫩绿色绸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宽大的裙幅逶迤于地,在晨光照耀下,层层叠叠流光倾泻。 众人眼中的这个女子,出尘淡雅,淡漠威仪,更有一种身处云端却波澜不惊的高贵。 然而,所有人同样没有忽略,她周身的衣着虽然整齐如初,但是露在衣服外面的白皙玉颈上,却有点点深红色的痕迹。 那一瞬间,玄三和玄七同时垂下了眼,不敢直视。 而紫陌,却是飞身一闪上了二楼,试图替她家小姐挡住众人视线。 “不知廉耻!”太皇太后冷冷一笑,鄙夷不屑,“口口声声说不贪求荣华富贵,结果怎样?在宫廷大内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好一个冰清玉洁,好一个淡泊名利,简直是丢人现眼!” 第478章 西陵的太后,真是好大的威风 转过头,她冷道:“淫ii乱宫廷之罪,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夜昊尚未说话,却听玄三淡淡道:“西陵的太皇太后,真是好大的威风。” 话音落下,夜昊、楚祁,还有不知何时听到动静疾步而来的夜翎和夜离二人,同时一震。 秦氏眯眼,冷冷地看着说话的男子,神情阴沉:“你是何人?” 他说,西陵的太皇太后…… 难不成他也不是西陵之人? 九倾缓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身后的夜瑾面无表情,眼眸轻垂,看不出情绪,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流露出来的气息,寂冷而暗沉。 夜昊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身上,原本见到他安然无恙地和姒九倾一起出来,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不知为何,夜瑾此时的表情……却似乎有些反常。 发生了什么事? 夜昊蹙眉,眸心一道担心隐没。 两人在阁楼中待了大半夜,一直到此时才从房中出来,并且姒九倾脖颈上的痕迹……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何事。 夜瑾此时的表情,是因为这件意外而感到愤怒? 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更像是一种……绝望。可他明明喜欢姒九倾,为何此时会感到绝望? 夜昊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嘴角轻抿,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九倾。 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便这些人都清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半夜是什么意思,九倾的表情依然平静得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脚步缓步而沉稳,气度雍容优雅,像个真正的贵女。 玄三和玄七转过身,沉默地屈膝跪下,态度恭敬到近乎卑微。 紫陌冷冷地扫了一眼眼前这阵仗,不发一语,也安静地在玄七身旁跪了下来。 随着他们三人的动作,周遭仿佛突然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太皇太后眯眼,心头蓦地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女子的身上,只有楚祁和夜翎,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幽深的目光在玄三、玄七和紫陌三人身上掠过,缓缓抬起,定格在了九倾身上。 九倾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辩解一句,只淡淡道:“收拾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启程。” 话音落下,夜瑾身子蓦地一颤,抓着楼梯扶手的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背上能清晰地看着突起的青筋。 玄三和玄七同时恭应了一句:“是。” 九倾吩咐完,径自转身就要离开。 夜昊几人几乎都看出了事情的不同寻常,一时之间脸色皆是有些凝重,然后太皇太后听到了这句,却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空气中的诡异气息,厉声开口:“启程?在我西陵皇宫做下这等肮脏之事,就想一走了之?谁给你的妄想!来人,还不将此女拿下,打入天牢待审!” 夜瑾吸了一口气,缓缓抬眼,看向太后的眼神弥漫着无情的杀戮。 双手死死握紧,他如一只受了伤的困兽般,飞身而起,凝聚了真气的一掌蓦地朝太后挥去,无尽的杀气以闪电般的速度直逼而去—— 第479章 南族宸王驾到1 太后瞳孔骤缩,整个人刹那间僵在原地,呆滞得没有办法做出丝毫的反应。 夜昊几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出手阻止——这一掌若是打下去,太后必死无疑。 而众目之下弑杀太后,即便夜瑾多无法无天,也绝对是一项无法宽饶恕的大罪! 夜昊、夜翎、楚祁三人下意识地都想阻止,可夜瑾的速度太快,杀气太重,他们出手已根本来不及。 “啊!”站在太后身旁的夜曦玥,蓦地发出一声尖叫,“九哥哥,你要做什么?!” 眼看着雷霆一掌即将击毙太后于掌下,那一刹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眼底充满着不敢置信,太后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连尖叫都忘了。 恰在此时,一只纤手伸出,看起来不疾不徐的动作,仿佛只是不经意间伸出了手,却轻飘飘的抓住了夜瑾的手腕,及时有力地阻止了他的杀招。 夜瑾怔住,眸光微转,对上九倾平静的视线。 眼底的沉痛,苍白,死寂,绝望,尽数落入了九倾眼中。 “莫要脏了你的手。”九倾淡道。 太皇太后几乎吓得魂不附体,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幸亏身旁侍女战战兢兢地扶住,才堪堪避免了她的狼狈。 不同寻常的气氛,让站在一旁的人不敢擅自开口,九倾放开了夜瑾的手腕,淡淡道:“玄七,西陵太皇太后三番两次辱骂孤,割了她的舌头。”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瞬间凝结成霜。 夜昊表情猝变,夜翎,夜离,楚祁,以及所有的禁卫军齐齐震惊地看着这个女子,恍惚以为自己听错。 便是站在紫陌身边的云初舞,也一瞬间呆滞。 “属下遵命。” 玄七的声音听来平稳,然而他话音落下之际,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蓦地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声音凄惨尖锐,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齐转头,扶着太皇太后的宫女和十公主夜曦玥皆吓得瘫软在地,而太皇太后满嘴的鲜血,痛苦地坐在地上啊啊惨叫。 禁卫军惊得白了脸色。 夜昊眉头深皱,一瞬间握紧了双手,即便见惯了宫廷的冷酷,他依然无法对眼前这一幕无动于衷。 因为这个人是……太皇太后。 从他的父皇登基开始,直到现在,她在宫廷里横行了大半辈子,从没有人……从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哪怕只是说出一句不恭的话——除了夜瑾。 所以这些年,她对夜瑾几乎是恨之入骨,恨得恨不能亲手弄死他,可夜瑾有他的父皇护着,她下不了手。 可这丝毫无损于她太后的威严和手段,即便是刚登基的夜昊,在她面前也恭敬地行晚辈礼。 而现在,却有人因为轻飘飘的一句谩骂,一句平静的命令,直接割了她的舌头——若非亲眼所见,在场的谁敢相信? 而方才震惊之下,夜昊并没有漏听九倾的那句“辱骂孤”…… 孤? 夜昊心里沉沉,她自称孤,那么她的身份…… “南族宸王到——” 远处一声高喝突然传来,打破了空气中的凝滞和压抑,让所有人惊诧地转头。 南族? 第480章 南族宸王驾到2 南族宸王? 夜翎诧异地看向夜昊,南族宸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他恍惚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瞬间移到九倾面上。 这个时候,若他们还猜不出九倾的身份,那未免太蠢太迟钝。 “来人,送太皇太后回永寿宫,宣太医诊治。”夜昊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冷静地下令,“二弟,八弟,楚卿,随朕去迎接南族宸王。” 夜翎、楚祁和夜离三人点头,正要转身。 然而夜昊话音刚落,门外已经有人接口:“本王已经到了,不敢劳驾西陵帝迎接。” 随着这句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刚站起身的玄三和玄七脸色齐齐微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紫陌一呆,脚下无意识地挨近了九倾。 九倾偏头瞥了她一眼,黛眉轻皱,淡淡问道:“不是说中午才到吗?为什么速度这么快?” 紫陌并不清楚,不由转头看向玄三和玄七。 玄三没说话,玄七也抿唇不语。 宸王身边带了黑翎卫,只怕西陵皇宫里发生的所有跟九倾有关的事情,宸王早已经知晓,所以才来得这么快。 但是宸王这个时候到…… 紫陌转头看了看夜瑾,却见这位昔日骄傲狂肆的瑾王殿下,不知何故,此时竟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一样,脸色苍白,神情苍凉,怔怔地盯着九倾的背影,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周遭发生的事情。 沉稳的声音落下之后,园子门外走进来一行年轻男子,为首的三十岁上下,容貌峻冷非凡,身躯颀长,身穿一袭玄色戎装,脚踩黑色羊皮靴,腰间一条织锦黑色的腰带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 黑色的披风随风扬起,凛冽的气息笼罩在周身,带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魄力和杀伐气息。 他的身后,跟着进来的两个年轻男子,皆是英姿不凡,年纪约莫都在二十五六岁上下,一个沉稳刚毅,一个温和儒雅,沉稳刚毅的穿着青色的袍子,温和儒雅的穿着白色的袍子。 而他们身后,数十名身着黑色戎装的男子,腰间清一色配着古朴的弯刀,身姿峭拔,沉默如影子一般,却又如数十把未出鞘的古剑,所有的锋锐齐皆被隐藏在没有情绪的眼底。 看起来古朴无棱,然而领过兵上过战场的夜翎和楚祁,却从这数十人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属于久经沙场的将士才有的铁血杀伐,以及一种阴冷的,与沙场完全不符的死亡气息。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却诡异地融合到了一起,让人越发地觉得危险不安。 “本王乃南族宸王,在此祝贺西陵景帝登基大喜。”宸王看向众人簇拥之下的夜昊,语气不愠不火,却自有一种属于皇族的矜贵和风度,“冒昧前来,还请景帝陛下勿怪。” “宸王大驾光临,朕无上荣幸。”夜昊有礼地颔首,嘴角微扬,纵然心里沉沉,面上却维持着一国之君的威仪,“朕即可下旨设宴,给宸王接风洗尘。” “设宴就不必了,本王无意叨扰。”宸王淡道,“不过,景帝陛下的确该觉得荣幸。” 第481章 孤乃南族储君,轩辕九倾1 他意有所指的话,让夜昊心里一沉。 “南族储君殿下已在西陵做客了三个月,并且在此期间,似乎受到了很特别的款待。” 南族储君? 这四个字,让夜昊一怔,其他人也齐齐震惊。 云初舞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九倾,在西陵做客了三个月……除了九倾和紫陌这对主仆,还有谁? 可储君……储君…… 众人呆滞时,玄三、玄七二人已上前屈膝跪倒,俯身而拜:“属下参见宸王。” 夜昊、夜翎不由自主地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如果没记错,他们是九倾的手下,此时他们朝南族宸王行礼,所以也就是说,南族的储君……是姒九倾? 这个想法,让夜昊和夜翎几人皆是剧震。 南族的储君……居然是个女子? 宸王目光微转,淡淡瞥了玄三和玄七一眼,却并未叫他们起身,而是波澜不惊地道:“你们此番似乎严重地失职了。” 玄三垂眼道:“属下知错。” 宸王不再理会他们,上前一步,轻撩衣袍下摆,在九倾面前单膝跪下,恭敬参拜:“臣参见殿下。” 身后的两个年轻男子,以及数十黑翎卫齐齐下跪,“参见九公主殿下!” 夜昊大震。 夜翎、楚祁、夜离、云初舞,以及跌坐在地上,满嘴是血,尚未来得及离开的太皇太后,还有周遭数百御林军,齐齐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僵滞。 南族储君,南族九公主…… 早晨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了许多,让人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 所有人的心里都是震惊的,以至于这一刻,多少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多少张面容慢慢失去了血色而变得刷白。 谁也不曾想过,南族储君居然是个女子,她们更没想到,姒九倾——这个所有人眼中,小小的卑微的大夫,居然会是南族最尊贵的储君殿下。 想到这些天来,她在西陵受到的待遇,她被一次次刁难,虽然从未吃亏,可明明白白是被冒犯了…… 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让人慌乱,身上的冷汗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很快湿透了衣衫…… 心里恍恍惚惚只有那一句话在不断回荡……南族储君,待在西陵三个月…… 南族是什么地方? 南族是天下人心中的圣地,是不可冒犯不容亵渎的存在。 南族储君是什么人? 是南族下一任帝王,是南族最尊贵的九五之尊,更是其他三国皇帝都要仰望却仰望不到的神祇。 但是此时,他们这些人……却在做什么? 奉了太皇太后之命,打着捉拿刺客的幌子,实则是在……捉奸。 对于南族最尊贵的储君,最尊贵的九公主来说,这是不容狡辩且不可原谅的冒犯,哪怕此时立刻处决了他们……也绝对无人敢反抗,也反抗不了。 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之中,九倾眼睑微垂,看向面前的宸王,语气平静地开口道:“皇兄怎么突然来西陵了?” 皇兄…… 南族宸王是她的皇兄,却要恭敬地跪在她面前,姒九倾这位储君的分量…… 只怕是所有人不敢想象的贵重。 第482章 孤乃南族储君,轩辕九倾2 意识到这一点,夜昊的脸色不由又变了几分,转头忍不住看向夜瑾。 夜瑾脸色白得透彻,双眼微垂,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动也不动。 “臣来迎接殿下回家。”宸王声音平稳地道,“听说殿下在西陵受了委屈,所以臣快马加鞭,一夜未眠带着黑翎卫疾驰而来,想知道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此言一出,周遭的禁卫军就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齐齐手上一颤,刀剑从手里掉落,哐当哐当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 宸王的声音很淡,淡到听不出丝毫刻意做出来的气势,然而南族宸王这四个字,本身已经代表了绝对的权威。 这样一句平淡的话出自他的嘴里,足以让西陵这些禁卫军一阵腿软。 便是夜翎和楚祁,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南族储君在西陵受了委屈……若对方真要追究,西陵只怕连丝毫的招架之力都没有。 “西陵还没有能让我受委屈的人,皇兄多心了。” 九倾漫不经心地说完,敛衽举步,缓缓走到夜昊面前,优雅从容地欠身颔首:“皇帝陛下。” 夜昊郑重地回礼:“公主殿下。” “我是南族九公主,南族储君,也是南族下一任天子,轩辕九倾。”一字一句清晰地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九倾语气一如以往的平淡重透着几分温和,温和中同时流露出几分威仪,“九倾并非有意隐瞒身份。当然,在西陵发生的所有事情,九倾都不会放在心上,也请皇帝陛下对九倾的隐瞒海涵一二。” 话音落下之际,全场陷入死寂般的安静。 夜曦玥面色刷白,太皇太后似乎忘了嘴里的剧痛,连哀嚎都停止了,神情呆滞地看着九倾,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南族九公主,南族储君,南族下一任帝王,轩辕九倾。 这一字一句,缓缓钻入耳膜,一遍遍在耳边回荡,让她们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姒九倾……她果然是用的假名字,不,只是一个假的姓氏而已,因为……轩辕,多尊贵的姓,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南族皇姓。 云初舞也呆呆地看着,听着,仿佛做梦一样,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夜昊缓缓摇头,沉声道:“公主殿下言重了,西陵皇室的教养让公主看了笑话,朕为之羞愧。” 顿了一下,他道:“宸王远道而来,必是疲乏,公主殿下若是不急,朕是否有荣幸,略尽地主之谊?” 九倾笑道:“皇上客气了,并非九倾不领盛情,而是南族还有一场大典临近,孤必须尽快回去,只能心领陛下好意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宸王,和跪在他身后的两人,“皇兄起来吧,苏卿别来无恙?” 宸王身后的青袍男子躬身,“臣无恙,谢殿下挂怀。” 宸王站起身,抬眼看着九倾,视线所及,眸光却倏地凝结在她的颈上。 “玄三,玄七。”宸王声音转为疏冷。 玄三,玄七抬头之间,宸王劈手就是两记耳光挥了过去。 第483章 西陵太后,你是否打算狡辩? 两记耳光清脆响亮,那毫不留情的力道,让所有人皆心神一颤。 “是谁冒犯了殿下?”声音不含火气,却沉冷无情。 玄三和玄七面容上,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浮现了清晰红肿的五指印,颜色很快转为青紫,触目惊心。 两人齐齐低头:“属下该死。” “宸王,此事并非夜瑾故意所为。”夜昊抿唇,开口道,“其中有些误会,可否容朕解释一二?” 事关夜瑾,夜昊自然不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解释? 宸王头也没抬,语气淡冷:“玄七,你来解释。” “是。”玄七垂眼,一字一句如平铺直述,“西陵太皇太后教唆秦家嫡女秦云歌给瑾王下了美人醉,试图以此手段迫使瑾王与她肌肤之亲,但是她太丑陋,瑾王宁死不从。 属下给瑾王找来了两个干净的宫女解毒,但瑾王素有洁癖,容不得女子近身,竟徒手击毙了那两人。殿下不愿眼睁睁看着瑾王被美人醉折磨致死,无奈之下,才发生了昨夜的事情。” 此时此刻,无人还有心思去理会秦云歌是不是真的太丑陋,也无心深思瑾王宁死不从的含义,但是玄七的一番话,却无疑将一件肮脏阴险下作的阴谋,活生生摆在了众人眼前。 西陵后宫至高无上的皇太后,现在的太皇太后,居然把如此不堪入耳的手段用在了自己孙子的身上——并在计划失败之后,还打算反咬一口,甚至将南族的储君牵扯进来,欲趁此机会致他们于死地。 其心恶毒,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夜昊听完,眉眼间染上几分冰冷,转头看向太后的眼神惊怒交加。 亲手设计了这下作一出的人,竟真的是她…… “西陵的太皇太后。”宸王视线微转,平淡地看着神色颓废苍白的秦氏,语气不怒而威,“你听到了这番话,是否还打算狡辩?” 狡辩? 舌头都没了,就是想狡辩,她又如何能做到? 然而宸王显然也不打算听她狡辩,语气疏冷道:“莫说是为了保住瑾王的性命,即便不是因为美人醉,南族储君想要临幸一个小小的男宠,又有何不可?需要得到你西陵太后的同意?” 小小的男宠…… 因为他的这句话,夜昊脸色骤冷,“宸王殿下——” “西陵皇帝。”宸王转头,面无表情地道,“在南族,殿下这个称呼只有储君有资格有。” 夜昊一怔。 南族的规矩真是……等级分明,丝毫逾越不得?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力持沉稳地道:“宸王,夜瑾是西陵的皇子,并非南族储君的男宠,还请宸王慎言。” 慎言? 宸王不置可否,目光微转,准确无误地落到了表情苍白而僵滞的夜瑾面上,“这位就是西陵的瑾王?” 夜昊脸色微变:“宸王……” “景帝陛下。”宸王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如初,“本王跟瑾王说话的时候,希望景帝陛下能保持沉默。” 夜昊一怔。 夜翎和楚祁齐齐皱眉。 第484章 冒犯储君之罪,饶恕不得 他们压根没有想到,远道而来的南族宸王,竟会以这样的口吻跟西陵一国之君说话——或许在他们眼里,是真的从没有把其他三国朝廷放在眼里? 可南族储君轩辕九倾,方才却分明对夜昊如此客气。 夜瑾抬眼,掩去了眼底诸多情绪,淡淡道:“我就是西陵的瑾王。” 敛去了眼底的神伤黯然,落寞悲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淡然平静,语气听来也并无丝毫异样,似乎对于“男宠”两个字,压根无知无觉一般。 也不知是不在乎,还是根本没听到。 在宸王面前自称我,而不是本王,不是因为自诩卑微,而是因为对方是九倾的皇兄,这个身份让他不得不矮上一截。 宸王闻言转头,淡淡扫了周遭一圈,似乎这才在意到周围的环境:“这么大的阵仗,也难为太皇太后费心了,刺客没捉着,倒是把自己折进去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齐一惊。 甚至是被人遗忘在地上的太皇太后,也震惊得瞪大了眼,眼底的惊惧几乎显而易见。 他不过才刚到,然而这一夜之中发生的事情,他居然全部知晓了? “并非为了捉拿刺客。”夜瑾淡道,“这皇宫里也并没有什么刺客,他们是冲着我跟九倾而来。” 宸王当然知道他们不是为了捉拿刺客,然而……九倾? 眉头微皱,他声音疏冷:“瑾王,南族储君的名讳,只怕你直呼不得。” 夜瑾闻言,唇角倏地抿紧,无意识地看了九倾一眼,见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却并未说话,心里不由一恸。 自己此番行为是否真的触及了她的底线?此生,再难得到她的原谅么? 黯然心痛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灭顶,夜瑾死死地掐紧了掌心,僵硬地点头,没有做出丝毫辩解,“南族储君尊贵无双,她的名讳,我……的确没资格……” 夜昊闭了闭眼,心里一阵阵心痛。 一向骄傲狂肆的夜瑾,什么时候这般低声下气过?他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爱不得的人……可感情之事,又是谁能够轻易控制的? 况且,谁又能想到,从来低调不张扬的姒九倾,揭了皇榜给夜瑾治病的人,居然会是南族最尊贵的储君? “冒犯储君之罪,饶恕不得。”宸王声音疏冷,带着浸染了多年的沙场铁血气息,“即便你是受了药物控制。” 夜瑾依旧点头,声音沉寂空洞,“宸王想如何,便如何。” “皇兄。”身后温和儒雅的白衣男子恭敬地开口,“瑾王跟九儿既然相爱,那不如……” “不如什么?”宸王皱眉打断了他的话,“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白衣男子闻言,不由低头:“是,臣弟知错。” 九倾淡淡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抬头的瞬间,白衣男子很自然地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笑容如沐春风,清朗雅致,带着些许疼爱和宠溺,似乎并没有因为被训斥而心情不好。 九倾转头,朝宸王道:“皇兄,我累了,先去瑾王府吧。” 第485章 强大的南族,我们从未亲身感受过 白衣男子微怔,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殿下的轿子已经备好,就停在外面。”宸王看向九倾,“殿下还住在瑾王府?” 九倾点头。 “既然如此,请瑾王带路。”宸王淡淡说完,并转身看向夜昊,“景帝陛下,瑾王跟我南族殿下之间的事情,任何人插手不得,即便你是他的皇兄。所以请陛下不要让任何人跟着我们,否则后果自负。” 夜昊表情一变,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染上了些许冷冽:“宸王,夜瑾是朕的皇弟,昨晚发生的事情固然他有错在先,但是姒姑娘……不,南族公主殿下也并非被强迫,就算南族强大不可侵犯,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 “此事跟皇兄没有任何关系。”夜瑾冷漠地开口,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夜昊,“皇兄是一国之君,不必为了我而使西陵陷入水火。” 说完,他便转过头,不再看任何人,只道:“宸王先请吧。” 夜昊捏紧了手,“瑾儿……” 夜瑾不理会他,淡漠地举步离开。 宸王朝夜昊颔首,果断地转身,带着身边两位年轻男子和数十名黑卫大步离去。 自始至终,连给彼此做个介绍的意思都没有。 夜昊沉默地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头深蹙:“楚祁,朕不能看着瑾儿有事。” “皇上。”楚祁眉眼深深,语气沉稳地道,“南族的宸王是个杀伐果断之人,本身就具备深不可测的实力,方才的那一瞬间,臣已清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夜昊皱眉,“你想说什么?” “并非臣不理瑾王的危险,但是宸王如此深不可测,皇上不管让谁去——臣或者翎王,都不可能不被发现。” 夜昊闻言,嘴角抿紧,下意识地看向夜翎。 夜翎表情凝重,缓缓点头,“方才宸王带来的那支黑衣卫,实力可怕,堪比一整支军队。” 堪比一支军队? 夜昊一震,南族……当真强大恐怖如斯? “难不成……”他咬牙,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朕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西陵疆土上,对瑾儿兴师问罪?” “皇上。”楚祁缓缓摇头,倒是未曾觉得心慌不安,“皇上其实不必把事情看得太严重,姒姑娘对瑾王有情,不可能让他们对瑾王动真格的,而且看宸王对姒姑娘的态度,显然这位储君殿下在南族身份至高无上,并非只有虚名。有她在,瑾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夜昊闻言不由沉默,思及这些日子以来姒九倾对夜瑾的态度,以及无形中的维护,甚至是不远万里特意从南族来到西陵,就为了给夜瑾治病…… 或许楚祁说的对,他现在只能相信姒九倾对夜瑾是有感情的,应该不会让他受到刁难。 “以往南族之于西陵来说,似乎都只是存在传言之中,所以如何强大,我们也从没有切身去感受过。”夜昊负手,盯着园子外面的方向,唇畔浮现自嘲的弧度,“亲身感受过之后才知道,我们竟是如此软弱无能。” 第486章 幽禁太后,赐婚十公主 楚祁和夜翎皆是沉默。 以往不曾感受过,是因为南族一直是独立于世外的国家,几乎从不与其他三国往来,也并没有征服天下的野心——或许是不想,也可能是不屑。 所以,纵然南族的强大和神秘在世人口中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他们也从不曾对南族有过畏忌。 然而,突然驾临西陵的宸王,身边所带之人不过区区数十,既没有刀兵相向,也没有言语警告,却让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于强族的威胁。 夜翎和楚祁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他们能感知到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从那些如影子般沉默的黑衣卫身上,他们更能嗅出一种属于沙场铁血冷硬的气息,和一种兼容了死士和影卫身上,那种属于暗黑势力才有的死亡血腥之气。 南族没有征服天下的野心,或许不是因为懒得去征服,而不过是因为……根本无需征服,因为只要他们想要,西陵或者东幽,甚至是北夷,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皇兄……”站在一旁因为过度震惊而呆滞了很久的夜离,此时终于呐呐地开口,“太皇太后该怎么办?” 夜昊闻言,表情忽冷,转头看向同样呆滞在地上的太后。 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夜昊眸心寒气汹涌,双手紧握成拳,几乎恨不得…… “来人。”他冷冷命令,“将太皇太后送去永寿宫。即日起,撤掉永寿宫所有的宫人,命秦家嫡女秦云歌进宫贴身伺候,陪着太皇太后一起吃斋念佛,不得朕的旨意,不许她们踏出永寿宫半步!” 太后不敢置信地瞪眼,嘴里愤怒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皇长兄!”夜曦玥回过神来,不由尖叫,“你不能这么对皇祖母—— 太后若是被幽禁了,她该怎么办?父皇病了,皇祖母失势了,以后谁还能护着她? “皇妹今年也不小了。”夜昊目光转到她的面上,语气淡淡的,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但是说出了口的话却让夜曦玥如坠冰窖,“女孩子家身边应该有个人照顾,否则永远也长不大。” 夜曦玥怔怔地看着他,脸色渐渐苍白,一阵不详的预感骤然袭上心头。 “禁军副统领班勇听旨。”夜昊冷眼看着禁军副统领在呆愣之后,下意识地跪倒在地,一字一句,毫无感情地道,“朕将十公主夜曦玥赐婚于你,责令十日之内筹备完婚,不得有误。” 赐婚……十公主? 班勇着实呆了好长一会儿,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夜昊冷冷的声音响起,“朕的话,你听到没有?” “卑、卑职领旨……领旨谢恩!”仓皇叩首,班勇吓得一身冷汗,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三生有幸,天下平白掉下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到了他的怀里…… 夜昊说完,不再逗留,转身负手离开。 “大皇兄!”夜曦玥不敢置信地尖叫,声音凄厉刺耳,“大皇兄你不能这么做,你凭什么给我赐婚?啊,我不要我不要——” 第487章 宸王在此,跪下 低贱的勇夫? 禁卫军副统领有三人,班勇孔武有力,五大三粗,是其中脾气最暴躁的一个。 夜曦玥此番被皇赐婚于他,对他来说,是这辈子想也不敢想的荣宠,然而对于一个尊贵的公主来说,却是从天堂一瞬间跌入了地狱,以后的日子必将多姿多彩。 普通男子娶了公主是要供着,班勇起初也一定会对她言听计从,卑躬屈膝,可夜曦玥刁蛮人情,骄横无毒,时日久了,以班勇的野蛮和暴躁脾气,又怎么可能无限度地容忍下去? 况且,班勇人虽蛮勇,却并非没脑子,皇帝突然把公主赐婚给他,绝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救驾有功的事情,而是皇上想惩罚十公主——也就是说,十公主已经失宠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没有了皇帝的撑腰,他想驯服一个娇滴滴的妻子,那简直易如反掌。 夜昊举步往未央宫的方向而去,他现在很想见到晏雪,只有他的妻子能抚平他心里的怒火,和所有不该出现在为君者身上的暴戾情绪。 楚祁开始集合禁卫军。 夜翎、夜离二人,沉默地走在夜昊后面,两人都没有说话,可他们知道,西陵皇族已经换了主子,这江山还是以前的江山,可这皇宫,再也不是以前后宫横行的皇宫了。 …… 回到瑾王府,夜瑾屏退了昭宸殿所有的属下,包括贴身护卫无寂。 “我先去沐浴。”九倾淡淡道,“有什么事情,等我沐浴之后再说。” 说完,头也没回,径自转身往静心苑走去,紫陌贴身跟随。 夜瑾没说话,一路上他的眼神始终锁在她的身上,片刻不曾移开——他想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是不是已经被判了死刑? 这般冷漠的态度,三个月来从未有过…… 嘴角抿得泛了白,心里的绝望一层层涌上来,绝美的眉宇间一片颓废凄绝,直到膝弯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毫无防备之下,身子下意识地往前趔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回过神来,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体。 腿骨处几乎碎裂般的剧痛,让他右腿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缓缓转过头,那个一直不曾说话的青衣男子手里拿着一柄玄铁古剑,方才就是这柄剑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腿弯,让他几乎栽倒在地。 “宸王在此,跪下。”青衣男子说话的声音跟宸王很像,都是一种淡然中透着冷厉的口吻。 夜瑾忍不住暗想,是不是南族之人在修身养性这方面,都做得比别的国家来得好? 然而,跪下? 夜瑾眸色骤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傲然。 宸王负手望着静心苑的方向,侧颜冷峻如刀削,身子挺拔如松,眉眼深沉难测,只这样静静站着,仿佛就能给人带来一种泰山压顶的威慑和压力。 昭宸殿外面的庭苑里,除了宸王和夜瑾,就只有一青一白两名年轻男子。 玄三和玄七,以及那些黑翎卫全部守在外面,没有任何人能进来,此时就算他们要杀了夜瑾,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第488章 白衣男子,轩辕寒钰 冗长的沉默之后,夜瑾依旧站着。 青衣男子皱眉,声音里隐含不悦:“你是西陵的皇子,但是在南族宸王面前,你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夜瑾扯唇,嗓音淡漠如雪,“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青衣男子闻言,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你现在还不是殿下的皇夫,见到宸王本该下跪,连南族皇室的规矩都不懂,又有什么资格肖想成为殿下的皇夫?” 肖想成为九倾的皇夫? 他有什么资格?是啊,他有什么资格呢? 除了使一些下作的手段,他还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能奢望成为南族储君的皇夫……之一? 夜瑾低低一笑,笑容自嘲苦涩,笑得绝望。 无望的爱,果然是无望的爱,她说的对,他们之间差距太大,隔的不止是千山万水的鸿沟,而是万丈深渊…… 他怎么能奢望? 他又有什么资格奢望? 那般美好的女子,她天生该活在众人仰望的目光之中,她身边站着的,应该是光风霁月的君子,是强大的守护者,是能给予她温柔和坚硬肩膀的夫君,而不是自己这般……阴暗的,不堪的,只知予取予求却什么也给不了她,还时不时算计她的阴险小人。 西陵皇室,奸邪险恶的人不止是太皇太后,不止是夜惊鸿,夜瑾……同样也是,他身上流着夜惊鸿的血,生来就不是一个君子,他的血液肮脏,他的灵魂……也是肮脏的…… 他,配不上她。 闭上眼,掩去所有不属于夜瑾该有的伤痛,再睁开眼之际,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没有一丝感情,甚至不再有一丝属于人类的生气。 曾经他想得到自由,可如今自由也有了,他却突然间……失去了活着的信念。 “昨夜的事情,是我的错。”他开口,声音沉寂,听不出一丝情感,“按照你们南族的规矩来吧,想怎么处置我,我都一力受着。” 青衣男子闻言,几不可察地皱眉,眸心闪过一道深思。 转头与白衣男子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古怪,对方在尚未有任何名分的情况下,让九倾失身于他,对于南族皇室来说,夜瑾的罪名的确不小。 可他们知道,只要殿下护着,夜瑾就算有再大的罪名,也不会真的被如何,最多提前封一个侍君的名分,待以后殿下登基了直接纳入后宫。 可眼下看来,他们的殿下跟这位瑾王之间,似乎出了点问题。 “我是南族的四皇子轩辕寒钰,跟倾儿的关系最是亲近。”白衣男子走了过来,语气温润地开口,“瑾王殿下可知,冒犯南族的储君殿下,要承担什么样的罪名?” 四皇子,轩辕寒钰。 夜瑾眸心一闪,敛眸间完美地掩去了眼底猝然划过的异芒,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心头隐约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跟九倾最亲近? 若真是最亲近,为什么九倾来到西陵三个月,从未听她提起过一句关于这位四皇子的事情? 第489章 魅君宠 心头不由自主地闪过九倾昨夜的话,“被亲密的人算计和背叛,是永远也无法容忍的事情。” 夜瑾心头一阵阵钝痛,但他却没时间沉浸在痛苦之中,须臾的时间之内,他的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画面,转了无数种可能。 他想到了九倾曾经的悲怆,想到了她的噩梦,想到了她所说过的“痛苦其实五花八门,而她所经历过的痛苦的感觉,是你的千万倍。” 他更想到了,那个夜晚,她眼底让人心碎的悔恨。 “悔到心在滴血,在颤抖,经脉要爆裂,血液在叫嚣的感觉,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悔,恨…… 为什么悔?为什么恨? 她悔的是什么?恨的人又是谁? 夜瑾握紧了手,心里窒息般的绝望刹那间如潮水般褪去,他缓缓抬头,看着眼前两人良久,却什么也没说,而是越过两人,举步走到了宸王的身后。 “宸王。”他垂眼,无形中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低的位置,“我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宸王收回视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心似有一抹深思,良久才淡淡道:“如果殿下愿意纳你进宫,你这样的行为算是逾越之罪,因为正宫未立,断然轮不到你在殿下面前魅君宠。” 魅君宠…… 夜瑾觉得有点讽刺,这个素来由女子专用的词汇,此时竟如此自然地被冠到了他的头上,且让他无法反驳一句。 魅君宠,不就是魅君宠么? 昨夜他的行为,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听来荒谬无比的话,在南族这些皇室权贵们面前,却是被当成最正经不过的一件事来讨论。 “逾越之罪,应该如何处置?”他握紧了手,冷静地问。 心下已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逾越了,不但逾越了身份,逾越了规矩,更是逾越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挑去手脚筋脉,废去武功。”宸王声音淡然,听来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并无半点恐吓成分,“此举的目的是防止有些人的居心叵测。” 夜瑾默然,却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魅君宠之人……说难听点,就是以色侍人,费尽心机手段以求博取君宠,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或是为荣华富贵,或是为身份权势。 也有一些,是为祸乱朝纲。 在很多时候,这样的行为的确可被称之为居心叵测。而为君者,若要朝纲稳定,江山固若金汤,则必须远离奸邪小人,将一切未知的危险斩断在尚未萌发时。 夜瑾垂眼,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若是没了武功,手脚俱废,他以后只怕连说爱的资格都不再有,更别提……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可以换一个方式吗?”夜瑾缓缓开口,声音低到近乎卑微,“只要不废武功,怎样都可以。” 宸王皱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夜瑾抬眼,眸心闪过一道迟疑。 他们方才不是在说冒犯储君之后,应该承担什么罪名,接受什么惩罚? 难道是他的理解错误? 第490章 生命里最重要的,并非仇恨 “瑾王,方才本王说的话是有前提的。”宸王道,“殿下愿意纳您进宫,并且你也愿意以侍君的身份,伺候在殿下身侧,方才本王说的惩罚方式才成立。” 侍君? 这两个字夜瑾不用去问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这个西陵九皇子在南族宸王的眼中,果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所谓的皇夫之一,也只是他自己的幻想罢了。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夜瑾心里低叹,名分对他来说已经可望而不可求,连“之一”都已经是奢望,还谈何其他? 对他来说,名分也远远及不上心里那份足以刻骨铭心的爱,就算没有名分,该做的事情他还是要做——那个纯净而美好的女子,容不得任何人的伤害,也再也容不下任何的算计和背叛。 夜瑾抬眼望向静心苑的方向,眸心闪过一道深沉的柔情,以及些许怅然。 做错了事,便应该付出一些代价,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他又岂能例外? 就算已经得不到她的原谅,他也必须做自己该做的。 敛下眸子,夜瑾在心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看着宸王道:“我能否跟你单独谈谈?” 单独谈谈? 身旁青衣男子皱眉:“瑾王似乎有些不自量力了,你此时是戴罪之身,有什么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 “幕臣。”宸王皱眉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夜瑾,“带路吧。” 夜瑾忍着膝骨的剧痛,转身举步,往昭宸殿和静心苑后面的园子里走去。 昨夜一场暴雨洗净了空气中的尘埃,园子里气息更显纯净新鲜。 长长的碎石小径直达深处,四周僻静无人,浓郁的花草香味阵阵扑面而来钻入鼻尖,夜瑾脚下似是有意识一般,径直走到了最深处的紫藤园。 望着眼前如瀑般垂落的紫藤,以及紫藤下静静垂落的秋千,夜瑾怔忡了须臾,眼底划过一抹眷恋,一抹柔情,一抹涩然。 “我曾经……身在炼狱。”夜瑾开口,嗓音空寂,听不出一丝情绪,“生来不得自由,活着没有希望,能重获自由,摆脱禁锢,似乎就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目标和追求。” 宸王皱眉,目光沉沉地看着说话的男子,原本没有一丝情绪的眼底,此时却浮现一抹若有所思,以及对某件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讶然。 他原本以为,夜瑾是打算说服他…… “整整七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在我心里种下了太深太浓的仇恨,我已经对这个人生失去了所有的期待,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伸手抚上紫藤编制的秋千架子,夜瑾似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几欲找个人倾诉心里凝集了太久的压抑,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在我原本的计划之中,是拿到我母亲的骨灰盒之后,便彻底摧毁西陵皇室,让这个国家连同那个该死的皇帝,一起坠入地狱,灰飞烟灭,一丝痕迹都不留!” 低沉寂然的声音之中,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丝丝蚀骨的森然和恨意。 “人活着,除了仇恨之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宸王淡道,“生命里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仇恨。” 第491章 以身犯险,后果不过咎由自取 夜瑾沉默,他不清楚宸王是否知道他的过往,是否知道那些曾经不堪入目的事情,但是他的这句话,却似乎有魔力一般,有效地抚平了他突然间暴躁的情绪。 就像每次跟九倾说话时一样,他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忘掉一些阴暗的东西,九倾本身……就是一个理智到可以轻松操控爱恨情仇的女子。 这一点,他远远比不上。 微微垂眼,夜瑾淡道:“你说的对,人活着,不该被仇恨所驱使。” 转过头,他看着宸王,“然而仇恨可以消除,爱却是无法控制,她把我从地狱中救了出来,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希望和温柔,我不知道自己对她是感恩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但是最后,不管是感恩,还是喜欢,都统统化成了一种爱,一种将纠缠一生,永远不会褪色的情感。” 宸王目光微沉,却并没有说话。 “我爱她,爱到了无法自拔,就算她三番两次说我们之间不可能,我也从不曾退缩过。”夜瑾低声说着,眸心却再度浮现一抹苍凉,“我甚至想过,只要能待在她的身边,哪怕卑微一些,哪怕只能仰望她,哪怕以后需要跟许多人一起分享她的情感……我也愿意。” 一抹白色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园外回廊的尽头,宸王眸光掠过,眼底划过一丝淡到几不可察的情绪,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看着已经沉浸在悔恨和痛苦中的男子。 “我是真的……喜欢她。”唇畔浮现一抹悲哀苦涩的笑意,夜瑾薄唇颤了颤,克制着心里剧烈的情绪起伏,“可就在昨晚……我自己,亲手……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说到此处,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藤蔓,指关节泛了白,声音也终于控制不住,变得沙哑低涩,甚至流露出了些许颤抖意味。 深沉的绝望,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极致。 宸王嘴角轻抿,淡淡道:“你是想说,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你一手设计的?” 一手设计? 夜瑾怔了片刻,“秦云歌给我下药。我知道她对我有企图,也知道她一定准备了手段等着对付我……在知道她用了美人醉之后,我将计就计……” 闭了闭眼,他凄然一笑,“中了美人醉,若没有女子解毒,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明知道这种药阴险毒辣,却还是……还是……” “我大概是脑子抽风了,只想着九倾回去南族,时间久了,若是忘了我……对于这段感情,我始终没有足够的自信,忍不住奢望,却又无法控制自卑……” 以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换来了……和她的一次缠绵,却也就此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她不会再原谅他,再也不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被他亲手摧毁……除了忏悔,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可以弥补。 或许此生,也根本没有弥补的机会。 越是温柔美好的女子,越是无法容忍阴暗的算计和欺骗……自己偏偏以身犯险,还能说什么? 后果,不过咎由自取而已。 第492章 不能成为殿下的侍君,就只有一个死 宸王眉眼有些薄怒,却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你这些话说出来,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夜瑾缓缓点头,对自己的生死似乎并不在乎,“或许会生不如死吧,不过无所谓了,是生是死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区别,世间最残酷的黑暗我都已亲身经历过,还有什么是能让我畏惧的?” 放开手中藤蔓,他转过身,缓缓撩了袍子,席地而坐,无心去理会刚下过一场暴雨的地上泥泞是否会弄脏了衣袍,抬头朝宸王道:“能坐下来吗?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宸王没说话,沉默地在他对面盘膝坐下。 “九倾……不会原谅我了,我知道。”夜瑾垂眼,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很快便又松开,“以前我还想着能成为她的后宫之一,但是现在,只怕她连看我一眼都会觉得厌恶吧,即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君,对我来说也已经是不可能的奢望。” “如果你不能成为殿下的侍君,结局只有一个死。”宸王淡道。 夜瑾闻言微默,随即点头,“就算是死,应该也可以宽限一段时间的对吗?知道这件事的人暂时还并不是很多,只要宸王和那两位不说,应该能瞒得过两年。” 两年? 宸王皱眉:“什么意思?你是要本王替你隐瞒?” “……嗯。”夜瑾点头,声音很低,听不出一点感情,“的确是这个意思。我需要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这个世上将再也不会有西陵瑾王,你可以放心,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要两年的时间做什么?” 夜瑾抬眼,望向远方万里无云的天际,眼底流露出些许寒色,“南族皇室之中,有人要对九倾不利,我要确保她的安然,只有亲眼看着她顺利登上皇位,我才能安心。” 确保她的安然,他才能安心地赴死。 否则,他死不瞑目。 “南族皇室?”饶是冷静自持的宸王,也被他的话弄得一震,随即眼神骤冷,“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宸王应该清楚才是。”夜瑾目光微转,视线落到他的面上,与他定定对视,眼神毫不退缩,“如果你不是有这样的想法,又怎么会匆忙带着手下前来接应?不就是担心有人对她不利?” 宸王神色冷沉,眼梢弥漫着丝丝寒气。 夜瑾浑然不惧,淡淡道:“她曾经最亲近的人,或许就是要对她不利的幕后凶手。” 宸王神色冷沉地盯着他,周身不怒而威的迫力,足以让昂藏七尺男儿也不由自主地感到腿软。 可夜瑾,却像没有察觉到这种迫力一般,淡然镇定地看着他,眼底有着坚持。 冗长的沉默之后,宸王开口:“就算如此,那也是南族自己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仅仅两年的时间你又能做些什么?本王不妨告诉你,你的武功和势力,在西陵和东幽或许算得上强大,及得上你的人很少,但是放在本王面前,却根本不堪一击。” 第493章 瑾王,你在意有所指 不堪一击。 夜瑾沉默片刻,倒是并未觉得意外,只是淡淡道:“所以你其实知道我在东幽的势力?” “从南族到西陵的这段路上,本王已经把你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宸王道,神色淡漠沉稳,“本王知道你的紫霄宫在东幽很厉害。” “但是你并不知道,紫霄宫是怎么来的。”夜瑾道,“我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并没有天赋异禀的神力。短短两年的时间,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国度建立这么庞大的势力,正常来说,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宸王眉头轻皱,沉思片刻,“刚查到紫霄宫的时候,本王也觉得奇怪,两年时间你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建立自己的势力,或许简单,但是你自己似乎并未离开过西陵。” 一个从未离开过西陵的人,如何悄无声息地在另外一个国家,建立这么庞大的势力? “因为我在自己身上用了上古巫术。”夜瑾道,“而且我用的方式跟古老的巫术有些不同。” 上古巫术? 宸王眸光微凝,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梦魇之术?”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巫术能让他做到这般。 夜瑾点头:“除了上古巫术之外,我还跟一个人,做了交易。” “什么交易?” 夜瑾摇头:“这一点你就不要问了,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是我可以保证,这个交易可以让我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九倾两年,直到她登基为帝。” 宸王蹙眉,他发现自己跟这位瑾王说话,总是忍不住有皱眉的冲动。 “就算没有你的保护,殿下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他道。 夜瑾闻言,眸心微黯,垂眼点头:“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放不下,她是个聪明通透的人,可很多事情看得太透,却难免受到伤害,面对自己曾经最喜欢,感情最深的亲人,她若是狠不下心,又怎么能保护好自己?万一再被人算计,被人利用……” “你说的人是谁?”宸王眉眼微沉,语气变得疏冷,“瑾王,你在意有所指。” “我说的人是谁,宸王心里应该清楚。”夜瑾抬眸,定定地与他对视,“以往谁跟她最亲,宸王应该知道才对,可你方才难道没有发觉什么古怪?感情要好的两个人分开了三个月,甫一见面就算不是拥抱,也该是浅笑谈欢,可宸王觉得九倾的表现……哪有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 宸王冷冷道:“就算如此,也不能说明什么。” “宸王是不想把自家的事情展现在外人面前?还是自己不愿相信这样的事情?” 宸王眯眼。 夜瑾道:“宸王来到西陵,是前段时间发生的那桩刺杀吧?黑翎卫刺杀九公主,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所以才不远万里匆匆赶来,只为保护她的安危。宸王可以当我是个外人,但是我对九倾的在意跟宸王是一样的,宸王不愿看她遇上危险,我也一样。” 顿了一下,他低声重复了一句,“我也一样,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任何人对她不利。” 第494章 你……何至于此? “你把这样的一番话说给本王听,是因为相信本王不会对殿下不利。”沉默了片刻,宸王神情略缓,表情恢复了淡然,“但是你为什么会相信本王?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因为九倾信你,所以我也信你。”夜瑾淡淡道,“九倾说你为了保护南族,保护她,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刺杀发生的当晚,九倾就已经笃定此事是有人嫁祸,她对你如此深信不疑,我为什么不能信你?” 宸王闻言,敛眸陷入了思索。 南族宸王跟人打交道时,不会连对方的话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来,到此为止,夜瑾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对待感情的绝望,对自己行为的悔恨,对九倾坚定不移的感情,以及……对于一些阴谋的判定。 还有,他对九倾的爱……深入了骨髓,从他的字里行间完全能感受出来。 身在南族皇室,宸王一生以守护南族为己任,男女相爱之事他见过不少,但是如夜瑾这般,却当真不多。 即便是铁石心肠,他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没有感觉——至少,若是撇开感情不谈,夜瑾对九倾并不存在其他任何目的和意图,心思很纯粹。 太阳渐渐往头顶一动,夏季气温很高,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灼热。 心思微定,他道:“你是否可以告诉本王,与你交易的是什么人?若要有足够的本事保护殿下,你又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代价?” 夜瑾怔了怔,缓缓摇头:“除了紫霄宫,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东西可付出的?除了……” 除了自己的这条命,夜瑾暗道,除了性命,他没有什么能拿来做交易的了。 虽然他话未说完,宸王却显然已经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眉头深深一皱,“你用自己的寿命做交易?你……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夜瑾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似乎觉得奇怪,“反正结局不过都是个死……既然要死,我为何不能选择一个有意义的死法?” 宸王顿时语塞。 若左右都是死,他宁愿用最后的寿命换来一次守护九倾的机会……是这个意思么? 这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 “你可以去求得殿下的原谅。”他道,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与自己性子不符的话,“殿下对你应该也是喜欢的,你去求她原谅,或许还有机会。”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更容不得算计。”夜瑾低头,唇边扬起一个涩然的弧度,“我也没资格去求什么了,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登基之后,她的身边有很多人守护,不差我一个……” 这样挺好。 有生之年能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他觉得上天已经在厚待他了。 人应该知足……他就是因为不知足,所以才落得这般下场。 宸王深深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的傻也可以让人如此动容。 动容? 他怔了一下,随即摇头,自己大概也是魔怔了,居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第495章 不该属于他的,终于不属于他 “时间不早了,殿下大概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垂眼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夜瑾,“本王可以答应你的要求,给你两年时间,殿下身边本王也会防备,不会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你不去送送殿下?” 送别……么? 夜瑾怔忡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路上保护好她。” 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道:“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你不要跟她说。你应该也不希望她成为一个优柔寡断的帝王——除了提防身边之人的背叛,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要说……她若问起,你就说,我是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但是你没答应……” 尖锐的痛楚猝然划过心扉,夜瑾再也说不下去,蓦地垂下眼睑,脸色苍白,薄唇轻颤,他死命地咬着嘴里的嫩肉,才克制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没其他的了,就这样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呵,后会无期。 宸王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安静地感受着他周遭弥漫着的浓浓哀伤和怆痛,嘴角轻抿,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决然转身离去。 夜瑾垂着眼,僵硬地看着园子里尘土潮湿的地面,抬眼间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藤蔓缠枝,眼前的一切,似乎突然间失去了生气。 他仰头,缓缓躺倒在地面,看着头顶阳光灿烈的天空,那刺眼的光芒亮的人睁不开眼,他缓缓阖上眸子,一滴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像是在悼念逝去的爱情。 双手死死地在身侧握紧,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动,阳光下,他曾经狂肆傲然的面容白得透彻,看不见一丝血色,唯有被咬得死死的,已经鲜血淋漓的唇瓣,还能看得出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一切终于是要结束了……不该属于他的,终究不属于他。 四周突然变得好安静,世界仿佛瞬间沉寂了下来,空旷的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一个自生来就被遗弃的,本不该存在于世上的……罪孽。 周遭太过安静,以至于即便隔得有些远,他依然能隐隐约约听到宸王沉肃的声音在园外响起,那样的声音远远听来……带着一种不同质疑,不同反抗的铁血威仪。 夜瑾心口疼得无以复加,突然翻身坐起,怔怔地听了一会儿,便急迫地飞身而起,身子如大鹏展翅一般疾掠而过,转眼到了昭宸殿的殿脊上。 黑翎卫集合完毕,奢华尊贵的紫金銮驾马车停在昭宸殿外的玉阶下,夜瑾双眼努力地搜找,却并没有如愿找到那个让他心碎的倩影。 九倾此时,应该已经进入了轿子里。 夜瑾瞬也不瞬地盯着銮驾,眼睛舍不得挪开分毫,然而即便盯得眼睛酸涩,他依然没能如愿地看到想看的那个人。 连最后一眼……都见不到了。 “出发。”宸王一声令下,数百黑翎卫气势森森,以一种严密的护卫姿态保护在銮驾四周,往王府大门的方向而去。 夜瑾颓然跪倒在殿脊上,手指狠狠地抠进了坚硬的琉璃瓦,直到指甲断裂,鲜血染上瓦砾…… 第496章 真是……让人想狠狠打你一顿 “主子。”无寂咬唇站在一旁,满眼心疼地看着他家脆弱无助的背影,“九倾姑娘已经离开了,主子……” 他想说,主子要追就追上去吧,总好过一个人伤痛不舍。 可他心里分明清楚,就算追上去,只怕也没什么意义了,谁能想到……九倾姑娘的身居然如此贵重? 怪不得主子明明爱的那么深沉,那么刻骨铭心,却绝口不提成亲之事。 他以为自家主子是傲娇,可事实却分明……分明是他家主子根本娶不到九倾姑娘,不是不想,是想而不得。 爱情的苦他没有尝过,但是他能感受到那种悲伤,那种怆然,仿佛心扉被虫蚁不停地撕咬,尖锐的刺痛蔓延全身…… 若九倾姑娘只是一个寻常的大夫,该有多好?他家主子是不是就不必爱得这么苦了? 无寂抬眼望向通往王府正门的迎道,銮驾浩浩荡荡往大门外行去,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清一色的黑衣卫护送的銮驾,气势威慑让人觉得压迫,然而数百人步履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纪律森严的天兵天将,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没有一句言语,却让人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泰山压顶的威迫感。 收回视线之际,无寂看到夜瑾慢慢从琉璃瓦的屋脊上站了起来,呆呆地望了一眼远处,很快便敛下了眸子,转身一步步顺着屋脊走了下来。 “主子……”无寂见他脸色太过苍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然而,噗—— 一口鲜血蓦地喷出,夜瑾脚下打了个踉跄,一个没踩稳,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栽了下去。 “主子!”无寂脸色大变,连忙飞身而下,然而双脚刚落到地上,他却忽然像是看到了鬼一般,整个人呆滞地立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九……九倾姑娘?”好半晌,他才从震惊地开口唤人,“您不是……” 不是已经离开了? 九倾没理会他,伸手揽住了夜瑾的腰,指尖疾点,几道真气从指尖进入夜瑾体内,慢慢舒缓了他过度压抑之下反噬的真气。 熟悉的馨香钻入鼻翼,夜瑾茫然之下,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听到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昨晚和今天吐的血加起来,只怕补一个月也补不回来。” 夜瑾猝然抬头,瞳孔尖锐骤缩,“你……” “我什么?”九倾淡淡看着他,“你打算就这么把自己折磨死?” 夜瑾呆呆地看着她,“……” 无寂无声地退了下去。 “回神了。”九倾轻叹,“夜瑾,你真是……让人想狠狠打你一顿。” “你打吧。”夜瑾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保证不会反抗,任你发泄,直到你消气为止……” 声音戛然而止。 九倾挑眉,怎么不说了? 夜瑾抬眼,似乎直到此时,意识和理智才终于慢慢回笼,他怔然看着站在眼前的,这张熟悉的已经被刻进了心尖的容颜。 良久,他眼眶泛红,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你没走?你真的没走……我不是在做梦?” 第497章 你就是我的天和地 “你没有做梦。”九倾淡道,“我还没走,但终究是要走的。” 夜瑾不说话,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一般。 九倾伸手理了理他鬓前乱发,轻叹一口气,“夜瑾,你已经成年了。” 成年? 夜瑾一怔,什么意思? “成年了,就该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跟个孩子似的,连照顾自己都不会。” 夜瑾缓缓摇头,低声道:“你就是我的天和地,若是没有了你,我还顶什么天立什么地?” 九倾蹙眉。 “你还没走……”夜瑾眼底划过一抹微弱的希望,“是因为我么?” 九倾道:“先回你的寝殿再说。” 夜瑾点头。 进了内殿,九倾道:“让无寂先服侍你沐浴,看你这一身狼狈的模样。” 袍服上沾了泥土和水渍,一头发丝凌乱,嘴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而狼狈,毫无平素的矜贵和雍容可言。 “我不想沐浴。”夜瑾紧抓着她的手,不愿松开,眼底的不安显而易见,“你就待在这里,不要走。” 就算身上如何狼狈,他也不在乎,没什么比得上视线里有她的身影更重要。 “去沐浴。”九倾淡淡重复了一遍,对上夜瑾蓦然苍白的容色,心里一悸,语气不由软了几分,“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夜瑾咬唇,“真的?” “真的。”九倾点头。 “嗯,那我自己去洗就行。”夜瑾不舍地放开她的手,转身往清玉池的方向走去,一步三回头,活像个待嫁的大姑娘在看自己的娘亲。 九倾轻叹一口气,待他消失在内殿,才沉默地在内殿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殿下心里已有决断了?” 宸王自外面走了进来,淡淡地道,面上并未多少意外之色。 “嗯。”九倾淡应,“等夜瑾出来再说。” 宸王闻言颔首,没再多说,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撩袍摆,在九倾不远处单膝跪了下来。 九倾转头,讶然地看着他,“皇兄这是何意?” “黑翎卫擅自离开南族,刺杀殿下一事,臣没有查出真相之前,应该一力承担罪责。”宸王语调沉稳,如磐石般坚定不移,仿佛将忠诚和责任刻进了骨子里。 “皇兄请起。”九倾半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道,“黑翎卫都安顿下来了?” 宸王起身,点头道:“臣已下令,让钰王和幕臣先带黑翎卫去皇城外等候。” 九倾闻言,嗯了一声:“这样也好,我们连夜赶路。” “关于黑翎卫刺杀一事,殿下怎么看?” “这件事你暂时不要查了。”九倾声音略显沉寂,还有三分寒气弥漫,“我心里已有决断。” 已有决断? 宸王几不可察地蹙眉,沉默地注视着她清丽雅致的面容,眸心一道深思划过,“殿下来了一趟西陵,跟以前似乎有了些不同。” “皇兄。”九倾淡淡一笑,笑容里透着几分仿佛过尽千帆的喟叹,“没有外人在此,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别殿下来殿下去的,我听着别扭。” 第498章 消除他人的怀疑,才是根本目的 宸王淡淡道:“殿下以后总要习惯的。” 习惯? 九倾微怔,随即敛了眸子。 是啊,总是要习惯的,以前就是因为不习惯旁人该有的疏离和仰望,而过于享受亲情的温暖,才使南族陷入那样一场灭顶的劫难。 经历了那么惨烈的事情之后,她还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 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本就不可能和周遭的人平等相待,哪怕是最亲的亲人。 “殿下这三个月的变化很大。”宸王眸光轻扫过她的面容,语气透着些许肃重,“回到南族之后,此般明显的变化一定会引起怀疑,到时候可以让紫陌含蓄地放出一些风声,就说殿下是为情所困,这样的解释比较有说服力。” 为情所困? 九倾讶然抬眼,看着宸王一本正经的表情,无语了半晌,才淡淡道:“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为情所困?” “情之一字,能让人一夜之间变得成熟。”宸王并没有直接回答九倾的问题,而是淡淡道,“消除周遭人的怀疑,才是根本的目的。” 九倾闻言点头,“那么你呢?” 宸王静了一瞬。 “那么皇兄你呢?”九倾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的改变是因为什么?” “不管因为什么,殿下还是殿下,是臣要守护的南族之主。”宸王波澜不惊地道,“其他的,没什么不一样,殿下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臣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就足够了。” 九倾闻言,不由沉默了片刻,须臾道:“皇兄倒是通透。” 话音落下,她转过头,夜瑾只穿了一身干净的白色中衣就走了出来,长长的发丝还在滴着水,看到宸王也在,他表情显然僵了一瞬,随即低声道:“我……我洗好了。” 九倾有些无语。 比起寻常时候的沐浴,此次可算是飞速了,前后也就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吧,他就洗好了? 真够匆忙的。 不等九倾说话,夜瑾就转过身,走到屏风后的衣架上取了自己的袍服,沉默地穿戴妥当,系好了腰带,又整齐地穿好了自己的白色鹿皮靴子,才又转身走了出来。 “宸王。”他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看着九倾,唇角轻抿,神色明显有些不安。 九倾视线落在他的面上,热水沐浴之后,他的脸色恢复了一点血色,比之方才鬼一样的苍白要好看许多,唇上有几处清晰的破裂,是被他自己咬的,此时血迹已经洗干净,此时看着倒是并无多少异样。 不过,九倾心下明白,经过昨晚一夜药物的折磨,加上今天的连番吐血,他的身子骨已经有些虚弱。 “昨晚的事情从现在开始,揭过去了。”九倾淡淡道,面上并无多少明显的情绪波动,“我早上已经说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夜瑾,我不喜欢有人算计我,平素的小酸小醋是情趣,但是涉及到原则问题,我的容忍度有限,希望你明白。” 夜瑾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垂下眼,“我不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第499章 你跟什么人做了交易?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句话是代表,她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心里如雷般狂跳起来,夜瑾攥紧了手,极力压下心里的渴望和紧张,像是在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沉默着。 “夜瑾,给我倒杯茶。” 这句话的语气带着些许命令,夜瑾听得一怔,随即沉默地转身,去外面倒了杯茶,端进来递到了九倾的手上。 恢复了南族储君的身份,九倾此时显然也不打算再刻意掩饰什么,眉眼间尽是为君者的雍容气度,和让人不敢逼视的尊贵。 接过茶,缓缓啜了一口,九倾淡道:“南族是我的责任,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放弃自己的责任。” 夜瑾沉默,心里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她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可以为了肩上的责任放弃任何东西,包括一个女子最美好的爱情。 所以,即便是在曾经满怀希望的时候,夜瑾也从不敢奢求她为了他而置责任大业于不顾。 九倾永远都是淡漠如水的性子,她的理智和冷静强大到让人觉得害怕,七情六欲都可以完美地控制在自己掌心,不会有任何沉沦。 爱上这样的女子,已经注定会比常人更累,也更辛苦一些,但是他甘之如饴。 “夜瑾。”九倾抬眸,视线定在他的脸上,“你跟什么人做了交易?” 夜瑾一僵,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立于一旁的宸王。 宸王接触到他的眼神,却岿然不动,漠然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 夜瑾垂眸,双手紧了紧,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常的人,我跟他的交易……听起来也有些诡异,你可能不会相信……” “你还没说,怎知我不会相信?”九倾道,“只要不是你胡编乱造刻意敷衍我,我没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胡编乱造?他还怎么敢……还怎么敢敷衍她? 夜瑾又沉默了片刻,或许是真觉得难以启齿,也可能是在斟酌着言辞,过了好长时间,才道:“一个黑衣人……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是一身黑衣,蒙着面,但是……蒙面似乎也不是为了隐藏真实的面容,我见过他的长相,很俊逸的一张脸,看起来很年轻……” 九倾蹙眉,转头和宸王对视了一眼。 “但是他来无影去无踪,从不透露自己的身份,且言语……也有些奇怪,有时候说的话我听不太懂……我试图查过他的身份,但是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你们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他给我能力,我给他元气。”夜瑾低声道,“交易从两年前开始的,所以我才能那么容易地掌管紫霄宫。” 九倾微默。 两年前的交易,是因为他急欲摆脱夜惊鸿的控制,所以才在自己身上施了梦魇之术,而现在…… “是梦魇之术把他招来的?”九倾淡问。 夜瑾微震:“你知道?” 这件事虽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事实上,直到现在夜瑾都不敢相信,梦魇之术不但真的有用,甚至还可以以真实的形式存在着。 第500章 你是否知道,自己的寿命还剩多少? 九倾道:“截止到目前为止,你跟他做了几次交易?” 几次交易? 夜瑾不由锁眉,仔细想了一下,“正式的交易次数不多,也就两次,第一次是施了梦魇之术,让我得以避开夜惊鸿的视线去了东幽,第二次就是我壮大了紫霄宫的势力……嗯,虽然紫霄宫那位尊主不曾调查过我的来历,却也不可能让一个无能的人掌紫霄宫大权。” “正式的交易有两次?你的意思是,还有一些非正式的?” 夜瑾默默点头:“你知道的……我虽身为皇子,在外人眼中荣宠无双,可在西陵做任何事都受到掣肘,根本不可能轻易瞒过夜惊鸿,所以很多时候,我要是想知道一些事情,手下人查不出来的话……就必须借助于别人……” 这般说来,他以自身寿命为代价,才换来今日在东幽的庞大势力。 九倾皱眉,此时才知道,他以前所说的“以折寿十年为代价”这句话,简直太过轻描淡写。 折寿十年? 大祭司曾说过,“动用巫术之人必然是有所求,所求之事必然也重于自己的性命,所以才宁愿付出折寿的代价。既然愿意折寿,那么折寿十年或者二十年,压根没什么区别。” 脸色忽然有些不大好看,九倾淡淡道:“你现在是否知道,自己的寿命还剩下多少?” 夜瑾一怔,随即垂眼沉默。 自己的寿命还剩多少……他并没有刻意去算过,以前对生死漠然视之,以为拿回母亲的骨灰盒之后,就了却了心头的牵念,何时生何时死他并不在意。 后来遇上了她,他觉得生命中有了在乎的人,有了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信念,可这段日子以来,他只沉浸在幸福快乐之中,关于自己已经被折了多少寿的问题,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今天早上—— 夜瑾眼睫微颤,早上从宫里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想,一直想,自己的寿命还剩下多少? 他想了很久,才隐约想起那个人曾经说过一句话,“你动辄召唤我,可知自己已折了多少寿?你费尽心机得到的这些东西,过不了二十年就会成为被人的掌中之物,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 二十年…… 也就说是,他最多还剩下二十年寿命么? 夜瑾很想告诉他,他在乎的从来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他不过是……想让自己活得像个人而已。 至于什么时候死,他真的并不在意,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这肮脏的尘世,还有什么是值得他留恋的? 而现在……虽然有了牵挂,已经不那么漠视生死,然而,在做了那样的错事之后,既然已无法得到原谅,那么……他剩下的寿命,是不是可以用得更有意义一些? 比如说,护她两年安好……便足矣。 其实真的挺不错的,用二十年换两年,换来守护她的机会……挺值的。 九倾皱眉,沉默地注视着正处在失神中的夜瑾,淡淡道:“这个问题,让你很难回答?” 第501章 折寿换来的,不如自己挣得的 夜瑾蓦地回神,默默地抬眼看着她,须臾,缓缓摇头:“我不是很清楚,但……可能会活到容色衰驰之前。” 容色衰驰? 九倾愕然。 沉默站在一旁的宸王,表情也瞬间变得古怪,皱眉看着语气似乎格外认真的夜瑾,当真有些不敢想象,一个男人说出“容色衰驰”四个字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容颜褪色,就算如何驻颜有术的人,也最多能保持容色至四十岁左右,再往后,就一定能看出一些老态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指自己只能活到四十左右? 这个事实,让宸王眉眼不由深了深。 九倾不打算再多问其他什么了,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语气淡淡道:“即日起,不许再跟任何人做什么交易,自己心里有任何盘算,都趁早给我打消。” 夜瑾闻言,心尖上微震,一时之间却并没有说话。 他在紫藤园里跟宸王说的话,她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宸王已跟她全盘托出,但是此时,他无法确定她心里的想法。 也不敢去问,她本来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又留了下来? 因为宸王在场,原本想说的话也没办法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他只能沉默。 而九倾,显然也并不在意他沉默与否,淡淡续道:“紫霄宫是你的势力,虽然东幽比不得南族,但有个身份总是好的,两年之内凭自己的本事问鼎一个至尊之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夜瑾一语不发,嘴角却轻轻抿了一下。 问鼎至尊之位? 没有了她,他要至尊之位做什么? “东幽的江山易得,踏足南族却依然有些难度。”九倾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语气透着些许叹息意外,“折寿换来的,终究不如自己亲手挣来的。” 内殿里一片安静,对于九倾这番话里的意思,夜瑾有些无从分辨。 或者说,他是不敢去想得太多,怕又是自己的一场空妄。 九倾放下茶盏,理了理自己的袍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夜瑾,我身边的位置不一定非要强者,如果是我喜欢的,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也无所谓,但是若要招架别人的刁难和挑衅,你就必须足够强大。” 夜瑾闻言,心里狠狠一震,猝然抬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他听到了什么? 双手紧握成拳,伤痕累累的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他却浑然不觉一般,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九倾,生怕错过了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她方才……说了什么? 她身边的位置? 若要招架别人的刁难和挑衅,你就必须足够强大……指的是他? “夜瑾,拜宸王为师,应该不算折辱你吧。”九倾语气平静,一字一句却说的清晰有力,“我可以给你两年时间,两年之内,宸王会教会你所有的东西,治国之道,武功阵法,兵诡谋略,他还会告诉你南族的一些生活习俗,南族皇室里的规矩,以及让你了解自己以后将面对的强敌。” 第502章 尚未成为帝君之前,他还没那么尊贵 夜瑾呆呆地听着她说完,有一种身在梦境中的恍惚。 峰回路转,劫后余生,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感受……心里只是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慢慢弥漫,发酵,排山倒海而来,不停地敲击着心房,让他觉得浑身的肌骨血液都忍不住开始叫嚣。 夜瑾伸手,有些无力地抓住了屏风,慢慢抬眼,死死地盯着九倾的眉眼,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的话……当真?” 不是在诓他? 不要诓他,他宁愿接受一个最绝望的事实,也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打击,所以……请告诉他,她不是在骗他…… 九倾淡淡道:“宸王就在这里,要拜师就赶紧。” 夜瑾重重一震,听到了这句话,终于确定了自己听到的,欣喜若狂的感觉霎时如汹涌的浪涛,一阵阵凶猛袭来,几乎将他淹没在浪潮里。 惊喜来的这般猝不及防,在最绝望的时候……他真的已经绝望了,他以为…… 垂下眼,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敢再耽搁,转身往外走去。 拜宸王为师,怎么会是折辱? 对他来说,这根本是一处绝处逢生的机会…… 亲手倒了一盏茶端进来,走到宸王面前,夜瑾咬了咬唇,低声道:“宸王请坐。” “坐就不用了。”宸王淡淡看着他手里的茶,伸手,“给我吧。” 夜瑾双手呈上茶水,后退一步,缓缓撩袍跪倒在地,然而尚未开口说话,宸王已经皱眉:“瑾王请起,你的大礼,本王只怕受不起。” 夜瑾闻言顿时一僵,脸色苍白地垂眼看着地面,一时怔然。 他只顾着欣喜,却是忘了问,宸王愿不愿意收了他这个弟子……此时看来,显然是不愿的了。 “南族未来的帝君,不应该朝任何人屈膝。”宸王淡淡道,“我可以教会你所有的东西,也会把你当成弟子严格教授,但是你的大礼本王却受不起,还是请起吧。” 帝君? 这两个字让夜瑾有片刻的怔忡,然后他抬眼,诧异不解地看着宸王和九倾二人。 “尚未成为帝君之前,他的身份还没那么尊贵。”九倾淡道,“皇兄可以坦然受了他这一礼,不必觉得为难。皇帝在太傅面前尚且要恭敬,何况他现在还不是帝君。” 宸王闻言,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 九倾看向夜瑾,道:“如果你觉得委屈或者不安,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宸王是我的皇兄,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在南族,你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人,但是他练兵的手段和规矩,也同样让人望而却步,没多少人能吃得消。” 两年之内让一个人真正强大起来,对于宸王来说并不难,但是对于要变得强大的人来说,却绝对是一个痛苦难熬的过程。 夜瑾摇头:“我不委屈,也不会觉得不安。” 他怎么会觉得委屈?拜师学艺原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何况如果拜师的目的,是为了以后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旁,他又怎么可能觉得这是委屈? 第503章 人皆有贪欲,否则岂不成了圣人? 宸王于是没再说什么,平静地受了他的礼,淡淡道:“我不会对你藏私,希望你自己的毅力也能配得上你的深情。” 说罢,他饮尽了杯中茶水,便搁下茶盏,转身退出了昭宸殿,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他的毅力? 夜瑾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消化着这个让他犹自不敢相信的事实,也无声地在心里回应了宸王的话—— 毅力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需要怀疑的东西,他能为了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七年对抗夜惊鸿,如今为了心中所爱,还是什么困难是他不能克服,什么痛苦是他不能面对的? 毅力是什么,是为了爱披荆斩棘,最终登上巅峰,与她比肩而立。 “人都走了,你还跪在地上做什么?”九倾淡淡开口,“还没跪够?” 夜瑾回神,抬头默默瞅了她一眼,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抬脚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夜瑾走到九倾面前,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语气,“你……真的原谅我了?” “原谅?哪有那么容易?”九倾淡笑,琉璃一般剔透的深眸睇着他,“下次如果还敢在我身上算计,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我不敢了……”夜瑾连忙摇头,急急地伸手握着她的纤手,却是小心翼翼的力道,“我真的不敢了,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九倾垂眼,看着他伤痕累累的双手,和断裂的指甲,轻轻叹了口气。 “夜瑾。”她抬眼,伸手抚上他的脸,“有宸王在,两年时间足够让你变得强大。两年之后,你来南族找我,我身边的位置给你留着。” 夜瑾闻言,心里震动得无以复加,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有些迟疑地地开口:“你的意思……” “我身边的位置,名正言顺的夫君,南族唯一可与女皇并肩而立的帝君。”九倾挑眉,“这些身份,你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喜欢? 夜瑾嘴角颤了颤,压下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汹涌下来的狂喜,感觉这真的像一场美好却不真实的梦,让他有一种身在云端的飘飘然,心里浮浮沉沉,哪怕是亲耳听到,他仍然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那……那些皇夫……” 九倾漫不经心地道:“如果两年之后,你的本事能凌驾于他们之上,那么我登基之后,他们是否可以成为我的皇夫,由你说了算。” 他说了算? 夜瑾又是一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我要是不喜欢他们呢?我不想让他们跟你……成亲,也不想他们跟你有任何的名分……” 话未说完,他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蓦地住了嘴。 抿了抿唇,他垂眼,“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贪心也没什么不好。”九倾道,“人都是有贪欲的,否则岂不成了圣人?” 话音落下之际,她纤细的手指拂过他的指尖,丝缕春风般温暖的感觉划过,夜瑾伤痕累累的双手顿时恢复完好如初,修长瘦削,白皙如玉。 第504章 喜欢你?他没这癖好 夜瑾低头看着,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他道:“我以为,宸王不会喜欢我。” “他干嘛要喜欢你?”九倾眼神古怪地斜睨了他一眼,“虽然你长了一张倾城绝色的脸,但他是男子,你也是男子,不可能一见面就喜欢上你吧?再说他也没这癖好。” 夜瑾一呆,随即嘴角剧烈一抽,脸色爆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他应该不会希望看着我入主南族,但是他好像也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嗯,还有我方才跟他的谈话,我不是让他保密吗?他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么还会……这般多嘴……” 虽然多嘴的结果是好的,但是跟宸王的形象似乎有点不符。 “放肆。”九倾不咸不淡地瞪了他一眼,“别忘了宸王现在是你的师父,一点规矩都没有,谁教你的?” 夜瑾一噎,顿时就不说话了,像个受训的小媳妇一样。 “宸王的确是个正人君子,那些话是我自己听到的,跟他无关。”九倾淡淡道,“另外,他喜不喜欢你并不打紧。别说是他,即便是我的父皇母后,也无权干涉我的私人感情,我想要跟谁成亲,是我自己的事。” 夜瑾闻言,顿时诧异:“但是你的皇夫……” “以前没那么多想法,也没有非谁不可的念头。”九倾起身下榻,举步走到床边,脱了靴子在床上躺了下来,并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夜瑾也躺下,“既然要成为九五之尊,那么很多事情便要遵循着既有的规矩,所以皇夫的选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也并没有多少抗拒的想法。” 那现在呢? 夜瑾还清楚地记得,就在前几天,她还义正言辞地说他们之间不可能,因为那几个皇夫随便一个都能碾压他。 “现在有了一个想共度一生的人,当然就要多费些心思了。”九倾望着头顶的帐幔,语气倒是没多少特别的情绪,“男子跟女子生来不同,嗯,或许也不该这么说,而是每个人的性情生来不同,所以对待事情的态度也不同。” “就如我父皇,虽有三宫六院,但他并非是一个风流好色的皇帝,三宫六院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更多是为了维持权贵之间的平衡。” “而我,则心性淡泊,对男女之间的欢愉从不会过分去在意,所以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皇夫不一定是为了侍寝,而更多的是他们要协助我打理政务,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代天子理政,或许还有其他的职责所在,但是需要侍寝的时候,他们也必须服从。” 轻轻吐出一口气,九倾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她淡淡一笑:“不管男人还是女子,一旦进了后宫,那就是皇室的私有物品,他们的生死都掌握在帝王的手里,身心都不再属于自己,甚至终此一生不得自由。” 夜瑾没说话,只沉默地听着,她说的这些他心里都明白,虽然不是出生南族,但皇室的体制大同小异,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第505章 生死都不在意,还有什么可惧的? “这是我当初不想让你去南族的原因。”九倾沉静的声音渐渐低了许多,语气中多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南族的帝王不管是男是女,只要顺应天命,权贵朝臣都可以很自然地接受。而对于成为女皇的皇夫之一,他们纵然生来骄傲,也完全不会对此生出什么芥蒂,进宫是心甘情愿,不会将此视为折辱。” 夜瑾连忙开口:“我也不会将此视为折辱,我是心甘情愿的……” 九倾不理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径自说道:“但是你不同,你是西陵皇子,西陵和东幽史上从未有过女皇当政的先例,当然更不会有男子成为皇夫的说法。” “你们习惯了男尊女卑,对于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就算起初因为喜欢而心甘情愿,但时日久了,你需要面对的东西多了,想法会完全被颠覆,以前的甘之如饴,也会慢慢变成痛苦的煎熬。” 夜瑾忍不住侧过身子,伸手抱着她的腰,急急表态:“我不会,我永远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算以后技不如人被人欺负,我也绝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九倾微默,随即转头看着他,淡淡一笑:“所幸我想通了,就算以后你后悔,也好过现在心痛,还傻到把自己的性命全赔出去——既然你连生死都不在意了,以后还有什么可惧的?” “嗯,你说的对。”夜瑾听着连连点头,“我连生死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害怕以后后悔?只要你别推开我,我也可以长命百岁的。” 也可以长命百岁? 九倾愕然,随即嘴角轻抽了一下,“你要如何长命百岁?把折出去的寿命再要回来?” “这……”夜瑾语塞了一下,随即支支吾吾地道,“其实……能活到四十岁也就可以了,至少……这样我就可以永远在你心里保持一副倾城不衰的容色,就算以后死了,你也是记着我最好看的时候……” “夜瑾,你是打算以容色征服我?”九倾红唇轻勾,似笑非笑,“还是说,你真想坐实了宸王对你魅君宠的指控?” 夜瑾一窒,默默无语地看着她。 “折腾了一夜,睡一觉吧。”九倾道,“以后不许再折腾自己的身子,动辄吐血,是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太多了?” 夜瑾弱弱地道:“不是……” 那一刻他是心痛如刀绞,死死压抑着心头的绝望和悲凉,才导致气血逆流。 “我瞅着你马上要成病弱美人了。” “病弱美人,貌似也没什么不好。”夜瑾低声嘀咕着,“书里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故事,身子娇弱的美人往往能得到更多的怜爱……” 夜瑾声音渐低,剩下未说完的话,尽数消失在九倾寒凉的目光注视之下。 垂眼沉默了片刻,他才响起一件最关键的事情,唇角紧抿,语气带着深沉的自责,“九倾,我昨夜,有没有……有没有伤到你?” 九倾瞥他一眼,淡道:“没什么大碍。” 顿了顿,“闭上眼,陪我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赶路。” 第506章 现在的我,根本就是铁石心肠 话音落下之际,昭宸殿里已陷入一片静谧。 夜瑾身子很乏,正如九倾所说,经过昨日美人醉的折磨,还有今日的一番急痛攻心,他的身体虚弱得厉害,本该闭上眼好好睡一觉,但是他睡不着。 离别在即,他心里有太多的不舍,即便九倾已经给了他承诺,可他仍然想珍惜这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 大手环着她的腰,夜瑾闭着眼,却贪恋着她的温暖,鼻翼尽是属于她独有的馨香,干净纯净的气息让他眷恋,恨不得时时刻刻握在掌心再也不放手。 脑子里很清醒,一直在不停地转动着,想着他们的以后,想着漫长的两年,还想着……自己或许真的是受上苍眷顾的人,否则怎么在最后一刻,在他已经心如死灰的绝望之中,给了他一次劫后逢生的机会? 夜瑾在心里感恩,环在九倾腰间的大手不自觉地收紧,就像要把她整个人嵌进自己身体里一样,霸道而又小心翼翼的力道,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夜瑾不想睡,想好好回味着最后的美好,但是一阵困倦袭来,他脑子不听使唤地安静了下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若西山。 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神清气爽,然而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他就被一阵惊慌驱散了所有的睡意,睁开眼,身旁空空如也,他慌忙之下急急下床,如个无头苍蝇一般寻找着九倾的身影。 “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夜瑾正要往外冲出去的脚步顿时僵住,他转过头,看着刚从清玉池的方向走出来的九倾,心里霎时如一块大石落地,猛地松了口气。 “你去沐浴了?” “嗯。”九倾绕过他身侧,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给我梳发。” 梳发? 夜瑾愣了一下,随即跟着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镜子里女子清贵脱俗的姿容,心头一阵柔软,垂眼看着九倾满头未干的乌发。 九倾伸手将梳子递给了他。 夜瑾接过梳子,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才动作生疏又有些僵硬地给她梳理那一头乌发。 “我并非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在经历过一次浴火重生之后,绝不会再大意到让人算计,所以你大可放心。”九倾淡淡开口,“我想要的是你的陪伴而不是保护,所以两年之内,你只管心无旁骛地淬炼自己,让自己强大起来,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 夜瑾闻言,敛眸沉默了须臾,“我觉得你心肠柔软,对伤害你的人狠不下心……” 心肠柔软? 九倾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现在的我根本就是铁石心肠,哪里还有柔软一说?” 铁石心肠? 夜瑾沉默地摇头否认,她怎么会铁石心肠?若真是铁石心肠,此时又怎么可能还坐在这里? “夜瑾,难道你要我对你也冷酷无情?”九倾转过头,从夜瑾手里拿过梳子,动作娴熟地梳理着自己的一头青丝。 第507章 骄傲狂肆的瑾王,成了傲娇的小媳妇 夜瑾脸色微变,忙不迭摇头。 “那就对了。”放下梳子,九倾起身往外走去,“此生也只有你一个人还能让我柔软,其他的人,再不会有这样的幸运。” 夜瑾闻言,心里顿时如吃了蜜一样,动容之余,忍不住心花怒放。 原来,她对他也是这般在乎? 傍晚的余晖还散发着炽烈的光,昭宸殿外的玉阶似是被铺上了一层金光,九倾和夜瑾拾阶而下,等候在外面大半天的宸王走了过来,“殿下是要在王府里用了膳再走,还是带点东西路上吃?” 夜瑾刚要开口,九倾已淡淡道:“赶路吧。” 嘴角一撇,夜瑾顿感失落。 “行了,别总是跟着小媳妇似的,皇兄可不吃这一套。”九倾笑了笑,“在他面前你要是也这样,以后有的你好果子吃。” 夜瑾嘴角一抽,心忖怎么可能? 宸王又不是九倾,他脑子抽了会在宸王面前傲娇? 这般想着,他道:“我送你到城外。” 九倾点头。 这个时间段皇城内正是喧闹的时候,瑾王的马车出了王府,刚转到了宽阔的街道上,就引来了诸多的侧目。 昨晚进宫参加宴会的大臣们虽早早散了,但是宫里发生的事情,元老重臣们谁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对于进入瑾王府三个月,一直低调不张扬的那位姒大夫,因为太后和公主一直找她的茬却次次吃下闷亏的原因,使得很多人都对她的身份忍不住好奇起来。 然而即便是如何聪明绝顶的人,也完全没有想过,这位姑娘居然会是南族最尊贵的九公主,南族皇帝的掌上明珠,更是南族至高无上的下一任帝王—— 这个消息,简直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珠子,即便是那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西陵贵族元老,也被震得腿软了几分。 而那些曾经与姒九倾为难过的人,更是惶惶一夜未能合眼。 今日早上在朝堂上,年轻的天子眼底始终萦绕着一抹忧虑之色,下朝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派人去瑾王府打探消息,得知瑾王无碍之后,他才终于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瑾王府的马车出府之际,许多权贵以及宫里的眼线都瞬间打起了精神,片刻不敢大意地跟在马车后面,直到马车驶出城门,在城外与候在外面一天的南族汇合。 看着瑾王和姒姑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一向于人前狂肆骄傲的瑾王殿下,在姒姑娘面前却是满脸的依依不舍,而姒姑娘对瑾王也是一脸无奈和纵容…… 纵容? 暗处盯梢的手下眼角一抽,简直觉得天要下红雨了。 他们怎么看,怎么觉得瑾王跟姒姑娘眉眼对视之间,那种表情……瑾王就像一个傲娇柔弱的小媳妇一样,而姒姑娘,平时温温柔柔的,怎么此时看起来却更像一个宠妻的大丈夫? 众人觉得有些凌乱。 “这一别,我们真要两年之后才能相见?”夜瑾神色有些落寞,抱着九倾的腰舍不得放手,“两年时间太长了,你不要忘了我……” 第508章 皇城外送别 “如果你表现的好,说不定我有空了会去东幽见你。”九倾道,伸手捏了捏他俊美的脸,“暗中有多少人看着呢,维持好你瑾王殿下的威严,别让人看了笑话。” 被人笑话算什么? 要是两人能不必分开,他就算天天让人笑话也愿意。 夜瑾低低地叹了口气,也知道这只是他的奢想,缓缓点头:“那你一路小心,经常飞鹰传讯给我,让我知道你安好。” “嗯,我会的。”九倾说完,叹道:“回去吧,别再送了。” 夜瑾轻轻点头,咬唇看着九倾转身往不远处的銮驾走去。 紫陌和苏瞳一左一右随着她进了銮驾,那位青衣的苏家长公子苏幕臣,和白衣的南族四皇子轩辕寒钰,各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护卫在左右。 夜瑾站在原地,与看过来的宸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看着他翻身上了一匹黑色骏马,声音沉冷地下令启程,数百名黑翎卫护送着銮驾,渐行渐远。 皇城外地势平坦辽阔,銮驾渐渐远了,夜瑾却还站在原地痴痴地凝望着,仿佛忘记了时间流逝,直到南族队伍在视线中慢慢变小,然后再也看不清晰,他还是舍不得收回视线。 “主子。”无寂恭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九倾姑娘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吧,皇上在宫里等得心急如焚了。” 夜瑾回过神,心头蓦然闪过一丝怅然,到底是走了。 今日一别,下次相见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压下心底所有难过不舍的情绪,夜瑾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被昨夜一场暴雨洗刷之后的天空看起来澄澈干净,西边的晚霞也显得格外璀璨。 似乎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经过一整个早上的痛苦,绝望,心碎,却奇迹般迎来一个从不敢想的转折——至今犹在梦中一样。 “主子是要现在进宫,还是先回府一趟?”无寂走到夜瑾身边,恭敬询问。 进宫,还是回府? 夜瑾很快敛去了多愁善感的情绪,抬眼间,面上已经不见一丝落寞,眼底尽是寒凉无情的光泽。 “进宫。”他冷冷开口,转身往马车上走去。 从早上被南族宸王威胁不许让任何人跟去瑾王府之后,夜昊的心就一直吊在嗓子眼上。 离开御园之后本打算去晏雪那里,回过神才蓦然想起早朝已经开始,于是匆匆换了朝服去了銮殿,一整个上午却惶惶不安,生怕下朝之后就从瑾王府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午时之后他再也忍不住,派出了几个大内高手,片刻不敢耽搁地盯住瑾王府的动静,在得知南族的銮驾早上就出了城门,并安静地候在城外时,夜昊心里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銮驾出了城门,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安静地等候,那么显然是等候他们的主子——所以也就是说,九倾还逗留在瑾王府。 夜昊下意识地认为,九倾没有立即离开,对于夜瑾来说至少不是一件坏事。 第509章 让她们自生自灭 南族储君悄无声息地驾临西陵,并在西陵待了三个月,离开时,作为一国之君的夜昊本该亲自去送行,然而夜昊心里却无比清楚,人家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前去送客。 而因为夜瑾的原因,夜昊心里更是明白,他若真率着文武百官出现在城门外送别,只怕气氛反而没那么好,尤其是在听到大内高手回报了瑾王跟九倾在城外的依依不舍时,夜昊彻底松了口气之余,愈发庆幸自己的识趣。 “南族储君已经离开了?” 大内高手刚刚带回来最新的消息,夜昊听完,便从御案后起身,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瑾王殿下人在哪儿?” “瑾王乘着马车,正在往皇宫的方向而来,此时应该已经进了宫。” 夜昊闻言,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然而随即想到了什么,急急下令:“你们立刻赶去宫门处相迎,如果瑾王往永寿宫方向而去,务必给朕拦住!” 几名大内高手闻言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齐齐应是:“属下遵旨!” 然而他们转身刚要出去,脚下却忽然顿住,诧异地看着走进御书房,周身仿佛笼罩了一身寒霜的夜瑾。 “瑾王殿下。”几人忙不迭恭敬地行礼。 夜瑾淡淡道:“出去。” “是!” “瑾儿?”夜昊诧异了一下,随即匆匆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没受伤吧?南族的宸王有没有为难你?那个……九倾姑娘身份尊贵,你们的感情注定没有结果,你看开一点,也不要太伤怀了,西陵还有很多才情美貌皆出众的女子……” “皇兄。”夜瑾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变成市井上的三姑六婆了?” 夜昊一呆,随即嘴角抽了抽,“你……你还能如此幽默,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吧。” 幽默? 夜瑾不置可否,绕过他的身侧,举步走到了御案后面的龙椅旁,漫不经心地端详了一会儿,竟是旋身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夜昊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才道:“瑾儿,你要是想做皇帝……咳,为兄可以……” “可以什么?”夜瑾起身,走了出来,绕到另外一张雕椅上坐了下来,“找找感觉而已,我对你的皇位没兴趣。” 找找感觉? 找什么感觉? 夜昊被他弄得有点懵,也觉得他此时看起来似乎有些反常,跟平时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心情似乎并不是很糟糕的样子。 心里仍是有些不安,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以为你会去找太后和秦云歌算账。” “算账?”夜瑾表情骤冷,“本来有这个打算。” 本来? 夜昊静了一瞬,然后呢?又改变主意了? “但是九倾说,不要脏了我的手。”夜瑾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一副清贵高傲的模样,“所以我觉得,让她们一辈子待在永寿宫自生自灭,也没什么不好。” 夜昊闻言,又是一懵。 九倾说? 姒姑娘不是已经走了?哦对,早上的时候她貌似说过这么一句话,但是那个时候夜瑾似乎灵魂出窍了一般黯然伤神,居然还把这句话听到并记在心上了? 第510章 爱上她的那一刻,我已经魔怔了 心里有些古怪的想法,夜昊沉默了很久,才道:“瑾儿,如果姒姑娘只是一个寻常的大夫,就算身份低了一些,只要你喜欢她,我也不会阻止你们在一起。哪怕你要给她正妃之位,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她是南族储君……” 走到夜瑾面前,看着夜瑾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夜昊声音沉了几分,语重心长地道:“她身份太高,而且南族一直不曾与其他三国有过往来,你跟她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你也不可能真的跑去南族,给她当一个小小的,卑微的……” 男宠。 夜昊唇角微抿,男宠两个字委实说不出口,夜瑾这般骄傲的人,怎么能冠上那两个字? “谁说我跟她不会有结果?”夜瑾抬眼,淡淡瞥了他一眼,“就算是当一个小小的男宠,我也愿意。” 夜昊闻言,脸色骤变,“你魔怔了?” 夜瑾倚在椅子上,淡淡道:“在我爱上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魔怔了。” 夜昊咬牙,“瑾儿。” “瑾王殿下这傲娇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楚祁走进御书房,素来冷峻的面上也难得见到几分无奈。 夜昊转头,“楚祁。” “皇上。”楚祁躬身行礼,“臣刚得到的消息,南族宸王收了瑾王殿下做弟子,要把他培养成未来唯一能跟南族女皇并肩而立的帝君。” 什么? 夜昊一呆,显然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夜瑾眸心微细,眼神不善地盯着楚祁:“你怎么会知道?” 九倾让他拜宸王为师的时候,昭宸殿里只有他们三人,他不相信有第四个人能悄无声息地靠近昭宸殿,听到这个消息且不被发现。 “此事当真?”夜昊诧异地看着他,真心觉得不可思议,“那位宸王居然也答应了?” “答应了。”楚祁道,“南族这位储君殿下,说话的分量毋庸置疑。” 夜瑾只盯着楚祁看了片刻,心里就有些底了,宸王不是多嘴的人,不会主动告诉别人这件事,也不可能有人自己听到此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是九倾主动透露了一点消息,目的嘛,大概是不希望夜昊太过焦心吧。 夜瑾敛眸,心下一阵柔软,连表情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夜昊和楚祁见状,不由面面相觑,都暗暗觉得惊奇。 男女之间的感情真有这么大力量,能让一个狂肆无情的皇子变得这般温柔? “看来姒姑娘对你也是有情有意。”夜昊这下才真的是放心了,但心里却有了另外一个疑问,“宸王不是已经护驾回了南族?” 回了南族,还怎么做夜瑾的师父? 夜瑾道:“我很快也会离开西陵。” 夜昊一愣,“你要离开西陵?去南族?” “不是。”夜瑾淡道,“我去东幽,并且短时间内不会再回西陵,其他的你就不要再问了。” 说罢,他站起身,“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谈正事。” 话音落下之际,他已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出了御书房施展轻功迅速离去,眨眼就从眼前消失了身影。 第511章 直到现在,朕还是有这样的疑虑 留在御书房里的夜昊和楚祁盯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约而同地沉默。 气氛莫名的有些怪异。 良久,楚祁才缓缓转过头来,淡漠的语气里能听出几分异样,“瑾王殿下变了许多。” 夜昊嘴角轻抽了一下,转身往御案后面走去,“终于像个正常人了,不是吗?” 楚祁点头。 的确像个正常人了,以前那般生人勿进的性子,虽然让帝都很多女子趋之若鹜,疯狂地仰慕迷恋,但在夜昊和楚祁看来,却有几分刻意隐藏真实本性的意味。 “瑾儿心里有秘密。”夜昊眉眼微沉,“直到现在,朕还是有这样的疑虑。” “如果有秘密,应该跟太上皇有关。”楚祁淡淡道,“正常情况下,一个备受宠爱的皇子,性子或许可以蛮横一些,但是绝不会如瑾王这般,以一副冷酷无情的面具把所有人拒于千里之外。” 以前因为夜瑾身体不好,常常闭门不出,所以很多人对他无从了解,只知道他的脾性张狂不好惹,但是这短短的三个月来,宫里宫外发生的事情,却让心思敏锐之人无法不生出几分疑惑。 瑾王身体已经大为好转,但是他依然跟任何人不亲,对皇上的态度最让人觉得奇怪,以至于让人心里生出疑虑的同时,便难免去回想以前。 以往很多细节被回想起来的时候,疑惑也一点点在心里被放大。 夜昊在御案后面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判断得有些道理,但是瑾儿不愿意说,朕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皇上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楚祁几不可察地蹙眉,“瑾王不愿说,一定有不愿意说的原因,皇上何不尊重他?” 夜昊摇头:“你不明白。” 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夜瑾心里的秘密,一定与他曾经缠绵病榻的原因有关,而自从姒九倾进入瑾王府之后,其实不止是太后在找他们麻烦,他们的父皇暗地里也并没有闲着。 夜昊还清楚地记得,夜惊鸿在姒九倾刚进王府的第二天,就让喻大总管去瑾王府宣召,但是喻成海最终吃了个闭门羹,连姒九倾的面都没有见到。 后来太后接连下了两道懿旨,也没有请到姒九倾,宫宴之后,夜昊心系夜瑾的身体,让晏雪以赏花的名义邀请姒九倾到睿王府做客,夜惊鸿得知之后,欲利用七公主去查探瑾王的病情好转状况。 可七公主在瑾王府又吃了一个闭门羹。 夜瑾三番两次拒绝皇帝派去的探视,而夜惊鸿,却不遗余力地想知道夜瑾的病体状况,在七公主没能成功之后,竟直接让夜昊和杨太医亲自去瑾王府给夜瑾把脉。 当时夜昊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可多年来在夜惊鸿面前的谨慎,让夜昊没有多问一个字,恭敬地领了旨之后,就和杨太医一起往瑾王府而去。 可事情依然没那么顺利,杨太医刚出了宫门就被刺客刺杀重伤,至今还没有痊愈。 第512章 这世上,多的是不可能之事 在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与夜瑾有关的事情,现在想来,都有些不对劲。 最不对劲的,就是夜惊鸿突然遇到的刺杀——刺杀那一晚,雍和宫外的侍卫全部被撤下去了,只有一个喻大总管守在外面,喻成海和夜惊鸿同时重伤,而至今却没有查出凶手的一点踪迹。 更无人知道,那一晚雍和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为什么会被刺杀? 最受夜惊鸿信任器重的喻成海,在不久之后,于御书房中再次遇上刺客,终于不敌而亡。 夜昊心里一直觉得奇怪。 姒九倾既然能治好夜瑾缠身多年的顽疾,并且能让夜惊鸿从沉睡中睁开眼,又怎么可能对夜惊鸿的伤势束手无策? 她到底是不能治,还是不想治? 雍和宫刺杀一事,御书房遗诏一事,跟姒九倾和夜瑾显然脱不了关系……因为夜瑾曾经说过,“请皇兄明哲保身,切莫予人以柄。一年之内,我助皇兄执掌西陵天下。” 夜瑾于人前对这位兄长冷漠,从来不是真的冷漠,而不过是一个掩饰。 但是他为什么要掩饰? 而他所说的一年,原本或许只是他自己的计划,可有了姒九倾的帮助,计划得以提前实施…… 然而最关键的一点却是,夜惊鸿才知天命的年纪,于皇帝来说还是壮年,几位皇子就算都已经承诺,对皇位也都有了想法,但争夺皇位的斗争还远远没到最激烈的时候—— 夜瑾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生出改朝换代的念头?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个谜,然而只要细细一想,便能找出其中很多的关键之处,并且得到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夜瑾,恨他们的父皇。 因为恨,所以才不惜一切要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并且让他以清醒的方式,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可他……为什么恨?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夜昊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色泽幽深难测,嗓音低沉地道:“楚祁,你觉得瑾儿突然要去东幽,是什么意思?” 楚祁沉思须臾,道:“臣大胆猜测,或许东幽有瑾王的势力?” “应该不大可能。”夜昊摇头,“瑾儿这些年从未离开过西陵,更没有踏足过东幽,怎么可能会有势力在东幽?” “这世上多的是不可能之事,就像早上刚刚发生的这一桩。”楚祁道,“正常情况下,谁会相信,南族尊贵的九公主居然会万里迢迢跑到西陵来,只为揭一张皇榜,给素不相识的西陵皇子治病?” 夜昊一默。 是啊,若不是亲眼见证,谁会相信这件事居然是真的呢? 所以,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和自己主观判断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秦家的姑娘已经被带进了永寿宫,但是她一直在哭,并且求着喊着想见皇后娘娘一面。”楚祁淡淡道,“皇上打算让她就这样陪着太皇太后?” “皇后忙得很,哪有时间见她?”提到秦云歌,夜昊神色微冷,“她不是自己说要皈依佛门?如果不想伺候太后,就找一座清静的尼姑庵,让她带发修行去。” 第513章 半月之内,背完此本 太皇太后和秦云歌两人,夜瑾已经不打算理会了,也不觉得还有报复的必要。 昨晚发生的事情本就在夜瑾的预料之中,他预料到秦云歌准备了阴谋诡计对付他,他若想防备,也根本是轻而易举,但是既然自己脑抽了,那么后果也只能自己承担。 所以就算如何厌恶秦云歌,在这件事上,夜瑾也不会再矫情地去报复什么。 反正秦云歌有诺在先,不能让他娶她,那么就只有皈依佛门一条路可以走,而至于太皇太后,此生也不可能再有继续兴风作浪的机会了。 一个没了舌头的哑巴…… 想到早上九倾的狠辣,那句“莫要脏了你的手”,夜瑾的心里就像是冬天被热水焐过一样暖融融的。 他甚至在想,九倾之所以命玄七割了太后的舌头,究竟是因为太后三番两次辱骂她,还是因为她设下了这个阴毒的计谋,意图陷害他? 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自作多情了,若非后来事情发生了转折,夜瑾断然不会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此时…… 所有跟九倾有关的事情,他都不由自主地想往更好的一面去想,他就越发觉得,这场感情从头到尾都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努力。 九倾对他也是深爱着的,否则怎么可能会为他做这么做事情?并且在他犯下了那样愚蠢下作的错误之后,还肯原谅他? 这般一想,感觉心跳都开始加速有力,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幸福和满足。 两年……两年的时间,哪怕宸王把他送进地狱里淬炼,他也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两年之后,他要让九倾见到一个真真正正浴火重生过的夜瑾。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夜瑾抬眼望了望天,黑幕已经降下,一天又要过去了。 “主子。” 无寂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黄色丝缎包裹着的东西,恭敬地呈递给夜瑾,“这是下午主子和九倾姑娘在殿里休息的时候,宸王给属下的,让属下交给主子。” 夜瑾接过包裹,举步拾阶而上。 走进昭宸殿,把包裹放在圆桌上,他在殿内圆桌旁撩袍坐了下来,伸手打开了丝缎。 里面有三本书,蓝皮的看着比较古旧,封面上印着鎏金字体的南族通史四个字。 夜瑾翻开第一页,空白的纸上以苍劲的笔锋写了一行:半月之内,背完此本。 半个月? 夜瑾伸手翻开到第二页,看着上面简单的目录,此时共有三卷,二百一十六章,七百多页。 这么厚的一本,半个月背完……他从小到大也没背过这么长的文章,现在却要像个学生一样乖乖地背书? 夜瑾嘴角抽了抽,却什么也没说,将此本放到一旁,看着下面的一本黄皮书。 视线接触到书封上的几个字,夜瑾一怔。 ……轩辕帝经? 夜瑾翻开,随即脸色微僵,第一页的空白处,依然些以同样的字体写着八个字:半月之内,背完此本。 ……合着,宸王在护送九倾回去南族的这段时间里,给他的任务就是让他背书? 第514章 长公主求见 大致翻了几页,夜瑾才知道这居然是一本集智慧、兵法、治国安邦,以及修身养性为一体的南族皇室藏经。 这个事实让他着实震了一下。 这样的一部书根本无法用价值来衡量,若是让有野心的人得到……掀起一国动乱,应该不在话下。 而南族的宸王,居然这么随手就把书给了无寂。 夜瑾心里的感觉有些难以言喻。 最下面的一本书,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似乎是一本武功秘籍,封面上没有一个字,而翻开之后,也只有一些看起来很简单的招式,但是夜瑾并没有因此而心存轻视。 宸王既然连轩辕帝经这般重要的治国策都给了他,当然不可能在武功上随意敷衍他。 想到未来半个月,每天都要进行枯燥无味的背书过程……夜瑾深深地叹了口气,以前几位皇子一起念书的时候,他这么没下过这般功夫。 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很少跟其他皇子一起读书,太傅都是直接去了瑾王府给他上课,而且还不能常来,因为他的身体吃不消。 虽算不得天赋异禀,但夜瑾聪明劲还是有的,读书不费什么力气,但是对于死记硬背……说实话,这一点太傅也拿他无可奈何,因为他最讨厌背书。 夜瑾起身,唤了无寂进来,“准备晚膳吧。” “是,主子。” 将书放在自己床头,夜瑾看着空无一人的内殿,落寞地叹了口气,以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背背书,练练武,暂时应该还能遏制一下他的相思——否则,只怕真不知道要如何打发以后这漫长的时间了。 “主子。”无情站在门外禀报,“长公主和云小郡主求见。” 夜瑾微愣,随即淡道:“本王没空见她们。” 不用想也知道,此时长公主和云素心来见她所为何事。 知道了九倾的身份,然后想起自己以前得罪了九倾,因而觉得惶恐不安了吧?加上夜昊即位,太皇太后失势被幽禁,她这个长公主再也没人撑腰了,以后还不是任人捏圆搓扁? 夜瑾不屑地冷笑。 纡尊降贵到瑾王府来见他,不过是想说些赔罪的话,然后让他宽宏大量,在皇上面前也给他们留一条生路而已。 可惜,夜瑾从来不是悲天悯人的菩萨,对于得罪过他的人或许还能饶恕,但是得罪九倾的人……她们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以后长公主和秦家的人,本王全都不见,也不要再来通报。” 无情领命,“是。” 说罢,转身离去。 新帝登基,帝都也该动荡一番了,否则有些人真以为自己的地位坚不可摧,无法撼动。 夜瑾在床边半躺了下来,翻开那本南族通史,开始静心细读,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九倾现在到哪儿了? 他们难道真打算连夜赶路? 从西陵到南族,路程那么遥远……要是昼夜兼程不眠不休,九倾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中途休息的时候,九倾会想念他么? 夜瑾盯着手里的书,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第515章 你要替公主做决定? 九倾一行人的确是夜间赶路,因为南族銮驾格外奢华醒目,夜深人静的时候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而天亮之前,到了与皇城隔了一座城的林州之后,宸王便安排下榻在一处被提前租下的别院之内,也应了九倾的要求,撤了銮驾,轻装上路。 隆重的銮驾仪仗由四名黑翎卫护送着先行,宸王重新安排了一辆低调不起眼的马车,让九倾和紫陌,以及苏家嫡女同乘。 在抵达西陵帝都之前,这处别院就被租下了,此时已经被彻底打扫整理了一遍,所有的室内用品皆由黑翎卫从市集上新买过来,质料华贵,虽算不得顶尖,但胜在干净舒适。 九倾居住的是主院,紫陌和苏瞳随着她一起住,而宸王则住在主院左边不远处的厢房里,黑翎卫分散在四周,各自皆有一间厢房,却是呈环绕的地势,从四周护卫着主院。 苏家公子苏幕臣和四皇子则住在主院右边,两人的厢房相邻,皆在黑翎卫环绕护卫的范围之内。 沐浴之后,黑翎卫已经准备好了早膳,紫陌刚问了一句:“小姐要跟宸王他们一起用膳吗?” 苏瞳便随口接道:“宸王是公主的皇兄,而且钰王不是跟九公主殿下也很久没见了,当然一起用啊。” 紫陌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替公主殿下做决定吗?” 苏瞳脸色顿时一僵,缩了缩脖子,低眉垂眼地退到一旁去了。 “紫陌,替我拿一碗清淡的粥就可以了。”九倾淡淡道,“至于你们两个,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 “是,小姐。”紫陌转身走了出去。 沐浴之后,穿着一身宽松柔软薄纱裙装的九倾,慵懒地斜倚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苏瞳站在她身旁,期期艾艾地看着她,须臾,慢悠悠地走了过去,伸出小手在九倾的肩上捏了起来,软软地开口:“公主殿下……” “有事?”九倾眼也未睁,淡淡笑道,“你家兄长似乎并未找你麻烦。” “那是因为我在躲着他。”苏瞳沮丧着小脸,很没志气地说道,“我昨天一整天都没敢露面,夜里赶路的时候他没时间来找我麻烦,但是这会儿闲下来了,我大哥一定会过来问我为什么会到西陵……公主殿下,我该怎么回答呀?” 怎么回答? 九倾想了想,睁开眼看着她,慢悠悠开口:“我也不知道。” 苏瞳一呆,不知道? “要不你就说,被牙婆子骗了,然后拐卖到西陵的?”九倾挑眉,“貌似很多牙婆子都喜欢拐卖年幼无知的小姑娘,尤其是你这种长得水嫩嫩的,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贵之家,所以这个理由应该比较好使,能骗得过他。” 苏瞳呆呆地看着她,心忖她大哥又不是傻的,要是如此轻易就能骗过,还怎么可能是她大哥? 或许,公主殿下是把她当成傻的了吧? “被牙婆子拐卖,也不能连着我爹的令牌一起拐了呀。”苏瞳瘪瘪小嘴,“我偷了我爹令牌的事情,我大哥一定是知晓了,这又要怎么编?” 第516章 四皇子,轩辕寒钰 九倾轻笑,“这我就没办法了,谁让你这么胆大,连苏相的手令都敢偷,活该被你大哥教训。” 苏瞳闻言,顿时小脸一苦。 “小姐。”紫陌很快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钰王方才见奴婢只拿了一碗粥,似乎有些不满意,觉得小姐吃的太少了,还问了奴婢,小姐是不是食欲不怎么好?” 九倾淡笑:“你怎么说?” “奴婢说,小姐大概是有些累了。”紫陌将托盘放在桌上,转过身来看着九倾,“小姐在瑾王府三个月,早膳的习惯似乎改变了不少。” 变了不少? 九倾沉默地想了想,似乎的确是,以前在宫里吃的自然要丰盛些,而到了西陵之后,她的早膳相对要清淡许多,或许与她的心境有关—— 而以前的那些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却似乎已恍若隔世。 微怔片刻,她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情绪,起身往桌边走去。 桌上只有一碗色泽晶莹玉润的白粥,再无其他。 九倾挑眉:“你跟苏瞳的份呢?” “奴婢等小姐吃完了再吃。”紫陌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不怎么喜欢吃粥,感觉太清淡了,但是奴婢若是吃其他的,看起来就像吃的比小姐还好,奴婢心里会有负罪感。” 九倾闻言,嘴角轻抽了一下,“负罪感?你是……” “倾儿。”温润好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屋里三人同时转头。 白衣轻袍,长身玉立的四皇子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笑意温柔地看着九倾,“我能进来吗?” 四皇子,轩辕寒钰。 “四哥。”九倾转头,淡淡一笑,“进来吧。” 寒钰走了进去,柔声道:“我给你拿了几样你以前爱吃的点心。” 九倾转眸看去,见他的托盘里放着的,果然是她以前喜欢吃的几样,外酥内甜、松软滋润的海棠酥,色白润滑、软糯耐嚼的水晶糕,晶莹透亮的色泽让人垂涎。 还有色泽洁白、柔和软绵的银丝卷,以及一碗玉白的糖蒸酥酪。 虽然都是宫里常见的吃食,但此时能弄出这么多样,着实也需要花费不少心思。 九倾甚至可以确定,这些都是寒钰自己亲自动手做的——或许不是在别院里,而是去了某家酒楼,因为别院里暂时没有这么多的食材。 以前为了满足她的一点小小口腹之欲,他还特意找了宫里几个手艺顶尖的御厨学艺,民间的名厨他偶尔也会张罗进府,耐心请教。 君子远庖厨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句从不必放在心上的废话。 在他的宠溺纵容下,她的胃口越来越刁,他的手艺也因为她而越发精进,即便只是一些简单的点心,他也能做出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你早膳就吃一碗白粥,太少了,也没什么营养。” 温柔一如既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九倾回过神,缓缓摇头:“最近没什么胃口。” 寒钰在桌边坐了下来,蹙眉道:“就算没胃口,也不能虐待自己的身子。” 第517章 喜欢又能怎么样 “我知道。”九倾低低叹了口气,将那碗玉白色的糖蒸酥酪端到自己面前,然后拿筷子夹了一块水晶糕,“其他的,紫陌和苏瞳分了吧,我吃不了那么多。” “谢谢小姐,多谢钰王。” 寒钰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将花费了自己一个早上做出来的几样糕点,全部推倒了紫陌面前,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似乎只要九倾能多吃一点,他就已经满足了。 紫陌倒是没有客气,伸手拿起一块海棠糕递给苏瞳:“小姐给的,吃吧。” 有美味的糕点享受,苏瞳顿时忘了方才的不安,眉开眼笑地吃了。 “倾儿,三个月前,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到西陵来了?”寒钰眉头轻蹙,担忧和不解浮现在眼底,“我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一连几天不见你来我府上,心下觉得奇怪,打听了好几天,才知道你已经离开了南族,着实让我诧异了好长一段日子。” 九倾低头吃了一扣糖酪,入口清凉,酸甜,润滑,美味一如以往,可同样的东西因为心境不同,吃到嘴里的感觉也显然有了些许不同。 以丝帕拭干净嘴角,九倾放下勺子,淡淡道:“我来西陵是有事。” 有事? 寒钰微微沉吟,“是为了那位西陵瑾王?” 九倾点头:“算是吧。” 寒钰一怔,随即温柔笑道:“你以前应该没见过他吧?” 九倾微默,“我能不能说,我在梦里见过他?” 梦里?寒钰一呆。 九倾却沉默了下来,显然不打算再多做解释了。 寒钰也没再追问,只道:“那你现在是真的爱上他了?” “爱?”九倾敛眸思索了片刻,须臾,缓缓摇头:“还不确定,但大祭司说我红鸾星动,我猜测着,应该就是指我跟夜瑾之间这段感情了。” 红鸾星动…… “大祭司之前也跟我说过此事。”寒钰点头,“就是上个月,我去祭司殿询问大祭司你的行踪,他没告诉我,但是却说了这句话,我当时还以为他在蒙我,没想到却是真的。” 说到这里,他叹笑一声,“我现在倒真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没想到自己捧在掌心的姑娘,也终于情窦初开了。” 紫陌和苏瞳坐在一旁,优雅地享受着美味,对于寒钰和九倾的谈话并不避讳,紫陌以前就习惯了四皇子和九倾之间的兄妹情深,此时当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苏瞳还是个孩子,自然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四皇子跟九公主感情好,在南族皇室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很多人艳羡都来不及。 情窦初开? 九倾笑了笑,眼底一道异样的色泽划过,淡淡道:“就算喜欢又能怎么样?我身上毕竟有江山大任,而他的能力暂时还不够强,无法立足于南族。未来两年之内,只怕连见一面都是奢望。” “小姐,我们才刚离开西陵帝都一日,您不会就开始想念瑾王了吧?”紫陌抬眼看了过来,蹙眉开口。 第518章 长了一些见识 九倾睨了她一眼,“吃你的东西,别随便插话。” 紫陌缩了缩脖子:“哦。” “苏瞳。”门外响起一个声音,苏瞳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顿时小脸微变,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大……大哥。” 门外面无表情的男子正是苏幕臣,苏家长子,苏瞳的大哥。 “出来。” 苏瞳期期艾艾地看了一眼九倾,九倾淡笑着回她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去吧。” 紫陌闻言,坐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 苏瞳挣扎着走了出去,一步三回头,就等着九倾能救她,但是九倾显然并没有救她的打算,以再温柔不过的眼神目送着她出了门,还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然后眼睁睁看着她被苏幕臣拎走。 “倾儿,苏家嫡女……”寒钰收回视线,疑惑地看向九倾,“怎么也跟你在一起了?” 九倾笑容微淡,“小孩子不懂事,偷了他父亲的令牌,跟执行任务的黑翎卫一起到了西陵,巧合地被我遇上了,怕她遇上危险,就顺手放在了身边。” 过多的,也就没有再解释了。 寒钰闻言,唇畔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却显得有些落寞,“分别三个月,感觉倾儿似乎变了很多,对我也没有以前那般亲近了。” 闻言,紫陌诧异地抬头,看了看九倾,又转头看了看寒钰,心下不由生出一些疑惑。 四皇子说的……似乎是真的,之前她还没怎么发觉,此时听寒钰这么一说,才突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次见面,她家小姐跟这位以往最亲近的四皇兄的确疏淡了许多,以往那种无话不谈的亲昵,好像无形中消失了。 九倾低头将整碗糖酪吃完,拭干净嘴角,才抬头看向寒钰,淡道:“四哥,来了一趟西陵,我也算是长了一些见识。” 说着,她站起身,徐步往贵妃椅旁走去。 拂衣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紫陌也连忙站起身,端着一杯茶过去,恭敬地递给她:“小姐。” 寒钰眸色微黯,长了一些见识? 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才使得她对别的男子——即使是自己的兄长,也不得开始不疏离了? 九倾接过茶,浅浅啜了一口,冲去嘴里的甜味,微叹之后,抬眼看着寒钰,“我觉得以前的自己太天真了。父皇说的对,过了红莲盛会之后,我就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对于寻常人家的女子来说已经成年。而我作为一国储君,南族的下一任帝王,更应该早些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顿了一下,她淡淡笑道:“以后两年,我应该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学习政务上,而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不懂世事,只知吃喝玩耍,整日让父皇母后操心。” 寒钰蹙眉:“谁说你不懂世事,只知吃喝玩耍?整个轩辕皇族,谁能及得上你天赋异禀?” 九倾微默,垂眼盯着自己手上的茶盏,五指不自觉地用力,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茶水的热度。 天赋异禀……因为天赋异禀,所以懈怠政务,忽视责任,便成了理所当然? 第519章 看破不说破 “天赋异禀,只能说明我是神灵选择的下一任南族之主,却不代表,我因此便可以疏忽懈怠自己的职责。” 九倾的声音太过平静,平静到近乎漠然的态度,与眼前的纯真娇俏简直天差地别,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寒钰沉默了很久,似乎正在心里消化着这个事实。 而紫陌这三个月来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九倾,倒不觉得有什么,况且她已经知道,九倾的改变源于那个凶险的梦境,所以她完全可以接受她家小姐的改变。 玄三和玄七也知道九倾变了不少,但是他们只是属下,以前跟九倾的接触就不是太过频繁,一直恪守着尊卑身份,所以即便知道九倾性子和有了些变化,他们也只是放在心里。 而寒钰,是南族皇室除了帝后之后,跟九倾接触最多,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因此对于分别了三个月,性子就像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九倾,他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心头生出异样的思绪,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冷沉的声音:“寒钰,你在这里做什么?” 寒钰闻声转头,并站起了身,恭敬地喊人:“皇兄。” 九倾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宸王,还没等他说话,就淡淡道:“皇兄就不要再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这些道理我已经想明白,无需皇兄再多费心。没什么事的话,你跟四哥都出去吧,我也该休息了。” 宸王一噎,尚未出口的话不由吞回了肚子里。 “寒钰。”顿了一顿,他转头看向寒钰,低沉的声音自带威压,“殿下已经成年了,尊卑有别,以后不许再喊殿下的名讳,否则别怪本王治你不敬之罪。” 寒钰沉默,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九倾一眼,以前这个时候,九倾都会如护犊子的小母鸡一样出来维护他,可此时,在听到宸王的话之后,她却没有任何反应,敛眸盯着自己的茶盏,像是失神了一般。 几不可察地抿了下唇,寒钰压下心里的不安,点头低声道:“臣弟明白了,多谢皇兄提醒。” “出去吧,让殿下休息。” 寒钰没说话,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身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丝缕黯然忧伤的气息。 紫陌盯着他们的背影,眉头忍不住蹙眉,待两人都离开之后,她才收回视线,垂眼看向坐在椅子里的九倾,“小姐。” “嗯?”九倾回神,将茶盏递给她,“你想说什么?” “小姐方才跟宸王说的话,是故意说给钰王听的?”紫陌眉头轻锁,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奴婢觉得小姐对钰王的态度,有些跟以前不一样……” 而且,小姐分明就是刚到西陵的时候,心情就有了一些改变,但是方才小姐在钰王面前,为什么要说,是来到西陵三个月才长了见识? “紫陌,从今天开始,要学会看破不说破。”九倾抬眼,看了一眼看着房门的方向,随即缓缓垂眼,目光怔忡地盯着自己白皙的掌心泛起的微红。 第520章 恍如隔世 原来克制自己的情绪,其实也不算太难,即便是对着曾经感情最深的人,而现在…… 或许,自己天生就适合当一个帝王,喜怒可以掩饰得如此完美,连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 紫陌心下微惊,看破不说破? 小姐的话里,显然有些深意……是她多心,还是钰王有问题? 亦或是,小姐真的要开始学着做一个帝王该有的,圣心难测? 突然觉得有些压力,紫陌咬了咬唇瓣,低低地哦了一声,随即又担心自己的态度似乎有点敷衍,忙开口道:“奴婢知道了。” …… 回程的路上几乎算得上是平静,除了遇上一次凶残的盗匪,把他们当成了普通的富贵之家意图打劫,却被宸王和黑翎卫连根拔除之外,没遇上什么其他太大的波折。 半个月之后,九倾在黑翎卫护送下,抵达了南族天都。 世人皆知南族神秘,事实上,南族相较于其他国家,除了子民生活更富足一些,并无太多神圣之处。 真正具备神秘色彩的,只有轩辕皇室的传承,以及祭司殿的存在。 高大巍峨的天都城门近在眼前,环绕了大半个天都城的护城河以一种忠诚的姿态,几千年如一日地守护着这块王者之地。 九倾望着高高的城门,眸心微怔,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从心底弥漫开来,这一刻,她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压抑了太久,平静了太久,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被死死地压在了心底,片刻不敢流露出来,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也有脆弱的时候。 无数个夜晚被噩梦惊醒的惶然,这一刻全部浮现在脑海,看着完好无损的城门一如既往的透着属于王者的尊贵霸气,和历经无数代风霜淬炼的岁月痕迹,九倾在心里无数遍感谢神灵。 车驾驶过护城河上的拱桥,城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身影清晰在望,九倾眼眶微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底汹涌澎湃的悸动。 “殿下。”过了桥,紫陌的称呼自然地改了过来,“皇上和皇后亲自迎出来了。” 九倾低低地嗯了一声,“停车。” “是。”紫陌恭敬应了一声,掀开车帘道:“宸王,殿下让停车。” 宸王闻言,抬起右手示意,车驾仪仗霎时以一种无声的姿态停了下来,所有人的步伐整齐划一,没有丝毫的凌乱。 宸王自马上翻身而下,身后护在马车左右的苏幕臣和四皇子寒钰也下了马,恭敬地站在一旁候着。 紫陌掀开车帘,九倾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裙装,起身走下马车。 护卫在马车周围的所有人,在九倾踏出马车的那一瞬间,齐齐全跪了下来,以叩拜帝王的礼仪叩拜储君。 神灵选择的储君,即便还没有登上帝位,她也已经形同于帝王尊贵。 此处离城门已经不远,近百步的距离而已。 九倾看了看正朝她招手的父皇,还有站在一旁温柔含笑,极力维持着仪态的母后,抑制着心头酸涩,足尖轻点,衣袂飘飘,眨眼飞身到了城前。 ps: 先更了40章,暂停一下,中午十二点之前剩下的10更会更完,么么哒,谢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521章 还真没产生什么思乡之情 南族现任皇帝轩辕重身形高大,五官俊美如刀削,年轻时是天都美男子之一,即便现在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他成熟稳重的外表,依然能虏获天都许多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芳心,不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选秀纳妃了。 轩辕重是个雷厉风行的帝王,也是个宠女儿的父亲,从九公主轩辕九倾出生开始,他对这个女儿几乎就称得上是百依百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更是下令将红莲盛会改为九公主的生辰之日,举国同庆。 随着时间推移,九倾慢慢长大,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之后,他更是欣喜若狂,在十二岁那一年就早早地立下了储君,让她享受万人之上的荣耀。 而皇后姒云柔,则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也同样是一个宠女儿若命的母亲,不过相较于轩辕重的直接,她的爱来得要含蓄柔和一些,大多时候,更重于对女儿的教导。 “父皇,母后。”九倾福身行礼,“女儿回来了。” 轩辕重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嘴上却冷哼道:“你还知道回来?整整三个月连一封信都没寄回来,是玩得乐不思蜀了吧?” “行了,你就算要教训,也等回宫了之后再说。”皇后娇嗔地睇了他一眼,“倾儿赶了这么远的路累不累?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她?” 轩辕重嘴角一抽,颇为无语。 他哪里是在教训九倾?他分明是在抱怨好不好?而且就算有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有人敢取笑? 不过皇后发飙,他当然只能听从,况且三个月没见女儿的面,他着实思念得紧。 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么久没见,就不知道给为父一个拥抱,果然你的眼里还是只对老四兄妹情深,我这个父皇压根无关紧要吧……” 兄妹情深? 九倾垂眼轻笑,走上前两步,轻轻搂着父亲健硕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轻声呢喃:“父皇,对不起……” 对不起,以前那么不懂事,无数次把你的话劝导当成耳旁风。 对不起,曾经让南族陷入那样一场灭顶的劫难。 对不起,没有告诉你,女儿独自离开南族是为了出去疗伤,却让你担忧牵挂…… 轩辕重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轻拍着她纤弱的脊背,却不由自主地转头跟自己的妻子对视了一眼,眼底明显有着询问:这是我们的女儿吧? 皇后也被九倾的举动弄得有些讶异,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转念想想,觉得应该是第一次离开南族,时间太久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儿开始想家了,所以才这般小鸟依人? 摇头失笑了一下,她开口:“好了,先回宫吧,母后让御膳房多做些你爱吃的菜,好好犒劳一下你这三个月来的思乡之情。” 犒劳她的……思乡之情? 九倾无语了片刻,所有的伤感顿时不翼而飞,自轩辕重怀里抬起头,看着她的母后,很实诚地摇头:“女儿这三个月,还真没产生什么太浓烈的思乡之情,母后多虑了。” 第522章 凤寰宫 皇后表情瞬间一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个没良心的,还好意思说。” 九倾笑了笑,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臂,软声笑道:“母后别恼,今晚我跟母后一起睡,让母后好好解解相思之苦。” “这还差不多。”皇后瞬间笑靥如花,“走吧,给你接风洗尘去。” 九倾点头,心下一片如水般的柔软。 尊贵的九公主殿下回宫,整个天都城几乎都喧闹了起来,迎道两旁的子民全部出来争相目睹公主的风采,还有人专门准备了龙腾歌舞的节目,一路上锣鼓震天,热闹非凡。 九倾坐在储君的銮驾之中,并没有如以往那般以幕帘遮住容颜,而是温和含笑地招手,非常亲民地朝沿途的子民挥手致意。 九公主国色天姿,容颜绝世脱俗,沿途的子民们几乎惊得失了神,见到公主居然这般没有丝毫架子,越发激动,不停地欢呼。 若非有御林军开道维持秩序,只怕所有人都要冲上来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繁华,喧闹,热情,欢腾,如此真实的场景就呈现在自己眼前……九倾面上平静地微笑着,却无人能得知她心里剧烈的激荡。 南族安在,父皇母后安在,兄弟姐妹安在,子民安在……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那些惨烈的噩梦尚未发生,也不会再有机会发生。 绝不会,再有机会发生。 从城门到宫门,路程本就有些远,且九倾强烈地想感受一番南族的繁华和荣耀,想从千百万热情的子民身上感知更强劲的生命力,所以銮驾行的很慢,到了宫里已经接近傍晚,接风洗尘的午膳不得不改成了晚膳。 告别了父皇母后,九倾先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宫里除了帝后之外,最繁华的宫殿,摘星阁。 摘星阁原本不叫摘星阁,而是叫凤寰宫,但是以前九倾不知是脑子里的哪根筋搭错了,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硬生生把凤寰宫改成了摘星阁。 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特别幼稚。 “明日把凤寰宫的名字改回来。” 淡淡的一句命令丢下,周遭簇拥的宫人恭敬地低头应是,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暗想着,九公主出门一趟回来,这性子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走进寝殿,尊贵奢华的气息扑面袭来,檀木为顶,白玉为砖,水晶玉璧的宫灯,重重珍帘垂落地面,沉香木打造的床边悬着世间罕见的鲛绡轻纱罗帐。 微风拂进,绡纱轻动,如云海泛起层层涟漪。 紫陌随着九倾走进殿里,“殿下要现在沐浴吗?奴婢让她们备好花瓣。” “今天不用花瓣。”九倾淡道,“去取我的鸾服。” “鸾服?”紫陌讶异地看着九倾,“殿下待会儿要穿鸾服用晚膳?” 九倾点头,也没解释,转身往后殿走去。 沐浴之后,九倾在紫陌和四名贴身宫人的打理下,穿好了一袭红色鸾凤曳地宫装,在紫陌和八名宫人的簇拥下,往帝后此时所在的凌波殿而去。 第523章 九公主殿下驾到 鸾服是隆重的储君朝服,因为九倾是女子,所以这套衣服本就是照着公主的服饰所制成,只在是寻常的宫装上做了一些改变。 颜色是肃重夺目的深红,不会红得灼目张扬,而是一种内敛尊贵的色泽。 衣服选用南族宫廷之中最顶尖的料子,也只有九倾一人才能用的红丝鲛绡——南族富贵,鲛绡乃是宫廷御用之物,而红丝鲛绡则是鲛绡之中最为名贵的一种,经年才得一匹,极为罕见。 宫廷御用织女,绣女,司制,近三百人花了一年时间,才做成了这套价值连城的鸾服。 南族最尊贵的两只上古灵兽,一为龙,一为鸾,鸾服的前襟和袖口,以特殊的手法绣制出的飞鸾,衬出了女子尊贵却沉稳内敛的气息——也是一个帝王本该收敛起的张扬,只留下尊贵和高不可攀的威仪。 纤细的腰以绣着飞鸾的腰带轻束,长长的袍尾拖在青砖地面,十六名宫人恭敬地以素手轻持鸾凤袍尾。 傍晚的霞光照耀下,袍尾上片片红宝石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鸾,流露出睥睨苍生的霸气,美得惊心动魄,尊贵不言而喻。 一路行过,所有宫人无论在做什么,都刹那间停下脚步,放下手里的事情,以最恭敬虔诚的动作屈膝跪地,行参拜之礼。 到了凌波殿,帝后已经驾临,除此之外,后宫四妃,轩辕皇族七位皇子一位公主皆已到场,几位元老重臣和他们的儿子也恭候在一旁。 随着一声“九公主殿下驾到——”,殿里所有的人齐齐一凛,唯有帝后二人相视一笑,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冲着九倾招手。 然而,当他们的宝贝女儿现身的那一刻,不止其他人呆住,便是这对帝后,也罕见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一袭鸾服的九倾,也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因为鸾服的衬托,周身褪去了往日的美丽纯真,如画的眉眼间染上了几分清冷尊贵的色泽,如神祇一样高不可攀,让人望而生畏。 今晚只是一个接风洗尘宴,并不是正式的宫宴,素来怎么舒服怎么来的九公主,居然穿的这么隆重? 原本轻松的家宴,因为九倾的到来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压抑,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样的意外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殿内一时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一片静寂中,唯有宸王面色不变,沉着地离席,单膝叩地,声音沉稳一如以往:“臣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其他人瞬间回过神来,皇子公主和年轻的臣子们皆是离席,恭敬地行礼,“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九倾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淡淡道:“平身。” “谢殿下。” 众人起身站着,九倾缓步走过大殿,越过众人身旁,长长的鸾服袍尾映在众人眼底,恍如九天之下的飞鸾神女,尊贵令人不敢逼视。 走到帝后面前三步远之地,九倾与坐在主座上的父皇平视,目光清淡平静,再无往日一丝天真单纯,“就着今日晚宴的机会,儿臣跟父皇母后和众卿宣布一件事——明日开始,儿臣会开始着手处理政务,还望父皇多提点儿臣。” 第524章 是啊,的确有人欺负她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恍惚出现了幻听,傻傻地看着这位出了趟远门,回来就发生了翻天覆地一般变化的九公主。 明日开始,就着手处理政务? 这位九公主殿下虽然被封为储君已经四年,对于储君这个身份也并没有多少排斥,但是纵然她天赋异禀,各方面能力都比其他皇子公主要出色许多许多,心思却很少放在国家大事上。 尤其是,每次皇兄皇姐们和年轻的贵族公子对她毕恭毕敬地行礼时,她的眼底总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烦和失落,然后对于唯一一个敢跟她亲近的四皇子就越发依赖,一个月里至少有二十天以上要去钰王府用晚膳。 三个月前,她瞒着所有的人,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南族,连素来与她最亲近的四皇子都在大半个月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着实让人觉得疑惑不解,而离开了三个月,回来就要开始处理政务? 并且……这位公主殿下的性情,似乎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好像沉稳淡定了许多,眉眼间多了一些平和疏淡,少了一些不解世事的纯真—— 众人心里越发不解,难不成他们的九公主殿下是去拜访避世的神仙了?否则仅仅三个月的时间,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倾儿。”轩辕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颇有些纠结的意味,“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所以才想着掌权反击回去? 九倾微默,随即在心里回道,是啊,的确有人欺负她了。 欺负得那般惨烈,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乎的所有亲人死不瞑目,看着昔日繁华的宫殿染上浓浓血色,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倒下…… 而这一切,不过源于她曾经的单纯善良,天真无邪,以及对亲近之人过度的信任。 身在皇族,被定为下一任帝王人选,她该拥有的是杀伐果断,是睿智筹谋,是登临天下,俯瞰苍生,而不是永远不解世事的天真。 所有的单纯和良善都是多余的,是本不该存在她身上的东西,是早该被抛弃的,可她偏偏没有,那么愚蠢,最终酿成惨祸……所以她不怨天不尤人,因为一切是她自己眼瞎,咎由自取。 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苦,她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一世,绝不可能再有人能动南族分毫,所有她在乎的人,都必须顺遂一生,安然活到寿终正寝。 “没有人欺负我。”九倾自短暂的思绪中回笼,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容,像是阴霾尽散,朝阳重现,“父皇,这世上有谁能欺负得了儿臣?您多虑了,儿臣只是……到了该承担起自己责任的时候了。” 痛彻心扉过,肝肠寸断过,噩梦缠绵过。 往事已矣,在她回到南族这块土地上开始,所有的阴霾将彻底远离她而去,她要开始一个全新的人生—— 从今往后,她生命里的一切,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所左右。 第525章 眼睛看不见的阴影 凌波殿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轩辕重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眼底皆有一些若有所思之色。 不过他们的沉默并没有太长时间,对于轩辕重来说,南族的江山很快就会交给这个宝贝女儿,以前还担心她不会喜欢也无法习惯成为帝王之后,整日面对着大量枯燥繁重的朝政,现在既然九倾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他当然求之不得。 先适应两年,肯定比到时候手忙脚乱要好。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父皇很欣慰。”他叹笑了一声,笑容里带着十数年不变的宠爱和温柔,“明日开始,朕会把一部分政务转交给你,暂时先由宸王辅佐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宸王兄就不必了。”九倾淡淡道,从容地在他下首第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把湛祺和三皇兄给我。” 湛祺是湛太傅的儿子,年方二十有六,为人沉稳,谦恭有度,是天都最有名的才子,有才而不骄,性格比宸王多了一些平和,要容易亲近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是九倾的内定皇夫之一,还是个俊美出众的男子。 而三皇子轩辕凛…… 众人心头委实讶异,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众皇子之中的轩辕凛。 三皇子是月妃的儿子,因为身体孱弱,月妃早在生下凛王之后不到一年时间就过世了,凛王小时候算是宸王的母妃一手带大。他生来孤僻寡言,常常沉默到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也忘了他的能力到底如何。 九倾开口要这两个人,不免让人心里多了些想法。 湛祺今日也是随着自己的父亲参加了接风宴,此时听见自己被九公主点名,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太明显的表情,直到皇上开口:“湛祺,凛儿。” 两人一起站了出来,走到九倾身边,单膝跪了下去,“臣恭听殿下差遣。” 轩辕凛则只是沉默地跪着,一语未发。 九倾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是否沉默,淡道:“即日起,给三皇兄封一等亲王,御林军的调配由凛王负责。” 此言一出,满殿又是一片诧异。 轩辕重嘴角抽了抽,突然有一种身在朝堂的感觉,此时不是给九倾举行的接风洗尘宴吗?不是应该所有人都坐下来轻松地用晚膳吗? 怎么成了处置朝政的金殿了? 当然,对九倾突如其来的安排,轩辕重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也不觉得九倾突然间做下的决定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女儿这趟出门回来,真的变化太大了,让他心里也无法避免地觉得惊奇。 转头看了一眼沉默立于一旁的宸王,他心想,稍后一定要问问,宝贝女儿在西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皇后则是安静地瞥了一眼四皇子轩辕寒钰,总觉得九倾跟寒钰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似乎也隐隐蒙上了一层……眼睛看不见的阴影。 寒钰得罪了倾儿? 那宸王呢? 皇后不自觉地蹙眉,宸王的能力有目共睹,倾儿想掌权,为何不用宸王?是因为忌惮宸王的能力,所以才提拔了三皇子? 第526章 只要四哥没意见就好 九倾提了湛祺做少傅,赐了驾前行走的权力,并且因为有了内定皇夫的这层身份,他可以自由进出九倾的凤寰宫,而无需顾及男女之别。 钦定了这两人的身份之后,九倾便若无其事地让所有人就坐,“开膳吧。” 这一顿晚宴,所有人都用得食不知味,他们心里都有太多的想法,有人不解,有人疑惑,有人惶然不安,也有人黯然失落。 唯有两件事,他们的想法几乎是一致的。 其一,轩辕皇室除了九倾之外,各方面本事最为强大的宸王,是否在储君尚未即位之前,就已经被驱逐出权力中心了? 其二,四皇子轩辕寒钰跟九公主之间,是否闹了什么不愉快? 当然,这两个问题暂时还只是个疑问,他们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却还无法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 “倾儿,还有四天就是红莲盛会,礼部一切的筹备皆已就绪,只剩下一个问题。”轩辕重转头看着九倾,“你今年要谁陪在身边,充当护驾使者?” 红莲盛会是南族一年一次的庆典,是为了南族的传承,也是为了庆祝九公主的生辰,是以红莲盛会的主角就是储君轩辕九倾。每年她的身边会有一个护驾使者,因为以前跟寒钰感情要好,所以这个使者一直由寒钰担任。 而今年……轩辕重似乎也发现,九倾跟寒钰之间的关系有点不那么亲近了,虽然还不知是什么原因,却难免开口问了一句。 “护驾使者?”九倾挑眉,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多此一举,“以前不是一直由四哥担任吗?” 啊? 轩辕重一愣。 坐在对面不远处的轩辕寒钰闻言,也是讶异地瞥过来一眼,似乎觉得意外,但是明显,他面上的表情几不可察地轻松了一些。 原本他也以为……九倾会换个人选。 因为从西陵这一路回程,九倾对他的确不如以前那般亲昵,那般无话不谈了,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心里失落却是真的。 其他人心里的想法不免又发生了一些改变,难道九公主跟四皇子之间的疏离,只是他们的错觉?还是说,九公主有其他的原因,所以才开始懂得恪守男女之防了? 众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你的意思是,今年还是寒钰护驾?”轩辕重道。 九倾无所谓地点头,“只要四哥没意见就好。” 此言一出,其他人嘴角齐齐抽了一下,暗道,四皇子怎么可能会有意见? 而且,他们都注意到,九公主喊四皇子依旧叫四哥,而不是四皇兄,如同以往一样的亲昵,想来方才的确应该是他们的太敏感,九公主跟四皇子之间感情好的很,完全没有出现什么疏远的状况。 如果说真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应该就是九公主比以前更沉稳一些,懂得收敛感情,而不再那么像个小女孩了。 对于桌上众人的想法,九倾是不在意的,决定了几件大事之后,她便一心一意开始用膳,轻松温和的表情看起来与平常似乎没什么异样。 第527章 儿臣心系南族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的心里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可纵使翻江倒海,她也只能克制,面上径自流露出一派云淡风轻。 晚膳之后,九倾回到了自己的凤寰宫褪下了一身华贵繁重的鸾服,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白色宫装,只携着紫陌一人去了皇后的疏凰宫。 母女三个多月未见,应该有许多话要说,皇后心里也有太多的疑问,所以轩辕重特意留给她们彼此相处的空间,并未过来打扰,而是留在了御书房处理政务,顺便召见了一干老臣,商议接下来的朝政移权。 疏凰宫的凤榻很大,母女两人穿着舒适宽松的常服,并排躺在床上闲话家常,气氛一派轻松温馨。但是两人谈话的内容,却绝不是轻松普通的家常。 “倾儿,你跟寒钰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虽外表柔弱,心思却是通透,纵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得很,“还有你皇长兄,你今日所做的决定,母后怎么有点看不明白?” 九倾抬眼望着头顶绣着凤凰图腾的帐幔,淡淡道:“母后只要知道,儿臣心系南族,今日所做的一切决定,皆是为了南族的江山基业和天下苍生的安然,便足矣。” 皇后闻言,诧异地转头看她:“为了南族江山基业和天下苍生?” 这句话她听着,本该觉得豪迈而欣慰,然而,欣慰之中却为什么隐隐有一种悲怆寂寥的感觉? “是,女儿是为了南族。”九倾道,语气平静而显得幽远寂然,“神灵既然选择了我,我当然要尽一个储君应尽的责任,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不管是九天之上的至尊之位,还是南族传承了几千年的荣耀霸业,亦或是,天下万万名苍生的安然,这一切都是女儿的责任。” 皇后微默,随即笑道:“离开了南族三个月,你的心态似乎改变了不少。” 九倾低低嗯了一声,“是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南族是天下至尊,但是也不能故步自封,女儿出去走走总是有好处的。” 皇后转了个身,目光认真地看着她,“倾儿,虽然你的说辞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但是我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你的心境就能发生如此大的改变。” 九倾默然。 母后当然不会相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原本纯真的少女会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发生脱胎换骨般的变化——除非受过打击。 她也的确受过打击,可那样惊天动地的惨烈之事,又要如何跟她最爱的亲人述说? 在发生那样家破人亡,灭族劫难之后,鲜血已经洗净了她的脊髓,杀戮将她的肌骨重造,伤害和背叛,算计和阴谋,彻底抹去了她身上所有不该属于储君该有的良善和柔软。 现在的她,的确是脱胎换骨,回炉重造过一次了,可这些话谁也不能告诉,因为即便有神灵护佑,也没有人会真的相信,重生这样的事情会真实地发生在眼前。 第528章 没有我,他会死的 所以,她该怎么回答? 其他人可以轻易蒙混过去,也没有人敢打破砂锅追根究底,可身边这个人是她的母后,她不能也不想胡诌一个理由,随意敷衍应付。 低低叹了口气,九倾淡道:“母后,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皇后顿时一呆,喜欢上了一个人? 九倾偏过头来,扬唇淡笑:“大祭司有没有跟父皇母后说过,我离开南族去西陵,是因为我红鸾星动了,而那个男子是西陵的皇子,排行也是第九,跟女儿很有缘是不是?” “西陵九皇子?”皇后呆呆重复了一遍,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个事实,“你真喜欢上了一个男子?” 九倾缓缓坐起身,屈膝双腿,两手抱着膝盖,轻叹:“是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母后,女儿情窦初开了。” 皇后也跟着坐起身,慢慢斜倚在床头,目光纠结地看着她,“那你打算把他收进后宫,给一个皇夫的名分?” “母后,我喜欢上了他,想给他独一无二的名分。”九倾道,语气平静却坚定,“不是需要争宠的那种,也不会被人欺压,更不需要被后宫里太多的规矩约束。最重要的是,他是来自男尊女卑的西陵,若有朝一日他来到南族,我希望给他平等的身份。” 平等的身份? 皇后呆滞地看着她,待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之后,失声道:“倾儿,你是疯了吧?” 九倾挑眉,“母后觉得我疯了?” “当然疯了。”皇后咬牙,脸色是前所未有过的凝重,“这根本不可能,南族只能有一个皇帝,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你这样分明就是把南族的江山基业置于刀刃之上,你想过后果没有?万一他日后起了歹心,利用你的感情谋夺南族的至尊之位,你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 九倾微微垂眼,眸心急速闪过一抹怔然,利用感情谋夺南族的至尊之位……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九倾不会反驳。 这世上,不管是亲人之间的亲情,还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当你对此深信不疑的时候,感情都是美好而纯粹的,你永远也不会去怀疑这份感情是否存在着利用的成分,是否有朝一日会成为背叛和算计的利器。 然而,人心是复杂且险恶的,所以即便九倾已经确定自己要和夜瑾共度一生,她也不会斩钉截铁地说,她坚信夜瑾不会害她。 无条件的相信完全没有根据,时间才是最有力的证明。 “母后。”她抬眼淡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南族只有一个皇帝,不会出现第二个,我也不会让他成为第二个皇帝。但是母后,爱情之中,男女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这无关身份,只因为他能带给女儿幸福和快乐。” “幸福和快乐?”皇后呐呐地开口,“你……非他不可?” “也不是。”九倾缓缓摇头,“是他非我不可,没有我,他会死的。” 皇后目光惊疑地看着她,“倾儿,你不会被人利用吧?” 第529章 爱一个人,会想要杀了对方? “利用?”九倾摇头,身子缓缓靠在床柱上,敛眸淡笑,“现在谁也利用不了我,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自己理智得可怕,虽然我跟母后说自己喜欢上了他,但是在这场感情之中,他爱得比我深,比我浓,而我……原本却根本没打算跟他修成正果。” 没打算修成正果? 皇后疑惑:“那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源于最后一刹那的柔软。”九倾笑了笑,“事实上,如果我再无情一点,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我杀了。” 杀了? 皇后表情越发古怪不安,自己这女儿是不是不爱则已,一爱上就惊天动地?她这到底是爱,还是恨呀? 爱一个人,会想要杀了对方? 九倾明白她心里的疑惑,三言两语把离开西陵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此时再提起来,她的语气里已经完全了没有被算计的不悦,只有一片平和。 但是听她说完前因后果的皇后,却登时不知是气还是怒了,“为了算计你,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倾儿,这样的男子你真敢把他放在身边,万一以后他再拿性命威胁你什么,你难道还要次次就范?” “母后。”九倾缓缓摇头,正色地道:“第一,我不是一个轻易接受威胁的人,第二,他也不会这样做。” 皇后显然不信,“他若不会这样做,又怎么会如此算计你?” “起初我以为他是想留下我,或者想让我回南族时带上他,但是后来我知道,他这般连性命都不顾,只为了赌一线生机的原因,其实不过是怕我以后忘了他。” 皇后一怔。 九倾轻笑,眼底浮现一抹心疼,语气也自然地染上了几分叹息的意味:“母后,他的要求其实很微不足道,是我太过于无情,回应了他感情,给了他温柔和想望,却一次次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他只是担心我忘了他,所以才冒着那样的风险赌一次机会,他不是为了占我便宜,也不是想要什么名分或者权势富贵。” 顿了一下,九倾抬眼看着窗外早已覆盖了天地的黑幕,“况且,我如果铁了心不救他,他只有死路一条,他又能算计到我什么呢?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男子,也没有勇气拿自己的性命去设这样的赌局,但是他偏偏敢。” 皇后闻言,很久没有说话。 诸多想法和纠结,甚至是忧虑,齐齐交织在心头,让她心里一团乱麻,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别的倒不担心,就是担心女儿被人欺骗了感情——情窦初开的少女很容易一头钻进去,被人骗的失了身失了心,铸成惨痛的后果。 这样的例子即便是在南族,也比比皆是。 她没见过西陵的那个九皇子,又怎么能相信,他对倾儿一定是真心? 皇后蹙眉,冷静地替她分析,“倾儿,你原本既然没打算跟那位皇子有什么结果,那后来改变主意,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你们之间发生了亲密的关系?” 第530章 我对皇兄没有防备 “你是个姑娘家,虽然一国之君注定不可能从一而终,但是对于自己的初次难免有一种情结,所以……我觉得你有可能是放不开……” “儿臣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失身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九倾道,敛眸轻笑,“如果不是我自愿的,他也强迫不了我。既然是自愿,又谈何情结,又何来的放不开?” 皇后咬了咬唇,觉得自己的口才在女儿面前,已经完全被碾压了,她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教自己无法反驳,而且听起来也偏偏那么在理。 心里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在慢慢发酵,自己捧在手心十六年的女儿现在一心向着别人,就算还没有出嫁——哦,应该不是出嫁,而是大婚。 就算还没有大婚,她却已经生出了一种女儿被别人抢走的不甘。 偏偏,那个男人也不知到底可不可靠。 “母后若是不放心,不如去问问宸王。”显然清楚自己母后心里的忧虑,九倾坐起了身子,想了想,“宸王的眼光母后应该相信,再不济,以后有机会,女儿让他过来一趟,让母后亲自拷问一番,可否?” 问问宸王? 皇后皱眉,“宸王见过那位西陵九皇子?” “当然。”九倾点头。 皇后沉默,不过说到宸王…… “倾儿,你对宸王是生了防备?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我对皇兄没有防备。”九倾道,“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皇后讶然,“那你方才为什么选了老三和湛祺,而不是你皇长兄?” 宸王才能卓绝,若是能经常教导提点一番,对于九倾来说,远比轩辕凛和湛祺要强得多。 “皇长兄有另外的事情要做。”九倾淡淡道,“三皇兄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我身边不需要一个话痨,至于湛祺……我似乎应该告诉他,这几位内定的皇夫,极有可能永远也成不了真正的皇夫。” 皇后闻言微惊,“倾儿。” 九倾挑眉。 “你不会是打算……登基之后,只立那位西陵九皇子一个人吧?”皇后说完,脸色微变,连连摇头,“这肯定不行。倾儿,你最好想清楚,这样的举动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那些权贵大臣们怎么会同意?” “母后,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现在掌权的原因。”九倾淡笑,眸心一抹睿色划过,“登基之前,我要做到说一不二,旨意之下,最好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 皇后一怔,呆呆地看着她,只觉得此时九倾眉眼间流露出的清贵威仪,强烈得让人不敢逼视。 这个……真是她的女儿? 喜欢上一个人,竟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大的改变,让一个纯真的姑娘瞬间蜕变为天生的帝王? 纵使是当了二十多年皇后,此时的她,也无法避免地为之震撼。 “母后,睡吧。”九倾替她拉开被子,“时间很晚了,母后若还有其他的疑问,改日儿臣再给母后解惑。” 第531章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皇后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 九倾也是一夜无眠,阖上眼,脑子里却浮现太多挥之不去的画面。 梦境一般血腥的宫廷御道,鲜活的人,倒在血泊里的身影,白衣轻袍的儒雅面容,温柔隐含宠爱的话语…… 九倾强制地抛开脑子里的画面,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远在东幽的姒聿尘——她的舅舅,母亲的兄长。 她该如何跟母亲说起,东幽和西陵两位丧心病狂的皇帝之间,曾经有过的龌龊交易? 两个男人的肮脏私欲,生生摧毁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分开了一对恩爱的夫妻,以至于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亲生儿子不知身世,认贼作父,而东幽那个制造了一切祸端的始作俑者,却至今还完好无损地坐着高高在上的龙椅,享受着风光无限,万民叩拜。 九倾睁开眼,望着帐顶,眸心一片清冷无情之色。 东幽和北夷的战争,应该已经开始了,如果不出意外,夜瑾此时也已经到了东幽,那么这是否代表着君乾在皇位上已经坐不了多长时间了? 还有紫霄宫那位从不轻易露面的尊主,究竟是什么身份? 四天之后的红莲盛会,也该做好筹备了,还有夜瑾……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九倾才惊觉,这个人已经嵌入了心版,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一跃成了她心尖上的人。 所谓的平静,无情,理智,不过是不得不做出掩饰心底伤痕的面具,自己的感情唯有自己清楚,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次日早晨,紫陌和疏凰宫的几位贴身宫女进来伺候,九倾看着母亲眼下的一层黑色,心下颇有几分愧疚,“母后昨晚没睡好?” 皇后睨了她一眼,在梳妆台前做好,让贴身宫女紫兰给她上妆遮掩黑眼圈,“我心里犯愁呢。” “母后愁什么?”九倾走到她的身后,漫不经心地趴在她的身上,贴着她的脸,看着镜子里两张有五分相似的面容,“母后看起来还是花一样的年纪,怎么一点儿都不显老?” 皇后闻言,面上顿时就多了几分笑意,“真是贫嘴,什么花一样的年纪?说的是你自己吧,我怎么能跟你比?不过如果现在就显出老态,还怎么在你父皇面前站稳脚跟?” “母后这倒是多虑了。”九倾轻笑,“父皇可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否则怎么能对着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无动于衷,偏偏宠了母后这么多年?” “宠?”皇后面上笑意微顿,“倾儿,我跟你父皇之间,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爱情,他心里爱的人,也并不是我。” 九倾闻言讶异,“母后何出此言?” 这么多年,轩辕重对自己皇后的在乎可是有目共睹的,二十三年前那一场轰动天下的封后大典,更是举世皆知,谁会认为他不爱自己的皇后? “你个小丫头片子,不懂这些事情,母后暂时也不想跟你说。”皇后淡淡一笑,“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当初爱不爱,这些年你父皇对我也确实够好了,我也庆幸此生能遇上他。只是,至今我心里还有一个遗憾……” 第532章 不该给予任何人过分的信任 母后的遗憾是什么,九倾心里无比明白。 可此时还远远不是告诉她真相的时候,至少……要等到夜瑾救出姒聿尘,彻底摧毁东幽皇室,把君乾控制在手里,让她的舅舅恢复了健康的身体…… “皇后娘娘,九公主殿下。”疏凰宫的大宫女紫丹走了进来,恭敬地福身行礼,“湛少傅和三皇子都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九倾转头,淡淡道:“让他们去凤寰宫的书房等我。” “是,殿下。” “早膳我就不跟母后一起用了。”九倾直起身子,看着正在梳妆的母亲,“早膳之后,儿臣还要去一趟祭司殿,晚上再来给母后请安。” “去祭司殿?”皇后讶异地从镜子里看她,“你去祭司殿做什么?” 去祭司殿感谢神恩,让她有机会重生一次,得以守护南族,也是去神灵面前忏悔自己曾经的愚蠢无知。 “有点事情。”九倾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当朝阳的光芒照在脸上的那一刻,九倾心底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 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扬起完美而从容的微笑,抬眼看向天际,眼底散发出熠熠光辉。 朝阳来临,黑暗已经过去,南族依然安然屹立。 眼下的一切是如此鲜活,让人眷恋…… “殿下。”身姿峭拔的宸王自不远处走了过来,躬身行礼,“日月寒潭周围已经布置妥当,黑翎卫全面戒备,殿下是否还有其他需要交代的事项?” 九倾驻足看着他,淡淡笑道:“皇兄,所有你能办好的事情,无需特意过来请示我。” 宸王微默,随即道:“殿下不该交与任何人,过分的信任。” “但是我也不能对所有人都抱以质疑的心态。”九倾轻笑,“若仅仅只是信任被背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皇兄应该知道,除非我心甘情愿,否则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真正利用或者算计我。” 宸王闻言一怔,“殿下指的是夜瑾?” 虽然如此问,但是直觉告诉他,九倾话里的意思应该不仅如此。 果然,九倾摇头:“夜瑾的算计不算什么,对我也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初时的确有点生气,但是平静地想一想之后,也并非不能理解。” 那么显然,她说的另有其人了。 但是……让她心甘情愿被算计? 宸王浓眉轻皱,眸心闪过一道深思。 九倾淡道:“皇兄有事先去忙吧,我先凤寰宫,三哥和湛祺正在等我。” “是。”宸王点头,“红莲盛会之后,臣会把手里的事情安排妥当,随后就去东幽,殿下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要活着的姒聿尘,和活着的东幽皇帝君乾。”九倾道,“其他的,便没什么要紧的了,你自己看着办。” “臣明白了。”宸王躬身,“臣告退。” 九倾点头,沉默地看着他转身离去。 这位皇长兄是个有原则的人,她暗忖,但是似乎也太重规矩了,一丝一毫都不会越矩,谨守着君臣礼仪,反倒是把兄妹亲情完全抛诸在了一旁。 不过,自己现在倒也不再适合想什么兄妹亲情,这样其实挺好。 第533章 得殿下钦点,乃臣之荣幸 凤寰宫在南族宫廷之中,乃第二大主宫,与皇帝的寝宫同样的尊贵庄严,也代表了第二权力中心。 御景斋是凤寰宫的主书房,跟皇帝的御书房相比,也几乎毫不逊色。 空设了十六年,或许从今天开始,御景斋才真正要派上用场。 遣退了身边所有宫人,只留下紫陌,九倾踏进御景斋时,三皇子轩辕凛和新封的少傅湛祺正沉默地站在宫苑里的一颗桐树下,见到九倾到来,恭敬地上前行礼。 “免礼了。”九倾举步踏上斋前石阶,往书房里走去,“听说三哥喜欢研究奇诡阵法,湛祺则是文韬武略皆精,孤有幸得二位相辅,想来也算是荣幸。” “殿下过奖。”湛祺淡淡一笑,和三皇子并肩行于九倾身后,“能得殿下玉口钦点,才是臣之荣幸。” 九倾偏头,看了一眼沉默不发一语的轩辕凛,漫然轻笑:“都说三哥不爱说话,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轩辕凛闻言,嘴角轻抿,垂眼道:“殿下若有责问,臣便不敢沉默。” 嘴上说着,心里却不由生出疑惑。 自从十二岁被封为储君之后,九倾对于皇族所有兄弟姐妹的称呼几乎都是皇兄皇姐,因为十二岁之后,众人对她尊敬疏离,不敢过分亲近,只有四皇子寒钰跟她关系最好,所以九倾也只是喊寒钰为“四哥”。 而今,对于一向没什么交集的三皇子喊“三哥”,不止是轩辕凛心里想不通,就是湛祺也有些莫名的诧异。 但是九倾的语气太过自然平静,似乎只是随口这么一喊,完全没有一点生硬的味道,倒是教他们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三哥不要紧张。”九倾走进书房,绕到梨花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抬眼看着眼前两人,“这是我打算理政的第一天,没什么大事,先彼此熟悉一下。” 说着,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座椅,“都坐吧。” 湛祺迟疑了一下,“殿下,这只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九倾淡笑,眉眼间平和而从容,“你是觉得,我作为一个女子,跟你们同坐一间书房,让你觉得不妥?还是我的身份让你不敢越矩?” 这…… 湛祺想了想,诚实地道:“二者皆有。” “那么,你觉得抗旨的罪名会让你更容易接受一些?”九倾挑眉,虽带着笑,语气却是十足的清冷。 湛祺闻言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就要请罪,却听九倾淡淡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开个玩笑,湛卿莫要紧张。” 湛祺顿时被噎了一下。 紫陌无声地端来茶盘,将刚泡好的茶倒在三个茶盏之中,呈给了九倾一杯,其他两杯则是放在两只椅子中间的案几上。 “今天开始,不管我在不在,三哥和湛卿可以随时出入凤寰宫。”九倾端起茶盏,示意二人坐下,“但是有一点请你们记住了,走出凤寰宫之后,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大到家国大事,小到我的茶饮穿着,我不希望从你们的嘴里吐露一个字出去。” 第534章 倾儿对他是动了真心 疏凰宫里,身姿高大挺拔的轩辕重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下一身肃重的墨黑色龙袍,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衮服,悠闲地在皇后的凤榻上斜倚了下来。 “梓童,你有没有觉得……倾儿出去这一趟,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接过宫人递上来的宫廷香茗,缓缓轻啜了一口,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尨眉,百思不得其解,“朕总觉得,她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不像她自己?”皇后拉了张红木凳子过来,在他身旁坐下,语气透着些许戏谑的意味,“难不成你觉得,是有人冒充了咱们的女儿?” “这怎么可能?”轩辕重睨了她一眼,“朕是这个意思吗?咱们的女儿岂是谁想冒充就冒充的?开玩笑。” 皇后轻笑,“那么皇上觉得,倾儿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不好?” “撇开其他的不谈,这样的改变当然是好的。”轩辕重几乎毫不迟疑,“以往那副纯真不解世事的模样虽然也可爱,但她的身份不仅仅是南族公主,还是将来的南族天子,治理江山不是光靠着纯真可爱就能行的。” “既然皇上觉得她的改变是好事,那为何还要纠结?”皇后伸手,给他轻捏着腿部,“倾儿的十六岁生辰要到了,或许她只是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想做好一个储君该做的事情呢。” 轩辕重闻言,目光顿时有些古怪地看着她。 皇后径自低头,力道适中地在他的小腿和脚踝处半锤半捏,像个寻常家的贤惠妻子一样。 “梓童。”轩辕重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怀疑,“昨晚倾儿跟你睡,你们都聊了什么?” “不过是聊一些女儿家的事情。”皇后轻叹口气,抬眼看着他,“倾儿喜欢上了一个人,并且想把他立为正宫帝君,所以……” “这是她突然想摄政掌权的原因?”轩辕重蹙眉,“她喜欢上了谁?” “一个西陵的皇子。” “西陵皇子?”轩辕重诧异,随即龙眉紧皱,“简直荒谬!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怎么能做南族的帝君?倾儿也太胡闹了。” “臣妾曾经还是东幽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罪臣孤女呢,怎么就成了南族的皇后了?”姒云柔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反驳,“南族皇室的规矩也不是非要遵守不可的,不能与他国联姻,不过是因为不需要,而并非不能。” 轩辕重闻言,顿时噎了一下,“那……情况也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姒云柔挑眉,“臣妾难道不是东幽的罪臣孤女吗?那西陵的皇子比起臣妾当初的身份,还不知高贵多少倍呢,怎么就不能成为倾儿的帝君了?” “这……”轩辕重语塞了一下,有些无语地道:“你还没见过那位西陵皇子呢,干嘛这么着急替他说话?” “臣妾可不是替那位西陵皇子说话,而是替倾儿说话。”姒云柔淡道,“倾儿对他是动了真心。” 此言一出,轩辕重顿时沉默了下来。 第535章 朕有那么残忍? 女儿动了真心。 短短的六个字,似乎无形中便将所有反对的理由如数挡了回去。 作为南族的下一任帝王,九倾各方面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且作为数百年来唯一一个能在十二岁之前练成皇族至高心法七字咒的储君,轩辕重并不担心她登临帝位之后,是否有足够的魄力驾驭群臣。 但是女儿家在感情之事的处理上,总会比男人更优柔寡断,也更容易感情用事,所以在听到女儿出门一趟,居然就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之后,心里生出些许担忧和不满也是无法避免的。 可相较于那些有的没的,轩辕重更想看到的是九倾身边真能有一个让她喜欢,却又不会轻易左右她情绪的男子—— 听起来矛盾得很,既为君又为父,他对自己女儿的这份心,也确实够纠结的。 “倾儿竟然如此轻易就喜欢上了别人。”他叹了口气,颇有些惆怅,惆怅中又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不甘,“那个西陵的皇子能让倾儿喜欢,想必也有着一些过人之处,倾儿此番回来,怎么没把他顺道带过来?” “带过来干什么?”皇后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万一你一个不爽,直接命人把他杀了,倾儿去哪里再找一个喜欢的?” “朕有那么残忍吗?”轩辕重嘴角一抽,随即恨恨地咕哝,“不过他既然有胆量拐走倾儿的芳心,受一些考验和磨炼也是应该的,否则怎么有资格成为倾儿的帝君?” 皇后闻言,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朕同不同意有什么打紧?”轩辕重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其实不明白,姑娘家一旦情窦初开,你越是反对得厉害,她的叛逆心越强。或许本来没那么死心塌地,被我们这么一反对,她就非要爱得死去活来了。所以啊,朕索性就静观其变,若倾儿是当真的,那朕到时候再看看这位西陵皇子到底有什么能耐,能不能配得上咱们倾儿。” 说的还真是头头是道,听起来经验很丰富的样子。 嘴角一抽,她道:“若是配不上呢?” “配不上?”轩辕重轻笑,笑容里却透着属于帝王的凌厉无情,“朕身为南族天子,想要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你觉得需要费多大的心思吗?” 皇后沉默,却并没有出言反驳他的话。 九倾是南族下一任帝王,又是神灵选择的储君,因此不管是能力还是身份,在整个南族都是找不出可与其匹敌的,更别说其他国家的皇子。 所以轩辕重所说的配得上,绝非单指能力或者身份,而是其他各方面因素综合考量,而其中最重要的则应该是品行和气度。 九倾登基以后,肩托江山社稷和黎民苍生,身边需要的是一个或者几个能跟她一起承担责任共同进退的伴侣,比如那四个内定的皇夫,可以在政事上给她意见,帮她处理朝政上的一些琐事。 如果她喜欢的人没有这样的能力,反而只会拖后腿,或者为了一己私欲而争宠弄权,那么是绝没有资格站在九倾身边的。 第536章 她去祭司殿做什么 “倾儿说,宸王也见过那个西陵皇子。”姒云柔想了想,建议道:“不如皇上召宸王过来问一下,大概也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轩辕重点头,低头啜了口茶。 “启禀皇上。”门口走进来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躬身禀报,“今天的折子老奴已经让人搬来了疏凰宫,皇上是要现在看,还是午膳之后再看?” 轩辕重抬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很从容地道:“全部搬去凤寰宫。” 啊? 中年太监呆了一下,“全部?” “全部。”轩辕重点头,懒洋洋地靠回了床头,“今天的事情没几件特别要紧的,让九公主处理吧。” “是。”中年太监的惊讶也没持续太久,便低头恭应,“但是九公主殿下此时不在凤寰宫。” 不在? 轩辕重讶异,“她去哪儿了?” “公主殿下在御景斋召见了凛王和湛少傅,但似乎没什么大事,只盏茶功夫凛王和湛少傅就离开了,公主殿下随即出宫,去了祭司殿。” “倾儿去了祭司殿?”轩辕重越发诧异,不由转头看向皇后,“她去祭司殿做什么?” 姒云柔缓缓摇头:“臣妾不知。” 顿了一下,她试着猜测,“或许是为了求得爱情美满?” “胡说。”轩辕重斥了一声,“祭司殿又不是月老庙,倾儿怎么可能这点分寸都没有?” 姒云柔闻言轻笑,“那臣妾就不知道了,她没跟我说。” 轩辕重皱眉:“你们昨晚一起睡,怎么就不知道多打听一些事?” “臣妾又不是三姑六婆。”姒云柔嘴角抽了抽,觉得有些无语,“而且倾儿已经十六岁了,女儿家有个自己的小秘密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你也说她有分寸,既然如此臣妾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轩辕重一噎,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大太监杵在门口,心里虽有些同情皇上吃瘪,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度开口请示,“皇上,那这些折子奴才应该搬进来,还是……” “还是送去凤寰宫吧。”轩辕重淡淡道,“横竖也不是紧急之事,等她有空了再批。” “老奴遵旨。” 应罢,便躬身退了出去。 “既然在御景斋召见了凛王和湛祺,那么显然,她是当真打算掌权理政了。”轩辕重若有所思,“难道她去祭司殿,是想求神灵庇佑?” 皇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其实很想说,皇上您就别猜了,女儿家的心思真没那么好猜,就算他们是九倾的爹娘,若是女儿自己不愿意说,他们又从何猜起? 不过作为南族储君,九倾去祭司殿除了祈求神灵庇佑南族,或者请大祭司占卜问卦之外,应该也不可能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皇后想的的确没错。 即便他们是九倾的亲生父母,他们绝不可能知道九倾来到祭司殿的原因是什么,为的是什么——除了她自己,也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知道。 祭司殿里有一间专门用来祈福的圣殿,皇族有重大庆典的时候,大祭司都会焚香沐浴,在圣殿里举行一场祈福仪式。 第537章 她并不想孤独一生 除了大祭司之外,这间圣殿也只有皇帝可以进来,而九倾因为是神灵亲自选择的储君,所以即便还没有登基,她也有足够的资格进去祭司圣殿。 此时的圣殿里只有她一个人,所有的祭司被远远屏退,便是大祭司也不能靠近。 一身白色宫装的九倾,独自跪在圣殿里的蒲团之上,紧闭的门窗将这间神圣而空寂的殿堂衬得格外安静,也让这个于人前平静自若的女子,显得分外形单影只,一种寂寥和悲伤从周身浅浅弥漫开来。 她微微抬头,目光虔诚地仰望着圣殿墙壁上的神灵金像,虔诚中隐含几许感恩,几许愧疚,几许历经洗髓蜕变之后的沧桑。 “神灵选了九倾,九倾却让南族陷入一场灭顶的劫难,这份罪孽,九倾余生难忘。”她低声开口,声音如雪般寂然,“感谢神灵恩赐,让九倾多了一次重生赎罪的机会,此恩永生铭记,此生感恩神灵。来日九倾登临九五,必遵神旨而行,护佑南族永世昌盛。” 话音落下之际,层层深沉的孤独寂然在心底缓缓升起,九倾闭上眼,无声地在心里忏悔,祈祷,以及回忆着那些惨烈血腥的画面。 时间渐渐流逝,圣殿里依然一片安静,安静到让人感觉到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独孤寂寥——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似乎已注定了要独孤一生。 孤独一生么。 九倾无声淡笑,她并不想孤独一生。 即便站在最高处,她也希望身边能有一个真心之人相伴,不求轰轰烈烈——到了她这般身份地位,也没什么身外的东西是需要她特意去求的了。她只希望在累了倦了,困了冷了的时候,回到寝宫之中,能有一个人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陪她说一些知心的话,给她一个温暖的肩膀,便足矣。 夜瑾,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九倾平复心中情绪,缓缓睁开眼,如寒星般漆黑的眸底一片清睿之色。 站起身,她静静地最后看了一眼上方的神灵金像,敛衽转身,慢慢走出了这间圣殿。 “殿下。”一身白色大祭司袍服,手执短杖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朝九倾躬身行礼,“微臣方才为殿下和南族卜了一挂,殿下可要听一听?” 九倾转头看了他一眼,淡笑道:“大祭司有话直说无妨。” “请殿下至卦宫一行。” 九倾没说什么,跟着他一起穿过几道玉柱,进了一间大祭司用来占星卜卦的宫室。 四面白色的墙壁,唯有正东方墙壁上嵌着一面偌大的九转八卦镜,卦镜正在缓缓旋转,镜面折射出八道金光,随着卦镜的不停转动,而衬得整座宫室里流光轻转。 “就在殿下进入圣殿之后的一炷香时间里,微臣卜出了凶险的一卦。”年轻的白袍大祭司神色淡漠,手中短杖微抬,指着卦镜,“殿下喜欢的那个西陵皇子,以后若来到南族,只怕会造成南族的劫难。” 九倾闻言,眸心微细,平静地道:“大祭司上次不是还说,孤是红鸾星动了?” 第538章 红鸾星动是真,劫难也是真 “红鸾星动是真,但劫难也是真,这两者并不冲突。”大祭司话音刚落,手里短杖轻点了一下,眼前的卦镜便缓缓出现一幕血雾般朦胧的色泽。 红色轻涌,似迷雾渐渐被拨开,露出镜子中一副触目惊心的惨烈画面。 九倾沉默地看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当眼前这副画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着自己没有失控。 残垣断壁,尸骸遍地,浓烈的血腥味仿佛能透过镜面钻入鼻翼,宸王麾下的黑翎卫纵然能以一敌百,却仍然无法阻止全军覆没的命运,当强大得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横空袭来时,天地变色,血色妖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无尽的死亡和血腥。 人间炼狱,这是在眼前活生生上演的一场人间炼狱。 那些熟悉的面孔——素来被人认为无坚不摧的宸王,被冰刃残忍地切断了浑身的经脉。 一直沉默寡言的三皇兄,死在了通天大雨也无法浇灭的烈火之中,苏相和他的儿子苏幕臣,湛太傅和他的儿子湛祺,皇室其他的兄弟,玄影七卫…… 以及其他的宗亲,忠心耿耿的大臣……还有她的父皇,母后,宸王的母妃,以及父皇的至交好友,北冥姨…… 这么多的人,一个个相继倒在血泊之中,无一幸免。 便是神圣无比的祭司殿,最后也难逃被大火吞噬的命运。 九倾不自觉地掐紧了掌心,尖锐的疼痛通过掌心传到心头,才能让她完美地克制了自己几欲失控的理智。 纵然梦中无数次被惊醒,也依然没有再一次亲眼看到这一次,让她心痛如绞。 “能造成这一场劫难,除了七字咒心法之外,别无其他。”大祭司冷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种仿佛来自遥远化外的空寂,“目前整个南族,只有殿下练成了七字咒,并没有其他的人有这般强大的本事,但殿下是神灵选择的储君,断然不可能成为毁灭南族的祸首,所以毫无疑问,是有另外一个练成了七字咒心法的人,最终造成了南族的灭亡。” 九倾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汹涌澎湃的浪涛,须臾,力持平静地道:“所以呢?大祭司想说什么?” “如殿下这般天赋异禀,能轻易练成七字咒心法之人,几百年才不过出现一个。”大祭司淡淡道,“但是如果有殿下全心全意的帮助,想要达成七字咒的七重境界,虽然有点难度,但并非不可能。” 九倾睁开眼,看了一眼血雾弥漫的卦镜,淡淡道:“所以?” “微臣认为,只有殿下最亲近的人,才能让殿下心甘情愿去助他变得强大。” 大祭司面无表情地伸出短杖一点,卦镜上画面缓缓消失,他的声音也变得越发冷漠,“西陵的皇子本事不够强,无法立足于南族,但是殿下喜欢他,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甚至为此不惜助他练成皇族最高心法……所以微臣认为,这场劫难就是因他而起。” 第539章 南族的劫难,永远不会再发生 大祭司的推断能力,果然非常人能比。 一次卜卦,一副灭族的画面,便能推断出罪魁祸首是谁,并将原委始末分析得头头是道……几乎分毫不差。 可惜算错了最关键的两点。 “大祭司,南族这场劫难……永远也不会再发生。”九倾转头,目光平静到近乎于无情,“制造这场劫难的罪魁祸首,也绝非西陵的瑾王。” 大祭司闻言,眉心轻皱,“殿下此言,似乎别有深意?” “你可以尽情揣测,但是关于这场劫难的事情,大祭司可以不必操心太多了。”九倾淡淡说完,便转身往卦宫外走去,“孤可以保证,西陵的瑾王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制造这场劫难的凶手,南族也可以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大祭司沉默,眸心有深沉的幽光浮现。 方才九倾说,南族这场劫难,永远也不会再发生……再? 她的意思难道是说,南族的劫难已经发生过了? 但是怎么可能? 出现在卦镜中的事情,分明应该是尚未发生过的…… 可方才这位九公主殿下看到卦镜中的画面,面上竟然连一丝震惊的表情都没有,甚至从头至尾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异样情绪——这一点,却也颇令人费解。 司命眉心微锁,他只是护佑南族侍奉神灵的祭司殿大祭司,而不是神灵,能占卜出南族将有这样的一场劫难,却看不出制造劫难的凶手是谁。 他能聆听神旨,却无法跟神灵面对面交流。 所以,他对自己的判断也只能确定个十之八九。 但,即便是十之八九,为了轩辕皇室的安然,为南族天下的苍生,他也必须防范于未然。 走出了祭司殿,已经在外面等候了一个时辰的紫陌,恭敬地迎上前来,“殿下。” 九倾放眼望去,祭司殿长长的玉阶之下,正安静地停着一顶精美奢华的柔黄色软轿,九倾几乎立刻就认出了那是谁的轿子。 果然,紫陌很快禀道:“七公主得知殿下来了祭司殿,特意寻来,说是有要事跟殿下通报。” 轩辕皇族排行第七的公主,轩辕燕汐,御封燕公主,也是轩辕皇族除了九倾之外的唯一一位公主。 九倾表情不变,心里却已经明白她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紫陌话音落下之际,轿子里便走出了一个身穿鹅黄色宫装的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容色娇艳,身段玲珑有致,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坯子。 站在玉阶下,她抬眼看向九倾,“倾儿。” 九倾没说话,踩着玉阶优雅从容地一步步走下。 待下了玉阶,她淡淡一笑:“皇姐找我何事?” “四哥的身体好像出了些问题,方才在府中吐血了。”轩辕燕汐蹙眉,忧心地盯着九倾,“你能去看看他吗?” 若是以往,在听到寒钰身子不适的时候,九倾一定是忧心如焚,迫不及待地往钰王府跑。 可此时,她闻言却只是皱了皱眉,“吐血?” “嗯。”轩辕燕汐点头,“是练功导致内力受阻,引起了气血逆流。” 第540章 四哥身子不适 九倾闻言,点头道:“走吧,去看看。” 轩辕燕汐松了口气,转身之际,没看到九倾的轿子,不由皱眉:“倾儿,你的轿子呢?” “没坐轿子。”九倾淡淡道,“我跟紫陌两人步行出宫的。” 步行?轩辕燕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从皇宫到祭司殿虽然不算太远,却也没近到步行就可以……轩辕燕汐蓦地反应过来,以九倾的功力,就算是步行出宫,再到祭司殿,也根本无需多长时间。 但是此时,她却显然犯了难。 自己是坐着轿子来的,原本也打算坐着轿子去钰王府,但是九倾没轿子——并且看起来似乎也没打算命人备轿,那她是要把轿子让给九倾? 虽然她们是姐妹,且因为寒钰的关系,她们姐妹之间素来也挺亲近,但九倾是储君,身份比她高,她不可能自己坐着轿子却让九倾走路——就算九倾自己不计较,这样的举动也绝对是大不敬。 可如果她们一起走路去钰王府,却显然要花费更多一点的时间…… 轩辕燕汐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下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觉得九倾今天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劲,以前若是听到寒钰有什么不适,九倾会恨不得在最短的时间内飞奔到钰王府。 可今天…… 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是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从这里到钰王府,还有一段不算近的路程,奴婢命人备轿吧。” 紫陌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断了轩辕燕汐的思绪,她转过头,忙不迭接口道:“是啊,坐轿子会稍微快点,而且你一个堂堂储君,出入总靠走路怎么行?” “走路也没什么不好。”九倾淡淡一笑,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朝紫陌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话。 各自坐着轿子到了钰王府,在王府管家的躬身相迎下走进大门——曾经待在钰王府比待在自己宫里时间还长的九公主,到了钰王府并不会太过注重礼仪,也不喜欢下人们跪来跪去,久而久之,管家下人们对她也就没那么诚惶诚恐。 而对于已经来了不知多少次的钰王府,九倾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很快找到寒钰所在的任何一处地方,而此时轩辕寒钰既然身体不适,那么定然是在自己的厢房里了。 走进王府大门,无需下人刻意引领,九倾和轩辕燕汐一路轻车熟路地行至轩辕寒钰居住的墨风阁。 尚未踏进房门,丝缕淡淡的血腥味就悄然飘入了鼻翼,伴随着一阵低低的咳嗽传入耳膜,以及屋里下人惶然不安的声音,“王爷,奴才去请九公主殿下来吧?此事既然不能让御医知道,那只有九公主殿下有办法……” “咳咳咳……不,不要跟她说……”寒钰嘶哑的声音响起,“我不想……不想事事让她挂心。” 九倾嘴角淡淡上扬了一下,真是体贴又隐忍的好兄长,不是么? “可是王爷……” “四哥。”轩辕燕汐走了进去,“倾儿已经来了。” 第541章 功亏一篑,也比丢了性命好 屋子里的声音顿了下来,下人们听到九公主到来,无声无息地躬身退了下去。 轩辕燕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将坐在床头满脸苍白之色的寒钰轻扶住,满脸焦灼之色:“四哥,你怎么样了?” “咳咳,我……我没事。”因为咳嗽,寒钰的声音有些嘶哑,面上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温柔隐忍,轻蹙眉头,“是你告诉的倾儿?谁让你多嘴了?” 他的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显然方才溢血了。 “……四哥的情况让我不安。”燕汐抿唇,转头看向九倾,“倾儿,四哥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损耗你的功力,但是此事又不能让御医知道,所以我……” 九倾没说话,走到床边,沉默地执起寒钰的手。 气血逆流,真气如刚煮开的水一般在体内翻腾,凡夫肉体承受不住强大的内劲,所以才导致血脉受阻,功力反噬。 以九倾的内力,当然可以轻松将他治愈,然而…… “红莲盛会在即,我的确不宜再损耗自己的内力。”九倾淡淡转头,也不管轩辕燕汐突然间的诧异色变,朝紫陌道:“回宫把我的药箱取来。” 紫陌心下也有些意外,但想想九倾回南族这些日子对寒钰的态度,似乎又不该觉得意外。 “是,殿下。” 应罢,转身离去。 九倾伸手在寒钰胸前大穴疾点了几下,控制了他体内翻腾的气流,淡道:“四哥最近不要再练功了,欲速则不达,当心走火入魔。” 此言一出,寒钰嘴角下意识地轻抿了一下,轩辕燕汐却急道:“但是四哥即将破第六重,若是就此停下,岂不是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也比丢了性命好。”九倾语气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皇姐觉得练功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这……”轩辕燕汐一窒,“当然,当然是四哥的性命重要,可……” 可第六重几乎破关在即,只要九倾稍助一臂之力,红莲盛会之前,寒钰就可以攻破第六重大关,到时候在大典上便可以让天都的子民看到,四皇子也是有天赋的。 “不要紧的,是我太心急了。”寒钰笑了笑,轻蹙的眉头显示他正在忍受着某种不适,但他说话的语气却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君子般温柔有风度,“红莲盛会比较重要,倾儿是储君,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轩辕燕汐闻言,脸色一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在寒钰的眼神阻止下,却只能把所有意见如数吞回肚子里。 “倾儿,你先坐下来,四哥想跟你说说话。”寒钰拍拍床沿,温声道:“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九倾垂眼看着寒钰,须臾,慢慢旋身在床沿坐了下来,语气淡道:“等红莲盛会之后,我再助四哥修炼。” “倾儿不必忧心我。”寒钰笑了笑,“只要倾儿自己够强,其实我能不能练得成第六重都无所谓。” 说吧,他抬眼朝轩辕燕汐道:“七妹,你先出去一下,四哥有话跟倾儿说。” 第542章 谁的演技最好 轩辕燕汐神色微变,却不发一语,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寒钰和九倾两人,短暂的安静之后,寒钰温言道:“倾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 九倾嘴角轻扯,她的心事很多,若真要细细述说,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是因为西陵的瑾王?”寒钰眉头轻蹙,眼底有心疼的色泽一闪而逝,“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其实也无需顾及太多,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的,父皇和皇后应该也不会太过反对,但是你要能把握好分寸才行……” “四哥觉得,我应该把握好什么分寸?”九倾抬眼平视着他,几不可察地挑眉,“给他一个侍君的身份,让他在宫里受别的皇夫欺压却不能反抗,进出宫闱见到任何一个比他身份高的人,都必须卑躬屈膝?” 寒钰微默,须臾道:“以他西陵皇子的身份,也不可能凌驾于其他皇夫之上。” “这就是我为什么急于掌权的原因。”九倾道,“他是我真心喜欢的人,所以我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 “倾儿。”寒钰皱眉,心里却因为她的话悄然松了口气,“你当真为了他而如此坚决?” 九倾沉默,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夜瑾面前说过的话。 她说她不喜欢撒谎,生平也从未撒过谎言,可此时,她却面不改色地说着生平最不屑的谎言——或许,也不算是全然的谎言,至少她说喜欢夜瑾是真心话,不想让夜瑾受委屈也是真心话。 只是这些真心话却建立在一个最大的谎言之上——她急于掌权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夜瑾,而且因为眼前这位兄长。 她喊了十几年四哥的人,在她的心里,一直把他当成了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哥哥。 好到了什么地步? 在她刚被封为储君之初,所有人都开始疏离恭敬地拉开与她的距离时,只有他始终待她宠溺如初,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温柔印痕。 她欣喜于他的宠爱和亲近,眷恋于他温柔和含笑的眼神,更感动于每次因为跟她走的太近而被父皇训责之后,他始终不曾透露过一句怨言的隐忍。 是的,隐忍。 不管是被斥骂还是罚跪,甚至是鞭笞,在她面前,他可以永远若无其事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从不主动提起一个字的委屈,因此每次当她从别人嘴里知道他受到的责罚之后,心里便会更加感动和心疼。 若论这世间谁的演技最好,九倾当首推她的这位四哥。 漫长的十几年里,甚至是她被封为储君之后的四年里,他能不露一丝破绽,完美无缺地扮演好一个温柔的好哥哥,甚至是温润如玉的君子,让人挑不出丝毫的瑕疵—— 即便是常常训责他的父皇,也只是次次让他谨守尊卑之分,而找不到其他任何一个可以问责他的理由。 所以谁能想到,这般温柔得让人无法抗拒的男子,身体里却住着一只残忍的魔? 第543章 就算伤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倾儿?”寒钰见她失神,担忧地轻喊了一声,“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一个人究竟是如何拥有那般精湛的演技,能做到十几年如一日,不让人发现丝毫破绽的? 九倾回过神,摇头,淡淡一笑:“没事,刚才有点走神了。” 跟他待在一起久了,她的演技也练得炉火纯青了,似是而非,似假非真,真话里掺杂着一些假话,让人无从分辨。 兼之,情窦初开对于一个十六的女子来说,也的确是个很好的掩饰,可以作为一切情绪反常的借口,而不会引起怀疑。 “女大不中留。”寒钰笑了笑,笑容却流露出一些叹息的意味,“不管是在寻常百姓之家,还是在高贵的皇族,女孩子一旦动了心,心里就只有情郎,连自己的哥哥也不自觉地开始疏离生分了。” 九倾闻言,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唇角,“四哥倒是误会了,我也并非全然因为动了心。” “哦?”寒钰轻笑,“不全是因为情郎?那么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倾儿突然间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九倾刚要说什么,紫陌已经走了进来,恭敬地道:“殿下,药箱拿来了。” 寒钰转头,心下顿时有些疑惑。 方才因为体内气血混乱,虽然听到九倾让紫陌回去拿药箱,但是没精力多想,此时见紫陌真的把药箱拿来了,诧异不由全写在了脸上。 “倾儿……”他真的意外极了,“你懂医术?” 九倾从容地点头,从紫陌手里接过了药箱,打开取出里面的针盒,一排泛着光的银针呈现在眼前。 “四哥躺下吧。”九倾道,“我给你行针,以疏通堵塞的脉络,待修养一段时间之后,再练七字咒心法的第六重。” “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寒钰只是觉得奇怪,却是遵着她的意思在床上平躺了下来,目光忍不住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 紫陌搬来了一张红木梨花木圆凳,放在床头,九倾坐在凳子上,朝寒钰道:“四哥把衣服褪一下。” “全褪?” 九倾道:“不必全褪,前襟解开即可。” 寒钰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自己动手将前襟解开,露出白玉般无暇的胸膛。 “四哥从未见我展示过医术,此时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九倾看着他镇定地遵着她的意思照做,不由轻笑,“不怕我一个失手伤了你?” “就算伤了我,我也心甘情愿。”寒钰见她笑得愉悦,温润的面上也不由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倾儿要展示医术,四哥就当给你练手了。” 紫陌闻言,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练手?她家殿下的医术早就好到无需练手了。 不知怎么回事,以前没有太多想法的时候,紫陌觉得钰王是个很温暖的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可此时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总觉得这样的温柔看起来似有一种异样的不舒服。 ps: 加更求票~ 第544章 你真让四哥刮目相看 银针一根根刺进身体的几大要穴之中,九倾表情专注,动作熟稔而镇定,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练手的生疏。 安静地躺在床上的寒钰,心里不由越发震惊。 九倾最近的变化太大,大到让他无法不生出一些疑窦,且这手医术……从行针的手法便能看得出来,她的医术应该确实不错。 可她离开南族之前,他压根不知道她居然有这么好的医术。 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医术也是离开南族之后才学的?但是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她就能学成这么好的医术? 室内一时安静,各种想法在心头转过,待九倾结束了行针之后,寒钰只觉得方才那阵气血逆流的剧痛已经奇迹般地消失了。 他抬眼,眼底的惊诧显而易见,“倾儿,你当真让四哥刮目相看。” 九倾收拾好了药箱,站起身,淡淡一笑:“四哥休息吧,这几根银针暂时留在四哥身体里,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妨碍,但是暂时也无法动用真气,四哥尽量控制一下,三日之后我来给四哥取针。” 紫陌眨了眨眼,三日? 寒钰显然也呆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温言道:“倾儿很忙?今天能不能留在四哥府上用午膳?” “不必了。”九倾无奈地道,“我还要回宫处理一些事情呢,四哥别忘了,即日起我已经开始理政。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会儿父皇定然已经让人送了一堆奏折到我的凤寰宫了。” 寒钰闻言,眸心急速划过一丝失落,面上却依旧温柔体贴地笑着:“那你先回宫吧,但是不要太累着自己了,现在还早,两年的时间足够你适应了。” “我知道。”九倾颔首,“那你先休息吧,三日之后我再来,这几天可以让皇姐留下照顾你。” “我府上有那么多下人,哪里需要她堂堂一个公主纡尊降贵来照顾我?”寒钰失笑,“就算是兄妹,也不大合适。” 不大合适? 九倾不置可否,转身把药箱递给紫陌,“回宫吧。” “嗯。”紫陌点头。 九倾转身之际,寒钰突然开口:“倾儿。” “嗯?”九倾转头,挑眉看着他,“四哥还有事儿?” “我的身体状况,是否会对红莲盛会那天的护驾产生影响?”寒钰眉心轻蹙了一下,“我怕功力受损严重的话,到时候若是没办法保护你……” “四哥多虑了。”九倾淡笑,“我自己的本事如何,四哥又不是不知道,虽然护驾使者的职责是要保护我,但是事实上,我根本无需四哥保护。况且日月寒潭周围已经由黑翎卫做好了防守,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四哥放心,你只要陪我到红莲盛会结束即可。” 寒钰闻言,这才放下了心,缓缓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那我先走了,四哥休息吧。”九倾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出了门便看到坐在墨风阁回廊上的轩辕燕汐。 对方似乎一直在注视着这里,所以当九倾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轩辕燕汐也同时看到了九倾。 第545章 他的修炼,已功亏一篑 下一刻,她急急地起身踏出回廊,往这里走来,九倾便站在门前石阶下,安静地等着她。 “倾儿。”轩辕燕汐语气中难言忧心,“四哥怎么样了?能继续练功了吗?” “皇姐不妨冷静一下。”九倾淡淡一笑,“方才我不是说了,性命比练功要紧,暂时不能再练了,四哥需要休养。” “暂时不能再练?”轩辕燕汐急声道,“可四哥以后要保护你……” “皇姐,注意一下自己的仪态和言行。”九倾蹙了黛眉,“隔墙有耳,若是让有心人听到,你知道会给四哥带来什么后果?” 轩辕燕汐顿时一噎。 “我先回宫了,皇姐若是想留下来照顾四哥就进去吧,该说的我已经跟四哥说了。”九倾说完,便平静地从她身边擦肩额而过。 轩辕燕汐见状,不自觉地咬了下唇瓣,转头盯着九倾的背影,眉头越皱越深。 待九倾完全从视线里消失了身影,她才转身进了房内。 “殿下。”紫陌跟着九倾上了软轿,跪坐在案几旁给九倾斟茶,抬头间忍不住皱眉:“方才奴婢听着您跟钰王的谈话,还有燕公主的说法,心里觉得有些怪异……钰王是在修炼七字咒心法吗?” 九倾端着茶盏,斜倚在软榻上,听到紫陌的疑问也没隐瞒,淡淡嗯了一声,神情却有些晦暗不明。 紫陌吃了一惊,是真的? 她还以为是自己太敏感了,才忍不住想到了七字咒心法上,没想到……可钰王,怎么可能? “连宸王都无法练成的七字咒,钰王怎么可能练得成?”紫陌道,“而且钰王修炼心法的事情,殿下和燕公主都在替他隐瞒?” “是啊。”九倾垂眼啜了口茶,抬眼看向紫陌,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容,“紫陌,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紫陌老实地点头:“奴婢的确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七字咒心法乃轩辕皇族最高内功心法,巅峰乃七重,兼备了武功和一种强大的自然神力,寻常人窥探不得,更少有人能练成——纵然是历代皇帝,也不一定人人皆有修炼七字咒的天赋。 这一代皇室子女之中,九倾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修炼成七字咒的皇族子嗣,且当时只有十二岁幼龄,罕见的天赋无法避免地让所有人感到震撼。 也因此,这位公主殿下的名字一夕之间响彻天都。 而当九倾被立为储君之后,珍藏着七字咒心法的九重宫被皇上下旨封锁了起来,任何人不得再踏入半步,也就是说,除了九倾之外,任何人不得再试图去修炼此法。 可眼下,钰王怎么会…… “紫陌,这件事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九倾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特别的情绪,“钰王的七字咒心法,即日起已经功亏一篑,再也不可能练得成。” 紫陌微怔。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窒息和压抑感,缓缓笼罩在软轿之中,让人觉得不安。 第546章 温柔的陷阱 九倾倚在轿子里柔软的榻上,闭上眼,思绪慢慢飘散。 她在回想,上一世,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转变的? 其实根本无需用力回想,因为一切悲剧的开端,不过源于她的愚蠢无知,若说那场劫难是一种慢性毒药,一点点腐蚀了她的信任和良善,导致最后迎来背叛时的无力回天——那么她十六岁这一年的红莲盛会,则是剧毒之中最关键的一抹药引。 重活一世,那些温柔的叹息却还犹言在耳,一字字,一句句,清晰无比地回荡在耳侧…… “倾儿,你已经十二岁了,而且还是南族的储君,以后会成为至高无上的帝王,身份尊贵无可比拟。皇兄们与你疏离,并非不喜欢你,而是要谨守尊卑身份,不能逾越了分寸——这是任何一代帝王登上王者之座的必经之路。” “倾儿,你天赋异禀,以后一定可以成为南族最伟大无双的女皇,你的圣明将会流传百世,你的名字和帝号将镌刻在南族的史书上,永世不会褪色。” “倾儿,你很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四哥觉得很高兴,也为倾儿感到骄傲,然而四哥还是有点遗憾。” 遗憾? 遗憾什么呢。 少女自然是不忍心让最爱的四哥感到遗憾的,闻言连忙关切地道:“四哥为什么会觉得遗憾?” “因为倾儿这么强大,四哥就没机会保护你了呀。”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他似假非真地笑道,“我家倾儿是世上最厉害的女子,厉害到连让四哥像一个寻常哥哥一般保护倾儿的机会都没了,难道不该觉得遗憾吗?” 呵,是啊,似乎的确该觉得遗憾的。 所以,该如何消除这样的遗憾? 少女的心思很单纯,根本无从分辨这句话里透露出的深层意思,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四哥若想保护自己,当然要比自己更强大才是。 而轩辕皇族之中,最厉害的莫过于七字咒心法。 她的天赋很高,高到让人连跟她较量的资格都没有,四哥想要比她更强,显然有些难度。 但是没关系,就算不比她强,至少也要跟她差不多强大,这样的话就算以后她登基了,他也不必与她太疏远,他可以一直以兄长的身份护在她身边,做她的守护神…… 呵,守护神。 她的守护神是祭司殿侍奉的神灵,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守护神? 一切,不过是个完美的阴谋,温柔的陷阱而已。 在她的连番说服下—— 对,是她不遗余力地说服他:“四哥,我来助你练成七字咒心法好不好?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永远保护我了呀。” “当然不好。”他生平第一次敛起了笑容,很郑重地道,“倾儿,你现在是储君,七字咒心法既然已经练成,那么你就必须是皇族之中唯一一个练七字咒心法的人,否则以后会酿成大祸,明白吗?” “酿成什么大祸?”少女不以为然,娇俏地道,“四哥又不会害我。” 第547章 悲剧的开始 “四哥当然不会害你,但这是两码事。”他叹了口气,语气越发柔和,“而且倾儿有没有想过,父皇既然下旨把九重阁都封锁了,意思就是不许别的皇子再练七字咒,你应该明白才是。” 少女闻言,蹙眉想了想,“那我偷偷地助四哥修炼,不让父皇知道,四哥觉得怎样?” “倾儿。”纵容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无奈,他不得不再次叹息,“父皇的心里已经认定了你是唯一的储君,此事若是任何一个人知晓,就一定会传到父皇的耳朵里,那么别说保护你了,四哥只怕性命休矣,你难道不想四哥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当然想。”少女不满地嘟嘴,“那四哥觉得应该怎么办?我们都保密还不行么?” “这件事你让四哥再想想吧。”似乎是担心直接拒绝会让她失望,他揉了揉她的头顶,主动让了一步,“你自己也好好考虑一下,若是三个月之后你还是这般想法,我便应了你。但是你记住,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此事,明白吗?” “当然。”少女皱皱鼻子,“我可不想让四哥有性命危险。” 此言一出,他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柔到了骨子里,含笑的嘴角毫不掩饰对她的宠爱,兄妹两人就此事暂时达成了协议。 那一年,她几岁? 那是刚被封为储君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十三岁的时候,按照两人的协议,彼此都考虑了三个月,最后…… 结果当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满脑子都是让他变得强大,以后可以永远保护在她的身边,完全忽略了他只是一个哥哥,而不是她的夫君。 哥哥和妹妹感情再好,也迟早是该分开的,就算他当真变得强大了,又怎么可能永远守护着她? 而倘若他真的抱着守护她一辈子的心思,那么,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可笑当初,已经十三岁的少女却连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当真是可笑之至。 可笑之至。 九倾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杯盏,虽闭着眼,却并未真的入睡,甚至一丝困意也没有。 她的脑子太过清醒,清醒到能把两人当初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回忆起来,然后在心底无声地讥诮自己曾经有多愚蠢,多幼稚,多无知。 为了一点所谓的亲情,一点所谓的依赖和温柔,亲手将南族一步步拽进了地狱。 恨么? 当然恨,可她有什么资格去恨?最该恨的是她自己才对。 当她把自己的感情置于江山重任之上时,便已经注定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十三岁,是悲剧的开始,那一年,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南族九公主轩辕九倾开始掏心掏肺地帮助她的四哥修炼七字咒。 寻常人若要修炼七字咒,无疑难于登天,世上如九倾这般生来具备非凡天赋的少女又有几人?她是神灵选择的储君,当然与众不同。 可其他人,却并非都会受到神灵的恩宠。 从初级入门开始,直到修炼至第六重,寒钰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九倾也在他身上耗费了三年的心力。 第548章 事实已经告诉了她真相 三年,漫长的一千多个日子,现在想起来都无法不佩服自己,居然能无声无息地帮助寒钰修炼了三年,而没被人察觉出丝毫端倪。 究竟是她真的掩饰得太好,还是他暗中做了些什么? 答案,似乎可以想见。 十二岁成为储君那年开始,寒钰以兄长的身份成了她的护驾使者,得以在每一年的红莲盛会大典上风光露脸,成为万人仰望的存在。 一身白衣胜雪的皇子,翩翩如玉的温柔男儿,容貌生得又是这般俊美,理所当然地成为大典上第二个令众人瞩目的对象。 整整三年的时间,天都还有谁不知道,九公主殿下身边有一个温柔如水的好哥哥? 天都又有多少待字闺中的贵女,暗自倾慕着皇族四皇子? 她也曾因为如此而为他感到高兴,甚至开玩笑地问他,什么时候让她有个跟他一样温柔如水的嫂子?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四哥心里只有倾儿一人,如果有了妻子,以后还怎么保护倾儿?” 只有倾儿一人…… 呵,九倾手指一紧。 咔嚓,手里的茶盏碎裂成渣,跪坐在一旁给她锤着小腿的紫陌听到声音,蓦地吓了一跳,抬头惊道:“殿下?” 下一刻急忙伸手,小心翼翼地从九倾掌心取出了被捏碎的茶盏,生怕尖锐的瓷片割破她家殿下娇嫩的手。 “……没事儿。”九倾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看着她,淡淡道:“不小心做了个噩梦。” 又做噩梦? 紫陌心头一跳,她家殿下近来似乎总是无法摆脱噩梦的纠缠,是不是代表了什么不祥的预兆? 九倾垂眼,看着自己张开的掌心。 若说这三年是温柔的慢性毒药,那么上一世,她十六岁那年的红莲盛会,就是一抹毒药的药引。 所幸这一世,十六岁的红莲盛会……才刚刚到来。 软轿一直到了凤寰宫宫门外才停下,侍卫和宫人们皆沉默地恭候着,九倾安静在靠在软榻上,视线从自己的掌心移开,静静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待心里完全平静了下来,她才起身走出了轿子,往自己的宫殿走去。 “殿下。”凤寰宫负责处理琐事,以及管束其他宫人的大姑姑紫棠走了过来,恭敬地禀报,“皇上早上命人送来了奏折,都放在御景斋了。” “嗯,我知道了。”九倾淡淡一笑,“准备午膳吧,我饿了。” “是,殿下。” 九倾回了自己的寝殿,更新沐浴,洗去了一身疲惫和短暂的情绪失控,很快便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眼前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 她不该再纠缠于过去,她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沉迷于追悔自己铸成的大错之中,历经一世,亲眼见证了一切,现在的她早已不是以前的她。 眼睛看不破的伪装,事实已经告诉了她真相,她甚至不必花费太多的心思去做什么,只要断绝他修炼七字咒的可能—— 那么,所有的心机和算计,其实不过如此。 第549章 宸王留给主子的书,可有什么玄机?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白衣男子聚精会神地翻着手上的书,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色,皆是前所未过的认真。 以至于数日来,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画面的无寂,依然无法避免地感觉到有些怪异。 以前他可从来不知道,他家主子看书能看得这么入神,且几乎到了一种废寝忘食的地步。 从离开西陵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日,不管是在马车上,还是住在客栈里,甚至是荒郊野外露宿的时候,他家主子手里都几乎从不离书。 无寂甚至有一种,他家主子要赶考的感觉。 而眼下,他们已经到了位于东幽帝都的紫霄宫势力所在,这里是一处幽静的别庄,平素很少有外人来,出出进进的都是紫霄宫的一些手下,和他家主子的心腹—— 无寂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和无情、无愁他们,最多再加上龙影十三卫,才算得上是主子的心腹。可到了东幽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们几个充其量只能算是主子的侍卫。 主子的心腹不多,但个个都是大人物,比如东幽年轻却有才的丞相温牧,就是其中一个。 紫霄宫宫主之下有九阁阁主,九人各司其职,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几天主子跟他们商议的事情都是大事,无寂在旁边也听了一些,知道北夷和东幽已经开始兵戎相见,紫霄宫正在筹谋的,是东幽的江山。 对此,无寂并不会觉得不安,他家主子本就是皇族之人,皇室之中的斗争他们见过不少,就算现在开始筹谋别人家的江山,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比起江山和战争,无寂无疑更惊诧于夜瑾近日来的改变。 九阁阁主显然都很忙,每次过来汇报情况都是来去匆匆,然而他家主子却始终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一样,只在心腹手下过来请示时做出一些指示,其他时间皆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虽然无寂认得出那书是南族的宸王留下的,但他心里还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书籍,能让夜瑾如此废寝忘食? “主子。”心里正想着,无寂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沉默了整整两个时辰之后,趁着递上一盏凉茶的空隙,适时地开口,“宸王留给主子的书,里面可有什么玄机?” 玄机? 夜瑾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想了想,“玄机当然有,但是本王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 他不会明白? 无寂嘴角一抽,原来自己在主子心里,竟是这般愚钝?连白话文都听不懂? 夜瑾却不再理会他,垂下眼,继续孤军奋战。 他原本以为,宸王留给他的两本书籍应该很容易背诵,就算时间不怎么宽裕,但对他来说,只要用心做的事情,总不会太难。 但是真正读下来才发现,很难。 不是因为背书难,而是书里的内容太深奥复杂,尤其是这本《轩辕帝经》,其中有很多东西涉及一些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 比如上古时候最玄秘的阵法,比寻常兵书更诡异莫测的兵法筹谋,以及一些上乘大智之物。 第550章 君绯羽是谁 那本《南族通史》他花了十日时间已经通篇背完,而手里这本,只怕给他一个月时间,他也背不下来。 但是宸王只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 如今时间已经用完,在宸王尚未抵达东幽的这段时间里,他只能逐字逐句研读解析,尽可能地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能看懂书中所要呈现的内容。 此时夜瑾已隐隐能明白,宸王之所以让他背书,其目的应该并不在背书这两个字上,而是要磨炼他的耐心,以及转移他的注意力。 “公子。” 夜瑾抬眼,温牧和欧阳二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君天逸想邀请公子去他的王府,说是有事跟公子商议。” 有事商议? 夜瑾淡淡挑眉:“本座跟他有什么好商议的?” “东幽的军队节节败退,皇帝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招众皇子议事,君天逸在皇帝主动请缨,说是有办法击退北夷军队,但是需要给他三日时间。” “大言不惭。”夜瑾垂眼,嗤了一声,拿笔在自己已经看到的页面上做了一些备注,然后合起书,伸手揉了揉眉心,“去告诉他,本座有办法击退北夷军队,唯一的条件就是他手里的兵权。” “君天逸虽然并没有多厉害,但是天生多疑,想要他手里的兵权,应该并不容易。”温牧说着,斯文的脸上浮现了些许纠结,“公子分明有更简单直接的解决办法,为什么偏要如此麻烦?” 更简单直接的解决办法? 沉默站在一旁的无寂,闻言眉头轻皱了一下,简单直接的办法……指的是什么? “是啊,皇帝老儿现在已经六神无主了,只要公子答应娶了君绯羽,三十万兵权立马到手,以紫霄宫这些日子的筹备,击退北夷轻而易举,到时候公子就是悔诺,皇帝又能如何?” 无寂听出了他们话里的意思,瞬间一呆。 娶了君绯羽?君绯羽是谁? “此事本座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不可能。”夜瑾语气淡了下来,“把本座的意思转达给君天逸即可,若他不应,那么本座陪他耗着。” 温牧闻言,不由沉默了一下。 君天逸手里有兵马,但是粮草并不充足,且林将军被处置之后,他的手下心腹之中已经没有可堪重用的大将,若当真耗下去,自然耗不过紫霄宫。 但就算得到了君天逸手里的兵马,皇帝君乾手里的三十万对于紫霄宫来说,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若是能得到,那么紫霄宫的计划几乎已经可以算是成功了,但是若得不到…… 倘若那三十万落到别人的手里,以后或许会更麻烦。 “本座自有安排,你们不必担忧过多。”夜瑾淡淡道,“总之,让本座娶君绯羽是不可能的,另外告诉宫冥,严密盯紧了君乾的举动,尤其是他的寝宫,任何异常都必须即刻回报过来。” 温牧和欧阳对视了一眼,明白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劝,点头应下,“是。” 两人告退离开之后,无寂几乎迫不及待地开口,“主子,君绯羽是谁?” 第551章 哪只眼睛看到我拎不清了? 方才那位年轻的丞相大人一个劲地劝说他家主子,让他娶了那个君绯羽,然后便可以换回朝廷的兵马? 这意思是不是说,那个君绯羽是东幽皇族之人,或许极有可能也是一位公主…… 无寂突然间觉得有些凌乱。 他家主子怎么到哪里都有这么多烂桃花,而且总是跟公主扯不开关系? 想到这里,他不由生出了些许担忧:“主子,您心里可得拎清楚了?不能因为眼前这点利益就不顾原则,娶了那个什么君绯羽。九倾姑娘好不容易原谅了您,您要是再行差踏错一步,只怕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夜瑾抬眼,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拎不清了?” 娶君绯羽? 他连那个女人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怎么可能会娶她? 就算温牧说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他也绝不可能会答应。 无寂闻言,默默松了口气,“主子能拎得清就好,属下可不想再看到你心痛吐血的样子了,太凄惨,属下看了都觉得心痛。” 他只能说,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能让一个最冷酷无情的人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夜瑾闻言,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却无言以对。 虽然有点失了面子,然而想到当时,他有哪里还有心思顾及什么面子? 况且就算面子里子全没了,但最后换来的结果对他来说,却无异于绝处逢生。好不容易得到了九倾的一步退让,他脑子坏了也不可能再做下什么蠢事了。 端起桌上的茶盏,他喝了口茶,站起身道:“我出门一趟,你不必跟着我。” “主子要去哪里?”无寂下意识地皱眉,“不会是去见那个什么君绯羽吧?” 夜瑾闻言,眉心骤然一跳,冷冷瞪了他一眼:“谁说我要去见那个女人?再多嘴多舌,就自己去了舌头。” 无寂瞬间噤声。 去了舌头? 脑子里突然闪过西陵太皇太后被割了舌头的画面,无寂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这些日子他一直不怎么敢回想,但此时却终于无法避免地想起了那天的事情,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九倾那句波澜不惊的“西陵太皇太后辱骂孤,玄七,割了她的舌头。” 纵然被兴师问罪,纵然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围攻,可九倾姑娘始终淡定从容的气度,就像君临天下的王者在俯瞰一群跳梁小丑,简直帅炸了有没有? 怪不得,他家主子对九倾姑娘爱得无法自拔,却又那般卑微谨慎。 无寂叹了口气,九倾姑娘那样的女子,不管被谁爱上,大概都无法真正做到凌驾于她之上,想要两人处在平在平等的位置,除非得到她的真心。 而他家主子,虽然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但实力上却还需要不断地努力。 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无寂,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待抬眼看去,却发现他家主子早已经失去了踪影。 无寂动手整理书房,心里却忍不住在想,不知道他家主子又要去见谁? 到了东幽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这个贴身的侍卫对主子真是了解得太少了,甚至连他家主子什么时候来过东幽,都无从得知…… 第552章 东幽皇族的气数,还剩几天 紫霄宫的崛起很快,且志在东幽江山的目标很明确,所以设在东幽帝都的势力理所当然地成为凌驾于其他各地的主力。 东幽皇城内外,有好几处属于紫霄宫的别院。别院里机关复杂,除非熟门熟路的紫霄宫属下,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傍晚时分,夜瑾一个人骑马出了皇城,到了宽阔之地纵马飞奔,一直疾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郊外的一处山脚下。 将马留在了山下,夜瑾足尖轻点,身子如大鹏展翅一般飞身往山上疾掠而过,几个纵横之间,便到了半山腰。 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往上步行,约莫又走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人眼稀少的山顶上。 一处平地,一间破败的寺庙,一片萧索的竹林。 一个穿着青衣布衫的人,正站在竹林前的空地上,沉默地盯着前面不远处的寺庙。 寺庙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委实没什么好欣赏的地方,但是他却看得专注,似已入了神。 夜瑾只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脸,映入脑子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觉得此人太过纤细瘦弱,完全不像一个男人的身形。 而且,对方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空洞而寂寥,没有丝毫属于人类该有的生气,感觉……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皱了皱眉,夜瑾甩开脑子里突如其来的想法,淡淡开口:“你有事要跟我说?” 话音落下之后,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夜瑾眉心轻锁,极有耐心地等了须臾,才听见对方有些沙哑如破锣一般的声音响起:“东幽皇室的气数,还剩几天?” 气数还剩几天? 夜瑾微默,这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深意? 想了想,他道:“一个月之内,应该可以尘埃落定。” 虽然得天庇佑,东幽近些年一直不曾有过大规模的天灾人祸,但因为君乾长期荒废朝政,一心寻求长生丹药之术,以至于朝廷的根基早已如一盘散沙。 紫霄宫只简单制造了一场战乱,便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这块看似坚固,实则早已腐败不堪的巨石。 “一个月?”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声音讥冷而无情,无情中隐隐流露出一种仿佛等了太久的沧桑,“你帮我两个忙,以后紫霄宫就完全属于你,我从此再也不管宫中之事。” 夜瑾闻言,下意识地皱眉,却不是因为不悦。 而是对方的话里,似乎隐隐透露出一种不怎么好的讯息。 事实上,紫霄宫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成了夜瑾的势力。他跟这位一直隐于幕后的尊主之间,名义上是师徒,实则却只是合作的关系。 他们至今不知彼此的身份来历,也从来不过问,像是有种无形的默契一般。 这两年来,他虽也一直不怎么过问紫霄宫的事情,但如今日这般说法,却也是从未有过。不知怎么回事,夜瑾此时突然很想知道他的身份。 沉默了片刻,夜瑾淡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第553章 你认识我? “这些年我一直在查一件事,却始终没有查到结果,此时我心底却差不多已有了笃定的答案。”他道,“东幽皇帝君乾的寝宫里,应该有一间密室,或者类似于地牢的屋子,里面囚禁着一个人。你亲自去查看,如果看到了这个人,帮我把他救出来。” 夜瑾闻言,脸色微变。 君乾的寝宫里……囚禁的人? 不必多问,此时夜瑾已经可以断定,对方说的那个人一定是姒聿尘,然而……他跟姒聿尘有什么关系? 他这些年暗中关注着东幽的宫廷,为的也是查探姒聿尘的下落?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夜瑾忍不住握紧了手,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此时此刻,他突然无比迫切地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他跟姒聿尘有什么关系?夜昊登基前夕,给晏雪送去一封信,说夜昊并非西陵皇帝血脉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九倾以前就跟他说过,应该弄清楚紫霄宫这位尊主的身份,后来他也派人查过,但是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自从夜昊登基之后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更没有丝毫多余的时间,先是忙于对付夜惊鸿,后制造了一场似假非真的遗诏时间,再然后,登基之后的宫宴上发生的那件事,导致了他跟九倾之间的感情几乎破裂…… 后来一切事情的发生,用尽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从西陵到东幽的路上,他的心神又全部放在了宸王布置给他的任务上,竟然把这件事全然忽略了。 直到此时,他心里才隐隐觉得,这个人的真实身份……若是揭开了,或许也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而夜瑾更关心的是,他跟姒聿尘之间若是有什么密切的关系,那么他是否知道,夜昊是姒聿尘的亲生儿子? ……应该是知道的。 否则他也不可能告诉晏雪,夜昊不是夜惊鸿的血脉……而倘若那封信确实是出自他的手,那么,他对夜昊和西陵皇室,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夜瑾在心里猜测着很多种可能,但最终,他却依然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修罗,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见夜瑾迟迟不予回应,对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一张很普通的脸,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夜瑾一眼就看出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 然而,当看到夜瑾的一刹那,对方的眼底却猝然划过一丝震惊,“你……” 夜瑾心头微震,一种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尖,他抿唇盯着对方震惊的眼神,脱口而出:“你认识我?” 认识? “……不。”对方迅速转过身,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又重新开口,声音却显然有些僵硬,“你……我刚才说的事情,你能不能做到?” 夜瑾皱眉,薄唇越发抿紧,他强自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淡淡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只要你说的那个人还活着,我就能救他出来,但是你能否告诉我,你跟那个姒聿尘……是何关系?” 第554章 乔装掩饰下的真面目 是何关系? 对方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知道,帮我做成这件事之后,紫霄宫以后彻底归你,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说完,他似是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这里一般,转身往竹林里行去,“没什么事了,你走吧。” “等一下。”夜瑾皱眉,前面的身影微顿,他奇怪地道:“你方才不是说,让我帮你做两件事?救出那个姒聿尘,只是第一件事,那第二件事是什么?你还没说。” 第二件事? 前面的身影头也不回,语气也没什么感情地道:“没有第二件了,你只要帮我做这一件事就行。” 说罢,头也不回,匆匆消失在竹林深处。 那个背影,看起来似乎越来寂寥,且多了一丝仓皇的感觉。 夜瑾站在远处看着竹林很久,眸心思绪深沉,一种怪异的不安自心里缓缓升起。 方才这个人,是不是认识他? 从他方才刹那间的反应上看,显然应该是认识的,但是夜瑾确定,自己和这位紫霄宫尊主从未面对面见过,且在没有使用梦魇之术的寻常时候,他从未踏足过东幽一步—— 那么,他怎么会认识他? 难道他去过西陵? 可他一个东幽的紫霄宫宫主,这些年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 夜瑾眸心微细,从不在人前露面? 想起他那张易容过的脸,此时夜瑾已然能够确定,对方根本是在掩饰自己原本的身份——或许他去过西陵,或许他根本不是东幽之人。 亦或是,不管是东幽还是西陵,或许都有很多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他才必须乔装掩饰。 所以问题的最终关键是,他原本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一趟荒郊山路之心,夜瑾心里的疑虑又多了几重,心里那种怪异中夹杂着些许不安的感觉来得那般毫无防备,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 目光微转,他的视线在眼前破败的寺庙上逗留了一阵,脑子里隐隐有道灵光闪过,然而速度太快,他尚未来得及捕捉便消失了痕迹。 皱眉深思了良久,夜瑾才转头离开,往山下走去。 回到皇城别院之中,他也没心思再看书,命人找来了紫霄宫下九阁阁主之中,唯一一位年过不惑的阁主,也是曾经负责替他和尊主传话的紫霄宫大管家,荀青。 “公子找我有事?” 天色渐暗,站在窗前的夜瑾转过头来,淡淡道:“荀阁主,我有几个问题想跟你确认一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荀青微怔,随即恭敬地道:“公子有话,但问无妨。” “东幽皇室灭亡在即,所以今晚的谈话不管涉及到什么,你都不必担心祸从口出。” 夜瑾说完,缓步走了案前,自己动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了他的面前,自己端起一杯,缓缓轻啜了一口。 荀青有些不解,但还是重复了同样的话:“公子有什么想问的,只要属下知道,定然知无不言,公子放心便是。” 第555章 漏掉了两个人 夜瑾点头:“既然如此,那么我问你,三十年前被君乾下令抄家灭族的姒家,你是否知道?” 姒家? 荀青眉心轻皱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夜瑾会突然打听一件已经尘封了三十年的往事,并且还是一件被封口的灭门惨案。 微默片刻,他如实点头:“记得,三十年前属下已经是个少年了,当初姒家一事震惊整座皇城,属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么你是否还能回忆起来,除了当时因为年岁尚幼且被北冥家收养,所以才得以幸存的小女儿之外,姒家是否还有别的幸存者?” 幸存者? 荀青没有丝毫迟疑地摇头:“没有其他幸存者了,只有那个十岁的孤女。” “确定?”夜瑾眉心蹙了一下,“一个都没有?” “属下确定。”荀青点头,“三十年前,姒家是以谋反叛国罪被诛了九族,皇上为了防备以后有人复仇,所有被问斩的人都再三验明正身,杜绝了任何可以掉包的可能,并且人数上精确到连家仆都记录在案,几乎鸡犬不留。” 夜瑾闻言,眉头越发皱得深了,“那,为什么那个孤女被赦免了?” 既然担心有人复仇,皇帝怎么还会蠢到留下一个小姑娘? 虽是个女子,但心中装有不共戴天的灭族仇恨,即便是最最善良的人也能一夜之间化身为修罗,他就不担心以后孤女想办法复仇? “皇上当初并未打算赦免。”荀青道,“但是北冥家的小姐进宫了一趟,跟皇上单独谈了一次话,谁也不知道他们当晚说了什么,最后姒家的姑娘以侍女的身份被收进了北冥府,得以留下一条性命。” 顿了一下,荀青续道:“二十三年前,北冥府的小姐嫁去了南族,成了南族皇后,姒姑娘以陪嫁的身份贴身跟随,东幽帝都一夕之间炸开了过,人人都羡慕北冥家的好福气。”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成了南族皇后的北冥小姐却从未再回过一次东幽,连一丝口信都没有传回来过,就像彻底断绝了与北冥家的关系一样,让人不解。而南族的神秘和强大,让人连打听的办法都没有,时日久了,关于北冥家小姐的事情也就渐渐淡了。” 荀青说的果然很详细,却并没有多少夜瑾想知道的东西。 关于北冥家的事情,夜瑾暂时也并没有多少兴趣细听,因为他心里已经清楚,成为南族皇后的那个女子并不是北冥家的小姐,而是姒家的孤女。 而这些年,已经成为南族皇后的姒家姑娘,为什么没有回来找东幽皇帝复仇,夜瑾暂时也不得而知。但是他此时已经可以确定,如果当初姒家没有其他的幸存者,那么紫霄宫的那位尊主,便不可能是姒聿尘的亲人—— 那么,他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姒聿尘在皇帝的寝宫地牢里?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费心思寻找他的下落,并试图搭救? 沉默了良久,夜瑾抬眼,眸心色泽幽深难测:“你似乎漏掉了两个人。” 第556章 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漏掉了两个人? 荀青微愣,“公子指的是……” “姒聿尘也被问斩了么?”夜瑾缓缓摇头,语气幽凉,“我听说,当初被问斩的人之中并没有他,还有他的妻子……” 说到此处,夜瑾声音不自觉地顿了一下,想到自己跟夜昊,跟姒聿尘和母亲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眸色微暗,一时只觉得格外讽刺。 老天似乎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让两个畜生成为东幽和西陵两国的皇帝,灭绝人性,毁人家庭,拆散恩爱夫妻,亲手制造一场血腥惨案…… 世道好轮回,报应终有一天会落到他们身上。 “公子对三十年前姒家的事情,似乎知道得挺清楚?”荀青有些讶异,却也并未否认夜瑾的话,“在姒家被抄家灭族之前,姒夫人已不知所踪,后来很多年下来,所有人都猜测着她已经不在人世了,而姒大将军……” 荀青眉头皱了一下,缓缓摇头:“有人说,姒将军在宫里冒犯皇上,被皇上当场下令乱刀砍死了,但是这个说法疑点太多,不足以被采信。” 缓缓啜了口茶,夜瑾转头望向窗外,黑幕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窗外漆黑一片,一种孤单寂寥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他不自觉地想起了山上的那个背影。 “荀青,你待在紫霄宫的时间最长,这些年,你可有见过紫霄宫尊主的真面?” 荀青一怔。 尊主的真面? 他蹙眉:“公子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 “你不必问那么多。”夜瑾淡淡道,“你只管告诉我,是否见过他的真面?本座只是想确定心里的一些事,并无半分要不利他的意思。” 荀青闻言,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不曾。” 不曾? 夜瑾诧异地转过头,盯着他已经染上了岁月痕迹的面容,眉心缓缓蹙起:“你没见过?” “不敢欺瞒公子,属下真的没见过。”荀青眉心微锁,显然对此事也勾起了一些悬而未解的疑惑,“尊主很神秘,也很低调,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当初创立紫霄宫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这些年,荀青并未从尊主身上感知到他的欲望贪求,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他真正想要的,甚至没有人能清晰地回忆出,当初建立紫霄宫时都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本该记忆犹新的过程,此时回想起来,竟早已模糊不清。 而这两年,紫霄宫当家做主的人成了修罗公子,尊主就更少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虽然不知公子为何要打听这些,但属下可以告诉公子,整个紫霄宫上下,应该并没有人真正见过尊主的真容。”荀青回想了一下,缓缓道:“尊主擅长易容,似乎还擅长改变自己的声音,属下甚至不能确定尊主……是否为男子。” 听到最后一句话,夜瑾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竹林前那个瘦弱纤细的背影,的确不像是男子所有,但若说是女子…… ps: 脑子有点卡壳,暂时先更三章,看完就去睡觉,剩下的白天更新,么么哒~ 第557章 我一切安然 荀青离开了,夜瑾独自一人在窗前站了半夜。 从荀青嘴里问不出尊主的身份,那么夜瑾已然明白,这位尊主身上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并且,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怕再无第二个人知晓他的身份。 心里隐隐有种荒谬的猜测,但是那个想法刚刚浮上心头,就被夜瑾摇头甩了出去,他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才会想到那种可能。 可除此之外,又该如何解释眼下的这一切现象? 此时此刻,他无法避免地想到了九倾……若是九倾在,她会如何做? 以九倾的本事,若想要弄清楚那位尊主的身份,当然轻而易举。而夜瑾自己呢,有什么办法可以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弄清楚真相? 原本只是要得到东幽的江山,救出姒聿尘,然而现在,这样一个难解的谜团缠绕在心头,无法避免地让他体会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 …… 不动声色地查探了两天,夜瑾却依然一无所获,紫霄宫尊主的身份似乎本身就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让人根本无从查起。 夜瑾不得不搁置了弄清楚他身份的计划。 晚上挑灯研读的时候,一只白色的苍鹰落到了他的书案上,夜瑾正觉奇怪,却见苍鹰像熟识了多年的朋友一样抬起爪子朝他挥了挥,颇有些不善的意味。 夜瑾嘴角一抽,却眼尖地看到它爪子上系着的一物,心头一动,连忙放心爱手里的书,伸手取下了红色抓子上小小的圆筒状物。 是一封信。 这个时候,以神鹰送信给他的人,会是谁? 夜瑾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是九倾,几乎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信,信上只有寥寥八个字:万事莫急,沉心静气。 落款处写的不是名字,而是五个字:我一切安然。 周遭仿佛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夜瑾缓缓靠在椅子上,嘴角却不由扬起了一抹柔和的笑容,眼神无比专注地盯着小小的字条上,优雅平和的字体。 仿佛正如她已经万般不起波澜的心境,窥不见一丝锋芒,因锋芒已尽敛于骨。 案上小兽鎏金青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弥散,衬得烟雾之后,绝美的容色朦胧柔和。 这一刻,夜瑾只觉心里无比的宁静。 连日来缠绕在心头的纷乱也不由自主地烟消云散,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疼痛的感觉如此明显,他的心里,却仿佛是前所未有过的安定。 沉心,静气。 看来他还没有完全做到,夜瑾自嘲地笑了笑,慢慢抛开心头杂念,不由得想,既然谜团解不开,那么又何必去解? 一切顺其自然,也没什么不可以,强求是苦。 紫霄宫尊主的身份,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想弄清那个人的身份,不过是担心他透露了夜昊的身份,然而—— 夜昊已经是西陵的主子,这也是夜惊鸿欠下的债,就算夜昊当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如何?是要报复西陵皇族,还是杀了夜惊鸿,那都是他的自由,谁也无权置喙。 而他自己应该做什么,计划早就很明确了,不该轻易受到旁人的干扰。 第558章 红莲盛会1 六月二十六,南族九公主的生辰,也是南族一年一度的红莲盛会,举国欢腾。 日月寒潭位于南族天都城外三十里外的日月城,红莲开于最炎热的六月,然而寒潭里一年四季寒气如烟,却能养育出最美最艳的红莲。 寒潭很大,红莲开得如火如荼,艳丽至极,让人不由自主地震慑在如火般灿烈的色泽之中。 早在数日前,宸王就安排了黑翎卫守护在寒潭四周,清一色白衣白袍的年轻祭司们一大早就在寒潭便上设了祭坛,焚香祈福,祈求神灵庇佑南族,庇佑南族九公主殿下。 天未亮,天都城的子民们赶到了日月城,在寒潭两旁黑翎卫划出的范围之外设置座席,而距离寒潭五里之外的茶楼酒肆,则早已人满为患——当然不是为了饮茶品酒,而是占据最佳的位置,好一睹公主盛世芳颜。 辰时,宫中黄钟沉闷响起第一声,礼乐齐鸣,九公主的銮驾从宫中出发,羽扇宝幡,仪仗煌煌,御林军列队于御道两旁,维持着井然秩序。 铁甲铮然,旌旗翻飞。 十六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开道,宝盖上火红的鸾鸟展翅腾飞,彰显着銮驾中主人无比尊贵的身份。 御道两旁,万千子民跪地欢呼,震慑于九公主殿下尊贵威仪,也由衷地祝福公主生辰大典。 銮驾行过天都城,一个时辰后,抵达日月寒潭。 沿途的百官子民,守卫的黑翎卫,祈福的祭司,纷纷跪下恭迎。 气势浩大而肃重,数万人虔诚而恭顺地恭贺着九公主的生辰,也暗自祈求着南族的永世昌盛。 銮驾停下之际,穿着一袭白色冰丝曳地轻袍的九倾自銮驾中起身,站在车上,举目遥望。 这便是南族最负盛名的日月寒潭,红莲正是开得最为妖艳之时,偌大的一片寒潭之中,寒气缭绕,轻烟如雾,衬着斗大的花盘夺目绝艳,红得似火,美得惊心动魄。 ……正如自己梦境中的画面一样,丝毫未曾改变。 无数朵红色花盘环绕的寒潭中央,有一只轻舟静静停立,因被花盘覆盖,几不可见。 日月寒潭也被视为南族圣潭,是一处最能试炼天赋之地,虽美到极致,可寒潭常年散发出的寒气却非一般人可承受—— 迄今为止,只有修炼出七字咒的九公主殿下能踏足寒潭,而不受寒气损伤。 眸心闪过一道复杂光芒,九倾嘴角轻扬,缓缓扬起一抹柔和的笑容,举步走下銮驾。 长长的红毯一直铺陈到九百九十九阶之上的玉桥,在四皇子寒钰的陪伴下,九倾脚步从容,从红毯上优雅雍容而过,拖地三尺有余的裙摆在阳光照耀下,倾泻了一地圣洁光华。 纯净的雪白,与寒潭中似火的红莲形成醒目的对比。 “恭祝九公主殿下生辰大喜!愿南族千秋万代!” 主持大典的司仪发出一声清亮的高喊,原本安静到极致的寒潭四周,瞬间喧闹震天,数万人同时响起的声音,几要震破苍穹: “恭祝九公主殿下生辰大喜!愿南族千秋万代!” 第559章 红莲盛会2 千秋万代么? 耳畔回荡着如雷般响彻云霄的声音,九倾唇角的笑容越发柔和。 会的,南族一定会千秋万代,万年长存,因为神灵永远与南族同在。 玉阶轻过,一步步走上了玉桥,九倾驻足回眸,遥望万千子民苍生。 从他们的脸上,她看到了真诚的祝福,从心底流露出来的欢乐热情,以及一个个虔诚而美好的愿望。 舒缓的乐声轻响,寒潭周围,黑翎卫辟出的空地上铺着柔软的绒毡,宫中舞伶穿着美丽的舞衣,陆续入场,子民们自主安排的歌舞节目,也即将一一登场。 虽是举国的庆典,但每年这个时候却也是天都子民最为欢闹开怀的时刻,因为他们可以和他们最敬爱的九公主殿下,一起度过最热闹也最难忘的一天。 对于所有能来日月寒潭的子民来说,这也是一种荣耀。 这样的荣耀,应该被永久保存,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甚至是夺走这一刻的美好欢腾。 目光轻转,九倾视线落向寒潭之中,近看之下,日月潭中的红莲越发美得让人心悸——当然,潭中的寒气也同样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九倾淡淡一笑,回头笑道:“四哥。” “抱歉,倾儿,这一程我不能陪你了。”伴随在她身侧的寒钰遗憾地叹息,眼底似有忧伤一闪而逝,“我真后悔急于求成,否则也不会……” 虽有银针舒缓里气血逆流造成的损伤,但寒钰的身体还是不大不小的受了一些影响,又恰好赶上了此次盛会,连充裕的疗伤时间都没有。 眼下这日月潭里的寒气,他根本无法承受。 这一点,九倾自是清楚,并不以为意地安抚道:“以后还有机会,四哥不必难过。” 寒钰点头,温柔地道:“我最期待的,是两年后你的登基大典,想必会更加耀眼夺目。” 九倾心里微紧,随即从容淡笑:“登基大典是否耀眼夺目并不打紧,南族永世安然,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寒钰一怔,随即柔和笑开:“倾儿真的是长大了,竟让四哥也不由自主地要开始仰望。” 不再是因为储君的身份,而是她眉眼间逼人的清贵威仪,像是一个天生的帝王,令人不自觉地生出臣服之心—— 而就在四个月前,寒钰还远远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人,真的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没有任何缘由的,就完成一次彻底蜕变的过程? 九倾不再说话,足尖忽然轻点,身子翩然离开玉桥地面。 白衣胜雪,衣袂翻飞,如最尊贵圣洁的九天玄女降落凡尘,在所有人心里留下了一个惊艳的叹息。 “九公主殿下!” “九公主殿下!” “九公主殿下!” 一阵盖过一阵的欢呼声,几乎要把乐声淹没,九倾驻足于轻舟之上,含笑朝周遭所有子民颔首致意——眼前这些人皆是她的子民,也是她曾经亏欠过的人。 而这一世,她会保护好他们的家园,再也容不得鲜血玷污践踏。 第560章 红莲盛会3 轻舟划过寒潭水,眼前环绕着她的红莲似是有灵性一般,九倾行过之处,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待轻舟行过,又很快簇拥上来。 无数的红莲,似是最忠诚的臣子,以臣服的姿态簇拥追随着他们伟大的帝王,巡视着属于自己的领土,自己的王国。 九倾转头,遥看着渐行渐远的玉桥,以及玉桥上温润如玉的男子,眸心色泽幽深难测。 帝王之路,本该是孤独的。 这一世,她要自己走过,无需任何人护驾。 周身寒气弥散,如烟缭绕,白衣圣洁的女子似火红莲的衬托下,越发高贵纯净。 九公主殿下面上笑容温柔,让人觉得格外亲近,然而如画的眉眼间一抹尊贵色泽,却又令人不自觉地生出高不可攀的敬畏。 坐在高阁之上的皇帝轩辕重,目光安静骄傲地看着日月潭中的情景,看着自己的女儿雍容立于寒潭之上,如最夺目的太阳,如最美丽的女皇,也如最温柔的莲中仙子。 “君临天下的风范,说的便是如此吧。”坐在他身边的皇后淡淡一笑,眼底盛满与有荣焉的骄傲,以及丝缕几不可察的心疼,“她是南族的希望,两年后,将成为南族所有人仰望的主子,可是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需要人疼,需要人宠的柔弱少女。” “我们的女儿,可一点儿也不柔弱。”轩辕重转头看了她一眼,“倾儿的本事那般强大,怎么会柔弱?” “或许母女连心吧。”姒云柔蹙眉,唇边溢出一抹轻柔的叹息,“我觉得她心里有苦,只是不愿意告诉我们……也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但是不知为何,看到此时的倾儿,我并没有觉得多荣耀,相反,我只是觉得心疼。” 轩辕重皱眉越发皱得深了些,“梓童,你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 姒云柔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心道男人永远不可能比得上女儿家心细敏感。 摇了摇头,她道:“十八岁,以姑娘家纤细的肩膀托起一国江山……是不是太早了些?” “早一些才好,以免夜长梦多。”轩辕重淡淡道,“说实话,若按我的想法,就是现在传位给倾儿都不觉得早,你看倾儿如今的雍容气度,不正是一国之君最完美的风范?” 姒云柔蹙眉,“你只知道一国之君的风范,有没有想过女儿自己心里的感受?” “梓童。”轩辕重淡笑,转过头看向日月寒潭中渐渐远离视线的白色身影,“你方才没有注意到吗?倾儿遥望子民的眼神,包含着一种王者的温和,一种大智大慧者的包容,以及真心的欢悦,那种情绪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勉强或者作伪的成分。” 姒云柔一怔,随即沉默了下来。 “倾儿是我们的女儿,虽然四年前立她为储君时并未征得她的同意,但如果她一直不想继承皇位,你觉得我会强迫她吗?” 轩辕重摇头:“你别忘了,我虽然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才正值壮年而已,就算再执政二十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第561章 红莲盛会4 姒云柔闻言,诧异地看着他。 “倾儿是我们的女儿,我总不会害她。”轩辕重淡淡一笑,“南族江山固然重要,倾儿也的确是最适合为帝的人,但如果她真的不愿意——比如十年,二十年之后,她还是不愿意,大概只能证明神灵的选择也有出错的时候,那么让宸王继承江山……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姒云柔没说话,心里却明白他的意思,也暗自轻叹,原来不是男人的心思比不得女儿家细腻敏感,而是自己想得太狭隘了。 “不过梓童,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轩辕重忽然蹙眉,视线看向远处高高的玉桥上,“寒钰今天没有跟在倾儿身边,而是一个人留在了桥上。” “我早就发现了,心里也有些疑惑。”姒云柔点头,目光也跟着看了过去,“难道寒钰的身子不适?” 日月寒潭里冰魄寒气太重,除了修炼出七字咒的九倾之外,一般无人可以承受。 但九倾当时太小,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的感觉,轩辕重也不忍心自己女儿一个人,所以才决定选一个人充当护驾使者,于每年红莲盛会上同九殿下并行于日月寒潭。 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皇子,且必须是内力足够深厚的皇子,寒钰跟九倾关系一直很要好,连续四年,护驾使者一直由寒钰担任。 而为了以防寒气入体,于身体有损,每次进入日月寒潭,九倾都会以七字咒心法在自己周身一丈之内设下结界,驱走大半的寒气,以保证寒钰不受损伤。 当然,前提是寒钰自己本身内力就要足够深厚,因为日月寒潭的冰魄之气太过阴寒,只要一点寒气入体,对他依然会造成伤害。 而内力不足者,一旦受了寒气,则极有可能落下永久无法治愈的病根。 虽然听起来如此凶险,对于很多人来说,护驾使者却是一个真正让人艳羡的身份,因为可以跟南族储君一起出现在南族子民眼前,让人目睹其风采——寒钰容色俊雅,连续三年在日月寒潭中露脸,无疑已让天都一大半以上的贵女为之倾倒。 而最重要的是,天都权贵皆知,能跟九公主殿下站在一起的皇子,必然是深受九公主信任和倚重的。九公主即位之后,其荣宠也一定是独一无二,至高无上。所以很多朝廷重臣心里。都已经把四皇子当成了最上乘的佳婿。 其他几位皇子,包括宸王在内,都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殊荣。 但即便如此,进入日月寒潭也依然要格外的小心谨慎,必须是在身体状况最佳的时候,只要元气稍有损伤,那么日月寒潭里的寒气足以让他们的伤势雪上加霜。 回宫第一天的晚宴上,轩辕重曾问过九倾关于护驾使者的事,九倾并未有更换人选的意思,那么寒钰没有跟着九倾一起进寒潭,就只有一个原因——他的身体状况应该出了一点问题。 所以即便有九倾以结界驱寒,大概也无法承受,所以才不得不留在桥上等候。 第562章 红莲盛会5 盛会已经正式开始,寒潭外歌舞欢腾,一片祥和喧闹的气氛。 已经行至日月寒潭深处的九倾,不停地跟沿途朝她欢呼的人挥手致意,独自沉浸在属于她的世界之中,而并不知道她的父皇和母后正在猜测她和寒钰的事情。 当然,他们也永远不会明白真正的原因。 离玉桥越来越远,一片寒雾弥漫之中,九倾早已看不清身后远处的风景。 她也不想回头。 或许此时有很多人都在猜测,为何今年的盛会九公主殿下只有独自一人,曾经跟她形影不离的四皇子去哪儿了? 或许寒钰自己心里,也已经无法避免地开始生出了一些疑团。 但是九倾无心理会,因为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寒钰无法进入寒潭,固然是因为他自己练功练得太急,导致气血逆流伤了元气,因此无法承受寒潭里的寒气,但若是自己愿意助他,那点损伤其实不算什么—— 七字咒心法的威力,没有真正练成过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那是一种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所以练成七字咒的人不但需要天赋,更需要宽容无私的胸襟,淡泊宁静的心性。 若贪欲太强,则永远也不可能练得成,因为练成之后的后果太可怕,足以让人间变成炼狱,所以神灵不会允许。 所以上一世,当寒钰在自己的帮助下练到七字咒第六重的时候,她高兴得为他欢呼,“果然四哥也是一个伟大无私的人。” 贪欲太强的人不适合,若要强行修炼心法,往往会走火入魔。 但是寒钰的修炼却很顺利,所以在当时的少女眼中,四哥就是个无欲无求的好哥哥,所以才能修炼的这么快,或许神灵也在帮助他。 然而此时,九倾却只有一个感觉——寒钰是个天生适合伪装的人。 真要说起来,或许也不是自己当真那么愚蠢,而是寒钰伪装得太过完美,完美到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 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他可以做一个真正温润如玉的君子,什么阴暗,算计,嫉妒,筹谋,统统与他无关。 他所拥有的,就是一颗无欲无求的心,一颗宠爱妹妹的心,一个即便被苛责了也总是习惯自己隐忍,而从不诉诸于口的翩翩君子。 一个完美到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露出一丝破绽的人。 就算最能看透人心的父皇,也从来不觉得寒钰是一个别有心机的儿子,更遑论其他人。 谁能看透他的伪装? 若不是亲眼见证一场残酷的浩劫,九倾至今也不会相信,一个如此温柔的人,骨子里却住着一只残忍的魔,而且一只扭曲的魔。 连续三年的红莲盛会,让寒钰在天都所有权贵面前风光无限地露了脸,而今天的红莲盛会上,寒钰本该练成了七字咒心法第六重——如果四天前自己助他一臂之力的话,此时第六重已经突破了。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九倾扬唇轻笑,目光落在周遭的紧密簇拥的朵朵红莲上。 第563章 红莲……成精了? 清透的目光轻抬,九倾嘴角勾起了一个绝美清透的笑容,身体忽然凌空飞起,白色的纤影在半空中转了一周半,白色飘逸的轻袍旋转,在空中荡起圣洁纯净的弧度。 耳畔清晰地听到寒潭四周传来一阵阵惊艳的欢呼,九倾却没理会,垂眼间,潭中的红莲似是有生命的舞者一般,花盘绽放出越发妖娆的姿态,周遭所有的红莲蜂拥而来,齐聚在九倾脚下的方寸位置,且神奇地摆出了一个百鸟朝凤的画面。 寒潭之中的歌舞几乎一瞬间停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目光震惊地盯着寒潭之中神奇的一幕。 红莲被赋予了生命气息? 还是他们的九公主殿下,拥有创造神奇的魔力? 九倾身姿飘然落下,足尖点在莲盘上,纯净的白色跟足下火红的色泽交相辉映,越发彰显夺目清贵。 而下一瞬,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莲盘在缓缓移动。 准确来说,是九公主脚下的莲盘在移动,周遭的莲盘也不约而同地跟着移动,就像骑士对自己的帝王宣布效忠,忠诚地带着自己的君王开始巡视领土。 再然后……就完了吗? 当然不。 白色的广袖轻轻挥动,原本忠诚而严肃的红莲骑士霎时从九倾足下往周遭散开,慢慢化作一个个红衣绿带的美人,在轻烟如雾,袅袅弥漫之下,绽放出妖娆舞姿。 就像真正的美人在献舞,半点违和感都没有。舞姿伴随着丝丝缕缕莲花的清香,从寒潭之中浅浅弥散,让人几乎痴迷。 寒潭周遭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这当真是他们已经看了几年,或者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寒潭红莲? 这当真是他们南族被神灵亲自选为储君的九公主殿下? 不,她应该是天宫修炼的红莲仙子才对,否则如何能驱使水中红莲为她献舞? 简直太震撼了。 不但子民震惊,便是一些祈福的祭司和防守的黑翎卫,目光中也无法控制地流露出震动之色。 这一幕,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九公主殿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而且似乎不止九公主足下……所有人忍不住放眼望去,整个日月寒潭之中,触目可及之处,所有的红莲都像是训练有素的舞姬,随着潭边的乐声翩翩起舞。 而潭边奏乐的宫廷乐师,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很快恢复了理智,为红莲奏乐。 原本就清雅美妙的乐声,因着眼前的红莲盛景而仿佛升华成了另外一种境界,此时听到众人耳朵里,只觉得犹如仙乐天籁。 “梓童!”坐在高阁里的轩辕重忽然惊叫了一声,忍不住起身,指着高阁下的寒潭,因为太过震惊使得声音都变了,“你看。” 看什么? 姒云柔因为他罕见的失态而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一呆。 “红莲……成精了?”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惊疑不定地看着轩辕重,“这不会是倾儿的杰作吧?” 第564章 帝王天威 立于玉桥上灯火的寒钰,眼神同样闪过震惊之色。 他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去,眼前绵延不知多少里,整个寒潭里眼睛可以看得见的地方,所有的红莲尽情地绽放舞姿,像是在庆祝九公主殿下的生辰大喜,更像是无声地昭示着南族传承了千百年的盛世繁荣。 这一幕,活生生是被七字咒赋予了生命的…… “这是吉兆啊!”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兴奋的高喊声,寒钰思绪被打断,他转过头,看着两旁沉浸在这让人惊艳而神奇的一幕中,几乎失了神的南族子民,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着不可思议的激动,兴奋,惊叹。 “这是九公主殿下得神灵庇佑的吉兆啊。”方才高喊的那个人,似乎是个年轻的官员,此时再度扬高了声音,“九公主殿下得神灵庇佑,是神灵钦选的南族之主!九公主殿下万岁!南族千秋万代!” 兴奋会传染,信念同样会传染。 此言一出,寒潭两侧似是突然炸开了锅,子民如水般沸腾了起来,不断地高呼着,“九公主殿下万岁!储君殿下万岁!” “神灵庇佑南族!神灵庇佑九公主殿下!” 虽然并未亲眼看到,但是除了九倾,谁还能做到眼前这样神奇的一幕? 可即便是九倾,眼前这一幕也依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寒钰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寒潭,眼底弥漫着一种夹杂着喜悦,又带着些许遗憾的光泽。 这样美好的场景,万众瞩目的时刻,若是他也能……他也能站在她的身边,亲自见证,亲身参与,该有多好? 只可惜…… “怎么可能?”轩辕重盯着寒潭中奇观,喃喃自语,“七字咒竟真有这般神奇的力量?” “皇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姒云柔轻笑,“臣妾此时大概已经能想到,为什么练成七字咒的人会被称之为天赋异禀了,若人人都能练成这般心法,大概整个天下都要陷入一片惊乱。” 轩辕重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啊,虽然七字咒心法是南族历代储君都必修的心法,但就是因为千百年来真正能练成之人少之又少,所以四年前,年仅十二岁的九倾才会因为练成了七字咒,而震惊了南族天都,让帝后和群臣皆为之惊骇。 七字咒心法是南族至宝,很多人都知道此心法厉害无比,但是很少有人真的知道,它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步。 而今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九倾显然已隐隐展示出了七字咒的其中一种力量——或许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却已足够造成轰动。 轩辕重重新坐了下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倾儿是真的做好了即位的准备。” 若非如此,以她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张扬。 就因为做好了成为帝王的准备,所以这便不是张扬,而是以这样的方式给子民带来欢腾惊奇的同时,传递给天下苍生一种信心,一种信念,一种至高无上,深不可测的帝王天威。 第565章 祈福仪式 庆典本就是歌舞升平之琐事,祈求国泰民安,兼之又是九公主殿下的生辰,所以自然多了一些年轻人喜欢的节目。 红莲舞姬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在潭中尽显妖娆妩媚风姿。 九倾独自一个人乘着轻舟穿过寒潭,如一个荡漾在寒潭中的白衣仙子,温柔地与寒潭两侧的所有子民颔首致意,直至寒潭尽头。 轻舟靠岸,她沿着冰冷刺骨的玉石阶梯拾阶而上,白色轻袍长长地拖在阶上,沾湿了寒潭水她亦毫不在意,一步步走向寒潭外的祭坛处。 大祭司沉默地立于祭坛最高处,周遭安静地肃立着众多年轻的祭司和祭司殿侍者。 敛了面上笑容,九倾神色平静地走过宽敞的平地,到了通往祭坛高处的长阶,一层层再度拾阶而上。 阳光下,沾了寒潭水的冰丝轻袍散发出圣洁光华,周遭一片安静无声,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抹白衣高贵的纤影,不由自主地凝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一场祈福仪式。 九倾未被封为储君之前,祈福仪式由皇帝协同祭司殿大祭司亲自主持,而自从九倾被封为储君之后,已经连续由她主持了三年,今年是第四年。 往年皆有寒钰陪在身边,今年却只有她独自一人。 祭坛下面聚集的朝臣权贵最多,因为祈福仪式严肃繁琐且意义重大,本就该有皇室率领文武百官进行,而寻常的南族百姓,只要参加庆典,感受着南族的繁荣昌盛就好,无需承担不属于他们的责任。 责任,是皇族的责任。 沉闷而悠远的钟声响起,带着一种庄严肃穆之感,仿佛从遥远的化外传来,已经不止一次听过钟声的朝官和百姓无人不知,这是祈福的钟声。 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刹间,远在寒潭那头的寒钰和所有子民,也瞬间一怔。 祈福仪式开始了? “四哥。”燕公主不知何时走上了玉桥,站在寒钰身后,凝视着他的背影,低声开口,“倾儿今天的举动,让我感到不解……” 不解? 不解什么?为什么不解? 寒钰没说话,只沉默地注视着寒潭尽头,虽然因为距离太远而看得不甚清晰,他却似乎怎么样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目光中,隐藏着太深太浓的情绪。 燕汐的疑惑和不解,也同样是寒钰的疑惑和不解。 不解连日来九倾的改变…… 如果前几天还可以说,她的改变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急切地想掌权,只为以后可以给自己所爱的人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那么此时此刻,寒钰绝不可能再相信这个解释。 九倾在疏远他。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也不明白九倾为何对他生出了隔阂,但是寒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倾儿……或许再也不可能如以往那般,对他百般依赖和亲近了。 垂于身侧的双手紧了紧,耳畔钟声响到第七声时,他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雅致,透着淡淡的叹息:“倾儿以后会成为南族的帝王,不可能永远像个孩子一样,有所改变才是正常的。” 第566章 幸福被抽离 有所改变才是正常? 燕公主摇头,眼底分明有着不解:“可我总觉得不对,就算要改变,也需要一个改变的过程,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四哥难道当真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这句问话进入耳膜,让寒钰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应该说,他不知道该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他跟倾儿之间虽是兄妹——也正因为是兄妹,所以感情深笃,即便走得再近,也无需在意别人的眼光。 因为他们是纯粹的兄妹,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可供别人闲言碎语的话题。 最多不过是,经常被父皇训斥责罚一顿,然后不止一次地提醒他,即便是兄妹,在储君立定之后,两人之间也该谨守着尊卑之分,保持着该有的距离。 可他每次只是在父皇面前恭敬地认错,却从来不曾真正照做过一次。 因为不忍心看她脸上的失落。 十二岁的女孩子,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孩子,她的笑容能让朝阳都黯然失色,能不自觉地将冰山融化。就算成为储君,她的生命里依然需要温暖和快乐。 ……若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快乐之源,周遭的亲人全部敬畏疏离,对她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寒钰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忍心看着她小脸上的笑容变得萧索,不忍心见到她琉璃一般清澈纯真的瞳眸染上落寞。 所以他对她好,也享受着宠她纵容她的过程,喜欢看她欢乐俏皮的笑容,哪怕自己……常常需要承受一些责罚,他也甘之如饴。 从她的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种被人全心信任依赖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美好,他希望能延续一生。 他自己曾经也的确以为,这样的美好能延续一生。 可是显然,这样的愿望太过不现实。 不知在桥上站了多久,久到寒钰仿佛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也不知道燕汐是何时离开的,更无心再去回答她的任何问题,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慢慢占据了他的心扉,同时有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仿佛正在从身体里慢慢被抽离…… 所剩下的,只有一片荒芜。 嘴角习惯性地噙着温柔的笑,眼底却早已经没了任何笑意。 天地间一片安静,祈福仪式进行伊始,人声鼎沸的喧闹就已不再,空旷寂静的感觉能让人心里的萧索感受得越发深刻。 夕阳渐渐西下,一天的盛典到了此时显然已至尾声,祈福仪式进行了多久,寒钰在桥上就站了多久,像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久久不曾动上一下。 刚刚伤了一点元气的身子承受着长时间的站立,此时似已变得僵硬,但是他没有心思却理会,这么长时间,放空的脑子里,时而回想起少女曾经的灿烂纯真,一声声软糯的“四哥”叫得他心头柔软,时而回想起近日来的疏离淡漠,心头一阵阵无法言喻的酸涩刺痛。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轻轻浅浅,断断续续缠绕在心头,渐渐成了一片凌乱…… 第567章 篝火晚会 祈福仪式结束了之后,大祭司便带着祭司殿所有的祭司和侍者告退,回了祭司殿。 而红莲盛会的节目尚未结束。 到了晚上,日月寒潭两旁燃起了篝火,才真正到了一天之中最为轻松热闹的时候。 年纪大一些的权贵臣子们累了一天,大多会选择早早地回家休息,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年轻的公子哥和世家千金小姐们。 为了庆祝九公主殿下的生辰,这些年轻的公子和小姐们准备了很多节目,有各种风情的歌舞,有诗词大赛,有曲水流觞,还有一些比较考验手上功夫的剪纸活动。 而对于九倾来说,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融入南族权贵之间的圈子里,与这些贵族家年轻的公子小姐们打成了一片。 这些人里,有至少一小半以上的人以后都会成为她的臣子,而现在,他们还只是她的子民。 即便是在这个轻松愉悦的腕上,他们对她的态度,也依然无法完全掩饰敬畏。而九倾,也并没有打算刻意流露平和温柔,以消除他们心里的敬畏。 帝王与臣子之间,始终要有一条线隔着,才不会因为逾越而犯下不该犯的错。 “殿下。” 在寒潭外忙了一天的宸王,命黑翎卫安排好了善后工作,才过来请示了九倾,“父皇和皇后已经启程回宫,殿下是打算在这里多留一会儿,还是回宫休息?” 对于帝后先走一步的举动,九倾并不觉得意外,红莲盛会现在本就由她负责,父皇和母后不过也是为了过来参见她的生辰宴而已。 虽然从头到尾一句祝福语没说,甚至他们之间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对于九倾来说,这一点并不重要。回宫之后,他们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作为今天的主角,眼下她会陪着自己的子民,共度今晚的篝火晚会。 宸王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之所以来请示,是因为心里清楚她今天在日月寒潭之中动用了七字咒心法,担心她耗费心神引起疲乏,所以才特来一问。 “我暂时先不回去,皇兄倒是可以先让黑翎卫回去了。”九倾遥望寒潭,“庆典和祈福仪式都已经结束,天都子民也离开了有一半之多,黑翎卫累了一天,不必再留下了,让他们回去休息吧。” 宸王淡淡道,“黑翎卫的职责是保护殿下,殿下未曾离开,他们怎能擅离一步?” “有黑翎卫在,只怕我们玩的拘束。”九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转头看向身边众多年轻的公子和众家小姐,“年轻人在一起玩儿,又没有什么危险,皇兄不必过分忧虑。” 宸王皱眉:“殿下此言差矣。” “皇兄,臣弟今晚的职责是护驾,有臣弟在,不会让殿下有什么危险的。” 不远处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宸王转头,寒钰踏着灯火徐步走来,身姿修长,容颜俊雅出众,面上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姿容无双。 “皇兄。”他态度恭敬地垂眼,面上表情却始终温和如初,“今晚便由臣弟护着殿下,皇兄大可放心,倾儿若有丝毫损伤,臣弟任凭皇兄处置。” ps: 四更结束,剩下的白天再更,晚安~~ 第568章 日月潭的风景 宸王皱眉,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身子不适?” 若非身子不适,今晚本应该寸步不离地陪在九倾左右,然而从上了玉桥开始,九倾就是一个人。从日月寒潭到祭坛祈福,整整大半天的光景,九倾独自一人走完了全程,寒钰也独自站在桥上候在大半日。 “臣弟无碍,皇兄不必挂怀。”寒钰温言道,转头看着日月潭沿岸众多的年轻男女,“今晚是倾儿的生辰大典,黑翎卫守卫在此处,固然可以保证安全,但是倾儿和这些年轻的孩子们活动时,心里却难免会有诸多顾及,只怕倾儿玩的不会开怀。” 宸王闻言,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闻九倾淡笑:“四哥说的对,皇兄就不要多虑了,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有什么危险?让黑翎卫撤了吧。” 宸王转头,看了一眼周遭,“凛王何在?” 不远处暗影中,一个人影站了起来,踏出两步:“臣在。” 宸王瞥了他一眼,又开口:“湛祺。” “臣在。” “你们两个跟钰王一起,贴身保护殿下,不许离开半步。”宸王冷声下令,“殿下今晚若有丝毫损伤,你们三个一起受罚。” “是。臣领命。” 九倾淡淡一笑:“皇兄不要这么严肃,当心吓到小姑娘。” 宸王闻言转头,果然不远处众多贵族的小姐脸色都有些紧张,他眉头微皱,转头朝九倾道:“臣先告退。” “嗯。”九倾点头,漫不经心地开口,“明日一早去凤寰宫一趟,我有事要跟皇兄说。” “是。” 宸王很快领着黑翎卫撤离,日月潭河岸转眼只剩下九倾和一些贵族的公子小姐们,以及宫中几位皇子。 “九公主殿下。”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九倾转身看去,前方不远处,篝火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能跟我们坐在一起吗?” 日月潭全程很长,沿途都是年轻的世家男女,一眼望去,篝火明亮闪烁,映照着天都各家俊美的少年和俏丽的少女,白衣锦袍,俊逸风流,华丽裙裳,惊艳绝色。 ……这是日月潭两岸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也是南族天都下一代的希望所在。 九倾看着说话的少女,跟苏瞳大约是差不多的年纪,满脸的纯真尚未褪去,眼底一片紧张希翼之色。 跟曾经的自己,也多有相似之处——纯真不解世事的少女,大约都是这副模样吧。 心里情绪划过,九倾含笑点头,尚未说话,却见小姑娘顿时蹦了起来,兴奋地叫道:“太好了!今晚回去我也要跟苏瞳好好炫耀一下,看她还敢不敢取笑我没见过公主。” 九倾愕然,随即失笑。 原来她也认识苏瞳,而且……小姑娘之间的争风吃醋也可以用到这里? 走过去在篝火旁边坐下,围在一起的姑娘们顿时都有些紧张,但是紧张之中又难言喜悦,从他们微微泛红的面颊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此时的内心波动。 第569章 臣温绥远,见过殿下 日月潭里寒气深重,虽然出了寒潭便感受不到寒气袭人,但影响依然存在,所以日月潭沿岸的气温比起天都皇城,明显要低上很多,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夏季,这里也如深秋一般凉爽,甚至带着一点秋冷气息。 篝火晚宴少不了美酒烤肉,但日月潭附近却并没有可供狩猎的山林,所以很多年轻的男女自带着充足的鲜肉,有些则是在附近的酒楼里买来刚宰杀的鸡鸭,以及鲜美的牛羊肉,在这里以天为顶,以地为席,享受着欢乐轻松的气氛。 九倾席地而坐,看起来优雅而从容,半点没有拘束感。 而她坐下不久,身旁就有娇俏的少女脸色红红地抬头看向寒钰,“钰王也坐吧,我们可以开始烤肉了。” 寒钰温润地颔首,笑意盈盈地道:“好啊。” 说着,撩了衣袍在九倾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而被宸王命令一同留下来保护九倾的湛祺和凛王,在不远不近地坐在了另外一边。 年轻的男女们在篝火上支起了烤架,各种鲜肉被放了上去,有手艺娴熟的公子哥儿,知道如何能烤出最香最美味的肉,蘸上一点酱料,不大一会儿便香味四溢,鲜美的肉味远远地飘散了出去。 “九公主殿下。”方才兴奋的小姑娘此时有些迟疑地开口,“苏瞳那小丫头片子说,嗯,此前曾跟殿下相处了很长一段日子,还住在一起,还帮公主殿下梳头了,是真的吗?她不会是在骗我吧?” 小丫头片子? 对方分明跟苏瞳年纪相仿,此时说话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让九倾觉得有些想笑。 嘴角笑意不由加深了些许,她温和点头:“是真的。” 小姑娘闻言,瞬间瞪大了眼。 是真的?苏瞳不是在骗她? 但是……但是,这怎么可能呢?苏瞳什么时候这么好命,居然混到跟公主殿下亲近了?那以后……以后岂不是就成了九公主殿下身边的红人了? 她呆了呆,觉得有点像是做梦。 “公主殿下是要继承皇位了吗?”旁边另外一个蓝衣少女开口,脸色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篝火的关系,“那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大婚?那些皇夫会进宫吗?” 虽然南族史上不乏女皇即位的先例,但是对于这些年轻的公子小姐们来说,毕竟是太过遥远的历史了,女皇即位仍然是很新鲜的事情。 尤其是,公主即位之后就会册封皇夫,这个事实,总让很多待字闺中的少女们有一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九倾唇畔笑意微顿,随即缓缓摇头:“即位一事还不着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需要再等两年。” 顿了一下,“至于皇夫……” “九公主殿下。”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九倾和身边的女孩子们同时转头,一个约莫俊美的公子站在不远处,手里端着一杯美酒,“臣温绥远,见过殿下。” 九倾微讶,随即不自觉地挑了下眉。 温绥远,貌似是她的皇夫之一…… ps: 上午有事耽搁了,先更两章,晚上还有四章 第570章 实际一点的祝福,更容易实现 温大学士家的长子,文武双全,为人沉稳大度——这些其实都是废话,能被选为九公主殿下皇夫的人,哪一个不是文武双全,沉稳大度? 行事不知分寸,有勇无谋,只会争风吃醋,争权夺势的人,就算家世如何好,有何惊才绝艳,也绝不可能进得了女皇的后宫。 而这个温绥远,比起那个已经被留在九倾身边的湛祺来说,为人却要张扬一些,并且乐观健谈,是个八面玲珑的男子。 因为善于处事,心思细腻,且他的父亲又是一品内阁大学士,所以父皇当初曾建议在她即位之后,让他主管中宫。 九倾对温绥远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能成为皇夫的人不管是在家世还是人品,甚至是最浅显的容貌上,都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此时听完他的话,九倾淡淡一笑:“原来是温卿。” 淡淡的两个字,不疏不淡,恰到好处的距离。 温绥远举了举手中的杯子,“臣敬殿下一杯,恭祝殿下生辰喜乐,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九倾讶然一笑,“不应该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吗?” “如果祝愿能成真,那么臣一定更愿意殿下能寿与天齐。”温绥远笑了笑,“但是臣觉得,那样的说法太过不靠谱,既然都只是祝愿之语,那么实际一些的,应该会更容易实现。” 九倾闻言,唇边的笑意不由淡了些,实际一些的,更容易实现? 长命百岁会比较实际么? 可是他又如何能确定,这世上的人都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 生辰宴上的祝福语其实不过都是一些场面上的话,说来说去皆与寿命有关,听在耳朵里搁着,开心一下也就行了,无所谓非要去计较自己能不能真的活那么长久。 世上的人终究只是人,而不可能成为天上的神,谁能活那么久? 可祝福语只是祝福语,非要把祝福语弄得太较真,就未免失去意思了。 九倾淡笑,温绥远……他是想告诉她什么,他很诚实?不喜欢夸张?不习惯阿谀? 如果他的目的是想借着这些听起来比较实际,也的确更容易实现的祝福,来达到让她印象深刻的目的,那么他大概是做到了。 九倾的确对他多了一些比较深的印象。 举起手边的玲珑玉酒杯,安静坐在一旁的寒钰执起酒盏,给她浅浅地斟了杯酒,温言道:“气氛正浓,待会儿少不了要喝酒,这会儿浅酌一点即可。” 九倾点头,举起酒杯朝温绥远道:“多谢温卿的祝福,孤收下了。” 说罢,优雅从容地将酒杯中的酒饮下。 温绥远敬了酒,见九倾身边除了寒钰这个皇子之外,其他的都是十四五岁的姑娘家,便也没有逗留的意思,告退离开,走了对面的一个篝火旁,撩衣坐了下来。 九倾也收回了视线,一阵鲜美的肉香味传来,对面一个女孩子把刚考好的肉串递到九倾面前,语气欢快地道:“公主殿下,来常常臣女的手艺。” 第571章 殿下若觉得合适,臣没意见 今晚的气氛很欢,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九公主殿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平和和温柔,让所有的世家贵女们感到意外又欢喜,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 不善言辞的姑娘就默默地给九倾递串烤肉,或者斟杯茶水,擅长制造话题的少女们,则围着九倾叽叽喳喳地说着不停,问出口的问题五花八门,数不胜数,完全抛却了贵女家的礼仪规矩。 九倾能回答的,皆一一作答,丝毫不拘谨也不故作矜持,与众多贵女们打成了一片,气氛一度燃到了最高点。 酒过三巡,肚子也吃了七分饱,少女们对这位九公主的事情多了很多了解,席上正热闹的时候,一个少女爽朗地开口笑道:“钰王待在殿下身边护驾也有四年了吧,臣女很是倾慕王爷的风姿,臣女的家世与钰王也算门当户对,公主殿下能不能把臣女赐婚给钰王?” 此言一出,姑娘们霎时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说话的女子。 诧异,震惊,呆滞,古怪。 九倾也呆了一下,缓缓抬眼,心里着实有些讶异,天都贵族家里的大家闺秀,居然也敢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热情地对一个男人示爱,而且如此理所当然地请求公主赐婚? 说话的姑娘看起来最多十五岁左右,长得很水灵,五官精致耐看,穿着一身冰蓝色百褶裙,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托着腮,满含倾慕的眼神直勾勾地锁在寒钰的脸上,大有一种要把他生吞入腹的感觉。 九倾突然觉得有些凌乱,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不期然想到了那位西陵的秦家嫡女。 虽然也是主动大胆地朝男子倾诉仰慕,但不知为何,眼前这位姑娘虽然更直接大胆,却比那秦云歌看起来要顺眼得多,因为她是南族的贵女? 还是因为,因为秦云歌喜欢的人是夜瑾? 九倾不知道,也不想更多地去思索什么,闻言转头看向寒钰,淡淡取笑:“四哥的美人缘真是好到让人羡慕,既然这位姑娘有这个意思,不知四哥要不要应了她?” 寒钰尚未说话,那位美人已经再度开口:“臣女乃是湛太傅的女儿,湛祺是我兄长。” 湛祺是她兄长? 她是湛太傅的女儿? 九倾微默,暗道自己以前果然是孤陋寡闻了,南族天都响当当的权贵家嫡女,她居然没几个认识的。 眸光掠过不远处和凛王坐在一处的湛祺,对方颔首,表情颇有些无奈的意味,显然这位姑娘说的是实话。 失笑了一下,九倾又问了一遍,“四哥,你意下如何?” 寒钰面上笑容微敛,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温和轻笑:“殿下如果觉得合适,臣没什么意见。” 九倾霎时一怔。 这个答案,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而寒钰面上虽笑着,却有一种悲哀自眼底悄无声息地流露出来,九倾即便已经清楚了他的伪装,却依然为此感到呼吸一窒。 毕竟,是自己曾经,感情最深也最依赖的四哥。 第572章 现在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九倾默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明白,如她们这般想法的,迫不及待地想嫁给钰王的姑娘其实还有很多,从她们隐含希翼和紧张的眼神之中,完全能感受得出来。 但是自己凭什么做主? 凭她是南族储君么? 储君这个身份也不是万能的,她可以成为天下苍生的主宰,却不可能成为某一个人的主宰,她没有那么深的掌控欲。 如果他喜欢那些女子,想娶谁直接娶了便是,何须别人赐婚? 他不喜欢的人,她若强行赐婚……又算什么?报复他,还是惩罚他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 可现在的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做什么,即便他只是在伪装,但至少……现在的他,还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已。 九倾心里情绪微涌,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纷乱。 “九公主殿下?” 耳畔响起一声低唤,九倾回过神,平静地笑了笑:“你们都起了吧,今晚是孤的生辰宴,赐婚一事以后再说。” 顿了一下,她道:“或许你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钰王喜欢上你们,然后不必孤赐婚,他愿意娶了谁都是他的自由,孤不会干涉。” 闻言,两个女子显然都有些失望,而其他姑娘则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要钰王还没被赐婚,她们就还有机会,呃,虽然机会渺茫,但聊胜于无嘛,要是真被赐婚了,她们就只能死心了。 寒钰对此也没说什么,似乎赐婚一事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娶不娶,娶谁都没什么要紧。 心境受了些影响,九倾突然间觉得有些疲倦,淡淡道:“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早些回去睡吧,孤也该回宫了。” 众人闻言,纷纷站起身,正要行礼恭送,却听九倾道:“不必多礼了,大家都散了吧。” 站起身,九倾子目光微转,从眼前这些年轻的世家公子小姐们面上转过,微微一笑:“今晚孤很开心,谢谢你们。” 说完,九倾沉默地转身上了銮驾,在钰王、凛王、湛祺以及一些影卫的护送下,打道回宫。 坐在銮驾之中,九倾放松了身子,倦怠地斜靠在一旁,心里突然间翻腾的厉害。 她以为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调整心态,然而回到南族之后她才发现,她还远远没有那么好的定力。 这些日子,她总是时不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那一幕血腥惨烈的画面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每每想到这些,她心里既痛且恨。 然而对于寒钰……就算明知他做了什么事,固然心里的恨意滔天,她依然没办法真正去伤害他——她甚至不曾想过要如何对付他。 他们曾经是敢情最深的兄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的温暖始终不离左右,若不是那一场劫难,她怎么可能会相信,他居然可以做到那般残忍? 甚至于最后,为了助他突破七字咒第七重,生生耗尽了自己一身功力,然后换来了……让她椎心泣血的背叛和悔恨。 这一世,她只想阻止惨剧的发生,将一切遏制在萌芽之前。 第573章 十六岁那年的剧变 回忆慢慢占据了脑海。 九倾目光变得悠远,迷离,怔忡。 十六岁那一年红莲盛会之前,寒钰修炼的七字咒心法已经到了第六重,在整个南族,他的功力仅次于九倾。 那个时候九倾与他几乎形影不离,更是从未离开过南族一步,尤其是在他修炼心法到了最后阶段的时候,更是丝毫不敢大意,因为担心他一个不慎之下走火入魔,而使得所有努力前功尽弃不说,更有可能就此变成一个废人。 那个时候,九倾的心思几乎全系在了这位四哥的身上,见不得他受一点点损伤。 而红莲盛会前夕,他也的确发生了一些意外,导致功力受阻而气血逆流,但九倾及时助他突破了第六重,避免了他损伤元气的可能。 第六重突破之后,红莲盛会上他大放异彩,在日月寒潭上寸步不离地伴在九倾身侧,使得帝都所有的权贵再一见识了四皇子的光芒。 而九倾自己,则因为刚刚耗费了内力助他修炼,尚未来得及调息,在日月寒潭上因为气血虚弱而晕眩,竟直接摔进了冰冷的潭水之中。 众人大惊失色,日月潭的盛典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数万人惊恐不安的注视下,身为护驾使者的寒钰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寒潭,将她救了出来。 因为有七字咒心法护体,她虽然身体有些虚弱,但寒气并未将她如何,而寒钰尚未练到第七重,跳进寒潭时受到冰魄寒气入侵,经脉肌骨因为寒气侵蚀严重,一度几乎成了废人。 那一年,发生了九倾二十年生命里最大的一个剧变。 寒钰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昏迷了半个月,太医束手无策,九倾因为虚弱导致元气匮乏,也在自己宫里昏迷了近五天才醒。 醒来之后,她自己疗伤,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心急火燎地跑去钰王府看望寒钰,知道太医对日月潭寒气造成的寒症没有根治的办法,她便一点点以七字咒中的赤火真气替他疗伤,护住他的心脉,修复他受损的经脉和肌骨,直到一点点痊愈如初。 四皇子不顾自己性命救了九公主的事情,很快在天都传得沸沸扬扬,因为很多人心里都清楚,日月潭的寒气比世间大多剧毒还要可怕,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所以知道此事的人无不对钰王的勇气和忠心表示敬佩,也对他的生死挂怀。 皇上和皇后,以及众多皇子都对寒钰刮目相看,恩典赏下很多,皇上命太医必须全力医治钰王,钰王府一时风头无两。 但这些对于九倾来说,都无关紧要,她只是希望四哥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心里的感动和担忧难过直接化作行动。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一点点修复他受损的经脉,甚至赤火真气洗净了他身体里所有杂质,让他的丹田比受伤之前还纯净,肌骨的承受力也更强…… 再然后,修炼七字咒心法,便成了一件更顺理成章的事情,她几乎抱着不惜一切代价的心态,助他修炼,终于又用了一年的时间,突破了第七重巅峰。 第574章 男大当婚 再然后呢? 他奇迹般的痊愈速度,让很多人感到震惊诧异,也大为不解,但是寒钰和九倾却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对于别人的疑惑皆选择缄默,甚至还常常因此生出一种俏皮的莞尔。 再然后……十七岁那年,过完了生辰之后,父皇说,“倾儿,你还有一年就要即位了,现在是不是该学着独自处理一些政务了?” 一年? 这么快? 九倾皱皱眉,显得有些不乐意,但是也并未表达强烈的不满,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之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可是那一年里,没人知道她的功力损耗有多严重,七字咒心法对九倾来说修炼并不难,但是要助一个本不具备修炼天赋的人练成第七重心法,所需要耗费的元气,根本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寒钰恢复得有多快,她的元气消耗得就有多严重。 寒钰练成了七字咒心法的第七重巅峰时,她真心地为他感到高兴,“四哥是天下最厉害的哥哥。” 以一个凡人之躯练成了本不可能练成的皇族最高心法,寒钰绝对当之无愧可以成为南族史上第一人。 “这是倾儿的功劳。”寒钰揉着她的脑袋,发出一声温柔地叹息。 彼时,少女只觉得四哥眼底的情意和柔和,让天上的星星都为之失色。 可叹当时,她已十七岁的年纪却仍然无法分得清……无法分得清,四哥对她的宠爱,到底隐含着多少种别样的意思。 “殿下,凤寰宫到了。” 銮驾外恭敬的声音传来,九倾思绪被迫中断,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脑子里一时却有些放空,盯着外面氤氲的宫灯,怔怔出神。 “倾儿?”寒钰蹙眉,有些不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九倾转头,安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缓缓摇头:“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 想到了什么事情? 寒钰下意识地想问,然而话到嘴边,他却突然开不了口。 若在以往,只要他问,九倾一定会毫不隐瞒地告诉他,但是此时他在九倾心里,似乎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个事实,让寒钰眸心闪过一道怔然,随即消逝于无声。 “凤寰宫到了。”他温声道,“已经过了子时,你回宫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早点睡觉养足了精神知道吗?” 九倾点头:“四哥也先回去吧。” 从轿子中走出来,她看向湛祺和凛王,“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不用过来,午时之后到御景斋即可。” “是。”湛祺领命,“臣告退。” “湛祺。”九倾漫不经心地喊住他,见他转头看来,语气平静地道:“你今年也二十好几了吧?男大当婚,待在孤身边办事也不要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果遇上合适的,或者有自己喜欢的姑娘,大可以自由婚配。” 自由婚配? 湛祺一呆,随即脸色微微一变,当即就撩袍跪了下去,“臣是否做错了什么事?请殿下训责。” 第575章 两年之后,也不一定会成为皇夫 “你没做错什么,不必紧张。”九倾淡道,“孤只是想告诉你,就算已经成为孤的内定皇夫,你也可以不必守着这个身份,遇上合适的姑娘想要婚配,告知孤一声即可。” “臣既然已经成了殿下的皇夫,又怎么能自由婚配?”湛祺皱眉,垂眼看着地面,“如果臣做错了什么,殿下大可责罚,但是这般把皇族制度和规矩视为无物的行为,臣万万不敢。” 把皇族制度和规矩视为无物? 九倾不置可否地淡笑,“湛祺,即日起,你最好明白一件事。” 湛祺恭敬地道:“殿下请说。” “孤既然成了南族储君,以后的南族之主,这南族便将由孤说了算。”九倾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无比,语气虽平静,却并不妨碍她要表达的意思,“宫廷的体制和规矩都是死的,孤要你们守着规矩,你们就必须守着规矩,孤若不想让你守着规矩,那么,一切皆可变通。” 湛祺低头沉默,眼底划过一丝茫然之色。 纵然他多聪明,此时也没办法完全理解九倾的意思,纵然他能听得出,她语气中那种不常表露的,属于为君者该有的唯我独尊,以及君临天下的王者霸气,但是…… 一切皆可变通,指的是什么? 她让他自由婚配,又说一切皆可变通,意思是让他不必遵照皇族规矩,可以无视于内定皇夫的身份,想成亲就成亲,想怎样就怎样? ……是这个意思么? “孤的话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湛卿自己思量吧。”九倾转身之际,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道:“孤顺便告诉你一句,就算你守着规矩等上两年,到时候也不一定就会成为孤的皇夫。” 言罢,她径自转身离去。 湛祺皱着眉头起身,抬眼看了看凛王,凛王沉默得像是空气,他又转头看了看钰王,寒钰安静地注视着九倾的背影,不发一语。 心头有些不解,湛祺语气颇有些纠结地道:“钰王觉得,殿下方才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寒钰沉默地收回视线,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并非不明白九倾话里的意思,然而……九倾当真会为了一个西陵皇子,而遣散其他皇夫? 或者,她只是故意在他面前这般说法,以消除他对她这段日子变了性情的怀疑? 寒钰无法确定。 “钰王?” 寒钰回神,看着湛祺淡笑:“殿下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就是说,你不必一直死守着皇夫的身份,就算耐心等待两年,殿下即位之后,也不一定会真的让你们进宫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夫。所以如果你们有成亲的打算,跟殿下说一声即可,殿下会允准的。” 湛祺闻言,霎时沉默了下来。 说完了这番话,寒钰转头望了一眼凤寰宫的方向,眸心划过一道异样情绪,敛下眸子,转身往宫外走去。 湛祺唇角轻抿,不一定会成为皇夫么? 那么当初,又为什么要选立皇夫? 第576章 看看夜瑾在做什么 虽然很疲惫,但是九倾并没有多少困意。 沐浴之后,安静地躺在床上,她想到了夜瑾。 除了送去了那封寥寥十几个的信笺,回到南族的这些天里她并没有刻意去想他,但是此时,她无法避免地想起了夜瑾。 不是因为思念,只是突然间想起了他。 离开西陵之前,她还跟他说,“此生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人还能让我柔软,其他的人,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没有这样的机会么? 可今晚,她发现自己竟真如夜瑾所说的,根本无法做到铁石心肠。 “已经夜深了,殿下睡不着?” 九倾偏头,看向一旁的紫陌,“嗯,睡不着。” “殿下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了。”紫陌蹙眉,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江山大业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殿下可以慢慢来,不着急的。” 江山大业? “不是因为江山的事情。”九倾淡笑,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倒杯茶给我,拖张凳子过来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是,殿下。” 紫陌转身去倒了一杯茶端了过来,脸色还是有些担忧,“既然不是因为江山政务,那殿下大概就是想念瑾王了吧?奴婢以前就跟殿下说过,在一起的时候没太大感觉,这一旦分开了,殿下就会知道思念不由人。感情这种东西,就算如何理智的人,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控制。” “你懂得倒是挺多。”九倾嘴角轻抽了一下,缓缓啜了口茶,“我这几天看起来,情绪是不是反常?” 紫陌点了点头,又缓缓摇头:“反常倒不至于吧,但是殿下给人的感觉就是心里有事。” “你不觉得反常,是因为你跟着我去西陵贴身待了三个月,已经习惯了我的变化。”九倾淡淡道,“我这次从西陵回来,对很多人来说,的确是有点变了,但是他们必须习惯这种变化。” 紫陌眉心微皱,细细西索了一下,到底也没能理解九倾话里的意思。 九倾起身下榻,穿好了鞋子往偏殿走去,“你说的对,我的确有点想念夜瑾了,分开之后,也才真正明白自己心里的在意有多深。” “殿下干什么去啊?”紫陌奇怪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下一刻,也连忙起身跟上。 “看看夜瑾现在在做什么。”九倾笑了笑,“我需要定心凝神。” 紫陌呆了呆,随即低声咕哝道:“奴婢觉得,殿下最需要的是休息。” 说话间,两人已经抵达了偏殿,九倾走到一扇梨花木山水屏风后,抬眼看着屏风后的墙壁上一面样式简单的八卦镜,转头看了一眼,取下一旁悬挂着的匕首,扒开朝指尖上轻划了一下。 紫陌愕然地张嘴。 鲜红的血液滴到八卦镜上,卦镜慢慢旋转了起来,九倾抬手拨动,像是在调整方位,不大一会儿,卦镜中就出现了一个朦胧模糊的画面。 九倾耐心等待了片刻,画面渐渐变得清晰,一个正在案后挑灯研读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了眼前。 第577章 瑾王是打算考个状元? 虽不是惯常穿的一身红衣,但是紫陌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卦镜中这个白衣清贵的男子是夜瑾。 然而,她眉心不由打了个结,“这么晚了还在看书,瑾王是打算考个状元?” 状元? 九倾嘴角一抽,随即作认真考虑状,“这个想法似乎不错,来南族先考个状元,然后赐婚给公主,这种事情……貌似东幽历史上的皇帝最喜欢做。” 南族倒是不曾听说过,毕竟天都权贵才子太多,堂堂公主之尊,无需配身份并不高的状元郎。 “先考状元,然后赐婚给殿下,再一步步熬成皇夫?”紫陌嘴角抽了抽,语气忍不住有些古怪,“只怕再尚未熬出头之前,瑾王就被那些豺狼虎豹们撕成碎片了。” 豺狼虎豹? 九倾缓缓摇头:“没那么夸张,皇夫们我都已经见过了,你觉得湛祺和苏幕臣会是豺狼虎豹?” “奴婢不知道。”紫陌诚实地摇头,“但是奴婢知道,四年前殿下选立皇夫时,皇上定下的要求就是身份必须是一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子,而且需要文武双全,且品行俱佳,尤其是人品和气度最为重要,若这两样达不到要求,那么就算能力再强,也不能当选——至少,不能殿下成为正夫之一。” 九倾闻言,眸心不由细了细,嘴角浮现清浅的弧度,“紫陌,你也学会话中有话了。” 紫陌连忙摇头,“奴婢只是实话实话。” “嗯,我喜欢实话实说。”九倾笑了笑,也不再与她多调笑,淡淡道:“你的意思我倒是听明白了,你是想说,因为皇夫的标准便是品行俱佳,有容人之量,所以他们努力在做到这点,但本性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 紫陌吐了吐舌,“奴婢这点愚见,殿下就别较真了,说不定是奴婢小人之心呢。” 小人之心? 是否小人之心倒是不重要,但是九倾心里很明白,人的本性的确很难看得清,否则她也不会在上一世栽了那么大的一个跟头。 抬眼看向卦镜,她朝紫陌道:“搬张椅子过来。” “是,殿下。” 紫陌搬来了红木嵌玉大雕椅,九倾在椅子上坐下,放松了身子倚在椅背上,单手托腮,表情带着些许慵懒,看着卦镜的眼神却带着一些温柔的笑意。 这个时辰夜瑾还在看书,九倾倒是真有些兴趣知道,他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勤奋爱学了? 他看的是什么书? 此时的夜瑾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支笔,垂眼盯着翻开的页面,表情很认真,蹙起的眉头显示他正陷入思索,或者是书上的什么点把他难住了—— 这样的情景九倾还是第一次见到,心里越发好奇了起来。 “瑾王难道真是打算考个功名?”紫陌也奇怪。 以前在瑾王府的时候,她可从没见过夜瑾这般认真地苦读。 “主子,时间都不早了,您今晚不打算睡了?”无寂站在一旁,神色无比纠结地递上今晚的第三本浓茶,“这般辛苦,那九倾姑娘又看不到……” 第578章 因为了解,所以心疼 九倾姑娘看不到? 紫陌嘴角轻抽,默默地看了她家殿下一眼,心道瑾王要是知道他此时的举动已经全部落入了她家殿下的眼底,不知道是否会更加好好表现? 但是紫陌转念一想也挺无语的,七字咒心法可是南族至宝啊,在所有人眼中是无比神圣的存在,她家殿下居然会用七字咒心法的窥心镜,来窥探瑾王的举动。 虽说情人之间分开了难免思念,但也不必大半夜不睡觉来看他吧,现在是在看书还好,这万一要是正在沐浴或者做一些更深层的事情,那岂不是…… 窥心镜是七字咒心法中的一种能力,用修炼之人自己的鲜血唤醒阵眼,以达到知道某些事情的目的,但是这种能力有诸多限制,并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而九倾手里可用的人很多,那些手下的本事也很强,大多时候,并不需要她用这样的方法来达到探知某些事情的目的。 但是紫陌也完全没想到,九倾居然会动用这样的能力,只为看看夜瑾此时在做什么。 “瑾王要是知道殿下还有这样的本事,只怕是绝对不敢做坏事的。”紫陌低叹,颇有些同情夜瑾的味道,“不过,瑾王此时要真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殿下会怎么办?” “不会的。”九倾淡淡一笑,“我不是为了要窥探他的隐私,他也不会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若真的有,那也只能证明我跟他之间……有缘无分?” 紫陌嘴角一抽,“殿下对瑾王倒是信任得很。” 九倾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并非多少信任,而是夜瑾那样的男子……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之后,已经迎向光明,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把自己置身于阴暗之中? 追求自己想要的,却不会不择手段,即便曾经那一点小小的算计,带来的也是心痛大于愤怒,并且在亲身体会过一次锥心绝望的痛苦之后,他怎么还会去以身犯险? 九倾淡笑,对夜瑾,从了解他到喜欢上他,似乎就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因为了解,所以心疼,因为心疼,所以不知不觉就动了心。 似乎很理所当然的一个过程,连缓冲和接受的时间都不需要,都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从始至终,她所考虑过的都只是一些外在的东西,而从来不是对感情的抗拒。 “你先去睡,这里不用伺候了。”夜瑾头也不抬,淡淡道,“没什么事别再打扰我。” 卦镜中,夜瑾的声音传来,奇迹似的,带来了一种心灵上的安宁。 九倾不再多想,神色专注地盯着卦镜,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凝视着卦镜中那个无比认真的男子。 无寂当然不会那么听话,喃喃嘀咕:“主子,这本书您看了一天也才翻了两页,属下是不大懂,但是看起来好像很深奥的样子,主子您不会真打算不眠不休,死磕到底吧?” 看了一天才翻了两页? 九倾眉眼微动,心里正闪过什么想法,却听夜瑾道:“你别再这里咋咋呼呼惹得我烦,要么闭嘴,要么退下。” 第579章 轩辕帝经 无寂瞬间闭了嘴。 夜瑾抬手揉了揉眉心,端起桌上的茶水狠狠灌了一大口,因为茶水的苦涩而皱了下眉,但还是强忍着把茶全部喝完,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隔着卦镜,九倾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茶水的难以下咽,眉心轻蹙,她当真有些想不明白了,“紫陌,你觉得夜瑾为什么……” “奴婢也想不通。”紫陌面上表情古怪,一个劲地盯着卦镜,“瑾王应该没有被虐倾向,但是以前也没觉得他这般好学,难道还真打算寒窗苦读考功名?奴婢觉得,这好像不太符合瑾王的性子。” 的确不符合。 九倾眼底划过一抹深思,目光微转,盯着那本放在案上的书,“他看的是什么书?” “看不清楚。”紫陌眯眼看了看,“没看到封面,但是……” 咦? 紫陌突然瞪大了眼,看着夜瑾搁下茶盏之后,将桌上的书拿了起来,那一瞬间,熟悉的字体和书名映入眼帘,紫陌惊叫了一声:“轩辕帝经?” 九倾也看到了,并感到讶然。 或许是因为坐得太久以至于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夜瑾把书从案上拿了起来,离开了座椅,绕过书案慢慢踱着步子,视线却还是盯着手里的书上,这样看起来……跟一些寒窗苦读的学子,还真没什么两样。 九倾顿时失笑,也明白他为什么看了一整天却只翻了两页的原因了。 “轩辕帝经,深奥难测,也亏得他看得下去。”淡淡说完,她转头道,“让宸王过来一趟。” “现在?”紫陌不解,“这么晚了,宸王大概已经睡下了。” “应该没睡。”九倾道,“夜瑾这么努力,不让他师父看看怎么成?没关系,去传他一声。” “是。” 不用想也知道,《轩辕帝经》是宸王离开西陵之前留给夜瑾的功课,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要求的,以夜瑾现在不眠不休的状态来看,再联想宸王的严苛…… 九倾笑了笑,突然间有些同情夜瑾。 宸王来得很快,如九倾所料,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南族,今晚他在安排黑翎卫的部署,所以并没有多少时间可睡。 “殿下。” 九倾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八卦镜,淡笑:“这是你留给夜瑾的任务?” 宸王顺着她指的方向,抬眼看去,顿时微愣。 “殿下这是……” 九倾明白他的疑惑,淡淡解释道:“没事儿,睡不着又闲着无聊,看看夜瑾在做什么。” 至于用的是什么方法,以宸王的睿智,不可能想不到。 果然,宸王微默之后,也没再纠结八卦镜的事情,缓缓点头:“臣让他半个月之内背完《轩辕帝经》。” 半个月?! 紫陌瞬间呆住。 半个月……背完……一整本《轩辕帝经》? 她恍惚以为听错了,但宸王一副很淡定沉稳的表情,看起来完全就是那么回事,且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是,怎么可能? 别说背下,就算是用半个月时间看完,常人都很难做到…… 第580章 多谢皇兄,愿意为了他费心 九倾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诧异于宸王的效率。 她没想到,在离开西陵之前,宸王就已经对夜瑾行驶作为师父的权利了,且这个师父显然很有威严,看眼下夜瑾这个认真的模样便可知晓。 “皇兄让他半个月,背完一整本……”九倾嘴角抽了抽,失笑着摇头,“这显然不大可能。” “不。”宸王也看着卦镜中的夜瑾,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不是一本。” 九倾挑眉,不是一本? 方才他不是还说…… “臣让他半个月之内背完两本。”宸王语气淡定,透着一种沉渊停滞的沉稳不惊,“除了《轩辕帝经》之外,还有一本《南族通史》,不过臣猜测,他应该已经背完一本了。” 九倾哑然,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紫陌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如果不是她了解宸王,知道宸王是个怎样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在故意为难,甚至是折磨夜瑾。 半个月背完两本? 《南族通史》还好,大意浅显,只是一本概述南族史记和地理人文之类的内容,虽内容枯燥——对于紫陌这样的小姑娘来说,内容的确枯燥无味,不过之于南族之外的人来讲,或许会觉得新鲜有趣。 毕竟能有机会了解南族,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但只有抱着轻松悠闲的态度去读,才可称之为新鲜有趣。 若需要在短短几日之内将之全部背下,那么一定就不那么有趣了。 当然对于夜瑾来说,一本通史不算什么,辛苦一下背完全书也没什么大问题,但《轩辕帝经》却是一本极为深奥难懂的书籍,紫陌虽没看过,但是却听说过。 里面涉及的知识太多,太复杂,上至治国之道,下至领兵之法,还有一些寻常人看都看不懂的上古阵法,奇门八卦之术,以及诸多不为人知的传奇人物传记…… 总而言之,这样的书籍即便是在南族,也是不会轻易外传的皇族珍宝。 曾经她似乎听说过,谁若能读完一整本帝经,并且将其中的知识完全参透,那么即便是天子之位也完全坐得。 这样的一本书,宸王随手就给了夜瑾,并且命他在半月内背完…… 紫陌当真不知道该羡慕夜瑾的幸运,还是该同情他有这样一个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师父。毕竟这样的要求根本就不现实,就算是宸王自己,都不会认为真有人能做到。 也可以想见,夜瑾往后两年的日子,在宸王手底下将过得如何水深火热。 紫陌转头看向九倾,心里暗自猜测着她家殿下会不会因为心疼瑾王,而开口求个情?毕竟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眼下只是一本书就能让他整夜不睡,这以后要修习的东西多了,是不是要不吃不喝挤出时间来? 但是紫陌料错了,九倾并没有开口求情,而是淡笑:“皇兄的心思我是明白的,也多谢皇兄愿意为了他而费心。” 宸王闻言,缓缓摇头:“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后不会后悔就成。” 第581章 制度宽容,制度却始终存在 后悔? 九倾盯着画面中的夜瑾,“皇兄觉得我会后悔吗?” 宸王没说话,沉默间想起了那日瑾王府后花园中,夜瑾爱而不得的痛苦和绝望。 自卑…… 因为自卑,所以在做错了事情之后,连祈求原谅的勇气都没有,但是那样的深情,那样的傻气——为了自己所爱而甘愿以寿命为代价,只为护她两年周全的决绝,纵然是如何冷情的人,也难免受到触动。 所以九倾让他做夜瑾的师父时,他没有拒绝。 固然心里明白,以夜瑾的身份要成为南族的帝君,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他同意收他为徒的原因却不止一个。 “殿下本身已经足够强大,不管是能力还是心智,所以身边无需一个更强大的人保护。”宸王淡淡道,“而作为南族将来的帝王,殿下身边的人也不应该比殿下更强大——这样的事情不会被允许发生,也不可能会发生。” 九倾闻言挑眉,一时之间却并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却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自己的夫君比她这个女皇更厉害,那么那些臣子们该担心的,就是南族的江山大权是真正掌握在谁的手里了。 就算是南族,史书上也不乏一些后宫干政导致江山不稳的事情,虽然这些事情不一定是发生在南族皇室,却永远被当做一种警醒存在着。 南族对于后宫干政之类的事情,并没有如西陵那般严厉杜绝,但作为南族之主的皇帝,则必须是清醒的——喜欢谁可以,但是需有驾驭情感的理智,而不是被男女之情所掌控,更不能让感情成为摧毁江山的利器。 所以她要喜欢谁,这是她的自由,但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喜欢,那么她喜欢的那个人便不能比她更强大,否则群臣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的担忧是从江山社稷考虑,不随意猜忌,却也永远懂得防范于未然。 这便是南族可以长盛不衰的原因之一——制度宽容,底线却始终存在。 宸王看着卦镜的夜瑾,淡淡道:“殿下身为南族之主,若是连选择自己所爱的权力都没有,又如何真正去爱天下苍生?” 九倾勾唇淡笑:“所以,这是皇兄没有阻止我喜欢夜瑾的原因?” “世上能有一个人让殿下喜欢,并且甘愿为殿下付出自己的一切,臣觉得,如此足以。”宸王道,“不够强大没关系,殿下无需他强大。身份低一些也没关系,因为殿下也无需通过他的身份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既然如此,这些外在的东西便可以不必那么计较了。”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向九倾,语气淡然道:“但是态度却必须摆正,意志必须足够坚定,否则臣怎么能相信,他对殿下的深情可以维持长久?” 九倾默然。 注视着镜中的画面很久,才转头看向宸王,笑叹了一声:“皇兄果然是皇兄,对妹妹爱护,对君王忠诚,对社稷负责,可以时刻清醒而理智地划分这些并存的关系,并处理得无比完美。即便是我,也没办法挑出丝毫瑕疵。” 第582章 在其位,谋其政 所以如果没有九倾的存在,宸王可以当之无愧成为南族的帝王。 “皇兄心里会有遗憾吗?”九倾有些好奇,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如果没有我,皇兄毋庸置疑便是南族的皇帝了,或许现在已经即位。以皇兄的魄力和责任感,南族只会越发繁荣强大,对天下苍生也来说,也必然是福气。” 从宸王到达之后便保持沉默的紫陌,此时听九倾突然问到这样的问题,不由呼吸一紧,脸色顿时变得不安起来,下意识地看了宸王一眼。 殿下倒真是敢问。 要是换做别人,忌惮宸王都来不及,如此敏感的话题,是随意就能问出口的吗? 宸王心里就算有遗憾,能如实说自己遗憾?那岂不是当面告诉她,自己对皇位仍然抱有想法? 我的殿下啊…… “殿下多虑了。”宸王似乎有点无奈,但是说话的语气反而比方才多了一点轻松的味道,“南族是殿下和臣的责任,在其位谋其政,都是为了南族江山的传承。只不过殿下的职责是为了治理江山,而臣的责任则是守护江山,如此而已,殿下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 说得好。 紫陌压下狂跳的心,暗暗赞了一句,宸王不愧是宸王。 九倾本来就只是好奇,对宸王也从不曾猜忌过,所以听了这番话,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动,因为本来就在意料之中。 但是,她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假若以后有一天,我不再适合做南族的皇帝,那么皇兄……” “殿下最好不要把话说完。”宸王淡淡开口,第一次主动打断了九倾的话,语气中多了一丝冷峻,“殿下是神灵选择的南族之主,若有朝一日不再合适,那么一定是因为那位西陵瑾王。殿下觉得,一个让南族帝王放弃皇位的人,臣还能容得下他吗?” 九倾一窒,默默地抬眼瞥了他一眼。 还真是……没有丝毫可通融的余地咯。 “皇兄去忙吧,我不浪费你的时间了。”她叹了口气,不再纠结,“到了东幽之后,随时传消息给我——当然,我指的是正事。” 宸王点头:“臣告退。”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身姿挺拔如松,永远透着一种铮然有力的气势。 “殿下……”紫陌这才彻底舒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宸王离开的方向,嘴角狂抽了两下,满脸纠结地看向九倾,“殿下怎么什么都问?奴婢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九倾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道:“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伸手在卦镜上一抹,所有的画面瞬间消失,一切恢复了平静。 紫陌嘴角一抽。 她胆子哪里小?分明是殿下跟宸王说话的时候,太无所顾忌了。 而且,“殿下为什么说,以后有朝一日不再适合做南族的皇帝?殿下不会是有什么想法吧?” “怎么可能?”九倾淡笑,转身往寝殿里走去,“我就是觉得皇兄太淡定了,想试试他的反应而已,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第583章 姒聿尘 红莲盛会之后,九倾正式投入了繁忙的政务之中。 湛祺和凛王早晚准时至御景阁候命,而宸王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南族,带走了三分之一的黑翎卫,其余人等则留给了凛王调度。 在他回来南族之前,凛王凭宸王留给他的手令,可随意调配黑翎卫。 除了凛王和湛祺,九倾同样起用了一些年轻臣子,苏幕臣和温绥远都在其列,六月底,分别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玄影七卫也齐聚御景阁复命。 以储君身份执掌朝政大权九倾,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轻松掌控了朝上年轻一辈的势力,并将属于储君的权力和职责,运用得游刃有余。 有玄影七卫在,东幽和西陵的消息总是能及时地被送到九倾这里。 七月上旬,宸王抵达了东幽。 与此同时,东幽军队节节败退,一座座城池失陷的消息越发频繁地在各地纷飞,东幽皇帝君乾急的惶惶不安,甚至开始盘算着迁都。 而君乾的几个儿子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战败的危机,不择手段地开始争权夺势,拉拢朝臣,淋漓酣畅地上演着残酷的夺位大战。 内忧外患之下,东幽的江山已岌岌可危。 在宸王抵达东幽的前一个晚上,东幽年轻的丞相温牧送来了一份皇帝寝宫的机关图,并安排心腹控制了宫里的御林军。 夜瑾亲自领着几个高手,于君乾大殿召见群臣商议迁都事宜时,悄无声息地从潜入了君乾的寝宫,从寝殿地宫里救出了一个被囚禁了三十年的男子。 看到这个男子时,夜瑾几乎不用细看就认出了他的脸,饶是夜瑾近来已经修得心如止水,在看到他的刹那间,也不由感到震惊。 三十年的时间,如何让一个人的容貌丝毫不变?连一点苍老的痕迹几乎都没有,除了面上带着一种仿佛死寂般的平静之外,这个人跟画像上的姒聿尘几乎一模一样。 夜瑾不知道君乾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在看到夜瑾的刹那间,身穿一身白色素衫,原本如死水般毫无生气的姒聿尘却狠狠地震了一下,“你……你是谁?” 虽然夜瑾是个男子,然而那与记忆中七分酷似的容貌,却让姒聿尘心里泛起滔天巨浪,原本死寂的眼里,霎时迸射出震惊的光芒。 夜瑾压下心里的情绪,淡淡道:“君乾不在这里,但是他很快就会回来,当务之急是先救你出去。离开这里之后,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姒聿尘死死地盯着夜瑾的脸,几乎不敢去想,这三十年里外面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甚至不敢去问一句,你是谁的儿子? 他不敢去想任何可能性的答案…… 姒聿尘武功尽废,此时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不如,若不是此时的皇宫里已经乱成一团,夜瑾想要救他出去根本没那么容易。 好在眼下君乾本身已经六神无主,宫里的守卫也成了一盘散沙,所以把姒聿尘稍微乔装打扮之后,夜瑾和几个高手掩护着他离开皇宫,倒也没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第584章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回到紫霄宫位于东幽帝都的紫云山庄,夜瑾命人收拾了一处安静清幽的厢房,安置了姒聿尘,并让人去传紫霄宫的专职大夫,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 手下离开之后,夜瑾才有时间打量眼前这个男子。 与曾经看到的画像上一样,姒聿尘是一个丰神俊秀之人,一头黑发以木簪简单束起,发丝整齐披散在身后,周身气度温和儒雅,身上穿着一身寻常料子的白色长衫。 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打扮,却依然衬得他身子颀长,气质温雅,只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出尘丰仪。 然而,三十年不得自由的囚禁,早已经抹去了这个男子身上所有属于人类的生气,使得他看起来俊秀丰仪仍在,却再也没有了原本属于他的自信光华。 从进入厢房开始,这个男子眉眼间就恢复了一片死寂,站在窗边,盯着窗外的风景怔怔出神,眼底一片荒芜苍凉,原本该显得峭拔清俊的背影,却流露出一股深沉的悲怆。 夜瑾双手紧了紧,突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除了那张画像,夜瑾从不认识他,可对这个人,他内心的情感却是十分复杂。 东幽皇帝君乾是因为他,才和夜惊鸿一起联手设计了阴谋,做下了那些丧尽天良之事,导致了他母亲惜嫔的所有不幸,母亲死后,他自己也因为母亲的骨灰而受制于夜惊鸿整整七年——可以说,姒聿尘是所有罪行的起因。 但是这个人,同时也是个最无辜的受害者。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武功尽废,三十年不得自由之身,自己的妻子被人霸占——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夜惊鸿和君乾。 君乾尚且不谈,夜惊鸿毋庸置疑是个罪恶滔天之人,然而他虽是夜瑾痛恨的人,却也同时是他的生身父亲。 即便不想承认,即便夜瑾宁愿生在平民百姓之家也不愿成为夜惊鸿的儿子,但是他身上却偏偏流着夜惊鸿罪孽的血脉—— 所以他,是否也算得上是姒聿尘的仇人之一? 他们都跟一个女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也同时因为两个无耻的男人而受尽了苦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是同病相怜,可他们却也同样算得上是彼此的仇人—— 若是没有姒聿尘,便也不会有夜瑾长达七年的漫长煎熬。 可夜瑾恨他吗? 不可能,就算理由如此简单而直白,可他没资格恨他。 那么,姒聿尘应该恨夜瑾吗? 在夜瑾看来,也同样不应该。 因为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人就是夜瑾,可这件事到了如今,早已没办法理智地对待。 夜瑾的不幸已经解脱,他的心里已有所爱,有了最在乎的人,他也正在被自己所爱的人爱着,而姒聿尘……却已经一无所有。 悲剧已成往事,可即便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鲜血淋漓的伤痕却依然存在,并且这样的伤痕将伴随着他整个后半生,直到死去。 这一刻,夜瑾心里生起一种深沉的悲哀,因为眼前这个男子。 第585章 你还有一个儿子 死寂一般的沉默维持了很久,久到夜瑾想着该如何打破沉寂时,姒聿尘终于缓缓开口:“姒家还有幸存的人么?” 夜瑾沉默。 三十年前,姒家被满门抄斩的事情,姒聿尘是否知道?或者说,这些年他根本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但是他此时问出这个问题……显然,就算没有得到一点消息,以他对君乾的了解,对人性的了解,对事情大概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 或许唯一的奢望,只求姒家……还能留有一丝血脉? “姒家曾经还有一个十岁的孤女……也是你的妹妹,还活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夜瑾淡淡道,“并且,她现在已经成了南族的皇后。” 夜瑾话音落下之际,房里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姒聿尘沉默地盯着窗外,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只是沉浸在自己封闭的壳里,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夜瑾曾经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希望——可他其实原本就不曾拥有过什么,所以即便痛苦过,却也并没有太多的东西可失去,除了自由。 然而,姒聿尘却跟他截然不同。 他原本有个幸福的家,上有要孝顺的父母,下有待出生的儿子,还有一个深爱着他也被他爱着的妻子,以及所有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甚至,还有一个曾让他心甘情愿效忠的君王。 但是这一切,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从他的生命里全部消失。 更让人悲哀绝望的是,这一切的祸源,是他自己——这一点,才是让人永世无法挣脱的枷锁。 “你还有一个儿子。”鬼使神差一般,夜瑾霍然抬眼,盯着前面白衣萧瑟的背影,这句话就这么被说了出来,甚至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 夜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迫不及待,是因为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感知不到活着的气息,所以才想给他一丝希望,给他活下去的信念? 所以,在说出这个事实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语气清晰而冷静地重复了一遍:“你还有一个儿子,如果你想复仇,你的儿子可以替你办到,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只要你想,不管是东幽的君乾,还是西陵的夜惊鸿,你都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 儿子? 姒聿尘眉眼微怔,过了好久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缓缓转过身来,眼睛瞬也不瞬地锁着夜瑾熟悉的眉眼,“你说的人,是谁?你自己么?” 夜瑾一怔,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是我。” 顿了一下,他续道:“我才刚及弱冠,你的儿子今年却已经而立之年了。” 是吗? 姒聿尘扯了扯嘴角,说的也是,他的妻子三十年前有的身孕,就算孩子还在,今年也该是而立之年了,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才刚及弱冠的公子? 可,真的好像……不是吗? 七分相似的容貌,俊美绝伦的五官,眉眼间跟他的妻子几乎如出一辙的神韵……他又是谁生的呢? 第586章 寻死不是我的作风 夜瑾似乎也看懂了他刹那间的心里变化,但是此时,这个问题他却没办法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况且,他也没有告知他的义务。 “公子。”手里提着药箱的老者脚步沉稳走来,恭敬地朝夜瑾行礼,“尊主说……” “方阁老。”夜瑾转头,声音淡漠地打断了他的话,“今天开始,阁老现在此处住下,这位……” 语气微顿,夜瑾想了想,才又道:“这位老爷的身体受损有些严重,你替他好好诊诊。” 方阁老怔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窗前一身白衣素衫的男子,眼底微讶,惊觉于对方这副出色的仪容之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看出这个男子的年纪有多大。 看起来不老——至少他觉得,怎么也无法把“老爷”这两个字冠到他的头上。 可他的眉眼间却有一种沧桑之感,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必然经历过很多的事,说是磨难重重亦不为过。 “我的身体没什么好看的。”姒聿尘淡道,“虽然虚弱了些,但也只是虚弱而已,没什么其他的毛病,不必费心了。” 夜瑾闻言皱眉,沉默了须臾,“你会寻死吗?” 寻死? 姒聿尘微讶,随即缓缓摇头:“那不是我的作风,你不必忧心这个。” 夜瑾点头,知道自己跟他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话可聊,彼此也都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感情和痛苦的倾诉不适合他们这样的人——或许,并非不适合他们,而是他们都不是彼此可以倾诉的对象。 既然如此,不如保持该有的沉默。到了该交流的时候,再好好调整一下心境,将事情全盘托出。 “那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不打扰你了。”夜瑾说着,转身就待离开,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转身去看他,“你暂时先在这里住下,不会有人吵到你,君乾就算知道你失踪了,也没多余的精力寻找你的下落。” 姒聿尘闻言,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关于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夜瑾微默,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先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早上我再来找你。” 姒聿尘听他如此说,也不再问什么,淡淡点头之后,再度转过身,又安静地望向窗外。 仿佛所有的事情,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便只是问,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而并不是非知道不可。 夜瑾蹙眉,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命人随时注意这里的动向,夜瑾便和方阁老一起并肩走出了院落,“阁老现在这里住下吧,方才那位的身体若有什么异常状况,阁老随手可以待命。” “但是尊主有过吩咐……” “方阁老。”夜瑾转头看着他,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语气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尊主那里我会去说,你只要照着本座的话去做,其他的不必多言。” 方阁老一怔,随即点头,“是。” 第587章 谋算这么久,岂是为他做嫁衣裳 “公子,君天逸有回复了。”温牧走进书房,看着刚刚在椅子上坐下来的夜瑾,“他说愿意将二十万兵马大权交出来,但是紫霄宫必须保证能击退北夷大军,并且在战乱结束之后,扶他上位。” 夜瑾抬眼,勾唇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带着些许幽凉意味,“扶他上位,让紫霄宫助他谋反么?” “的确是这个意思。”温牧道,“但是他不想自己承担谋反的罪名,所以让紫霄宫替他出头,万一事情失败,他还可以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 “打的一副好算盘。”夜瑾冷笑,“本座谋算了这么久,难道是为他做嫁衣裳?白日做梦。” 温牧沉默。 的确是白日做梦。 君天逸名字取得好,但是脑子却天生不怎么灵光,除了想当然地做梦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聪明过人之处。 想做皇帝,却根本没有做皇帝的魄力,甚至浑然忽略了谋反的致命性——就算紫霄宫真助他谋反,能成功固然什么都好说,若是失败,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为君者哪个不是最恨叛逆?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要牵扯上谋反一事,那也照杀不误。 况且,紫霄宫的目的是让东幽江山换个姓氏,是真正的改朝换代,而从来不是为了扶哪个皇子上位。 夜瑾拿起案上的书,垂眼看着中午做的备注,眉头打了个结,看了片刻,却无心看下去,淡淡道:“去告诉君天逸,紫霄宫能助他击退北夷,这份功劳可以算到他的头上,但是扶他上位的事情就别想了。他若聪明,就该自己掂量清楚。” “是。”温牧应完,迟疑了片刻,“今日从皇上寝宫救出来的那个人,公子认识他?” “算是认识吧。”夜瑾淡道,“你有什么问题?” “属下只是觉得有些古怪。”温牧缓缓说道,“尊主这些年似乎也一直在关注着东幽的宫廷,属下不确定他是不是为了寻找这个人,但是公子既然救出了他,以后又打算如何安置?” 如何安置? 夜瑾沉默地敛眸,他没想过要怎么安置。 九倾之前要他救出这个人,因为他是九倾的舅舅。所以如果不考虑其他,在宸王抵达东幽之后,他会把人交给宸王,让宸王通知九倾,由她决定该怎么安置。 但是现在,救出了姒聿尘,夜瑾却忽然间更想知道,那位尊主究竟是什么人?她这些年为什么要暗中探查东幽皇宫?她跟姒聿尘是什么关系? 自从那日在山上一别之后,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心头,因为一直没有头绪,所以他刻意压在了心底,但是不去想,不代表问题不存在。 若是要查清楚这些,他就必须把姒聿尘留在手里。 “他的事情你不用过问。”夜瑾淡道,“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即可,既然已经有了兵马,北夷和东幽的战争也该结束了。” “是,属下明白公子的意思。”温牧恭敬地应了一声,“属下先告退了,公子也早些休息。” 第588章 相隔万里的思念 君天逸的确不聪明,然就是因为不聪明,所以夜瑾才会选他下手,否则二十万兵权岂会来得如此之快? 紫霄宫在东幽的势力不小,要阻止一场战争,即便没有那二十万兵权,也照样可以做到,但是既然能掌握兵权在手,夜瑾何乐而不为? ……有兵权在手的人,说话永远更有底气,行事也要更方便容易许多。 时间渐渐流逝,书房里一片安静无声。 夜深人静最是思念横生的时候,夜瑾起身走到窗边,看向遥远漆黑的天际,非常想知道九倾此时在做什么。 回到南族也有些日子了,她是否已经开始接手政务? 对于那位四皇子寒钰,她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与之周旋? 那些皇夫,有没有时常出现在她的面前,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眼下已近七月中,南族的红莲盛会已经结束了,盛会大典上又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 这些……他都想知道。 只要跟九倾有关的事情,夜瑾全部想知道,想亲眼看到。 想跟她一起分享喜悦,分享心里的悲伤,分担她纤弱肩膀上的沉重……可他现在,还远远不够资格。 幽幽叹了口气,眼底流露出些许忧伤和刻骨的思念,分开之后的日子,仅仅一个月都觉得如此漫长难捱,以后的二十三个月,将近七百个日子,又该如何一天天煎熬过去? “主子还不睡?”无寂从门外走了进来,注视着夜瑾带着几分萧瑟的背影,忍不住皱了眉,“这些天主子都没怎么休息,今晚好好睡一觉吧,否则若是身体熬坏了,九倾姑娘该心疼了。” 夜瑾闻言,几不可察地抽了下嘴角,暗道,她要是真能心疼才好了,也不枉费他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日夜不眠。 不过她眼下只怕忙得很,能在每晚就寝之前想起他一下,他就该知足了。 无寂想起一事,眉心轻皱:“主子今晚从东幽皇宫里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主子的什么人?主子以前认识他?” 夜瑾皱眉,不自觉地沉默。 救出姒聿尘,似乎难免就要被人问起跟他的关系。 无寂心里有疑问,他可以不理会,紫霄宫属下心里的疑问,他也可以不理会,但是不理会,却并不代表这个问题不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姒聿尘的身份,该如何对人解释?毕竟在世人眼中,早在三十年前他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三十年前姒家被满门诛灭,皇帝对外放出的原因是因为姒聿尘谋反,纵然很多人心里不信,但悲剧已经铸成。 时隔三十年,本该以谋反之罪被处死的姒聿尘却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那么该如何解释三十年前的谋反一事? 哪怕是沉冤昭雪,对于姒聿尘这个命运乖舛的男人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难道要昭告世人,谋反之事是假,一切罪恶的根源……不过是因为皇帝对他起了龌龊的心思?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屈辱。 第589章 突如其来的不安 曾经的东幽大将被皇帝废了武功,困在宫里三十年,这件事若是被透露出去,且不说会引起多大的震动,对于姒聿尘本身,也绝对是个巨大的伤害—— 事到如今,或许他自己早已不在乎这些,但是夜瑾却并不想让他再一次面对这种不堪的事情。 因为横亘在心里的那种屈辱,比死更难忍受。 脑子里盘旋着太多的事,夜瑾纵然感到身体已经有了明显的疲惫,却也很难在这个时候真正地睡上一觉。 转过身,他淡淡道:“本王先去沐浴。” 无寂点头,沉默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 主子不想说的事情,要么是懒得说,要么是不能说,不管如何他都不能再问第二遍。 沐浴之后,疲惫感似乎更甚,夜瑾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半躺在床上,本想小憩片刻,然而脑子里睡意袭来,他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无寂满眼心疼地看着夜瑾,心里忍不住无声地嘀咕,以前他家主子就没见过下这么多苦功夫,这几天真是让人心疼,看眼下一圈浓浓的黑影就知道他有多疲惫了。 要不要这么拼命? 就算是要考取功名,也不是一日两日时间就能把所有东西全部装进脑子里的,循序渐进不懂吗? 可怜的无寂哪里知道,宸王只给他他家主子半个月时间背完那两本,眼下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他家主子的功课还差得老远呢。 无寂蹲跪在床边,手法娴熟地给夜瑾捏着肩膀和鬓角,试图缓解他的疲惫,让他睡得更沉一些,然而只睡了一个时辰,夜瑾却蓦地睁开了眼。 “主子?”无寂吓了一跳,“时辰还早,主子再睡一会吧,离天亮还远着呢。” 夜瑾没说话,缓缓从床上坐起了身,心头一阵狂跳的不安感来的那么突兀,让他根本无法再继续入睡。 起身下榻,随手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他步履匆匆地出了房门。 “主子。”无寂心里一凛,举步就要跟上。 “你留下。”夜瑾头也不回,声音却绷得如弓上的弦,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无寂闻言,脚下顿时僵住,并且再也迈不出去一步。 今夜无风无月,满天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纯粹的黑色让夜瑾心里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沿着熟悉的青石板朝着安置姒聿尘的清风苑走去,夜瑾不自觉地敛起了周身的气息,哪怕知道姒聿尘已经武功全废,他依然下意识地隐藏了自己的呼吸。 足尖一点,夜瑾无声无息地飞身上了屋顶。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心里那种强烈到让他无法忽视的感觉,不断地驱使着他来到了这里,心头阵阵狂跳,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揭开…… 然而到了此处,他却又无法控制地生出离开的冲动。 夜瑾咬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心里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突兀不安的感觉,但是他只能强行压下心头所有几乎已不受控制的感觉,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风一般的轻微声响钻入耳膜,夜瑾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伸手掀开了一片琉璃瓦片。 第590章 这张脸,如此熟悉 姒聿尘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已经吹了半夜的风。 白衣黑发,飘逸清冷。 仿佛已经与这黑夜完全融为一体,深不见底的眸心不见丝毫情感波动,窗外是风景还是无边的黑暗,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眼底,也什么看不见,他的心里,什么也没剩下。 就像一片无边无垠的荒漠,寸草不生,因为没有希望,所以也体会不到绝望。有的,只有自心底一点点弥漫在肌骨血液里的,已经存在了整整三十年的悲哀。 “……聿。” 一声低哑的声音响起,因为长时间的伪装显得有些低声暗哑,雌雄莫辩,但是对于姒聿尘来说,这个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带来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钻心刺骨般的剧痛。 身躯蓦地一震,他盯着窗外的眼神出现了猝然间的波动,呆滞了一瞬,才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着出现在房中的黑衣人。 一个样貌很普通的男子,身段娇小纤瘦,走在闹市中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那种—— 然而,姒聿尘却死死地盯着他,眼底情绪翻涌,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渐渐泛白,他却浑然未觉一般,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黑衣人。 黑衣人也在看着他,眼神紧紧地锁着他的脸,专注中带着贪恋,似是要把他的容貌映入眼底,放进心里,片刻不敢稍移。 像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悲伤,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刻骨柔情,还有一种万念俱灰中,透着劫后余生的复杂难喻。 两人此时的对视在外人看来,显得如此诡异,然而虽是未有一语,但彼此眼底的情绪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各自的面前,一丝一毫都无法隐藏。 良久,良久,姒聿尘轻轻闭上眼,声音沉寂如雪:“你……是谁?” 他,是谁? 屋顶上的夜瑾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心口越发跳得厉害。 ……他是谁? 他也想知道答案,紫霄宫尊主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聿……”黑衣人抬脚,一步步走上前,一直走到了姒聿尘的面前,眼眶泛红,眼底浮现出清晰的水光,喜悦中带着苦涩苍凉,“我……我是……” 姒聿尘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他。 夜瑾掌心汗湿一片。 “聿,我是……我是……”声音中带上了几分颤抖,几分哽咽,几乎破碎不成调,“我是……绯月……” 瞳孔骤缩,姒聿尘一刹那间咬紧了牙根。 颤抖的声音落下之际,一只手慢慢抬起,那是一只苍白瘦弱的,完全不像男人的手。 夜瑾喉咙滚动,黑夜也几乎掩不住他煞白的脸色。 绯月…… 他说,他叫绯月。 可……绯月,云绯月,却分明是姒聿尘结发妻子的闺名。 人皮面具一点点被撕下,露出了面具下那张长久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无色的脸庞,纵然失了几分血色,纵然憔悴不堪,纵然眉眼间染上浓浓的风霜之色…… 可这张脸,却如此熟悉——不管是姒聿尘,还是夜瑾,都再熟悉不过。 再熟悉不过…… 第591章 过去的美好,再也不复见 血腥之气涌上喉咙,夜瑾强行压下,手指死死地抠住了屋顶上的琉璃瓦片,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巨大的汹涌起伏,让他几乎快克制不住失控的情绪。 这叫什么? 这到底算个……算个什么事儿? 命运故意捉弄,还是上苍根本见不得他好? 整整七年,他因为她,受制于夜惊鸿……不得自由,活得悲哀无望,她却不知在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陵…… 没有一个人知道。 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消息,他以为,他以为她已经死了……可为什么她分明活着,却连一丝消息都不曾透露给他? 她知不知道,这些年他是如何在地狱里一步步熬过来的? 为什么活着,却非要让所有以为,她死了? 为什么? 夜瑾安静地闭上眼,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唇角一缕鲜红的颜色映出了他的怆然和悲哀。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曾经他所认为的“母亲其实是个伟大无私的人,对我也是真心的疼爱”,此时想来,竟是如此的讽刺。 若真的伟大无私,她如何能一个人悄然离开西陵,却让自己的儿子七年身陷地狱深渊? 若真的爱他,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他因为自己母亲的骨灰,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折磨长达七年? 一切的受制于人,原来不过是个假象,那他这些年所受的苦楚,究竟算什么? 究竟算什么?! 死死的压制,仍然无法阻止剧痛锥心,鲜血再度溢出唇角,夜瑾强行压制着喉咙里的痒意,目光如呆滞了一般,透过被掀开的琉璃瓦片,直直地锁在记忆中的那张面容上。 屋子里,陷入了冗长的静寂。 久别重逢的喜悦,历尽千帆的沧桑,劫难之后的悲哀,被命运折磨的痛苦和仇恨……所有的情绪此时齐涌而来,几乎要将这曾经恩爱的夫妻二人,生生吞噬。 过去的美好,再也不复见。 纵然三十年后终于得以想见,然而……然而,他已不是当年的他,而她,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她。 他们之间,除了悲哀和绝望,除了痛苦和苍凉,还剩下什么? 只剩下心底的一片疮痍…… 绯月闭了闭眼,颤抖着声音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还好吗? 他还好吗? 哪里好?如何会好? 可就算不好……又能如何? 该失去的,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一切,再也回不来。 “……还好。”姒聿尘开口,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你呢?” “我?”云绯月一怔,嘴角扯开一抹苍凉的笑意,“你要我……怎么回答?我说很好,你会信吗?” 姒聿尘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脸上也慢慢失去了血色,但是很多话,他……不敢问,不知道该如何问…… 也不确定,还能不能问。 三十年的时间,他们都经历了太多太多,他们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纵然此时重逢,他心里却很明白,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第592章 每一次回忆,都是抽筋剥骨的剧痛 夜越发深了。 夜瑾一动不动地坐在屋脊上,身体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而显得有些僵硬,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些,此时就像失了魂似的,沉默地坐着,听着,看着漆黑的天际。 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黑。 房里的气氛也并没有多美好,短暂的情绪失控之后,云绯月看着容貌与三十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姒聿尘,慢慢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我花了七年的时间,想查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可除了确定你还活着,其他的……我一无所获。” 姒聿尘安静地看着她,转身走到往里面床榻走去,慢慢在床头坐了下来,纵然是在夏季的夜晚,站了半夜的双腿,此时也已经变得僵硬而冰冷。 疲惫地在床头斜靠了下来,他道:“过来,坐到我身边,我们聊聊。” 云绯月转身,沉默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就如他们刚成亲时一样,他对她霸道温柔,极尽呵护宠爱,是所有女儿家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婿。 她娴静而温顺,相夫教子,视丈夫为天,也爱他如自己性命。 帝都几乎无人不知他们夫妻恩爱,姒聿尘深爱自己的妻子,容不得任何人对她无礼。 “我现在武功尽废,比一个文弱书生还不如。”姒聿尘平静地开口,“三十年前我没能保护好你,现在就更没能力护着你了。” 云绯月摇头:“我无需你的保护。” 无需他的保护? 姒聿尘微默,随即缓缓点头,了然地道:“这间厢房外面有诸多守卫,你能如此轻易找到这里而不惊动任何人,可见你现在本事应当了得。” 本事了得? 云绯月眼底一丝苍凉隐没,声音低低地道:“我曾经……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你以为……你以为我为何有这般本事?” 姒聿尘眉头轻拧,盯着她布满沧桑的容色,方才撕下人皮面具时在脸颊上留下了好几道红痕,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心中一恸。 手无缚鸡之力? 是啊,她曾经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今日这般本事,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倾力相助? “三十年前,我去山上进香,被一群武功高强的人掳走,他们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给我用了迷魂香,等我醒来时,已经到了与东幽相隔几千里的西陵。” 回忆的声音沉寂而空洞,那些痛苦的经历,每回忆一次,都是抽筋剥骨般的剧痛,鲜血淋漓。 姒聿尘不自觉的地伸手,将她冰冷的掌心握住,生生克制的情感此时再也忍不住,丝丝缕缕自眼底流露出来。 “我得知你失踪的消息……疯了一般带兵寻找,几乎把那座山周围的地界和城池翻了个底朝天……”他低涩开口,因为终于涌尽脑海里的回忆,而使得脸色苍白似雪,声音里也染上了丝丝轻颤,“我不知道这是一场针对我的阴谋,疯狂的寻找了很久很久,最后……没找到你,却被君乾冠上了谋反的罪名,姒家满门,因我而被诛灭……” 第593章 他的一生,就是一个笑话 姒家满门,因我而被诛灭。 这句话,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来? 云绯月能体会到那种泣血的刺痛,但是她此时,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错误可以挽回,感情可以挽回,但是逝去的生命……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那一刀刀的毁灭,那血流成河的残酷…… 要如何才能挽回?要如何让他们都活过来? 所以,言语的安慰太过苍白,三十年的仇恨和痛苦已经融于血水,与他们的身体成为一体,没办法抹去,没办法分开,只能如此……生生承受。 “我睁开眼之际,已经成了西陵四皇子夜惊鸿所爱的女人——对外,他冠冕堂皇地撒下弥天大谎,只因为,他跟君乾私底下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交易。” 时间渐渐流逝,黑夜越见深浓,外面安静得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生物都已沉睡,只有厢房中两个曾经相爱至深,而后受尽了磨难,历经千重万难才再度重逢的夫妻二人,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碎片,一点点回忆,拼凑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而残忍的故事。 “我不想屈服,也没打算屈服,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选择跟他同归于尽……”扯了扯嘴角,云绯月低头,眨去了眼底一丝迷蒙的水雾,“可是我……有了身孕……” 握着她掌心的大手紧了紧,云绯月清楚他此时并非无动于衷,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低声苦涩道:“我有了身孕,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只能答应他……从进入他的皇子府,到他登基为帝,我始终沉默,任由他在外面表现他的深情,他的独宠……我一个字都不说,也不回应……” 再然后,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外,她以为,她登基之后能放她离开,可他没有,一次酒醉之后,强迫了她,却也同时让她知道了所有不堪入耳的真相…… “我有了他的孩子。”抬起头,云绯月脸色白色透彻,眼底尽是悲哀痛苦,“我有了他的孩子……聿,我已经是个不洁的女人……” 夜瑾抬头望着天空,没有星子的天夜空如此漆黑,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就像那七年暗无天日的岁月,见不到希望,只有无尽的黑暗,而如今…… 夜瑾无意识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心里喃喃出声:九倾,好冷……好冷,现下明明还是夏季,他为什么会这么冷? 分离了三十年的夫妻团聚了,接下来……是不是该找回他们的儿子,享受一家团圆? 而他,不过是她被强迫之下生下的,孽种。 对于他们来说,他应该算是孽种吧…… 夜瑾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若没有他,姒聿尘找回了自己的妻子,云绯月找到了自己的丈夫,然后……他们去认回自己的儿子…… 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多美好,历经磨难之后的重逢,也会让人倍加珍惜。然后……如今他的存在,是不是只会让云绯月觉得耻辱? 第594章 事实,竟是如此简单 “一切起因皆在我,我才是所有罪孽的根源。”姒聿尘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你只是一个受害者,所有的遭遇皆是因我而起,所以……什么洁不洁这些话,还是少说罢,我听了心里难受。” 说完,他垂下眼,声音淡到几不可闻,“这些年……苦了你了。” 云绯月一怔,随即缓缓摇头:“苦的何止是我一人?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没说完的话,她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姒聿尘也没有要追问的心思。 静默了一阵,姒聿尘低声道:“我现在已经失去了为人丈夫的资格,武功尽废,身体孱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人世,你……若是有什么好的归宿……” “聿。”云绯月开口,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今夜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要跟你……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们的夫妻情分还在,却大概没办法再如以前那般……你没了爱人的能力,我也一样。” 姒聿尘一怔,她也一样? “绯月……”他开口,声音里染上了一些劝服的意味,“你跟我不一样,这世上如果有人懂得珍惜你,能成为你的依靠……我希望你的后半生,能过的轻松快乐一些……” “后半生?”云绯月轻轻一笑,笑容如花绽放,却亦如昙花般转瞬即逝,透着一种深沉的哀绝,“哪里还有什么后半生?” 姒聿尘一怔,什么意思? 算算年纪,她现在也还不到五十,为什么没有后半生?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话锋一转,云绯月淡淡道,“我们的儿子,现在已经成了西陵的皇帝,其中登位的过程……不说也罢,横竖他的皇位来的也算是名正言顺,但夜惊鸿是我们的仇人,如果你想复仇,只要让我们的儿子知道真相,我觉得……他会替我们完成。” 复仇? 姒聿尘眸心闪过一抹怔色,复仇么,似乎的确应该复仇,不共戴天的仇恨怎能轻易就算了? 纵然他现在已一无所有,但应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姒家满门的血债,东幽皇帝君乾,和西陵皇帝夜惊鸿……都是最大的祸首,怎么能轻易放过? “你说的对,我还得复仇。”姒聿尘淡声轻笑,笑容里却透着蚀骨的寒意,“我们的儿子……应该让他知道真相,让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更该让他知道……仇人是谁,” “我此前,曾经给他的皇后送去了一个消息。”云绯月道,“他们夫妻感情深笃,我以为他的妻子会把此事告诉他,但是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夜瑾微震,原来……果然不出所料。 那个传递消息给晏雪的人,真的是来自东幽而非西陵,然而就算打死他,夜瑾也绝不可能想到,传递消息的人,居然就是他的母亲。 不是为了挑拨,也不是为了威胁,而只是想通过晏雪的口,把这个真相告诉夜昊? 事实,竟也可以如此简单。 第595章 不祥的预感,果然不会出错 夜瑾嘴角扯了一下,却是没有感情的弧度。 双手无力地撑着屋脊,他艰难地站起身,顾不得双腿的酸涩乏力,僵硬地走了下去。 不祥的预感,果然是不会出错的。 今晚他不该来,或许不知道真相反而会更好,至少……至少便不会觉得如此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些年一直以为,自己的痛苦至少有一个理由……之所以受制于人,至少还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是因为孝,因为不忍母亲的骨灰受到践踏,所以,有时候即便觉得痛苦,觉得屈辱,觉得日子漫长而煎熬,他也能找一个让自己支撑下去的理由。 可现在……这一切,算是什么? 呵,算是什么? 不过一个讽刺的笑话而已。 咔。 掀开的瓦片被脚尖不慎踢到,夜瑾一怔,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下面厢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云绯月抬头,淡淡道:“谁在上面?” 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慌乱,但是平静中却透着一种,别样的复杂意味。 被发现了呢。 夜瑾沉默了片刻,便施展轻功飞身而下,整了整身上的袍子,缓缓迈步,踏进了灯火明亮的厢房之中。 云绯月站起了身,目光安静而复杂地看向走进来的夜瑾。 夜瑾也看着她。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两人的眼神都复杂幽深,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坐在床上的姒聿尘,眉眼半垂,身体更觉疲惫地靠在床头,浑身透着一股深沉的无力感。 沉默了不知多久,夜瑾嘴角艰难地扯了一下,“我该叫您一声母妃,还是直接称呼……姒夫人?” “……瑾儿。”唇瓣微动,云绯月低低地开口,“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他? 夜瑾笑得凄凉,“有何对不起?是夜惊鸿对不起你在先,你也是个受害者,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云绯月脸色刷白,无言以对,只能怔然愧疚地看着他。 “我不怪你,真的,你也不过是个被命运折磨的可怜之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夜瑾转身走到窗边,盯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死死地握紧了自己的手,“你所做的任何决定,都不过是想挣脱囚笼,为自己和所爱的人谋得一线生机,最大的愿望只是能和自己的丈夫团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愿望。” 合情合理的愿望? 云绯月怆然地摇头,“瑾儿,事实不是所想的那样。” 事实? 现在还有什么事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夜瑾淡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云绯月唇角抿紧,“是我对不起你……” “你是否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夜瑾闭眼,睫毛颤动之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我想知道,七年来,你是否清楚我的煎熬?” 云绯月蓦地一震,“瑾儿。”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夜瑾笑得凄然,讽刺,悲凉,“我曾经以为,夜惊鸿是因为爱你,所以在你走后,移情到了我的身上……因为我与你容貌如此相似……” 第596章 扭曲的皇权,变态的君王 云绯月先是怔了一下,似乎没明白他的话,待一点点反应过来他话里隐藏的意思之后,脸色骤然一变。 移情? 容貌相似? “外人皆传……皇上宠爱九皇子。”夜瑾低低笑开,声音里充满着冰冷的讽刺,“可又有谁知道,夜惊鸿的宠爱,让人恶心到想吐?母妃能想象得到,我这七年里,是怎么样在他的控制下,一步步熬到今天的吗?” 转过头,他盯着云绯月煞白的脸色,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些残忍的真相,“他拿母妃的骨灰来威胁我,逼迫我就范,想把我当成一个女人……承欢于他,哈哈,他想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一个女人来爱,母妃,你能想象吗?哈哈……哈哈……” 夜瑾无法控制低笑,笑得凄厉,笑得悲哀,笑得苍凉绝望。 云绯月双唇颤抖,脸上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夜瑾,当真是无法想象……她无法想象,夜瑾所说的…… 究竟是怎样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生,才会做下这样丧尽天良之事? 靠在床头的姒聿尘骤然抬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夜瑾,眼底划过愕然、震惊、不可思议的光泽,随即所有的情绪缓缓归于沉寂,只剩下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和一丝悲哀的自嘲…… 西陵的皇帝,夜惊鸿。 东幽的皇帝,君乾。 ……两个畜生为王的世道,注定了一场悲剧,以及这场悲剧中多少无辜的人。 扭曲的皇权,变态的君王,丑恶的人性…… “他的心思肮脏而恶心,我当然宁死不从,可他拿母妃的骨灰威胁我,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爱,大抵也是蒙骗世人的谎言……”伸手死死地抓着窗棂,过度的力道使得手背上青筋道道突起,夜瑾却浑然未觉一般,“纵使骄傲不屈,我也没办法不受他的威胁,可让我顺从……却是断然不能,所以……他只能鞭打发泄,每月一次,并且以让人成瘾的毒素来控制我……“ 云绯月身子剧颤,眼底猝然划过一抹痛苦之色。 这一字一句,是她从来不敢想象的地狱,她的儿子……究竟如何熬过的这七年? 她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若是知道,她怎么可能…… “因为母妃的骨灰,我受制于他七年……是九倾救我脱离深渊,我才得以自由……”夜瑾声音顿住,抬眼看向云绯月,“可如今,母妃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我坚守了七年的孝道,承受了七年的折磨,如今都算什么?” 云绯月咬唇,嘴唇不断地颤抖,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夜瑾敛了自嘲悲凉的冷笑,低低苦涩地道:“我很想知道……七年前被夜惊鸿焚烧成灰的那具尸骨是谁的?母妃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西陵,并且……以一副柔弱之身,成了紫霄宫的尊主?” “那具尸骨,是我的。”云绯月闭眼,嗓音颤抖得厉害,“瑾儿,那具尸骨是我的,我没骗你……” 第597章 迟来的辩解,有何意义? 倚在床头的姒聿尘再度抬起了眼,眸心划过一道带着震惊不解,以及不可思议的光芒。 夜瑾脸上表情僵住,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过了很久,才缓缓地,僵滞地开口,“你说……你说什么?” 那具尸骨是她的?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之前……的确死过了一次? “那具尸骨是我的,虽然我……没告诉你我还活着的消息,但是我并不知道你这些年……”云绯月艰难地开口,似乎想解释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忽然不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辩解什么呢? 说她根本不知道,夜惊鸿对他的宠爱竟是如此变态? 她的确不知道,西陵帝都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九皇子夜瑾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风光无限,在帝都他可以横着走,连素来厌恶他的太后都对他无可奈何,因为皇上护着他。 她曾想过,皇上如此宠他,他的日子过的顺风顺水,那么其他的……都并不重要的了,不是吗? 他是她的孩子,虽然他的身体流着仇人的血,但是云绯月并不恨他,冤有头债有主,作孽的人是夜惊鸿和君乾,她怎么能对一个孩子倾注恨意? 这是不公平的。 这些仇恨都跟他无关,她也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他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纵然无法像正常的母亲一样来毫无芥蒂地去疼爱他,但是如果知道这些真相,她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面对那样不堪的屈辱。 可现在,辩解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不奢求能得到他的谅解,他们也注定不可能像正常的母子一样,母慈子孝。更不可能,在这么多年的仇深似海,磨难重重之后,还能平和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沉默了很久,她只能涩声愧疚地道:“瑾儿,是我对不起你。” 夜瑾盯着她看了半晌,心里剧烈起伏的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淡淡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对得起对不起,也没什么意义。我现在只想知道,既然那具尸骨是你的,你为什么……此时又站在了这里?” 这个问题,姒聿尘也很想知道。 如果她曾经死过一次,甚至连尸骨都被烧成了灰,那么此时,她如何完好无损地站在了这里,且容貌没有丝毫异常? 历经沧桑,容色可见明显的几分苍老,但这张脸却分明还是她自己的脸,纵使染上了岁月风霜——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丝毫不怀疑,这张连原本就该是属于她的。 “是我对不起你。”云绯月只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其他的显然不想再说,或许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瑾儿,以后紫霄宫是你的,这两年我虽然没认出你,但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东幽的江山是该易主了,但是……” 说到这里,抬起头,眼底隐含着祈求,“夜昊是你的兄长,虽然……不是同一个父亲,但,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能不能……不要与他为敌?” 第598章 跟死神做了交易 跟夜昊为敌? 夜瑾笑了笑,“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不止你明白,我也知道,所以你大可放心。” 说完,他不想再在这里逗留,转身离开了厢房。 一切至今天,终于真相大白,不管曾经是仇还是恨,是痛还是苦,都随风飘逝,跟他再无关系。 踏出房门,夜瑾抬头望天,东方似已经出现了一点鱼肚白。 深沉无边的黑夜,终于也是有结束的时候,眼下……天亮了,所有的黑暗正在渐渐远离,即将迎来光亮的天明。 一切爱恨纠葛,到底该结束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夜瑾如没有感情的游魂一般,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在无寂担忧不解的眼神之中,关上了房门,将自己一个锁在了这片不大的方寸之地。 他需要平静,需要放空思绪,需要好好地静一静。 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他…… “绯月,你用了什么办法……”厢房里,沉默了很久的姒聿尘缓缓凝眉,不解地看着她,“你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是真的。”云绯月怔怔地盯着房门的方向,半晌才收回视线,转过身,与姒聿尘诧异的眼神对上,声音沉寂到听不出一丝感情,“为了复仇,为了见你最后一面,为了弄清楚当年的阴谋……我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跟死神做了一个交易。” “死神?”姒聿尘瞳孔骤缩,几乎失声,眉心紧紧蹙了起来,“绯月,你……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在梦魇,还是以为我胡说八道?”云绯月扯了扯唇,缓缓摇头,一步步走了过去,“我没有胡说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这种交易算是什么,但是那个人说……给他二十年寿命,他就可以助我达成心愿……横竖活着还不如死了,既然如此,剩下的寿命……给他又何妨?” 那个人…… 哪个人? 姒聿尘心里沉了沉,不安地道:“这种事情……你不觉得太离奇,太荒谬了?以寿命为交易,我闻所未闻……” “但是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到了。”云绯月在床沿坐了下来,淡淡道,“我在西陵皇宫里过的生不如死,皇帝对外宣称独宠于我,导致太后恨我,各宫嫔妃也算计我,在那样豺狼虎豹环饲之下,我一个弱女子就算突然死了……也没人会怀疑什么。” 姒聿尘唇角紧紧地抿了起来,心头一阵阵无言的酸涩,苦闷,窒痛。 他们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以至于这一生受到这样的惩罚? 美满婚姻被拆散,家破人亡,夫妻二人各自过的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漫长的一生尽在地狱中度过。 云绯月平静地笑了笑,带着一种过尽千帆的释然,“后宫里多的是阴谋诡计和吃人的手段,而西陵的皇帝,很少真正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所谓的独宠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象,所以对于我的突然死亡,他同样不会有任何怀疑。” 第599章 痛苦只是被遗忘,而从不曾消失 姒聿尘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场被人操控的阴谋。 死神…… 这个说法他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死神的存在? 就算有,三界自有规则,死神有岂能随意操控人类的生死? “我也不信。”云绯月淡淡一笑,显然是明白姒聿尘心里的想法,也明白他眼底的疑虑和深思,“但是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他能助我达成心愿,我为何不能选择信他?横竖,也没有什么更糟糕的了,也不过一条命而已。” 不过一条命而已。 姒聿尘无声地敛眸,是啊,不过一条命而已。 跟那些经历相比,跟当时心里的绝望相比,跟看不到光明的黑暗相比,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世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可真正经历过人世间最惨烈的痛苦和屈辱之后,活着……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意思? 此时对于他们来说,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过分苍白,姒聿尘甚至连给与自己曾经深爱的妻子,一个温暖有力的肩膀,都不能。 无声的悲哀,在两人心底缓缓弥散。 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凌晨的微光透过窗子,慢慢进入了房中,云绯月才缓缓抬眼,专注而温柔地看着姒聿尘的眉眼,伸出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脸:“聿,这一生,跟你做过夫妻……对我来说,已经满足了……” 姒聿尘抓着她苍白冰冷的手,慢慢握进了自己的大掌之中,从她的话中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点点看着她的脸,唇边扬起一抹真心的笑容,低声道:“我也是……” 唇角轻颤,他的笑容显得苍白苦涩,“绯月……我也是。这一生,我不会后悔爱过你,却后悔自己没保护好你,下辈子……找个可靠的人,如我这般的,就算喜欢,也还是绕道吧……” 下辈子? 云绯月轻笑着站起身,缓缓摇头:“没有下辈子了……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三界轮回之中,再也不会有我的存在……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姒聿尘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生命结束之后,我会魂飞魄散。”云绯月慢慢靠近,一点点倾身拥住他,以一种贪恋却小心翼翼地力道,“聿,人死如灯灭,我的尸骨已经被焚烧过一次了,这一次,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死亡,你不要难过,我们就这样,挺好,来世你不会再遇见我,我也不可能再遇上谁……” 一滴泪滴落在深爱之人的发上,云绯月泪眼朦胧地抬眼望着窗外,“聿,答应我,不要伤害夜瑾,他也是个无辜不幸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要伤害他……” 姒聿尘闭上眼,感受着心底最深沉无力的伤痛。 他以为,三十年的时间,他对一切皆已经麻木,所有的感情早已与他无关,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人只要活着,哪怕活得如何绝望悲哀,也依然改变不了自己是个血肉之躯的事实。 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里,痛苦只是暂时被遗忘,而从不曾消失…… 第600章 夜瑾的内心独白1 夜瑾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想了很多很多。 从有记忆开始,他生命里美好的时光就是极为短暂的,也因此,才会觉得弥足珍贵。 小时候母亲对他很好,可那个时候,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因为每一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都该是这样的态度—— 即便是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也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或是真心,即便有的人会更多地考虑到自己的地位,但毫无疑问,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们不可能去厌恶或者疏离。 从一个孩子的角度看来,母亲对于儿子的爱,是没有掺杂什么权势算计的,孩子的心思都很单纯。 母亲离世之前的夜瑾,也的确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孩子。 往后的几年,他慢慢见识到,并以一己之身亲自体会到了以前从未想到过的耻辱不堪,以前天真烂漫的孩子不由产生了一个认知—— 他以为,因为母亲的骤然离世,让父皇的感情变得有些扭曲了,所以才生出了那样不堪的心思。 所以纵然反抗,他还并没有真正开始去恨,他觉得时间久了,父皇总会慢慢接受母亲离世的这个事实,然而,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母亲的骨灰成为父亲威胁他的筹码时,他心里所有的温情刹那间烟消云散,所有父慈子孝的幻想在那一刻,全部化作无止境的仇恨和反抗。 但是仇恨和反抗并不能改变处境,他的确太弱,一个少年如何与强大的皇权对抗?如何跟自己至高无上的君父对抗? 他所拥有的唯一筹码,只是自己的命。 所以那七年,他是以自己的性命在维护自己已经不堪一击的骄傲和尊严,他也渐渐明白,母亲的受宠,极有可能只是一个假象。 仇恨的因子在心里慢慢滋生,疯长,随着一次又一次进宫,一次又一次受伤之后,他心里所有的想法被击得支离破碎,七年的时间让他见证了皇权的无法反抗,也让他明白,他心里所有的盘算都只是盘算,因为太过不切实际,所以,根本不可能实现。 仇恨能使人变得强大,可也要有强大的机会才行。 再后来……所有的幻想被磨灭,他唯一还剩下的信念就只有——找到母亲的骨灰,然后,就算不能杀了夜惊鸿,至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摆脱他的掌控。 可即便只是如此的想法,对他来说,也无异于天方夜谭。 直到他日复一日近乎于绝望之后,那个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一种仿佛戏弄的语气,“既然活得如此痛苦,那不如把你的寿命给我,我助你达成所愿,如何?” 或许是已经心如死水,对于这个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的人,他连震惊都没有表现出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我的寿命你尽管拿去,只要替我找到母亲的……” “这可不行。”那个人笑眯眯地开口,“我只能给你机会,但是所有的事情,还是得你自己来做。” 第601章 夜瑾的内心独白2 夜瑾道:“你要给我什么机会?” “梦魇之术,是一种古老的巫术,使用这种巫术可用做到寻常情况下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就如祭祀一样,需要以你的寿命来还,简而言之,就是折寿。” 折寿? 那一刻,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夜瑾,闻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根本没有去想自己还能活多久。 折寿算什么? 对他来说,眼下这种不得自由的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既然如此,哪怕有一点点机会,他也绝不会放弃。 梦魇之术究竟是什么,夜瑾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究竟是不是正常的人,夜瑾也同样不知道。 彼时,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却关心这些。世间冷暖,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知道。 梦魇之术无法让他立刻做到他想做的事情,但是至少给了他一丝希望,两年的时间里,他跟那个人的交易没有断过,他知道每一次交易都会折去了他一些寿命,但是他不在乎,也从来没有去算过自己的寿命已经损耗了多少。 他以为,当他把所有的生命力全部消耗完的时候,总会有机会找到母亲的骨灰,然后……找一处幽静的风水宝地,远离深宫险恶,龌龊皇权,将母亲平静地下葬。 而自己,只要做到了最后这点为人子的孝道,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然而当自己手中有了一点势力,他的想法却已经慢慢变了,仇恨会使人强大,同样的,强大也会驱使人将仇恨无限度地弥散疯长。 他想毁灭西陵皇族,想杀了夜惊鸿,想摧毁这一切罪恶的根源,将丑恶的人性和权力连根拔起,直到再也不留下一点痕迹。 他不顾一切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在夜惊鸿的眼皮子下谋划自己的势力,即便因为各种剧毒的侵蚀,他的身体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他也从不曾放弃过心里的念想,直到—— 直到,遇见了九倾。 直到遇见了生命里这个美好的女子。 母亲过世之后,九倾是他生命里出现过的,唯一一缕光明。 如飞蛾扑火一般爱上了她,本就一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隐藏在心底的自卑一直不曾褪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何资格去追求这样一份美好的感情。 他也曾挣扎过,彷徨过,心里又忍不住奢望地想,这是不是上苍送给他的一份补偿? 如果是,他愿意以任何代价去换取——可他忘了,自己早已一无所有,还能付出什么代价? 明知道自己没资格爱,可他还是舍不得放手,不顾一切,死死地抓着这点仅有的温柔和美好,哪怕,很多时候只能以一种弱势的,悲惨的,能换取同情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在最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拿回了母亲骨灰的同时,却得知了母亲曾经的不幸遭遇和痛苦,得知了隐藏在西陵皇室三十年的秘密,得知了兄长的身世,也知道了……这世上,不幸的人,远不止他一个人。 第602章 夜瑾的内心独白3 那一晚的痛苦被放大了无数被,夜瑾心里对于两个皇帝的憎恨和厌恶,更是达到了从所未有过的强烈。 他也终于明白,母亲对他的爱……从来不是理所当然,而是一种伟大无私的体现。 世上有几个人,能在仇人的霸占下做到不恨,不怨,不迁怒? 家破人亡,流落异乡,失去了女子最重要的贞洁,也一并绝了心里对于丈夫的念想——那一刻,夜瑾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知道那必是鲜血淋漓的痛苦。 一张画像,寄托了母亲全部的思念和哀伤,也最终让夜瑾知道了那个男子的不幸,他心里几乎想咒骂上苍的不公。 可他没有,也明白那无济于事。 事在人为,心里原本的计划悄然改变。 扶夜昊登基,是为了报复夜惊鸿——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江山落到夜昊的手里,不死不活地见证夜昊一步步将西陵江山坐稳,而他自己,只能苟延残喘地躺在床上了此残生。 对他来说,这才是最完美的惩罚和报复。 而东幽皇帝君乾……夜瑾在想,君乾亲手制造了他母亲的不幸,那么,自己夺了他的江山,应该也同样算是一个最好的报复吧? 让两个皇帝因为当初亲手造下的罪孽,失去他们最在乎的东西,让他们深刻地体会什么叫自食恶果的滋味,这才是最完美的报复。 一切计划都在顺利地进行着,只要救出姒聿尘——或者如果他死了,便想办法将他跟母亲合葬在一处,也算是完成了母亲的遗愿。 做到了这些,夜瑾就可以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去经营自己的感情。 对于夜瑾来说,往后仅剩的生命里,就只有九倾是他的全部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在乎的东西。 哪怕登上东幽的帝位,他也没打算真要守着这个江山不放——除了给母亲复仇,他登上江山的目的,同样也是为了能有一个勉强配得上九倾的身份而已。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计划算不得多美好,但起码算是完整的吧。 但……为什么,意外总是发生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 没有任何准备之下,原本以为已经过世了很多年的母亲,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夜瑾下意识地在想,那他那些年的痛苦和挣扎,究竟算是什么? 可冷静下来之后,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明了,半个时辰之前的心痛茫然,奇迹似的慢慢消失。 或许他该换个方式去想,母亲活着……算不算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喜讯? 屋子里安静得近乎死寂,夜瑾坐在椅子里,放空的思绪渐渐回笼。 这一刻,他想到了九倾。 如果是九倾在这里,她会说些什么,对于这样的事情,以她永远波澜不惊的心态,或许最多也就表现出一点讶异而已。 想到了九倾,夜瑾不期然地就想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孤身一人独居深宫,饱受十多年的煎熬却无一人知晓。” 第603章 一天或一年,没什么区别 孤身一人,饱受十多年煎熬…… 夜瑾心头泛起一阵阵钝痛,相比那些年的痛苦和仇恨,似乎不管什么样的行为,都不该成为被苛责的理由。 因为谁也无法体会那些,自己没有承受过的磨难。 想到这里,他缓缓抬眼,看着窗外已经升起的朝阳,心里的窒闷仿佛刹那间烟消云散。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夜瑾想,母亲与姒聿尘夫妻重逢,与自己……如果她不介意,他们是不是也算母子重逢? 想到这里,夜瑾心情有些复杂,但更多的却是释然,但是这两种心情都没有维持太久,他忽然皱眉,心底缓缓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 他想到了母亲方才说的话。 “那句尸骨,是我的。” 曾经被夜惊鸿焚烧成灰的那句尸骨,是母亲的——那就是说,母亲曾经的确死过一次,但是现在…… 联想到自己身上的经历,夜瑾脸色突然一变,霍然起身,匆匆往外走去。 拉开房门,夜瑾脚步却倏然顿住。 门外庭院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一袭黑色的戎装,身子颀长峭拔,浑然透着峻冷铮然气息的男子,此时听到房门被拉开的声响,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疏淡地看着夜瑾。 “你在里面待了两个半时辰。”宸王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透着峻冷凛然,“情绪可平静下来了?” 夜瑾嘴角轻抿,缓缓点头。 “再给你一个时辰。”宸王道,“去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然后来找我。” 说着,他转身道:“我去你的书房等你。” 夜瑾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见他很快消失在转角,默默地收回视线,抬脚往外走去。 脚下匆匆,很快就到了姒聿尘临时居住的院落。 姒聿尘没有待在屋子里,而是站在院子里的一颗梧桐树下,沉默地望着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姒……伯伯。”夜瑾开口,语气有些僵滞地吐出了一个还算礼貌的称呼,“我母亲……” 跟姒聿尘谈论自己的母亲,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不是因为羞愧什么的,而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对于姒聿尘来说,显然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面对这个男子,夜瑾纵然明白这些都不是自己的错,却仍是无法自主地生出一种难堪。 姒聿尘闻声,转头看着他,目光一如初见时的平静,却是没有了初见那一刹间的震动,淡淡道:“她走了。” “走了?”夜瑾脸色微变,“她去哪儿了?” 姒聿尘摇头,“她有自己的选择,既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么何必勉强?随她去吧。” 随她去? 可那是他的母亲,而且,如果她也用了跟他同样的方法,那么这些年下来…… 夜瑾双手紧了紧,“刚才我娘……有没有跟你说,她还能活多久?” 姒聿尘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意外他突然间问了这样的问题,想了想,淡道:“现在的她和我,能活多久还很重要?活一天和活十年,都没什么区别。” 第604章 她先是姒聿尘的妻子,然后才是他的母亲 没什么区别么? 夜瑾抿唇,或许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作为儿子,夜瑾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此形单影只,连生死都无法得知? “夜瑾。”姒聿尘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淡淡道,“你没必要把所有事情想得太透,有时候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你的母亲在活着的时候——我指的活着,是你认知里的活着,在西陵皇宫里的那段时间,她对你已经尽到了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 夜瑾一怔。 姒聿尘转过头,抬眼看着远处天际,侧脸线条显得清俊平和,声音也听不出什么起伏,“单就一个母亲而言,她做的或许还不够多,但也并无什么可指责的错处,而倘若将所有的事情敞开来说,她能做到当初那般,已是非常难得,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责她一句。” 夜瑾闻言,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 他也并没有要指责母亲的意思,方才的事情只是刹那间的冲击,让他没有心理准备,他并非是非不分,也不是不懂母亲心里的苦。 “事到如今,该受的也都受了,也承担的也都承担了。”姒聿尘声音越发沉寂,听不出该有的情绪波动,“所有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如今都成了过眼云烟。你的母妃已经薨于西陵宫廷之内,她的尸骨由你父亲亲自焚烧成灰。如果你不曾来过东幽,在你的生命里,你的母亲原本就是一个不在人世的人了。” 夜瑾闻言,倏然沉默了下来,心里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他不在东幽,不是紫霄宫的宫主,根本不可能知道母亲还未死——不,不是未死,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那么,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得知真相的刹那间,他所痛苦的,觉得讽刺的,是因为七年来自己所承受的痛根本毫无意义,可事实上,那骨灰确实是母亲的骨灰。 对他来说,那便是他七年坚持的意义。 而母亲以一种任何人所不知道的方式离开西陵,这不是计谋,也不是逃避,而是以自己生命为代价,所换取的一个弄清当年真相,以及见自己丈夫最后一面的机会—— 而这件事,却跟夜瑾无关,他没资格参与,甚至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 云绯月先是姒聿尘的妻子,然后才是他的母亲。 在他出生之前,他们就是完整的一家人——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深深吸了一口气,夜瑾闭了闭眼:“你们是不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夜瑾。”姒聿尘淡淡一笑,“撇开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的事实不谈,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就算我们在一起,也没什么意义了,彼此心里都有抹不去的痕迹,明明不想伤害对方,可心里的坎却永远也不可能迈过去。” 顿了一下,他道:“我选择尊重她的决定,希望你也能给你母亲最后的尊重。” 最后的尊重? 所以,就算母亲此时正面对死亡,他也只能看着? 第605章 绝望到了极致,所以麻木 夜瑾不得不承认,姒聿尘说的话是对的,情感是情感,理智是理智。 当理智已经远远大于情感时,所说出的话,所作出的决定,往往才是最合适的结果。 “皇兄……”顿了一下,夜瑾才又道:“大哥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难道母亲不想见大哥最后一面,不想让他了解事情的真相?”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姒聿尘道,“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夜昊跟你是一样的,你可以当她已经死了,夜昊也可以。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都有知道的必要。” 夜瑾从没有想过,一个人居然可以平静到如此地步,仿佛身体里所有的感情都被抽空,说出口的话语,一字一句都平静且犀利得让人无法反驳。 这些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足以把人逼疯的残酷。 可姒聿尘,竟真的能做到这般云淡风轻。 过分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无情,就像在述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不掺杂丝毫的感情因素…… 是绝望了太多次,是痛到了极致以至于麻木,是漫长的岁月将所有的情感已经消磨殆尽,再也生不出丝毫的波澜,也没有任何事情还能让他失控了,是么? 这一刻,夜瑾深深地明白,姒聿尘虽武功尽废,身体孱弱,可他分明已经成了一个真正坚不可摧的人。 没有武功,不代表他不可怕。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夜瑾转身离开了他的院落。 他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姒聿尘的任何事情都不再需要他的关注和过问。这样一个男人,纵然被人废了武功,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也不会让自己处于无助的境地。 夜瑾径自去了书房。 宸王给他的一个时辰尚未用完,但是夜瑾不再需要过多的时间了,并且心情平复下来之后,他已经可以把最好的状态呈现在别人眼前,所以他决定直接去找宸王。 然而刚走到书房门外,伸手推门之前,他心里却没来由地生起了一点不安。 不是那种不祥的预感,而是一种近乎于怯场的感觉——对于夜瑾来说,这种感觉委实太过新鲜。 从小到大,他从来就没有怯过谁。 可此时,他却无比清晰地感体会到了这种陌生的感觉。 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夜瑾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抬手轻叩了红木的房门,以示礼貌,然后才开门走了进去。 “师父。”站在巨大的案前,他开口唤人,礼仪周到,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宸王坐在此前夜瑾常做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夜瑾在书上做的备注,淡淡道:“如果还需要时间调整情绪,本王可以再给你两天。” 两天? 夜瑾微默,随即淡淡道:“不用调整,我现在状态很好。” “是吗?”宸王抬眼,目光沉沉朝他看了过来,“那么本王留给你的功课,你完成得如何了?” 功课? 夜瑾一呆,觉得自己此时特别像个正应付夫子检查的学生。 第606章 你知道,什么是淬炼? 心思微定,他悄悄握紧了双手,很快便诚实地回道:“尚未完成。” “本王给你的是半个月时间,但是到今天,算下来已经足足整月。”宸王眉头微皱,眉眼间浮现几分峻冷不悦,“你可以给本王一个理由,告诉我,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在做什么?” 夜瑾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能不能说,这一整个月他都在废寝忘食地看书? 除了昨晚因为母亲的事情失控了几个时辰之外,他从未偷过懒,但是勤奋却并不能代表什么,事实已经证明,他的确没有做到宸王让他做到的东西。 至于原因是什么,他心里明白,但是也同样知道,宸王绝不会接受他的解释。 夜瑾也不是个喜欢辩解的人。 就算他们都知道,半个月的时间背完那两本书,对于夜瑾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得到,但宸王既然把任务布置了下来,那么他便只看结果,绝不会喜欢听到他的辩解。 “因为我,太笨。”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他依然秉持着诚实的态度,“轩辕帝经很深奥,我看得有点吃力。” 不管是直觉,还是通过短短两次的相处,夜瑾都能无比清晰地确定,在宸王面前诚实,绝对是最聪明的做法。 除非他脑子抽了,才会在宸王面前耍心机或者试图卖弄嘴皮子。 “夜瑾,若是不出意外,两年之后你会成为南族的帝君。”宸王站起身,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一旁,负手绕过书案走了出来,“本王现在暂为你的师父,虽是受殿下所托,但对你,本王不会手软。” “我知道。”夜瑾缓缓点头:“师父不必对我手软。” 既然叫了一声师父,也不算太正式地行了拜师大礼,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只是师徒。 师父对徒弟怎样严苛都是应该的,况且眼下的夜瑾,也正需要宸王的严苛。 “你知道什么是淬炼?”站到夜瑾面前三步远处,宸王淡淡与他对视,“淬炼,是把人全身的骨头,以及心肝肺脾,一寸寸尽皆打碎,使之痛到极致,然后慢慢重造出钢筋铁骨的过程,称之为淬炼。” 夜瑾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他有些分不清宸王的这番话,指的是以后教授他的过程,还是指他之前因为母亲而失控的事情。 “经过真正淬炼过的人,才能做到无坚不摧。”宸王道,语气一点点透着彻骨的无情,“夜瑾,从此时开始,本王在你面前说的每一句话,你最好给我牢牢地记在心上。本王让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在限定的时间之内完成,做不到的,哪怕不吃不睡,都必须给我做到。” 夜瑾垂眼,恭敬而顺服的态度,“是。” 至于做不到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他没有问,也不必问。 “不要嫌本王啰嗦。”宸王扯了下冷硬的唇角,淡道,“这是第一天,本王跟你多说了几句,以后就没这么多话要讲了。” 要彻底打磨一个人,言语是最无用的东西,今日所说的话,只不过是一个提点而已。 第607章 严师出高徒 宸王定了规矩,夜瑾全盘接受。 因为还有东幽的事情要处理,所以除了每天早课的半个时辰之外,宸王给了他自己安排时间的权力,每天定了两个时辰文课,两个时辰武课,以及一个时辰他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不要以为宸王有多仁慈。 虽然文课武课加在一起也不过才四个时辰,仅占用了全天的三成,似乎还有充足的时间吃饭休息,以及处理私人事情。 但如果真是这样想,那么显然是太天真了。 四个时辰只是宸王要教授的时间,而夜瑾当真能在四个时辰之内,把宸王所授的东西完全领会? 显然,这还是个未知的结果。 纵然夜瑾面上沉默,心里却大抵明白,事情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而接下来的时间也确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文课且不说,单单是武功招式,夜瑾就需要像个初学者一样,完全抛弃以前所学的武功,除了无需扎马步之外,必须要按照宸王的指示,以及那本武功秘籍上的招式所展示的那般,将所有动作做得标准到极致。 而要做好这些动作,纵使手脚抽筋疼得厉害,他也必须在所有可利用的空闲时间里,自己领会,领会的时间视自己的天赋和意志而定,一般情况下也同样不可能少于两个时辰。 而宸王四个时辰之内所授的东西,显然是浓缩之后的精华,也就是说,夜瑾需要把宸王所授的一点点掰开,慢慢领悟,直到这些精华被完全吸收掌握,才算是完成了一天的任务。 简单算下来,夜瑾每天要跟宸王打交道四个时辰,自己武课修习,文课领悟也要将近四个时辰,然后还有一个时辰处理私人事情——算掉这些时间之后,他大概只剩下三个时辰可以用来吃饭就寝。 当然,如果哪天出现了一些意外状况,或许连仅有的三个时辰都会被剥夺。 ……哦不。 他差点忘了,每天早上还有固定的半个时辰早课,这半个时辰时间不长,却是夜瑾一天之中最痛苦难捱的时候。 因为这是宸王检查他前一天学习成果的时候。 夜瑾的书案上摆着一把质地上好的戒尺,这把戒尺是宸王早课时用来指正他的工具,不是惩罚,只是指正而已。 但是指正的程度,可以让夜瑾在半个时辰早课结束之后用早膳时,拿筷子的手都是颤抖的。 宸王不冷血,但是严苛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夜瑾以前从未被人当成徒弟教授过什么,宸王是他生命里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师父,但是尊师重道这一点,夜瑾做的还是不错的。 从宸王这里,夜瑾也是第一次真正让他体会到了一言既出,你必须像个最乖的孩子一样听话的感觉—— 哪怕他曾经如何狂肆自负,在宸王面前,应得最多的一句话却是“是”。 无比的恭敬顺服,连丝毫的反抗都不敢有。 这种感觉很新鲜,却也痛得淋漓尽致。夜瑾暗想,这辈子他大概都不可能忘得了这种感觉。 第608章 孤在想什么,需要向你汇报? 宸王是个喜欢行动多过于言语的人,对于传授夜瑾两年本身的这种事情,他也是完全当成训练整个军队来做的,因为夜瑾要成为南族以后的帝君,他必须比训练军队更严酷。 而夜瑾,心心念念的是九倾,那是他心里唯一的一抹温柔,只要想到九倾,想到分别的两年能换回以后长久的相守,那么纵使是如何难捱的痛,他也完全甘之如饴。 而相较于夜瑾地狱式的淬炼过程,远在南族的九倾,也终于收到了姒聿尘被救出的消息。 但是九倾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母后这个消息。 姒聿尘是九倾的舅舅,三十年之后的他还活着,这个消息本身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然而若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母后,那么就势必要解释这三十年来,姒聿尘去哪儿了?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三十年前的灭族惨案里,所隐藏的所有真相和隐情,也定然会全部被撕开,鲜血淋漓地呈现在眼前。 对于母后来说,这绝不是一件能让她高兴的事儿。 在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九倾决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再单纯地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也不会盲目地以该不该,对不对,要不要来决定事情的做与不做。 她会理智而平静地在心里深思熟虑,权衡利弊,或者将事情里本该存在的伤害减到最低之后,若依然认为这件事是必须要做的,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殿下在想什么?” 忽然响起的男子声音,打断了九倾的思绪,她从容地抬眼看去,目光里色泽沉静,没有丝毫异样的情绪可供他人捕捉。 至少,说话的温绥远并没有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任何特别的情绪。 “温卿可知道什么是规矩?”九倾蹙眉,神色明显有些不悦,“孤在想什么事情,需要向你汇报?” 温绥远一怔,随即垂眼道:“臣不敢。” “屏风后跪着去。” 此言一出,御景阁里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九倾的语气很淡,淡到能听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味道,但是即便是很随意的语气,这句命令本身,却也足够让在场的人呆上一呆。 辰时是九倾开始召见年轻的臣子商议政务的时候,眼下才刚至巳时,御景阁里集聚了温绥远,凛王,苏幕臣,湛祺,还有另外两个尚书家的公子。 他们皆是南族权贵家的年轻一辈,身份,地位,能力,皆是不错的,九倾即位之后,他们毋庸置疑便是朝廷的新血。 而温绥远,湛祺,苏幕臣三人,以及此时正守在御景阁外面的玄影七卫中的玄三,是九倾的内定皇夫,而温绥远,则很大可能会成为正君——早在很久之前,皇上就曾透露过这个意思,但是九倾尚未作出决定。 但即便如此,温绥远在几个人之中隐隐也算是高出一筹的,而眼下却因为一句话的事儿,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罚跪? 众人各自沉默,温绥远的脸色却不由自主地僵住。 第609章 你是否明白,君命不可违? 九倾丢下了这句话,便垂眼看着手里的信报,对于温绥远是否会照做,似乎已完全不再关注。 这个问题,也不需要过多地关注什么。即位之前,让他们明白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尊卑,什么是分寸,是九倾要做的功课之一。 旨意之下,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这句话绝不只是她的玩笑。 御景阁里陷入了长久的僵滞,温绥远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殿下方才……” “孤说的话,你应该听清楚了。”九倾抬眼,依然是平静得窥不见一丝波澜的眼神,“君命不可违,这句话你是否明白?” 君命不可违。 温绥远自然明白,不但他明白,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虽然九倾现在只是储君,但储君也是君,尤其是对于九倾这样为神灵亲自选择的储君,与九五之尊已完全没有区别。 即便是皇上,也不可能废了这位储君而另立他人。 所以她的命令,的确算得上是君命。君命不可违,是圣驾之前最基本的规矩。 眼前的几个人,哪一个都是打小经过严格教导的,知道君为臣纲,忠心侍君的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今日御景阁只有九倾和温绥远二人,那么惹怒了九倾之后,被罚跪对于温绥远来说,或许不至于太难接受,毕竟九倾除了是储君,以后他们还会是夫妻,他甚至可以以一种轻松幽默的心态,把罚跪这件事当成他们夫妻间的一种乐趣。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罚跪,却绝对跟夫妻乐趣毫无关系,而是真正的君臣尊卑,泾渭分明——在场的都是与他一般身份的人,虽平常交情见不得有多好,但至少也算是彼此熟识的世交,也是以后的同僚,甚至同为皇夫。 九倾根本没有顾及到他的颜面,这个事实让温绥远无法接受,并感到难堪。 但是九倾却显然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不想知道,垂眼间,一本本翻阅着半个时辰前他们呈递上来的奏折,语气淡到能听出一种漠然:“温卿如果不懂规矩,孤可以让温阁老亲自把你领回去,重新教导,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君臣之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复职。” 温绥远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作为一个曾被皇上亲口夸赞的少年英才,此番若只是因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就被勒令回家,他以后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不出一日时间,他得罪了九公主殿下以至于失宠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天都…… 温绥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轻言淡语间威仪顿生的女子,就是那个在红莲盛会之后的篝火晚宴上,与众家贵族小姐浅笑谈欢的九公主。 这二者之间的差距,难道不会太大? 深深吸了一口气,温绥远不再做出什么辩解,恭敬地垂首应道:“臣,遵旨。” 听从她的命令,是此时最聪明也最正确的做法,纵然对他来说,这个惩罚来得委实有些莫名其妙。 第610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况且只是罚跪而已。 走到一闪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温绥远撩了衣袍屈膝跪下,腰背挺得笔直,温雅从容中透着一种不屈。 案前规矩站着的几人垂眼沉默,并没有谁刻意转头去看,他们心里皆是明白,殿下处罚温绥远,并不是温绥远真的犯了什么错,而不过是九倾想以此举动告诉他们—— 君前侍驾,该有的规矩得有,尊卑分寸他们必须谨记在心,别仗着自己的身份乱了规矩。 虽然九倾此时的行事作风跟以往的脾性有很大差别,然而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以一种云淡风轻般的姿态,不轻不重地给予一个警醒,以免往后愈发不知分寸,行差踏错,那么后果便绝不是轻飘飘的罚跪这般简单了。 “祁阳城城主贪墨的这份折子,是谁呈上来的?”九倾抬眼,举起手里的奏章,目光淡淡一扫。 书房里静了一瞬,屏风后传来温绥远恭敬地声音:“回禀殿下,是微臣所呈。” 九倾转头,目光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你从何处得知此事?” “祁阳城有下属递上了一封密信,那下属乃是祁阳城城主凌裳的心腹,素有仗义之名,因无法忍受城主多年来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霸占百姓土地私建府邸和马场以供一己享乐,几番挣扎之后,终于写了一封密信上奏。” 九倾闻言,嘴角轻扬了一下,淡淡道:“既然有人告了状,那么此事孤便应该查个水落石出。” “殿下。”湛祺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垂眼禀道:“以臣对凌城主的了解,他不大可能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还请殿下能谨慎调查。” 温绥远道:“臣也并未说此事一定为真,但是既然有了密告,自然便应该着手调查。” “此事不必兴师动众,秘密查探为好,但是孤要确切的证据。”九倾淡道,“不管这位凌城主是真的贪墨,还是被人冤枉,孤都要看到一份实实在在的,足以说服孤的证据。” 说到此处,她目光微转,“谁愿意接下这份差事?” 众人微默。 祁阳城远在南族最南的边界位置,远离天都城,因背靠崇山峻岭,曾经盗匪猖獗,后凌裳接了城主之位后,带兵肃清了匪寇,还祁阳城一片安宁。 但凌裳其人是个桀骜不驯之辈,素来骁勇,且脾性极为狂傲,兼之天高皇帝远,时日久了难免生出不臣之心,但无可否认,他本身就是难以对付的人。 所以派出查探的人,除了有本事之外,还需有足够的胆量才成。 “臣愿意前往。”湛祺躬身应下。 “臣也愿意。”温绥远目光清淡,面无表情地望着檀木屏风上雕刻的鸾凤暗纹,语气沉稳地道,“臣请命前往祁阳城,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殿下。”苏幕臣沉思片刻,恭敬地开口道,“此事非同小可,不管凌裳是真的犯了国法,还是被人栽赃,都必须小心谨慎处理,所以臣觉得,最好有黑翎卫从旁协助,以防万一。” 第611章 孤要看到真实的结果 九倾淡道:“三哥,安排黑翎卫三十人,随湛祺和温绥远暗中前往祁阳城,调查此事。” 凛王躬身,“是。” 九倾淡淡道:“湛祺,温绥远。” “臣在。”湛祺撩袍跪下,恭候王旨。 “回去收拾行装,即刻出发,孤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九倾声音淡定,却透着一股清冷意味,“孤希望看到的是真实的结果,不管是谁,若企图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别怪孤到时候不顾情面。” “臣遵旨。” 两人同时恭敬应下,在九倾示意下,告退离去。 湛祺和温绥远离开之后,御景阁里只剩下四人,九倾靠在椅子上,抬眼看向眼前几人,淡淡道:“苏卿对此事如何看待?” “殿下的安排很妥当。”苏幕臣低头,恭敬从容的语气,“眼下湛祺和温绥远对此事抱着截然相反的想法,由他们二人前去同查,当不会出现欺瞒殿下之举,最后查得的结果也会更为真实可靠些。但二人皆不是泛泛之辈,为了防止二人暗中动作,或者因为此事而制造出祸事,只能由黑翎卫从旁协助,也可以让他二人的行动受到些许掣肘。” 九倾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苏幕臣眉头微动,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像夸赞。 “但是孤问的不是这个。”九倾淡淡道,“孤的意思是说,你怎么看待凌裳贪墨一事?” 苏幕臣闻言,微默片刻,“殿下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孤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九倾哂笑,“苏卿,孤只是在问你的想法,并非要你迎合孤的喜好。” 苏幕臣脸上微微发热,羞惭地道:“是臣多心了。” “无妨。”九倾伸手端起案上的茶盏,缓缓浅啜了一口,“这件事原也不该问你。凌裳此人,本身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若说贪墨,孤倒是觉得,他贪墨也没什么不对。” 苏幕臣讶然。 九倾目光微转,落在那两个沉默的尚书之子身上,“罗卿,黎卿,你们二人先退下吧,明日这个时辰,将户部今年的账目,以及吏部最近三年官员的升迁档案,一并带过来。” 站在凛王身后的两位年轻男子,闻言躬身,“是,臣遵旨。” 话音落下,二人便恭敬地告退离开。 “玄影进来。” 九倾淡然的命令落下,沉默地守在御景阁外面的玄影七卫很快走了进来,其人皆是清一色的玄衣,进来之后,便齐齐单膝跪下,“参见殿下。” “湛祺和温绥远前去祁阳城查案一事,孤命你们全程盯紧,包括他们二人所有的行踪动作,一五一十回报于孤,不得有误。” “属下遵旨。” 九倾目光沉沉,语气却始终波澜不起,“记住,其他任何的事情皆与你们无关,玄影此番唯一的任务,就是盯紧查案的两人。” “是,属下定不辱命。” 九倾点头,“现在就可以准备了。” “属下遵命。” 话音落下,玄影七卫如风般消失在书房。 第612章 凌裳是有功之臣 御景阁里除了九倾之外,只剩下凛王和苏幕臣二人。 “三哥对于我的决定,可有什么不解之处?”九倾转眼看向凛王,淡淡一笑,“心里有话,可以直说无妨。” 凛王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 九倾挑眉:“三哥这是何意?” “殿下的决定自有用意,臣的想法不重要。”凛王道,“只要殿下心里有底,不受人蒙蔽便好。” 受人蒙蔽? 九倾敛眸,这一世若还有人能蒙蔽得了她,那么她真该在神灵面前自杀谢罪了。 “方才殿下说,凌裳贪墨一事没什么不对……”苏幕臣蹙眉,眸心闪过一道深思,“殿下的意思是,凌裳贪墨一事属实?” 这个问题,九倾并未正面回答,而是淡淡道:“南族州城大多繁华,子民生活相比起其他三国而言,显然也要富裕安康得多,但偏隅一方的祁阳城因背靠崇山峻岭,曾经却是盗匪出没,流寇扰民,且凶残成性,强抢民女之事也时有发生,让人深恶痛绝,以至于祁阳城的百姓常年不得安生。” 短短几句话,却是让苏幕臣听出了几分意思。 曾经的祁阳城是个凶险之地,而现在的祁阳城与其他州城相比,虽算不得有多富裕繁华,但百姓生活安定,曾经那些凶残的盗匪已经被尽数剿灭,对于祁阳城的城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他们不必再担心十几岁的女儿突然失踪,不必担心出门遇上谋财害命,也不必在每天晚上睡觉前,还要提心吊胆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而这一切,全部应该归功于祁阳城城主凌裳。 “殿下是觉得,凌裳为祁阳城做了很多好事,算是有功之臣,所以就算贪墨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什么叫贪墨?”九倾淡笑,目光清透,“南族律法之中有明言规定,贪污受贿,中饱私囊,滥用职权为己谋私,将朝廷或者百姓的银两据为己有,这些都可叫做贪墨。” 苏幕臣闻言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殿下说的对。” “凌裳很有钱,作为祁阳城城主,他的银子多得超出了他的身份所该有的,私建马场是真,扩建府邸也是真,但这些银子,并不一定就是贪墨所得。” 顿了一下,九倾道:“但不管怎么说,他在祁阳城的确活得像个土皇帝,这跟他的脾性脱不开关系,天高皇帝远的,也没人能约束得了他。然而这样的人,却常常会在不经意中得罪了很多人,这其中不乏复仇心强烈的心机小人。” 苏幕臣沉默。 他算是听出来了,九倾与这个祁阳城城主凌裳似乎很熟,言语之间的维护也浑然不欲掩饰,但是…… 心里生出疑惑,苏幕臣忍不住道:“殿下曾经见过这个祁阳城城主?” 否则怎么会对他了解这么深? 九倾敛眸沉默。 见过凌裳么? 自然是见过的,只不过她见到他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了南族新帝手下的第一大将,统领三十万精兵,一身戎装高坐于马上,浑身流露出肃杀无情的铁血气息。 第613章 事情的起因,已开始浮出水面 宸王手底下的黑翎卫,几乎有一大半都是死于他率领的军队下。 若九倾但凡少一点理智,她此时都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将凌裳擒拿问罪,或者直接杀了永除后患。 就算没有证据,也可以制造一些证据。 凌裳纵然如何厉害,九倾若真想杀他——至少眼下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然而九倾偏偏就是太过理智,理智到即便脑子里还停留在那个让她心碎欲裂的画面上,却能将所有事情的因果有条不紊地在脑子里,理了一个清晰明了。 记忆里的凌裳,其实完全算得上是九倾欲除之后快的人,因为对于南族曾经的那场劫难来说,他同样算是一个刽子手,一个帮凶—— 但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他只是在效忠一个他认为应该效忠的人。 他效忠的人是寒钰。 在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和寒钰还并不认识,所有事情的起因就是这次贪墨事件。 而对于他这个人的了解,九倾却是从寒钰嘴里听到的,说的很详细,详细到即便重活一世,九倾依然能清晰地记得,寒钰曾经对凌裳做出的每一个字的评价。 自往事中的记忆中回过神来,九倾垂眼,低头慢慢喝完了手里的茶水,将茶盏搁回案上,淡淡道:“暂时没什么事了,孤自己批阅一会儿折子,你们先退下吧。” 苏幕臣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凛王,这段时间九倾开始接触政务,凛王和湛祺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跟她在一起,应该对九倾的脾性有了些许了解吧? 比起以往,九倾最近的行事作风,几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是。”凛王对九倾的命令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闻言便躬身告退。 苏幕臣见状,只得压下心里的怪异感,跟着他一起告退离开。 九倾漫不经心地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托腮,眼神显得有些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紫陌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似乎她家殿下又在魂游天外了,不由默默地站到了一旁,等着她家殿下回神的时候再提醒她,午膳的时间要到了。 “紫陌。”九倾转头,有些出乎紫陌意料之外地开口,“钰王昨天来找过你?” 紫陌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殿下要是不问,奴婢差点都要把这件事给忘了。” 说着,她眉头不由打了个结,“不过钰王似乎也不是特意来找奴婢,应该是无意间撞上了,然后他随口问了一句奴婢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要嫁人的想法?” 嫁人? 九倾淡笑:“四哥倒是关心你。” “就算是关心,那也是看在殿下的份上,否则堂堂王爷,哪里会搭理奴婢这样的小人物?”紫陌说着,长长叹了口气,“不过,奴婢可是要伺候殿下一辈子的,怎么可能会有嫁人的想法?钰王这个问题却是问的有些突兀。” “你若是想嫁,也没什么不可以啊。”九倾道,“我可以为你选个最好的夫婿。” 第614章 忠心耿耿,胆大心细的丫头 “奴婢才不想嫁人呢。”紫陌嘟了嘟嘴,不甘不愿地道,“奴婢要伺候殿下一辈子的,嫁什么人?要真是嫁了人,殿下上哪儿再找一个像奴婢这样,忠心耿耿,又武功超强,还胆大心细的婢子?” 此言一出,九倾顿时一呆,随即嘴角抽了抽,摇头失笑:“你还真是敢说。” 这般夸赞自己,害不害臊? “奴婢说的可是实话。”紫陌眉头抽了抽,目光纠结地看着九倾,“难道殿下不这么觉得吗?” 九倾轻叹,“我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紫陌闻言,顿时眉开眼笑。 九倾心里叹息,忠心耿耿…… 是啊,这辈子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忠心耿耿,又胆大心细的丫头呢? 上辈子,紫陌曾经嫁过人的。 就在她十六岁生辰大典之后,寒钰提出想纳了紫陌。 他对这个妹妹一向付出得比较多,而九倾除了助他练成七字咒之外,并未真正为他做过什么,闻言也没什么不舍得的,便问了紫陌的意思。 听说是钰王要纳了她,紫陌倒是没怎么反对,因为钰王跟九倾感情一向要好,她说:“给钰王做妾,以后奴婢是不是还可以经常进宫伺候殿下?” 原则上来说,当然是不可以的。 但是九倾跟她四哥之间如此亲密的关系,九倾又是身份尊贵的储君,这个问题何曾需要为难? 况且九倾对紫陌这个丫头也是十分满意的——上辈子,高高在上的九公主虽然性子纯真,但并没有如此时这般平易近人。 对于紫陌,她只是当成了一个比较信得过的心腹侍女,若是给了别人她当然不舍,可是给四哥,她却当真是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入了钰王府的紫陌,很得钰王宠爱,不管是因为九倾的关系,还是因为钰王真的喜欢紫陌——在当时的九倾看来,四哥提出要纳一个侍女,显然是真心喜欢的,否则以紫陌的身份,怎么够资格做寒钰的妾? 而紫陌,每次进宫伺候九倾的时候,眉眼间洋溢着幸福快乐的气息,一看就能看得出来她在钰王府过得很好。 这个事实,让九倾也终于放下了心,时而还调侃一两句,常常羞得小丫头片子小脸通红,娇嗔不已。 九倾并没有多想,就算紫陌时而在她耳边提及,“钰王很关心殿下,每次奴婢从殿下这里回去之后,他都会问奴婢一些关于殿下的事情呢。” “是吗?”当时的少女挑眉,满心的温柔尽数给了四哥,“那你都跟他怎么说的?” “奴婢就是实话实话呗。”紫陌道,“钰王是担心殿下在宫里被人欺负,或是遇上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这样他就可以及时替殿下分忧解劳了。” 是啊,分忧解劳…… 九倾嘴角泛起了一个复杂的笑容,现在想来,真不是自己太愚蠢,而是对人性了解得太少,纵有惊人的天赋又有何用? 像是被养在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无法看透他人缜密的心思下,一层层把感情当做利器的算计,以至于最后迎来了一场灭顶的灾难。 第615章 倾儿,我要一辈子护着你 而在最后关头,在南族劫难到来的最后一刹那,紫陌无意间发现了钰王的野心,躲开钰王府中重重守卫,几乎不顾一切地奔向皇宫跟她通风报信。 九倾见到这个丫头时,她浑身的伤痕,满嘴的鲜血,后背插着几支冰冷的箭矢,“殿下……殿下快走,钰王……要谋反……” 钰王要谋反。 这几个字,如晴空一道霹雳砸下,震得九倾瞬间呆滞。 可紫陌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她的伤势太重,手脚几乎俱废,完全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到了此处,若非她自身武功了得,根本不可能在这么重的伤势之下,还能从钰王府赶到宫里。 但是最后的通风报信已经无用了。 九倾甚至无法去更多地思考,她在钰王府中遇到了什么,这么重的伤是拜谁所赐,紫陌很快就断了最后一口气。 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冲出了凤寰宫,然而尚未走出宫门,迎面一个白袍男子走了进来,满眼的急切之色,“倾儿。” 少女抬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很熟悉却又仿佛很陌生的俊雅男子,“四哥,紫陌……在骗我是不是?” 寒钰闻言,温柔的眉眼怔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倒在门庭处的丫头,无奈又纵容地笑了:“我让她老实待在府上,她偏要过来给你报信,可报信能起什么作用呢?” 少女完完全全呆住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倾儿。”寒钰朝她张开双臂,素来温柔宠溺的眼神,此时却让少女遍体生寒,“过来四哥这里,四哥不会伤害你的。” “四哥……是你杀了紫陌?” 寒钰表情顿了顿,缓缓摇头:“不是我,是我手下的人。” “为什么?”她怔怔地道,“四哥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说紫陌善解人意,温顺体贴,玲珑可爱,是个贴心的解语花……么?” 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还要杀了她?并且……对她那么残忍? 手脚俱废,是因为紫陌武功高强,有人想废了她的武功。 脊背上的数支利箭显然是有人从后面急迫地追赶,追赶不及只能射杀了她,是因为她要报信——只是因为,她要报信给她? 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少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紫陌说,四哥要谋反……可是真的?” “谋反?”男子笑着摇头,“倾儿,我怎么可能谋反?” 少女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渺茫的希望,“那……紫陌误会四哥了?” 男子抬脚,一步步朝她走过去,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倾儿,我说过要一辈子护着你的,你忘了么?” 她当然没忘。 可此时眼前这张温柔俊雅依旧的面容,却让她莫名地生出不祥的预感。 “紫陌丫头很可爱,忠心护主,虽然进入钰王府已经一年多了,但是我这个夫君在她的眼里,依然也比不上倾儿重要。”他笑着,“四哥喜欢她并非作假,但是……” 但是什么?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一切突然间那么不真实。 第616章 眼前的炼狱 画面一转。 被七字咒的结界困在宫殿里三日的少女,抵挡不住心里强烈的焦躁和不安,几乎是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强行使出七字咒冲出了凤寰宫。 满目的鲜血让人目眦欲裂,少女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曾经的繁华转瞬间化作一场人间地狱,不断倒下的尸体,黑翎卫全体出动,却也不敌几十万精兵压境。 宫女,内监,侍卫,大内高手,甚至是满朝文武大臣,以及身着亲王袍服的兄弟。 他们一个个被乱箭射死,被乱刀砍死,尸首分离,鲜血如瀑,在眼前划过道道妖艳的色泽…… 少女从不知道,原来人间也会发生如此惨烈的事情。 她更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亲昵的四哥,居然可以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笑容,却无比温柔地吐出无情的字眼,下达“一个不留”的命令。 那些都是他的亲人啊…… 如沐春风的笑容,原来也可以被当做杀人的利器? 高居马上的白袍男子,见到冲出宫殿的少女,眼神微变,几乎迫不及待地从马上飞身而下,急急往少女这里赶来。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一道峻拔冷峭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少女一怔,目光轻转,“……皇长兄?” 少女跟宸王并不亲近,但是这一刻在少女眼底,这位素来冷面严瑾的兄长却如强大坚韧的磐石一般,让她感到一种心安动容。 可她知道,这个时候,心安也不过是错觉而已。 宸王虽为南族第一亲王,护国将军,然而在惊人的七字咒心法的威力之下,他同样也只是肉体凡胎——死亡,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没有人比少女更清楚,此时的四哥有多可怕,练成了七字咒之后的四哥,在整个南族再也找不出任何对手,而自己……惊人的天赋却因为助他修炼,而使得元气大伤,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少女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惨况却无力阻止,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体会到这一刻她内心的绝望,体内汹涌澎湃的悔恨,肝肠寸断的痛苦……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眼前不断交错,少女如失了神魄一般,呆呆地看着。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直到,直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划过经脉,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转身往疏凰宫而去。 父皇和母后此时皆在疏凰宫,但是…… 少女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母后死了,睁着眼仿佛死不瞑目,父皇倒在床头,奄奄一息地盯着宫门的方向,见到她进来的那一刻,失了神采的双眼蓦地一亮,一道光采自眼底猝然划过。 “倾儿……”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开口间,鲜血不断地自嘴角溢出,“你四哥……” “父皇!”少女疾奔过来,抱着他失声痛哭,“父皇,父皇,是我的错啊……” “倾儿,寒钰被七字咒……控制了心神,你……”一口鲜血喷出,皇帝将怀里的女儿强推了出去,“你马上离开,他对你……对你……” 第617章 皇兄很好,但不该阻止我靠近你 离开? 少女惨然一笑:“父皇,事到如今,女儿能去哪儿?” “你离开……离开天都,不要……不要让他找到你……” “父皇的意思,我明白。”少女颤抖着笑开,小脸上泪水遍布,她伸手合上父皇的眼睛,“父皇……您累了,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的。女儿是南族的罪人,不配再得到您的关爱……” 抹去眼角的一滴血泪,面上的笑容却带着一种任何人都看不懂的释怀和诡谲。 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裙,一步步走出了疏凰宫,红透了半边天的晚霞映照着这皇宫内外,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少女死死地压抑着锥心刮骨般的剧痛,抬眼看向前方不远处。 迎面而来的白袍男子满脸忧急之色,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女,他小心翼翼地唤道:“倾儿。” 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柔和,仿佛怕吓着她一般。 少女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嗓音如风般清淡:“四哥。” “倾儿,四哥不会伤害你……”他温柔地看着她,眼底的柔情几乎能让世间任何一个女子的芳心瞬间融化,“让四哥护你一辈子,好不好?” 让四哥护她一辈子? 好啊,她曾经这般应下,满心欢悦。 然而此时,面对着满目血腥与疮痍,他居然还能以这般温柔的姿态,纵容的语气,疼宠的嘴脸,小心翼翼地问她,“让四哥护你一辈子,好不好?” 九倾闭了闭眼,嘴角却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听到自己柔顺的声音响起,“好啊。” 不变的两个字,心境却早已是天翻地覆,意思也相去甚远。 睁开眼,她看着他,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欢笑,但是她的嘴角却始终噙着一抹纯真的笑意,“好啊,四哥,你护我一辈子吧。” 她这般说道,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寒钰微怔,眼底迅速划过一抹不安,以及些许被她捕捉到的黯然。 已经这般境地了,还需要演戏么? 少女轻笑,演了这么多年,他难道就不觉得累,不觉得厌烦? 如无心的偶人一般,她被他送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少女熟悉的容颜,琉璃般清透的瞳眸深处,是无边的死寂和空洞。 寒钰温柔地替她梳着发,这个动作他数年来做了无数遍,动作永远都是小心温柔的,就怕弄痛了她。 “四哥。”她看着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男子俊雅的眉眼,淡淡开口,“皇长兄死了?” 寒钰一怔,随即笑道:“皇兄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他,不该阻止我靠近你。” 是吗? 原来一个人被杀死的理由,竟也可以如此简单。 少女了然,“那么紫陌呢?她为什么会死?” “紫陌……也是个很好的丫头。”寒钰有问必答,对她没有丝毫的隐瞒,“如果她不离开王府,应该是不会死的,没有人要杀她。她对你忠心,要是能留在你身边伺候,以后你也不会太孤单。” 第618章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所以四哥纳了紫陌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真的喜欢她,而只是想通过她,来了解我在宫里的动向?” 纵然有七字咒,但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策划一个完美的,不出任何纰漏的计划。 通过紫陌了解她,通过她了解宫里的所有风吹草动。 听起来似乎很寻常,但是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也算计得缜密谨慎。 寒钰微默,替她梳好了美丽的发髻,“倾儿是个很好的女子,所以四哥为了你才纳了紫陌,紫陌也为了倾儿,不惜与自己的夫君为敌——我原以为,一个姑娘交付了终身,就该以自己的夫君为天,但是紫陌,显然并不这么想。” 虽然这般说,但是他的声音轻松闲适,语调柔和而充满疼爱,就像往日的每一次与她聊天时一样,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有问必答,并且绝不敷衍一个字。 九倾听了,心头大致了然。 紫陌并不知道九倾助寒钰修炼七字咒的事情,所以在她无意间发现了寒钰的野心之后,她以为,只要九倾知道了钰王的阴谋,那么一定可以阻止惨事的发生。 以九倾的能力,如果寒钰不曾修炼过七字咒,她要阻止这一切,当然轻而易举。 可是那个傻丫头,却并不知道…… 她不知道,九倾早已经无力改变这一切,她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报的信,最后却毫无意义。 “方才我在外面,看见领兵的将军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少女淡淡轻笑,“这个人,是四哥的心腹?” “心腹算不上。”寒钰摇头,想了想,“他是祁阳城城主凌裳,倾儿可能没听过这个人,但是他本事了得,领兵作战的本领也几乎不逊于皇长兄。” “祁阳城,凌裳?”九倾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淡淡道,“他为什么会甘心听四哥调遣?”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寒钰答道,“他纵然厉害,却也不过只是南族的一个臣民,只要施下一点恩典,再以强硬的本事征服他,并不难。” 施下一点恩典,再以强硬的本事征服他? 这就是所谓的恩威并施? “四哥能跟我说说吗?”她开口淡道,很寻常的语气,似乎只是有点好奇,或者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兴趣,而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寒钰当然乐意之至。 相比起预期中少女该有的歇斯底里,或悔恨痛苦,此时的这种状态虽然让他有点不安,但正是因为如此,他越发不敢拂逆她的任何要求。 所以,九倾很快知道,祁阳城城主凌裳于三月前被手下诬告贪墨,皇上派人去查,但派出去的人试图伪装证据诬陷凌裳,被一同前去的钰王识破,并还了他的清白。 说起来,不过是一桩举手之劳,并且也是一个亲王原就该做的事情,但是偏偏,这桩举手之劳是让寒钰做了,而寒钰的本领已经远远高过了凌裳。 于是,当寒钰需要他的时候,他只能服从。 第619章 四哥是想要皇位,还是想要我? 少女沉默了很久,镜子里的容颜美丽安静得像个仙子,发髻被梳得很美,寒钰的手艺是不错的。 “四哥真是一个完美的人。”良久,她才真心地开口夸赞,隐隐带着些许叹息的意味,“温柔好脾气,本事又了得,长得这般好看,大事小事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倒四哥的,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一句话——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可四哥却分明如此完美,几乎找不到丝毫的缺点。” 寒钰垂眼看着她,缓缓摇头:“四哥也有很多的缺点,只是倾儿一直觉得四哥很好而已。” “是吗?”少女勾唇,“那么四哥可否告诉我,你杀光了皇族所有的人,心里可痛?” “……痛。”寒钰如实回道,“但是这点痛,无法跟倾儿相比。如果父皇和皇后活着,如果皇兄们和南族的文武大臣们都活着,他们一定不会同意由我即位,更不会同意,让我一辈子护着倾儿。” 少女闻言,眸心终于似是裂开了一条缝,她攥紧了手,力持镇定地道:“皇兄是想要皇位,还是想要我?” 寒钰沉默了片刻,才道:“都想要。” 少女扯唇,“是吗?” “有了皇位,我才能让倾儿一辈子待在我身边。有了倾儿,这高高在上的皇位才不会寒冷孤独。”一字一句,他说的很清晰,很温和,很平静的口吻,“倾儿,你曾说过,愿意让四哥护你一辈子的,这句话你还记得的,对吗?” “嗯,记得。”少女轻轻点头,“记得很清楚,此生绝不会忘。” 话落,她轻轻地闭上眼,不想再看镜子里自己这张僵硬的脸,“四哥,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寒钰伸手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道:“倾儿想问什么都可以,四哥一定不会瞒你任何事情。” “四哥心里,是把我当成一个妹妹,还是……”少女脸色终于见了苍白,语气也变得僵硬讽刺,“一个女人?” “倾儿想多了。在四哥心里,倾儿只是倾儿,是四哥最爱的妹妹。”寒钰抿唇,不想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四哥心里,也一直只把倾儿当成最爱的妹妹,没有其他的意思。倾儿这般美好的女子,不该被阴暗的想法亵渎。” 不该被亵渎? 少女嘴角笑意越发深刻了些,“四哥其实应该把我送去圣女庙供起来,给我穿上最圣洁华贵的衣服,让我受世人膜拜,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敢亵渎我了。” 寒钰脸色骤变,“倾儿。” “我应该谢谢四哥,这些年也多亏有了四哥,才让我知道,这世上居然还能有这般奇妙的事情。”少女站起身,不再看向镜面,转过身,语气低柔得,却泄露出丝丝缕缕冰冷气息,“四哥杀了我所有的亲人,还妄想一辈子留把我在身边,见证你的虚伪和残忍?” “倾儿,”寒钰摇头,“他们也是我的亲人,如果……” “没有那么多如果。”少女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四哥,别再给自己的行为寻找任何借口,我听着……恶心。” 第620章 他最拿手的,是十年如一日的温柔 寒钰脸色刷白。 ……看起来真是一副受到了打击的表情。 少女暗想,却沉默地转身往寝殿内走去,纤细的背影流露出决绝的气息,“麻烦四哥叫几个侍女进来,我要沐浴更衣。” “倾儿……” “对了。”少女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四哥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现在沐浴更衣?” 寒钰一怔。 “因为我要去祭司殿一趟。”少女挑唇微笑,却再也不复往日温暖纯真,“四哥是不是还想知道,我为何要去祭司殿?” 寒钰抿唇,唇色越发白得厉害。 “事到如今,四哥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别再做出这副忧伤的模样了。”她淡淡道,“身为南族神灵亲自选择的储君,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反倒让南族陷入这样一场灭顶的劫难,四哥觉得……我要不要去祭司殿,到神灵面前认罪?” 寒钰脸色一变,不安地道:“倾儿,这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少女唇瓣弯了弯,“四哥觉得,是谁的错?” “是我的错。”寒钰低声道,“你别这样……倾儿,该去认罪的人是我。” “我已经说了,别再做出这副忧伤的表情。“少女转身入内,不再多看他一眼,“我觉得恶心,神灵也并不想看到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话音落下,寒钰脸色血色尽失,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她没想到自己能如此平静,没疯,也没痴。 平静地沐浴,平静地更衣。 即便是在空无一人的内殿,她也如被剥离了所有感情的偶人一般,没哭也没闹,连心痛的感觉仿佛都已经失去,只剩下一片麻木,空洞,死寂。 换了一身雪白的裙装,白得如缟素的颜色。 “四哥不要跟着我。”少女在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近一盏茶时间之后,脚步顿下,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如果担心我出现什么意外,可以安排别的人保护我,或者说,监视我,但是请四哥自己……与我保持三丈以外的距离。” 寒钰又是一怔。 少女讥诮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冷笑,是不是除了总是这样一副受到打击的反应之外,他就再也做不出其他的表情了? 哦不,应该还有的,他最拿手的表情,是十年如一日的温柔。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少女安静地看着他转头,命人找到了那个大将军——一身玄袍戎装的凌裳。 少女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往宫门方向走去。 皇宫离祭司殿还有不算短的一段距离,少女挺直了脊背,脚步沉稳地一步步走着,对于皇宫内外正在收拾战后尸骨的侍卫和士兵视而不见,绝美的小脸上如镀了一层蜡,看不见一丝一毫的表情。 寒钰命人准备了马车和软轿,她全部没有接受。她是去神灵面前认罪的,而不是去享受属于皇族九公主的尊荣。 于是身为大将军的凌裳,也只能弃了马,跟在这个少女身后,走在除了军队林立之外,空无一人的御道上,一步步往祭司殿的方向走去。 第621章 钰王成为帝王,乃众望所归? 御道很长,长到仿佛看不到尽头。 可这条道,就算再长,也终会走完的时候。 “凌将军看起来是个人才。”少女望着远方天际,淡淡的语气透着一种漫不经心地语调。 漫不经心里,又似有若无地流露出些许嘲冷。 这个时候,这个少女,这种语气,让素来性子桀骜的凌裳觉得太过不正常。 若是在以往,他断然不可能搭理这样一个少女,总觉得这些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小姑娘们太过娇惯,无知,并且脑子也不怎么好使。 但是此时在这个少女面前,不知为何,脾气竟是丝毫也发不出来。 沉默了片刻,他道:“皇权至尊之路本就残酷,一人登位,必然伴随着死伤无数,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公主殿下出生皇族,打小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打小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少女微笑,是啊,打小她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惜,她到底还是没能早些明白。 “日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以至于忘了一句话,人心险恶。”她淡淡一笑,“九五至尊之位必然伴随着死伤无数?从凌将军这句话里,孤听到了一种正义的味道。” 凌裳表情顿了一下,眼底划过一道诧异。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她自称“孤”,虽然远离天都偏隅一方,但是他也知道,只有南族储君才会自称“孤”,而此时,这个少女…… “凌将军是不是觉得,钰王成为一国之君是众望所归?”少女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 这一眼,让凌裳心头一悸。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仿佛古井一般不起丝毫波澜,又似过尽千帆的哀寂,更像历经了人世间所有喜怒哀乐之后,一切归于平静的麻木。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就算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也不该拥有这样深邃死寂的眼神。 心神微定,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再度开口,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钰王本事超群,并且有一颗宽容仁爱之心,听说天都子民也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有资格成为帝王。” “本事超群,仁爱之心?”少女闻言,嘴角一勾,似是笑得格外开怀,“是啊,钰王仁爱宽容之名整个天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本事超群,更是在去年的红莲盛会上有目共睹……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实,欺骗不了世人。” 少女虽然在笑,但是凌裳仿佛在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一种泣血般的悲鸣。 “凌将军喜欢被强者驯服,是吗?”少女抬眼,目光沉沉朝他看来,“以后若有机会,孤一定让你好好尝尝被驯服的滋味。” 凌裳皱眉,眼神霎时锐利如冷剑。 眼前的少女说过了这句话,却不再理会他,一步步走到了白色圣殿外面的玉阶下,“大祭司应该也不在了吧。” 侍奉神灵的祭司殿,只尊崇神灵选择的君王,寒钰大概不会蠢到留下这个一个绊脚石。 第622章 我若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九倾练成了七字咒心法,心里明白就算以大祭司的本事,也没办法抵挡七字咒所蕴含的强大力量。 所以对于大祭司的存活,她并不抱有任何幻想。 在祭司殿里待了一个时辰,以平生从未有过的诚意和锥心刺骨的悔恨于神灵面认罪,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当这个少女走出神祭司殿之后,南族又会迎来怎样翻天覆地的转变。 在外面站了大半个时辰,仍然不见少女出来的凌裳,几番皱眉之后,终于是耐不住心里的些许焦躁,举步走进了祭司殿。 对于祭司殿的灭亡,他面上并无多少不安,但是当他走到最里面一间密宫外,听到少女字字句句如泣血般的忏悔时,脚下却不由顿住。 眉头一寸寸皱起,他的眼底渐渐浮现些许意外之色。 她说:“神灵选择了我,可我却负了神灵期许,负了南族血亲,致使南族陷入了这场灭顶的劫难之中,我身负滔天罪孽,此生无法洗净……” 少女的声音哀绝,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空寂,仿佛只有在神灵面前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无助,和肝肠寸断的悔恨—— 然而,她为何悔恨? ……神灵选择了她,她却让南族陷入了一场灭顶的劫难? 想到她方才在路上与他说话时自称“孤”,再联想此时她一字字的话语,凌裳心头终于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些许疑窦。 少女走出圣殿之际,面上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凌裳此时,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想要探究她的冲动。 “方才在外面听得很欢快?”少女淡淡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了然的嘲弄,让凌裳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狼狈。 “其实我很想杀了你。”少女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让人舒服的灵动柔婉之气。 但此时她说话时,却让人无法去注意到她的声音是否好听。 凌裳眉心微皱,“你能杀得了我?” “我能。”少女点头,很平淡的语气,没有刻意去强调什么,听起来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就算是现在,因为助寒钰修炼七字咒心法而损耗了大半元气之后,我若要杀你,依然不费吹灰之力。” 凌裳眸心光芒一闪。 不是因为她是否能杀了自己,而是她话语里的意思…… “你说,你助钰王修炼什么心法……而损耗了元气?”他脸色冷峻,眸心一抹深沉的色泽隐约浮现,“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少女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你不是说钰王本事超群,仁爱宽容么?怎么,这会儿按耐不住了?担心自己信错了人?” 凌裳嗤了一声,“就算是信错了人,那也是我的事。” “的确是你自己的事。”少女不置可否,淡淡道,“我能杀你,但是我不会杀你,因为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效忠的主子……将如何失去他费尽心机得来的江山。” 第623章 毁灭和重生 大鹰拍打窗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九倾眉心轻皱,蓦然从回忆中回神。 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眉心,她淡淡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殿下,已经接近午时了。”紫陌伸手将她手边的冷茶端走倒掉,转回头又给她重新倒了一杯,“殿下要再看一会儿折子,还是现在准备用午膳?” 九倾道:“去疏凰宫报个信,就说我待会儿要去跟母后一起用午膳。” 紫陌闻言,虽有些讶异,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恭敬地应下,“是。” 九倾起身走到窗前,伸出纤细的手臂,在窗外盘旋的大鹰扑腾着翅膀飞了进来,温顺地停在了她的手臂上。 取下了爪子上的信筒,九倾随手从一旁几案上取了一块肉干送到大鹰嘴边,大鹰张嘴叼着肉干,扑腾着翅膀飞出了窗子。 展开信看了看,九倾眉眼微动,眸心闪过一抹清淡的笑意。 指尖动了下,一簇火苗微闪,九倾纤嫩白皙的手上已空无一物。双臂环上胸前,九倾站在窗边,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窗外繁花似锦。 一个人的蜕变过程,可以只在朝夕之间就完成。 而要摧毁一个人,同样也并不难。 九倾说过,要让凌裳亲眼看着他效忠的主子,断送他费尽心机得来的江山,而最终她做到了——虽然付出的代价有点大。 七字咒心法所蕴含的力量太强大,非常人所能想象,因此即便是有天赋之人,也无法避免地可能在修炼过程中出现一些意外的状况——比如走火入魔,或者心神出现了混乱,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暗黑力量所操控。 若当真出现了这种情况,不管是对于修炼者本身,还是对整个皇族,都极有可能带来一个巨大的灾难。 因此,在心神尚未被完全控制之前,七字咒中还隐藏着一个力挽狂澜的办法——毁灭和重生。 以己身为代价,彻底毁灭七字咒,以换得一个浴火重生的机会。 虽说的好听,其实说到底,意思只有一个,拿自己的性命去阻止这种可怕力量的爆发,至于是否真的能重生,那显然是神话了。 想到这里,九倾嘴角淡淡扬起。 她曾经真的以为,重生只是七字咒心法中一个便于理解的说法,她从未想过人真的可以重生,可最后事实证明,在神灵亲自选择储君这一点上,的确是不该生出任何质疑的。 寒钰的伪装的确太完美,完美到助他修炼七字咒心法时,她完全不曾想过他会有走火入魔或者心神**控的时候,因为他的温柔,他的宽容,他的无私…… 在在让她觉得,他的修炼一定会顺利,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状况,所以发生这种意外状况之后唯一的解决办法,她并没有告诉过他。 所以,从祭司殿离开之后,回到宫里时,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处理了父皇母后以及皇室宗亲们的后事——纵然已经成了皇族的罪人,无颜面对皇室先祖,她也不可能置孝道于不顾。 第624章 江山社稷,原就高于一切 在疏凰宫跟母后一起用了午膳,九倾淡淡道:“明天我要离开南族一趟,这几天重要的政务就不要往儿臣那儿送了,父皇自己处理吧。” “又要离开南族?”轩辕重皱眉,不满地看着她,“不会是为了那位西陵皇子吧?” 九倾挑眉,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如果是呢?” “……”轩辕重顿时被噎了一下,很快说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可以把人带回来给朕看看,让朕给你把把关,看他可靠不可靠。若是不可靠,便可以趁着还没定名分,早点断了关系。” 皇后听着父女俩的对话,沉默地用膳,不发一语。 九倾摇头:“儿臣的感情就不劳父皇操心了,他不需要有多可靠,只要儿臣喜欢就行。” 轩辕重闻言,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就算你以后会成为一国之君,也不能事事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倾儿,江山社稷才是头等大事,你肩上的责任很重,感情一事不能太随心所欲。” 这样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很难得能从高高在上的帝王口中听到。 大多时候,金口玉言的帝王只是训斥和命令,如此般带着一点教导意味的提醒,算得上是非常罕见的了。 九倾淡淡一笑,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抬眼看向她的父皇。 父皇对她这个女儿素来疼宠,就算她以前不喜欢把心思放在政务上,而整日只知跟寒钰混在一起,他也不忍心苛责她,而常常私底下训斥寒钰。 但是九倾知道,在她的父皇心里,江山社稷重于一切,如果他知道……不,前世驾崩之前,他其实已经知道,寒钰练成了七字咒心法,而唯一能帮助寒钰练成心法的人只有她。 但是直到最后关头,面临着江山易主,皇亲宗亲被屠杀殆尽,父皇却没有苛责她一句,而是希望她能离开赶快南族天都,离开寒钰的视线范围之内。 或许那个时候,父皇已经看出了什么,但是他选择不说,九倾也权当不知,只为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仅存的颜面—— 可那个时候,颜面又算得了什么? 九倾心里喟叹,所幸,一切重新来过,父皇不必面对国破家亡,她也不必再面对皇族亲人在眼前一个个倒下,而她却无能无力的惨烈一幕。 所有的血腥和死亡,在这一世不会再发生——不管是因为谁而起,都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 “父皇。”思绪微定,九倾搁下手里的茶盏,嘴角轻勾了一下,却是扬起一抹自负的笑容,“在儿臣心里,江山社稷原就高于一切,感情之事因为在儿臣能控制的范围之内,所以儿臣才能放任自己做到随心所欲,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会因为女儿私情而左右了江山大局——这样的错误此生绝不会再发生,否则神灵也不会再宽恕我。” 轩辕重闻言,眸心微变,若有所思的光芒一闪而逝。 虽欣慰于女儿比以往更具帝王风范的气度,但是…… 再? 第625章 儿臣需要的是真心 九倾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淡淡笑道:“西陵九皇子夜瑾,除了容貌长得好看一点,其实倒也真说不出有多少优点。” 此言一出,不止是轩辕重不满,便是一直沉默的皇后,也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父皇,母后。”九倾想了想,漫不经心地挑了眉梢,“你们觉得,儿臣的四位皇夫够完美吗?” 什么意思? 轩辕重与皇后面面相觑,随即转过头,眉眼纠结地看着她,“倾儿,你在与我们打什么哑谜?” “儿臣并非与父皇打哑谜,而是在告诉父皇一些事情而已。”九倾淡笑,“儿臣以后要继承南族江山,身边需要的不是真正完美的人。这世上,也没有当真完美无缺的人——如果有,那一定会非常危险。” 就比如前世的寒钰,曾经九倾以为他是这世上唯一仅有的,完美无缺的人,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丝毫的瑕疵,可最后呢? 轩辕重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显然他心里也有这个想法,但是…… 微默片刻,轩辕重淡笑:“倾儿,你的话里似乎有着什么深意,父皇却是有点猜不透了,你不妨直言。” “没什么深意。”九倾缓缓摇头,语气透着些许不经心的漫然,“儿臣只是想告诉父皇,这世上不会有真正完美的人。儿臣身边,也不需要完美无缺的人,儿臣需要的是真心。” 瞥见轩辕重显然有话要说的样子,九倾不慌不忙地道:“当然,也要儿臣自己真心喜欢才行。” 轩辕重闻言,顿时又是一噎。 “儿臣喜欢的那个人是西陵九皇子,名字叫夜瑾。”她道,“或许在父皇和母后眼里,夜瑾不会比苏幕臣他们几个优秀,并且他身上还有很多小毛病,甚至不如苏幕臣和湛祺几个具备皇夫该有的风范,但是儿臣觉得,此生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儿臣,并且让儿臣也真心喜欢的人,非常难能可贵。” 轩辕宸闻言,皱眉越发皱紧,不以为然地哼道:“倾儿这般美丽优秀的女子,得到男子的真心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怎么就叫难能可贵了?” “父皇这句话儿臣可不认同。”九倾淡淡一笑,摇头,“且不说儿臣是否喜欢,就是别人的真心里是否掺杂着一些其他的目的,父皇又怎么会知道?” “你的意思是,那个西陵九皇子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轩辕重皱了皱眉,“而且他对你的喜欢,不掺杂其他任何的目的?朕怎么就不怎么相信呢?” “父皇可以不信,但是儿臣却是信的。”九倾道,“但即便是深信不疑,儿臣也不会把感情和江山大事混为一谈,所以父皇大可放心,不必担心儿臣做下什么糊涂事儿。” 轩辕重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九倾,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九倾并非是为了那个西陵九皇子而试图说服他什么,她的目的似乎是更想告诉他,在她的心里,南族江山的分量重于一切,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第626章 九九最大,归原为一 轩辕重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突然间对江山责任如此重视,虽然他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改变,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这样的变化难免让他心里产生疑窦。 “倾儿。”心念微转,他沉沉开口,“暂且撇开你的感情不谈,父皇就想知道,为什么离开南族仅仅的三个多月的时间,你的心境和态度就产生了这么大的的变化?” 眉头轻蹙,他语气微顿了一下,随即又道:“以前的你是什么样的心态,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这般变化真的太大,大到让父皇都不得不产生些许怀疑。” 九倾闻言,沉默了片刻。 她心里明白,此前在母后面前所说的理由——因为要给自己爱的人一个独一无二的身份。登基之前,她要做到说一不二,旨意之下,不能有一个反对的声音…… 听起来似乎很正当的理由,但若是以她以前的性情,根本不可以做到如此。就算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或许也该第一时间带来南族,让他见见父皇和母后,甚至带去四哥面前炫耀一下—— 总之,她不可能做到眼下这般,淡定自若,且突然间有了储君该有的魄力和气度。 那些话在母后面前说了也就说了,可作为一国之君的父皇,又怎么会相信如此牵强的理由? 短暂的沉默之后,九倾淡道:“这件事,儿臣以后会跟父皇说的,但不是现在。父皇只要相信,儿臣的确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知世事的九公主了。” 轩辕重眸心微动,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皇后一眼。夫妻俩交换了一个忧思的眼神,却都没有说话。 九倾幽幽叹了口气:“以后肩托社稷,南族的江山都压在儿臣身上,儿臣承担得心甘情愿,但儿臣也需要在政事繁忙之余,能有一份真心守候,一个温暖的肩膀可给儿臣放松地倚靠,如此便足矣。” 话音落下之际,轩辕重表情微变,默默瞅了她一眼。 一份真心守候,一个温暖的倚靠,听着似乎很简单的要求……但是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语气说出来? 是故意想勾起他的心疼和愧疚,然后便不好再干涉她的感情了? 真是个狡猾的丫头。 嘴角古怪地抽了抽,轩辕重道:“但是朕还是想不通,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就因为长得好看就轻易勾走了你的心?你有这么肤浅吗?” “儿臣当然没这么肤浅。”九倾勾唇轻笑,“不过他也不算一无是处,身上有很多寻常人看不到的优点,当然缺点也不少,可儿臣就是喜欢上了能,怎么办呢?” 轩辕重闻言,嘴角又是一抽,心道要不要这么任性? “而且,儿臣不妨告诉父皇,大祭司曾经预测过,说他是儿臣命定的夫君。”九倾说着,神色轻松地起身离开膳桌,“他是西陵九皇子,儿臣是南族九公主——九九最大,归原为一,这也是他和儿臣的宿命。” 说罢,礼貌地冲着她的父皇颔首,“儿臣先告退了,父皇母后慢用。” 第627章 寒气入侵,一发不可收拾 用了午膳,走出疏凰宫,九倾沿着长长的回廊漫步徐行,灿烈的阳光照着廊外的花草树木,在视线中闪烁着寸寸金光。 身后的紫陌开口道:“殿下,燕公主来了。” 九倾抬眼,轩辕燕汐穿过了长廊转角,正迎面而来,一向优雅的脚步此时却显得有些匆忙。 “倾儿。”眨眼到了眼前,燕公主眉心微蹙,面色有些阴郁,“能不能去四哥府上一趟?” 九倾淡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能去看看吗?”燕公主咬唇,语气有些迟疑,“四哥……状态不太好。” 状态不太好? “殿下。”紫陌眉头轻皱了一下,“昨天奴婢见到钰王的时候,钰王脸色似乎的确不怎么好看,现在回想起来,大约是生病了。” 九倾闻言微默,随即点头道:“去钰王府。” “是。”紫陌应下,“奴婢让人备轿。” …… 钰王此时的状况的确不大好,脸色苍白,远远就听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侍女进进出出,脸色皆有些惊惶不安。 九倾走进屋子里的时候,没有看到御医,只有钰王府的大夫在旁给寒钰诊脉。寒钰半躺在床上,喉咙里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出压抑的低咳。 九倾近旁看了一眼,原本俊雅苍白的脸上因为剧咳而涨得通红,显出一种不正常的病态。 “四哥。”她开口唤了一声。 寒钰闻声转头,眼底猝然划过一丝喜悦,随即恢复了秋水无痕般的平静,淡笑:“倾儿,你怎么来了?” 一屋子的侍女纷纷跪下,诊脉的大夫见到九公主也微微一惊,正要起身行礼,却听九倾道:“继续做你的事情,不必行礼了。” 大夫应了声是,便转头继续给钰王把脉去了。 “听说四哥身子不爽利,我来看看。”九倾在床沿坐了下来,唇角轻抿,“四哥身子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跟上次的修炼受阻一事有关?” 寒钰喉咙里发痒,缓缓摇头:“我……咳咳,我也不知道……” 九倾瞥了一眼大夫,“四哥怎么不请御医来看?” “一点小毛病,不用惊动御医。”寒钰右手握拳,抵着唇,低低地咳了几声,嗓音有些嘶哑,“倾儿最近太忙,四哥……四哥不想让你操心……” 不想让她操心? 九倾淡笑:“四哥自己保重身子,我自然也就不操心了。” 寒钰闻言,眼神微黯,却是沉默地点头,良久才低低地道:“我以后会注意,尽量不让自己……” “殿下,王爷这是受了寒气入侵,加上之前曾受过内伤,这才一发不可收拾。”大夫恭敬地开口,“小人能诊出王爷的症状,但对症下药的事情,大概还需要御医们来做,小人不敢擅自做主。” 寒气入侵? 九倾眸色微变,眸心一道锐色划过,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寒钰,见他垂眼不语,唇色抿得有些发白,但是对这个诊断结果却似乎没有任何意外。 心念微转,九倾淡道:“眼下正是暑季,怎么会是寒气入侵?大夫是不是诊错了?” 第628章 倾儿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大夫跪在地上,语气有些不安地道:“小人诊脉的结果是这样的,但小人医术有限,殿下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宣宫里的御医来确认一下。” 九倾心里已经信了他的话,但是她更想知道,寒钰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受了寒气入侵? “紫陌,传孤旨意,让陈太医即刻来钰王府一趟。” “是,殿下。” 紫陌转身领命而去。 寒钰沉默地垂着眼,除了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之外,并无其他的声音。 “大夫先退下吧。” 大夫行礼,恭敬地道:“是,小人告退。” “其他人也都退下。” 话音落下,屋子里所有伺候的侍女纷纷起身离去,眨眼间就只剩下寒钰和九倾二人。 九倾抬眼看着寒钰,语气温淡:“四哥这几天都在做什么?怎么平白无故的,会受了寒气?” “是我自己大意了。”寒钰道,“这两天天气有些热,我时常用冷水沐浴,但是忽略了自己最近内气受损,身体匮乏,所以才造成了如今这症状。让大夫开几帖药,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九倾默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就算是用冷水沐浴,也不至于造成寒气入侵,练武之人谁没有过内力受损的时候?就算不小心染了风寒,也至于如此严重。 “四哥把手伸出来,我看一下。” 寒钰一怔,“倾儿也会把脉?” 话音落下,却蓦地想起,“哦对,是我忘了,倾儿上次还给我行过一次针。” 说着,他沉默地伸出手腕。 九倾纤指搭上他的手腕,安静地替他把着脉,须臾,眉心渐渐蹙起,随着时间的推移,指尖下的脉象让九倾脸色一点点变了。 这是…… 寒钰似乎并未看到她的表情,眸光微抬,透着镂空屏风隔断,望向窗外不知名的地方,色泽怔然出神。 九倾放开他的手腕,手指紧了紧,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 “四哥,最近去过哪儿?”她目光紧紧地锁在他的脸上,盯着他温雅的眉眼,“去过日月寒潭?” 寒钰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九倾眸色微冷,“四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气我上次没给你打通脉络,没助你突破七字咒第六重,没让你在红莲大典上护驾随行,所以……你就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 一连串的质问,让寒钰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目光微转,他安静地看着愤怒中的九倾,淡淡一笑:“倾儿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九倾一静。 “倾儿误会我了。”寒钰缓缓摇头,声音温柔却沉寂,“我并没有生气,倾儿是一国储君,因为能修习七字咒心法而被神灵选中,但南族也只能有一个人修习此法,不能轻易坏了规矩,四哥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怎么会因为此事生气?” 九倾不语,眸色却是前所未有过的冷凝。 如果不是因为生气,那么他为什么……会去寒潭,彻底断绝了自己修炼心法的可能? 第629章 是真情流露,还是伪装得太好? “我只是……”寒钰垂眼,唇畔划过一道涩然的弧度,“我只是有点……” 有点什么? 九倾看着他,他却不再多说,只是笑道:“倾儿不要为我担心了,也别生气,不值得。” 不值得? 九倾在心里思量着这三个字的意思,然而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如果因为她近些日子的疏离,就故意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九倾无声地在心头摇头,这不是寒钰的作风。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 “殿下。”紫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陈太医到了。” 九倾转头,淡淡道:“进来。” 紫陌领着陈太医进门,转身穿过屏风隔断进入内室,陈太医恭敬地朝九倾和寒钰行礼问安,九倾淡言免礼,陈太医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钰王哪里不适?” “太医先把脉吧。”九倾说着,站起身走到外面桌旁,随手取了一个干净的茶盏,自己动手倒了杯茶。 茶水已经冷却,喝在嘴里有种难言的苦涩,九倾浅浅啜了一口,便端着茶盏走到窗前。 灿烈的光线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脸上,映着白玉一般无暇的肌肤越发清贵圣洁,但是她的眼底,却弥漫着些许幽深难测的色泽。 这一世,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改变了? 还是,他又在使什么苦肉计? 对于寒钰近乎于完美的伪装,即便是重活一世的九倾,有时也很难看得破,就如此时,她有些无法确定他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伪装得太好? 可如果是伪装,他这般断了自己所有退路的举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让她因为愧疚而关心他? 眸心划过一道嘲弄,也是自嘲,在经历过那样一场毁天灭地的剧变之后,她对他只有恨,怎么可能还会心疼愧疚? 可如果只是因为要得到她的关心,他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值得吗? 日月潭的寒气侵入体内,对他造成的伤害已经不止是再也无法修炼七字咒,更是在他的身体里落下了病根,对他的经脉戕害严重,就连寻常的武功也受到了极大的折损。 以后漫长的后半生,或许都将拖着病弱的身躯度过——即便以宫廷圣药精心调养,也不可能再恢复到以往的强健状态。 伸出手,将手里冷茶倒出窗外,九倾转过身回到桌边,搁下茶盏,转头看向内室。 “钰王的经脉肺腑……”陈太医脸色凝重,语气有些惊疑不定,“怎么会被寒气侵蚀如此严重?” 站在屏风外的紫陌,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九倾一眼。 寒气侵蚀? 钰王好好的,怎么会被寒气侵蚀?况且眼下正是暑季,离隆冬尚远,寒气侵蚀一说……怎么听着有点奇怪? “陈太医去开药吧。”九倾没再多说什么,也没什么好问的,“太医院和大内密库珍藏的药材皆可用,陈太医不必顾忌。” “殿下,不是药的问题。”陈太医心头斟酌了几番,恭敬地开口,“钰王殿下的身体被寒气戕害严重,就算用最好的药,只怕也无法根治。” 第630章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不能根治,就是要一辈子拖着病体,只能调养,而无法完全治愈。 寒钰眼下的身体状况,九倾心里清楚得很,所以才没有详细地询问,但陈太医显然并不知道九倾已经清楚了钰王的身体状况,思及二人素来感情深笃,便主动解释一二。 九倾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命道:“先开药吧。” 陈太医闻言,恭敬地应下,“是。” 说着,便命随身跟来的太医院侍者准备笔墨,他坐下写了方子,随后递给九倾:“请殿下过目一下,这是老臣给钰王的用药,其中有几味药引需要在大内密库中取得,殿下若是觉得没问题,老臣需要殿下的手谕。” 九倾淡淡扫了一眼,随意点头道:“紫陌,跟陈太医回宫一趟,就说是我的命令,让陈太医去密库取药。” “是,殿下。”紫陌恭敬应下,转身朝陈太医道:“陈老先请。” 陈太医朝九倾行礼告退,便随着紫陌一道离开了钰王府,进宫去了。 两人离开之后,房中又陷入一阵短暂的安静。 “虽然我不知道四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拿自己的身体糟蹋,这样的行为显然一点儿也不聪明。”九倾站在屏风外,看着半靠在床头的寒钰,“四哥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难道连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自己都无法判断?” 寒钰微默片刻,随即抬眼,对着九倾浅浅一笑:“以前我从没想过,昔日的小丫头不但一夕之间改变了这么多,教训起四哥来,居然如此有威仪。” 九倾一窒,眉头皱起。 “我很高兴。”寒钰道,“这样的倾儿,才有足够的魄力承担起一国之君的责任。” 顿了一下,他温柔笑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倾儿放心便是。” 放心? 九倾目光疏淡看了他一眼,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自己作践自己,是死是活跟她有何关系?他要是能直接把自己作死了,也省得她再费心去防备他生什么阴谋诡计了。 “四哥休息吧。”她淡淡道,“这段时间让皇姐经常过来,她可以照顾你,我先回去了。” 寒钰点头:“嗯。” 九倾于是不再逗留,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寒钰身子未动,目光安静而柔和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才静静地垂下眼,眼角泄露出丝缕哀伤。 “四哥。”燕公主走近床边,脸色忧急地看着他,“我方才在外面听着四哥和倾儿的谈话,四哥……是故意的?” 寒钰垂眼不语,脸色苍白得近乎羸弱。 “为什么?”燕公主不解,“四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寒钰怔然片刻,缓缓开口:“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做梦? 燕公主一呆,跟做梦有什么关系? “红莲盛会之后,我做了一个梦……”寒钰扬唇,努力地使嘴角上扬,然而唇角轻颤了几下,最终却只是扬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我只是不想让她……” 再一次恨我。 这句话,终止在溢出唇畔之前。 第631章 复仇一事,在重生前已经做完 九倾不想去回想太多的事,暂时也不愿意去想,寒钰这么做到底存着什么目的。 不管他有什么计划也好,有什么心思也罢,眼下她都不想理会,十多年的感情或许已经在那一场屠杀之中消磨殆尽,但九倾自认不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明知寒钰依然是在伪装做戏,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感情波动,那种被最亲密的人呵护,疼宠,以及算计背叛掺杂在一起的各种情绪,让她无力招架。 即便历经一世剧变,以为自己真的无坚不摧,可事实证明,她还远远没强大到那般地步。 世上悲惨的人很多,她不会总把上一世的事情挂在心尖,当做让自己仇恨的理由——事实上,九倾也从没有真正仇恨过谁—— 哪怕是现在,带着曾经那场痛得鲜血淋漓的记忆,她也并没有真正恨谁恨到非置他于死地不可的地步。 因为那场惨剧并不是哪一个人的罪孽,她自己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九倾……从来不是一个会逃避责任的人。 若说寒钰该死,那么她自己,也同样有着该死的理由。 既然神灵让她重生一次,那么她要做的,并非不顾一切地复仇——因为复仇的事情,她在重生之前就已经做完了。 让寒钰费尽心机筹谋,以为已经到手的江山和她,伴随着七字咒一起消失于时空长河之中,对她来说,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复仇方式。 时间的倒转已经消弭了仇恨,这一世就算她要复仇,都找不到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带着记忆重活一次,她的责任只是阻止惨剧的发生,守护南族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子民,不让覆辙重蹈,至于寒钰……心里有了隔阂,自然而然地疏离了而已。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宽道上,九倾倚在车厢里的软榻上,看着紫陌动作熟练地跪坐在矮几前泡茶,茶香氤氲,弥漫在鼻翼心尖,让人不自觉地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小姐。”紫陌将泡好的茶倒了一杯,双手递给九倾,“小姐此次离开南族,是为了瑾王么?” 离开了南族,她自然而然地换了称呼。 “也不全是。”九倾道,“还有另外一件事,让我不得不亲自去一趟东幽。” 紫陌闻言,明白这件事应该很重要,大概是不便跟她说的,所以也就没再追问,自然地转了个话题。 “钰王最近感觉有点奇怪,好好的,为什么会被寒气入侵呢?”她皱眉,“听陈太医话里的意思,似乎挺严重的,小姐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九倾瞥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知道。” 紫陌抬眼,见她神色似乎不是很好,不由低声道:“奴婢是不是太多嘴了?” “不是你的问题。”九倾倚在榻上,神色有些倦怠,“是我自己,最近心情不怎么好。” 心情不怎么好? 紫陌表情微变,连忙问道:“谁惹小姐生气了么?还是最近烦心事太多了?” “都不是。”九倾将茶盏递回给她,在榻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我先睡一会儿,你别打扰我。” 紫陌哦了一声,将茶盏搁到一旁案上,“奴婢给小姐捏捏腿。” 第632章 静观校场练箭 紫云山庄的校场上,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以闪电之速奔跑,速度很快,远远看去,几乎看不清马上人的面容。 只有内力高深眼力也不错的人,才能大概能看得出来校场上的两人是谁。 两匹马之间隔着大约百步的距离,黑马在校场上看似没有任何方向地奔跑,或左或右,或沿着校场四周顺方向飞奔,或者突然调转方向逆向奔跑,而另外一匹白马,则死死地盯着了黑马的方向和速度,马蹄时而会有凌乱,但很快就会调整出正确的方向。 白马马背上,端坐着一身玄衣面容绝美的年轻男子,身后背着一袋箭囊,手里握着弯弓,眼神瞬也不瞬地盯着前面黑马。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从背后的箭囊中取箭上弦,一支或者两支,然后拉满弓,朝前面黑马上的人影射去。 一袋箭囊中箭矢不多,大概只装了二十支左右,但是箭矢射了已经近一个时辰,他背后箭囊里的箭却一支不少,仿佛度永远也用不完一样。 每次搭弓上弦,箭矢被射出去之后,约莫百步的距离,他不但无一次能射中前面的人影,更是在箭矢被射出去之后而他伸手取箭的空隙时间里,原本射出去的箭矢如有灵性一般又回到了他身后的箭囊里,以至于仅仅二十支箭,却似乎有一种取之不竭的感觉。 一个时辰下来,不但人疲倦,马儿也有些累了,但是黑色骏马上的人不发话,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没有丝毫流露出疲态的勇气。 纤细的身影无声地走到了校场一头,坐在离校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垂柳树下,安静地盯着校场上的比试。 “小姐,那是……”紫陌盯着校场上的一幕,几乎呆滞。 她的武功高身手好,轻功也不错,眼力自然是很好的,远远的就看清了校场上的两个人是谁,但是……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赶了近十天的路,刚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洗漱休息的九倾,目光注视着校场上,淡淡轻笑:“正如你眼睛所看到的,不必大惊小怪。” 紫陌闻言,瞬间一静。 不再说话,只安静地凝神细看,身着一身玄衣骑在白马上的人显然是夜瑾,而前面骑黑马的人,居然是宸王…… 这个事实,差点惊掉了紫陌的下巴。 宸王是在陪夜瑾练箭? 看起来又不大像,虽然瑾王的确是在不停地射箭,但本身武功就不俗的紫陌,心里却觉得有些古怪。若只是单纯地练箭,其实根本不必这么麻烦,还劳烦宸王亲自上阵成为箭靶? 紫陌看得不是很明白,但是看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之后,她就隐约看出了规则。 首先是两匹马之间的距离,不管如何改变方向,奔跑间两马之间的距离必须在控制在百步左右,这个误差应该是有所规定的。第二,夜瑾一次射箭所用的箭矢数量不定,有时用一支,有时用两支,最多一次射出过三支。 但是每一次,射出去的箭矢都稳稳地被宸王抓在了掌心,且原封不动地送回了他的箭囊之中。 第633章 严酷无情的宸王 夜瑾的武功虽然比不得宸王,但是在西陵和东幽两国,也绝对算得上是顶尖高手行列,他射出去的箭必定灌注着一定的力道。 宸王能徒手抓箭,对于夜瑾来说,本身就能造成一种心里的冲击和压力。更何况,在校场上骏马不停地奔跑之间,他还能准确无误地把抓到手里的箭矢再送回他背后的箭囊之中,这份功力,即便是夜瑾也会感到可怕。 九倾和紫陌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校场上两人,两匹马,以及二十箭矢的较量。 太阳渐渐西下,红色的光芒照在偌大的校场上,映出一种冷酷铮然的铁血气息。 不知道校场上的比试持续了多久,但是在九倾和紫陌抵达垂柳下观看之后,直到此时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宸王才举起了手里的两支利箭,宣布到此为止。 在两匹马停下的那一刻,远远的,因着一层金光的照射,紫陌清晰地看到了夜瑾俊美的脸上大汗淋漓,涔涔的汗水仿佛宣告了他的力竭,便是从马上翻身下来的动作,都无法控制地有些僵滞。 紫陌有些诧异,素来于人前狂傲不可一世的夜瑾,从马上下来之后,没有立即飞身离去,也没有命人准备温水沐浴,而是如一个正在被训练的将士一般,身姿笔直地站在了校场上,脊背挺得很直,眼睛平视远方,面上除了不停往下滴落的汗水之外,并无其他多余的表情。 紫陌不自觉地咬唇,转头看了九倾一眼。 九倾托着腮,目光依然平静,平静中又透着一丝柔和,但是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紫陌却很想说话,但是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这一幕对她来说,真的太超乎意料之外了,宸王什么时候来的东幽? 骄傲狂肆的瑾王,一向只有在九倾面前才温柔驯服,什么时候对宸王也这般…… 心头正想着,紫陌眼神倏地一变。 宸王踏着沉稳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夜瑾的面前,一句话没说,手里握着的箭矢直接砸向了夜瑾的腿弯处,丝毫没有容情的力道,让紫陌心里一悸,脸色骤然一变。 夜瑾垂在身侧的手急促地握了一下,随即却很快松开。 那箭是特质的箭,与寻常的箭在长度和质地上皆有些不大一样,用来打人时竟比鞭子和军棍还顺手。 “小姐,”紫陌转眼看向九倾,眉心微锁,眼底闪过一抹忧虑,“宸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九倾安静地注视着校场。 宸王喜欢行动多过于言语的习惯,在这一刻体会得淋漓尽致,手里的箭矢如战场上的军棍一般,又一次重重地砸向夜瑾腿上,直到咔嚓一声,箭矢段成两截! 那样清晰的声音透过空气钻入耳膜,让人心尖上一阵颤抖,不用想也知道,他丝毫不曾放水的力道有多重。 紫陌皱眉,觉得自己的腿好像也在一阵阵地抽疼。 宸王扔掉了手中断裂的箭矢,一把抓出了夜瑾身后箭囊里的一半利箭,握在手上,随手抽出一根,再一次挥手朝夜瑾脊背上抽了下去。 啪! 远远的,那尖锐的声音几乎让人耳膜发颤。 第634章 瑾王好可怜 宸王曾经训练黑翎卫时,七尺之躯的男儿在别人面前是凶残的头狼,到了他手里,却能被整治得如一只温顺的猫儿。 但是此时,这般严酷到近乎冷血的手段,居然用到了夜瑾的身上。 “小姐,怎么办?”紫陌脸色白了白,“奴婢觉得瑾王好可怜……” 好可怜? 九倾远远地看了一眼,似乎的确挺可怜的,但是,“那是他成长需要经历的过程,没什么可怜的,男子汉大丈夫,吃不了这点苦,以后怎么在南族立足?” 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转身往内院走去。 “小姐?”紫陌见她起身,诧异地跟上,以为她是要去救夜瑾呢,怎么转身就离开了? 转头又看了一眼校场上,紫陌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宸王不会是打算把那些箭矢全部打断,才算完吧?” 要真是如此,她怀疑待会儿夜瑾还有命在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打的又不是你。”九倾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甚至还带着几分悠闲,“长途跋涉,我也累坏了,陪我去沐浴更衣。” “是,小姐。”紫陌乖巧地应下,随即却想到了为难之处,“小姐,宸王和瑾王都在校场上,那小姐我们去哪儿沐浴啊?” “无寂应该在庄子里,你去寻他一下,让他带我们去夜瑾的院落。” 紫陌点头:“是,小姐。” 九倾一个人沿着青石板路走着,这处山庄远离天都喧闹的街道,环境很是清幽宁静,空气中透着干净清新的气息。 穿过一处宽阔的前庭,走过一道狭窄的湖泊小径,两旁浅浅的湖水因为晚光的映照而显得波光粼粼,霎是好看。 前面是幽静的九曲回廊,九倾敛衽踩着石阶走上回廊,一个人沿着廊道独自漫步,边走边欣赏着两旁的风景,走到前面一处转角处,却忽然停下来自己的脚步。 廊外一颗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白衣素衫的男子。 看起来顶多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色俊雅,风姿出众,浑身却透着一种毫无情绪波动的空寂,像个没有感情的石像一般。 九倾眉心微敛,转身从石阶走了下去,安静地注视着他须臾,开口道:“舅舅。” 素衣男子闻声,慢慢转过头,看着廊边陌生却绝美脱俗的女子,眸心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 舅舅? 她是在喊他? “我是轩辕九倾,来自南族。”九倾淡淡开口,“姒云柔是我的母后,我是南族九公主。” 姒聿尘闻言,沉默了片刻,须臾才道:“原来你是云柔的孩子。” 南族九公主,很尊贵的身份。 九倾点头,“母后这些年心里牵挂着舅舅,但是,她一直不知道舅舅还活着。” “那就不要告诉她。”姒聿尘道,语气清淡,“让她过平静的日子,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就让她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也没什么不好。” 九倾凝眉:“舅舅不想见母后一面?” 姒聿尘摇头,“见了又能怎样?徒增伤感而已。” 第635章 三十年前的封后大典 转过身,望着远方天际,他淡淡道:“姒家出事的时候,她才十岁左右,被北冥家小姐保下了一条命,因此才得以幸存。” 关于当年的事情,他知道的,仅止于此。 一场阴谋,让他被囚禁宫中三十年,也从此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消息。 “北冥姨跟母后打小关系不错,但是能力有限,救不了姒家,只能尽力救下姒家最小的女孩,也算是为姒家留下了一丝血脉。” 九倾淡淡说着,眉眼间闪过一丝喟叹,“北冥姨跟北冥家的关系不好,一直想离开东幽,却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当初救下母后也算是一个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姒聿尘听她说着,心头生出一丝疑惑,“北冥家的丫头的确不错,但是以君乾当初斩草除根的决心,根本不可能会答应留下云柔,北冥丫头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父皇。”九倾道,“父皇年轻时喜欢北冥姨,但是北冥姨心有所属,她喜欢的那个人没什么高贵的身份,所以北冥家不会答应她嫁给那个人。父皇名义上迎娶她为后,并昭告天下,北冥姨就有了一个名正言顺可以离开东幽的理由。” 这些,九倾也是离开南族那几天才知道的,她特意问了母后,母后跟她说了一些当年的事情。 南族帝王昭告天下,要迎娶东幽北冥家的小姐北冥紫萱,北冥家原本要送女儿入宫的念头只得打消,因为没有人敢拒绝南族皇帝的旨意。 而早在姒家满门被诛灭时,北冥紫萱救下姒云柔之前,曾进宫跟君乾说的就是这件事,虽然那时她年纪还小,但她手里握有南族王令,君乾震惊之余,心知肚明自己惹不起南族,只能顺了她的意。 七年后,南族皇帝果然迎娶北冥紫萱为后,已经十七岁的姒云柔以陪嫁的身份也跟着去了南族,但到了南族之后,成为皇后的人却是姒云柔而不是北冥紫萱,只因北冥姨托皇上好好照顾自己的好友。 事情发生在三十年前,九倾并未亲眼见证过什么,所以很多隐情和细节的东西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心里也清楚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 但母后说的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总归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父皇跟母后当初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成亲之后,却也遵照着北冥紫萱的意思,好好照顾了这位本来只有名分的皇后。时间久了,两人之间才慢慢产生了一些感情。 从母后的话语之中,九倾明白,她的父皇或许至今心里还装着北冥姨,但是在一国之君的心里,家国大事远远重于儿女私情,他也不是没有风度的人,因为喜欢所以愿意放手,只因为希望对方过得幸福。 ……这般想来,父皇其实还真算得上是一个好男人,九倾暗道。 思绪回笼,九倾简单解释道:“当初北冥姨跟心上人离开之际,曾跟母后之间约定过协议,在她回来南族之前,母后不能用南族的皇后身份对东幽报复,也不能擅自调查当年的事情,所以这些年母后心里一直放不下心结。” 第636章 不是紧张,而是太高兴了 不管当初,北冥紫萱是不希望南族牵扯到东幽的阴谋当中,还是不希望好友得知那些不堪入耳的真相。这些年,母后都一直遵守着两人之前的诺言,虽心里从未放下,却并未试图动用南族的力量去调查当年的真相。 而北冥姨,这些年偶尔回来南族,也几乎从不出现在母后面前,大约她是希望母后永远不要知道真相的吧。 纵然有仇恨,她也希望母后一直干干净净的,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如君乾那般自作孽的皇帝,终究会遭来天谴。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姒聿尘淡淡一笑,“只要云柔过的不错,我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北冥家丫头做的很对,女孩子家家的只要日子过得平静快乐就好,报仇又能挽回什么?” “舅舅跟我回南族吧。”九倾道,“我也是今天才到东幽,过些日子回去时,舅舅可以跟我一道回去,我命人治好舅舅。不出意料的话,舅舅的武功应该也能恢复,到时候舅舅可以自己决定以后的人生。” “我的人生已经注定了。”姒聿尘缓缓摇头,转身离去,“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并不想去南族,身体和武功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我累了,先回屋休息一下。” 九倾蹙眉,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一阵脚步声响起,九倾漫不经心地转头,看见紫陌和无寂从不远处走来,无寂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九倾姑娘!” 九倾眉眼微挑,他为何这般惊喜? “无寂护卫。”她淡淡一笑,笑容如风温和,“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无寂连连点头,忙不迭道,“九倾姑娘也无恙吧?” 九倾点头。 “那个……我好像不该再这么称呼您了。”无寂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以及称呼上的失礼,表情有些讪讪,却恭敬地重新唤了一声:“九公主殿下。” 九倾嘴角一抽,淡笑道:“还像以前那般称呼即可,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无寂显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高兴,“九倾姑娘要去我家主子的院落?属下带您过去吧。” 九倾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无寂连忙摇头,“但是主子的院落没有侍女伺候,属下待会儿安排两个进去……” “侍女就不用了,有紫陌就行。”九倾说着,语气不由带上了些许安抚,“你不必太过紧张,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放轻松一些。” 无寂顿时沉默了下来,嘴角抽了一下,才呐呐地道:“其实属下并不紧张,只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有些激动。” “是吗?”九倾脚下走的不快,步伐迈得很稳,“你为什么要这么高兴?” “因为我家主子呀。”说到夜瑾,无寂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我家主子这些日子很不对劲,九倾姑娘你来的正好,待会儿可要好好劝劝主子,又不打算考个状元,也不打算比武招亲,干嘛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第637章 第639 干嘛如此虐待自己 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九倾语气悠然地道:“此话怎讲?” “这个……属下一时也说不清楚。”无寂叹了口气,虽嘴上说着说不清,但是却噼里啪啦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我家主子最近这段时间,天天废寝忘食地看书不说,上午待在书房,下午还要去校场练武,而且整日除了就寝时间之外,不许任何人待在旁边,言行举止简直怪异的很。” 是吗? “每天把自己累得连筷子都拿不动了,属下觉得主子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否则干嘛如此虐待自己?” 虐待自己? 九倾眉梢轻挑,看来宸王待在这里的事情并没有太多人知道,无寂就算知道宸王的存在,大概也不会知道宸王跟夜瑾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每天的训练内容。 不过他既然不知道,九倾当然也不会跟他解释这些,到了夜瑾的院落,淡淡道:“夜瑾也是为了让自己更强一些,没什么怪异的,你别太大惊小怪。去准备一些热水,待会儿我要沐浴。” “是,九倾姑娘。”无寂恭敬应下,转头看了看,“九倾姑娘,要不要属下去禀报主子,就说九倾姑娘来了?主子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大概要乐坏了。” “不用去打扰他。”九倾道,“时间到了,他自然也就回来此处了。” 无寂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下去命人送热水过来了。 “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他还是这么……逗比。”紫陌嘴角一抽,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无语地嘀咕了一句。 九倾睨她一眼,“这样也挺可爱的,你不觉得?” 可爱? 紫陌嘴角又是一抽,一个七尺之躯的大男人被说成可爱,她家殿下确定这是夸奖? 九倾在夜瑾的床头坐了下来,瞥见枕边放着的书,随手拿起来翻了翻,上面备注之处的字体写得很好,俊雅中透着自有一种苍劲锋锐之力。 “这段时间的苦没白吃,对兵法和阵法却是有了一些进步。”九倾淡淡一笑,一页一页翻着,目光最终定格在他备注的最后一页,也是全书的最后一页。 “一本书已经看完了?”紫陌视线触及书上密密麻麻的记号,不由咋舌,“瑾王真厉害。” “看完了,不代表已经全部融会贯通了。”九倾把书朝前翻了一段,伸手指着上面的一段今天他们在,“今天校场上的演练方式,练的是武功臂力,灵活反应、兵法和阵法的融合,以及……射箭的招式。” 紫陌听得呆愣,“这么复杂?” 她只是看到两匹马之间的距离,以及瑾王在宸王面前占不到一丝上风的弱势。 “你以为宸王是看夜瑾不顺眼,所以才这般为难他?”九倾放下书,轻轻叹了口气,“文课和武课虽是分开,但有时也是相辅相成的,夜瑾背完了书,却不代表能理解其中的真意。” 当然不能。 紫陌暗道,就算是南族那些皇室贵胄,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功课,更何况夜瑾以前从未接触过南族的东西。 第638章 本王自己的屋子,为什么不能进去 九倾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无寂带着下人们很快送来了热水,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领着人恭敬地退了下去。 寝殿里只有九倾和紫陌二人,紫陌拿来了一套干净的衣物,九倾走向屏风后面,宽衣沐浴。 九倾长到这么大,难得坐在浴桶中沐浴,看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嘴角轻勾,如画的眉眼因为热气而染上了几分氤氲之色。 紫檀木制成的浴桶空间很大,足够九倾舒展双腿,彻底放松了身体。 两只纤细白皙的手臂搭在浴桶边缘,整个人慵懒地倚靠在边缘,眸心半眯,九倾淡淡轻笑:“浴桶不错,回去的时候也让人置办一个,放在我的寝殿,冬日里沐浴比较简单些。” 紫陌嘴角一抽:“小姐的浴池不是更舒服么?” “感觉不一样。”九倾笑道,“而且浴池太大了,冬日里沐浴,准备一次热水得费多少人手?” 浪费人手?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紫陌暗自嘀咕,而且宫里的人本来就是为了伺候主子,那么多人手不用,放着发霉? 但是这些话她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就算九倾温和,也不代表她能放肆,不过她倒是能明白九倾的心思。眼下无寂置办的这个浴桶的确不错,质地显然是顶尖的,空间也大,整个人坐在里面,热气氤氲,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花瓣,香气弥漫,洗的舒适,且很方便。 对于以后繁忙的九倾来说,疲惫时可以随时泡个温水浴,不必兴师动众地让一大波宫女忙前忙后,也算是对下人的一种体恤吧。 紫陌伺候在一旁,给她家小姐按着肩颈处,以及用柔软的丝络给她擦着如玉般的脊背。 “小姐,瑾王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还真说不准。”九倾转头,透着屏风看向窗外,“或许到晚膳时分能见到他。” 晚膳时分? 眼下离正常的晚膳时间,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吧,那这一个时辰宸王和瑾王还要去做什么? 继续训练? 紫陌想到宸王方才的举动,心想着瑾王身上必定是伤痕累累了,应该先找个大夫看看才是。 但是转念一想,以宸王那般铁血无情的性子,既然下得去那样的手,只怕在他看来,那样的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 门外一声响动传来,随即无寂着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主子,您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夜瑾的声音淡漠,听起来似乎并无多少异样。 紫陌垂眼看着九倾,九倾倒是没见慌乱。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无寂的声音却多了一丝着急,“主子,您现在不能进去。” 夜瑾明显地顿了一顿,随即声音微冷:“搞什么鬼?本王的屋子为什么不能进去?” “因为……因为……”无寂支支吾吾。 九倾觉得好笑,敢情这个无寂还真是个有风度的君子啊。 “无寂,让你家主子进来吧。” 话音落下之际,门外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屋里屋外静得落针可闻。 第639章 眼下,我也救不了你 无寂悄悄地又退了下去。 紫陌将屏风略移,彻底挡住了她家小姐沐浴的景致,随即夜瑾推门而入,眼底带着压抑的喜悦,找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眼前八扇折叠的屏风隔断上。 夜瑾终于知道,无寂为什么挡着不让他进来了。 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一整天的疲惫这会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欢悦。 “九倾。” 站在门关,他开口轻唤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呀。”九倾懒洋洋笑着,隔着屏风,她的声音让夜瑾心里一阵柔软,“今天的训练结束了?” 训练? 夜瑾一僵,突然间想起自己回屋子来干什么的了。 “……还没。”他说着,举步走向内室,拿起放在床头的帝经,“我先去书房了,大概……嗯,可能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回来,你先自己休息……” “去吧。”九倾道,“我这次过来会逗留几天,你不用担心我突然消失。” 夜瑾闻言一喜,低低嗯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并严严地带上了房门。 …… 沐浴更衣之后,九倾走出了房门。 无寂从远处凉亭上飞身而下,匆匆走了过来,恭敬地道:“九倾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属下现在去准备晚膳?” “不着急。”九倾道,“夜瑾的书房在哪儿?” 无寂伸手指了指前面,“不远,走个百来步就到了。这几天主子的书房十丈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属下就不带您过去了。” 九倾淡笑:“没事儿,我自己过去。” 顿了一下,她转头看向紫陌,“你也留下吧。” “是,小姐。” 书房离卧房不远,九倾一个人慢慢走了过去,倒不是好奇什么,只是有点担心夜瑾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乱了定性。 正这般想着,突然一阵破风声响起,随即一个坚硬之物击打到人手臂上的声音钻入耳膜,九倾脚下一顿。 “姿势错了。”一声冷沉的声音在房里响起,听不出丝毫的情感,只有一种铁血杀伐的威仪,“这个动作的确有点难度,但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真正疏通经脉,让真气在身体力快速融合,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九倾只听了这一句,就明白了他们此时正在进行的是什么。 转身走进庭院,漫步行过青石板路,踩着石阶走到离书房稍远些的凉亭之中,九倾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伸手抚了抚心口位置,似乎有点心疼呢。 淡淡一笑,九倾放松了身体靠在廊柱上,抬眼望着远方天际,夕阳完全消失在了西方,天色渐渐暗下,这一天即将过去——但是对于夜瑾来说,这一天的结束,还远着呢。 每一个人的成长都需要汗水和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么,就只能用鲜血和疼痛来代替。 夜瑾的成长来得有点晚,以往的岁月不是被虚度,而是承受了更多寻常人承受不起的东西,所以即便眼下的训练有些苦,对他来说,也只是有点苦而已。 第640章 干嘛口是心非,贬低我家主子 方才在校场上练了两个时辰,九倾虽然嘴上没说完,心里却明白。 宸王的严苛之处在于,他从来不会进行单一的训练,不管是以前训练黑翎卫,还是现在教授夜瑾,他都有属于他自己专有的训练方式。 练箭绝不可能只是练箭,他要练的是灵敏的反应力,对兵法和阵法的运用力,对武功招式的带入,以及速度和力量的要求。 方才在校场上,夜瑾的二十支箭就算伤不了宸王,但只要有一支能在射出去之后落地,而不是被宸王尽数接在手里,那么他今日就不必受罚。 但是显然,他现在还没有达到宸王的要求——当然,这世上大概也没几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做到宸王要求的标准。 除非拥有惊人的天赋和武功谋略,并且,棋阵剑兵样样精通。 九倾心里清楚,现在的夜瑾或许还做不到,但早晚能做到,以他的毅力和承受力,已经决定了他最后的成功。 只是眼下…… 低低叹了口气,“眼下,我也救不了你。” 夜瑾,跟着宸王受训,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时日还早,慢慢享受吧。 九倾在凉亭里只待了一会儿,就起身回了夜瑾的厢房,无寂和紫陌收拾好了屋子里,正无所事事地闲聊。 “紫陌,九倾姑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跟我家主子成亲?” 无寂体内属于三姑六婆的特质,终于忍不住又表露了出来,听得九倾嘴角一抽。 “成亲?”紫陌搬动屏风的动作顿住,皱眉朝他看来,“谁要成亲?我家小姐什么时候说要跟瑾王成亲了?” “呃?”无寂呆了一呆,“九倾姑娘不是原谅我家主子了?而且,他们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那,成亲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什么叫夫妻之实?”紫陌瞪了他一眼,不屑地撇撇嘴,继续低头做事,“你没听宸王说么?我南族堂堂储君,想要临幸一个小小的男宠,有何不可?况且当时还是为了给瑾王解毒,属于不得已之举,你就别整日心存什么幻想了。” 心存幻想? 无寂听得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地道:“九倾姑娘虽然身份地位高,但跟我家主子……是两情相悦吧?你能不能不要说什么男宠?好难听……” “好难听?”紫陌挑眉,“谁让你整日不思正事,总是跟那些市井姑婆似的喳喳个没完?一个大男人,哪来这么多的好奇心?” “我这不也是关系我家主子吗?”无寂窒了窒,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了,“紫陌,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家主子?” 看不起瑾王?这话从何说起? 紫陌眨眼,抬起头盯着他有些不悦的表情,嘴角一抽,缓缓摇头:“瑾王是我家小姐的心上人呢,我怎么会看不起他?你多心了。” “但是你说话的语气……”无寂话未说完,突然目光古怪地瞅着她,“你自己都说了,我家主子是九倾姑娘的心上人,刚才还说是什么男宠……干嘛口是心非,贬低我家主子?” 第641章 若违此言,天打雷劈 “那分明是宸王说过的话,我只是复述给你听而已,什么时候贬低瑾王了?”紫陌柳眉一竖,气怒地朝他挥拳,“你敢冤枉我,小心我揍你哦。” 无寂嘴角一抽,眼神纠结地看着她,“女孩子家,别动不动武力解决问题,当心嫁不出去。” “哈。”紫陌不屑地嗤了一声,“姑娘能不能嫁得出来,干卿底事?我是要伺候我家小姐一辈子的,需要操心嫁人的问题吗?” 无寂一噎,随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家,不都希望嫁个如意郎君吗?怎么就不用操心嫁人的问题了? 就算是伺候她家小姐,那也不能一辈子当个老姑婆吧? “你俩聊得挺火热啊。”九倾走进来,语气漫然地轻笑,“看你们俩在一起似乎挺有话题,索性凑成一对得了。” 说着,走到软榻上斜倚了下来。 凑成一对? 紫陌愣了一下,“什么凑成一对?” 无寂也呆了一下,随即默默瞅了一眼神色悠闲的九倾,须臾,幽幽地道:“属下也是要伺候我家主子一辈子的。” 紫陌:“……” 九倾目光古怪地看着他,“当真?” “比珍珠还真。”无寂点头,怕她不信似的,举手对天做发誓状,“属下这辈子都要伺候我家主子,绝对不离不弃,若违此言,天打雷劈。” 紫陌闻言,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九倾抿唇轻笑,不想再听他贫嘴,正色道:“你家主子通常什么时候用晚膳?” “以前都是戌时左右,有时早些,有时晚些,但时间相差不大。”无寂看了看外面天色,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主子通常都接近亥时才用膳,用完晚膳沐浴之后,还要去书房看一会儿书,基本上子时才睡。” 话落,他幽幽又来了一句,“关键是早上起得还早,多的时候能睡两个时辰,少的时候一个时辰不到就起身了,所以属下才说,主子这段时间完全是在疯狂地虐待自己,也不知是打算干什么。” 九倾闻言,顿时静了一瞬。 疯狂地虐待自己? 不,不是他在虐待自己,而是宸王在虐待他。 九倾不由有点心疼,暗道是不是太严苛了?这样下去,只怕身子都要吃不消了。 沉默了片刻,九倾抬眼看向无寂,淡淡道:“夜瑾最近还有什么反常的,都给我说说。” 反常的? “反常的事情很多。”无寂眉头皱紧,“反正就没一件正常的,主子吃饭也比以前少了,沐浴时也不许任何人伺候,总之就是大事小事都自己动手。属下这段时间除了帮主子泡泡茶,收拾一下屋子,别的完全没有事情可做,就像个废人一样。” 像个废人…… 听起来似乎有点好笑。 但九倾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反倒是一瞬间沉默了下来,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呃……”无寂见状,有些不安地瞅了瞅紫陌,转头又看向九倾,“属下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642章 看见你,就觉得不那么累了 不是说错话,而是九倾有点担心夜瑾的身体。 以前身中多种剧毒,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但对于身体的戕害一直都在。九倾给他解毒期间,也用了一些调养身体的珍贵药材,但毕竟时间尚短。 正常情况下,解毒之后的身体至少需要好好休养个一年半载,用一些补药补补身子,然后才能接受这些高强度的修习过程。况且,训练内容强度大,但身体也要吃得消才行,若是长期饮食睡眠不正常,以后就算本事有了,只怕也难免会落下一些病根。 想到这里,九倾不由轻蹙了眉心。 因为要等夜瑾一起用膳,所以九倾的晚膳也一直拖到了近子时。夜瑾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僵滞。 “主子。”无寂眉头打了个结,担心地看着他,“主子没事吧。” 真是……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 “没事。”夜瑾淡淡道,声音里能听出一些疲惫,但并无其他异样,“下去吧。” 无寂道:“那属下去给主子准备晚膳了。” “不用,今晚不吃了。”夜瑾说着,眉头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我先去沐浴——” “主子忙到这么晚,不吃饭怎么行?”无寂皱眉,忧心又为难地看着他,“而且九倾姑娘也还没吃。” 九倾姑娘? 夜瑾一呆,这才想起九倾还在,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内室。 九倾正从里面走了出去,朝无寂道:“去准备一些软素食,油腻荤类的就不要了。” 无寂躬身,“是。” 紫陌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不知怎么回事,此时只觉得不该说话,保持安静才是对的。 “紫陌,你也先出去吧。” “是,小姐。”紫陌无声吁了口气,安静地走了出去,不忘带上房门。 九倾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内室,“进来。” 夜瑾望着她的背影,似乎分开也没多久,但感觉却有几十年一般漫长,心里的思念和柔情此时蜂拥而来,让他无法抑制地,感受到了一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跟着走进内室,九倾指了指床沿的位置,“坐下。” 夜瑾没说话,却照着她的吩咐坐了下来。 “累不累?” 夜瑾目光锁在她的身上,闻言下意识地道:“不累。” 话落,见九倾挑眉,他脸色微红,不自觉地垂了眼,淡淡道:“本来挺累的,但是看见了你,就觉得不那么累了。” “是吗?”九倾站在他面前,表情懒洋洋的,“原来我还有这般神奇的功效。” 夜瑾抿唇,欢快的笑意不自觉地自唇角泄露出来,低声道:“你本来就有神奇的功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这句话,说的还真是动听,比一般的甜言蜜语更让人心动。 九倾叹了口气,眉眼间也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把衣服脱了,我看看最近被宸王虐待得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帮你报仇?” “不用报仇。”夜瑾道,在九倾面前倒不觉得有什么好难为情,动手脱了自己的衣服,“师父很好,虽严苛了些,但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句话师父叫得挺溜。”九倾道,“看来是被驯得服帖了。” 第643章 伤痕,见证成长和傲骨 服帖? 夜瑾无声悲叹,要在宸王手下受训两年,不服帖能成吗? 沉默地脱了身上的衣服,因为疼痛,动作显得有些僵滞,但夜瑾不想在九倾面前过分示弱,也不想让九倾觉得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所以并未将疼痛表现在脸上。 不过,即使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他身上的痕迹也让九倾脸色变了一变。 肩背上有很多伤痕,那一道道高高肿起的檩子,泛着可怖的青紫色,两条手臂上也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檩痕,但手臂上跟肩背上的伤痕形状并不一样。 胳膊上的大多是戒尺制造出来的痕迹,看着凌乱没有章法,而肩膀脊背上,则是在校场上时,箭矢击打出来的伤痕。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已经并非今天的新伤,却也看得出来是最近才刚有的,虽消了肿却还是清晰可见。 整个身上,几乎无一处完好。 夜瑾皮肤相较于一般男子,显然更要白皙一些,所以这些新伤叠着旧伤的画面,看起来就越发触目惊心。 该怎么说呢? 这些都是见证成长的痕迹,也是男人的傲骨,或许这样想,便会觉得不会那么心疼。 但是九倾仍是无法避免地心疼了起来。 九倾知道,夜瑾身上的伤痕不止这些,他的腿上也有。 她亲眼看着宸王动的手,所以大抵也知道,夜瑾腿上的伤也不轻。 “这么严重的伤,难为你还能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九倾说着,将宽大的外袍披在他的身上,“沐浴之后,我给你上药。” 夜瑾点头,不以为意地淡笑:“男人受点伤不算什么,况且我是个有信念的男人。” 有信念的男人? 九倾愣了一下,随即为之失笑:“你的信念不会是我吧?” “怎么,不可以?”夜瑾披着袍子,侧着头看她,“你应该觉得荣幸才是,我这些年可从来没走火入魔一般喜欢过谁,你是第一个。” 九倾抿唇轻笑,夜瑾又道:“也是最后一个,是我一生之中唯一一个豁出去性命喜欢的女子。” “嗯,我的确是挺荣幸的。”九倾忍不住笑了笑,“那你不觉得荣幸吗?我这一生,也从未真正喜欢过谁,南族政务繁忙呢,我为了你特地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来到东幽,你都不表示一下自己的感动?” “……我很感动。”夜瑾抿唇,唇畔泄露出柔柔的笑意,目光在她脸上搜寻了一圈,须臾,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让我怎么表示?以身相许?那……今晚我侍寝?” “想得美。”九倾屈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看你还是不够累,否则哪来这么多的想入非非?” 夜瑾嘴角一抽,“我跟你开玩笑的,这不是怕你太过心疼我吗?” 说着,他垂眼,淡淡一笑:“我心里有阴影,就算你不说,我也不可能有那些想法。” 九倾微默。 夜瑾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色泽,他心里有阴影是真的,虽然他们现在已经雨过天晴,但那个晚上的事情,他只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差点催毁了他一生幸福和所有希望的错误。 第644章 思念被唤醒,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身上有伤,夜瑾沐浴的时间并不长。 虽伤痕并未破裂见血,但是遇水浸泡时间久了毕竟不好,而且夜瑾休息的时间也不多,不可能在沐浴这件事上花费太长时间。 跟九倾聊了一会儿,一起用了晚膳——哦不,应该算是宵夜了,然后不知不觉就过了子时。 吃完了东西,九倾细细地给他全身的伤痕都抹了药膏,并使用了一点特殊的手法,使得药效更快地被吸收,然后两人就并肩躺在了床上。 “我睡不着。”夜瑾明白九倾的想法,率先开口,并侧过身子,贪恋地盯着她的眉眼,“我这些日子累得都没时间想你,今日一见,埋藏在心底的思念一股脑儿被唤醒,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九倾闻言,眉眼间多了几分笑意:“我也是。” 夜瑾安静地凝视着她,眼底柔情蜜意,几乎让人溺毙其中。 “我这些日子也比较忙。”九倾道,“刚开始接手政务,许多事情都要斟酌着处理,这次是放心不下你,也是想见见我那位素未谋面的舅舅,所以才放下政务赶了过来。以后再见面,只怕要等得久一些了。” “没关系,只要你心里记着我,就算不能常见面,我也心满意足。”夜瑾说着,眉头轻蹙了一下,“你回南族之后,一切是否顺利?有没有人找你的麻烦?” “南族谁敢找我的麻烦?”九倾挑眉,“你以为还在你的西陵啊?” 以前在西陵,那些人不知她的身份,所以才敢三番两次挑衅于她,不管是因为仇视夜瑾,还是因为嫉妒她得夜瑾的信任和亲近,但最终找她麻烦的人,没一个人能真正占着上风。 回了南族,天都权贵大臣,贵族千金,世家公子,哪一个不知她的身份?谁敢不知死活地找她的麻烦? 甚至连皇宫里的嫔妃,也因为她是神灵选择的储君,且她的母后又是南族皇后,便连勾心斗角争权夺位的步骤都直接省了,没有人敢以身犯险。 但是夜瑾显然不放心,迟疑了片刻,道:“你以前跟那位四皇子,感情很要好?” 上次他们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他根本没时间了解更多关于那位四皇子的事情,况且九倾不准他再动用一些特殊途径查探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只能把这些疑问憋在心里。 四皇子? 九倾一怔,随即云淡风轻一般笑开:“是啊。” 夜瑾蹙眉。 “但那是以前了。”九倾道,嗓音平和清淡,“现在心里有了隔阂,我没办法再如以前那么信任亲近于他,况且还有两年就要即位,总是要独自长大的。通往权力巅峰的路本就孤独,无需旁人随行,就算是最亲近的哥哥,以后也只是臣子而已。” 夜瑾闻言,沉默了片刻,心里倒是并未多想自己是否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问题,因为不管以后跟她在一起的身份是什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只要能名正言顺地陪在她的身边,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第645章 以寿命换来的能力,不提也罢 他从来不强求非要跟她平等,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感情中的男女地位——在他看来,总不可能完全平等的,因为爱情从来不讲究门当户对。 他现在心头唯一牵挂的,只是担心她在南族遇上危险。 虽然心里清楚南族比西陵和东幽强大,九倾的本事也非常人可比,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便下意识地会产生一种想法,会觉得南族天都的权贵也都比其他三国难对付。 所以,万一有人算计她,会让她防不胜防。 强者从不怕明面上的敌对,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句话,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适用的。 “不用担心我。”九倾说道,伸手抚上他的脸,“我已经说过,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算计我分毫,你大可放心。” 夜瑾微默,须臾,缓缓点头。 “睡一会儿吧。”九倾淡笑,“睡到天亮再起,训练虽重要,但身体不能累垮了。” 夜瑾抿唇,却没说什么,只轻轻点头。 放松了身体,劲瘦的手臂环着她的腰,不再多想,任由疲倦和困意将自己淹没,沉沉睡去。 九倾安静地打量着他的睡颜。 这张脸,不管看多少遍,也无法否认他足以倾倒众生的美。 俊美的轮廓,斜飞入鬓的剑眉,如刀雕斧刻一般的五官,便是白皙的肌肤也完美得无可挑剔,就算是近距离看,也完全看不到他脸上有丝毫瑕疵,仿佛生来就是上苍的宠儿。 这些日子的训练,他肌肤明显不如以前白皙了,呈现一种健康的麦色,眼下的阴影有些严重,眉梢眼角无处不流露出疲惫困倦。 但是从没有哪一刻,会让人觉得这些阴影和憔悴,才是真正让人爱意泛滥的存在。 是因为她,他才心甘情愿遭这份罪,谁敢说他不够强大? 他的意志和心性,以及对所爱之人这份无怨无悔的付出,已经足以战胜这世上所有的男子。 轻轻点了他的睡穴,九倾起身下了床,穿上鞋子,披上自己的衣服,转身走出了屋子。 今天月色正浓,皎洁的银辉扫了一地,照得院子里几如白昼一般明亮。 九倾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抬眼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凉亭里,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宸王,挺拔如松地站在那里,身姿笔挺峻拔,永远如山岳一般沉稳,带着不可撼动的压迫感。 “这么晚了,皇兄怎么还不睡?” 九倾走了过去,踩着石阶走上凉亭,在亭子里倚栏而坐。 “殿下不是也没睡?”宸王转身看着九倾,“殿下这趟是为了夜瑾而来?” “不单单是为了他一个人。”九倾抬眼,看着夜空闪烁的星子,嗓音沉静,“东幽眼下形势如何?” “皇帝被困在宫里,皇城已经落入了紫霄宫的掌控。”宸王淡淡道,“撇开其他的不谈,夜瑾本身的能力其实不错,若非以往耽搁了那么多年,他现在的势力应该更上一层才对。” 夜瑾本身的能力? 九倾轻叹:“以寿命换来的能力,不提也罢。” 第646章 殿下喜欢的人,臣不得不上心一些 “不。”宸王缓缓摇头,声音透着磐石般的沉稳冷静,“臣曾经了解过,梦魇之术只能给人机会,并不能直接让人变得强大,所有的一切依然需要自身不断的努力。” 九倾闻言,眉心微锁,若有所思地道:“是吗?” 宸王淡道:“而且观这些日子以来夜瑾的表现,臣可以确定,夜瑾以前的确是因为没有机会,但凡给他一点点机会,今日的西陵,只怕会是另一番景象。” 九倾没说话,心里却明白宸王的意思。 夜瑾以前受困于他的父亲,所以纵然心中有恨,但是无法与至高无上的皇权抗争,他就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鹰,即便本性骄傲凶残,也从来无法展翼翱翔,更不能随心所欲地发泄心中仇恨。 后来的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势力,身体却遭剧毒侵蚀,这些来自于亲人的脏脏算计,或许早已让他心灰意冷,恨不能立即摧毁了西陵江山,让所有的一切自眼前灰飞烟灭。 心中仇恨积攒得久了,若真的爆发,后果一定是所有人无法想象的可怕。 只要有一点点机会…… 夜瑾其实是有机会的,但是心里的计划却被突然而来的九倾打乱了,然后,仇恨慢慢被柔情化解,他报复的手段也无形中温柔了许多——除了罪魁祸首夜惊鸿之外,他没有伤害其他人,也没有让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的确,但凡给夜瑾一点点机会,西陵便是另外一番局面。 但事实上,他本就有机会创造另一番局面,不过是他放弃了而已。 这般一想,九倾唇畔的笑容便显得欣悦了许多,语气也轻快了许多,“看来皇兄对他的评价挺高。” “殿下喜欢的人,臣不得不上心一些。”宸王道,“不过目前来说,夜瑾还没有什么让臣觉得不满的地方——意志强,承受力也不弱,最重要的是他性子坚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一点倒是有点出乎臣的意料之外。” 九倾闻言,似乎突然间来了兴趣,挑眉道:“皇兄原本以为,他忍不了皇兄的手段?” “确实如此。”宸王淡淡点头,“毕竟是出生皇族,虽然并非真的过得养尊处优,但锦衣玉食却是事实,素来身边不乏伺候的人,且明面上并没有谁真正敢对他如此教训,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应该算是一种很陌生的体验。臣原本以为,他至少应该有一些反抗的情绪。” 可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夜瑾却是发自内心把宸王当成了自己的师父,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反抗—— 哪怕很多时候,宸王对他的要求真的严苛到了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他也自始至终保持沉默地接受态度,而从未有过不满。 这一点,即便是宸王,也没办法不觉得诧异。 九倾漫然轻笑:“那皇兄现在有什么想法?” “训练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高强度的训练不一定能达到预期中的效果,反而会因为身体的过度透支而产生反作用。”宸王淡淡一笑,语气也不由变得轻松了许多,“殿下今晚看到了他,是不是有些心疼?” 第647章 原来皇兄还是有点人性的 九倾瞥了他一眼:“如果这些是他成长必须承受的,我不会心疼,只会为他骄傲。” 顿了一下,悠悠续道:“如果是皇兄故意折腾他,我同样不会心疼,但是一定会在将来给他机会,让他把今日所承受的,来日如数奉还给皇兄,皇兄觉得如何?” 宸王闻言,嘴角罕见地泄露一丝笑意,“若真能如此,臣倒是该为他高兴。” 话音落下,九倾也不由笑开。 “这段时间辛苦皇兄了。”站起身,她长长叹了口气,“我点了夜瑾睡穴,让他好好睡一觉,不会耽搁明日的早课吧。” 宸王摇头:“早课卯时开始,不过殿下可以在他起身之后告诉他,臣今日有事外出一天。” “皇兄要放他一天假?”九倾眉心微皱,“如果是因为我,皇兄倒是不必如此。” “并非因为殿下。”宸王道,“臣这几天还在想,该以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让他休息一天,正好殿下来了,臣便不必费心去想了。” 九倾闻言,顿时眉梢一挑,“原来皇兄还是有点人性的。” 宸王嘴角一抽。 九倾淡笑,优雅地朝他欠身:“既然如此,我就替夜瑾谢谢皇兄了。” 宸王沉默,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就多了些许古怪。 “赶了十多天的路,我也很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就不陪皇兄多聊了。”九倾说着,转身离开了凉亭,“皇兄这些日子大概也没有好好休息,可不要累坏了自己。” “多谢殿下关心。”宸王目送着她离开,独自在凉亭中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 夜瑾没想到,自己这一觉会睡到日晒三竿。 充足的睡眠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睁开眼的那一刹,屋子里一片光亮,隔着厚重的窗幔,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外面已是一片艳阳高照。 夜瑾脑子里静了一瞬,随即思绪回笼之后,他脸色猝变,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太过剧烈的动作,扯动浑身的伤痕和经脉疼痛难忍,脸色刷白,几乎瞬间眉头蹙起,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单手撑着床沿,他静静地等待着那阵难忍的痛楚缓解,随后才动作僵滞地起身穿衣。 “时间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身后传来一声慵懒中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夜瑾动作一顿,慢慢转过头,看着刚刚睁开眼的女子,素来冷静的思维难免又顿住了。 九倾笑眯眯地看着他,“早啊。” 早? 夜瑾心头一软,早晨起床第一眼能看见心爱之人躺在身边的感觉,很美妙很幸福,是他喜欢上九倾之后,心底最大的一个愿望。 但是…… 转头看了看窗外,夜瑾已经预料到自己今天要完了。 心爱之人的温柔乡很让人留恋,但是显然也抵不住宸王手里的规矩让人畏忌。 夜瑾无声地叹了口气,虽然他素来自认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已不得不承认,现在只要一想到宸王,他都会下意识地脊背一抽。 第648章 方才没做好准备,重赏 不完全是因为害怕惩罚,或许更多的是一种敬畏。 这种情绪对于夜瑾来说委实罕见,跟爱上九倾几乎是差不多的,皆是生平第一次。 以前深受剧毒侵蚀,甚至每个月被夜惊鸿鞭打至昏迷,他都从没有体会过什么是怕,而现在,他真真切切地从宸王那里,感受到了一种叫做畏惧的情绪。 很新鲜,很酸爽。 九倾从床上坐起身,目光充满兴味地盯着夜瑾面上的变化,须臾,轻笑道:“夜瑾,美人在前,你还能魂游天外?” 夜瑾蓦地回神,目光安静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却忽然扔下了手里的袍服,重新回到了床上。 “待会儿如果我被宸王打死了,你要记得替我收尸。”夜瑾咕哝了一句,心想反正已经晚起了,索性好好享受一下此时的柔情蜜意。 靠在床头,他展开双臂,“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一的心愿就是好好抱抱你。九倾,你会成全我的吧?” 九倾噗嗤一笑,柔柔地偎进了他的怀里,却小心地没有压着他身上的伤,眼角眉梢尽是柔和笑意。 “放心,宸王不会打死你的。”她莞尔笑道,“怎么着也要留下一口气。” 夜瑾垂眼,嘴角抽了抽。 “宸王就是一个冷面阎罗。”他道,“我在他手里,就像一个初学走路的稚童一样,丝毫反抗都不敢有,可怜又无助。” 九倾闻言,想了想,真心地给他提出一点建议,“其实你把他当成纸老虎,偶尔反抗一下也没什么,他不敢对你太过分。” 夜瑾闻言,嘴角顿时剧烈地一抽。 “纸老虎?”夜瑾喃喃重复了一遍,脑门上全是黑线,“我要是敢把他当成纸老虎,说不准随时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到时候别说长相厮守,能见你最后一面只怕都是个奢望。” 顿了顿,他垂眼看着自己臂弯里的女子,无比怀疑她的用心,“你是不是就想看我被他打死,然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左拥右抱,享受三夫四君美男在怀的滋味了?” 九倾闻言,瞬间呆了一下。 三夫四君,美男在怀?真亏他说得出口。 伸手捏着他的脸,九倾轻飘飘地拧了一下,满意地看着他疼得倒抽一口气,才不疾不徐地道:“我若真想封个三夫四君,你拦得住吗?非得看你被打死,我才能做到这般?”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夜瑾撇嘴,“你撺掇着我去反抗宸王,一定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 九倾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她也确实笑了,抬起头,盯着他眼底浓浓的笑意,须臾,倾身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赏你的。” 夜瑾一呆,尚未完全体会到甜蜜,温润柔软的感觉却已经消失。 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脸,他愣了一会儿,随即不满地道:“太敷衍了,重赏。” 九倾摇头:“机会只有一次。” “……”夜瑾目光火热地盯着她,放软了语气央求,“但是我方才没做好准备,你不能这般敷衍我。” 九倾,“……” “再来一次……”夜瑾目光如炬,“就一次。” 第649章 姿容绝世,天下无双 好吧,就一次。 九倾勾着他的脖子,将柔软的唇贴在他的唇上,来了一个热情如火的香吻。 夜瑾手臂疼得厉害,但是这一刻,他却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这个女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使得两人的相拥紧密无间,两人的唇也贴得跟紧了些。 虽然此前两人发生过一次亲密的关系,但那一次,夜瑾神志昏昏沉沉,除了解毒之后的虚脱,几乎根本感受不到丝毫的欢悦,后来心里的情绪又被绝望不安取代,更不敢刻意去回想那一夜——每一次回忆,都是将那次的绝望和悔恨重温一遍。 这一次,是他清醒的时候,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享受跟九倾亲密接触——虽然只是一个温柔的吻,但对他来说,却无异于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至少已经证明,在九倾心里,他们的关系又进步了许多,他的位置也重要了许多。 但是,惊喜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就在夜瑾还在品尝回味的时候,九倾已经退开了一步,盯着忽然呆愣的夜瑾,淡淡一笑:“东幽眼下的情势似乎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夜瑾伸手抚着自己的唇,还没从那种美妙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九倾挑眉:“回魂了。” 夜瑾抬眼,默默地瞅着她,须臾之后才反应过来,“东幽?” 九倾点头。 夜瑾想了想,“嗯,算是吧,但是我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去操心这件事,暂时先搁置着,反正君乾和他的儿子们都被困在了宫里,蹦跶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那我们今天就去宫里看看?”九倾说着,就起身下了床,“穿了衣服去洗漱,然后用早膳,再然后就可以出府了。” 夜瑾盯着她的动作,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是让我今天偷懒一天?” “不是偷懒。”九倾笑道,“皇兄让你尽快处理了东幽的事情,然后再专心投入训练之中。” 是吗? 夜瑾狐疑地看着她,她没来的时候,宸王怎么就没仁慈到专门辟出时间给他处理东幽的事情? “别发呆了,再墨迹下去,今天早膳和午膳可以赶在一起用了。”九倾穿好了一身浅蓝色淡雅的裙装,系好水绿色嫩绸腰带,又是一副清贵若仙的模样。 夜瑾嗯了一声,起身下榻,九倾拿来了他的衣服,“手臂张开,我伺候你穿衣。” “啊?”夜瑾有点诧异,更多的是激动和羞臊,“这……这不好吧?” 她都是被别人伺候惯了的,现在怎么能来伺候他? 嗯,虽然这种感觉很美好,但是…… 九倾不等他羞涩完,就径自将衣服披在了他的肩头,然后拉开他的手臂,细心地替他穿好了月白锦袍,又拿来腰带替他系上,里里外外都打理整齐了,才细细端详了一下,“嗯不错,清贵如玉,姿容绝世,天下无双。” 夜瑾听着她一句句夸奖,俊脸微红,唇畔却泄露出几分欣喜,“真有这么好么?” 九倾点头,套用了无寂的一句话,“比珍珠还真。” 第650章 两情相悦,无关身份地位 早膳的时候,无寂敏感地发现了一件事。 他家主子满面红光,气色特别的好,可谓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而且眼角眉梢弥漫着一股子幸福欢悦的气息,让人只看着他的脸,就不由自主地感受到浓浓的欢快和愉悦。 无寂嘴角微扬,心里不由开始想入非非,昨晚他家主子和九倾姑娘貌似住在一起,早上还一起从屋子里走出来的,看起来这春宵一度…… “你什么表情?”紫陌冷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一副狐狸似的狡诈,在心里算计谁呢?” “算计?”无寂回过神,狐疑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算计谁了?我在替我家主子高兴呢,好久没看到主子这么有精神了。” 紫陌闻言,不由转头看向坐在膳桌旁的夜瑾,见他面上眼不住的好气色,嘴角抽了抽,心想的确有精神多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家小姐的关系…… 想起昨天看到的校场上一幕,紫陌心里不知怎么回事,所有不满的话此时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眼睑微垂,紫陌眸心闪过一丝叹息。 亲眼见证了一个男子最深沉浓烈的情感,若说原本对他还存在着诸多偏见,类似于身份地位的不般配,那么在见到他愿意为这份感情所做的努力,以及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之后,她再也不可能再生出那些肤浅的想法了。 两情相悦,悦的不是双方的身份地位和容貌,依着她家小姐的身份和本事,也并不需要一个强大的男子作为倚靠。 他们相悦,悦的是彼此的灵魂,是一种眉眼相对间,遮掩不住的柔情欢喜。 从灵魂深处流露出的幸福和满足,仿佛已经融入了血液肌骨,只要看到彼此,眼底似乎就已经装了整个天下—— 从夜瑾的身上,紫陌感受了这种纯粹真挚的情感。他的眸心,除了她家小姐之外,似乎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紫陌,你在发什么呆?”夜瑾淡淡的声音响起,换回了紫陌游走的思绪,她回过神,下意识地看向九倾道:“小姐吃好了?” 吃好了? 九倾挑眉:“瑾王让你跟无寂二人端着一些食物去隔壁厢房慢用,不用杵在这里当门神。” 啊? 紫陌呆了呆,目光转向夜瑾,“我要留下伺候我家小姐。” “你是在伺候你家小姐,还是睁着眼睛在睡觉?”夜瑾皱眉,眼神有些古怪地瞅着她,“你家小姐由我伺候就行了,你要是困了可以先去睡一会儿。若是不困,拿一些早点去吃,不必守在这里了。” 紫陌闻言,眉毛不由抽了抽。 睁着眼睛睡觉? 她分明是在心里承认他跟她家小姐很般配,怎么就成睁着眼睛睡觉了? 哼,只怕是他自己睁眼说瞎话才对,幸亏她家小姐一直在这里,否则他这句话岂不是要把她冤枉了? 不过,他不就是想跟她家小姐独处吗?成全他就是了。 紫陌暗道,看在他训练那么辛苦的份上,她不跟他计较。 第651章 那个人,的确挺神秘的 两只门神离开之后,屋子里安静多了,气氛也越发旖旎。 “没有两双诡异的眼睛盯着,吃饭果然轻松自在多了。”夜瑾嘴角一抽,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有没有发现,紫陌方才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九倾慢悠悠地吃了一口包子,抬眼看着他,“你太敏感了。” 是吗? 夜瑾皱了皱眉,动手给她盛了一碗莲子羹,拿着白玉勺子喂到她嘴边,“来,吃羹。” “我手脚没废。”九倾从他手里接过碗勺,自己吃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你最近瘦了很多,听无寂说你吃饭很少?” 夜瑾默了默,选择实话实说:“有时候太累,或者被宸王罚得太狠了,就吃不下。” 结束一天的训练,他常常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还怎么吃得下饭? “吃不下也得吃,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承受那般高强度的训练?”九倾说着,也亲自动手盛了一碗羹放在他的面前,又拿了一个包子递到他手上,“以后每日三餐按时按量吃,要是再有不吃饭的情况发生,我就让皇兄亲自陪着你吃。” 要宸王陪着? 夜瑾嘴角一抽:“那我就更吃不下了。” 每天训练和早课跟宸王待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多了,精神压力很大,要是连吃饭时间都陪着,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顺利熬过两年。 “如果你能天天陪我就好了。”夜瑾道,说完就叹了口气,“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嘴上解解馋而已,你别当真。” 九倾笑了笑,“赶紧吃吧。” 用完了早膳,两人离开了紫云山庄,乘着马车往东幽皇宫里而去。 “九倾,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马车里,夜瑾跪坐在柔软的虎皮绒毯上,神色变得有些怔忡,“我的母亲,还活着。” 九倾一怔。 早已过世多年的惜嫔……还活着? 那这些年夜瑾所受到的不公平对待,岂不是毫无意义? 眉心皱了皱,九倾几乎完全能想到夜瑾起初知道这个消息时,是怎样的反应。然而……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她缓缓蹙眉:“是那位紫霄宫宫主?” “……嗯。”夜瑾点头,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当时始料未及,情绪有点失控,后来再想见她时她已经离开了。姒伯伯说,让我尊重她的选择,只当母亲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九倾闻言,伸手握着他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抚。 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声音柔和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夜瑾垂眼,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末了,情绪逐渐恢复了正常,眸心却有一道疑虑划过:“跟母亲做交易的那个人,我猜测着应该就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但是我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他看起来……很神秘,甚至有点诡异莫测的感觉。” 此言一出,九倾也不由陷入了沉默。 做交易的那个人……的确挺神秘的,究竟是什么人? 第652章 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恶意和阴谋 能操控梦魇之术,却需要别人的寿命交换,这显然不可能是寻常之人能做到的。 但是九倾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般离奇荒谬的事情。 她以前一直以为,梦魇之术只是一种上古巫术,施咒之人以自己寿命为代价求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在东幽、西陵、北夷三国已经失传已久,却从未想过,这种术法居然可以任人操控。 皱着眉沉思了良久,一时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九倾抬眼:“此事以后我会弄清楚,但是舅舅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夜瑾沉默不语。 “你母亲本身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当年夜惊鸿焚烧的尸骨既然是你母亲的,那么这些年你所受到的对待,也不算完全没有意义。”九倾握着他的手,声音沉静而柔和,“夜瑾,孝道从心,正义在我们的心里,而并不屈于表面的形式。只要我们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其他的并不重要。” 夜瑾闻言抿了下唇角,缓缓点头:“我知道。” “你的母亲当年也是迫于无奈,谁也不可能真正将他人的遭遇感同身受。”九倾淡淡一笑,“我们不是神灵,很多事情没办法去改变,但是对自己的亲人多一些宽容和理解,我们自己也会因此而释然许多。” 夜瑾抬眼,眼底带着些许震动,安静地看着她半晌,才伸手,忍不住将她拥入怀里,低声道:“九倾,你真是我的救赎。跟你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太狭隘,完全没有一点男儿顶天立地的胸襟。” “谁说的?”九倾浅笑,“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只是我们经历不同,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和态度难免也会有些不同,你不必因为这些而妄自菲薄。” 夜瑾不说话,手臂却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他何其有幸,这辈子能遇上她? “现在我心里倒是好奇,你所说的那个人……”眸心闪过一道深思,九倾当真有些想不通究竟是谁如此神通广大,“那个人操控着这一切,不知居心何在?” 居心? 夜瑾微默,随即客观地道:“从他的身上,我感受不到恶意和阴谋。” 感受不到恶意和阴谋? 九倾闻言,越发不解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操控这些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还真的是为了你们的寿命?” 说到这里,她缓缓摇头:“应该不是,他能以形体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说明他并非当真是见不得光的的死神一类,但是应该也不属于寻常的凡人。” 夜瑾皱眉:“你的意思是,他是非人类?” “……也不是这个意思。”九倾眉头拧了拧,同样觉得有些纠结,“虽然南族一直有神灵护佑,但我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除了人类之外的物种,能以人类的外表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不现实。” “如果这般说来……”夜瑾眉头皱了皱,猜测着,“会不会是什么远离尘世修炼的化外之人?” 第653章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修炼的化外之人? 九倾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应该不可能,若真是修炼的化外之人,应该没这么……无聊。” 最后两个字,九倾是顿了一下才说出来,因为一时之间,她居然没有想到合适的词语。 不知为何,从夜瑾的说法以及她的直觉来判断,这个幕后操控梦魇之术的人,应该只是因为无聊,或者出于某种非正式的原因,才插手了当年的事情。 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可判断的依据,但目前为止,九倾也确实没有从这件事中嗅出阴谋的味道。 而夜瑾的直觉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偏差。 “所以这个问题暂时先放着,静观其变。”九倾淡淡道,“如果他还有其他的目的,那么以后一定还会再次出现。” 夜瑾点头。 两人没有再说话,享受着静谧的温馨,马车一路行到了皇宫里。 东幽皇宫里,一如既往的森严,处处可见值守的铠甲禁卫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势森森,让人心里不安。 从马车上下来之际,有年轻的男子过来躬身行礼,恭敬的唤了一声:“公子。” 九倾抬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温文有礼的年轻男子,见他一身青色长袍,五官生得清俊,气质儒雅温和,表情恭顺谦逊,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虽年纪不大,眸心却是难掩睿智之色。 九倾打量他的同时,这个男子也在打量着九倾,因为紫霄宫修罗公子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女子。 而如九倾这般清丽脱俗,绝世无双的容颜,放眼整个东幽,也很难找得出一个。 青衣男子温牧,心里不由产生了几分好奇,和几分诧异。 他家主子不愿意娶君绯羽,原来是因为这个女子? “皇帝在哪里?” 沉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断了温牧的思绪,他抬眼看向夜瑾,见他家公子眼神疏冷,沉怒几乎毫不掩饰。 温牧心下一惊,忙垂眼道:“在御书房。” 顿了又道:“他在召见众皇子。” “召见皇子?”夜瑾嗤了一声,勾唇冷笑,“他以为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能帮他力挽狂澜么?” 九倾开口道:“朝廷所有的兵马问题,你都解决了没有?” 温牧闻言不由诧异,这个女子究竟是谁?敢在他家公子说话的时候擅自开口? 心念微转,却听素来骄傲不可一世的修罗公子答道:“东幽兵马有二十万在紫霄宫的掌控之中,另外的三十万虽是由君乾自己掌管,但是他手下可用的大将,现在已经全部成为刀下魂了。” 语气和声音,竟是从所未有过的温柔。 温牧心里不由又是一惊,刹那间对这个女子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他家主子素来对女子不假辞色,连东幽皇室的公主,都得不到他一句好言语,可此时,他说话却如此…… “这个人是温牧,东幽的丞相,也是紫霄宫九阁阁主之一。” 九倾听到夜瑾的介绍,淡淡一笑:“温公子。” 第654章 修罗,你为何出尔反尔? 温牧下意识地颔首,温文有礼地回了一句:“姑娘。” “我姓姒。”九倾淡笑,“你可以叫我一声姒姑娘。” “姒姑娘。”温牧从善如流,“不知姒姑娘是谁家的千金?” “她是谁家的千金,跟你有何关系?多嘴。”夜瑾阴沉地瞥了他一眼,拉着九倾的手,径自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完全不想理会温牧心里的好奇。 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瞎打听。 温牧嘴角一抽,沉默地跟在身后,心里却不由开始思索,东幽改朝换代之后,公子必然是要荣登九五之位的,以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定然少不了。 看眼下的情况,这个女子显然是公子心头在意之人,以后如果进宫,名分应该不会低到哪儿去,说不定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么,若不知来处,又怎么成? 温牧心头已然开始考虑以后的事情,却完全不曾想到,此时他若是知道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别说三宫六院,只怕让他家公子倒嫁过去,他也不敢有任何意见。 “修罗!” 一个刁蛮的女子声音蓦地响起,带着一种愤怒到近乎尖锐的语气,让夜瑾和九倾同时停下了脚步。 回廊尽头,众多宫婢簇拥着一个宫装女子匆匆而来,女子容色艳丽,穿着一身桃红色宫裙,层层曳地精致夺目,浑身散发出一种灿烈的艳芒。 此时她柳眉竖起,娇美的脸上尽是愤怒之色,行走之间气势冲冲,完全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 夜瑾眸心微细,浑身透着阴鸷。 “修罗,你为什么出尔反尔?!”眨眼到了眼前,女子抬眼瞪视着夜瑾,言辞激烈地质问,“你当初说好要娶本宫,本宫为此不惜朝父皇索要了三十万兵权作为嫁妆,你如今居然敢毁了与本宫的婚约?简直胆大包天!你到底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过?!” 九倾挑眉,漫然地看着眼前这位气势夺人的东幽公主,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眸心一抹兴味悄然隐没,随即恢复了平静。 “温牧。”夜瑾冷冷地开口,神色阴沉慑人,“本座什么时候说过,要娶这个刁蛮无礼的女人?” 温牧上前,躬身道:“公子并未说过。” 君绯羽闻言,脸色一变:“温牧,你大胆!你别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家的奴才?” 奴才? 温牧神色不变,依然温润从容地道:“公主殿下大概是误会了,上次皇上命臣带话给修罗公子,表达了公主要与他联姻的想法,但是公子拒绝了。此事公主心里应该清楚才是,此时这副兴师问罪的口吻,委实太没有道理。” “你!”君绯羽愤怒地指着他,脸色铁青,“你简直放肆!” “顺便告诉公主一句。”温牧不疾不徐地道,“温牧的真实身份,乃是紫霄宫修罗公子座下九阁阁主之一,所效忠之人自是我家公子,就算为奴,也该是公子的奴才,跟公主倒是无甚关系。” 此言一出,君绯羽脸色骤然一变。 第655章 偶尔也可以吃醋一下 君绯羽愤怒:“你居然是奸细?” 温牧眉心轻蹙,随即淡淡一笑:“公主要是这么说,也无不可。” “卑鄙无耻。”君绯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转过头,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九倾,才蓦然发现修罗身边居然还有一个女人随行? 而且还是一个年轻貌美,姿容绝世脱俗的女子…… 表情变了变,君绯羽眼神倏地森冷,“修罗,这个女人是谁?” 夜瑾阴冷地看了她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言罢,拉着九倾的手,绕过她的身侧前行。 “你给本宫站住!”君绯羽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脸色铁青,眼底冒出阴鸷的妒火,“修罗,你不要太过分了!本宫喜欢你,所以才处处容忍你,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宫里放肆,你别忘了东幽是君氏皇朝,紫霄宫就算如何厉害,也不过一个江湖势力——” “温牧,封了她的嘴。命人送回她的宫殿。”夜瑾冷冷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带着九倾离去。 温牧领命照做。 真是无知的女人,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 君氏江山? 君氏江山气数已尽,她的公主威风也到头了。 君绯羽暴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很快消了声,直到走到一处僻静无人处,夜瑾脚步才慢了下来,转头看向九倾,唇角微抿,低声道:“我没答应过要娶她。” 九倾抬眼看他,柔柔轻笑:“我也没说你要娶她呀。” 夜瑾沉默地与她对视,良久,确定她面上真的没有丝毫异样的表情,才皱眉:“你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在意什么?”九倾挑眉。 夜瑾不说话,嘴角却紧紧抿了起来。 九倾轻叹,伸手理了理他散落在肩膀上的发丝,“夜瑾,你觉得我需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吃醋?” 无关紧要的人? 夜瑾眉眼微动,几乎刹那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不由缓了缓,“你相信我?” “当然。”九倾浅笑,“我又不是小家子气的姑娘,整日就知争风吃醋。方才那个公主对你或许是真的喜欢,但是你对她的态度我又不是看不见,你觉得我需要因为一件莫须有的事情,不分青红皂白就跟你兴师问罪?” 夜瑾默然。 事情的确是莫须有的,他当然也并不希望他们之间生出什么误会,况且他跟君绯羽之间从来清清白白。 九倾相信他,他应该觉得高兴,只是……九倾在任时候都能保持冷静和理智的态度,却难免会让他产生一种,她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感觉。 “偶尔,你也可以表现出一点吃醋的样子。”沉默了须臾之后,他呐呐地道,“这样我会觉得你更在意我。” 刚命人带走了公主而匆匆跟上来的温牧,远远地听到了这句话,脚下一顿,眼底划过一抹诧异。 呆呆地看着远处的一幕,他几乎不敢置信自己耳朵里听到了什么。 这个人当真是他家那位清冷淡漠,生人勿近,矜贵无双的公子? 第656章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如果你真的想,我尽量试试。”九倾无奈点头,但随即却挑了挑唇,“但是让我吃醋的后果很可怕,你确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很可怕? 能有多可怕……心里刚闪过这个想法,夜瑾突然想起了在西陵的那一晚,那是他第一次惹她生气,后果让他终生难忘。 心里蓦地一颤,夜瑾咬了咬唇,闷闷地道:“那还是算了吧,你要是能一直信任我,对我来说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争风吃醋这样小家子气的举动,不符合你的作风。” 九倾闻言,顿时失笑。 失笑之余,又忍不住感到一丝心疼,九倾伸手环着他的腰,柔声道:“傻瓜,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必时时放在心底。人非圣贤,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我已经不计较了,你就更不必对着已经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了。” “不是耿耿于怀。”夜瑾垂眼盯着她的头颅,“我只是……害怕自己再在不经意间犯了错。” 所以那件事,纵然每次想起来都是一次锥心般的刺痛和惶然,他依然时不时地在心里提醒自己,事情有一不可二,若是再有一次,只怕他真的会万劫不复。 “没什么好害怕的。”九倾淡笑,“你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以及不能做的是什么,就足够了。” 放开他的腰,她抬头,倾身在他唇上轻吻了一记,“别多想了。走吧,你只有一天时间,还不赶紧切把正事做了。” 夜瑾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假如以后你察觉出我有可能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一定要记得提醒或者阻止我,当面骂我或者打我一顿都行,只要别不理我。” “嗯,我会的。”九倾温柔地应下,声音带着安抚意味,“夜瑾,你心里太不安了,这样下去怎么行?” 九倾完全没想到,一个区区没什么分量的君绯羽,就能让夜瑾如此敏感,并勾出他心里深沉的不安,她不由为此蹙眉。 “我不会让你犯错的。”她只能这样保证,“有我在,你就是想犯错也不可能,再说就算犯一点错也没什么大不了,方才我不是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别太苛责自己。” 夜瑾闻言,微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嗯,我知道。” 两人转身,走过僻静的绿荫小道,转了个方向,往御书房走去。 转身之际,夜瑾瞥见站在远处一脸呆滞的温牧,眉心轻皱了一下,却并没有说什么,显然并不在意让属下看到他的另外一面。 东幽皇帝君乾的御书房里,此时正如同煮开了一锅水般沸腾。 一个男子愤恨的声音响起:“若非当初父皇和皇妹招来了那个紫霄宫宫主,东幽皇族的情势又怎么会落到眼下这步境地?” “四皇弟这话说错了吧?”另外一个男子愤怒又不屑地反驳,“你别忘了,修罗公子手里的二十万兵马大权是怎么到手的。” 远远的,就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声,完全不像一个庄重威严的朝政圣地。 第657章 公子应该当机立断 “二十万兵马大权?”四皇子君天逸怒不可遏地吼道,“北夷已经兵临城下了,就算中了修罗的计,至少我还知道要把敌军先赶出去!哪像皇兄几个,都火烧眉毛了还在这里勾心斗角地算计,阴谋一重重,倒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你胡说八道——” “都给朕闭嘴!”一个略显苍老沙哑的男人开口,虽强装气势,声音里却明显中气不足,“朕让你们过来是商量对策的,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现在谁能拿出一个力挽狂澜的办法,朕的皇位就传给谁!”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瞬间消音。 夜瑾站在御书房外,转头看了一眼九倾,眼底划过一丝冷笑:“这就是君氏皇族的皇帝和他的儿子们,敌人已经到了跟前,他们不但完全没有察觉,居然只能用吵架的方式来表达心里的愤怒和不安,你觉得我还需要多费什么心思吗?” 九倾唇角弯了弯:“你是最棒的。” 话音落下,夜瑾表情一顿,脸上瞬间泛起了红晕。 九倾见状,嘴角笑意更深,突然间觉得他好纯情。 “我们回去吧。”她淡淡道,“父子之间的吵架,听着也没什么意思。” 夜瑾安静地点头,转身跟她一起并肩往回走。 “公子。”温牧脚步匆匆地赶上来,压下心头的疑惑和诧异,恭敬地道:“君乾和几位皇子,公子打算如何处置?江山易主的事情,是不是该尽快……” “眼下这样很好。”夜瑾淡道,很快敛了面上表情,“君乾和君氏皇族的宗亲皇子先困着,暂时不必理会,琐碎的政务依然由你和朝中几位忠心阁老负责处理,有决定不下的事情,可以去紫云山庄找我。” 说着,也不管温牧诧异到皱眉的表情,淡淡道:“没什么大事的时候,最好别去打扰我的清静。” 话落,转身就待离去。 “公子应该当机立断。”温牧眉心蹙紧,显然不赞同夜瑾的决定,“君乾父子手里还有三十万兵马,这对紫霄宫来说是个不容忽视的威胁。虽然君乾手下已经没有可用的战将,但时间拖得久了,万一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夜瑾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紫霄宫已经掌握了东幽朝廷的势力,并严密控制了君氏父子的人身自由和行动,他们现在就是笼中困兽,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胁。” “但是夜长梦多……” “眼下多少朝中大臣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本座?”夜瑾冷笑,“紫霄宫得了江山,但是皇帝不能一个人就把江山治理得稳妥,依然需要得力的大臣,而东幽朝廷确有许多能力不错的臣子可以重用,但是他们的心思本座却也清楚,不止一个人等着改朝换代时献上自己的女儿,以表自己的忠心,并就此跟新帝拉上裙带关系——温牧,别说你不知道这一点。” 温牧一愣,随即道:“属下当然知道,但……这不是很正常吗?” 第658章 打江山易,坐江山难 新帝登基,要重用有能力的臣子,要稳固自己的势力和威信,自然要跟朝中大臣都打好关系,尤其是登基之初,根基未稳的时候——而联姻,是获得朝臣忠心的最有效的办法。 这一点,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 温牧也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江山不可能靠着皇帝一个人就撑起来,若无姻亲势力帮衬,谁能保证满朝文武都会对皇帝忠心耿耿? 但是夜瑾的想法,却显然跟他不在一条线上。 “我不会娶任何一个女人。”夜瑾语气疏冷,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所以登位之事暂时先搁置,朝中大臣的心思可以慢慢磨着,磨到他们提心吊胆惶惶不安时,就算不联姻,他们也会迫不及待地献上自己的忠诚。” 温牧闻言,表情微变,“公子……” “本座的意思,你应该已经听明白了。”夜瑾冷瞥了他一眼,握着九倾的手转身离去,“自己看着办吧。” 未说完的话被一番冷言冷语堵了回去,温牧脸色僵了僵,满脸纠结地注视前面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半晌无语。 “温牧,怎么了?”一个黑袍男子走了过来,不解地看着僵硬无奈的脸色,“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发生了什么事情?” 温牧转头,沉沉地叹了口气,“公子太任性了。” 公子任性? 黑衣男子宫冥皱眉:“怎么回事?” “按照计划,本该早点解决了君氏父子,但公子居然只因为不想跟朝中大臣结亲,而暂时将所有的计划都搁置了。”温牧满脸的无奈,“还说让我自己看着办,我能怎么办?” “不想结亲?”宫冥眉头越发皱紧了些,“为什么不想结亲?他厌恶那些大臣家的女子?” “应该不是。”温牧缓缓摇头:“可能跟他身边的那位姒姑娘有关。” 姒姑娘? 宫冥听得诧异极了,“姒姑娘又是谁?” 而且,他们家公子身边什么时候出现过姑娘家?这是天要下红雨了? 温牧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也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但是公子对她……很是在意。” 很是在意? 宫冥闻言,表情瞬间就有些惊疑,他家公子什么时候在意过一个女子?当初君绯羽以三十万兵权为嫁妆,他都言辞拒绝了,这会儿居然…… 脑子里骤然闪过一个想法,宫冥也不由沉默了下来。 或者……就是因为那个姑娘,所以他家公子才拒绝了公主,并且打算将帝都大臣家的女儿全部拒之门外? 那他以后即了帝位,是不是连三宫六院也全部不要了? 想到这里,宫冥脸色变得凝重了些,“打江山易,坐江山难。皇帝昏聩无能,君氏皇子也没几个堪当大任,所以紫霄宫才能这么容易就取了江山,但公子若是沉迷于儿女私情,这江山只怕坐不稳。” “我也是担心这一点。”温牧缓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觉得,应该找机会去见见这位姒姑娘。” 第659章 宸王刚教到这一课,我是现学现用 艳阳高照,马车缓缓驶出宫门。 “皇宫里里外外,现在几乎都是紫霄宫的人手在掌管。”马车上,夜瑾倒了一杯酸梅汤递到九倾手里,“君乾父子可以在宫里自由走动,养尊处优跟以前几乎没什么差别,身边也依旧有宫人贴身伺候,但是行动受到了掣肘,与朝臣也几乎断了联系。眼下朝政大事都是温牧做主,大臣们很多以他马首是瞻,暂时还出不了什么乱子。” 九倾缓缓品尝了一口酸梅汤的滋味,淡淡笑道:“安排得不错。” 夜瑾闻言,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几分,“方才进宫之前,我其实是想去见见君乾的,但是转念一想,跟他见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君氏父子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乱成了一团。” 顿了顿,“我都能想到,见面之后他会说些什么,除了一些愤怒的咒骂之外,无非就是愿意把他的女儿下嫁,然后让我做皇室的乘龙快婿,或者封地几千里,让我做东幽一人之上万人之上的大将军王……” “为了自己的皇位,他可以做出任何妥协,但是我……又怎么可能还会给他机会?” 说到最后,夜瑾冷笑了一声,“现在君氏父子已经失去了威胁,唯一还需要周旋的,不过是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老臣而已。” “人都会算计,只看谁的筹码更多,谁的耐心更足。”九倾温言笑道,眸心划过一抹睿智之色,“如果你现在迫不及待地表现出一副要登位的态度,那么这些大臣们显然就会认为他们摸清了你的底细,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目前最看中的又是什么,他们便可以软硬兼施,逼你妥协。” 夜瑾点头。 能在朝堂上立足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新帝登基,要坐稳自己的皇位,必然需要拉拢朝臣,而拉拢朝臣的最有力办法当然就是结亲——对于皇帝来说,既得了美人又得了帮手,而于朝臣来说,最大的好处自然就是成了皇亲国戚。 于双方皆有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但是现在夜瑾却偏偏谁也不想娶,老狐狸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当然不行,他们会想办法扯皇帝后腿,办事敷衍,或者拉帮结派与皇帝对着干,这些都是能想象得到的事情。 所以,现在就是要拖着他们,磨去他们所有的耐心,让那些原本底气十足的老臣们明白,新帝对于帝位并非多热衷,紫霄宫也并非没有可用的治国之才。时日久了,他们开始惶惶不安了,那么就算新帝谁也不娶,他们照样会按耐不住自己心里的焦虑,迫不及待地展现自己的忠心和才能。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耐心与意力的较量。 沉默了片刻,九倾真心笑道:“虽然没做过皇帝,但是你的帝王心术运用得却是不错。” 得了夸赞,夜瑾显然很高兴,然而…… 他依然选择实话实说,“前几天宸王刚教到这一课,我是现学现用。” 第660章 真是个傲娇的货 “是吗?”九倾唇角弯了弯,“聪明的学生,宸王对你似乎挺满意。” 满意? 夜瑾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撇嘴,无语地咕哝了一句:“我一点儿都没感受到他对我的满意。” 从宸王对他动手的程度上来说,他常常会产生一种自己特别蠢笨的感觉,以至于让宸王恨不能就此打死他了事。 如果满意的表现就是不断地用戒尺和任何一种随手可得的刑具,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他当真不敢想象,要是宸王对他不满意,他的日子该是怎样的悲惨了。 想到这里,夜瑾觉得自己能熬过这一个月多,也当真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九倾笑了笑,却没再说话,安静注视着他面上的表情,时而低头,漫不经心地喝一口自己手里的酸梅汤,直到马车回到紫云山庄,她才淡淡开口:“夜瑾,皇帝三宫六院的事情,其实我并不是特别在意。” 夜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面上一白,霎时血色尽褪。 九倾搁下杯子,抬眼看着他,正色地道:“如果你成了皇帝,但是后宫里却空无一人,明面上太说不过去,待登基即位之后,每日早朝上大臣们的口水大概都能淹死你。” 夜瑾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夜瑾,我的话你听到了没有?”九倾蹙眉,盯着他不正常的表情,抬手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无奈地轻叹,“别做出这副怨妇般的表情,我不会抛弃你,而是在跟你说正经的。” 说正经的? 正经的,就是让他娶妻纳妃? 夜瑾垂眼,忍不住握紧了手,声音低沉冷寂:“我不会娶任何人,那些大臣们谁敢多嘴,我就将谁撤职,大不了我不做这个皇帝,谁爱做谁做去。” 九倾一窒,默默地盯着他看了须臾,一时间居然生出了点点愧疚的感觉。 “如果你真不想娶……”嘴角抽了抽,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无奈地看着他受伤的眸色,心里愧疚更深了一些,“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你自己决定吧,看你这副幽怨的小媳妇样。” 夜瑾抓着她的手,语气认真地道:“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不许让我娶别人。” 九倾点头,有些无语,“其实我也没让你真娶——” “假的也不行。”夜瑾语气坚定,透着不容拒绝的决绝,“我谁都不娶,管她是大臣的女儿还是皇帝的女儿,谁要是敢逼我娶别的女人,我不但撤了他的职,还会要了他的命。” 九倾嘴角一抽:“你要得了我的命么?” 夜瑾一僵,“我没说你。” 就算要得了,他又怎么可能要她的命?要她的命不就是要自己的命么,他是要活着跟她厮守一生,又不是要跟她黄泉路上作伴。 九倾忍不住捏了捏他的下巴,“真是个傲娇的货。” 夜瑾嘴角一抽,默默地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谁让你总是那么冷静,说让我娶妻就让我娶妻?连一点占有欲都不表现出来…… 第661章 现在没有名分,迟早也会有的 回到紫云山庄,差不多已经到了午时。 紫陌和无寂二人给九倾收拾了一间厢房,就在夜瑾房间的隔壁。 虽说两人如今的关系已经非常密切,但没名没分的,就这样住在一起当然还是不怎么好,所以紫陌就做主,让无寂帮忙,叫来了两个侍女一起收拾,两个时辰房间就焕然一新了。 床单被褥皆是新的,屋子里换了一套红木家具,角落里的案桌上,放着两盆刚搬来的水仙。 上好的梨花木雕花大屏风隔断将屋子隔成了两间,外间宽敞明亮,空气清新,内室纱幔轻扬,温馨而宁静。 浅浅的馨香飘散在屋子里,别有一番柔美意境。 夜瑾和九倾回来时,经过此处,听见紫陌清脆的声音在指挥着侍女布置,两人脚下不由皆停了下来。 对视一眼,九倾轻笑着唤道:“紫陌。” 紫陌正待在屋子里检查屏风放置的位置是否合宜,闻声连忙转身走了出来,恭敬地福身,“小姐,您和瑾王这么快就回来了?” 九倾淡笑:“你在里面做什么?” 紫陌瞥了她身边的夜瑾一眼,回道:“奴婢正在给小姐布置闺房。” 布置闺房? 九倾微愣,随即转头看了一眼夜瑾,夜瑾脸色明显染上了几分不悦,皱眉问道:“布置什么闺房?” “小姐住的闺房呀。”紫陌看着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我家小姐不能没有地方住吧?瑾王难道连一间闺房都舍不得给我家小姐?” 夜瑾嗤了一声,“九倾跟我住一起,你有什么意见?” “奴婢其实是没什么意见的。”紫陌叹了口气,低眉垂眼,语气听起来格外真诚且无辜,“虽然瑾王和小姐暂时还没什么名分,但是我家小姐都不在意了,奴婢自然不敢过分干涉。” 不敢过分干涉? 夜瑾心里冷嗤,已经干涉的够多了,谁家的奴婢有她这般放肆的? 紫陌不知道夜瑾心里的想法,不疾不徐地道:“但是瑾王每天都有那么多功课和训练要完成,晚上就寝又那么晚,这样不是天天吵到小姐的好眠么?所以奴婢才想着,最好能给小姐重新收拾一间出来。” 夜瑾闻言一窒,顿时就没了话。 他每天的任务的确排得很晚,而且常常耽搁到子时才能就寝,如果九倾正睡得香,却被他打扰了好眠…… 这般一想,他默默地吞回了所有的话,只道:“那你继续收拾吧。” 紫陌点头:“瑾王果然是通情达理的。” 九倾安静地听着两人的你来我往,只觉得有些无语,“你们都不需要问我的意见?” 紫陌一呆,“……” 夜瑾转头看着她,也是默然。 “这间房既然已经收拾出来了,紫陌你就留着住吧。”九倾淡笑,“我跟夜瑾住一间也无妨,就算现在没名没分,以后迟早也会有的。” 夜瑾呆了呆,嘴角情不自禁地抿起了笑,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紫陌瞥了他一眼,暗道要不要这么乐?知道什么叫低调含蓄吗? 第662章 男人受点伤没什么,除死无大碍 半天的忙活抵不过九倾一句话,紫陌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不过她很快也就释怀了。 瑾王每天的训练这么辛苦,还要时不时被宸王抽得体无完肤,想想也挺可怜的,晚上若是独自回房,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一定会觉得格外孤单寂寥,这个时候有她家小姐陪着,至少心里会得到一些温暖。 这般一想,她反倒是有些同情起瑾王来了。 她家小姐来这一趟可不容易,待没几天就得回去了,到时候他还得一个人…… 紫陌觉得自从跟小姐去了一趟西陵,自己的心也变得柔软善良了,总是莫名地生出同情心——当然目前来说,能让她觉得同情和心疼的人,似乎也只有一个瑾王。 紫陌皱了皱眉,暗道瑾王以后最好不好辜负了她家小姐,否则……哼。 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紫陌一人,九倾也在跟夜瑾说:“你有没有发现,紫陌现在对你的态度比以前改善了很多?” 夜瑾在贵妃椅上坐了下来,想了想:“嗯,她以前把我当贼防,现在已经能给我好脸色了。” 九倾闻言轻笑。 转身走到屏风后面的暗格中,出来时,拿出一瓶晶莹泛着微黄色的液体,九倾淡笑:“衣服褪了,我给你抹一点药酒。” 夜瑾转头,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嘴角轻抽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的屋子里有药酒?” “大夫的嗅觉。”九倾淡笑,“你可别忘了我还有一手好医术。” 夜瑾站起身,解开自己身上的锦袍,将白色的中衣一并褪了下来,拖过一张红色花梨木凳子,挺直身子坐在凳子上。 九倾盯着他白皙的脊背上,依然触目惊心的伤痕,“晚上自己都有用药?” “有时想起来就抹一点,想不起来就算了。”夜瑾道,“反正男人受点伤也没什么,除死无大碍。” “是吗?”九倾打开瓶塞,倒了一点药酒在掌心,轻轻拍打在他的脊背和肩膀上,然后细细地将药酒拍散,并使了点力气将他身上有淤血的地方一点点揉开,霎时疼得夜瑾一阵阵抽气。 “九倾,轻……轻点……”他疼得哆嗦,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求饶意味,“疼。” “你不是说,除死无大碍?”九倾斜睨了他一眼,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力道,“把淤血揉开,再配上药酒,伤势会好得快些。” 九倾的手劲真不小,夜瑾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却咬了咬牙,没再说话。 “等我离开之后,每天晚上就寝之前,让无寂进来伺候你沐浴更衣和上药。”九倾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离开东幽之前,我会定个用膳和就寝的时间给你,晚上子时之前必须入睡,一日三餐按时按量……” 让无寂进来伺候? 夜瑾心里不愿,刚要出声,却听九倾轻飘飘地道:“如果无寂做不到,我就让宸王帮你。” 此言一出,夜瑾默默地吞回了所有的抗议。 第663章 所学的东西,莫要沦为纸上谈兵 上好了药酒,夜瑾穿好了衣服,两人才打开门走出房间。 “小姐,午膳已经备好了。” 无寂和紫陌一左一右杵在外面,跟个门神似的。 九倾看了两人一眼,朝紫陌道:“宸王回来了没有?” 紫陌摇头:“奴婢没看见。” 说宸王,宸王到。 “殿下。”庭院外,宸王踏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近,一身织金黑丝长袍衬出颀长劲瘦的体魄,浑身流露出寒铁利剑一般铮然的气势,似蕴含无穷的力量。 到了九倾面前,他道:“臣有件事要跟殿下禀报。” 宸王至,紫陌顿时噤声,躬身退到一旁。 无寂心里也是微微一凛,下意识地垂眼,不敢把视线定在他的身上。 当初在西陵皇宫,第一次见到这位南族宸王的时候,他就见识到了这位王爷铁面无情的脾性,连武功高强的玄三和玄七二人,都只能低头跪在他面前,不敢有丝毫放肆的举动。 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些日子他家主子是在这个王爷手下受训,更明白,这位王爷本事深不可测,但着实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所以紫陌此时有这样的反应,他完全不会觉得奇怪。 “皇兄来了刚好,先去用午膳吧。”九倾淡道,“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宸王点头。 三人移驾膳厅,桌上琳琅满目地摆了数十道珍馐菜肴,虽比不得宫廷御膳,却也是色香味俱全。 九倾在上首位置坐了下来,宸王坐在她左边下首,夜瑾坐在她右边。 紫陌屏声静气,规规矩矩地站在九倾身边帮她布菜,而除此之外,宸王和夜瑾皆是自己动手,身边并未留任何人伺候。 席上用膳时安静无声,有宸王在的地方,气氛难免有一种压抑的紧绷,便是连夜瑾,也不敢擅自开口说话。 膳食用到一半,九倾抬眼看着对面白色盅中香浓的鸡汤,淡淡道:“宸王和瑾王最近都辛苦了。紫陌,给他们各盛一晚鸡汤,让他们俩都补补。” “是,殿下。” 紫陌恭敬地应了一声,走到膳桌另外一边,拿了两个小碗,盛了鸡汤放在宸王和夜瑾面前,然后又走回了九倾身后。 宸王没说话,安静地低头用膳。 夜瑾默默地瞥了九倾一眼,得到九倾一个温柔的眼神,顿时心里一暖,垂眼勺了一口鸡汤喝下。 午膳结束之后,三人移驾至偏厅,紫陌给他们沏了茶,宸王看着站在门关处的夜瑾,淡淡道:“东幽皇室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夜瑾微愣,随即回道:“我想先搁置一下。” 注意到宸王询问的眼神,他解释道:“暂时先不急着处置君氏父子,留着他们的性命,过一段时间再说。” 宸王闻言,稍稍皱了下眉:“能保证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 “嗯。”夜瑾点头,“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本王不会干涉紫霄宫的事情,如果你已经决定了,便随你自己的意思去办。”宸王道,“本王只有一点要求,这些日子所学的东西,最终不要沦为纸上谈兵才好。” 第664章 竟是她先入为主? 宸王的意思夜瑾自然明白,学以致用,如果只是学而不会用,那么他不但白让自己受了这么多的苦,甚至白白浪费了宸王宝贵的时间和一番心血精力。 直至最后,他也成不了那个能站在九倾身边的强者,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会点武功的书生而已。 夜瑾更明白,宸王教授他本领,并非只是为了应付九倾的命令,而是真心在教他,并且对于他以后会成为九倾的帝君这件事,似乎已经抱了乐观其成的态度。 这一点,夜瑾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十分感激的。 心头正闪过这些想法,却听宸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回房休息,我有话跟殿下说。” 抬起头,见宸王正目光疏淡地看着自己,显然这句话是跟他说的。 夜瑾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开了偏厅,也没去猜测他要跟九倾说什么事情。 南族是他们的国家,宸王跟九倾都是南族皇室之人,南族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在发生,重要的,不重要的,而自己暂时还只是一个外人,有些事情并不适合他在场。 夜瑾也不会因此就产生什么想法。 “皇兄要跟我说什么?”九倾端着茶盏,身子略显慵懒地坐在椅子里,身后紫陌沉默地替她按摩着肩膀,整个人是一副惬意享受的模样。 宸王眉心几不可察的锁了一下,似有什么难解之事,看着九倾须臾,淡淡道:“殿下可能弄错了一件事。” 弄错了一件事? 九倾抬眼,瞥见他有些异样的表情,眸心微凝,“我弄错了什么事?” “之前在西陵,假冒臣的身份命黑翎卫前去执行刺杀一事的人,应该并不是寒钰。” 此言一出,九倾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殿下当时虽没有明说,但心里断定的人应该是寒钰。”宸王道,“臣命黑翎卫再三调查了此事,数次结果皆证实,此事并非出自寒钰的手笔。” 九倾一怔,沉默地倚进了椅子里,端着茶盏不语。 ……不是寒钰么? 缓缓闭上眼,脑子里仿佛有根弦紧紧绷了起来,九倾不由陷入了沉思。 重活一世之后,她知道宸王的忠心,知道寒钰的野心,知道南族的劫难……其他的,只是觉得一切尚在可预料之中。 从离开南族到西陵,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面对很多事情,已经可以做到理智地分析判断……但那一次,当看到黑翎卫来刺杀时,看到了苏家嫡女也跟着来时,她几乎没做任何思考,下意识地就以为,是钰王要一箭双雕,同时除去宸王和苏家…… 难道,竟是她先入为主? 可如果不是钰王,那又会谁? 嫁祸给宸王和苏相,让他们成为刺杀储君的凶手,谁能得到最终的好处? 九倾眸心色泽轻涌,缓缓开口道:“皇兄觉得,如果不是寒钰,那这件刺杀事件的主谋……可能会是谁?” “臣还在查。”宸王淡淡道,“在黑翎卫得到确切的结果之前,臣不会妄加猜测。” 第665章 把温绥远,当做磨炼夜瑾的机会 九倾闻言,不由沉默。 不会妄加猜测?果然是宸王的作风。 而她自己…… 九倾此时已经无法确定,重活一世之后,很多事情是否已经发生了转变,而在那场劫难中无辜身死的人,是不是就一定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或许她该庆幸,纵然经历了那一场血腥的劫难,重活一次之后,她也并没有不顾一切地试图报仇,更没有不惜一切代价将寒钰置于死地的意思—— 虽然在她心里,寒钰的确是该死的。 但十几年的兄妹感情就算被一场灭族的屠杀摧毁殆尽,她若突然间对曾经感情深笃的寒钰生出杀意,只怕没有人会不感到震惊奇怪。 而眼下事实已经证明,时间逆转之后,眼睛看得见的仇人或许已不是最大的威胁。 冗长的沉默之后,她淡淡开口:“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以后也该避免犯下先入为主的错误。” 宸王道:“臣可否知道,殿下为何会怀疑寒钰?” 九倾淡道:“这个皇兄就不必问了,你可以当做是神灵对我的警醒。” 神灵的警醒? 警醒什么? 心头闪过这两句话,宸王却没有再多问,缓缓点头:“还有一件事,应该让殿下知道。” 九倾垂眼,缓缓啜了口茶,“什么事,皇兄但说无妨。” “殿下离开南族之前,派温绥远和湛祺去了祁阳城?” 九倾眉心微动,抬眼看了他一眼,沉默地点头。 “温绥远已经得知了夜瑾的存在,并且对此生出了一些不满,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不会安生了。” 九倾皱眉:“他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并未封口。”宸王道,“撇开玄影七卫中的玄三和玄七不说,臣和寒钰,苏幕臣,殿下身边的紫陌,甚至是苏家嫡女苏瞳,这么多人都知道夜瑾的存在,温绥远想知道也并不难。” 九倾点头,“但我还是想知道,谁告诉了他夜瑾的事情?” “苏家和温家的关系挺不错,苏幕臣跟温绥远的关系,一向也比其他人更近些,殿下应该能猜得出来才是。”宸王淡淡道。 九倾闻言,唇角挑看了一抹笑,慢慢点头:“皇兄说的是,这件事其实很好判断,没什么需要费心去思量的。” 顿了顿,“皇兄对此事怎么看?” “有臣在,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宸王道,“但夜瑾也并非暖房里的娇花,不需要谁的庇护,如果连区区一个温绥远都应付不了,他以后又怎么有资格踏足南族皇室?” “所以皇兄的意思是,把温绥远当做是磨炼夜瑾的机会?” 宸王点头:“如果殿下觉得不妥,臣倒是可以做些安排。” “没什么不妥的。”九倾道,“皇兄说的本就有理,夜瑾若连区区一个温绥远都应付不了,以后如何有资格凌驾于其他人之上?” 宸王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九倾的话。 “况且,有皇兄在,总不可能当真看着夜瑾陷入危险之中的。”九倾道,“这件事我会当做不知道,皇兄也大可以袖手旁观——除非夜瑾真的有性命危险。” —— 凌晨先更三章,中午见,求票~~ 第666章 男人眼里,最重要的是权势 区区一个温绥远,九倾的确没怎么放在心上。 后宫争宠,大多时候争的并非真的是帝王的宠爱,他们争的是权力荣华,身份地位,是他们的前途命运,这些并不完全适用于女子——对于男人来说,权势才真正是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相比起皇帝后宫里,为了家族兴衰和自身荣华而勾心斗角的嫔妃,九倾知道自己即位之后,这些皇夫们之间的争斗会更加直接,也更加残酷。 四位皇夫的家世背景相差不大,而曾经被皇帝亲口夸赞,并建议可以立为正君的温绥远,其才华和本事显然都是不错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便难免有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在得知夜瑾的存在之后,心里生出危机意识的同时,必然会产生一些其他的想法—— 与其他皇夫竞争,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九倾不偏向谁,四个人以后进入女皇后宫,在分工合作协助女皇打理政务的时候,分量几乎可以是相当的。 而且为了各大家族之间的势力平衡,女皇必然不会独宠哪一个,使之一人独大,但是夜瑾不同——这个人既然是九倾真心喜欢的,并且在尚未有名分之前就发生了关系,那么对于其他人来说,以后一定是个无法忽视的威胁。 皇帝独宠嫔妃时,常常都是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一人,而九倾身为女子,以后即位之后,或许更有可能被感情所操控,因此而独宠自己喜欢的人——正如这些年她跟四皇子的感情,完全可以让人感受得到她对感情的执着。 所以,温绥远在知道了夜瑾的存在之后,一定不可能继续安分,总要做点什么的。 九倾不奇怪,宸王也不会觉得奇怪。 所以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们的反应很平静,并未生出什么不满或者特别的情绪。 宸王说放一天假,就真的让夜瑾好好休息了一整天,午时用膳结束之后,就再次消失在山庄里了。 夜瑾和九倾二人在山庄里,度过了最酸爽销ii魂的半天。 怎么说呢。 原本夜瑾是要带九倾出去逛逛的,但是九倾漫不经心地斥了他一句,“让你休息就是休息,还到处走什么?我不缺衣服也不缺珠宝,南族好玩的地方也不少,不比东幽逊色,没必要出去浪费时间。” 于是夜瑾默默地闭了嘴。 然后九倾让夜瑾脱了衣服去床上趴着,夜瑾整个人一僵,顿时脑子就抽了,睁着一双满是羞涩又期待的眼睛看着她,“你今天让我脱了好几次衣服了,九倾,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却不好意思开口?” 回应他的,是九倾不咸不淡的一记眼刀,“你想太多了。” 再然后,夜瑾当真是脱了全身的衣服,这次连裤子也一并褪了,趴在床上,白色的中衣盖着腰间,浑身上下一片淤青红紫的伤痕,一条条,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然后九倾拿出药酒,从肩膀开始,一直往下,耐心地在每一道伤痕上抹了药酒,给他按摩全身。 第667章 你是真疼,还是一个劲地撒娇? 于是,厢房里总是不时地传出一声声压抑的呻吟,似痛苦,似欢ii愉,让人情不自禁地往某个方向去想入非非。 无寂脸色红红的,在紫陌不满的瞪视下,灰溜溜地退开了至少十丈远,以保证再也听不到发的房里发出的声音之后,才郁闷地停了下来,百无聊赖地蹲在湖面,看着湖里的鱼儿追逐嬉戏。 紫陌眉头纠结了又纠结,觉得以她家殿下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大白天的就让瑾王胡来,而且夜瑾的声音明显是忍痛求饶多一点,虽然听着听着就变了味,但…… 想了想,为了避免被被人听到胡思乱想,影响瑾王和她家小姐的形象,紫陌尽责地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瑾王的扶风院十丈之内。 而屋子里,夜瑾趴在床上,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露出来的侧脸苍白苍白的,额头上一层层细密的冷汗,眉头紧蹙,正在忍受着一波波仿佛酷刑一般的伺候。 “九倾……轻点……”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像个小兽的悲鸣,“轻、轻点……疼……疼。” 九倾嘴角抽了抽,无语地瞥了瞪着他的后脑勺,“你是真疼,还是一个劲地撒娇?” 夜瑾声音忽地一顿,随即唇角上扬了一下,但脸色还是苍白的,“是真的疼,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九倾转头,看了看已经被自己用掉半瓶的药酒,又倒出了一些抹在他的腿弯处,这里伤势最重,一大片的乌青发紫,大概是因为动手的时候最顺手,所以伤势最可怖。 以指腹将药酒揉开,并一点点揉开淤血,顿时听到夜瑾狠狠地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身体几乎一瞬间绷紧。 九倾动作微顿,抬眼看着他,夜瑾倒是没再喊疼,但是身体的反应最诚实,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双手攥紧了枕头两边,将头埋在软枕中不再说话。 九倾不由就心软了。 动作不自觉地放轻,温暖的真气一点点透过指尖进入夜瑾腿部,随着她轻揉拍打的动作而让淤血散得更快了些。 夜瑾侧过脸,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脸上汗水打湿了发丝,显得格外羸弱。 “这些天里,宸王也见过你这般柔弱的模样?” 九倾的语气带着一点心疼,一点纠结和无语,还有一点小小的无奈。 “怎么……怎么可能?”夜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沉稳些,“连无寂都不曾见过……哦不,连我自己都不曾见过。” 伺候了他半天,九倾额头上也见了些许薄汗,闻言淡淡道:“因为你从来没好好处理过这些伤。” “我没时间。”夜瑾声音有了些许沙哑,“再说男人受点伤……” “男人受点伤不算什么,除死无大碍嘛,那你现在鬼吼鬼叫个什么劲?”九倾冷笑了一声,“就是在我面前撒娇是吧?” 夜瑾一窒,“当……当然不是,是真的疼。” 被打的时候虽然疼,但是在宸王面前他连丝毫的分心都不能有,根本顾及不到自己身上的伤,还敢喊疼吗? 第668章 一面之缘而已 而且当时的疼和此时这种淤血被揉开的疼,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好吧? 九倾心里大概也清楚,疼是真的疼,但也因为是在她的面前,所以他才一个劲地撒娇,要是在别人面前,就算再疼个十倍,他大概也不会流露出一点异样出来。 全身涂满了药酒,并全部揉开了一遍之后,九倾也折腾得浑身是汗,起身下床:“你先趴着,我去沐浴。” 夜瑾咕哝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九倾在紫陌上午收拾好的厢房里沐浴换了一身衣服,很快就回到了夜瑾的屋子里,“我让紫陌把晚膳送过来,就在屋子里用吧。” 夜瑾没意见,却是在晚膳被端进来之后,提出了小小的要求,“我现在行动不便,你喂我。” 九倾将膳食搁在了离床头不远的案桌上,闻言瞥了他一眼,“我觉得让宸王进来喂你,会更让你觉得感动。” 夜瑾闻言,顿时表情一僵,脸色黑黑地瞅着她。 “这么温馨旖旎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提起煞风景的人?”他嘴角抽搐着,“九倾,我觉得你变坏了。” “是吗?”九倾撕了一小块软软的馒头塞进他的嘴里,“要不要给你找个温柔善良的,还格外体贴,保证让你——” “我就喜欢你坏坏的。”夜瑾哼唧了一声,“白莲花有什么好?看着倒胃口。” 九倾好风度地笑了笑,也不再与他贫嘴,两人一起用了晚膳,九倾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将托盘放到外间的桌子上,便回到了内室,和衣躺在了夜瑾身边,如寻常夫妻一般闲聊了一些趣事。 天色降下黑幕的时候,九倾宣布就寝时间到,夜瑾只能闭上眼睡觉。 这一夜,睡得格外香沉。 养精蓄锐了一整天之后,夜瑾于次日早天未亮时就起身了,看了一眼身边女子沉静脱俗的面容,他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偷了个香,随后才怕扰到她睡眠一般,小心翼翼地下床穿了衣服,自己去洗漱,然后独自去了自己的书房。 九倾睁眼注视着他的背影,在他走出去并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之后,嘴角轻扬,缓缓阖上眼继续睡。 重生之后,她已经习惯了早起,哪怕前一天睡得多晚,她都没有养成赖床的习惯。 今天是她第一次这般放纵自己,一直睡到辰时才起。 紫陌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伺候,并禀报了一个消息,“无寂说,东幽的丞相求见小姐。” 九倾闻言,系着白色缎带的手微顿,挑眉道:“东幽的丞相?” 紫陌不懂她家小姐一脸兴味的表情从何而来,肯定地点头,“无寂是这么说的。” 顿了一下,紫陌有些不解,“但是东幽的丞相认识小姐吗?他怎么突然来求见小姐?” 认识么? 九倾嘴角淡勾,漫不经心的意味,“一面之缘而已。” 一面之缘? 紫陌几不可察地皱眉,心里越发不解,一面之缘……就能让一国丞相主动登门求见? 第669章 姑娘与我家公子,相识已久? 一面之缘当然不能让一国丞相主动登门,但是如果为了他家主子的江山,就算是丞相,也得偶尔学着谦卑一回。 紫云山庄的主子是夜瑾,温牧是夜瑾的手下,所以奉茶的地方并不是在山庄的正厅,九倾当然也不可能把这位东幽的丞相当成多重要的贵客来招待。 因此,她只是命紫陌和无寂把温丞相带去了山庄的西园花厅,那里离夜瑾的院落有些距离,既不会打扰到宸王和夜瑾的事情,也方便他们说话,并且环境也不错。 九倾到达西园的时候才发现,温牧其实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身高跟温牧差不多,但看起来更强硕一些,五官也更为硬朗。 “姒姑娘。” 见到九倾缓步进入花厅,温牧主动起身,礼貌地颔首。 他身旁的青衣男子跟着起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九倾,目光接触到九倾的那一刹间,眼底猝然划过一丝惊艳诧异之色。 这个女子虽不知是何身份,但只凭这副倾国倾城的容颜,也足以让男子无法抗拒。 宫冥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他家主子为何不愿意娶其他官员家的小姐了,身边有这般绝色的美人,公子怎么还会看得上其他的庸脂俗粉? “两位请坐吧。”九倾淡淡一笑,敛衽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紫陌,给两位公子看茶。” “是,小姐。” 无寂沉默地站在花厅外,心下猜测着,年轻的丞相大人来找九倾姑娘所为何事?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是直接求见他家主子,而是要拐弯求见九倾姑娘? 他家主子若是知道自己的两个手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私下里来见九倾姑娘,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正这般想着,年轻的丞相大人欠身道:“在下冒昧打扰,还请姒姑娘海涵。” “无妨。”九倾淡笑,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刚好我也闲着无事。” 宫冥静静地关注着她,发现这位姑娘不仅容貌绝色,便是这份抬手举足间的气度涵养,也是一等一的优雅清贵,若非顶级权贵之家,绝不可能培养出如此修养的女子。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他不由疑惑更甚。 东幽有名的权贵,紫霄宫早就查了个底朝天,并没有谁家有这样一个女子,况且对方姓姒,东幽帝都眼下也并没有姓姒的贵胄之家…… 姒? 脑子里一道惊雷闪过,宫冥心头咯噔了一下,端着茶盏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几乎下意识地要开口询问对方的身份。然而转念一想,这个女子看起来才十五六岁,三十年前东幽姒家满门被抄斩,并没有男丁留下并且还能娶妻生子。 所以,她的姓氏应该只是一个巧合。 短短须臾之间,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也亏得宫冥定力不错,才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失态来。 “敢问姒姑娘家居何处?”温牧温文有礼地开口,唇边噙着雅致的笑容,“与我家公子相识已久?” 第670章 今日前来,有一事请姑娘帮忙 相识已久? 九倾挑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久,还不到半年。” 不到半年。 温牧在心里捻着这四个字,也有些了然。 因为相识时间还不长,所以他家公子和这位姑娘此时应该正处于感情正浓烈的时候,或许再过个一年半载,就算谁也不劝不说,他们的感情自然而然也会淡一些,到时候公子的坚持大概也就没那么坚持了。 男人——尤其是志在江山的男人,有几个会真的一辈子痴情于一个女子? 温牧有些能理解他家公子此时的心态,也明白如果时间允许,他家公子早晚也能想通。 但是就眼下的情势来说,一年半载时间却也委实太长,江山社稷之事,拖一天就是一个变数,他赌不起,他家公子也拖不起。 紫霄宫筹谋了这么久,如果因为一个女子而失了机会,被别人捷足先登,只怕公子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这般想着,温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抬眼间,却对上女子仿佛洞悉一些的睿智眸光。 温牧一怔,像是被看透了心里的所有想法,心底蓦地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之感。 这个虽然年轻却被认为城府极深的年轻丞相,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其实不过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少年,在真正大智大慧之人面前,卖弄着自己肤浅的心机。 “温公子。”九倾沉静淡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波澜不惊,“有话但说无妨,发呆可不是一国之相该有的习惯。” 温牧蓦地回神,看着眼前女子噙着浅笑的面容,竟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沉默在坐在一旁的宫冥,此时当真是有些震惊了,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淡淡言语间,就能让素来镇定从容的温牧轻易就失了态,这份功力谁人可以相比? 而她,自始至终竟可以做到如此平静,如古井般不起波澜。 “姒姑娘。”温牧清了下喉咙,很快让自己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温雅,“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帮忙?”九倾淡笑,“我能帮温公子做什么?” 温牧心头一阵迟疑,但迟疑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很快开口道:“我家公子的身份,姑娘想必已经知道了?” “你说夜瑾的身份?”九倾漫不经心地点头,“他是紫霄宫宫主修罗公子,也是筹谋东幽江山,让君氏皇族走向末路,让东幽改朝换代的幕后正主。” 温牧闻言,忍不住又是一阵沉默。 原来这位姒姑娘知道的,竟是比他们还多,看来公子与她的关系确实亲密到没有丝毫隐瞒,夜瑾……是他们家公子的真名? 夜瑾……夜…… 温牧心头微跳,只觉得夜瑾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而且……夜这个姓氏,不正是西陵的皇姓么? “西陵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九皇子,似乎与我家公子同名同姓。”宫冥缓缓开口,一句话挑破了温牧心头疑虑,“姒姑娘确定,我家公子也是用这个名讳?” 第671章 他素来低调,不喜惹人注目 站在一旁的紫陌都快笑了。 这两个人真是瑾王的手下?怎么一副无知乡巴佬的面相? 连自家公子的名讳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当人手下的?还号称忠心耿耿,心腹谋臣……其实是个假的吧? 想到这里,紫陌缓缓转头,看向站在花厅外的无寂,可怜自从来到东幽之后就以为自己地位一落千丈的无寂侍卫,在听到两位公子弱智的言语之后,简直是要心花怒放了。 他还以为自己和无情、无愁,以及十三影充其量最多只能算是侍卫和影卫,跟温牧那些紫霄宫阁主们相比,简直太弱了,根本算不得心腹,可为什么……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心腹阁主,居然连他家主子的名讳都不知道? 甚至直到现在,他家主子要成为东幽皇帝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就是来自西陵的瑾王…… 如果可以,无寂真想放声大笑三声,不过还好忍住了,只是嘴角一抽一抽的,以及看向温牧和宫冥的眼神里,忍不住多了一些鄙视。 “夜瑾难道没告诉过你们,他就是西陵的瑾王?”九倾挑眉,似乎觉得意外,随即想了想,“或许是觉得没必要说吧,他这个人素来低调,不喜欢惹人注目,倒是也可以理解。” 温牧和宫冥面面相觑,彼此眼底神色皆是有些困窘。 他们承认,自己的确不知道公子居然就是来自西陵的瑾王,也从没有试图去弄清公子的身份来历,只知道紫霄宫在他手里一天天壮大,而且公子的行事作风足够让他们敬畏臣服…… 如此便足矣。 但是此时,这个事实似乎让他们无形中就落了下风。 温牧眼神有些纠结地看着九倾,虽然她的目光依旧平静,仿佛一汪清水般剔透沉静,并无多少类似于嘲笑或者炫耀的色泽,但温牧却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被无声地嘲弄着。 这种感觉,让他心头的狼狈又多了一分。 宫冥也是看出来了,从他和温牧到了此处,直到现在还不足半个时辰,这位姒姑娘一盏茶尚未饮完,且从头至尾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并且言语间温和有礼,从容不迫,却一点点将他们的气势完全压制了下去。 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感觉。 心里微凛,宫冥竟觉得,他们今日冒昧前来,似乎当真是来错了。 九倾目光微转,见两人各自握着茶盏不说话,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不由淡淡一笑,也没有再为难他们的意思,开门见山道:“两位今日前来,是为了夜瑾登基之事?” 温牧一震,抬眼看着她,须臾,缓缓点头:“是。” 定了定神,他正色道:“江山社稷不容儿戏,公子昨日在宫里所说的话姑娘都听到了,温某作为臣子,无法置之不理,也不能放任公子任性,还请姑娘体谅。” “你觉得你家公子很任性?”九倾挑眉,语气漫然笑问。 温牧微窒,“在下言语或有对公子不敬之处,但意思的确是这个意思。” 第672章 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 九倾扬唇轻笑,如冰雪初融,令天地失色。 夜瑾现在很忙,她刚好闲着没事做,所以此时她有足够多的时间与这两位周旋。 其实若真想解决问题,九倾只要报出身份,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温牧和宫冥虽然都是不错的人才,但是不管何等人才,他们也不过只是东幽的臣子,只是紫霄宫的一个属下而已。 连东幽和西陵皇帝都不敢得罪的南族储君,他们在听到她的身份之后,只怕让他们把自家公子洗干净打包送到她的榻上,这两位也完全能做得到。 但是九倾觉得,这样就没什么意思了。身份固然可以让人闭嘴,但是也同样会失去很多乐趣。 “夜瑾的确很任性。”九倾淡淡一笑,语气中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纵容和宠溺,“西陵瑾王在西陵很是受宠,如果他想登上皇位,在西陵同样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办到,你们觉得他为什么舍近求远,大费周章地跑到东幽来,花费这么久的时间筹谋?” 此言一出,温牧和宫冥再度面面相觑。 因为姒姑娘话里隐含的深意,也因为她说话的语气。 纵容和宠溺……他们大概是耳朵出问题了,才会在她的语气中听出了这种口吻,这向来应该是男子在提及自己心爱的女子才会有的语气,此时却似乎完全颠倒了过来…… 他们觉得有些接受困难,并且也意识到,事情好像完全不在他们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心思微定,温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开口道:“姒姑娘是说,公子其实有望登上西陵帝位,但是他自己却主动放弃了?” 九倾漫不经心地点头,“唔,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温牧转头看了宫冥一眼,宫冥也看了温牧一眼,然后两人同时端起茶盏,掩饰一般地喝了一口,显得极有默契。 九倾垂眼,只当没有看见他们的困窘。 紫陌却完全不欲掩饰眼底的幸灾乐祸,哼,敢来给她家小姐下马威?活该此时被碾压。 所幸温牧和宫冥两人的心思并不在一个婢女身上,也没精力去关注一个侍女的表情,不大一会儿,温牧便平静地开口:“不知姒姑娘可否解惑一二?” “答案其实很简单,夜瑾不屑于唾手可得的帝位。”九倾道,“或者可以说,他不贪恋权势,对于江山帝位看得远远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重要。” 顿了一下,“至于他为何要来东幽,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 为了证明自己? 温牧不解:“此话何意?” “夜瑾成为紫霄宫宫主,筹谋帝位,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拥有逐鹿江山的能力而已。”九倾淡笑,“他享受的是过程,不是结果,所以如果你们是打算让他以结亲的方式稳固自己的帝位,拉拢东幽的重臣,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们,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温牧和宫冥脸色同时一变。 原来这位姒姑娘,早就知道了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了。 第673章 逐鹿江山和治理江山,是两回事 没错,温牧的确一直是这个想法,只有跟东幽权贵重臣们结亲,他们公子刚到手的帝位才能坐得稳,才能更快地巩固自己的势力—— 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也正是想说服这位姒姑娘,跟她分析利害关系,让她以大局为重,能主动劝说他们公子同意结亲一事——就算暂时不结亲,以后早晚也要有三宫六院。 但是显然,他们不但目的落空了,似乎还被人赏了几个温柔的耳光。 温牧觉得很狼狈,心里却同时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宫冥脸色有些微白,他想起了公子曾经说过的一句,“东幽的江山本座很想要,但必须是凭真本事取来。” 真本事…… “公子其实已经证明了他的本事。”宫冥还有些不死心,皱眉开口,“取得江山帝位,公子并没有通过与人结亲的方式,但是逐鹿江山是一回事,能不能坐稳江山却是另外一回事。公子如果放弃与所有大臣结亲的机会,只怕无法收拢臣心,以后治理江山便会处处受到朝臣的掣肘,姑娘难道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如果只是因为不能结亲,朝臣就要掣肘皇帝,那么这样的臣子谈何忠君为国?如何堪当大任?”九倾神色不变,云淡风轻一般的语气,“如果不娶他们的女儿就无法让臣子听命,那么这个帝位要来何用?他又有什么资格君临天下?” 淡淡的语气,沉静中透着丝缕温和的嗓音,仿佛带着一种不解世事的天真,完全不知朝廷险恶与密不可分的裙带关系。 然而她说出口的字字句句,却又隐隐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仪气度,竟是让温牧和宫冥也无法反驳。 九倾端起茶盏送至唇边,将盏中茶水慢慢饮完,空盏放置于桌上。 慢慢抬眼看着两人,九倾淡笑:“两位大可以不必太过着急,不妨看看你们的公子,是否有足够的魄力解决眼前这困境。” 温牧垂眼盯着自己手里的盏茶,沉默不语。 宫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这个姑娘平静的目光下,却觉得似乎不管说什么,都有一种负隅顽抗的意味,而这种感觉,让他意识到自己和温牧已完全处于下风。 非常罕见,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仅仅一个十五六岁的弱女子,居然就能让他们的气势完全被压制…… “自古以来打江山容易,靠着姻亲裙带关系坐稳江山的也不在少数,但是你们公子既然偏偏要做这另类的帝王,你们何不让他证明自己?” 温牧和宫冥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皆是沉默不语。 证明自己? 这句话说的很容易,很多人都会拥有这种抱负,但是做起来……只怕没那么顺心顺意,真要到了意外出现的时候,又该如何? 但是这位姒姑娘一字一句听着温和,声音还特别好听,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但是她的话却偏偏让人无法反驳。 至少,温牧和宫冥就算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嘴上却已完全开不了口。 第674章 公子因为一个女子,才想要帝位? 现在的女子,都这么厉害了? 宫冥这般想着,忍不住又开口道:“姒姑娘可否告知来历?” “来历?”九倾漫然摇头,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非我不愿意说,而是担心吓着你们。” 说罢,她站起身,“二位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就不留你们用午膳了。” 温牧和宫冥还没来得及去思索她所谓的吓着是什么意思,便见她起身准备送客,不由也跟着站了起来,心下似乎还有些茫然。 “无寂,送两位客人。” 无寂扬声应是,满面春风地示意两人先请。 温牧呆愣了须臾,宫冥面上也是有些反应不及的表情。 “哦,对了。”九倾转身之际,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两人,微微一笑:“方才我说夜瑾是为了证明自己,所以才对东幽的帝位感兴趣,既然他并非真的贪恋江山权势,那么你们是否想知道,他为何要证明自己?” 啊? 温牧呆了一呆,为何要证明自己? 骄傲的男人想通过成功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这还需要理由么? 况且他们家公子既然出身皇族,并且自己本身能力足够强,那么一定不可能甘于屈居别人之下,通过自己的筹谋得来一个皇位,应该算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吧? “虽然我无法告诉你们我的身份,但是却可以告诉你们,夜瑾是因为我,才决定筹谋东幽的帝位。”九倾扬眉看着两人,似乎并未看到两人刹那间的震惊之色,“也就是说,在江山和我之间,如果只能选择一个,那么他的选择一定是我,这一点你们最好不要怀疑。” 顿了一下,九倾淡笑:“所以为了你们的小命着想,今天这样的建议最好还是别再去夜瑾面前说了,万一惹怒了他,谁也救不了你们。” 话音落下,温牧和宫冥二人脸色一僵,彻底说不出话来。 公子是因为一个女子……才决定筹谋一个皇位? 这怎么可能? 九倾眉眼间一片沉静自若,并无丝毫得色,对两人的反应没有多少意外,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关注的兴趣,漫不经心地转身离去。 “姒姑娘的话,在下不能完全相信。”温牧回过神,瞬也不瞬地看着九倾的背影,直到她再次停下脚步,才皱眉道:“方才姑娘说跟我家公子相识还不到半年,但我家公子成为紫霄宫宫主已经两年有余,姒姑娘又该如何解释?” “不需要解释什么。”九倾道,语气也终于听出了几分淡漠如雪,“夜瑾成为紫霄宫宫主,起初的目的并非为了掌东幽的江山,这一点,你们自己想想便知。” 说完,便不再逗留,径自举步离去。 还留在花厅里的温牧和宫冥注视着她的背影,半晌,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底都看到了凝重震惊之色。 她说的,似乎是对的。 他们家公子的确是在几个月前,才明确表示想要君乾的皇位,这件事他们起初并没有多想,男人有野心很正常,谁也不会无聊地去思考,想要皇位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第675章 九倾姑娘好威武 但是现在,这件事却当真是让他们觉得难以置信,也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他们公子,居然是为了一个女子……才决定筹谋东幽的皇位? 饶是温牧和宫冥二人性子多沉稳,此时也无法抑制心里的波涛翻涌。 从来只听过君王为了红颜而亡国,却是第一次听说为了红颜而夺江山,而比起此事带给他们的震惊和诧异,他们更无法克制地想知道—— 这位姒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就算拥有一副绝世无双的容貌,也不可能驱使修罗公子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他们家公子本身就是个冠绝天下的俊美男子,以往也从不近女色,他们绝不会相信,公子只是喜欢这个女子的容貌,就决定为了挣来一副如画江山。 但是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个女子又是如何让公子死心塌地地爱上了她? ……对,公子应该是深爱着她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一个男人甘愿为了一个女子,费心谋划一个江山之位。 两人心思沉沉,回过神来之际,才注意到他们公子的贴身侍卫无寂,正以一种别样深邃的眼神看着他们,眼底似乎隐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光彩—— 温牧嘴角一抽,感觉脑子越发凌乱了。 送走了两位紫霄宫阁主,无寂回到扶风院时,嘴角还挂着心满意足的笑。 紫陌无语地瞪了他好几眼,“你到底在得意什么?” “我?”无寂愣了一下,随即又高高扬起了嘴角,“我觉得九倾姑娘好威武。” 连声音都不用扬高半分,就能让那二人一败涂地,气势全无,灰溜溜地离开了山庄。 简直太爽了有没有? 要是九倾姑娘报出自己的身份,无寂都能想象得到,那两人瞬间五体投地的姿势了。 紫陌闻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脑门上降下三条黑线。 她此时真心有些怀疑,夜瑾这些年是怎么忍受这个白痴护卫的?他哪里像个合格的护卫?本质上简直跟市井那些三姑六婆一个德性。 九倾窝在榻上看书,听着外面无寂跟紫陌两人的对话,眉心微动,眼底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 紫陌跟无寂二人,还真像一对冤家。 不过,想起紫陌上一世的命运,九倾神色微怔,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书,躺在榻上静静地望着梁顶发呆了片刻。 宸王的话在脑子里闪过,她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即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敛眸沉默。 如果假冒宸王,驱使黑翎卫执行刺杀任务的人不是寒钰,那么究竟还有谁,能做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 眼下来说,南族几大权贵家族对皇族的忠心都是可以看得见的,而看不见的暗处,又是谁在操控着阴谋? 若排除了寒钰的嫌疑,那么指使黑翎卫刺杀她的人,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否如她之前判断的那般,是为了嫁祸给宸王和苏家? ……不。 九倾凝眉,如果幕后指使之人不是寒钰,那么,此人也极有可能就是为了刺杀夜瑾…… 有这种可能么? 第676章 以音驭气,以音布阵 九倾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所以在夜瑾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她让紫陌请来了宸王。 “皇兄。”她淡淡开口,眼底色泽有些晦暗不明,“黑翎卫有没有告诉过皇兄,发生在西陵的那一次刺杀,他们的目标是谁?” 宸王闻言挑眉,淡漠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表情,显然一点儿也不奇怪九倾会问这个问题。 他只是有些讶异,九倾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理清思绪,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他们的目的是夜瑾。”他道,并且心里清楚,这又是一个出乎了九倾意料之外的事实。 九倾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没错,这个事实的确出乎她的意料,就像当初先入为主地判断谋划刺杀的人是寒钰一样,她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 现在既然已经推翻了当初的认知,确定了幕后主使不是寒钰,那么要想知道这个人是谁,首先得弄清楚他的目标是谁,然后才能抽丝剥茧,查清主谋。 宸王话音落下之际,九倾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皇兄。” 如果那个人假冒宸王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黑翎卫刺杀夜瑾……那么显然,这个人或许并不知道九倾在西陵,否则便该明白刺杀计划一定不会成功。 其次,这个人刺杀夜瑾的原因,又是什么? 是因为她? 似乎也不大可能…… 如果这个人根本不知道她来了西陵,那么自然不会很清楚她跟夜瑾扯上了什么关系,那又是因为什么,要刺杀夜瑾? 九倾皱眉,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团迷雾。 似乎有点扑朔迷离了呢,她暗道。 一阵悠远而缥缈的琴音在耳畔响起,似乎很遥远,又似乎近在三丈之内,琴音带着几分空灵,几分轻快,还有几分几不可察的生涩。 九倾眉眼微动,安静聆听了片刻,“是夜瑾在抚琴?” “嗯。”宸王点头。 “以音驭气,以音布阵……”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九倾缓缓倚在椅子上,眉眼刹那间仿佛也生动了许多,“夜瑾的接受能力很强,不是吗?” 没有一定的功力,不可能轻易做到对音色运用自如,夜瑾弹出的琴音里虽然还能听出几分生涩,但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简直称得上是天才了。 显然他这段时间所学并接收的东西并不少,虽整日傲娇得不行,但本领的确在一天天变强了。 宸王嘴角微扬,心情似乎也不错,语气却依旧是淡淡,“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对,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但是也得有人引导才行。 九倾轻叹:“活了十六年,让皇兄做夜瑾师父,大概是我平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宸王嘴角一抽。 沉默了须臾,他道:“登基以后,殿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是正确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九倾语气漫然,“有皇兄在,时时提点一下,做好一个皇帝对我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宸王闻言,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再说话。 第677章 瑾王想得太远太深了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很平静,或许是九倾的话起作用了,没有人再来山庄打扰。 夜瑾每日跟着宸王上课,而九倾则待在山庄里度过了几天安静悠闲的日子,中午和晚上会帮夜瑾上药,盯着他按时吃饭就寝。 上药的时候,房里依旧能传来一阵阵销ii魂喊疼的声音。 每每这个时候,紫陌的脸色都是黑黑的,因为她最悲催,为了避免有人听到声音想歪,对她家小姐的名声造成不好的影响,她必须尽责地守在房外,阻止任何人靠近的同时,还要无比悲惨地忍受着夜瑾傲娇欠揍的声音折磨,有时连冲进去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有时她甚至会在想,幸亏她家小姐是个姑娘,这要是个男子,那瑾王活脱脱就是被压的那一个——不过这个想法她也只敢自己想想,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得的,万一惹了瑾王生气,小姐发怒,吃亏的绝对是她自己。 如此大不敬的想法,小姐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让人把她乱棍打死。 所以她只能告诉自己,她家小姐都能忍受的事情,她也只能忍了,虽然忍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一阵阵跳得欢快极了。 既然已经接手了南族的政务,九倾当然不会沉浸在儿女私情中太久,只在东幽待了七天就决定回南族了,夜瑾听着这个决定,心里一阵阵不舍,却并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 九倾有她的责任,她的任何决定他都只能服从而不能做任何干涉,尤其是宸王还在,他更不能做一个会影响九倾决定的人。 否则,万一宸王觉得他以后会让九倾往昏君的方向发展,不顾一切阻止他们在一起,该怎么办? 不得不说,夜瑾实在是想得太深太远了,宸王眼下压根就没觉得九倾会真的被儿女私情所影响,就算有些影响,以九倾的理智来说,夜瑾也没本事让她成为一个昏君。 离别在即,宸王却连给他们独处的时间都没有,早膳之后,就让夜瑾去书房候着,让夜瑾心里郁闷得不行,却丝毫不敢抗议。 紫陌在旁边看着,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叫那一个爽,心道大概也只能宸王能治得了他,看他还敢不敢动辄在小姐面前摆出一副如萌物般邀宠的行径。 “训练固然重要,但身体也不能忽略了,皇兄以后要盯紧他按时吃饭才行。”九倾淡淡一笑,“辛苦皇兄了。” 对于除了师父这个身份外,还要兼职奶娘的事情,宸王倒是没什么异议,当然就是有异议,他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不满,闻言淡淡道:“殿下不必太过牵挂,臣心里有数。” 九倾点头,扶着紫陌的手上了马车。 对于九倾的安危,宸王并没有多少担心,也没过多地叮嘱什么,目送马车离开视线之后,便转身回了紫云山庄。 “王爷。”一名黑翎卫出现在眼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份未拆封的信,有黑翎卫专用的标记,“从祁阳城送来的信。” 宸王淡漠地接过信,拆开看了看,随手轻捻,信纸化作几缕粉末自指间飘散。 第678章 南族的储君,居然是一位弱质女流? 八月之后的天气渐渐褪去了炎热,早晚温差有点大,但气候无疑变得舒适了许多,月底之前回到南族的九倾,再一次投入到了繁忙的政务当中。 九月初,前去祁阳城调查凌裳的温绥远和湛祺回来复命,而跟他们一道回来的人居然还有此次被调查的正主,祁阳城城主凌裳。 九倾有些意外,但是刹那间的表情却是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绪自眼底一闪而逝,但尚未让人完全捕捉,就如秋水般消失得了无痕迹。 正如九倾所预料的那般,凌裳的确在扩建府邸,私建马场,所花费的银子绝非一个城主的俸禄所能供起,于是,九倾理所当然地走了个问罪的形式。 “有人弹劾凌城主贪墨国税,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私建马场,不知凌城主可有要辩解之处?” 身着一身墨色长袍,肩上系着深青色披风的凌裳,身躯笔直地站在案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九倾,气势凛然,整个人如一把未出鞘的利剑,只沉默地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然而,这种压迫感对于别人或许还有几分作用,在九倾面前,那是完全可以被忽略的东西。 “南族的储君殿下,居然是一位弱质女流?” 沉默了良久,浓眉微皱的凌裳才缓缓出声,然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大逆不道,让规规矩矩站在旁边的几个人脸色同时一变。 九倾抬眼,同时放下了手里的奏章,眉梢轻挑:“凌城主似乎对此很有想法?” 凌裳沉默,眉眼间的郁色却几不可察地深了些许。 九倾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凌裳容貌生得不错,五官俊挺,一看就属于那种男人之中的硬汉,但是周身流露出的桀骜不驯气息却有些太过,以至于在九倾面前,他的存在感便显得有些强烈。 强烈到几乎可以把苏幕臣、温绥远和湛祺三人一同比了下去。 看着这个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的男人,九倾不期然想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凌城主喜欢被强者驯服?如果以后有机会,孤一定让你尝尝被驯服的滋味。” 已经是隔了一世的言语,此时清晰地回荡在耳边,让九倾体内罕见地生出了一种暴戾的驯服欲。 对,九倾确定自己不会杀他,或许还有些对枭雄的相惜,但是她永远也不可能忘记,那场劫难之中,这个并不无辜的男人,在其中所立的汗马功劳。 这般想着,九倾眸色微冷,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寒凉了许多,一时之间竟让凌裳觉得有些错愕。 他讶异地看着这个女子,却见她自巨大的书案后站起身,并慢悠悠地自书案后走了出来,身姿从容,脚步平稳,仿佛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悠闲。 凌裳不知她要做什么,其他人也沉默地看着她。 “凌城主此时戴罪之身,怎么还能站着跟孤讲话?”九倾眉眼清冷,似有几分不悦,“玄影,宫廷规矩哪儿去了?” 第679章 孤还真以为,你的骨头有多硬 此言一出,御景阁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寒流过境一般,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而凌裳的脸上仿佛刹那间罩了一层厚厚的寒霜,盯着九倾的目光清寒冷酷。 玄影七卫之中,为首的玄一走了过来,冰冷地道:“凌城主为何见储君而不跪?” “凌某并非逆臣。”凌裳语气峻冷,带着一种凛然不屈之气,“但是平生也从未沦落到需要朝一个柔弱女子下跪的地步,如果南族的储君当真是一位公主,凌某真怀疑,轩辕氏的江山还能走下多远。”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苏幕臣、温绥远、湛祺和凛王四人,玄影七人,个个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这位凌城主。 撇开他是否真的贪墨犯罪一事不谈,单单只是孤陋寡闻这一条,也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彻底鄙视他一番了。 弱质女流? 轩辕氏的江山走不远? 这些话,他到底是怎么敢说出口的? 南族千百年来对帝位的传承,他就算不知道规矩,也该好好了解清楚状况之后再说话吧。 “柔弱女子?”九倾淡淡扬唇,心情似是完全不受影响,然而当她站定在凌裳面前,且还需要微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时,其他人几乎瞬间屏息静气。 “凌裳,我给你一次机会,自己跪下。”九倾语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否则,只这份大不敬的罪名,孤就能让你好好体会一番滋味。” 凌裳嗤笑,“我不信。” 湛祺咋舌,好直接,还当真是个不怕死的。 不信? 九倾唇边笑意深了些许,“既然如此,我便让你相信。” 话落之际,凌裳忽然皱眉,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下意识地想提气避开,然而他的反应虽快,却抵挡不住两条腿仿佛被定住的麻木僵硬之感。 只这一刹那的时间,他膝弯处蓦地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就无法控制地前倾,然后砰的一声跪倒了地上,正跪在九倾面前。 凌裳脸色剧变,尚未作出反应,耳边却传来女子温柔而戏谑的声音,“这不就跪下了吗?孤还真以为你的骨头有多硬。” 凌裳脸色乍青乍白,抬起头,狼狈愤怒地瞪着她。 九倾身子靠在案桌上,饶有兴味地与他冷怒的目光对视,吐出红唇的话,一字字却透着无情森寒的意味: “接下来的时间里,孤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就是将凌城主的傲骨一点点打碎,碎到再也拾不起来,让凌城主心甘情愿对孤俯首称臣,这事儿才算完……凌城主做好准备,好好享受吧。” 说罢,她转身走回了书案后面,在椅子里重新坐下,淡淡道:“现在言归正传,凌城主可以好好回答孤的问题了。” 凌裳神色冰冷,眼底却掩不住震惊之色。 他刚才……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出手的,自己的武功在南族即便算不上顶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制服,这个女人……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第680章 贪墨的罪名,凌某只觉得可笑 “刚才孤的问题,凌城主是否可以回答了?”九倾眼睛扫了过来,似乎没看到他异样的神色,“祁阳城有人密报凌城主贪墨,不知凌城主可要辩解?” 凌裳抬眼,恶狠狠地盯着她,良久才不屑地冷笑:“凌某多年前在祁阳城剿匪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人举报弹劾?祁阳几年下来,百姓安定了,经济繁荣了,兵力强盛了,现在却开始有人弹劾凌某贪墨了?简直是笑话。” 听着他放肆无礼至极的言语,书房里其他人纷纷皱眉,但是却无人开口呵斥。 在场的皆是九倾被看中的年轻臣子,个个具备真本事且才华横溢,性子也大多沉稳,并且都清楚规矩是什么,如内监一般狐假虎威的行为不是他们该有的。 “的确是个笑话。”九倾淡淡道,“孤以前一直觉得,凌城主除了桀骜不驯之外,至少还是个硬骨头的真汉子,然而此时,孤却只看到了凌城主如弱质女流一般歇斯底里,没有半点属于一城之主的气度。” 说到此处,九倾嘴角淡勾,“是否只有在弱者面前,凌城主才能做到桀骜不驯?而一旦遇上了本事比你强的人,你就只能色厉内荏,一逞口舌之快?” 话音落下,凌裳脸色倏地一僵,咬紧了牙,眼底划过一丝冷厉,一丝难堪。 死死地握紧了手,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处境,也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居然如此轻易就失了态,简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深深吸了一口气,凌裳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暴躁,声音冷漠地道:“你有什么话,问了便是。” “孤已经问了,还问了两次。”九倾淡笑,云淡风轻一般的语气,“凌城主可要为自己辩解?” 辩解? 凌裳冷哼了一声,却不再出言不逊,淡淡道:“私建马场一事,没有得到朝廷的同意,是我的不对。但是贪墨的罪名,凌某却觉得可笑。” 抬眼看向案后的女子,他道:“几年前剿匪的时候,凌某带兵在土匪窝里搜刮了成箱的金银,那全是祁阳城百姓的血汗钱。这些银子我并没有如数分还给百姓,而是在山上开采了一片茶山,祁阳城的城民现在大多都成了茶农,还有一些做了茶商。” “当初剿匪剿来的银子全部用在生意上,祁阳城有多家商铺都在我的名下,我觉得这是我应得的,另外我还开了一家镖局,训练了城中一些青壮年的好手,平时接一些不是很危险的生意,让他们得以养家糊口。现在的祁阳城虽算不得多繁华,但起码百姓富足,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凌某觉得就算没有功劳没有苦劳,却也对得起这城主之位。殿下如果觉得凌某有何罪过,不妨直言,也让凌某心服口服。” 心服口服? 九倾淡淡一笑,笑容带着几分嘲弄:“从始至终,孤何曾说过要治你的罪?分明是你自己迫不及待地,要在孤面前展示你过人的胆量和骨气。” 第681章 知法犯法 凌裳咬牙,脸色彻底僵住。 沉默了片刻,他冷笑道:“凌某扩建府邸和私建马场,用的是凌某自己的钱,甚至连城中百姓的银子凌某也从未动过分毫。那个弹劾凌某的人大概是没长脑子,否则便应该制造其他可信一点的罪名,而不是可笑的贪墨。” “或许你说的对。”九倾淡淡点头,“孤也觉得,贪墨之罪委实有些侮辱了凌城主,若说是杀人放火,或者谋逆造反,或许才能符合凌城主威武不屈的性情。” 凌裳闻言,表情再度僵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湛祺和苏幕臣几人站在一旁,嘴角几不可察地轻抽了一下,目光皆有些怜悯地看着号称桀骜不驯威武不屈的凌城主,只觉得他今日算是踢到了铁板,被压得死死的,连丝毫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私建马场一事可大可小。”九倾淡道,“往大了说,跟造反谋逆也没多大差别,足以将凌城主九族抄斩。就算往小了说,也是触犯了国法,凌城主这颗项上人头只怕也保不住。” 凌裳沉默。 心知她说的事实,所以这句话是真正的无从反驳,而方才自己那番气势凛然的嘲讽,此时看来,似乎才真的算是最大的讽刺。 “凌城主为何要私建马场?” 凌裳皱眉,抬眼朝她看去:“私建马场还需要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养马。” “养马又是为了什么?”九倾道,“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还是为了饲养战马,更好地守护祁阳城?” “我没那么伟大。”凌裳嗤了一声,“世上的人难免都有一些爱好,凌某本就一个凡夫俗子,自然也不例外。” “这么说来,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才触犯了律法?”九倾挑眉,“这算是知法犯法吧?” 凌裳默然,嘴角忍不住轻抿了起来。 在她看似漫不经心的眸光逼视下,竟不由自主地垂了眼,心里暗道一声见了鬼。 一个弱质女流,竟当真有这般魄力和威仪,能逼得他不敢与之对视? “凌裳,你已经跪了一盏茶时间了。”九倾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此时你是否还觉得,孤这个弱质女流无法让你心甘情愿下跪?” 此言一出,凌裳脸色陡地一变,眼神如利剑一般朝她看去,冰冷愤恨,冷酷无情。 “真是不怎么可爱的眼神。”九倾轻叹,将案上的几份折子收拾好,抬眼道:“湛祺和温绥远先回去休息,长途跋涉查案,还带回了凌裳,辛苦了。” “替殿下分忧解劳,是臣等应尽的责任,谈不上辛苦。”温绥远躬身,“臣等告退。” 说罢,便和湛祺一起转身离开了御景阁。 “三哥。”九倾淡淡道,“黑翎卫是否发现了什么异常?” 凛王恭敬地道:“并未发现异常。” 九倾点头,淡淡道:“黑翎卫也辛苦了,三哥先下去整顿一下。” 说着,转头看向苏幕臣,“苏卿也先退了吧,孤这里暂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第682章 如果你想不明白,就慢慢想 “是,臣告退。”苏幕臣躬身,“殿下身体要紧,切莫太过操劳。” 九倾点头。 一连走了四个人,御景阁时霎时变得有几分空旷,似乎也更安静了一些。 九倾拿起桌上的奏章,垂眼间又道:“除了玄三之外,玄影全部退下。” 玄影七人之中,玄三是唯一一个以皇夫身份位列其中的影卫,九倾让他留下,其他人并没有多想,躬身行礼之后,便鱼贯告退。 只有玄七在离开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心头猜测着殿下留下他的原因。 九倾没有再理会跪在案前的凌裳,淡淡道:“离开南族之前,孤让玄影盯紧了湛祺和温绥远二人,此番可有什么发现?” 玄三转头看了凌裳一眼,须臾道:“他们二人没做什么手脚,凌城主也是心甘情愿来了一趟天都,双方甚至没有动过手,最后查到的与事实真相并无多少出入。” “还有吗?”九倾语气淡淡。 还有? 玄三眉心微锁,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殿下所指何事?” “孤记得自己吩咐的是什么。”九倾视线微抬,目光清淡地看着他,“孤不想知道什么是事实真相,凌城主已经一五一十交代得很清楚了。孤想知道的是,湛祺和温绥远二人离开南族的这一个月里面,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玄三闻言,眉心轻蹙,却是缓缓摇头:“他们二人去祁阳就是为了查凌城主的案子,属下……没发现他们二人举动有所异常。” “玄三。”九倾几不可察地扬唇,“你觉得孤很好糊弄?” 话落,空气凝结。 玄三脸色微变,唇角抿得紧紧的,紧得有些发白,然后缓缓撩了衣袍跪下,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而恭敬:“请殿下明示。” “没关系,如果你想不明白,就慢慢想。”九倾站起身,目光清冷地俯视着他,“凌城主一个人也挺寂寞的,你陪着他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派人知会孤一声,孤会过来听你辩解。” 说罢,转头看着凌裳:“凌城主也是,什么觉得自己能心甘情愿朝一个弱质女流低头屈膝了,也可以让人知会孤一声,孤会过来听你认错。” 说罢,也不再多言,径自绕过书案往外走去。 御景阁外,玄影七卫中的其他六人恭敬地候在外面,看到九倾走出去时,几人皆有些讶异,却很快单膝行礼。 九倾什么也没多说,只扔下了一句,“玄影轮流值守,不得传唤,任何人不许擅自进去孤的书房。” “是。” 玄七抬眼,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心一道忧虑隐没,缓缓转过头,看着书房紧闭的六扇雕花红木门,眉心渐渐攒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玄三和凌裳都留在书房,殿下却独自离开了? “殿下。”刚离开不久的凛王匆匆走到九倾跟前,将一封信递给九倾,“这是黑翎卫刚得到的消息。” 九倾接过信,眉眼间掠过一抹讶然。 ……是关于西陵的消息? 西陵发生了何事? 第683章 各国相安无事,才是百姓之福 西陵尚未发生什么太大的事情,只不过是半年前刚刚大败于西陵翎王之手的北夷,又想兴风作浪了。 北夷派了使者到了西陵,送上了十个美人和无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表达了欲与西陵同盟修好的意思。 下了早朝,夜昊带着夜翎、楚祁和丞相,以及北夷的使者进了御书房。在龙椅上坐定,内侍送上了茶水,便低眉垂眼地退至一旁。 使者坐在御前不远处的椅子上,旁边的几案上放置着茶水和宫廷点心。 “关于吾皇的建议,不知景帝陛下是否感兴趣?” 夜昊端着茶盏,缓缓啜了口茶,抬眼看向眼前这个来自北夷的年轻使者,岁数不大,但是眉眼间却难掩一股圆滑世故的气息。 相较于东幽和西陵较为浓厚的文人气息,北夷之人无疑更加粗犷,从他们的容貌体型上就能分辨得出来,但是眼前这位,撇开眼底时而流露出的精光不谈,看起来倒是颇为斯文。 “为君者当为百姓谋福祉,若是战乱频繁,遭殃的首先是百姓,所以对于贵国君王欲同盟修好的想法,朕自然也是期待已久。” 说到此处,夜昊淡淡一笑:“各国相安无事,百姓的日子才能过的安稳。” 使者连连点头:“景帝陛下时刻为百姓着想,实乃明君之典范。” 夜昊淡笑:“使者过奖,贵国君王体恤百姓的心与朕是一样的。” 楚祁和夜翎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然而两人对视之间,眼底却都流转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北夷可不是一个仁善的国家,北夷的君王骨子里有的是土匪性子,主动与西陵交好?若说无所求才真是笑话。 欧阳丞相开口淡笑:“战争不管对于哪一国都是残酷的,尤其是百姓,常常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北夷皇帝能主动为百姓着想,修两国同盟,当为两国百姓之福。” 夜昊点头:“丞相所言极是。” 那使者又是连连点头:“当然,吾皇时刻忧心天下子民,也为曾经冒犯西陵的举动感到抱歉,这些日子常常羞愧自责,日夜难安,所以才命小臣带来了北夷的诚意,以及吾皇的歉意。” “只要两国以后不再掀起战争,朕愿意不计前嫌,与北夷化干戈为玉帛。”夜昊摇头,表情始终带着几分温和雍容,“使者请用茶。” “多谢景帝陛下。”使者端起自己手边的茶盏,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搁下茶盏,语气却显得有些迟疑,“吾皇还命小臣带来了一个小小的提议,也算是两国交好的一个誓约,不知景帝陛下是否有兴趣听一听?” 夜翎和楚祁同时抬头,朝夜昊看了过去。 这才要进入正题吧? 夜昊眉梢轻挑,显得很是感兴趣:“使者但说无妨。” “景帝陛下是否清楚,眼下的东幽皇族正陷入一场僵滞?”使者微微一笑,笑容染上了些许玩味,“东幽君氏皇族气数已尽,改朝换代就在眼前,但是那位控制了东幽朝局的紫霄宫宫主却迟迟没有登位,景帝陛下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第684章 知己知彼,才能永保安然 话音落下,御书房里蓦然陷入了一片安静。 夜昊皱眉,楚祁和夜翎二人虽是沉默,但从他们的表情上却显然能看出,他们已经听懂了这位使者的言下之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 北夷皇帝的狼子野心从未曾消停过,他主动派来使者登门求和,必然抱着其他更为有利的目的——否则,以北夷皇帝野蛮的脾性,想让他主动示弱? 简直是个笑话。 原来他是打上了东幽的主意。 短暂的沉默之后,欧阳丞相笑着开口:“贵国皇帝除了给自己国家的百姓谋福祉之外,原来还时刻关注他国的朝局形势,果然不愧为一代明君。” 夜昊嘴角一抽,掩饰性地将茶盏送至唇边,缓缓轻啜了一口。 使者闻言,从容回道:“知己知彼,才能永保安然,吾皇是个有远见的明君。” “嗯,使者说的极为有理。”欧阳丞相代皇上询问,“那不知东幽眼下的局势内情如何?” “君氏皇族已经名存实亡,紫霄宫宫主虽有野心,但迟迟没有登位,必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或许是没有玉玺,或许是有什么七寸拿捏在谁的手里,也有可能是因为兵力不足……总之,东幽目前的情势不容乐观。” 欧阳丞相闻言,面露讶异之色,“原来东幽已经这么乱了?” “是啊,在下也没有想到,这才多长时间?”使者淡淡一笑,却遮掩不住眼底的得色,“两个月前,北夷和东幽的战争才刚刚结束,东幽国力和兵力正在日渐衰弱,如果这个时候有足够多的兵力,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东幽举国拿下。” 将东幽举国拿下? 丞相大人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位使者,暗道这还没多长时间呢,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野心真的好吗? 是不是有点太迫不及待了? 明明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为了百姓谋福祉而需避免战争,两国同盟修好,原来修好是这么个意思? 只要西陵和北夷的百姓可以安然,东幽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如果本王没有听错的话,使者的意思是说,东幽眼下局势不稳,江山岌岌可危?”夜翎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淡漠,“而贵国两个月前,曾与东幽两军交战过?” 使者闻言,默默地打量了一眼这位说话的王爷,眼底闪过一丝犹疑,却是点头:“翎王没有听错,小臣说的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夜翎道:“东幽江山既然已经岌岌可危,那为何素来兵强马壮的北夷军队,却没有趁机将东幽拿下?” 使者闻言一窒,很快却镇定了下来,从容应道:“并非北夷不愿,而是那个紫霄宫屡次从中破坏,因为紫霄宫宫主修罗公子对东幽的江山志在必得,因此就算只是一个江湖势力,但紫霄宫的破坏力还却是非常惊人的。” 夜昊坐在龙椅上,沉着地喝茶,听着夜翎和使者的言语交锋,嘴角几不可察地掠过一抹冷笑。 第685章 空手套白狼 使者的意思已经很明了。 北夷想趁势吞了东幽这块肥肉,但空有那么大的胃口,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所以想把西陵拉上。 若是两国达成合作,那么对付东幽,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可言。 可北夷皇帝打的算盘是否太理所当然了些? 半年前,西陵和北夷两国刚结束了一场战争,且北夷战败。身为西陵的手下败将,夜昊此时对北夷的使者客气,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而北夷两个月前又刚刚与东幽有过交战,且同样没有占到上风,所以才狼狈退兵。 短短半年的时间之内,北夷经历了两次战争的洗礼,不管是兵力还是经济,都绝对造成了严重的损耗。此时别说东幽局势不稳,若西陵真有吞并他国的野心,只怕北夷才是局势最为不稳的一国。 东幽至少还有一个紫霄宫撑着大局,且不管是什么原因让紫霄宫宫主迟迟没有登上已经到手的皇位,但身为一国之君的夜昊,却绝不是个没有脑子的草包—— 东幽君氏皇族固然气势已尽,但紫霄宫既然能控制朝局,并且能成功问鼎帝位,却不急于登基,那么只能说明他是不急,而并非真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北夷想趁势得到好处,却连东幽的底细都没摸清,就想一口吃下这块肥肉?简直是异想天开。 “紫霄宫的破坏力惊人?”楚祁眉梢微挑,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紫霄宫如果只有惊人的破坏力,他们怎么可能成功逼得君氏父子困在皇宫,手握三十万兵马却无计可施?难不成紫霄宫宫主只凭着惊人的破坏力,就能让那三十万人失去战斗力?” 此言一出,欧阳丞相几乎要拍手叫好。 不过他是个有风度的老臣了,所以这个时候还是可以从容自若地保持完美的风度,只是脸上忍不住泛起了几分笑意,也不知是友善还是嘲笑。 北夷使者闻言,脸上笑容终于有些几分挂不住,干干地笑了几句,“这位大人倒是挺幽默。” 说着,他转头看向夜昊,语气真挚地道:“吾皇有言,若是能与西陵达成同盟,愿以东幽帝都以西七千里疆土作为赠与,感谢西陵皇帝的诚心相助。” 得,北夷的皇帝不但是个野心大的,还是个擅长空手套白狼的。 夜翎、楚祁和欧阳丞相尽皆沉默了下来。 这个问题已经不用再去商议了,只要他们的皇上不是个没脑子的,这位北夷的侍者就是万里迢迢从北夷赶来东幽放一个屁,然后再万里迢迢赶回去复命。 虽然比喻得有些不雅,但理却还是这个理儿。 “使者不远万里而来,可以在西陵住些日子再走。”夜昊淡淡道,始终不曾褪去一国之君该有的雍容,“西陵风俗与北夷虽有些差异,但总的来说,风土民情都还是不错的,使者就当是来游玩了一遭,见了世面,增长了见闻,回去跟同僚闲谈时也有助于彰显自己的博学。” 第686章 帝王的君子风骨 夜翎和楚祁都是定力非凡之人,欧阳丞相为官数十载,也早已练就了一副沉稳不惊的功力,所以此时,在听完他们家陛下无比淡定的讥嘲之语后,他们才能稳稳地维持着面上的表情,而不至于失态。 夜昊是个君子,即便现在已经坐稳了帝位,是个君临天下的王者,他骨子里依然保留着属于君子的风骨。 可君子风骨也不是对谁都一视同仁的。 正如此时,在北夷使者如此厚颜无耻地表达了他家皇帝更厚颜无耻的要求之后,若夜昊还继续对他客气有礼,那俨然就不是君子风骨,而是小人的虚伪了。 对待曾经的敌人,如今的算计者,夜昊维持的是自己的风度,而不是对他的态度。 北夷使者能在所有大臣之中,被他家皇帝派来完成这项高难度的任务,显然也不是个愚蠢迟钝之辈,若是此时还听不懂夜昊的话,那他简直可以去上吊自杀了。 脸色不由自主地有些青白,他尴尬地笑了笑:“景帝陛下,小臣方才可能没有把吾皇的意思表达清楚,不知景帝陛下可否听小臣详细解释一二?” 解释一二? 夜昊并不想听他浪费时间,淡淡道:“西陵疆土已经足够广袤,百姓的生活还算富足,朕非常满足于眼下四国并立的局势,也没有征战他国的野心——当然,如果他国主动朝西陵掀起战争,那就另当别论了。” 使者听出了他言下之意,脸色不由僵了僵。 “使者长途跋涉,大概也累了,还是先去歇着吧。”夜昊说着,转过头,“丞相,替朕招待使者,务必做到让使者满意,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知晓西陵的礼仪。” 丞相躬身:“老臣遵旨。” 言罢,也不等使者在说些什么,伸手示意:“使者请。” 北夷使者显然还是几分不甘心,眼神有些急切地看着夜昊,但西陵的这位景帝陛下完全一副谈话已经结束的表情,让他空有满腹想说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甚至到现在为止,不管是皇帝陛下,还是两位年轻的王爷和郡王,以及一个德高望重的丞相,都没有一个人想知道他的身份名字,一口一个“使者”叫得真是欢快极了,好像根本不关心他这个人,而只是当他当成一个寻常的北夷使者。 这个事实让他觉得郁闷,素来属于文人的优越感此时被打压得一点不剩,能言善辩的优点此时在这里也完全一点发挥的余地。 一步三回头,直到出了御书房之际,使者也没看到夜昊脸上的表情有丝毫的变化,显然人家让他去休息是真的让他去休息,而不是故意使什么迂回之计。 两人离开了御书房,夜昊才淡淡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北夷的胃口太大。”夜翎面无表情地道,“除非皇兄真的对东幽有点想法,否则大可以不必理会他。” “北夷骨子里永远也抹不去掠夺的本性。”楚祁淡道,“但是没有本事却还肖想着别人手里的东西,就未免有些太过不自量力了。” 第687章 这辈子就守着皇后一人,是否可行? 夜昊闻言,淡淡一笑。 显然夜翎和楚祁的想法都一样,不管东幽是否真的如北夷使者说的那把岌岌可危,他们都并没有趁机分一杯羹的想法。 既然如此,便没必要听他舌灿莲花。 “瑾儿离开西陵也有一段时日了。”他几不可察地皱眉,“算算日子,三个月有了吧?这么长时间居然连一封信都没送回来过,倒真是野了心了。” 夜翎和楚祁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沉默不语。 关于瑾王的事情,他们就算没有刻意去调查,或多或少也能猜到一些,或许那个神秘的紫霄宫跟瑾王都要有点关系,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况且,连夜昊都只是时常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惆怅一番,而不从曾真正试图去调查过,他们就更不必多此一举了——给瑾王足够的尊重,也是一种风度。 沉默了片刻,楚祁言归正传:“北夷送来的十个美人和金银绸缎,皇上打算怎么处理?” 夜昊闻言,抬眼朝他看来。 须臾,淡淡笑道:“金银玉器和绫罗绸缎倒是很好处理,收进国库就是,至于那十个美人……” 顿了一下,他挑眉道:“楚祁,你不是还没成家吗?别说朕不关心臣子的终身大事,你自己挑一个吧,北夷的美人虽然不一定及得上西陵的温柔婉约,但应该也不差吧?” 此言一出,楚祁蓦地安静了下来。 无语地瞅了瞅他的陛下,片刻,“臣对北夷的美人不感兴趣,成亲一事就不劳皇上操心了。皇上如果真想赐给谁,臣觉得八皇子身边倒是可以塞几个过去。剩下的,皇上可以自己留着充盈后宫,也省得那帮老臣们老是忧心皇上后宫无妃。” 夜昊闻言,脸上顿时就有点菜色了,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楚祁,又看了一眼神色淡漠的夜翎,夜昊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们觉得,如果朕这一辈子就守着皇后一个人,是否可行?” 就守着皇后一个人? 楚祁默默地转头看向夜翎,他只擅长练兵,并不适合掺和皇帝的感情之事。 夜翎也是有无语,默默地看了夜昊一眼。 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可以只守着皇后一个人的?别说皇帝自己愿不愿意放弃三宫六院的美人,单只是皇室祖制和满朝文武的口水这一关,都一定过不了。 所以这个问题,他们不予置评。 夜昊看出了两人沉默之下的意思,背靠在龙椅上,也陷入了沉默。 真是个愁人的问题。 皇帝不是应该只负责处理好国家大事么?为什么连娶几个女人都要别人干涉? 选秀这一条,根本就是个陋习。 眉心微皱,沉思了许久,他开口道:“既然北夷使者来西陵的愿望没有达成,那么为了两国的同盟修好,朕可以把金银玉器都留下,那十个美人……索性让他再带回去?” 此言一出,楚祁和夜翎皆是一顿,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不语。 把人家的金银留下,美人送回? 他们怎么没听过还有这样的事情? 要是真这么办了,北夷使者回去之后,他们的皇帝只怕得气得生生吐血,把他鞭笞三百,活活打死只怕都不解恨。 第688章 财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北夷的事情暂时搁置,在御书房里批阅了一些折子之后,回到皇后的宫殿里刚好是午时。 自从登基之后,朝局一天天稳定下来,夜昊适应了帝王的身份之后,只要不是忙到不可开交,几乎都会跟皇后一起用午膳。午膳之后在皇后宫里小憩一会儿,跟晏雪聊聊家常,享受一下寻常的夫妻感情。 这样的日子让他觉得安心,也觉得舒心。 “皇后,跟你商议一件事儿。”用完午膳,夜昊在榻上坐了下来,“北夷使者送来了十个美人,你觉得应该安置她们?” 北夷美人? 皇后宫里的贴身宫女们闻言,下意识朝晏雪看了一眼,随即低眉垂眼的不说话。 通常情况下,皇上问皇后这个问题时,其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询问皇后的意见也不过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尊重。皇后如果识相,至少应该顺着台阶选几个好的给皇上留着,封个美人啊昭仪什么的,彰显自己的贤惠大度。 不过这段时间,她们也看出来了,这对帝后之间的感情的确是好得让人羡慕,皇后独宠后宫应该不大可能,但就算以后有再多的女子,皇后的地位应该也不至于被动摇—— 只要皇上一直这么贤明,而皇后也一直这么宽容贤惠的话。 “皇上想怎么安置?”晏雪伸出纤手,坐在软榻一侧,力道适中地给他按摩着鬓角,“皇上如果不想要,又不好打北夷的脸,索性看看朝中年轻的大臣们还有多少未成家的,赐婚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夜昊半闭着眼,被她伺候得很舒服,语气懒懒地道:“但是北夷使者此番前来的目的,我并没有答应他们,这样一来若是收下他们的美人,是不是不大好?” 晏雪闻言,抿唇轻笑:“陛下把人家的金银珠宝都留下了,怎么还嫌多了那几个美人?” “财物是死的,成箱成箱的他们护送着也麻烦,费人费力,朕也是体恤他们太辛苦,所以才勉为其难地收入了国库。”夜昊淡淡一笑,语气听着格外有诚意,“但是美人是活的,她们可以自己坐车回去,免得留下来朕还要操心她们的去处。” 顿了一下,他幽幽加了一句,“朕总不能把她们也全部收进国库吧?” 话音落下,周遭的宫女们嘴角齐齐一抽,眼睛垂得更低了。 皇上以前还是睿王时,也没见他这么有幽默感,大多时候都是正经严肃稳重的,当然现在也还是正经稳重。只是在皇后面前,这份稳重却常常有稳不住的趋势。 晏雪也幽幽叹了口气:“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退还给北夷皇帝吧?”夜昊这般决定,“至于其他的东西,就当是北夷此前屡次冒犯西陵所做的赔礼,以及战败之后的上贡了,没什么不妥的。” 晏雪笑道:“皇上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还多此一举地问臣妾做什么?” 夜昊道:“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第689章 脱胎换骨的夜瑾 晏雪微怔,眸心划过一道异样的色泽。 这样的日子,真心希望可以一直持续下去,那些秘密……那些她无从知道的秘密,最好能一直隐瞒下去,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那所谓的真相究竟是真是假,但是,不要再起什么波折了。 最好,别再起什么波折了…… 炎热的夏季转眼过去,迎来了秋季的凉爽。 连续三个月水深火热般的训练,近百个日子地狱般的苦楚到底没有白受,一日一日打磨出来的利剑初见了几分锋芒。 三个月后的夜瑾,武功上虽然还不能跟宸王打成平手,但是与他过招时,百招之内已经不会落败。 浑厚的内力,是以音驭气的基础,对于乐器的掌控和运用也越来越收放自如,且不仅仅表现于琴音上,其他几种常见的乐器,都可以在他手里转化为杀人利器。 在他对音色的掌控达到了宸王的预期之后,夜瑾收到了一只通体雪白莹润的玉箫作为犒赏,并作为随身携带的武器悬挂在腰间。 对于这份出乎意料之外的礼物,夜瑾足足愣了一炷香时间才回过神来,原本想说些感谢的话,但是对上宸王仿佛几十年不变的冰山脸,他又默默地吞回了未出口的谢语。 对于他感谢与否,宸王大概压根就不在乎。 而对于南族皇室里的规矩,和南族的一些风土民情,夜瑾从书上了解得本就不少,文课上宸王又三五不时地考问,他就算想不知道都不行。 当然,这些日子修习的并不仅仅只是武功上的造诣,对于兵法谋略他亦精进了不少,虽然以后不一定用得着这些,但是技多不压身,对他以后立足于南族总是有好处的。 琴棋剑兵,其中三项已颇为出色,宸王显然也觉得孺子可教,近来手段宽容了不少,夜瑾身上每日新添的伤痕也越来越少,且时间上的安排也没了以前那般紧迫。 度过了最难捱的三个月,之后的日子对于夜瑾来说,简直就是从地狱进了人间。 现在除了每日与宸王固定的过招,以及早课和每日半个时辰抚琴之外,夜瑾下午的时间会和宸王一起研习棋艺阵法。 相较于武功和内力,阵法和棋艺更是一项需要耐心细磨的东西,每日下午两个时辰的对弈,既是为了打磨夜瑾的耐心,也是为了在棋盘上教授阵法。 宸王虽然看着严瑾稳重,但是他教授的方式却从来不会一成不变,或者可以说,他完全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可以和夜瑾耐心地对坐一个下午,但是有时遇上紫霄宫的属下来请示夜瑾一些紧急大事,他反而会把夜瑾困在深奥难测的阵法之中,让他自己寻找破阵之法。 而他自己,则会就此消失在夜瑾面前。 夜瑾若不能破阵,那么就必将耽误外面的事情,但是阵法一事他还没有钻研透彻,宸王设下的阵也绝非简单到可轻易破解,所以他往往心里着急,却不得不逼着自己静下心,苦思冥想,让自己的脑子处于放空状态,集中所有的心思去思考破阵之法。 第690章 寒钰的生辰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只是需要时不时地逼迫一下。 宸王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无疑,他所使用的手段都是极为有效的,至少夜瑾在他手下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突飞猛进。 自从九倾东幽离开之后,夜瑾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训练当中,外面的局势有紫霄宫几位阁主撑着,一般情况下烦扰不到他。 而随着时日越久,正如夜瑾当初所预料的那般,很多东幽老臣坐不住了,暗中频频走动,主动与温牧拉进关系,并表达了江山不可一日无主的忧心,试图让这位东幽丞相说服他的主子赶紧即位,以免夜长梦多,社稷再度发生动乱。 温牧如实地把大臣们的意见转达给夜瑾,每次都是得到他们的公子两个字的回复:“不急。” 你是不急,外面很多人却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温牧无可奈何,只能继续任劳任怨地安抚那些人蠢蠢欲动的心。 …… 身在南族的九倾,于九月初六日,去了一趟钰王府。 九月初六是钰王的生辰,寒钰不喜欢太过张扬,以往每一年的生辰,都只有九倾陪着他。府里的厨子会做一桌子美味,都是九倾爱吃的东西,两个人相对而坐,饮一杯美酒,说着很多祈愿的话。 而今年,九倾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去的,跟这位四哥既然已经生了隔阂,甚至隔着一场灭族的家仇国恨,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再去祝福他的生辰。 但是自从她离开南族去东幽,又从东幽回来投入政务之中,前后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她没有踏足过钰王府,而钰王府也没有传出过任何消息出来—— 至少,没有一点消息传进她的耳朵里。 这个事实,让九倾心里生出了丝丝不怎么好的感觉。 经历过那一场劫难之后,她的性子跟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本质上,她不是个喜欢压制自己的人,所以对于前世同样算得上是仇人的凌裳,她毫不隐藏要击碎他骄傲的想法。 对于玄三,即便他如何忠心耿耿,一旦触及了她的底线,也同样会受到惩罚。 而对于钰王,她喜欢过,信任过,依赖过,也刻骨铭心地恨过,但是无法否认,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无法割舍的复杂情感—— 她确定这不是喜欢,也不是不舍,更不是所谓的同情或者怜悯,而是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牵念,以及对一直盘旋在心头,却始终无法得到一个真实答案的执着。 九倾没有想到,寒钰的身子已经孱弱到了这般地步。 他闭着眼,安静躺在床上,浑身流露出一种死寂般的平和,素来俊雅的脸上苍白得近乎透明,衬得嘴角边一点尚未完全拭净的血迹,显得格外醒目。 “御医这几日都没有来?”九倾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不是御医没来,是王爷不让来。”侍女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王爷说,只要按时开药给他,然后让府里的人煎好了给他端过来,其他的就不用御医操心了。” 第691章 就算是兄妹,也该避嫌 九倾闻言,沉默了须臾,淡淡道:“都退下吧。” “是。” 屋里侍女纷纷躬身,鱼贯退了出去。 九倾走近床沿,目光安静地打量着还在昏睡之中的寒钰,前世今生两辈子,她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寒钰,虚弱到几乎随时都会停止呼吸了一般。 目光微垂,视线落在伸出锦被外的手腕,九倾眼神微怔。 温润俊雅的寒钰,就算看起来如何像个贵公子,却也无法否认他是个习武之人,身子骨强健,手臂曾经也是强壮而有力的,但是此时,这只手腕却明显地瘦了好几圈,仿佛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包着腕骨,苍白皮肤下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晰无比。 这一个多月来,他是不是压根就没吃饭?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九倾蹙眉,伸出手搭上他瘦弱的腕部,指尖下便是连脉搏跳动都显得这般缓慢虚弱,完全不副以往的强劲有力。 似乎是她的动作惊动了沉睡中的人,寒钰缓缓睁开眼,眼神显得有些茫然,盯着床顶的帐幔安静了良久,才慢慢转过头,看着站在床前的九倾。 目光微怔,他有些诧异,又有些不敢置信一般开口,“……倾儿?” 九倾淡道:“是我。”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膜,寒钰目光中明显浮现一抹震动,随即习惯性地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你怎么来了?今天的政务不忙么?” 说着,以手肘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 “过来看看你。”九倾回道,伸手扶着他,让他靠坐在床头,“还好,不算太忙。” 寒钰闻言,低低嗯了一声,“就算忙一些,也记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保重自己的身体? 九倾看着他虚弱苍白的唇色,不置可否,“御医多久没来了?” “……不记得了。”寒钰扬唇,试图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是我让他不要来的,只要按着药方煎药,御医来不来都无所谓,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为什么会昏迷不醒?”九倾淡淡道,“听侍女说,你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 寒钰看着她,眉心轻锁,似乎在思考她的问题。 须臾,他终于慢慢开口:“原来我睡了这么久……怪不得,今天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九倾闻言,目光顿时淡了许多。 似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她想到了以前的每一次,他听似无辜的声音里隐藏的深意……这一次,又是苦肉计么? 目光沉了沉,她淡道:“四哥每日都有按时吃饭?” 寒钰眼神微怔。 似乎察觉到了她语气里的冷淡,他安静地垂了眉眼,淡淡一笑:“太医开的药都是宫廷圣药,足以吊着我的性命,倾儿不用担心。” “嗯。”九倾也不再多问,转头看了一眼,“最近皇姐没来?” “是我不让她来的。”寒钰道,“府里有下人伺候,不想麻烦她。况且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就算是兄妹也该避嫌。” 语气顿了一下,他轻声补了一句,“总是这样难免落人口实,对她名声也不好。” 第692章 倾儿能一世快乐无忧,四哥心愿足矣 名声不好? 九倾淡笑:“以前我跟四哥感情要好的时候,四哥倒是不曾生出这许多的顾忌。” 言罢,却忽然一静,寒钰似乎也是一怔,随即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们的感情……没以前那么要好了。 虽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却显然让两人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寒钰心下一阵黯然,却到底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把情绪再暴露在面上。 九倾只是失神了片刻,很快就淡淡道:“之前我问过四哥,为什么要故意糟践自己的身子?四哥貌似还没有回答我。” 寒钰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我就是想知道,四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九倾抬眼,静静地与他对视,“上次我问了一次,四哥没有告诉我答案,这一次……四哥能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 明确的理由? 寒钰抿唇,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周遭的空气仿佛一点点变得寒凉,失去了所有的温度,他才开口道:“这个问题,我觉得不重要。” “不重要?”九倾皱眉,“如果我想知道呢?” 寒钰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对于九倾难得的紧逼,他似乎有点无力招架,也或者是真的不想说,这一次竟沉默了足足盏茶时间还未开口。 九倾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坚决,也终于不再逼问,“四哥眼下的身体状况以七字咒心法可以治好,对于一般人来说此举会折损寿命,若是想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最多只能活到而立之年,但四哥是皇嗣,有神灵的庇佑,就算减寿也不至于那么严重。” 顿了一下,她又道:“如果以宫廷里的圣药吊着命,或许可以活得久一点,也或许随时面临着精气枯竭而死亡的命运,但不管是生是死,余生都将缠绵病榻,什么也做不了。” 寒钰沉默。 他心里自然清楚,以七字咒心法可以治好他受损的元气,治好他已经被寒气严重侵蚀的心脉肺腑,也清楚九倾说的事实。 轩辕皇族之人生来受神灵眷顾,与祭司殿一样都是神圣之地,于寿命上也比一般人更受到眷宠。 此时他也同样明白九倾的意思,她既然说七字咒可以治好他,那话里的意思就是愿意治好他,而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他余生几十年病榻缠绵,只能与汤药为伴。 但是寒钰听了,却丝毫高兴的意思都没有,缓缓摇头:“不必那么麻烦了,倾儿现在已经理政,应该把精力多放在政务上,七字咒心法固然具备很多神奇的力量,但是也莫要随意就用。” 抬起头,他看着九倾,温和地笑道:“倾儿能做到跟心爱之人一起君临天下,即便登临至高之处也不觉孤单寒冷,能一世快乐无忧,四哥便心愿足矣。” 九倾闻言一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这番话里,她似乎听出了一些隐藏得很深的东西,然而那是什么,她一时却毫无头绪。 第693章 十月十六,是个什么日子? 因着寒钰性子的缘故,生辰从来就不曾大张旗鼓地庆祝过,现在身子又这般虚弱,他倒是连自己的生辰之日就快忘记了。 听到九倾提起的时候,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的生辰?” “是啊。”九倾淡笑,“四哥想要什么礼物吗?我今天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什么都没带。” 寒钰微默,随即摇头:“我什么也不缺,要什么礼物?倾儿能特意过来一趟,我已经很满足了。” 说着,他迟疑了一下,抬眼看着九倾,眼底隐隐含着几分希翼,“下个月十六之夜,倾儿能不能……过来陪四哥赏月?一天就好,或者……如果倾儿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个时辰也是可以的……” 下个月十六之夜? 九倾闻言,真正地愣住了。 下个月是十月,十月十六……是个什么日子? 眼下才九月初,离九月十六还有几天而已,若是要赏月,为什么不选这个月?为什么不选刚刚过去的八月? 八月十五中秋,不才是赏月的最佳时节么? 而大半个月前的中秋节,宫里也按照往年的习惯举办了一场宫宴,寒钰因为身子不适没有进宫参加,但是皇上命御医过来诊了脉,也赐下了很多时节礼物。 重活一世之后,九倾第一次过中秋节,无比珍惜跟父皇,母后,还有皇室宗亲在一起过节的感觉,便是那些老顽固的臣子,当日看着也觉得格外顺眼。 以前的八月十五她经常到钰王府跟寒钰一起赏月,但那是过去了,而现在…… 若要赏月,他为什么不在八月十五那日派人去请她过来,而是特意指定下个月? 十月十六赏月……虽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但十月十六委实不是个什么特殊的节日,通常也不可能有人会选在这个时候赏月吧? 九倾安静在心里思索着,即便是前一世……十月十六,似乎也并没有发生过什么让她印象深刻的事情,那么寒钰,只是单纯地想赏月? 这显然不大可能。 心念微转,眉眼抬起的刹那间,对上寒钰一点点黯下的眸色,九倾蹙眉,平静地道:“到时候如果我忘记了,四哥可以派人去宫里提醒我一声,我会来的。” 寒钰闻言,眸心黯然褪去,面上仿佛一瞬间生动了许多。 扬起一抹柔和的笑容,他点头,低低地道:“好。” 九倾心里越发怪异。 又待了不大一会儿,吩咐下人好好伺候之后,九倾就告辞离开了钰王府,心头似乎盘旋着更多的谜团和古怪的情绪。 她的心情明显受了一点影响,以至于直至回到宫里,眉眼间也还能清晰地都看出几分郁色。 “殿下。”紫陌迎了上来,“三哥想见殿下。” 九倾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渐渐恢复了平静:“他还说什么了?” “其他的没了。”紫陌垂眼回道,面上表情略有些不安,“三哥只说了这一句话。” 九倾淡嗯了一声,举步往宫里走去。 第694章 真是个傻子 九倾离开之后,屋子里似乎又陷入一片了无生气的安静,静得能清晰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深秋冷意,以及伴随着冷意而来的,丝丝缕缕无法忽视的孤独和寂寥。 仿佛被全世界都遗弃了一般,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享受着被孤独冷寂包围的滋味。 可即便是这种孤单,也没办法安静地享受太久。 寒钰趴在床沿,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仿佛心扉都要被咳出来的感觉,令闻者心惊不安,屋子外两个侍女匆匆开门走进,尚未说话,寒钰蓦地抬眼,“出……出去!” 喉咙带来了一阵刀割似的疼痛,剧烈的咳嗽让他的嗓音嘶哑破碎,丝毫没有往日的温润动听。 两个侍女僵立在门关,惊惶不安地看着寒钰,寒钰却再也无法理会她们,很快被一波剧烈的咳嗽席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两人脸色渐渐发白,咬着唇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关,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阵几不可察地微风自门外拂过,两个侍女毫无知觉地软软倒了下去,随即房门像是被拂过的微风掩上,转瞬间,再度将屋里屋外隔成了两个天地。 绵延不绝般的咳嗽回荡在屋子里,站在屏风处的男子啧啧地摇头:“真是可怜。” 话音落下,咳声顿止。 寒钰蓦地抬头,因长时间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脸色涨红,额头上有清晰的冷汗,红晕之外的肌肤却又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看着这个无声无息出现在房中的男子,寒钰僵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是谁?” 声音嘶哑艰涩,虚弱无力。 屏风处闲散而立的男子,身段颀长瘦削,年轻俊美,眉眼温雅,身上穿着一袭白色的丝质长袍,锦缎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看起来简单的打扮,却自周身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华。 整个人虽看起来无害,但是却同时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气度,让人不会轻而易举地觉得他是真的无害。 听着寒钰的问话,他悠然地勾唇一笑:“我是谁你就不必知道了,但你是谁,我却非常清楚。” 寒钰直起了身子,重新靠坐在床头,强自压下喉咙里一阵又一阵地痒意。 “你这样又是何苦?”白衣男子摇头,“强自压抑,对你的身体可是致命的伤害,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寒钰抬眼,沉默地盯着他的眉眼。 这个人的气质跟寒钰其实很像,都是属于俊雅温和型的男子,但是他们又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个人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着危险,但是他这个人是超脱于世俗之外的,所以看起来没有任何烦恼,可以活得恣意潇洒。 而寒钰,骨子里却是个悲观的人,他的心里藏着太多的秘密,对情感的执着,对一些东西的执念,让他生来就已注定,这一生……他依然会是个悲剧。 “你这般折腾自己,是为了让她安心,不再防备于你?”白玉男子挑眉,漫不经心地讥诮了一句,“真是个傻子。” 第695章 活着,只为见证她一生安然幸福 寒钰目光安静地盯着他,看了良久,才淡淡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白衣男子笑了笑,眉眼间挂着一抹懊恼,“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跟你做个交易。” 寒钰不懂他的懊恼是因为什么,却淡淡道:“什么交易?” “我让你恢复元气,你给我你的寿命。”白衣男子道,“我可以让你健健康康地活到四十岁,然后无病无痛地死去,虽然寿命短了一些,但最起码可以活得不那么痛苦。” 话音落下,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气息似乎也变得怪异了几分。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寒钰眸心划过一道异芒,蹙着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给你我的寿命?怎么给?你当自己是死神?” 白衣男子不以为意地轻笑:“是不是死神你就不用管了,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做这个交易?若是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让恢复健康。” 寒钰淡道:“我不愿意。” “不愿意?”白衣男子挑眉,似乎对他的决定觉得意外,“为什么不愿意?难道你真想余生只能像个病秧子一般,苟延残喘?” 苟延残喘…… 寒钰唇角轻抿,唇畔掠过一抹自嘲的笑,现下的自己……不就是苟延残喘么? “这是我的事情。”他道,“跟阁下无关。” “的确跟我无关。”白衣男子点头,“要不是我家那只小宠物觉得你可怜,我也懒得理会你的事情。” 寒钰闻言,瞬间又是沉默。 这个人说的话,他三句有两句都是听不懂的——或者说,不是听不懂,而是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能顺利进入钰王府,避开所有侍卫的耳目,无声无息地进入他的厢房,显然证明这个人是有些本事的,说是本事非凡也不为过。 但是他话里的意思……如果不是故意胡言乱语拿他作乐,那么这个人所说的话,无疑会让人生出一些荒谬的想法。 以寿命做交易,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 他家的小宠物看他可怜……小宠物是谁?又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 这个人的身份让人无法控制地生出疑窦,但是此时,寒钰却并没有太多的余力去思考,也不想去深思太多。 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本事,是死神也好,是装神弄鬼的江湖神棍也罢,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知道自己是谁,并且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足够了。 白衣男子皱眉,盯着寒钰仿佛陷入沉思中的表情,淡淡道:“你真的不打算考虑我的建议?” “……没什么好考虑的。”寒钰回过神,淡淡说道,“南族宫廷圣药很多,养着一个皇子绰绰有余,我不需要健康,只要活着就行。” “活着,只为了亲眼见证她一生安然幸福?”白衣男子挑眉,却是嗤笑的表情,“说你是个傻子都是抬举你了,你根本就是个痴人。很多话藏在心里不说,她怎么可能会知道?难道你当真能忍受,眼睁睁看着她爱上另外一个人的痛苦?” 第696章 冥顽不灵的蠢货 话音落下,寒钰神色微震。 慢慢抬起眼,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这个白衣男子,嘶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冷意,“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要这么激动。”白衣男子见他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嘴角微勾,笑得似乎愉悦了一些,“你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少,比如说,曾经那一场让你悔恨无比的屠杀……” 寒钰脸色骤变,血色尽失。 白衣男子笑眯眯地道:“比如说,你们为什么会成为兄妹……” 寒钰唇角剧烈一颤,眼底清晰地浮现出震惊的色泽。 “再比如说,你跟她曾经都经历过什么,而以后……还有可能会经历什么。”白衣男子一字一句说着,语气悠然,且带着一种欣赏似的的眼神看着寒钰苍白如纸的面容,“这下,你要跟我做交易吗?” 寒钰怔怔的垂眼,指尖一阵阵颤抖得厉害。 意识仿佛被掌控,一个个很遥远却很清晰的画面,慢慢浮现在眼前,如浮光掠影般,一幅幅掠过,让他的脑子变得混乱,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记忆……也分不清,哪些是今生,哪些是前世…… 记忆中的画面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如潮水般疯狂涌来,寒钰只觉得浑身冰冷,比置身于日月寒潭还要冷彻心扉的感觉…… 他不想去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也不想去问,他究竟来自哪个神秘不为人知的地方,更不想知道……他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也不敢去想…… 什么也不去想,因为想得多了,每一次都是鲜血淋漓的伤痛。 “你……”死死地攥紧了手,低低的话语吐出唇瓣,“滚。” 滚? 白衣男子眉梢淡挑,眸心微微细了起来,周身陡然散发出丝缕危险的气息,足以让世间很多武功高手在这一瞬间感知到毁灭的气息,继而大惊失色。 但是寒钰,却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似浑然不觉一般。 白衣男子暗道,他真想把这个该死的男人一掌劈死,不过,杀人似乎并不怎么好玩。 想了想,他冷笑一声:“冥顽不灵的蠢货,你还真以为本君有这个耐心看你这副痛不欲生,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心当做驴肝肺,你自己慢慢折腾吧,本君才懒得理你。” 说罢,当真是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走到了门外,看着王府里处处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的环境,他忍不住又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傻缺。” 骂完了,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他喃喃咕哝了一句:“我已经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也想着要帮他,可他自己不领情,所以不能怪我,小宠儿,你可要讲点道理……” 喃喃自语的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腹诽完了,他身子一闪,蓦然消失在王府之中,没被任何人发现。 屋子里恢复了一片安静。 寒钰躺倒在床头,如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一般,怔怔地盯着床顶的帐幔发呆,思绪仿佛已经飘得很远…… 第697章 刺杀是真的,针对的却是夜瑾 九倾离开了两天,玄三和凌裳二人在御景阁里跪了两天。 没有谁,没有食物,因为九倾下了命令不许任何进去,所以自然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擅自送水和食物进去。 凌裳还好,天都远离祁阳城,他在这里算是举目无亲,就算是在祁阳城,也只有一些心腹手下,他的至亲早已不在人世。 而玄三却不同。 玄三是南族权贵风家的二公子,他在御景阁里待了两天没有出来的事情,已经不止一个人知道,这两天虽没有人敢直接跑到九倾面前问,但很多人心里却忍不住生出诸多猜测,并隐隐感到不安。 除了他的父亲和兄长,玄影七卫也时刻吊着心,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没有人真正知道,玄三待在御景阁里是为了什么。 九倾走进御景阁,看着沉默跪在案前的玄三,脊背挺直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驯,而是一种骄傲中透着几分温顺的柔和。 对于九倾来说,玄三一直是个话不多却绝对忠诚的人,加上皇夫这层身份,以至于对他比对其他影卫无形中就多了一点亲近——这种亲近,无关乎爱情。 但是现在,他们之间的名分却显然已经多余了。 想到他曾经的一片忠心……现在的他也依然是忠心的,只不过犯了一些错误而已。 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九倾随手拿起堆在案上的卷宗翻阅了起来,语气淡道:“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玄三垂眼,沉默了须臾,才开口道:“此前在西陵,殿下命我去东幽查探关于姒聿尘的事情。离开之前,我把瑾王的事情,通知了湛祺和苏幕臣,还有温绥远。” 九倾抬眼:“所以说,苏幕臣去西陵之前,其实已经知道了夜瑾的存在?” 玄三低头:“是。” “你去东幽之后,我跟夜瑾曾经遇到了一次刺杀。”九倾淡淡道,“当初我以为这场刺杀并非真的刺杀,而是一场针对我而设计的嫁祸手段,但是现在我却已经清楚,刺杀是真的,针对的却是夜瑾。” 玄三抿唇,垂眼不语。 “派出刺客的人是假冒了宸王的身份,显然精通易容术,变声术,且应该极为熟悉宸王的习惯。”嘴角淡勾,九倾不疾不徐地开口,“并且苏家嫡女苏瞳也被引诱,偷了苏相的令牌,跟着黑翎卫一起到了西陵。” “我原就有先入为主的判断,并且因为苏瞳的原因,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派出刺客的人目的是在嫁祸宸王和苏相一家,而现在事实同样证明,这个人的目的也在于此——他就是想让我以为,刺客的目的是为了嫁祸宸王和苏家。” “但是玄三,你觉得苏相的令牌真有那么好偷?苏瞳一个小姑娘,如何成功偷得苏相的令牌而不被发现?” 苏瞳一个小姑娘,若无人引导,怎么可能想到偷令牌? 苏相身为南族百官之首,自己的令牌若真的如此轻而易举就能被人偷到,他的命还能安然留到现在? 第698章 他的表白,代表着退让? 九倾不是个蠢的,玄三也同样不是。 所以她的话,玄三岂会有不明白的道理? 能让苏瞳想到去偷她父亲的令牌,并且能让苏瞳成功偷得令牌——除非是非常熟悉苏相的人,否则谁能做到这一点? 九倾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除了告知他们三人夜瑾的存在,刺杀这件事,你是否知晓?” 玄三回道:“不敢欺瞒殿下,刺杀一事,属下是从东幽回来之后才得知。” 九倾缓缓点头,似是信了他的话。 这件事,他本就没有非知道不可的理由。 端起茶盏,九倾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清茶,“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参与别的计划?” 目光微抬,她注视着玄三恭顺的身姿,“玄三,你跟他们三人,有没有达成过什么协议或者合作?” 玄三摇头:“不曾。” “我相信你。”九倾点头,缓缓说道,“也希望你能永远让我保留这份信任。” 玄三叩首:“此生若有负殿下信任,属下愿受万箭穿心而死。” 跪在他身旁的凌裳,闻言忍不住偏首看了他一眼,沉默的眼底似乎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但是这种不以为然之中,分明又透着几分深思。 他似乎在思索,如玄三这般男子,为何竟会对一个女子恭敬顺服至此? “起了吧。”九倾倚在椅背上,淡淡开口,“擅自通风报信一事,我不再追究,但是即日开始,他们三个人有任何关于夜瑾的行为举动,你最好不要参与。今日书房中我的问话,也不要从你的嘴里泄露出去半句。” 玄三闻言,心里微震。 九倾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听了自然明白,温绥远、苏幕臣和湛祺三人,是在计划着对付夜瑾? ……或许不是全部,但他们之中必然有人在这么做。 而九倾,她心里清楚,面上却会当做不知道? 那么,她命他不许参与,并且不许泄露了口风,是想……保全他? 心头一阵阵不安和悸动,他眼前看到的,显然已不再是一个正值花季年华的少女,而是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褪去了曾经属于少女的纯真,现在的她,不管是心深似海还是雍容气度,都已完全符合一个帝王的标准,或者更甚。 玄三不知道九倾是不是想借着这样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废了他们的皇夫名分,但是他心里明白,九倾对西陵瑾王的感情…… 或许已足以让她改变自己的原则。 “属下,一直爱慕着殿下。”心头闪过诸多想法,玄三低低地开口,声音沉稳却透着仿佛亘古不变的忠诚,“但是如果殿下有废皇夫的想法,属下不会对此提出任何异议,因为属下不是自己一个人,风家全族上下,容不得属下恣意妄为。所以请殿下放心,属下不会做出任何有悖殿下心意的事情。” 九倾闻言,霎时沉默了下来。 ……爱慕着她么? 原来不是只有夜瑾一个人,能把感情表达得如此直白——但夜瑾表白心迹,是因为要跟她在一起,而玄三的表白,是代表着要退让? 第699章 不能给的,算计也是无用 玄三是皇夫,也曾作为贴身的影卫随侍过身侧,所以在九倾这里,他比其他皇夫更熟悉,比影卫则更亲近一些。 从私心上说,九倾愿意对他更宽容一些——当然,这也源于玄三本身内敛低调的性子。 只要不过分触及她的底线,她不会太过苛责。 方才虽然没有多问,但夜瑾算是九倾的私人事情,玄三私自将夜瑾的事情告知其他三人,这件事本身已经触犯了规矩,且九倾心里也明白,玄三那时大概也是对夜瑾或多或少地生出了一些戒备。 当然,他的错也仅止于此,没有过分的越矩。 感情中从来没有先来后到或者公平一说,九倾以前四年不曾对几位皇夫生出什么感情,以后当然也不会有。就算没有夜瑾,她能给他们的最多也只有身份,而不会有感情上的回应。 有了夜瑾之后,九倾的感情自然是要自己做主的,谁也无权干涉,所谓的皇夫——别说还没有正式的名分,就算有,她要遣散也不是什么难事。 端着茶盏沉默了良久,九倾抬头,看着还立于案前的玄三,淡淡道:“皇夫尚未进宫,谈不上废不废,但是你既然说到了这个问题,我便提前告诉你也无妨。皇夫不会有,但是愿意安分守己的,我也不会亏待,成为皇夫之后能带给家族的荣华,我同样会给,只多不少。” 玄三双眼盯着案前一角,闻言并没有立即说话。 “感情上的事情素来勉强不得,我不是圣人,更没有那么多感情平分给每一个人。”九倾低头喝了口茶,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多少感情,“能给的我都会给,不能给的,他们如何算计也是无用,只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玄三嘴角轻抿,低声道:“多谢殿下跟我说这些,玄三明白殿下的苦心,也清楚自己的本分。” 九倾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回去休息吧,放你三天假,这三天都不必进宫当值了。” “是。”玄三恭应,“属下告退。” 九倾点头,低头看奏章时,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玄三。” 闻声,玄三脚步微顿,转过身来看着九倾,“殿下有何吩咐?” “虽然你的兄长已经在朝为官,但是如果你有意仕途,我也可以安排你入朝。”九倾想了想,认真地给了建议,“可以从六部做起,以你的能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玄三闻言,嘴角轻扬,却是缓缓摇头:“属下无意仕途,如果殿下允许的话,属下想一直在殿下身边当差,做个影卫就好。” 九倾眉梢轻挑:“确定?” “确定。”或许是九倾的语气轻松了许多,玄三面上不由带上了些许温和笑意,“只要殿下不嫌弃属下碍眼,玄三可以一直只是玄三。” 顿了一下,“当然,殿下不必多心,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属下不会有何越矩的举动,也不会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还望殿下能成全。” 第700章 这个女子,让人望尘莫及 九倾微默,随即淡道:“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没有理由反对。” 玄三神色微松,“多谢殿下。” 九倾尊重了玄三的决定,看着他离开之后,独自一人倚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凌裳仿佛已经被遗忘。 皇夫的事情她已不会太过操心,既然已经知道了此前的刺杀大概是谁所为,也明白这样的事情以后依然会发生,她却并不担心。 眼下的夜瑾已经非昔日的夜瑾,就算是以前的西陵瑾王,武功造诣上也并不弱,如今经过宸王一番全方面的调教,如果他还会轻易吃亏,显然就太说不过去了。 静下心来,九倾忍不住又想到了寒钰。 十月十六……究竟是个什么日子? 她心里清楚,寒钰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选这么一个日子让她过府,况且赏月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古怪,容不得她不多心。 就算是前一世,她对十月十六这个日子也完全没有一点印象,根本不记得这个日子有何特殊之处。 轻轻吐出一口气,因为想不通,九倾不自觉地蹙起了眉,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寻常,而且寒钰的态度……也让她觉得不对。 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要去日月寒潭,任寒气侵蚀经脉肺腑,导致自己落下如此严重的病根?若说只是察觉到了她的疏离,所以才用这样的办法让她心疼和关心,那显然说不过去。 他也还没蠢到做出如此明显的举动来达到他目的的地步,以前的他,心思太过缜密,就算是一步步登上皇位之后,那也是从容不迫,像个最优雅的君子。他算计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而温柔,从不会让人生出过一点怀疑——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但毁了自己的身体,还拒绝了她的帮助,甚至是故意让自己余生缠绵病榻,什么都做不了……如此,才能…… 才能什么? 九倾心里微凛,若他失去了健康,失去了武功,甚至是失去了行动自如的能力,她是不是就会对他……卸下防备? 是这个原因么? ……如果当真是这个原因,那么应该说他的心思太过敏锐,敏锐到察觉到了她疏淡之下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也知道了什么? 想起在祭司殿看到的卦镜里的画面,九倾眼底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寒色,如冰雪弥漫的气息,一点点笼罩在眉梢。 凌裳浓眉微皱,深沉的眸光定格在案后女子如画的眉眼间,眼底透着一抹深思。 这个少女…… 在凌裳眼底,这个女子眼下的确还是个少女,至少从她的容貌看来,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但是不管是前天的那几个男人,还是今天的玄三,对她的态度显然都恭敬到早已忽略了她还是一个少女的事实。 前天和今天,虽然他已经在这里跪了足足两天,但与她的接触加起来还不超过一个时辰,然而此时,凌裳却已生生得出了一个让他郁闷的结论—— 这个女子,不管是样貌还是气度,或者是身份地位,以及自身的本事,大概都是让人望尘莫及的。 第701章 就算将来登基,你也不可能是个明君 凌裳生平第一次看走了眼,或者该说,是他天生对女子的不屑,让他先入为主地将这个女子看低了—— 而且,看低了不止一点点。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居然能让那么多顶天立地的男子对他屈膝俯首,并且态度恭敬到挑不出一丝不甘不愿,这不得不让凌裳开始深思其中的原因。 而深思后的结果,让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憋屈。 前天自己究竟是如何被迫跪下的,他至今还没有想到原因。两天来双腿完全使不上力气,他不止一次试图站起来,却始终徒劳无功,膝盖就像被定在了地上一样——这一点,让他觉得愤怒又难堪,更有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而那个叫玄三的男子,两天里却是安静得很。 凌裳活到这么大,平生唯一的一次下跪,是在被封祁阳城城主的那日,在大殿上接了旨意朝皇帝跪过一次。后来这么多年下来,只有别人朝他跪的份,他何曾朝别人屈过膝? 所以,就算他武功高强,也几乎完全无法忍受整整两日跪在地上,冰冷坚硬的宫砖地面给膝盖带来的痛苦折磨,他更无法理解,一个人是如何在整整两天的时间里,可以跪得那般完美,连身子都不动上一下? 凌裳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 虽然他的两条腿动不了,但他时不时还可以动一下上半身,但是玄三却是真正如木雕一般安静。 若非亲眼见证,他也绝不相信有人可以做到——但是事实证明,的确有人能做到了,虽然那种痛苦的感觉可能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这也让凌裳生出了另外一个想法——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他大概同样也不会相信,一个长得绝色脱俗,看起来温柔无害的少女,居然会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实力。 他看走眼了。 起初不愿承认,两天时间从暴躁愤怒中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慢慢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少女使用的若不是妖法,那么一定是她本身的实力太过强大,所以…… 才能以纤细女子之身,成为南族尊贵的储君,也是将来至高无上的南族帝王。 正这般想着,眼角却瞥见一抹白色身影起身,似是打算离去,凌裳抬头看她,皱眉道:“你怎么又要走?” 话音落下,他眉头轻皱,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白痴的问题。 九倾眉梢轻挑:“孤要去用膳,凌城主有什么意见?” “那我呢?”凌裳眉头皱紧,索性跟她有话直说,“你不会让我一直跪在这里吧?有意义吗?” “有意义?”九倾唇角淡勾,“什么叫有意义?什么叫没意义?孤想做的事情,哪怕只是因为自己的心情喜好,凌城主觉得有人敢提出质疑么?” “果然是个女子,幼稚。”凌裳不屑地冷笑,“就算本事如何厉害,若事事都按自己的喜好来定人生死,那么眼下便可以预见,将来就算登基,你也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明君。” —— 今天十更完,明天的更新不定时,凌晨大家别等了,都去睡吧。 第702章 你是孤心头的一根刺 此言一出,九倾倏地一愣,随即黑瞳轻眯,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号称桀骜不驯的祁阳城城主,心里忍不住想,到底是谁更幼稚一些? 自大的男人,连自己的处境都分不清,还敢大放厥词? “凌城主反思了两天,大概没反思出什么结果来。”九倾语气漫不经心,却透着一股清寒之意,“孤能不能成为明君,那是孤的事情,跟凌城主并无太大关系。但是凌城主此时这番不怕死的言语,却极有可能让自己的处境变得生不如死,凌城主可知道?” 凌裳皱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凌城主还需要知道一件事。”九倾漫然勾唇,便是连笑容也带着讥诮睥睨的意味,“孤不但是南族的储君,现在还是能决定你生死的人,并且孤的性子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温柔,凌城主若真想试着惹怒孤,也没什么不可以,孤不介意让凌城主体会一番别样滋味。” 凌裳眯眼:“原来储君殿下也擅长拿身份威胁?” “孤不必威胁你。”九倾说的云淡风轻,“凌城主只需要知道,任你曾经如何桀骜,在孤这里也完全行不通。若你执意认为这样可以得到孤的另眼相看,那么孤可以告诉你,不可能。” 对上凌裳瞬间微怒的表情,九倾淡笑:“孤喜欢恭敬温顺的,对你,孤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打碎你的骄傲,让你一点点明白,什么是为人臣的规矩。” 凌裳脸色微变,语气也骤冷:“凌某哪里得罪你了?还是说,你惯常以这种方式来吸引男子的注意?” 此言一出,九倾顿时默然。 目光古怪地盯着他看了良久,九倾真心有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一番,无知幼稚想当然的言语?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凌裳觉得她的眼神很诡异,就像无声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如果你认定凌某无罪,是不是应该放了凌某回去,以彰显你的仁慈大度?” 九倾缓缓勾唇轻笑,带着叹息的意味:“孤果然是高看你了。” 凌裳眯眼:“什么意思?” “孤虽然尚未成亲,却也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九倾淡道,“你想知道孤为什么针对你?孤可以告诉你,因为……你是孤心头的一根刺。” 心头的一根刺? 凌裳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眯眼,眼神不善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以前没见过你吧?” 九倾没理会他的问题,淡淡续道:“孤身边已经有了所爱之人,所以你真的是多心了,就算没有他,孤也可以有其他比你强一百倍的皇夫,所以你自作多情的习惯最好还是收敛一些,免得贻笑大方。” 凌裳闻言,脸色瞬间青白交加。 “另外,孤改变主意了。”九倾漫不经心地淡笑,“原本的确是打算好好驯服你一番,此时孤却觉得自己委实没那么闲,也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你的身上。” 第703章 公子年纪不大,还不想娶妻 话音落下,凌裳脸色又是一变。 她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他真有那么差劲? “腿上穴道三日自解。”九倾站直了身子,睨了他一眼,“明日这个时候,凌城主就可以活动自如了,自己回祁阳城去吧。孤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陪你浪费时间了。” 说罢,转身施施然离开了御景阁。 凌裳脸色僵硬,愤怒有错愕地盯着她的背影,就这样? 无缘无故让他在这里跪上三天,然后一声不吭让他自己回去? 有这么任性的储君? 而且,什么叫饥不择食?什么叫不陪他浪费时间?他有那么差劲? 凌裳攥紧了手,恨恨地在心里咒骂,却不知道自己在咒骂谁。 简直…… 凌裳咬牙,慢慢冷静了下来,在心里将她的话回想了一遍,大概理清了她的意思。 他身边已经有了所爱之人? 心里嗤了一声,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男人被她爱上了?不会是看上了谁,用身份权势逼到手的吧? 前天那几个男人里面应该没有,那个玄三应该也不是,那么,是谁? 她说,他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所以她才想打碎他的骄傲,想驯服他? 心头的那根刺……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现在,她却突然间失去了那般兴致……为什么突然间失去了兴致? 凌裳皱眉,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还是因为他没有了被驯服的价值? 这个想法让他一静,然后在心里狠狠地咒了一声,简直见了鬼了! …… 到了十月底的时候,天气进入了深秋,越发凉爽,平静安稳的空气中似乎也终于染上了几分萧索的气息。 东幽朝廷的局势越发紧张了起来。 相较于夜瑾变得规律而悠闲的受训生活,东幽的大臣们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更煎熬,丞相温牧的府邸里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登门求见,丞相府几乎成了菜市场。 从早到晚,温牧耳边被无数的官员口水夹击,这个商议那个跪求,这个晓以大义,那个动之以情,几乎把一年的口水攒在了一起。 温牧面上烦不胜烦,心里却无数次叹息着他家公子的老谋深算。 终于在大臣们的神经绷到最紧张,紧张得随后会断裂时,温牧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家公子是个任性的人。” 此言一出,德高望重的老臣们瞬间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之后,一个小心翼翼地道:“丞相大人所言何意?” “公子年纪不大,还不想娶妻。”温牧满脸无奈之色,把为人手下的悲催和无可奈何表现得恰到好处,“但是他知道,一旦登位之后,少不得要立三宫六院,所以迟迟不愿答应。” 大臣们一听,表情瞬间变得恍然,恍然中又带上了几分怪异。 居然只是这个原因,而迟迟不愿登上皇位? 天下还真有男人不想娶妻纳妾的? 简直怪哉。 三宫六院对很对男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美人恩吧?怎么这位紫霄宫修罗公子却如此与众不同? 第704章 君臣交锋,夜瑾完胜 男人之所以有野心,原因无外乎想要权势,而权势之下,美人唾手可得。 甚至在很多风流好色的男人眼里,美人是重于权势的,但是如修罗公子这般,因为不想娶妻而连权势也显得不那么要紧,实在让大臣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东幽局势至此,君氏皇朝已经没落,真正忠心耿耿的朝臣很多早已被君乾或杀或贬,其余还能安然立足朝堂至今的,都是一些善于变通的—— 不能说他们不忠心,也不能说他们无真才实学,只能说,相对之下他们不那么愚忠罢了。 也有一些是忠于百姓大于忠君,当君王不能造福天下苍生时,便没必要对他忠诚,是以这些大臣们对于君氏皇朝的没落,并无多少抗拒之意。 他们也愿意接受改朝换代之后的新局面,虽然对于他们这些东幽重臣来说,以后他们在朝上的地位一定不可能比修罗公子自己的心腹来的举足轻重,但最起码,只要自己做好分内之事,且此时能在帝王没登基之前就表了忠心,那么以后的日子必然会好过一些,也不必太担心成为新帝的眼中刺。 群臣心里的想法,温牧知道,夜瑾又何尝不清楚? 所以,这一次交锋,尚未登基的帝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完胜了一帮老奸巨猾的臣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个老臣语重心长地道,“当务之急,公子先登了帝位,稳了江山,娶妻纳妾一事以后慢慢再说,不急于一时,丞相大人在公子面前可以好好说说。” 温牧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连连应下,心里却在想,不急于一时? 只怕这一世都很难让公子娶妻了。 温牧想着那个淡言“在江山和我之中选一个,夜瑾一定会选择我”的女子,心里忍不住发出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叹息,深深觉得以后的路一定会更加崎岖难行。 “是啊,公子若当真不愿娶妻,老臣们也不能强逼他是不是?公子既然年轻,娶妻一事自然是不着急的。” 老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把心里所有的忠心全掏出来放在温牧面前,让温牧呈到他家公子面前。 而当温牧把老臣们的意思,一五一十地转达给他家公子时,夜瑾安静地沉思了片刻,淡淡道:“通知他们晚上到你的府邸,我去见见他们。” 温牧明白他的意思,恭敬地应下,心里也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夜瑾愿意见那些朝臣,显然已经是答应要登位了,但是必须亲口在他将来的臣子们面前,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以及让他们明白,君无戏言这句话的分量。 然而夜瑾和温牧都没有想到,尚未登基的新帝,会在丞相府大门口遇上刺客。 对于几乎与世隔绝了好几年的夜瑾来说,这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行动,因为对方完全是抱着置他于死地的架势,每一招都是犀利无情的杀招,刀剑上泛着清晰的寒光。 第705章 丞相府门前遇刺1 刀刃剑尖上显然都是猝了毒的。 温牧心里大惊,虽懊恼着自己没做好防备,但丞相府毕竟不是寻常之地,一声令下,府卫乌压压出来击杀刺客。 可只须臾时间,温牧就脸上就变了色。 这批刺客的武功招式太过诡异,内力高深且无比凶残,竟根本不是府卫能抵挡的。 眼看着接连数十人被斩杀,温牧震怒交加,却听夜瑾冷冷地喝了一句:“全部退下!” 温牧抬眼,看着交战中的夜瑾飞身而起,白色的袍角在半空中旋转出一个让人心惊的弧度,随即强劲的气流横扫四方,周遭的刺客被狠狠地摔出去了几个,个个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让他们全部进府,不必增加无辜伤亡。”夜瑾朝温牧和身边几个手下令道,转眼间劈手从一名刺客手里夺过一柄长剑,剑花飞转,辟出无数道让人眼花缭乱的剑影。 因着对方上来就是凶残的杀招,夜瑾气怒,下手丝毫没有容情,浑厚的真气灌注在手里的剑上,在空气中劈开一道道寒芒,剑气触及刺客的身上,几乎非死即伤。 刺客总共也就十几个人,大概是从未想过他们的目标居然如此难对付,不但杀不了,甚至转眼间折损了这么多人,简直让他们震惊失色。 眼底清晰地流露出惊惧诧异之色,他们看着夜瑾的眼神就像在看真正的地狱修罗,终于在又一道剑气横扫过来之际,急切而狼狈地退开几丈开外,其中一人喝了一声:“撤!” 话音落下,其他人疾影骤闪,如鬼魅般纷纷掠出,转瞬间消失在了夜瑾眼前。 事情似乎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丞相府很快就恢复了一片安静,除了地上几具七窍流血的尸首之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身月白色锦袍的夜瑾站在门前,手里执着剑,目光沉冷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但是沉默的眼底,却是一片幽深难测,冰寒刺骨。 “公子。”温牧和宫冥走了过来,脸色皆是凝重,“方才那批刺客身手太过高强,招式也是属下从未见过的诡异,不知出自何门何派?意欲为何?” “意欲为何?”夜瑾转头,淡淡睨了他一眼,“看不出来他们是来杀我的?” 温牧闻言,脸色猝变,惊疑不定地道:“是暗中有人要阻止公子登位?” “还不知道。”夜瑾垂眼,盯着自己手里的剑,看起来普通的铁剑,却是见血封喉的锋锐利器,且上面还涂了一层剧毒,显然是铁了心要下辣手。 “从他们的举动看来,应该是有人买凶杀人。”宫冥皱眉,朝地上几具尸首走了过去,揭开他们脸上的黑色面巾,“如果是幕后主使的手下,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他们宁愿死也不可能半途放弃。” 紫霄宫既算江湖门派,也明白朝廷规则,所以宫冥很清楚,若是权贵或者某些主子自己豢养的杀手,在没有完成任何之前放弃,那么等待他们的,一定是比死更可怕的惩罚。 第706章 丞相府门前遇刺2 夜瑾没有说话,沉默地注视着黑浓的夜色,眼底一片幽深翻滚的色泽。 谁也不知道,此时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单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上,看不出来历。”宫冥仔细检查了一番,连口鼻后颈都没有放过,“找不到任何可证明身份的记号,口中也没有藏毒,应该是个专干杀人生意的组织。” 说着,他站起身,眉头却皱得很深,“但是属下从未听过,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了如此深不可测的一个杀手组织。” 夜瑾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派人去查一下,查到查不到都无所谓。” 此言一出,宫冥和温牧皆是诧异。 查是自然是查的,但是查到查不到都无所谓? 夜瑾说完了话,伸手似乎想扔了手里的剑,但是不知为何,却又改变了主意,走到身死的刺客身边,拿起其中一人腰间攥在手里的剑鞘,将手里的剑插了进去。 “命人处理了尸体。”夜瑾淡淡撂下了话,便握着剑,转身步上石阶,入了丞相府大门。 温牧和宫冥对视了一眼,眉眼间神色皆是沉重,过了片刻,宫冥蹙眉,迟疑地道:“你有没有发现,公子的功夫比以前又精进了很多?” 温牧闻言,眉眼顿时一动。 何止是精进了很多?简直进步得可怕。 方才只顾着对敌,倒是忽略了夜瑾杀人时的利落,再加上夜瑾并未使用什么特别的招式,以至于他们只看到他很快击杀刺客,却并没有注意到他家公子忽然间变得高深的内力。 刚才来的这些刺客,不但武功高,且性子凶残,一看便知是深受过严苛训练的,丞相府中的府卫就算算不得江湖顶尖高手行列,也不至于在别人手下连丝毫的招架之力都没有。 可事实是,那么多的府卫却完全是出来送死的,以至于夜瑾很快下令命他们退下。 由此可见,这些杀手的确是深不可测,但是他们的公子…… 温牧神色微凛,眼底一抹震惊之色隐没。 方才夜瑾杀人时,招式平常,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使用的内力却浑厚得惊人,那些凶残的刺客显然没有预料到,眼底的骇然之色就像是看到了死神一样…… 所以,连撤退都来得那么急迫,丝毫不顾及自己杀手的尊严和名声。 毕竟杀手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可若是命都没了,要尊严和名声,甚至是那么多的钱财还有何用? 温牧和宫冥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再说话,转身尾随着夜瑾进了府里。 因着这意料之外的一出,两人心里都有些沉重,因为不知道暗中是谁在伺机而动,更不知道,这些来自何处,或许连查,都无从查起…… 连他们公子都说“查到查不到都无所谓”,是不是足以证明,他们的来历和所属的杀手组织,行踪诡异,查证困难? 黑幕降临的夜晚,夜空里乌云翻滚,似是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 第707章 寻常人,谁请得起如此厉害的杀手 夜瑾在丞相府待了两个时辰,与曾经的东幽老臣和温牧着手培养出的新进年轻臣子们,都有了正式的接触。 商议并决定了一些重要的大事之后,离开丞相府时已接近子时。 夜黑风高,阴霾笼罩在一些手下的心头,温牧要加派人手护送,夜瑾淡言拒绝,独自一人飞身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公子心情似乎不怎么好。”温牧皱眉,“是因为刺客的原因?” 宫冥缓缓摇头:“不知道。” 夜瑾心情的确不怎么好,并且也并未刻意掩饰,以至于一整个晚上,原本准备好了很多话要说的大臣们,在夜瑾释放的冷气压笼罩下,个个噤若寒蝉,只听夜瑾说了一些决定好的事情,至于其他原本应该还有些可商议余地的事,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回到紫云山庄,夜瑾也是一语不发,沉默地回了自己的厢房,在无寂的服侍下沐浴,只穿上一声白色中衣,半躺在床头,看着自己搁在床头案上的长剑。 曾经剧毒缠身的日子虽然痛苦,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却是对的,夜瑾现在对各种剧毒知道的都不少,一般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轻易中招。 且九倾在给他解毒的时候,曾经给他服下的龙还丹似乎还有着百毒不侵的效果,以至于夜瑾的身体对毒素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对剧毒的类别也有了一定的辨识力。 这把剑上涂抹的剧毒毒性很强,见血封喉,灯光下颜色不是很明显,但是眼睛还是能看得出剑刃上的些许异常。 可夜瑾知道,这种剧毒在东幽和西陵几乎是很难见到的。 而刺客的身手,也非一般的西陵和东幽高手所能企及…… “主子在想什么?”无寂察觉到些许不对,有些不解地看着案头的长剑,“这把剑有什么不对么?主子从何处得来的剑?宸王给的?” 一连三个问题,让夜瑾回过神,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沉默地半靠在床头,陷入了沉思。 之所以跟温牧和宫冥说查不到也无所谓,是因为夜瑾心里清楚,他们查不到的可能性很大——东幽局势他一直在幕后操控,君氏父子已经没了半点垂死挣扎的余地,更不可能突然反击。 而除了涉及江山大事之外,还有谁会如此阴毒狠辣地,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甫一出手就是如此大的手笔……寻常人,谁又能请得起如此厉害的杀手? 夜瑾心里明白,自己的武功在东幽和西陵本就算得上顶尖,然而若非这些日子跟着宸王修习了南族的内功心法,他今晚也不可能在那些刺客手下占得便宜,就算侥幸不死,也一定不可能完好无损。 有人要杀他,但是不想被得知身份,所以才买通了杀手组织。夜瑾心里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批杀手应该是来自南族……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但是他的判断和直觉,其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倘若刺客真是来自南族…… 那么除了九倾和宸王之外,还有谁知道西陵的瑾王此时在东幽,并对他起了杀心? 第708章 无眠的一夜 夜瑾心里有了几个猜测,却还不敢确定。 但无论是哪一种答案,都代表着他和九倾的事情已经遇上了阻碍——不管是来自谁的反对,对他来说,都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主子,夜已经深了,还不就寝么?” 无寂眼神纠结地看着夜瑾,站在一旁沉默了很久,见他家主子还一个劲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火热的目光。 他若不开口提醒,主子不会打算就这样发呆到天亮吧? 夜瑾抬眼,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深沉幽冷的色泽吓得无寂一个激灵,差点跪了下去。夜瑾却平静地移开了眼,又沉默了须臾才拉过被子,在床上躺了下来,“你也去休息吧,不必在这里守着了。” 无寂闻言,眉心皱了起来,“属下还是守着主子吧。天亮之后,主子去早课,属下再休息也是一样的。” 若是平常他或许就去休息了,但是今晚他家主子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万一发生点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该怎么办? 所以他还是贴身守着放心些。 夜瑾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淡道:“你杵在这里,本王睡不着。” “那属下在门外守着?”无寂征询,“要是主子有什么吩咐,直接喊属下一声就成。” 夜瑾语气淡漠,“随你。” 无寂躬身退了下去,临走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案头的那把长剑,“主子,这个剑是凶器,这样放在床头是不是不怎么好?要不要属下挂起来?” “不必,就这样搁着。”夜瑾闭上眼,声音低沉,“出去吧。” 无寂道:“是。” 应完,便转身离开了厢房。 夜瑾一夜没睡着,不是不想睡,而是脑子一直在转,总是忍不住想着暗中对他下手的人是谁——也不是他放不开,而是因为从未踏足过南族,所以心里对很多事情难免敏感。 九倾曾经说过,四年前她立了四个皇夫,这些人都是南族权贵之中身份显赫的大家族子嗣,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自身本事,显然都是非常了得的。如果不是因为有夜瑾,他们以后必然会成为九倾名正言顺的皇夫,与九倾共担政务,共享皇室尊荣。 如果他们知道了夜瑾的存在,知道他们的储君殿下爱上了一个西陵皇子,并愿意为了这个皇子废了皇夫……或者,就算他们还不知道九倾有废皇夫的打算,也一定会生出危机。 所以,刺客极有可能是某个皇夫派来的。 但是夜瑾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因为南族还有皇上和皇后,也就是九倾的父皇母后——如果这对帝后在知道了自己的女儿居然喜欢上了一个他国的皇子,甚至打算让他凌驾于南族权贵之上,那么,他们会不会反对? 如果南族帝后反对他们在一起,九倾此时身在南族,又是否会感到为难?会不会受到刁难? 夜瑾闭着眼,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可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让他意识到了此前没有仔细思考过的事情——他似乎把两人之间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第709章 貌美如花,不止是女子的追求 不是他爱上了九倾,而九倾也接受了他,他们就理所当然地可以在一起,他们两人之间,似乎还隔着不少的阻碍。 而这些阻碍,最终能否被完全冲破? 惆怅了一整夜,夜瑾第二天早上起身的时候,用冷水拍打着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对着镜子自照的时候,竟觉得自己今天似乎看着憔悴了很多? 夜瑾皱眉,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这张已经看了二十年的脸,当得起冠绝天下之称,就算昨夜没睡好,也丝毫不影响绝世之美容,是一张让女子趋之若鹜的脸。 然而此时,夜瑾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了一个担忧,他跟九倾长时间分隔两地,久久才能见上一面,以后时日久了,万一容色憔悴了,九倾对他的感情会不会淡化? 这个想法倏然闪过心头,让夜瑾忍不住狠狠地抽了下嘴角。 自己大概又开始患得患失了。 九倾喜欢的,又不单纯只是他的脸……嗯,虽然出色的容貌在其中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既然喜欢上了,那么以后应该不大可能因为容色不再了,就对他不爱了吧? 九倾其实没那么肤浅…… “主子?”无寂小心翼翼地看着夜瑾,见他对着镜子发呆,且表情看起来冷漠异常,心里忍不住想,难道他家主子是对自己的这张脸不满意? 这般想着,无寂目光微转,视线定格在夜瑾风华绝代的脸上,怎么看都觉得这张脸生得真是美极了,就算是他一个大男人,有时也难免觉得惊艳。 因为知道他家主子的脾气,所以无寂从来不敢放肆地盯着夜瑾的脸瞧,也从不会说出什么赞美的话,但是他心里一直认为,他家主子的容颜,在整个西陵和东幽若是称第二,那么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而今日,主子一直对着镜子发呆,还时不时地皱眉,是什么意思? 无寂忍不住想着,从夜里回来到现在,他家主子看起来真的是非常反常……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貌美如花……”夜瑾喃喃自语,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无寂还在旁边,“其实不止是女子的追求,男人也需要容色过人,否则如何让心爱之人脸上增光?” 什么? 无寂愕然地瞪大眼,以为自己幻听了。 “主子方才在说话?”他愣愣地开口。 男人也需要容色过人……主子说的是这句吧? 夜瑾似乎为自己的患得患失找到了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便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转身走出去了。 无寂仿佛空气一般被漠视了。 夜瑾对自己的容貌还是蛮有信心的,那些什么皇夫的都闪一边去吧,就算到了南族,夜瑾也自信自己的容貌不会被比下去,而本事……哼,宸王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弟,难道还会比被人差? 作为被调教的人,夜瑾此时完全不会考虑其他,他只要确定自己有足够多的筹码,能压住那些皇夫,就足够了。 第710章 眼冒金星的感觉 落在后面的无寂盯着夜瑾的背影,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自己长得算是一般般吧,那以后是不是就不能让心爱的女子脸上增光了? …… 今天的早课不在书房,而是在山庄后园的梅林。 夜瑾出了房门就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不再惆怅,也不再无病呻吟,独自一个人往庄子后园走去。 紫云山庄占地面积很大,但是夜瑾以前并没有长住此处,这段时间待在这里又全身心地投入了训练,根本没多少时间在庄子里走动。 九倾不在,他也没那般闲情雅致。 梅林很大,当然具体有多大,夜瑾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这园子分成了东西两园,中间以一道高墙隔开,两园之间有互通的拱门,进出倒是方便,只是有一点——园子里九曲十八弯,没进过这处园子的人,若无人引领,很容易在其中迷路。 梅林外面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潺潺流动,气氛幽静得很。 眼下已经进入深秋季节,梅花尚未绽放,梅林映在眼底便有一种萧索之气。夜瑾沿着溪水岸独自走着,直到眼前出现了一道瀑布…… 夜瑾脚下一顿。 抬眼望去,一道飞流而下的银河映入眼底,流水湍急而下,瀑布两岸是险峻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瞬间阻挡了他的脚步。 夜瑾眉眼微动,眼神四下淡扫,顷刻间拔地而起,身子如大鹏展翅一般对着翻滚倾泻的瀑布疾掠了过去,然而下一瞬—— 砰。 脑袋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石壁,身体急速坠落,眨眼间夜瑾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白皙玉润的额头上,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肿起了一个大包。 纵使是这些日子自认已经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此时夜瑾也终于体会了一把眼冒金星的感觉。 脑子也被震得有些晕沉,缓了很久,他才缓过劲来,撑着快散了架的身体坐起身,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额头,霎时忍住了倒抽一口冷气的冲动。 轻轻闭了下眼,待那阵痛感和晕眩感过去,夜瑾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从看到这道本不存在的瀑布开始,夜瑾就知道这是宸王又给他设下了阵法,原本以为自己能解开,却明显有些太异想天开了。 瀑布湍急的声音很清晰,听在耳朵里有一种无比真实的感觉,梅林似乎已经消失,眼前除了这道瀑布,只有自己身后一大片绿草如茵的空地…… 绿草如茵? 夜瑾缓缓转过头,自己走来的时候,分明是沿着一条小溪,而从庄子前院通往这里,一路上根本没有什么青草地——就算有,在眼下这个时节里,也早干枯了。 昨天还跟宸王对弈了一局,虽说棋盘上的阵法大多是用于战场上,跟深奥诡秘的上古奇门遁甲不尽相同,但本质上有相通之处,而且在对弈的过程中,宸王会随时提点他《轩辕帝经》上提到的知识,命他加以结合运用。 学以致用,对于夜瑾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第711章 君临天下的傲然 夜瑾站在瀑布前开始沉思。 这一沉思就约莫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他转过头,看着身后一望无际的绿草地,平坦而宽阔,广袤无垠,就像置身在无边无际与天相接的大草原上。 视野上很舒服,可舒服在这个时候却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夜瑾转过目光,注视着翻滚湍急的水流,仿佛自天际倾泻而下的银河,有一种气吞山河的雄壮磅礴,让人只看着,心里就忍不住生出一种强烈的征服欲。 征服欲? 夜瑾微默,眼底隐隐流露出清傲之色,这一刻,他似乎才真正体会到了那种征服天下,任山川大地皆俯首的睥睨,和翱翔苍穹的浩然澎拜之感。 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经脉里有一种名为王者的自信在一点点燃烧。 深深吸一口气,夜瑾在心里念着,待我君临天下…… 身子再度飞跃而起,白色锦袍在空中绽开清贵无双的风华,似一只白色的神鹰翱翔苍穹,俯瞰广袤大地,整个天下尽在眼底,仿佛万物俯首,尽皆臣服在脚下。 而他,独自置身于云端,独享万千荣华。 脚下轻点瀑中峭壁,身子拔地而起,如流星,如闪电,似有一飞冲天之势。 转瞬间登临瀑布之顶,这一次,前方再无丝毫的阻碍。 一袭白衣,衣袂飘然,倾泻了无边风华。 当眼前的一切消失了无痕迹的时候,夜瑾还沉默地站在梅林外一株梅花树的枝头,枝梢脆而细,似摇摇欲坠,他却站得稳如磐石。 “若是卖弄得够了,现在可以下来了,我们谈谈。” 夜瑾一愣。 垂眼看去,一身黑衣的宸王负手站在树下,如岿然不动的崇山峻岭,气势峭冷,浑身透着疏淡之气。 夜瑾沉默了须臾,徐徐飞身而下,方才满腔君临天下的傲然之气霎时烟消云散,站在宸王面前,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师父。” 宸王抬眼朝他看了一眼,目光从他脑门上掠过,淡淡道:“破相了。” 夜瑾闻言一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脑门,“无碍,男人谁还在意这个?” “不在意么?”宸王淡淡扯唇,“若是真破了相,以后大概就无法貌美如花了。” 此言一出,夜瑾顿时一僵。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宸王嘴里说出来的,夜瑾沉默了很久,随即俊美的脸上便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刹那间便轮流转换了数种颜色,堪称精彩绝伦。 宸王瞥了他一眼,转身往梅林里走去,“昨晚遇刺了?” 夜瑾定了定神,压下脸上燥热的感觉,转身跟上,“嗯,还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心里没一点底?”宸王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夜瑾微默,随即如实回道:“刺客武功很高,不像是西陵或者东幽杀手该有的身手,我心里有了些猜测,但是没有证据,暂时还不敢妄下定论。” 宸王闻言,淡淡嗯了一声,“凡事随心,不必刻意去顾忌什么,做大事者不能瞻前顾后。” 第712章 尊师重道 夜瑾闻言,沉默中不由深思起他话里的意思。 凡事随心,不必刻意去顾忌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提醒他,不管刺客是谁派来的,或者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都不必顾忌,该如何就如何? 那么,宸王是否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 夜瑾心里深思,但随即便抛开这些想法,只点头道:“我知道了。” 既然宸王说一切随心,那么他该相信,但凡能对他下杀手的人,必定是不顾一切要阻止他跟九倾在一起的人,那么不管是谁,他都不必客气——或许,这也是九倾让宸王做他师父的原因。 在去南族之前,自己本事强大了,足以应付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他才有机会踏足南族,否则只怕尚未见到九倾君临天下,就尸骨无存了。 “这段时间你学习的速度很快,学到的东西也很多,但欲速则不达,本王给你两个月的时间,结束东幽的事情。”宸王淡淡道,“本王也要回南族一趟,在你结束东幽一事之前,本王会回来。” 夜瑾有些意外,却也不觉得太意外,默了片刻,点头道:“是。” 宸王转头看着她,淡淡道:“你暂时叫本王一声师父,那么本王不妨告诉你,尊师重道也是帝王该遵守的品行。在你成为南族帝君之前,本王希望你牢记这一点。” 夜瑾一静,尊师重道? 宸王这是隐晦地提醒他什么? 不怪夜瑾如此想,他毕竟出生宫廷,打小便见多了宫廷里的利益互换,平白无故对一个人好,一定不可能是真的出于好心,有所图才是正常的。 宸王虽然不同于其他一些喜欢算计筹谋的人,但是对于自己的将来,对于南族江山易主之后新帝的脾性和作风,只怕他自己也是无法完全预料得到的,所以现在……算是未雨绸缪? 宸王扫了一眼显然在思索的夜瑾,语气疏淡:“你是以为,本王打算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回报?” 夜瑾抬眼,微默了片刻:“师父大概是多虑了,我觉得九倾对师父是真的信任,就算她以后登基,应该也不至于对你下手。” 宸王沉默地看着他,眸光顿时就有些古怪。 夜瑾嘴角轻抽了一下,很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此时的气氛似乎有些怪异,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 “是你想多了。”良久,宸王默默转身徐行,“尊师重道的意思如果你不明白,以后本王会让你明白的。” 夜瑾闻言,嘴角一抽。 盯着他的背影,他眉头微皱,心里忍不住想,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尊师,不就是尊敬师父吗?他觉得自己这一条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任自己以前多骄傲不驯,在这个师父面前,还不是一个字都不敢反抗? 虽说是因为九倾,但夜瑾这些日子以来已不得不承认,宸王本身就是一个让人敬畏的人,不是因为他多严苛,而是只要站在他的面前,就会让人不自觉地绷紧浑身的神经—— 这种感觉,夜瑾这几个月来体会得刻骨铭心。 第713章 你是想赎罪? 宸王的行事作风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 说了要走,就不会拖泥带水,第二天晚上,他就带着黑翎卫——对,所有的黑翎卫,清一色黑衣劲装,黑色高头大马,气势冷冽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在黑夜之中。 夜瑾在他们离开之后,于紫云山庄外,独自站在夜色中沉默了很久。 不知为何,盯着前方绝尘而去的一行轻骑,夜瑾心底突然间生出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说不上来好,也说不上来不好,但是那种感觉很强烈,强烈到他就算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时间很快进入十一月,夜瑾正式着手清理君氏皇朝,对于还在做着诛灭叛逆美梦的君乾来说,被御林军包围在勤政殿的感觉大概生平也只能体会一次。 夜瑾没有亲自去皇宫,而是去见了姒聿尘。 这些日子以来,姒聿尘一直安静待在山庄里,每日就是出来看看天,看看景,发发呆,一天的时光对他来说,似乎完全是在虚度。 可夜瑾知道,对于现在的姒聿尘来说,如此静谧的岁月曾经却是一个不可得的奢求。 九倾此前曾表达了要把他带去南族的想法,但姒聿尘拒绝了,他这样的人开口拒绝的事情那就一定是真的拒绝,旁人就算劝得再多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九倾明白这一点,夜瑾自然也明白。 虽然姒聿尘说过自己不会寻死,但是夜瑾心里还是有点忧心,或许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也或许只是单纯地从心底怜惜着他的不幸,更有甚者,对他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哀。 所以从私心里说,夜瑾希望他和自己的母亲都能过得好好的——虽然这样的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很小。 姒聿尘住的惊蛰楼在紫云山庄偏北位置,也算是山庄里的主院,距离紫云山庄前院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远离尘嚣喧闹,院落清幽宁静,假山小桥,流水潺潺,一年四季的花草都有,景致很好,适合隐居式的生活。 穿过幽深的回廊,进入院子里时,夜瑾一眼看到了站在梧桐树下的男子——连月来,这似乎也成了惊蛰楼的一道风景。 “姒伯伯。”夜瑾站在回廊的石阶下,淡淡开口。 姒聿尘转过头来,温润的容色沐浴在晨光中,有一种静谧的祥和。 平静地看了夜瑾一眼,他道:“有事?” “我把君乾交给您处置,可以吗?”夜瑾说着,又道:“三十年前,姒家被灭族一事不止是皇帝一个人的手笔,朝中还有几个大臣也参与了其中,我想把他们一并交给姒伯伯,由您亲自处置。” 姒聿尘闻言,安静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夜瑾不解:“他们是你的仇人……”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姒聿尘淡淡问道,“是想为你的父亲赎罪,还是因为想补偿什么?” 夜瑾闻言,表情顿时僵住,随即淡淡道:“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恶心的魔鬼赎罪?” 第714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恶心的魔鬼? 姒聿尘沉默了须臾,“抱歉。” 夜瑾摇头:“我只是觉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夜惊鸿对母亲做下的事情,由皇兄去报复刚好,而君乾的罪孽,理所当然应该由姒伯伯自己去报。” 姒聿尘听到他这番话,不由细细地看着他好长一会儿,目光中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柔和,“出生宫廷,见多了尔虞我诈,难得你还能保持这份纯粹的性子。” 夜瑾一愣,随即垂眼沉默。 纯粹? “我也不是没有恨过。”他淡淡道,“曾经恨得恨不能把亲生父亲碎尸万段,但是短短半年的时间里,恨这种情绪似乎已经离我很遥远,我不想再去恨什么,因为那是在惩罚自己。” 姒聿尘缓缓点头:“你说的对,但除非是圣人,否则谁又能轻易化解心里不共戴天的仇恨?” 那是已经融进了骨子里的恨意,恨到哪怕将世间所有最残酷的刑罚都在仇人身上用一遍,都不足以化解半分的浓烈憎恶和怨恨。 夜瑾沉默。 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说出任何安慰之类的言语,因为言语太过苍白。 他的经历和姒聿尘有所不同,夜瑾所憎恶的只有夜惊鸿,七年剧毒缠身,不得自由的痛苦和心里的屈辱也只是自己一个人承担,并未牵连他所在乎的人——若真有,也只有他的母亲,可曾经夜瑾也并不知道母亲完整的经历。 而姒聿尘,除了自己所承受的不公,和妻离子散的分离之苦,还有满族上下几百条人命的血债,这些却绝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任何言语,都无法抚慰半分这些鲜血淋漓,早已刻进了骨子里的恨意。 “姒伯伯。”冗长的沉默之后,夜瑾看着眼前已经上了年纪,看着却似乎只有而立之年的男人,“爱不能完全消弭仇恨,却能软化仇恨,如果可以……我把君乾和那些奸臣全部送到姒伯伯面前,姒伯伯报了大仇之后,余生是否可以跟母亲过一段安静无人打扰的岁月?就算不能忘记,至少,也可以不再刻意去回忆曾经的不美好。” 姒聿尘闻言,不由定定地看着他,“你真是个让人觉得意外的孩子。” 夜瑾一怔。 “我跟你其实并无什么直接的关系,你没必要对我的事情如此上心。”姒聿尘淡笑,“就算是为了你的母亲,长辈的事情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顿了一下,他叹息道:“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君乾和那些大臣,你便帮我处置了吧,不过欠你的这个人情,此生我大概也没办法回报了——” “君乾我要亲手处置。”一个女子冷冷的声音传来,夜瑾倏然转头,看向回廊上走过来的人,嘴角轻抿,低低地喊了一声:“母亲。” 云绯月从回廊下走下,站在两个跟她关系密切的男子面前,淡淡道:“夜瑾,把君乾和那几个该死的大臣全部送到这里来,此仇不报,纵死也难以瞑目。” 第715章 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 “绯月。”姒聿尘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纵然两人之间隔着三十年的距离,她依然是他曾经最爱的妻子。 云绯月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什么也不用说,我来只是为了报当年的仇。” 姒聿尘没说话,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的,那个晚上都已经说了,他们都不是叛逆飞扬的少年,历尽千帆之后,很多事情明知说了没什么意义,便不想再说。 心里同样明白,当年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现在已是手无缚鸡之力,但绯月却有报仇的能力,并且对于曾经的那些过往,她心里记得要比他深刻得多。 或者也算是,她要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什么时候能把人带过来?”云绯月看着夜瑾,表情显见几分温和,“我是要报仇,但一切还是照着你的计划来,我跟聿尘都可以等。” 夜瑾摇头:“这段时间我虽然没出庄子,但计划一直有人在执行,母亲不必太过顾虑我。明日一早我就让人把君乾带过来,今晚母亲在庄子里住下吧。” 云绯月闻言,似乎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夜瑾道:“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母亲,我也不会让外人过来,母亲住在这里跟住在别处都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又道:“就算您跟姒伯伯之间无法再重圆,但……曾经毕竟也恩爱过,在一起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云绯月听着他的话,眼底可见到几分震动,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低低地道:“瑾儿,你真是长大了。” 夜瑾抿唇。 “我从不曾想过,你居然可以做到这般……” 话未说完,云绯月就停了下来,做到这般什么? 无私,还是宽容? 一个在仇恨和痛苦中长大的孩子,他如何能做到这般包容他人,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云绯月心里叹息,举步朝他走了过去,站定在他面前,细细地打量着他俊美无双的眉眼,须臾,柔和浅笑:“母亲可以抱抱你吗?” 夜瑾微怔,看着她的脸,以及她眼底的温柔。 心里孺慕之情顿时涌起,夜瑾很快点头,几乎带着一些迫不及待的急切,主动走上前一步,将他母亲轻轻拥在了怀里,只觉得母亲太过纤弱,仿佛风一吹就倒。 ……曾经,他们都是上苍遗弃的人,所以也没有谁会去同情谁,对他们来说,虚伪的同情和怜悯不过是一种多余的讽刺。 他们需要的是,是理解,是宽容,是尊重,是温情。 “母亲当年也是出于无奈,希望你不要怪我。” 夜瑾摇头,眼眶微热,只低低地说了一句:“不是母亲的错。” 云绯月忍不住笑了笑,有点心酸,但更多的是欣慰。 母子俩的模样维持伤感太久,云绯月放开了儿子,看着他如今的模样,眼底难掩动容和喜悦,叹息道:“我真没想到,我们母子的缘分还能如此牵绊,这是否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 夜瑾闻言,沉默间缓缓摇头。 心里忍不住想起了那个神秘的人,暗道,不是上苍的安排,而是那个不知何方神圣的男人的安排。 第716章 血染勤政殿 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云绯月和夜瑾都不是会沉浸在伤感中太久的人。 跟他们说了一些安排,夜瑾便不再打扰,只命两个可靠的侍女过来惊蛰楼收拾了一处厢房,离姒聿尘住的房间不远,方便两人随时说话,然后就离开了。 清理朝廷的事情已经开始,很多事情已需要他亲自出面。 姒聿尘和云绯月沉默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修长挺拔如松,仿佛蕴含着傲然不屈的坚韧力量,当年的少年,如今俨然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可以为了所爱的人遮挡起风雨,可以有着寻常人的爱恨情仇,可以为了一些情感上的挫折而情绪失控,也可以对在乎的人做到无限包容。 “他真的很纯粹。”姒聿尘淡淡一笑,“如果是我的儿子,我想我一定会为他骄傲。” 云绯月闻言,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可惜,他没有这般好命,投错胎做了魔鬼的儿子。” …… 似乎一夕之间,宫里的气氛变得风声鹤唳了起来。 御林军包围了勤政殿,刀剑出鞘,将还在勤政殿中商议对策的君氏父子一锅端,除了君乾之外,其他人全部当场格杀,亲生儿子的鲜血溅在脸上的温热感,让君乾几乎肝胆欲裂。 “你们要干什么?!”他震怒嘶吼,几乎暴跳如雷,语气里却掩不住惊惧骇然之色,“要造反吗?放肆!大逆不道的贼子!给朕滚出去!” 御林军恍如未闻,在听到一声淡淡的“除了君乾之外,一个活口不留”的命令之后,屠杀正是开始,刀起刀落,眨眼间便将君氏几位还在费心谋算皇位的皇子送进了地狱。 “你们干什么?简直胆大包天!” “放肆……啊!” “父皇,救救儿臣!儿臣还不想死——”话未说完,气息已绝。 眼睁睁看着眼前上演的血腥一幕,君乾几乎魂飞魄散,不断地哀嚎怒吼,然而无济于事,一把利剑稳稳地抵在他的脖子上,让他连挣扎一下都不敢。 只能睁大了眼,震惊而骇然地看着眼前一幕。 这些身着御林服饰的将士,曾经都是他君家的臣子奴才,在他眼前俯首听命,半个字不敢违抗,在他君乾的眼里,更是连蝼蚁都不如,想杀就杀。 而如今,这些往日被视为低贱的臣奴却轻而易举夺走了他所有儿子的性命,毁了他君氏百年江山基业! 君乾脸色惨白,衬着脸上溅到的血液显得狰狞可怖。 早已杀人如麻的君王,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面临屠戮的一天,他的儿子,他身边的宫人,在眼前一个个倒下,血腥而残酷。 “刀剑小心些,别伤了你们这位尊贵的主子。”一个淡漠而讥诮的声音响起,从殿外走进来一个白衣锦袍的俊美男子。 君乾霎时抬眼,看着出现在眼前这张矜贵而俊美的容颜,顿时大叫:“修罗!救救朕!朕把女儿嫁给你,可以给你荣华富贵,给你半壁江山——” 第717章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半壁江山?”夜瑾淡淡一笑,笑容却透着无情的嘲弄,“本座要的是东幽整座江山,而不是所谓的半壁,荣华富贵就不劳烦你了。本座得了江山,自然就得了荣华高贵。至于你的女儿……” 说到此处,夜瑾目光越发讥诮,讥诮中透着几分不屑:“你觉得你的女儿有贵重?” 随着夜瑾话语一句句落下,君乾脸上浮现过震惊、诧异、骇然,随即是终于了然的愤怒和憎恨,“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谋划?!” 他完全没有想到,不……他早该想到的。 紫霄宫修罗公子,势力遍布东幽,连朝廷都拿他无可奈何,不敢得罪只敢收拢——若是没有不臣之心,他怎么会无声无息间弄出这么大的势力,而不怕遭来祸患? 然而,他想到的太晚了,这个人居然真的在不知不觉间,翻覆了天地…… “装什么傻?”夜瑾转身,漫不经心地靠在御案旁,拿起案上的玉玺把玩,“为君这么多年,虽昏聩无能,但到底也见惯了阴谋,别把自己搞得像个无知的小孩。” 脸上血色尽失,君乾一个腿软,直接跌坐在了龙椅之上,脸色尽是愤恨和颓然。 横在他颈项上的长剑已经撤了下去,但是君乾从没有哪一刻会如此时这般觉得,素来恭敬得只效忠于他的甲胄御林军,此时齐聚在勤政殿时,气势竟是如此森然,让人望而生畏。 “本座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说无意义的废话。”夜瑾拿着手里的玉玺,朝他举了举,“这个,暂时本座先用着,以后寻块好的玉,说不准会重做一个。你也不必太感谢本座,本座是为了东幽举国的百姓着想,不想看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才勉为其难地夺了你的江山。” 君乾闻言,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而暴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听着无比清晰。 抬起头,他死死盯着夜瑾,“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别给自己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的眼神森冷可怖,就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眼底里几乎喷出了火。 “乱臣贼子?”夜瑾勾唇,唇畔掠过嘲冷的弧度,“本座觉得你三十所年的皇帝真是白当了。” 倾身向前,他一字字一句句,说得无比清晰冰冷:“第一,本座从来不是你的臣子。第二,本座也不是什么贼子,但是你大概永远也不可能猜得到本座的身份。不过别急,本座很快就让你知道。” 站起身,夜瑾冷冷道:“把他带走。” 君乾死死地扒着自己的龙椅,“朕哪儿也不去!就算是死,朕也要跟自己的江山共存亡!” “呵,好一副亡国君的忠烈之相。”夜瑾不屑地嗤笑,“可惜由不得你。” 说罢,径自转身朝外走去,并丢下冷冷的命令:“把他带走,若他不配合,断手断腿也无所谓。” “是。” 夜瑾头也不回地走出威严的殿门,身后很快传来连声的怒吼,带着惊惧到失控的语气:“滚开!谁敢冒犯朕?朕诛他全家!” 第718章 她是姒聿尘的妻子,云绯月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整个皇城一片寂静无声,所有活物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然而某几座官员家的府邸里,却悄然潜进了几道鬼魅般的黑影,进入别人的府邸也如在自家院子里一样,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主院,无声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将熟睡中的男人从床上惊醒,正待对方要喊叫之时,又一掌将对方劈晕,随即麻利地扛在肩上,飞身一跃,又无声地消失在夜色中。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仿佛事先演练过无数次,扛着人离开之后,府邸里的护卫们还依旧若无其事地巡逻着,毫无所觉。 同样的事情,在另外两座府邸也如出一辙地发生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东幽废帝君乾,连同他曾经的三个臣子——兵部尚书方岩时,西定侯闫旭,大将军王辛胤然,一起出现在了紫云山庄。 并且,被径自送到了惊蛰楼。 姒聿尘没有出现,出来待客的是云绯月。 当君乾眼帘之中出现这个带着几分陌生却分明又有着几分熟悉的女子时,刚刚从黑色的布袋中被放出来的恐惧和窒闷感尚未褪去,便被茫然和困惑取代。 “你……你是谁?”他问了话,便很快皱起眉,色厉内荏地吼道:“你知道朕是谁吗?还还赶紧将朕放回去!否则朕诛灭你的九族!” “皇上很喜欢诛人九族。”女子嘴角微扬,一双美目里却透着蚀骨的寒意,盯着君乾已经明显苍老的脸,“三十年前,我和夫君的九族已经尽数被你诛灭,如今就算还想诛,只怕也只能去阴曹地府找他们了。” 三十年前? 君乾脑子里一懵,下意识地想到,她是某叛逆臣子家的余孽——在这位皇帝眼里,既然已经被诛灭了九族,那就一定是叛逆之臣,否则怎么会被诛九族?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陡然生出愤怒,当年查案和负责监斩的官员居然敢如此失职,让漏网之鱼活到至今—— 简直岂有此理! 然而他刚要说话,却听女子不疾不徐地冷笑道:“不过,皇上就算去得地府,也该去找他们磕头赔罪,下十八层地狱受尽烈火焚身之苦,方能赎你身上无数条含冤而死的血债。” 君乾瞪大眼,下意识地吼了一句:“放肆!” 一缕寒气随着女子的话音落下,如毒蛇一般窜上脊背,眼底尚未完全消逝的恐惧再度涌了上来,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骇然失控的状态,脸色也迅速变得灰白可怖。 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 怎么可能? 他是一国之君,是真命天子,命格尊贵,怎么可能去阴曹地府…… “皇上。”站在一旁的大将军王看上去还算镇定,此时盯着云绯月的目光里却也终于流露出震惊之色,语气僵硬,“她是云绯月。” 君乾没反应过来。 “朕管她是谁!”君乾暴怒,“放了朕!否则朕一定——” “皇上。”辛胤然转过头来,眼底流露出尖锐阴鸷,“她是姒聿尘的妻子,云绯月。” 第719章 三十年前的血债,该偿还了 仿佛整个天地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君乾表情僵硬,眼神也同样僵硬地盯着辛胤然,仿佛他说的话太艰涩难懂,完全让人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云绯月这三个字或许因为年代久远了,且女子闺名一般不轻易外露的原因,导致他印象不深刻,但是姒聿尘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却永远也不可能忘记——哪怕尸骨燃烧成灰,轮回的记忆里也一定会带着这个名字。 这是刻入心头的刺,是他永生不能放弃的执念,也是他行下无数罪孽的根源——当然,即便君乾清楚自己曾经做下的那些事情已然遭到了人神共愤,他也绝不会因此生出后悔之意。 甚至会觉得,百年之后史书上若能记下这么一笔,让他因为这件事而引起后人评说,或许褒贬不一,但他此生也算没白做了一回皇帝。 君乾心里不由想了很多,但是他同时也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抬起头,他眼神森冷地注视着这个曾经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女子,“姒聿尘是被你救走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的愿望能不能实现暂且不提,但站在眼前的这个女子……云绯月,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个月前,姒聿尘突然从地宫里消失,原来竟是她做的? 君乾急怒之下只顾着质问,却浑然忘了姒聿尘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个说不得的秘密,这些年几乎瞒过了所有的人,便是连朝臣最信任的心腹大臣,也没人知道。 在所有人眼里,姒聿尘早在三十年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然而此时,他居然这般当着自己三位臣子的面,直白愤怒地问了出来,霎时让三人震惊地瞪大了眼,个个脸色剧变,诧异又惊骇地转头看着他。 大将军辛胤然自身武功并不是十分精湛,否则也不会在自己府里被人悄无声息地擒了出来,但是他却成了东幽万人之上的大将军—— 就是因为三十年前参与了君乾的计划,命人在山上捉走了云绯月,偷偷送到了西陵境内,以至于姒聿焦急之下派兵寻找,才被皇上治以谋反之罪——但是辛胤然完全没有想到,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被乱刀砍死在宫里的姒聿尘,居然还活着? 这个事实让他浑身发冷,一种不祥的预感袭遍全身。 “君乾。”云绯月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冷眼看着他质问的表情,心头积攒了三十年的恨意瞬间如火山喷发,她攥紧了手,指甲刺进掌心的尖锐刺痛也无法让她冷静下来。 在君乾和其他三人不敢置信的眼神注视下,云绯月缓缓拔出靴子上的匕首,森冷的语气仿佛来自阴寒的地狱,“三十年前的血债,到了你该偿还的时候了。” “云、云绯月……你想做什么?”君乾似乎这才意识到危险,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声音里带着颤抖意味,“你敢弑君?朕是皇帝,你这样是大逆不道,是要遭天谴的!你不要过来——来人!护驾!护驾!” 第720章 两百九十二刀,凌迟之刑 凄厉恐惧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绯月看着被点了穴道而动惮不得的君乾,淡淡道:“一国之君该有一国之君的风度,不要像个贪生怕死的窝囊之辈。” 说着,她头也没回,袍袖却蓦地轻挥,身后三个小心翼翼的,正想趁她不备时偷偷退走的男人,也瞬间被定在了原地。 三人脸色猝变,想说话,然而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君乾是主谋。”云绯月声音寂冷,再也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说出口的话却更像是宣布死刑的判官,“你们三人是帮凶,三十年前的血债,我如今既然找上了门,那么这笔账一定是要算清楚的。该死的,一定要死,该谁也跑不了。“ 此言一出,君乾和其他三人瞳孔骤缩。 想起了方才勤政殿里的屠杀,君乾眼底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他呜呜呜地企图发出声音,也不知是想求饶,还是想继续怒吼他的帝王天威。 “我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就算是报仇,也可以简单一些。”不管他的意欲为何,云绯月显然都没兴趣知道,声音冰冷刺骨,“当年死在圣旨屠刀之下的姒家九族共有两百三十二人,这些还不包括那些无辜的护卫、家丁、奶娘和侍女,一条人命换一刀,我觉得对你很公平。” 君乾瞳孔一点点放大,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涔涔的汗水已经开始真正述说他发自骨子里的恐惧骇然。 对于早已习惯杀伐和刑法的皇帝来说,没有什么话是他不明白的。 一条人命换一刀是什么意思,他当然也不可能不知道…… “凌迟之刑。”果然,云绯月很快验证了他的判断,“三十年夫妻分离,一年换一刀,三十刀,对你应该也还算仁慈。夫君被你囚了三十年,同样以三十刀来偿还。” 如果可以开口说话,此时的君乾一定是开口嘶吼,不顾一切地求饶——哪怕只是求对方给他一个痛快。 就算是皇帝,就算他杀人时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却不代表他不怕死,不怕严酷的刑法。 但是此时,他既不能开口说话,身体也无法动上一下,眼神和表情上纵使表现出再多的恐惧也完全无济于事,因为对于恨他的人来说——这样的眼神和表情正是她想要的。 云绯月说完了话,便沉默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清晰地感受着对方大汗淋漓下急促的呼吸,脸上一条条狰狞突起的青筋,那是恐惧到了极点才会生出的反应。 “所以……一共应该是,两百九十二刀。”一字一句,清晰地将最后得出的数字告知给他,“君乾,你所犯下的其他罪孽我不会再一一细数,也不会再往上加,我只能保证,在你两百九十二片肉碎切完之前,绝不会让你断气。接下来,可以好好享受了。” 话音落下,君乾呼吸骤然加快,面上汗如雨下,脸色白得似鬼,双眼死死地盯着云绯月,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然而无论他如何张嘴,却到底是一个字也无法表达出来。 第721章 他的眼里,隐藏了太多东西 “四哥,十月十六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想了一个多月也没想出答案的九倾,看着眼前桌上摆着的几盘点心和时令水果,终于还是直白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身体虚弱,却在刚服下一碗汤药之后,就撑着身子走出屋子的寒钰,此时正坐在九倾的对面,闻言淡笑:“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我那些天闲着无聊,便学了些占星卜卦,刚好算到今天晚上的月色会比较迷人,所以才想邀你过来一起赏个月,说说话。” 九倾闻言,眉心瞬间轻锁了起来。 占星卜卦? 算到今晚月色迷人? 当她是小孩子糊弄,还是真觉得自己的谎言编织得天衣无缝? 九倾心下不由更多了几分深思,寒钰很少在她面前撒谎,就算十年如一日保持精湛的演技,可以完美地在她面前保持温润如玉的君子和好哥哥形象,但是这不代表他喜欢撒谎。 有些事情他可以放在心底不说,但说出来的却几乎都是他的真心话,他是个不喜欢撒谎的人——至少,曾经就算是谎言,在彼时看来,却是连他自己都以为是真话。 而今天…… 他却是真的说了假话,一个他自己知道的,她也完全能听得出来的假话。 心里这般想着,九倾却并无多少不悦,完全的平常心,因为眼下的寒钰很多时候其实根本激不起她太大的波澜。 既然他是邀她来赏月闲聊,她就来陪他赏月闲聊。 但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寒钰却并没有说很多话,或许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太多精神和力气,也或许是他真的只是想跟她在一起赏个月,单纯的想法,没其他的心思。 以至于接下里的时间里,他是真的在很专注地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只是那时的眼神…… 他的眼里,隐藏了太懂的东西。 但是他既然不想说,她便也不再问,她觉得与南族江山大业比起来,十月十六究竟是个什么特殊日子的问题,根本不重要。 但是九倾高估了自己。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些日子九倾要处理的政事也越来越多,以至于越来越忙,然而即便忙得不可开交,她依然会在任何一点空闲的时间里,毫无预兆地想起那个晚上的事情。 吃饭时,沐浴时,更衣时,或者晚上疲乏困倦要就寝之时,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晚上,就像被下了魔咒一般。 十月十六晚上的月色的确是不错,但是寒钰所说的占星卜卦之术她却是不信的。 连续一个月多的回想,终于让九倾觉得有些反常,虽然明白其实只是源于自己心底的困惑,但是这样的反常却还是要不得的,以至于她不得不找些别的事情做,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再一次用自己指尖上的血滴打开卦镜时,她看到的是夜瑾和一个女子面对面站着,那个女子神色明显有些激动,然后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夜瑾走上前,将她轻轻拥在了怀里。 第722章 得了便宜却卖乖 九倾眉眼微动,这个女子长得极美,眉眼跟夜瑾有五分相似,脸上却掩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是夜瑾的母亲? 他们的相拥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然后九倾看到夜瑾离开,而他身后,姒聿尘和那个女子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的眼神一直锁在离去的夜瑾身上,眼底似有遗憾之意。 画面一转,卦镜中出现夜瑾去了宫里的情景。 勤政殿里倒了一地的尸体,平日里张狂无忌的皇子被御林军如切豆腐一样刀刀斩杀,身体一具具倒下。 血色弥漫…… 眼前的画面与脑子里的记忆似乎又有重叠的趋势,九倾眼底闪过一抹怔然之色,随即甩了甩头,甩去脑子那些不美好的画面,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着夜瑾拿起了御案上的玉玺,皱着眉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满意,转头间朝君乾说话时,脸上明显带着几分勉为其难。 还真是……得了便宜却卖乖。 九倾忍不住笑了,心头暗想,这是否就是很多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常说的,心头有了所爱的人,看他做什么都是欢喜的? 正如此时,即便夜瑾是在皱眉嫌弃,他的表情对于就君乾来说一定是可恶的,但九倾却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刻的他更英挺可爱——哪怕身后正映着血腥残酷。 宫廷里总是离不开血腥的……尤其是改朝换代之时。 但有的人夺位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不会去理会苍生疾苦,哪怕整个天下都陷入战火亦不在所不惜。有的人恰恰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将昏聩无道的君王从那把本该尊贵神圣的椅子上拉下,还给天下一个安宁社稷。 还有的人……只是为了一种信念。 九倾忍不住想,寒钰是了什么? 野心么? 以前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可现在…… 曾经去钰王府只是单纯地为了快乐,所以她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寒钰的心里藏着多少秘密。而这些日子因为心境不同,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让她不得不对寒钰生出了隔阂,所以心思便也多了起来。 每次去钰王府,总是下意识地琢磨着他的言语和行为举止之下隐藏的深意。 跟寒钰接触得越多,她的想法就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变化,起初的认知似乎也在无形中开始改变,三个月前她以为他是因为野心,三个月后,她却忽然不能确定了。 九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心里无声轻叹。 她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少去钰王府为好,这一世她跟寒钰之间已经注定不可能如以前那般要好,既然如此,何不彻底划清界限? 阻止劫难的发生,让南族基业永存,才是她该有的责任。 其他的,无关紧要。 这般想着,她收回思绪,抬眼看向卦镜里的一幕。 画面转的很快,君乾和几个面生的中年男人被带进了姒聿尘居住的惊蛰楼,再然后,时间一点点过去,九倾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从他们的唇形和表情却能大概分析判断出来,直到—— 君乾被云绯月点了穴道,连同哑穴一并点了。 第723章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 夜瑾并没有出现。 或许是因为这些仇人他想让自己母亲亲手去报,才能发泄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头的仇恨,所以他体贴地消失了。 对于云绯月报仇的方式,九倾大概也能猜得到,看她手里的匕首和君乾脸上的恐惧就能看得出来——一国之君,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连掩饰恐惧都不会了。 那么他曾经做下的那些恶事,其实不过是仗着自己手里至高无上的权力而已。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这句话永远都是对的。 自古以来,万人之上的身份和权力是多少人穷其一生所追逐的东西,可是有多少人是能理智驾驭权力,而不是沦为权力的傀儡? 九倾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目光却微凝。 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君乾,被云绯月推到在了地上,当着那三个男人的面,云绯月手里的匕首一把扎进了他的手腕,血液喷了出来,君乾如濒死的鸭子一样发出惨烈的哀嚎,表情苍白可怖,脸上青筋狰狞地跳动着。 那三个身上只穿着中衣的男人,脸色也一瞬间剧变。 其中一个体魄健壮的男人身体一掠,似乎要逃,然后身体刚飞到半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挡了回来,砰的一声,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九倾挑眉,惊蛰楼外被设了阵法? 夜瑾做的? ……还真是个体贴的孩子。 不过他现在在做什么? 九倾走上前,将掌心贴在卦镜上,心里无声默念了一句,在镜中画面转化的刹那间,她看到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姒聿尘,看着他走到云绯月跟前,不知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云绯月沉默了一下,把手里的匕首交给了他。 之后画面一转,姒聿尘接下来的举动她就看不到了,九倾看到了待在书房里跟几个男子一起议事的夜瑾。 其中有两个人九倾是认识的,一个丞相温牧,一个是那天跟着温牧一起来找她的宫冥,还有两个年轻的身穿青色和玄色长袍的男子,面生得紧。 他们似乎在劝着夜瑾什么,但夜瑾皱着眉,一副不耐的模样。 九倾笑了笑,在很多方面夜瑾其实是个很任性的人,所以做他的手下,难免要多操心,很多时候大概还会非常郁闷。 “殿下。”紫陌从外面走了进来,转头看到九倾又站在卦镜前,不由嘴角一抽,“殿下,这个窥心镜很伤元气的,您怎么又……” 九倾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淡笑:“有事?” “是的。”紫陌道,“殿下,宸王回来了。” 宸王? 九倾有些意外,随即想了想,宸王这个时候回来,是要留给夜瑾处理东幽朝局的时间? 转头看了一眼书房里的夜瑾,看来的确是专注了心思要好好处理东幽大局了。 “皇兄现在在哪儿?”她淡淡道。 紫陌道:“就在外面。” 九倾点头,伸手在卦镜上一抹,里面的画面瞬间消失无踪。 转身往案后走去,九倾淡道:“让皇兄进来吧。” “是,殿下。” 第724章 隐藏于心底的自卑 宸王进来之后,朝九倾行了礼,九倾淡笑:“皇兄辛苦了。” “殿下似乎才辛苦。”宸王看了她面前案上堆积的奏章,和一大摞卷宗,“父皇这是把所有的事情全部移交给你做了?” 九倾托腮,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回来也好几个月了,很多事情我已经能处理得得心应手,这些日子让父皇休息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宸王闻言,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淡道:“殿下学习的速度很快,效率很高。” “是吗?”九倾淡淡一笑,“比起夜瑾呢?” 宸王闻言微默,须臾,淡淡道:“虽是领域不同,但学习的能力都很强。这一点上,夜瑾也不逊色。” “那就好。”九倾轻叹,“既然连皇兄都觉得他不错,想来以后也不会有人能轻易挑出他的毛病。” 宸王道:“但是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在找他的麻烦了。” “不意外。”九倾道,“不过没关系,夜瑾能应付,没什么好担心的。” “臣倒是不担心他的应付能力。”宸王道,“只怕他心里想的太多,以至于做事瞻前顾后,容易吃了别人的亏。” 听到这句话,九倾着实有些讶异,“皇兄觉得他会如此轻易就能吃了别人的亏?” “殿下不担心?”宸王不但反问。 “不担心。”九倾道,“夜瑾的本事已经不错了,但是他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隐藏于心底的自卑。” 靠在椅背上,九倾声音变得沉寂了许多,“夜瑾的执念太深,爱上了就无怨无悔,但也因为爱得太深,以至于总是患得患失,且性子敏感,容易想得太多,说白了就是没有安全感。” 宸王闻言,眸光深深地看着她,“殿下对夜瑾的了解和剖析,也非常人可及。” 就算是真正的夫妻,也很少有人真能把对方看得这么透彻,除了九倾本身拥有过人的洞悉力,她对夜瑾的也算得上格外上心了。 夜瑾的确是个心思敏感的人。 或者正如九倾所说,这是源于他隐藏在心底的自卑,也是因为对感情的执念太深,很多时候,明明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却能自己一个人想象出无数种可能,然后把自己困在了一个死胡同里,怎么出也出不去。 这样的人,很容易犯一些自以为是的错误。 沉默了片刻,宸王也明白了九倾的意思,“所以殿下的意思,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他自己从心魔中走出来?” “皇兄不也正有这个打算么?”九倾淡笑,眼底透着睿智之色,“否则皇兄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回来?” “臣回来,跟夜瑾没有太大关系。”宸王淡道,“臣身负守护南族的责任,不能离开太久。” 九倾闻言淡笑,并没有出言反驳的意思。 在宸王眼底,夜瑾再怎么不错,自然也是不可能跟南族江山相提并论的,所以这件事没什么好正争辩,况且宸王离开南族的事情,整个南族上下都没多少人知道,时不时地出现一次才不会引起怀疑。 第725章 夹在奏折中的情报 宸王很快就离开了。 九倾一个人待在御景阁,批阅着堆积在案上的奏章,紫陌在旁替她筛选,一些紧要的先处理,不是很紧急的就放置在一旁。 这些日子下来,御景阁里已经成了宫里的第二个勤政殿。 “殿下。”紫陌翻开一本与众不同的折子,表情微变,将之递到了九倾面前,“您看看这个。” 折子上空白的,但是其中却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下面还留了落款。 九倾拿了过来,淡扫了一眼,面上却没多大变化,“凌裳不是已经回去祁阳城了?怎么还会递来折子?” 字条是凌裳传递过来的,大概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夹在一张空白的奏折里放到了她的案上,跟其他的奏折放在了一起。 奏折放在案上,没她的允许,不会有人敢随意擅动,所以相对安全一些,她批阅奏折时自然就会看到他传递过来的情报。 “奴婢也不知道。”紫陌说着,皱眉猜测了一下,“可能是其他人递折子的时候,一起带过来的。” 所以也就是说,有人在帮凌裳传递消息。 九倾淡笑,“把玄三叫进来。” “是,殿下。” 玄三进来之后,刚要跪下行礼,却听九倾道:“不必多礼了,玄三,这份情报是你帮凌裳带进来的?” 听到九倾的话,紫陌讶异地朝玄三看了过去。 玄三视线落在那份夹带在折子里的纸条上,恭敬地点头:“是。” “为什么要帮他?” “属下不是在帮凌城主。”玄三道,“他说的事情跟瑾王有关,属下是在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之后,才想着应该让殿下知道。” 凌裳送来的消息是关于夜瑾的。 祁阳城城主凌裳曾经剿匪时声名远播,与江湖上很多组织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交情,此次得到的消息就是一个叫魔域的杀手组织在东幽栽了跟头的事情。 “有人花高价请了魔域十三杀去东幽杀人。”字条上如此写道,“杀的应该是殿下在乎的人,但是计划失败了,十三杀折损了一半人手。” 所以,眼下的情况是,不但玄三知道了夜瑾在东幽的事情,便是连凌裳也知道了。 但是凌裳又如何知晓夜瑾和九倾的关系? 一封情报,寥寥数语,却似乎透露了不少的信息。 九倾淡淡道:“凌裳倒是乖觉,之前还表现得像个不驯的豹子,这会儿却想起给孤送情报来了,你们觉得他这是什么意思?主动示好,表示他的臣服之心?” 紫陌嘴角一抽,笑容也有些怪异,“这个人的心思,奴婢可猜不透,三哥知道吗?” 玄三闻言,微默了片刻,“臣也不清楚。” 心里却在想,自己是否当真不知道? 一个脾性桀骜的男人主动对一个女子示弱,或者说示好也可以,都不可能是源于无聊,况且此前刚抵达天都时,凌裳在九倾面前表现出的不驯和不屑,他们都看得清楚。而离开时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即便被无罪放了回去,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第726章 魔域十三杀 回到祁阳城才没多久,他就送来了这样一封情报——以凌裳一贯的性格作风,这个举动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站在男人的角度来说,玄三很容易就能猜到凌裳的心思,但是他并不想把这样的事情挑明,况且眼下,或许连凌裳自己都不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思。 即便是撇开身份不谈,九倾也是个很容易让男人心动的女子,一副倾城绝美的容貌,沉静如水的性子,寻常男子很难不被吸引。 若是再加上隐藏在骨子里的威仪,和一身深不可测的本事,那么即便是多桀骜不驯的男子,刹那间的臣服也不算多奇怪的事情。 能让一个桀骜的男人臣服,这其中又怎么能不掺杂一些倾慕的因素? 可九倾已经有了夜瑾,任何男人都不会再有机会插足,所以对于其他人的喜欢,她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平白多了一些困扰而已,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以九倾的性子来说,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困扰…… 玄三径自沉思,直到九倾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魔域十三杀是个什么样的杀手组织?” 闻声回神,玄三微默了片刻,回道:“是一个专门接杀人生意的组织。说是组织,其实只有这十三个人,个个本性凶残。他们行踪飘忽不定,常年出没的地方就是一些隐秘的山头,离天都很远,一般也都不会到天都来,而是习惯于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活动。天高皇帝远,他们会觉得更安全一些。” “他们接的生意,要价多少?” 玄三道:“要看接的生意难度如何,一般情况下是万两黄金起价——因为他们的武功很高,在杀手之中算是顶尖的王者,出道以来未曾有过失手的先例,所以很少有人能请得起,小生意他们也不会接。” 顿了一下,“属下只大略听说过,若是在南族境内,生意对象是一些江湖魁首或者天都权贵,那么要价都在五万两黄金左右,其他的大部分在一到三万两之间。若是要他们去其他三国执行任务,那就是固定的三万两,因为生意比较好做,但路途摇头,所以也需要加价。” 紫陌听了咋舌,“这规矩还真是上纲上线的,听着似乎比律法还要严瑾。” 九倾似乎也是觉得有些意外,嘴角轻抽了一下,“的确挺严瑾的。” 一个杀手组织,做的杀人生意,却搞得跟宫廷选秀似的,连品级位份都定得一板一眼的。 “这次他们去东幽执行任务,也得了三万两黄金?”九倾抬眼,看着玄三,“三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吧?你觉得天都有谁能轻松出得起这笔钱?” 玄三摇头:“就算是响当当的权贵世家,也不可能舍得如此大手笔,只为杀一个人。” “别说权贵世家,就算是孤这个南族储君,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黄金,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九倾唇畔掠过一抹笑弧,笑意却不达眼底,“或许,孤应该命人好好彻查一番,能出得起这笔巨额黄金的人是谁了。” 第727章 瑾王好厉害 玄三闻言,表情微凝,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南族是一个富庶强大的国家,但是富庶强大是建立在君王勤政爱民的基础之上,这其中,传承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几大权贵世家,在其中同样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君王从来不会要求官员必须两袖清风,得不到一点好处的人,你能指望他的忠心? 就如此前的凌裳,明知他手里的财富多得足以让人眼红,甚至……即便他没有贪墨,但追根究底,当初端了土匪窝时,得到的那些赃款本该充入国库,或者最起码应该上奏皇帝,得到皇帝旨意之后才能处置。 但是凌裳自己私自处置了不说,做生意之余自己也留了一笔作为私用,若是严格按照律法追究,他的罪名绝对不可能小到哪里去。 但是为君者眼睛里看到的,却不仅仅是他得到的那点好处,而是他带给了祁阳城城民多少利益,他对祁阳城做了多少有意义的事情——这些对于朝廷,对于君王来说,都是不小的功劳。 也就正如他自己所说,那是他应该得到的。 所以九倾连追究都没有,不是佯装大度,而是她心里的确不觉得凌裳有什么错——如果真有错,那也只是对储君的大不敬,薄惩而已。 但是相较于凌裳的贪墨,一个能花三万两黄金买通杀手去杀人这样的事情,就绝不是一件普通寻常的,可以将之视为能宽容大度的小事了。 “先出去吧。”九倾将那份空白的折子也递还给他,当然,抽出了那张纸条,“这件事不要泄露出去,然后让凛王过来一趟。” 玄三恭应:“是。” 话落,便转身退了出去。 紫陌站在一旁,沉默了良久之后,“殿下,现在是有人要对瑾王不利吗?” “嗯。”九倾点头,随即淡淡一笑:“这样的事情其实很正常,倒也不必大惊小怪。在得知了夜瑾的存在之后,若一个个还能保持风平浪静,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女人之间有阴谋暗算,男人之间又何尝不会? 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 “那瑾王能应付吗?”紫陌皱眉,想起方才宸王的话,“若是瑾王吃了亏怎么办?” “不会。”九倾轻笑,扬了扬那张纸条,“刚才你不是也看到了,连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都没能耐他如何,还在他手里折损了一半人手,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紫陌闻言,倒是稍稍放了心,“瑾王好厉害。” “不是瑾王好厉害,是宸王好厉害。”九倾淡笑,“宸王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但就算是宸王教出来的,也不一定个个都有瑾王这么厉害的。”紫陌满眼星星,“所以还是瑾王厉害。” 九倾闻言失笑,“瑾王的确也不错,以前是没机会,现在事实证明,他的天赋很高。” “是啊。”紫陌点头,完全同意她的话,“而且宸王也不是在教,瑾王根本是被他打出来的。一般人若是被宸王那样教训,有几个能坚持得下来?” 第728章 可以卑微如尘,也可以强大如斯 九倾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要不要我把宸王再叫回来,你当面跟他说一下?” 当面说一下? 紫陌一懵,“说什么?” “说他的手段太狠,让他以后教徒弟好好教,要像个有耐心的夫子一样,别动辄挥戒尺甩鞭子。”九倾道,“这样子会把徒弟吓跑的。” 话音落下,紫陌脸色霎时一变,怯怯地瞅着她,“殿下觉得……奴婢有几个胆子?” 敢在宸王面前说这样的话?除非她这条小命不想要了。 不过,紫陌在脑子里想象着宸王像个有耐心的夫子一样,对着弟子谆谆善诱的模样……顿时打了个寒战。 那画面还真是不敢想。 “其实奴婢不是在说宸王。”很快定了定神,紫陌轻叹一口气,“奴婢想表达的意思是瑾王太厉害,太坚强,并且是个受得起打磨的真男儿。” 九倾闻言,忍不住勾唇,“那当然,你家殿下喜欢上的人,能差么?” 紫陌笑了笑,“当然不会,殿下的眼光是极好的。” 顿了一下,她又叹息:“以前是奴婢看走眼了,一直觉得瑾王配不上殿下,但是现在看来,就算放眼整个天都,大概也找不出一个人如瑾王这般,为了自己爱的人可以卑微如尘,也可以强大如斯。” 那些被定了名分的皇夫,或许本身能力是出众的,但是之于感情这方面来说,谁也不可能如瑾王这般付出这么多。 九倾瞥了她一眼,轻飘飘地道:“我发现你最近似乎长大了许多,看事情也终于不再停留在肤浅的表面了。” 紫陌一愣,“殿下这是在取笑奴婢?” 九倾淡笑,取过一本吏部递来的卷宗,专注地翻阅了起来。 紫陌低声咕哝:“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子而已,能有多睿智的眼神?南族有殿下睿智就可以了,奴婢只负责伺候好殿下,让殿下开心就好。” “好吧,你这个小小的婢子现在去给我泡茶。”九倾淡道,“去壁格里取一套茶具,就在这里泡吧,我需要通过氤氲的茶香来平心静气,让心灵升华。” 紫陌闻言,嘴角顿时一抽。 让心灵升华? 她家殿下什么时候也学会这般幽默了? 果然是有了爱人的熏染,整个人都变得格外温柔——虽然殿下以前也温柔的,但现在似乎更平易近人了。 紫陌很快拿来了茶具,和一盒整个宫里只有五盒的极品云雾,又亲自去司茶房提来了一壶烧开的专门用来泡茶的龙山泉水,开始平心静气地进行泡茶的过程。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静谧了许多。 九倾专注地翻阅着卷宗,将朝堂上近些年来的人事变动尽皆记在了脑子里,眼底时而会浮现一抹深思,时而掠过一抹冷意。 茶香很快在书房里弥漫开来,清冽的香气让人精神一震,九倾面上浮现些许笑意,徐徐抬眼看了过来,“茶香氤氲,正如云顶烟雾缭绕,让人如置身仙境一般飘然忘我……紫陌,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第729章 第二次刺杀计划,失败告终 得了夸奖,紫陌自然是高兴的,小心地倒了一杯茶给九倾递了过去。 九倾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到唇边缓缓轻啜了一口,感受着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随即浅浅笑开,“不错,没浪费了好茶。” 紫陌眉开眼笑,“殿下过奖了,云雾得之不易,奴婢岂敢浪费?” 九倾没再说话,端着茶盏静静品尝。 “殿下。”紫陌站在一旁,似是突然想起来,不由问了出口,“那个什么魔域十三杀这次刺杀瑾王失手,任务失败了,那幕后主使会善罢甘休吗?” 九倾道:“当然不会。” 紫陌皱眉:“那瑾王岂不是还有危险?” “夜瑾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九倾道,沉静的声音里,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他不会有事的。” …… 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开始,那么不得到一个结果,的确很难让人就此收手。 九倾的预料也并没有错。 夜瑾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又遇上了一次刺杀,但这次出动的不同于上一次的杀手,刺杀的方式也不是武功,而是一种迷阵。 夜瑾晚上从东幽皇宫出来,回紫云山庄的路上遇到了阻碍,一阵烟雾缭绕,转瞬间他便如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周遭阴森森,雾气沉沉,仿佛伸手不见五指,窥不见方向。 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顿时就会有一种阴森沉压的感觉迎面扑来,无形中阻止了他的脚步,并让人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只能茫然不安地在迷雾之中徘徊不知所从。 若是寻常人,大概只能坐以待毙,而且这个以轻烟设下的迷阵里面被掺了毒烟,夜瑾几乎在甫一进入迷阵里就察觉到了。 一时之间,他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这设阵想杀他的人是谁,毒烟对他来说起不到什么作用,一来他内力很强,在察觉到毒烟的刹那间就以真气将毒拦在呼吸之外,二来他的身体现在特殊,一般的剧毒也侵入不了,所以对于毒烟他并不担心,只是快速地在脑子里思索着破阵之法。 或许暗中下手的人以为夜瑾对于阵法一无所知,只要这样困着他,再加上毒烟在其中腐蚀,无需再费其他力气,夜瑾的性命也就交待了里面了。 但是结果却再一次让他失望。 夜瑾很快就顺利的出了阵,前后约莫只用了小半个时辰,随即便如闲庭信步一般轻松地走回了紫云山庄,似乎方才的被困只是一个错觉,或者不小心走岔了路而已。 第二次刺杀,同样宣告失败。 九倾和宸王预料的都没有错,若单论本事来说,并没有人能让现在的夜瑾吃了亏,但是两次刺杀的失败,已经无形中告诉了幕后主使一个事实——这位西陵瑾王背后,有南族的高手在指点他,甚至极有可能是在教授他本领。 否则,他不可能以一人之力让魔域十三杀折损了一半,还轻易破了深奥阴毒的迷阵。 所以……改变计划,势在必行。 第730章 我的确是做了一个梦 宸王回来南族之后,还是继续着以往的职责,回来之前,他跟夜瑾说的时间是离开两个月,回到南族之后,他在九倾面前虽未刻意说了具体的时间,但随口一提时,其实也就代表了他大概定下的时间。 九倾以为,两个月之期一到他应该便会回去东幽,那个时候东幽朝局也相对稳定了下来,不管夜瑾是要登基还是继续做个幕后的帝王,两个月的时间都足够他安排一应事宜。 然而时间匆匆而过,宸王却似乎没有迟迟启程的打算。 并且,近日来他连出现在九倾面前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这不免让九倾觉得奇怪,心里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怪异的感觉来。 “紫陌。”这日,九倾处理了大半公事,到了午时,命紫陌去把宸王请来,“就说我请他过来一起用午膳。” 紫陌恭敬应下:“是,殿下。” 对于皇室里的几位皇兄,九倾素来不怎么摆架子,用膳时经常邀他们一道,这段时间凛王奉九倾暗令去查了一些事情,离开天都尚未回来,宫里还领有要职的皇兄暂时只有宸王。 也因着夜瑾的关系,他们的关系显然比以前亲密了许多。 紫陌去得不慢,但是回来得却也不算快,宸王来的时候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一如以往的淡漠,行了礼之后,淡淡道:“殿下有事要问臣?” 九倾淡笑:“皇兄最近很忙?” “还好。”宸王道,“臣的职责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太忙,但并也不得闲。” 九倾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些别的意思,却不动声色地挑眉:“皇兄打算什么时候回东幽?” 微默了片刻,宸王淡淡道:“臣心里有一个疑问,不知殿下能否解惑?” 九倾闻言,眉梢微动,暗道果然事出有因,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疑问,让宸王也感到不安了。 “皇兄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殿下二月底离开南族,三月初抵达的西陵,听说是因为做了一个梦。”宸王微微皱眉,“臣不知能否知道,殿下做了什么样的梦,以至于万里迢迢要去西陵,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皇子解毒?” 此言一出,九倾顿时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眯起了眼,“皇兄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她压根未曾想过,宸王会突然对这件事起了疑虑。 “臣去了一趟祭司殿。”宸王道,“是大祭司请臣过去的,此事父皇和皇后都还不知道。臣作为南族皇嗣,身负守护南族的责任,不能让南族几千年的江山基业陷于险境,还请殿下能谅解。” “皇兄去了祭司殿?”九倾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身子微微放松了许多,嘴角也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皇兄多虑了,南族永远也不会陷入险境。至于我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皇兄若真想知道,也没什么不可以。” 宸王眉头微动。 目光微抬,九倾眼底浮现一抹迷离之色,“我的确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第731章 劫难不在将来,而是已经过去了 站在一旁的紫陌,听着两人的对话,脸色不自觉地变得沉默而凝重。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觉得,接下来殿下要说的话,她一个奴婢也不应该听到,所以没等九倾命她退下,紫陌递上一杯暖茶放到九倾面前之后,便福了福身,无声地退了出去。 九倾盯着书房内的屏风一角,静了很长时间,眼底色泽流转,幽深而难测。 时间一点点流逝,宸王稳稳地站在案前,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峦,沉默而峭拔。只是深沉的目光却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案后椅子里那个女子的面上,似是在感知她心底的情绪变化。 深沉的眸心,似有若无的深思悄然隐没。 不知过了多久,九倾垂眼,看着面前案上的茶盏,伸手端了过来,淡淡道:“大祭司让皇兄看到的,是南族即将到来的一场劫难?” 宸王眉眼顿时凝住,沉默了须臾,缓缓点头:“没错。” “那如果我告诉皇兄,那场劫难其实已经发生过了,皇兄相不相信?” 宸王眸色微变,声音里明显染上了几分震惊,“殿下说什么?” 能让素来如山岳般沉稳不惊的宸王失态,也算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了。 九倾扯了扯唇,动作有些僵硬地将茶盏送到唇边,沉默地喝着茶,说是喝茶,其实更像是在掩饰情绪。 直到一盏茶几乎见了底,她才将茶盏移开,静静地捧在掌心,垂眼注视着茶盏的边缘口,“南族曾经……的确发生过一场劫难,大祭司给皇兄看到的预言是真的,但不是将来,而是已经过去了。” 宸王皱眉,有些无法理解她说的话。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听过九倾说话时,会是这样的声音和语气。 死寂,近乎于空洞,没有一丝情感。 不是怆痛,而是痛到极致之后,一切归于平静的木然。 以前的皇族九公主轩辕九倾是纯真而快乐的,她的笑容几乎可以传染给每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俏皮清脆,像是银铃一般。 去了西陵之后再回来的九倾,变得温婉平静了许多,她的身上有很多气质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曾经宸王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诧异不解的—— 九倾是南族储君,不是永远像个孩子一样维持纯真良善就行,她需要成长,需要杀伐果断,需要君临天下的威仪和气度。 所以在她问出“皇兄觉得我的改变是因为什么?”时,他几乎是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不管因为什么,殿下还是殿下,是臣要守护的南族之主。” 他们都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是什么,宸王也一直以为,只要他们彼此都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是什么,便已足够。 可他显然忽略了,任何人的改变都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比起去西陵之前的九公主,到了西陵以及从西陵回来之后的九倾,性子和习惯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般巨大的变化,此时静下心沉思之后,宸王才明白过来——或许,这位尚未登基的储君殿下,曾经真的经历过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第732章 毁灭和重生1 宸王沉默了很长时间,心头的想法也在不停地转着。 早在西陵九倾问出他这句话的时候,宸王心里就隐约明白九倾身上的确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他只以为,九倾的事情属于她自己的隐私,若是她不想说,其他人也不该多问, 但是他根本不曾想到,九倾的变化可能会跟南族的劫难有关。 事关南族千年传承的江山社稷,他不能等闲视之,就算心里明白这件事可能会是九倾心头的痛苦根源,他也必须弄清楚。 如果大祭司所说的,夜瑾将成为这场劫难的制造者,那么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踏足南族。 “皇兄。”九倾抬眼,手里的茶盏已经搁在了案上,她手肘撑在两边扶手上,双手交叠放置于身前,平静地看着宸王。 宸王也抬眼看着她,对于她这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感到一丝丝讶异,但讶异并未表现在脸上。 “夜瑾跟那场劫难无关,他之于我来说,是出现在那场劫难发生之后。”九倾声音沉寂,似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宸王几不可察地皱眉。 劫难的确发生过?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二月底离开南族,去了西陇……那个时候,是否就是所有事情发生的转折? 低垂着眼,九倾脑子里不得不再一次浮现那血色的一幕。 寂冷的声音一字字将那残酷的画面化作一个完整的故事,御景阁里,仿佛空气都凝结成了霜雪,一切归于死寂,只有女子平静中透着沉寂的声音,在缓缓地回荡着。 她去祭司殿忏悔,对着神灵认罪,忏悔着自己身为储君却担不起储君的责任,甚至硬生生把南族拖入了一场劫难之中。 然后…… 她跟凌裳说:“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效忠的主子,将如何失去他费尽心机得来的江山。” 她不是在吓唬他。 七字咒心法有一条,可以以自毁的方式毁灭七字咒,只要毁灭了七字咒,所有因七字咒带来的与正常宿命相违背的轨迹,都将消失在历史洪流中——这就是毁灭和重生。 彼时,少女并不能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只是知道,她是天赋极高的人,也是神灵选择的储君,她若以自毁的方式摧毁了七字咒,那么寒钰所修炼的心法便同样不再有任何用处,在战火方起的时候,他极有可能会成为被诛杀的那一个。 亦或是,所有的事情随着她和七字咒的毁灭,而同时消失于苍茫天地之间,再不复一丝痕迹。 少女知道,自毁的代价巨大,后果极有可能是魂飞魄散,但是当年的少女义无反顾,她心里正在被强烈的仇恨燃烧着,唯一的想法就是野心之人付出代价,让他费尽心机谋划的一切飞灰湮灭,让他最终空欢喜一场…… 后来,她果然做到了。 身体仿佛被炸的支离破碎,那种痛,永生难忘,直到现在也还清晰入骨,疼痛之后,便是意识混沌,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第733章 毁灭和重生2 九倾原本以为,自己真的是要魂飞魄散了。 因为她看到了很多事情在脑子里急速地流逝,她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境,也分不清那些破碎的片段若是拼凑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承受一种巨大的压力,疼痛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窒闷感,像是要把胸腔里的呼吸全部挤压出来一样——她也无法去思考,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却为何还有这样诡异的感觉? 漂浮在半空中的,不知道是她的身体还是魂魄,时间仿佛也无穷尽一般,昏昏沉沉,茫然不知归处……直到,她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清晰的画面。 ……一大片妖异的红色花朵,九倾虽未曾亲眼见过,但是她看到过书里的描述,她知道那是彼岸花,开得如火如荼,铺满整个黄泉路的曼殊沙华…… 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地府黄泉? 她茫茫然想着,却并不觉得奇怪,似她这般致使自己的国家亲人陷入劫难的人,本该下十八层地狱,永生不得超生,本该让她受尽地狱苦楚。 可一个陌生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飘飘渺渺传入了她的意识里,“这个人,是命中注定该与你有所牵绊的人,但他现在剧毒缠身,身陷囹圄,身心不得自由,你若能救了他,或许就能得到一次扭转命运的机会。” 她无法说话,也没办法回答,便是连这个声音是男是女都无从分辨,但是脑子里很快出现了一个男子…… 一袭红衣风华,绝美的容颜,苍白的肤色,眉眼间狂肆无情,周身却偏生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气息。 “他是西陵九皇子,同样是被命运捉弄的人。” 这句话是脑子里最后残留的记忆,再然后……她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余音落下,书房里再一次陷入了冗长的静寂。 轻轻吁出一口气,九倾双眼微抬,望着窗外树影婆娑,阳光显得如此美好,温暖让人眷恋。 “我觉得这是上苍对我的眷宠,也是对南族的庇佑。”她的声音透着一种沧桑,但是沧桑中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惘,“那个声音里表达出的意思似乎是一种交易,但事实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 宸王没有说话,沉默间,在心里整理着九倾那些言语之下,本该被认为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如果这当真只是一个梦境的话。 但是他心里或许已经相信,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否则,一个纯真乐观的少女不可能有那样空寂苍凉的眼神,她周身流露出的气息也不可能让人感知到一种属于地府黄泉的寂冷阴暗。 “不管是谁,在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性情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也一样。”九倾淡淡一笑,“可我没办法跟任何人解释这样的事情,所以去西陵,是我唯一也迫不及待要做的决定,我甚至连跟父皇母后道别都没有,因为一定会让他们察觉出异样。” 第734章 毁灭和重生3 所以,她只带着贴身侍女紫陌和玄影七卫中的玄三、玄七,以及几个普通的暗卫,便匆匆离开了南族,只留下一封信让人呈给了父皇母后。 再后来,路上半个多月的快马加鞭,昼夜星驰的赶路,她在颠簸中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到了西陵,一张皇榜,给了她顺理成章进入瑾王府的理由。 “因为一场梦境。”面对着夜瑾的疑问,她如此回答,“一场离奇玄秘的梦境,分不清梦中的画面是现实,还是虚幻的镜花水月,所以我需要亲自来验证一下。” 或许夜瑾当初是嗤之以鼻的,但九倾不在乎,她需要时间来让自己平静,让自己接受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接受已经扭转的命运——哪怕这些,除了她自己,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所谓的命中注定有所牵绊的人,九倾并未真正放在心上,重生一次之后,她心里想的,只有江山社稷,只有轩辕氏宗亲,只有南族天下苍生,其他的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甚至从不曾想过,她跟这位西陵九皇子之间,会有什么扯不清的缘分纠葛。 可命运,有时总是叫人措手不及的。 爱上夜瑾,不知是上苍冥冥之中的安排,还是神灵给她牵的红线,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丢失了一颗心。 面对着灭族的滔天劫难,对于自己还能爱上一个人,九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身后肩负的责任,让她在动心的同时,还能保持冷静的理智,去拒绝这样一份美好却也让人心疼的感情。 然而,或许心底深处也需要一点柔情来抚慰伤痕累累的心扉,所以,那个男子的执着和无怨无悔的爱,到底是让她无法抗拒了。 九倾目光微转,看向宸王:“我的梦里的确出现过夜瑾,但也只是惊鸿一瞥而已,不足以让我真的为他付出什么。之所以去西陵,大半的原因是想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接受这些记忆,去消化这些对于我来说犹如一场噩梦的经历,而并非真的因为与他有着什么割不断的牵绊。” 轻轻叹了口气,她纤细的身子整个窝进了宽大的椅子里,声音也慢慢变得沉静柔和了许多,“南族的劫难是七字咒引发的,跟夜瑾毫无关系。而即便我现在已经爱上了他,以后也绝不可能让他接触到七字咒心法。刻骨铭心的教训一次足够,若再有第二次,连我自己都觉得无法原谅。” 宸王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眉眼,良久才道:“殿下把这些说出来,是否想过后果?” “后果?”九倾挑唇,笑容已变得云淡风轻,“能有什么后果?如果是别人,或许会觉得这样的经历太荒谬,或者说我这个南族储君也会妖言惑众,但是皇兄不会。你心里应该明白,我说的这些话大多还是可信的,南族本就是一个神灵庇佑的国度,皇兄只要相信神灵,就该相信我经历过的一切。” 第735章 一切都过去了 只要相信神灵,就该相信她所经历的一切? 宸王沉默。 她说的没错,这些事情在寻常人身上根本不可能发生,就算有,一旦说出来,也会被人当成是妖言惑众,不会有人相信。 也正因为如此,他能想象一个女孩子在遇上这样的事情时,心里承受的巨大冲击和无与伦比的伤痛,以及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所带来的,积压在心底的沉重和压抑。 一时之间,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只觉得,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任何言语都太过无力。 冗长的安静之后,他终于淡淡开口:“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 大难不死,不管是之于她,还是之于南族,都是一个新生,劫难不会有,有的只会是越来越好的局面,越来越强盛的家国皇朝,以及越来越安定幸福的岁月。 所有的悔恨,悲怆,痛苦,梦境,都已经远离,除了在脑海中还残留着一些痕迹之外,再也不会对她和她在乎的人造成任何伤害。 “是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九倾淡淡一笑,笑容清透寂然,“几个月以来,这样的回忆在我的脑子里重现了好多次,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刻骨铭心的伤痛,我已经努力地试图去遗忘。但是皇兄……” 目光微抬,她淡淡道:“皇兄今日,又迫我回忆了一次。” 此言一出,宸王瞬间一静。 默默地与她对视着,宸王心下忍不住在想,这句话里是否隐含了些许指责,或者控诉? “一言不合就闹失踪,倒真是跟皇兄的脾性不符。”九倾移开目光,语气漫然清淡,似乎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若是我不让紫陌去找皇兄,皇兄是不是打算就这样躲着我?” 躲? 宸王眉心轻皱了一下,“殿下误会了,臣不是在躲,而是想弄清楚大祭司的预言是否属实。” “大祭司的预言怎么可能会有假?”九倾轻笑,“假是假不了的,只是他只能看到卦镜中的画面,却无法准确得知劫难发生的时间——或者该说,曾经他错过了这个预言,而现在算出的这个结果已经失去了意义。” 顿了一下,“至于皇兄自己,找什么借口也是无用。皇兄敢说,在得知预言之后的这段时间里,皇兄就没生出其他的想法?” 宸王眉心轻拢。 “说白了,皇兄就是想放弃夜瑾了。”她道,语气染上了些许轻嘲,“皇兄觉得,孤到底只是一个会沉浸在儿女私情之中,而完全可以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的小姑娘,对么?” 此言一出,宸王表情蓦地微变。 退后一步,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撩袍单膝跪下,“臣不敢做如是想。” 九倾没说话。 “臣心里的确有些想法。”宸王垂眼,“但从不觉得殿下会有置江山于不顾的时候,近日行为若有惹得殿下不快之处,臣愿意接受惩罚。” “接受惩罚?”九倾勾唇,如个少女一般轻笑,“孤若是惩罚了皇兄,皇兄回到东幽难保不会加倍报复到夜瑾身上,孤会这么傻么?” 第736章 这个要求不过分,我会让你如愿的 宸王抿唇,默了须臾,也忍不住扬了扬唇角,“臣不会公报私仇。” 九倾叹了口气,“皇兄请起吧。” 宸王站了起来,看着她坐在椅子里纤细的身子,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个肩膀,我可以借给你,但是你不能沉浸在软弱中太久。” 九倾愕然。 缓缓抬眼,盯着他依旧冷峻刚硬的面容,想着他说的话,心里忍不住小小的感动了一下,然后默默思索了一下。 最后她觉得这个机会实在是难得,这辈子可能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所以要矫情地放弃吗? 当然不。 于是九倾真的没有客气,站起身,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抬头注视着他,九倾微微一笑:“皇兄既然愿意借我,我当然不会客气。” 宸王素来是个冷硬的人,从不知温情为何物,可此时,面对着这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妹妹,他眼底难得地见到了几分温度。 缓缓张开双臂,将她纤细的身子拥入怀里,坚硬温暖的胸膛,是每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梦寐以求的依靠,可活到这么大,至今也只有九倾有这个荣幸。 九倾靠在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叹了口气:“皇兄,南族江山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或者任何人而辜负自己的责任。但是,我同时也是一个女子,高处不胜寒的滋味连男人都觉得寂寥,何况是我?” 埋首在他的肩窝处,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柔弱的无助,“所以皇兄,我也需要依靠,并非一定要比我强大,但是至少,能在繁忙的政务和天下重任压得我疲累不堪时,有一副肩膀能让我短暂地依靠一下,让我觉得不是自己孤军作战,还有一个爱我的并且也让我爱着的人,一直在身边默默支持我,这样……就足够了。” 宸王垂眼凝视着她黑色的头顶,淡淡道:“我知道。” 顿了一下,他道:“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并不过分,我会让你如愿的。” “多谢皇兄。” 九倾轻笑,并在心里加了一句,自己跟夜瑾的事情是任何人都反对不了的。 宸王摇头:“不用谢,我们是兄妹。” 他们是兄妹,也是君臣,但是他经常只记得君臣而忽略了亲情。 这个妹妹毕竟才只有十几岁,天都贵族世家的女儿这个年纪正是大好的碧玉年华,整日思着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寻个怎样的如意郎君。 而她,纤弱的肩膀上已经压了整座江山。 九倾离开他的怀抱,转过身去自己倒了杯茶,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方才我跟皇兄说的那些事,其中还有很多未挑明的地方,比如说那个习了七字咒而制造了一场劫难的人究竟是谁,以及其他的一点模棱两可之处,我希望皇兄不要再追问了,很多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皇兄不必过分追究。” 宸王微默,随即缓缓点头:“臣明白,臣不会再问。” 第737章 女儿,你这是要陷父皇于水火? 关于大祭司预言的劫难一事,到此算是真正告一段落。 或许是跟宸王交心地谈了一回,九倾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连日的精神也显得比以往更焕发了一些,早晨去跟母后请安的时候,还被皇后盯着看了好长时间,那探索的眼神让九倾着实感到无语。 宸王卸下了心里的忧虑,便也没再多逗留,带着黑翎卫又回了东幽。 忙碌的时间越发过的快了些,离年关越来越近,九倾有时候一个人待在书房批阅折子的时候,偶尔也会停下来沉思,年节是否可以让夜瑾一道过来,也算是见见父皇母后? 这个想法起初只是在脑子里闪过,后来随着时日越近,倒是越来越频繁地被想起,似乎成了势在必行的一件大事,九倾于是干脆去见了她的父皇母后。 这段时间因为政务都由九倾分担了,皇帝陛下便难得开始享受起了美人恩,后宫嫔妃虽不是很多,但隔个几天换个美人陪伴,却也不是什么多难的事情。 不过今天倒是巧,皇上正在疏凰宫里陪皇后闲话家常,九倾得到宫人回报之后,便直接去了疏凰宫。 帝后两人在一起,聊的无非就是自己女儿的事情,皇帝是个温和但不滥情的人,不会时时刻刻想着那些风流之事——尤其是在跟自己皇后在一起的时候。 大多时候都会保持君王该有的稳重风度,不会做出不合时宜之事。所以一般情况下,九倾也不会担心打扰了他们什么好事。 进了疏凰宫,跟自己的父皇母后说明来意之后,皇帝陛下大吃一惊,“这么快就要见岳父了?” 九倾嘴角一抽。 皇后也有些讶异,“倾儿,你就不担心那个西陵九皇子一来南族,就被南族的豺狼虎豹们分尸了?” 九倾闻言,嘴角又是一抽,“母后,儿臣不担心,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其实……朕还没做好准备。”沉默了片刻之后,轩辕重有些犹疑地说道。 九倾淡定地道:“父皇,准女婿见岳丈,该紧张的人应该是女婿,您不用刻意去准好什么准备。” “但是……”他苦恼地皱眉,看了看九倾,又转头看了看皇后,纠结了很长时间,“那些皇夫们大概会用眼神把朕的准女婿杀死,苏、温、风、湛四大家族的老臣则会用眼神把朕杀死……女儿,你这是要陷父皇于水火之中?” 九倾默默无语。 这个意思是说,如果她让夜瑾过来,这对准岳婿都会被人用眼神杀死…… 须臾,九倾语气淡淡地道:“看来儿臣的决定有些冲动了。” 啊,这么快就想通了? 轩辕重有些意外,怎么女儿似乎太好说话了一点。 “儿臣想来想去,觉得父皇说得对,这个决定似乎的确有点不合适。”九倾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口吻,“那这样吧,儿臣把年底的政务整理一下,让人送到父皇的御书房去,儿臣去东幽过年,大概这几天收拾一下就得出发了。” 第738章 替我书信一封,传给宸王 什么? 轩辕重一呆,随即道:“你要去东幽过年?这怎么可以?” 九倾无辜地看着他,语气淡定不惊,“父皇有母后和后宫众多嫔妃陪着,皇室宗亲大臣们也都会进宫来给父皇拜年,可夜瑾就一个人在东幽。我若是不去,他岂不是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儿臣于心何忍?” 轩辕重顿时哑口无言。 果然是……有了情郎,忘了父皇。 嘴角抽了又抽,他转过头,眼神纠结地看着皇后,“梓童,你就不管管女儿?” “臣妾哪里能管?”皇后连忙摇头,一副大义凛然的语气,“倾儿是一国储君呢,若是连自己爱的人都不敢带到众人眼前来,心里诸多顾虑,那以后就算君临天下,是不是也得看那些老臣们的脸色?决策家国大事时,是不是也得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人?” 轩辕重闻言,顿时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九倾心里默默给她的母后点了个赞,暗道母后虽然平时看着温柔没脾气,但做了二十多年皇后,这份母仪天下的威仪到底还是不能小视的。 轩辕重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个一言九鼎的帝王,他心里也明白,女儿这些日子的表现,已足以让他放心将江山交给她。眼下还没有登基,很多年轻骄傲的臣子们在她面前已足够服帖,以后登上了皇位,天子龙威一发,还不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但是心里骄傲欢喜是一回事,女儿的心被另外一个男子勾走了,却是另外一回事,这两件事能相提并论吗? 谁能理解一个父亲心里的酸意? “父皇决定好了没有?”九倾淡淡道,语气轻松淡定,“眼下离年节已经不远了,路上就要用去大半个月呢,不管是让夜瑾来南族,还是儿臣去东幽,都得提前做好决定。” 轩辕重还能说什么? 如果答案只能二选一,他当然不会让女儿去遥远的东幽过年,在皇宫里热热闹闹的多好? 而且,他想了想,趁着这个机会见见那个未来的女婿,顺便考察检验一番,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若是发现对方配不上倾儿……哼,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不露丝毫痕迹,默了片刻,无奈地叹气道:“要我答应让他来也可以,过年之后,我打算跟你母后出去走走,家国大事全部交给你,没问题吧?” 明明是不得不答应,却还不忘谈条件,有这么当人父皇的吗? 皇后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他一番,转头跟九倾交换了一个眼神。 “儿臣自然是没问题的。”九倾笑道,“父皇这些年也辛苦了,出去走走也好,就当是带母后出去散心了。” 南族政务对于九倾来说已得心应手,况且因为心里的那点歉疚,使得她即便忙一点累一点,也完全甘之如饴。 于是这件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搞定,九倾很快就告退离开了疏凰宫,走到外面,朝紫陌道:“替我书信一封,传给宸王。” —— 今天开始,每天八更,中午四更,晚上八点之前四更,凌晨不更新了。 第739章 南族的年节 南族的年节不是在正月初一,除夕夜虽然在腊月底,但大家只是意思意思地吃点珍馐喝点佳酿,整月初一早上穿着新衣服,其他的该怎样还是怎样,照常忙碌,照常生活。 并没有多少年节的气氛。 因为南族庆祝年节的时间是在二月初。 说到年节,当然还有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 南族的冬天来得相对比较晚,但气候会骤冷,从腊月中旬开始,一直到次年正月初十前后,约莫有二十五天的时间,南族会完全沉浸在天寒地冻的气候里。 大约三千五百年前,南族前一代皇朝到了末期,皇帝昏聩,被轩辕氏先祖领兵攻破皇城时,时值寒冬,皇城外的护城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这些冰要在次年正月之后,才能慢慢融化。 当年的皇帝本就昏聩,致使民不聊生,苍生陷于水火,早已失了军心民心,所以轩辕氏军队才能取得最后的成功。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年节时,皇帝和大臣们都沉浸在欢腾喜悦之中,将士和值守的内廷军也大多回家过节了,只有少数人在坚守。 整个皇城几乎处于一种无人防守的状态,所以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面对着高高在上的龙椅,轩辕氏先祖却并没有得意忘形,而是花了多日时间细细地研究了皇宫和天都舆图,并亲自带兵查探了皇宫内外所有的机关布置,最后看着护城河河面上凝结的冰,淡淡道:“虽然一个皇朝的灭亡主要由皇帝的昏聩无能造成,但本将军能顺利攻破皇城,还要归功于这严寒气候。” 严寒气候本就给护城增加了难度,若是皇帝和所有官员只知吃喝享受,军队将士一心想着妻子的暖坑,那皇城还谈何安全可言? 于是轩辕氏先祖登基之初,就下令废了曾经的年节大典,而是将庆祝年节的时间改在了次年二月初,河面上冰雪融化,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护城河里的机关会在这一天全面开启,然后整个天都的君臣子民皆可以欢喜同庆,好好热闹一番,而不必担心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只要皇帝勤政英明,时刻将天下百姓记于心头,那么江山便可以永久昌盛,而国家也可以繁荣强大,但前提是要保证皇城的安危。 而年节时日的更改也同时是在提醒着轩辕氏后世子孙,务必牢记前朝之教训,不得沉迷于享乐,而忽略了忧患意识。 眼下隆冬已经过去,离年节越来越近,飞鹰传讯至东幽,让宸王和夜瑾一道回来过年,时间上甚至有点赶,所以他们需要快马加鞭,昼夜赶路。 回到了凤寰宫,九倾想着夜瑾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有的反应,不由轻笑,“紫陌,你觉得夜瑾若是来了南族,今年的这个年节会不会更热闹一些?” 也是刚刚在知道九倾这个决定的紫陌,闻言呐呐地道:“奴婢觉得,热闹是热闹,只怕也会有很多的惊吓。” 惊吓? 九倾笑而不语。 第740章 江山后继无人 此时身在东幽的夜瑾,尚未得到这个好消息,却遇上了另外一件事。 接连两次的刺杀皆被他安然避过,对于幕后主使来说,显然已经是一件忍无法忍受的事情,尤其是他的武功内力和对阵法的精通,让人无法安心。 所以继续沉默,已经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宸王离开之后的两个月里,东幽的朝局已经稳定,处置了君乾和皇室宗亲,以及曾经帮着君乾做下恶行的几个官员之后,东幽的朝局已经焕然一新。 但是有一点,却让温牧和宫冥,还有夜瑾手下的几个心腹很苦恼。 他们的公子说,做个幕后的帝王就好,不需要登基大典。 这怎么能行? 又不是见不得光的江湖势力,还做什么“幕后”?那必须得幕前啊,让天下人都瞻仰新天子绝世无双的风采,否则他们怎么知道新帝是怎样一个冠绝天下的人物? 属下们心里的想法,夜瑾显然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但是在温牧以及一干大臣的劝说跪求之下,夜瑾考虑了半天,最后决定可以每日处理朝政,做个勤勉的皇帝,但登基大典就算了,太麻烦。 大臣们那个纠结啊。 他们活了这一大把年纪,绝对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当皇帝都嫌麻烦的,那以后处理朝政麻不麻烦?选秀女麻不麻烦?宣美人侍寝麻不麻烦? 朝臣们无奈,夜瑾心里更无奈。 说实话,他压根就没想过以后想做个怎么了不起的皇帝,若说是什么事情让他有了当皇帝的想法,那一定是因为九倾,他要有个勉强能配得上她的身份。 但现在皇位已经到手了,夜瑾才开始苦恼着一个问题——若是把江山政务全部交给自己的心腹谋臣来做,自己做个逍遥不问政事的皇帝,那似乎是昏君才有的行为。 撇开什么权臣把持朝政,江山在此陷入内乱,史官的口诛笔伐……这些统统不说,单是九倾,会不会同意他的做法? 而且,登了皇位之后,夜瑾这辈子不可能娶妻纳妾,那么三宫六院绝对是空置了,时日久了之后,必定人心惶惶,大臣们一定会让他考虑什么子嗣绵延,江山后继无人的问题…… 江山大概真的会后继无人,那么以后这皇位应该给谁? 这几日夜瑾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以后他跟九倾成了亲有了孩子之后,那孩子一定是南族的皇嗣——这跟夜瑾和九倾之间谁的地位更高一些,本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更是因为,九倾肩负着南族江山重任。 他们的孩子自然也要继承九倾的责任。 当然,这一点对于夜瑾来说,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为了能跟九倾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况且自己的姓氏本就是夜惊鸿的,在他看来这是耻辱,根本没那么尊贵,他们的孩子当然不需要跟着他姓夜。 所以孩子姓氏的问题他早早就考虑过了,反正不管跟着谁的姓氏,那都是他和九倾的孩子,谁也抢不走。 第741章 幕后之人现身 最重要的是,夜瑾自己心里也清楚,南族的血统比起东幽那不知是高贵了多少倍?他们的孩子有着轩辕氏的血统,有着轩辕氏的姓氏,那是天下仰望的存在,就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他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好的荣华。 所以在他心里,基本已经认定了,他跟九倾的孩子以后就是姓轩辕,那么以后东幽的江山,又该有谁来继承? 这却是个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所以他才觉得登基大典是没必要的,以后若是有了合适的继承人,那么江山易主也会来得更容易些。 这个想法只有夜瑾自己一个人清楚,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但是数次劝说无果之后,大臣们也只能暂时放弃。 腊月底的年关,宸王和九倾都不在,夜瑾一个人跟大臣们在宫里过了一个除夕夜,就回了紫云山庄——虽然已经入主宫廷,偏偏夜瑾要不得的洁癖总是不该发作的时候发作。 他居然嫌弃君乾居住过的皇宫太脏…… 群臣们直接无语了。 于是,宫人们只得大费周章去选一处干净的宫殿,打算里里外外彻底打扫,将所有的御用器具全部换成了新的,但是这宫殿还不能离勤政殿太远,又必须得符合皇帝的身份…… 选来选去,竟没有一处合适的。 于是,夜瑾还是住在紫云山庄,大臣们若是有事要面圣,就得跑到紫云山庄去。 丞相温牧和一干大臣不止一次提醒过,这样不安全,紫云山庄毕竟不如皇宫里的防守严密,况且现在夜瑾的身份已经确定下来,暗中或许已经有很多人盯上了——不管怎么说,一国之君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但是夜瑾的决定,又岂是别人能随意更改? 大臣们无奈,只得作罢,然后在心里暗暗感叹一句新帝的任性。 夜瑾做了这样的决定当然不是真的因为任性,宸王这两天就会回来,东幽朝局稳定下来之后,他还是要继续修习武功阵法一类,住在紫云山庄里才能省却后面很多麻烦的事儿。 再者他心里也清楚,那个连续刺杀他两次却都没有成功的人,一定还会再次出手,他若躲在皇宫,又怎么能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得不说,他的感觉没有错。 年关之后,一个神秘人出现在了紫云山庄,并且轻易地过了重重机关阵法,直接进了夜瑾居住的扶风院。 此人身段和夜瑾差不多,颀长劲瘦,都是练武之人的体魄,但是脸上蒙着面巾,只看到露在面巾外的一双眼犀利如剑,冷如寒冰。 夜瑾看着他,他也看着夜瑾。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炷香的时间,夜瑾冷问了一句:“你是谁?” 黑衣人没说话,直接动起了手。 掌风带着杀气,凌厉无比,大有不杀夜瑾誓不罢休的架势。 于是夜瑾不再说话,既然对方如此,那么他为什么要客气?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夜瑾心里却已大概猜到,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幕后那个真正想要他命的人。 第742章 是九倾的父皇要杀他? 夜瑾的武功很高,这个黑衣男人的武功同样很高。 两个人的激战,说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山庄里护卫和隐藏在暗中的影卫齐齐现身,却都被夜瑾呵斥了下去,严令任何人不许出手。 偌大的紫云山庄里,两条人影如流星闪电一般疾速划过,所过之处,花草树木被连根拔起,尘土飞扬,碎石翻飞,每一道真气所蕴含的力量都是普通人所承受不住的。 从扶风院一直打到了校场,两人转瞬间交锋了上百招,掌风凌厉,真气爆发,时而夹杂着一些阵法和障眼法,然而对于夜瑾来说,在宸王手下被磨炼这么久,区区如此手段当然难不倒他。 虽看不到黑衣人的脸,但是随着夜瑾游刃有余地化解了他所有的招式,黑衣人眼底的震惊和愤怒却越发强烈得不容忽视。 夜瑾心里明白,若对方当真是南族之人,那么让他震惊的原因一定是自己居然能跟他打得平分秋色,这一点大概是他始料未及的。 而对于夜瑾来说,此时他已经可以笃定,这个人就是来自南族,只是究竟是什么身份,还不得而知。 “区区卑贱的西陵皇子,居然还妄想踏足南族皇室,简直痴心妄想!”黑衣人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显得冷怒,其中夹杂着浓浓的嘲讽和鄙夷,“你以为圣上当真会同意你肖想南族尊贵的储君殿下?” 因为这句话,夜瑾脸色微变,手下动作蓦地顿了一下。 虽很快反应过来,然而高手过招,一刹那间的失误几乎就是致命的,一道掌风狠狠地挥向夜瑾心脉,千钧一发之际夜瑾身形陡转,才堪堪避过要害,但那一掌仍然拍上了他的肩膀。 咔嚓。 肩胛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剧痛,让夜瑾脸色几不可察白了一下,但这点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眉心微皱之后,他很快定神,重新迎上对方的雷霆攻势。 “你以为要杀你的人是谁?”黑衣人见状,不由再度冷笑,“只要你一天不放弃心里的妄想,皇上便绝对不可能放过你!比起那些自己奢求不得的妄想,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吧。” 是九倾的父皇要杀他?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夜瑾眸心不由微黯,随即一记真气扫到他的下盘,一阵剧痛之后,他踉跄了一下狼狈避开,但是腿上已然受了伤。 夜瑾咬牙,表情变得冰冷,双掌凝聚了更浑厚的真气…… 正在此时,一阵清晰的马蹄声如风般疾奔而来,哒哒哒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有一种天雷滚滚般的震动,夜瑾和黑衣人同时转头看去。 宽大的黑色披风在空中扬起,衬着马上的男子挺拔铮然的体魄和气势,身后一干黑翎卫整齐停在他的身后,个个面无表情地望着校场上一幕。 夜瑾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 ……宸王回来了。 宸王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但是目光从黑衣人面上一掠而过时,却让黑衣人眼神骤变,随即身躯一闪,几乎以一种雷霆之速,瞬间自眼前消失了身影。 第743章 被人刺杀,并不是我的错 夜瑾转头,校场上除了自己之外,已空无一人。 很显然,刚才这个人认识宸王和黑翎卫,否则不可能走的这么快,像是遁逃一般的速度。 那么宸王呢? 他是否知道方才这个人是谁? 眼底闪过一道暗色,夜瑾轻轻抿了唇角,忍着腿上和肩膀的剧痛伤势,转身从校场上飞身而下。 宸王沉默地抬手轻挥,所有黑翎卫得令退下,将各自的马匹带下去安置。 夜瑾心头仿佛笼罩了一层抹不开的阴影,却依然是走到了宸王面前,规矩地喊了一声:“师父。” “去书房。”宸王淡淡开口,并未说什么多余的废话。 夜瑾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夜瑾心里闪过很多问题,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或许那个人说的话并不足以相信,他只是想扰乱自己的心,然后借机杀了他……如果对方真的是奉了皇帝的密令来杀他,那为什么一看见宸王就跑? 所以,极有可能只是对方在胡说八道……但,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又该如何? 如果南族皇帝真的要杀他,并且此事宸王和九倾都被蒙在鼓里……或者,宸王也有可能是知道的,只有九倾不知道,又该如何? 死,并不可怕。 夜瑾沉默地想着,如果南族皇帝就是铁了心,不允许他跟九倾在一起…… “去墙角跪着。” 夜瑾一怔。 抬起眼,看着已经走进了书房,并站在书案前表情峻冷的宸王,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去……墙角跪着? “本王的话你大概是听到了。”宸王冷冷道,“需要本王重复一遍?” 不需要。 短暂的恍惚之后,夜瑾已确定自己方才并没有听错。 但是,为什么? 宸王虽然是他的师父,但除了拜师那一次,这半年多受训以来,哪怕是最严苛的那三个月,他每日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被要求跪过——除了拜师,夜瑾没有再跪过第二次。 可这一次…… “我做错了什么?”夜瑾抬眼,眼睛直直地与宸王对视,“被人刺杀,并不是我的错。” “尊师重道,这一条你大概是忘了。”宸王语气更冷了两分,“本王的话,你最好照做。” 尊师重道……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夜瑾一颗心骤然下沉,垂下眼,掩住了眼底一丝茫然的色泽。 几乎没有再迟疑,他咬着唇,沉默地走到了墙角,不发一语地撩了袍角跪了下来。 宸王说的对,他必须尊师重道,否则又怎么对得起九倾的一片苦心? 然而…… 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墙壁,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已经碎了一地。 “觉得委屈也自己受着。”宸王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就像在面对一个最寻常的手下士兵,“先跪一个时辰,然后我们再谈。” 双手在身侧攥紧,夜瑾沉默地垂了眼,他原来也知道自己委屈,受了刺杀还要被罚跪……若非这些日子被打磨得没了脾气,他怎么可能如此听话? 第744章 生平第一次被人罚跪 宸王不再说什么,径自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属于东幽朝政的东西他没什么兴趣,而是拿起了夜瑾放在一旁的帝经看了起来,这些日子虽处理朝政,但夜瑾对自己需要学的东西并没有荒废,翻开书,上面所做的备注跟以往相比,已然是精进了不知多少。 夜瑾的进步很快,当然,除了天赋不错之外,他自己的努力和勤奋也是最大因素。 这一点上,宸王对他从未有过不满。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房里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宸王没有说话,夜瑾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但是心头的想法却片刻没有停下。 心里静了下来,他忍不住开始思索,自己到底哪里让宸王觉得不快了?为什么要罚他跪? 他知不知道,自己长到这么大,连那个变态的父亲都没能让他下跪过? 今天的刺杀,明明不是自己的错……有人杀他,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地避开? 还是说,他是在怪自己学艺不精,居然被刺客所伤? 夜瑾蹙眉,忍不住想着这个可能性,除了被刺客打伤了腿和肩膀,自己应该没有其他什么可供他罚的错误了,但是受伤……也根本不是因为他学艺不精,而是对方的话使得他分了神…… 否则他们就算再战几百招,他也不可能落于下风。 再者说,高手过招,受伤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算他如何厉害,也不可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遇不上对手吧? 若只是因为如此,就这样子罚他……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夜瑾心里不满,但是转念一想,宸王原本就是个不近人情的人,自己在他手里也没少吃过苦头,想来这一次或许也不该觉得太委屈。 这般想着,夜瑾心里哼唧了一会儿,也就安静下来了,不再浪费精力去想宸王到底因为什么而不满,不就是跪一个时辰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 罚跪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果那个刺客真的是奉南族皇帝的命令来杀他……忍不住又转到了这个问题上,夜瑾眼底划过一抹暗色,转头朝宸王看了一眼,暗忖自己要不要探探口风? 如果不是九倾父皇的意思,那自然是极好,可万一是呢? 膝盖开始泛起了刺痛,密密麻麻的,像是无数针尖扎进去的感觉,夜瑾生平并未从未被罚跪过,也没人能心甘情愿让他被罚跪,所以对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陌生。 ……陌生到有点难忍。 若是有可能,他真的很想调整一下姿势,可宸王坐在这里,就算没有紧紧盯着他,但夜瑾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动上一下,一定逃不过宸王那双法眼。 所以,他只能凭着过人的意志力,硬生生地忍着越来越明显的刺痛感。 “受不了了?” 宸王的声音冷不防响起,夜瑾一呆之下回神,下意识地回了句:“没。” “哦,那就继续吧。”宸王漫不经心地道,“时间才过了一半。” 夜瑾脸色一白,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方才怎么那么嘴快? 第745章 不是去见岳父母,而是见公婆 现在是逞能的时候吗? 夜瑾懊恼,犹豫了片刻,终于迟疑地开口道:“师父为什么罚我?” “罚跪是为了让你反省。”宸王转头,瞥了他一眼,“但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你居然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足以证明你根本没在反省。” 夜瑾一窒。 他怎么没在反省了? 宸王放下手里的书,淡淡道:“二月初是南族的年节,本王从南族回来的路上,接到了飞鹰传讯,殿下让本王把你带去南族过节。” “啊?”夜瑾一懵,“让我去南族?” 宸王淡淡看着他:“你似乎对这个消息很是吃惊。” 吃惊? 他当然吃惊。 夜瑾回过神,像是做梦一样眨了眨眼,随即心里有一种猝不及防的喜悦涌上心头,“这……算不算是提前见岳父岳母?” 心里所想,嘴上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带着些许欢喜过了头的失态。 “你想太多了。”宸王不咸不淡地道,“应该说是见公婆才对。” 夜瑾,“……” 嘴角抽了抽,他垂下眼,沉默地在心里消化着这个事实,猝不及防的惊喜之后,又忍不住有些紧张和不安,这么快就去南族……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真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九倾怎么突然间就做了这个决定? 她的父皇母后同意吗? 既然已经飞鹰传讯给宸王,并且宸王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那应该就是同意的吧。 至于是公婆还是岳父岳母……夜瑾想,这个问题倒是不重要的。 心里生出些许不安,万一南族帝后对他不满,他该怎么办? 嗯……不对。 夜瑾皱眉,抬眼看着宸王:“师父,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宸王淡道:“可以问。” “那个……”夜瑾轻咳一声,“南族的皇上和皇后,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和九倾的事情?” 宸王淡道:“你觉得呢?” 他觉得? 夜瑾眉心微拢,他觉得他们应该是知道的,九倾已经让他过去了,那她的父皇母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 夜瑾有些紧张地道:“如果已经知道了,那他们会不会反对我跟九倾?” “南族皇上不是派人要杀你么?”宸王声音又恢复了淡漠,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他怎么会同意你们的事儿?” 夜瑾闻言,脸色顿时一僵。 那个刺客……竟当真是南族皇帝派来杀他的? 所以,他们反对他跟九倾在一起? 夜瑾心里骤沉,突然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方才的惊喜似乎被一盆冷水生生浇灭,再也激不起半点温度。 ……嗯,似乎不对。 蓦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的夜瑾,蓦然起头,盯着宸王冷峻无波的脸,看了半晌,想确定他方才那句话是不是讽刺…… 如果是讽刺,那他是不是就找到自己被罚跪的原因了? “师父。”定了定神,夜瑾慢慢开口,似乎终于想通了某事,“师父罚我,是因为我轻易就信了那个刺客挑拨离间的言语,导致自己分神受了伤?” 第746章 从头至尾,不过是他杞人忧天而已 此言一出,宸王沉默了须臾,才道:“看来还不是太愚钝。” 夜瑾抿唇。 若真是如此,那是不是说明,那个刺客说的话都是假的? 南族的帝后根本就没有反对他跟九倾,而那个人,挑拨离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分神,好让他露出破绽,继而杀了他? 如果他当真信了他的话……不,事实上他已经信了,连续两次失手让他受了不轻的伤,如果不是宸王及时赶到,他或许已经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高手对决,争的只是毫厘只差,况且那个人的武功如此之高,他只要稍稍有一点分神,就足以让对方找到致命的弱点。 心里渐渐想明白了原委,夜瑾忍不住觉得羞愧。 若说方才还觉得心里有些委屈,这会儿他却是根本连委屈的心情都没有了,满脑子都闪烁着原来自己是个蠢货的想法。 “你犯下的错误有两个。”宸王道,“第一,生死对决的时候分神,是武者大忌,只要被人寻到了要害弱点,则离死也不远了。第二,既然选择爱了,就该相信她能处理好感情之外的一切外在影响,无力改变的事情不该由你去想,想多了除了平添烦恼之外,你觉得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 夜瑾闻言,眉心轻锁,暗自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 第一条他明白的确是自己错了,所以没什么可辩驳的,作为师父,对自己的徒弟犯下这样几乎致命的错误,心里自然是会生气的。 至于第二条……无力改变的事情,便不该由他去想,而只要选择相信九倾就好,是这个意思么? 夜瑾沉默地垂眼。 他说的对,虽然自己是个男子,本该负责解决两人之间的事情,但他跟九倾之间,却的确不是他想解决就能解决的。 如果南族皇帝不同意,他想得再多也是无用。 或许他应该换一个想法——九倾既然选择爱他,那么他就应该相信,她一定能解决掉他们之间所有来自于南族的阻碍。 夜瑾嘴角一抽,可这个想法听起来,实在会让他觉得自己太没有男人的担当。 不过宸王说的并没有错,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做到的事情,他一定会尽心去做好——比如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配得上她。 而无力改变的事情,则只能相信九倾,他们既然相爱,那么就该是一体的,哪怕以后真有需要九倾护着他的那一天,他也应该觉得幸福,而不是第一时间去想会不会有失男子的尊严。 若一心考虑到骄傲和尊严的问题,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那么要死要活地坚守这段感情。 而除此之外,他是否更应该相信,九倾的父皇母后既然那么爱自己的女儿,那是不是就会真心考虑成全自己女儿的爱,而不是一个劲地阻止? ……所以从头至尾,或许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杞人忧天而已。 “若是想通了,就可以起来了。”宸王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没想通的话,就继续跪着想。” 第747章 师父知道那个刺客是谁? 夜瑾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站起了身。 继续跪着想? 他又没有被虐倾向。 宸王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夜瑾以为他又要动手,几不可察地后退了一下,“师父,我现在有伤在身。” 宸王皱眉:“你以为本王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 他每次靠近他,还能做什么? 宸王伸手扣住他受伤的肩胛,使了几分力气,疼得夜瑾脸色一白,冷汗几乎刹那间冒了出来。 “骨头伤得有点严重。”宸王脸色冷了几分,身上释放的冷气让夜瑾一凛,顿时就觉得有点心虚。 “找个医术好点的大夫来看看。”宸王收回手,瞥了他一眼,“你应该庆幸,眼下离南族的年节将近,本王不想加重你身上的伤,否则今日的事情没这么容易过去。” 夜瑾闻言,嘴角抽了抽,却识相地保持沉默。 “养伤三日,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宸王道,“顺便安排好你自己的事情,别去一趟南族回来,发现自己刚到手的江山还没焐热,就成了别人的江山。” 夜瑾第一次发现,原来宸王损人的功夫也这么厉害。 “师父多虑了。”他淡淡道,“往后数十年,我是要守着九倾的,不会时时刻刻守着东幽的江山,如果谁有本事因为我不在就夺了江山,我觉得应该佩服他。” 若是东幽的江山这么容易成为别人的囊中物,他还凭什么说自己多强多厉害? 宸王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夜瑾微默了片刻,却是突然道:“师父是不是知道那个刺客是谁?” “怎么?”宸王挑眉,“你要找他报仇?” “不应该么?”夜瑾冷笑,“他害我受伤又被罚跪,还挑拨我跟未来岳父之间的关系,我若是轻易就这么算了,他大概会以为我这个西陵皇子,如今的东幽新帝根本就是个脓包。” 宸王闻言,良久没有作声。 “师父是要庇护他?”夜瑾见状,眼底流露出些许了然。 “本王是否要庇护他,跟你没有关系。”宸王淡漠地看着他,“他刺杀的人是你,又不是本王,本王为何一定要知道他是谁?就算本王知道了他的身份,至少他现在还是南族贵胄,而你眼下只是一个跟南族还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你觉得本王应该帮着你对付他?” 夜瑾闻言,倏地沉默了下来。 “想讨回公道就自己去,本王不会拦着。”宸王道,“或者,你觉得自己需要别人的帮助?” 当然不需要。 夜瑾淡淡道:“多谢师父提醒,只要师父不从中阻挠,讨回公道一事,我自己就可以。” 南族贵胄…… 有这四个字,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应该并不难。 夜瑾告辞离开了书房,回了自己的屋子,让无寂通知温牧,“就说我受伤了,让欧阳过来一趟。” 无寂知道今天夜瑾遇上刺杀的事情,闻言没有迟疑,点了点头,很快就领命离去。 夜瑾独自坐在房里,思索着那个人的身份。 第748章 伤筋动骨一百天 对方那么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并且宸王说了是南族贵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四位皇夫其中之一。 玄三和苏幕臣他都见过,那个人虽然蒙着脸,但夜瑾可以确定,并不是这两人。 也或许……并非是本人亲自出手,而是派了身边心腹高手。 夜瑾从不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之人,在九倾和宸王面前顺服,不代表他对任何人都是温驯无害的,惹了他的人,迟早都要还回来。 一个人在心里思索着,无寂传了话之后,温牧和欧阳很快就来了,听说夜瑾受了伤,两人脸色俱是难看。 甫一进房,温牧就忍不住发挥了忠臣的特性,“臣无数次提醒过公子,您现在身份不同往日,暗中不住地有多少人盯着您呢,公子总是不把臣劝告放在心上,这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公子现在可还有话要说?” 无寂瞥了他一眼,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夜瑾用没受伤的肩膀斜倚在床头,在欧阳的示意下,将衣服褪了一些,露出了受伤的肩胛。 欧阳伸手试了试,随即脸色变得凝重:“骨头裂了。” 温牧闻言,温和的表情瞬间变得森冷,“是谁所为?” 夜瑾放松了因剧痛而绷紧的肌***不经心地睨了两人一眼,淡淡道:“这几天朝堂之事你们多辛苦一些,我要养伤两个月,并且要闭关一段时间。欧阳替我处理好伤势之后,接下来的两个月都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 “什么?”温牧诧异,“养伤两个月?” 夜瑾皱眉,“不可以?” 欧阳嘴角抽了抽,“公子可能误会了,虽然我们的反应有点大,但练武之人受点伤也不算什么大事,哪里需要养伤两个月?” 开玩笑,养伤两个月,还要闭关一段时间?那不如直接把到手的江山再拱手让人得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夜瑾道,“别说你不知道。” 欧阳嘴角又是一抽,他现在真心开始怀疑,公子的伤是不是自己故意弄的了,就是为了养伤两个月? “公子,眼下朝局才刚刚稳定下来,您这若是两个月不出现在朝堂……”有这么个任性的主子,温牧简直想叹气一百遍,“朝臣心里会怎么想?他们说不定又开始惶惶不安,再者对于公子来说,也有点太不负责任了吧?荒废两个月朝政,会导致什么后果公子可曾想过?” 夜瑾唔了一声,语气淡淡的,似乎无所谓一般:“不是还有你们在吗?” 温牧顿时一窒。 还有他们? 那江山是谁的? “公子就不怕属下在这两个月里翻覆了江山?”温牧有些没好气,说话也开始无所顾忌了,“凭着属下这些年在朝堂积攒的势力,以及紫霄宫几位阁主之间的交情,我们若是瓜分了公子的江山,公子闭关两个月之后,只怕也无力回天了吧。” 此言一出,欧阳脸色剧变,连忙喝止了他,“温牧!” 他怎么什么话都敢说?造反一事是随便乱开玩笑吗? 第749章 逞强不是聪明的做法 温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慢慢闭了嘴。 欧阳细心地替夜瑾处理着骨伤,夜瑾却眼神复杂地看了温牧一眼,然后陷入了沉思。 温牧不知道夜瑾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意思,但他和欧阳如果知道此时夜瑾心里的想法,大概会被吓死。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夜瑾道,“也就两个月的时间而已,你们应该能控制大局,别出什么乱子就行。” 温牧闻言,脸色顿时一苦。 一想到接下来两个月他不但要日夜不眠,无休无止地处理自己的事情,还要代天子处理政事,更要忍受朝臣三五不时地对皇帝的关心询问…… 顿时觉得自己离英年早逝也不远了。 手下心里的苦闷夜瑾是不会去理会的,紫霄宫一大批手下,已经有不少精心培养过的年轻才子进入了朝堂,有他们在,温牧做事会轻松很多。 南族之行对他来说是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三天时间当然不可能让他的伤势痊愈,所以赶路的时候,宸王命人给他准备了一辆马车。 柔软舒适,就算是孱弱妇人睡在上面,也绝对不会感觉到丝毫不适。 清一色黑衣劲装高头大马之中,这辆唯一特殊的马车待遇让夜瑾狠狠地抽了下嘴角,沉默了半晌,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我可以骑马。” “逞强不是聪明的做法。”宸王端坐在马上,语气冷硬,“到了南族之后,你唯一所拥有的筹码就是殿下对你的感情。你可以相信,只要自己站得住脚,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殿下都可以担保你安然无恙。” 夜瑾看着他,有些不解其意。 宸王转头看向前面,语气疏冷,“但是反过来说,所有正面或侧面,甚至从背后围攻上来的敌人,所有的明枪暗箭,你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应付——所以你该知道,拥有一副强健的身体对你有多重要。” 夜瑾微默,不发一语地上了马车。 宸王说的没错,此番前去南族绝不可能风平浪静,南族不知有多少人对他心存着敌意,但只要自己站得住脚,那么所有主动惹了他的人,他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反击回去。 男人之间的较量,本就是武力的较量。 但是南族强者很多,所有对他有敌意的人,一定都不会是泛泛之辈,他这次去南族势必要在南族帝后和天都权贵面前留下一些好印象,让他们心服口服地认为自己是配得上九倾的。 而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男子需要时刻有九倾护着,若是如此,他还有什么底气说跟南族帝后说爱他们的女儿? 所有阴谋诡计他都得自己对付,而前提是必须养好自己的身体。 虽然是马车,但拉车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所以并不担心拖慢了赶路的速度。临走之前,夜瑾的肩上换了顶级的伤药,肩膀小心爱护着,到南族之前恢复个七七八八是没问题的。 夜半三更,一行铁骑疾驰而去,身后只留下了漫天的尘土飞扬。 第750章 进了龙潭虎穴 宸王和黑翎卫赶路,不认识的人拦不住,认识的人不敢拦,所以路上除了一些眼珠子不好使的蠢货之外,基本算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南族。 南族是神秘强大的国度,夜瑾是第一次来,但透过马车看向外面的时候,觉得南族其实跟东幽和西陵都是差不多的景致,途径一座座城池,各个地方的子民生活习惯虽有所不同,但差异并不大。 南族的经济明显比其他国家更见几分繁荣,但有的小地方也相对要落后一点,最明显的感受是,就算是地方城池,也能看得出兵强马壮,将士丝毫不曾懈怠地操练巡逻,这一点让夜瑾眸心多了几分深思。 君王的英明不在于让天都皇城治理得多繁荣,而是在于举国上下百姓的生活都安稳富足,朝廷有护国将军,每一座城池也都有得力的护城军。皇帝不担心下面的人拥兵自重,而只关心他们有没有足够的本事守护自己地方的城民。 这才是一个国家真正强大的体现,而不是只体现在君王的不可侵犯。 接近南族天都的时候,宸王或许是顾及到了夜瑾大男人的面子问题,也或许是夜瑾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所以大发慈悲地给了他一匹马。 于是原本众多高头大马护着马车的一幕,瞬间就变成了清一色黑衣劲装的汉子里,夹杂着唯一的一抹白色,尤其这身穿白衣的公子容颜生得好,年轻且气度优雅,就越发显得清贵脱俗,姿容风雅,绝世无双。 看上去,竟比一身冷峻之气的宸王更加夺人眼球。 逼近天都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周遭多少视线纷纷落在他的身上,那些眼神中透着倾慕、惊艳和赞叹,尤其是一些贵族家的小姐,眼睛锁在他身上几乎移不开了。 即便是宸王,面对这样的情况也觉得分外无语。 “公子换骑马的时候,就应该换一身黑色的衣服。”无寂小小声地说道,“这样太显眼了。” “显眼也没什么不好。”夜瑾倒是无所谓,本来就没怎么在意衣服的问题,“这样九倾就能一眼就看到我了。” “在殿下看到你之前,你的情敌会更先注意到你。”宸王不冷不热地道,“龙潭虎穴已经进来了,你自求多福吧。在这里别说本王是你的师父,本王六亲不认。” 夜瑾闻言,嘴角剧烈一抽。 到了城内,骏马奔驰的速度缓下不少,夜瑾静默了片刻,转头看向宸王:“我是跟着黑翎卫一起来的,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就算宸王跟我撇清关系,只怕也撇不清了。” 撇不清? 宸王微默,却是没有再说话,到了宫外随手一挥,黑翎卫瞬间散开,各自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 “你是要现在跟本王进宫,还是先在宫外找个地方给你住下?”宸王淡道,“需要不要先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夜瑾没说话,而是安静地注视着眼前巍峨雄壮的皇宫外景,感受着一种传承千年,仿佛刻进了骨子里的尊贵霸气。 第751章 男人比的是本事气度,不是容色 看了很久,夜瑾突然转头,“九倾知道我来了这里?” 宸王目光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淡淡道:“这个时辰,应该才刚接到消息。” 所以也就是说,之前他根本没传信给九倾,告知她他们已经到了南族? 夜瑾静静地看着宸王淡漠的脸,又转头朝无寂道:“我脸色看起来是不是很憔悴?有没有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无寂嘴角一抽,小声道:“主子,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难免染了些风尘,您又不是进宫选秀……” 虽然跟进宫选秀也没啥差别。 “但我是第一次见岳父母。”夜瑾神色很认真,“要不要找个地方好好打理一下自己?” 宸王在一旁听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没听到一样,但是略微抽搐的嘴角,却显示他并不是对夜瑾的话无动于衷。 “属下觉得您这副模样已经很好了。”无寂说的是真心话,语气很严肃,表情也再真诚不过,“跟九公主殿下站在一起,那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算是在传言中以美貌出名的轩辕皇族,您的姿容也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 顿了一下,怕他不够自信似的,又郑重其事地加了一句,“就算是那些皇夫,也绝对比不上您一个手指头。” “油嘴滑舌。”夜瑾冷冷瞪了他一眼,“本王又不是要跟他们比容色,男人比的是本事,是气度。” 比本事,比气度,不比容色? 这话说出来谁信啊?不比容色你还担心自己是不是憔悴了? 无寂嘴角一抽,嘴上却恭敬地道:“是,属下口误。” “你是要继续在这里纠结,还是本王先安排住处给你?” 宸王冷冷的声音响起,夜瑾默默转头看着他,在马上见到九倾和整理自己仪容之间快速做了一个衡量,结果当然是快点见到九倾比较重要,于是淡淡道:“先进宫吧。” 宸王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双腿一夹马腹,穿过护城桥,进入宫廷。 作为掌管禁军和黑翎卫的大将军,宸王是唯一一个可以在宫里纵马的人,但是如此张扬的作风在以往其实很少。虽有特权,但宸王素来性子低调,几乎从不使用特权。 然而初来乍到的夜瑾此时人生地不熟,虽然对他的举动有些意外,但尚未来得及发问,就见铁骑已在眼前绝尘而去,他只得抓住缰绳,一踢马腹,紧跟在宸王后面。 然后理所当然地,他悲剧了。 宫内禁军都认识宸王,虽然讶异于宸王在宫里纵马的举动,但也只是讶异而已,当他们看到宸王后面还跟着一人时,瞬间便有些惊诧。 除了宸王之外,还有人敢在宫里纵马狂奔? 何方神圣? 但是因为有宸王在,于是所有人心里虽惊诧,却并没有做出拦阻的举动。 再然后…… 蓦地两道身影同时从半空飘过,接着他们耳朵里便响起了一声长长的马儿嘶鸣,禁军第一时间回过神,齐齐冲了上去,刀剑摩擦盔甲的声音尖锐刺耳,却抵不上陡然间变得森然肃杀的气息。 第752章 阁下是何人?报上名来 宸王已经消失了踪影。 但是跟在宸王身后而来的男子,此时却被两个人逼停了下来,一人高居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前面拦路的两个人。 禁卫军拿到刀剑将此人包围住,才发现这个公子居然如此年轻俊美,一袭白衣流露出矜贵优雅的风华,眉眼如画,竟是连皇子们都比不得的,眼底不由惊艳了一下。 但是他们便敛了眼神,个个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个外来客。 就算长得如何漂亮,也抵不住他是刺客的事实——哦不,或许并不是刺客,但他在宫里骑马,只这一条就足以拿到皇帝面前问罪。 在禁卫军们打量他的时候,夜瑾却在冷冷地打量着眼前这拦路的两个人。 两个人都是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皆是一身黑色长袍,但其中一个是织金锦袍,腰带上绣着色泽暗沉的三爪巨蟒,能看出身份的贵重,另一个则是普通的黑色长袍,但料子也是上乘,可看出并不是普通的宫廷侍卫。 两人长得也不错,属于俊美阳刚型的,但是比起夜瑾,那就差远了。其中一个气质冷硬,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漠寡言气息。 “宫廷里纵马,胆子不小。”黑色长袍男子淡淡看口,“阁下是何人?报上名来。” 夜瑾眯眼,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猜测着他们的身份,淡淡道:“你们又是何人?” 不过很遗憾,南族之人他见过的实在太少,除了九倾和宸王,苏幕臣和玄三、玄七几个,其余的全部不认识,而眼前这两个人,却并不是他认识的人其中之一。 夜瑾话音落下之际,轻功跟在他身后的无寂嘴角一抽,心忖主子您是不是没搞清方向?眼下我们正身在别人的皇宫里,我们才是擅闯之人,您问人家是什么人? 这不是直接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南族人么? 若是南族之人,敢在宫里骑马的一定是权贵,普通人可没这个胆子,您在宫里骑马,又不认识人家皇宫里的人—— 或许这两人还是皇子,您这样…… “阁下在皇宫里纵马,只这一条便足以被问罪。”身着织金黑袍的男子冷冷道,“不识我们的身份,则证明你并非出身天都权贵世家,那么本王完全可以把你当做刺客抓起来,严刑拷问。” “刺客”两个字一出,周遭的禁卫军们齐齐一凛,眼神刹那间盯紧了马上的夜瑾,表情一派肃杀。 “这位王爷误会了。” 无寂一听对方说本王,哪还不明白对方的身份?急急开口道:“我家公子是跟着宸王一道来的,目的是为了见九公主殿下。” 此言一出,夜瑾转头瞪了他一眼,“多嘴。” 无寂脖子一缩,霎时如影子般沉默了。 拦住的两人闻言,却是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跟着宸王进来的? 身穿织金黑袍的男子冷冷道:“你们方才看见宸王了?” 禁卫军没有任何犹豫,齐齐点头:“回禀凛王,是的,宸王刚刚策马进了皇宫,与这位公子是一前一后进来的。” 第753章 爱着九倾,也被九倾爱着的男子 两人闻言,倒是明白了对方说的应该是真的。 但宸王为何独自走了? 这个人又是谁?他难道不知道,在宫里纵马是要被治罪的? 两人心里思索的时候,夜瑾心里也在想,宸王应该是故意的吧?他知道宫廷里不能纵马,他独自一人又找不着方向,所以骑着马自己一个人走了,让夜瑾自己面对眼前这个局面? “阁下什么身份?”一袭织金黑色长袍的人自然是凛王,此时看着夜瑾,他眉眼冰冷,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请你先下马。” 夜瑾皱眉,看着他们须臾,淡淡道:“能否到我去见九公主殿下?” 对两个陌生人用这般说话的语气,已经算是夜瑾少有的客气了,甚至因为在宸王手下受训这么些日子,他在某些时候说话已经学会了用礼貌的语气。 但是显然,就算如何礼貌客气,对于眼前这两个人来说也压根是一点用都没有。 见九公主? “你凭什么求见九公主殿下?”另外一个黑袍的湛祺,眉心拢起,“殿下身份尊贵,政务繁忙,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你尚未报出名讳,就想见殿下?” 夜瑾皱眉,九倾身份尊贵他自然知道,政务繁忙……他也知道。 但是知道和亲身体会,却完全是两码事。 以前在西陵的时候,整个皇宫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想要见谁从来无需通报,更无需别人带路,而到了东幽,就算是去东幽皇宫做客的时候,他也是被作为座上宾招待的,宴席在哪儿,御书房在哪儿,自有宫人诚惶诚恐地领着他去。 东幽江山易主之后,就更不用说了。 而现在…… 对于南族这些权贵和禁军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甚至只是一个擅闯宫廷的陌生人。 想要见到自己心爱的人,还必须先报上名讳——但是夜瑾心里同样清楚,就算他报上名讳,这些人也只可能有两个反应—— 第一是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第二是就算知道,大概也只会对他抱着敌视的态度。 “我是夜瑾。”但夜瑾还是说了,声音冷沉,带着一种似乎消失了很久的,骄傲狂肆,睥睨苍生的语气,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无比,“我是那个爱着九倾,也被九倾爱着的男子,身份是西陵九皇子,夜瑾。” 话音落下,凛王和湛祺同时静了一瞬。 禁卫军也齐齐转头,看向马上男子。 这一刻,白袍男子周身流露出的无边风华夺目耀眼,似乎令天地都失了色,他如画眉眼间的傲然自负,他对眼前阵仗的不屑一顾,他明明已经不耐却为了心爱女子而隐忍的好脾气,都在这一刻落入了众人眼底。 凛王皱着眉,对方的话并不长,听着也并没有多深奥复杂,但是因为太过诧异,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消化。 西陵九皇子,夜瑾。 湛祺脸色微变,双手在身侧一点点攥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爱着九倾,也被九倾爱着的男子…… 第754章 三个打一个,太欺负了吧? 明知该呵斥对方在胡言乱语,然而九公主殿下的闺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时,带着那种自然且格外亲密的熟稔,竟是让他连反驳质问都无法开口。 “现在,我可以见九倾了么?” 方才他说的是九公主殿下,现在他说的是九倾,这前后的称呼差异,已然是在告诉眼前这两人,他跟他们不一样。 在九倾这个储君面前,他们都是臣子,都必须恭敬地称呼一声“殿下”,只有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一声名字,而不会被治以大不敬的罪名。 因为这是他的特权。 只有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才会有的专属特权。 “你说的话,谁能给你证明?”湛祺抬眼,看着这个俊美夺目如太阳一般的男子,压抑着心里的酸意,“殿下身份尊贵,你一个小小西陵皇子,凭什么高攀?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很可笑?” “一点儿也不觉得可笑。”夜瑾冷冷与他对视,“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好一个事实!我看是一派胡言!”远处又有两道人影飞身而知,话音落下之际,便直接朝马上的夜瑾袭去,“湛祺,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个言语狂肆的嚣张之徒拿下!” 两道劲风迎面而来,掌风凌厉,割在肌肤上泛起一阵阵的疼,夜瑾知晓其中厉害,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身子一跃,转瞬间飞身离开了马背。 白色纯净的衣袍在半空中旋转一圈,强劲的真气从四周扩散出去,直逼得两人齐齐后退了两步,却很快又逼了上来。 夜瑾冷哼一声,转瞬间与两人交战在了一起。 掌风交错之间,夜瑾看清了后来两人的面容,一个是曾经见过的苏幕臣,另外一人他没见过,但是那双眼睛…… 夜瑾眸心浮现几分寒意,出手更是不留情。 而另一边的湛祺,在听到温绥远的声音之后,只犹豫了不到片刻,便飞身加入了战局。 杵在一旁的无寂看傻了眼。 三个打一个? 太欺负人吧? 他抬眼看去,那个被唤作凛王的男子倒是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神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无寂生怕他出暗招,所以眼神不敢错开一步,死死地盯着他不放。 主子现在一人对三个已经很吃力了,要是再有人从背后使阴的,那非得吃亏不可。 无寂的眼神灼灼,除非是死人才察觉不到,凛王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只是一个侍卫之后,便淡淡地移开了眼,显然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 半空中的四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战到地面,一会儿战到宫墙上,一会儿飞身到半空,真气流窜,掌风凌厉肃杀,青石板地面被强劲的真气震得裂了一道道口子,个个都是一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狠辣…… 身着铁甲的禁卫们被掌风逼得频频后退,却个个看得都是目瞪口呆。 他们还是第一次在宫廷里看到这样一出生死对决,说是惊天动地也完全不为过,这是要把皇宫给掀了? 正当他们这般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不冷不热的女子声音:“住手。” 第755章 初来乍到就惹事,谁给你的胆子?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禁卫军转头的瞬间,齐刷刷跪了下来。 正打得不可开交的四个人中,其中三道人影身形皆僵了一下,逮着机会的夜瑾,眼疾手快,眸心寒芒一闪,电光石火之间,毫不留情地送给三人每人一记掌风。 砰砰砰。 三道人影狠狠地从半空狼狈退到了平地上,身形止不住之下,又蹬蹬蹬倒退了三步,才生生稳住了自己的步伐。 真气在体内翻腾,三人连忙运气才堪堪压下逆流上涌的气血。 一个人对付三个人,对于夜瑾而言自然是吃力,所以三人各受的一掌等于平摊了一掌之力,内伤都不是很严重,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不是受伤严不严重的问题,而是男人的尊严问题—— 三个人对付一个人,居然还吃了对方一记亏,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苏幕臣,除了脸色难看之外,他眼底还有着掩不住的震惊。 几个月前在西陵见到夜瑾时,这个九皇子分明还没这么深厚的内力,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他如何进步得如此之快? 吃了内功仙丹也没这么厉害吧? 但是比颜面更重要的是,九公主殿下驾到了。 三人意识到周遭过于安静的气氛,转过身,果然看见九倾和宸王同时现身,三人衣袍一撩,恭敬地跪倒在地,“参见殿下,见过宸王。” 凛王不知何时也已经沉默地跪下。 一袭明蓝色宫装的九倾在紫陌众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过来,目光淡淡在众人身上一扫,“真是热闹啊。”。 这个语气,听不出来生气还是不生气,跪在地上的人皆低头不语。 除了九倾和宸王,以及她身后的宫人之外,场上唯一还站着的人只有夜瑾。 安静地盯着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夜瑾几乎舍不得移开眼,明明分开了才不过两个多月而已,但是对他来说,却仿佛有二十年这么漫长。 “九倾。”他脚下一点,身子瞬间掠至她面前,面上睥睨狂肆的神采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柔情,“我想你了。” 九倾挑眉看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好一会儿,确定他并未受伤,才不咸不淡地道:“初来乍到第一次就惹事,谁给你的胆子?” 夜瑾看懂了她刚才的眼神,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心柔一软,语气也软软地道:“不是我惹事,是他们先动的手,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说着伸手一指,指着那些跪在地上的禁卫军。 宸王沉默地站在一旁,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紫陌嘴角却是狠狠一抽。 这是光明正大地告状吧? 原来男人也兴这一套?她还以为告状一直是小人和女子才有的行为,瑾王又一次让她开了眼界。 跪在地上的温绥远、湛祺和苏幕臣三人,脸色不由阴沉了一下,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这个不要脸的男人,连告状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简直丢尽男人的脸。 还有那一句“我想你了”,他怎么好意思?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女儿家似的含情脉脉,真不觉得害臊。 第756章 顾及她的储君威严 语气那么软,像是在撒娇一样,可不可耻? 刚才不是还张狂得不可一世吗?不是还睥睨天下一般的狂傲吗?不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狠辣无情吗? 当着殿下的面,就傲娇得像个宠物似的,他的男人尊严还在吗? 夜瑾怎么会去管别人心里的想法?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双手在身侧紧了又紧,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冲动,虽然很想马上将她拥入怀里,但是他知道要顾及她的储君威严,不能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像个小女人似的。 所以,他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眼底的深情却浓烈得几乎要涌出瞳眸。 “三哥。”九倾目光微转,淡淡看向一旁的凛王,“怎么回事?” 凛王眉眼微垂,恭敬地道:“这位……自称是西陵九皇子的在宫里纵马,臣和湛祺将之拦了下来,臣让他下马,并且问了他的身份名讳,他便说自己是来自西陵的九皇子,并且是爱着殿下也被殿下所爱着的男子……湛祺问他,谁能证明他说的话?话音刚落下,绥远和幕臣就赶了过来,是他们二人先动的手,之后湛祺加入……” 再然后,就是三打一的局面。 之于战况之激烈程度,九倾扫了扫四周的裂了一道道缝的地面,就能感知一二了。 “温卿,苏卿。”九倾目光转过,看向跪在另外一边的三人,“湛卿,你们三人可有话要说?” “臣知罪。”湛祺低头,“臣不该在宫里动手,请殿下责罚。” “臣也知罪。”苏幕臣恭敬地道,“臣和绥远动手在先,应担大半责任,但是这位瑾王也并非没有责任,请殿下明察。” “幕臣说的对。”温绥远道,语气难掩不平,“是他先纵马在先,又狂妄无忌地说一些冒犯殿下的言语在后,所以臣和幕臣才对他动了手,请殿下秉公责罚。” 秉公责罚? 意思就是要罚一起罚? 九倾目光一扫,看见落在一旁的马,心里似乎有了些数,转头看着夜瑾,“你在宫里纵马?” 夜瑾点头,“嗯。” 没否认,也否认不了。 “为什么?”九倾挑眉,“你不知道宫里是不可以纵马的?” 夜瑾很想把宸王拉下水,因为他非常确定眼下的局面跟宸王脱不了关系,但想到宸王是自己的师父,又想着,也多亏了宸王,他才这么快就跟四位皇夫中的三位打了个直接的照面,还交了手,大致摸清了这三人的实力,心里那点不悦便烟消云散了。 “是我迷了路。”他道,没有朝宸王的方向看去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走,我以为宫里是可以骑马的,然后他……” 指了指凛王,又指了指湛祺,“还有他,他们二人拦住我的时候,我很客气地自报了身份,然后说了我们的关系,问他们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你,但是我们的话尚未说完,后面两个人就直接杀气腾腾地对我动起了手,然后我就来不及说其他的了,嗯,就一直打到了现在。” 第757章 同样有错,为什么他不必受罚? 情况上基本上清楚了。 凛王说的,加温绥远说的,再加夜瑾自己说的。 九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兄。”九倾语气清淡,“宫内私自寻衅斗殴,该如何处置?” “既是寻衅斗殴,那不过都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身强力壮,自当按军法处置。”宸王道,他素来就是个铁面无私的人,自然不会容情,“温绥远、湛祺、苏幕臣身为天都贵胄大臣之子,更该注意自身言行,如此莽夫一般的行为罪加一等,理应重罚。” 宸王此言一出,禁军们一凛,个个头垂得越发低了。 他们心里明白,宸王秉公处置时,那军法已经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了,若是再罪加一等……今日这三位内定的皇夫能不能活着走出宫廷,只怕都难说。 果然,即便是素来骨头比一般人硬上三分的苏幕臣、湛祺和温绥远三人,闻言也是脸色微白,忍不住握紧了手。 他们,的确莽撞了。 此时若只有九公主殿下一个人在,或许事情还没这么严重,殿下性子常多宽容,就算是处罚也会比宸王的手段来得温和许多……可一向视规矩如圣旨的宸王,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们犯下如此大错而不处置? 尤其是当着如此多禁卫军的面,他绝不可能姑息轻饶,否则以后如何服众? 苏幕臣不自觉地咬了唇,湛祺手指掐进了掌心,温绥远唇色泛白,三个人低垂的侧脸都看得出来几分不安。 九倾淡淡道:“既然如此,这里就交给皇兄了。” 丢下对于三个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的话,九倾转身就待离开,“夜瑾,你跟我来。” “殿下!”温绥远抬头,语气中的愤恨不平愈发浓烈,“同样是有错之人,为什么西陵的皇子就可以不必受罚?” “孤的耳朵还没出什么问题。”九倾转头看着他,语气并无多少起伏,“方才是你们主动寻衅,并且招招欲置他于死地,这是事实吧?他不反击,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任由你们三人合力将他击杀?” 温绥远咬牙,“臣说的并非……” “你想说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句冒犯孤的话?”九倾挑唇,“那孤可以告诉你,那不是冒犯,他说的是事实——他爱着孤,孤也爱着他,他的名字叫做夜瑾,是西陵九皇子,一字一句皆是实话,没有一个字的虚假。此时他出现在这里,是孤让他过来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夜瑾心里一热,柔情蜜意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被人维护的感觉,原来也是如此甜蜜。 他爱着孤,孤也爱着他……他觉得,世上再没有那句话比这句更动听的了。 温绥远脸上染了些许难堪,心底也生出了几分忐忑,他知道九公主殿下现在心情不虞,但事到如今,他总不能就这样算了,任由这个人完好无损地离开吧。 这般想着,他低着头,语气谦恭却透着几分咄咄逼人,“他在宫里纵马,这一条总是违反了规矩的。” 第758章 雷霆重罚 “宫里纵马?”九倾漫不经心地点头,“这一条的确是他有错,但不知者无罪。他初次来到南族天都找不到方向,也不清楚南族皇宫里的规矩,这一点方才你们几人应该也都听到了,各位也都不是三岁孩子,这点分辨能力应该是有的吧?” 温绥远一窒,随即语气生硬地道:“但他纵马是事实,如果不知者无罪,那是否任何一个江湖杀手都可以纵马进宫,然后以不知者无罪的借口被赦免?” 九倾皱眉。 夜瑾扯了扯她的袖子,转头看向温绥远,唇畔掠过一抹冷笑:“既然是我违反了宫里的规矩,我自然愿意——” “你愿意什么?”宸王开口,语气冷峻,“夜瑾是本王带进来的,他在宫里纵马是本王给他的权力。方才本王先行一步禀报了殿下,他落后一步被凛王和湛祺拦住,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疏冷的目光轻扫,“现在,还有谁要提出意见?” 温绥远脸色骤变,牙关紧紧地咬着,却终于不敢再多说什么,垂眼沉默了下来。 夜瑾讶异地转头,朝宸王看了过去。 这个冷血的师父,自己故意制造了这一出,现在又主动出言维护他,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看到温绥远吃瘪,这种感觉真是巨好,夜瑾眼底闪过一丝得色,鄙视的眼神从姓温的身上掠过,心里忍不住想,就这点本事也想杀了自己? 简直痴人说梦。 “凛王督导宫廷不利,纵容其下寻衅斗殴却不阻止,身为皇子兼宫廷禁军暂代统领,明知故犯,本王责令,领三十军杖。” 宸王的话犹如一记寒风刮过众人耳膜,几乎让所有人从肌骨里生出寒意。 凛王低头领命:“是,谢皇兄赏罚。” 夜瑾目光古怪地瞥了他一眼,谢皇兄赏罚? 哪里还有被罚的人朝惩罚自己的人道谢的?是嫌自己被虐得不够吧? 那这样看来,自己以前是不是欠了宸王很多句“多谢师父赏罚”? 心里恶寒了一下,夜瑾转头看向九倾,以眼神示意。 九倾点头,拉着他的手,转身在宫人簇拥下徐步离开。 “温绥远,苏幕臣,湛祺,三人在宫里寻衅滋事,视宫规于无物,对非仇非怨之人狠下杀手,如此歹毒的心思不但违反宫规,更有失世家教养。本王责令,每人领五十军杖,暂停手中所有职务,年节之后于各自府中闭门思过两月,不得本王命令,不许踏出府邸半步!” 此言一出,不但温、苏、湛三人如遭雷击,脸色煞白,便是夜瑾也是脚下一顿,而旁边的禁卫军们更是骇得脸色剧变,大气不敢出。 违反宫规,有失世家教养……这句话对于一向以风度教养为重的世家贵胄来说,无疑是很重的指责,而两个月闭门思过,对这些刚开始在朝堂崭露头角的新贵们来说,影响几乎是致命的。 两个月之后,谁也不知道有多少重要的职务会被别人取代,而他们作为储君殿下内定的皇夫,这个惩罚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天都,对于三个人的声名也必然有着莫大的影响…… 第759章 自己无法控制的事,就不要想太多 宸王的命令一下,已是断无更改的可能。 夜瑾脸色正了正,心头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或许对这个结果他也是太过意外,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宸王会给他们如此严厉的惩罚。 心里并没有同情,因为他们是咎由自取,毕竟方才他们三人对自己的杀气是真的,尤其是那个温绥远。 想起在东幽他对自己的刺杀——夜瑾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那个人一定是温绥远,他的感觉不会出错,那双眼睛他怎么可能会看错? 呵,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武功高本事好又如何?只擅长一些背地里暗杀的手段,连女人才会用的挑拨都用上了,活该落到这般下场。 不管他们是否真能杀得了自己,对于自己的敌人,夜瑾素来是不会给予丝毫怜悯的,况且他完全可以确定,宸王只是在秉公办理,并不是站在他这一边。 宸王惩罚他们,只是因为他们犯了不该犯的错,而不是因为他们欺负了他。 不过…… “九倾。”夜瑾偏头,看着身边的女子,语气有些小心,“我刚来第一天就惹下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影响不好?你的父皇会不会因此对我不满?” “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你不必想太多。”九倾道,“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足够了。” 夜瑾闻言,缓缓点头。 两人在宫人的簇拥下到了凤寰宫,九倾命宫人去收拾了一间偏殿,“所有的器具物什全部换上新的,紫陌,你安排两个细心的人伺候。” 紫陌领命:“是。” “赶了这么远的路,先去沐浴更衣。”九倾说着,转头看向杵在凤寰宫石阶下的无寂,“你家主子的衣服带来了没有?” 无寂一呆,随即呐呐地道:“忘在马车上了。” 九倾没说什么,想了想,朝身边的人吩咐道:“去六皇子那里借两套没穿过的新衣服,从里到外,必须是没穿过的。告诉他,过几天孤还他四套。” “是。” 宫人福身,领命而去。 夜瑾打量着她的凤寰宫,宫殿气派威严,华丽中透着女子独有的优雅高贵,殿前玉阶比其他宫殿更绵长,彰显着在宫里尊贵的身份地位。 只看着眼前这宫殿,夜瑾都觉得有点压力。 他心爱的女子……太耀眼夺目,让人无法以平常心看待,若不是自己爱她爱得足够深,根本无法割舍这段感情,只这份压迫感,只怕也能瞬间让他望而却步。 “沐浴更衣之后,我带你去见父皇母后。”九倾带着夜瑾先进了书房,“方才宫里发生的事情,这会儿他们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待会儿若是问起,你自己想好该怎么回答。” 端了杯茶送到他手里,九倾柔和笑道:“丑女婿第一次拜见岳父岳母,可得留个好印象。” 夜瑾从她手里接过茶盏,闻言蹙眉:“我不算丑女婿吧?” 他这样的若还算丑,那天底下的男人岂不个个都成癞蛤蟆了。 九倾嘴角一抽,他倒是会挑着重点听。 第760章 四国并立,平衡不能被打破 书房里没有其他人了,夜瑾顾不得喝茶,将茶盏放到案上,伸手圈着九倾的腰,声音低低地道:“我很想你。” 九倾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才分开两个多月而已。” “但是对我来说,这个时间已经足够漫长了。”夜瑾蹙眉,声音软得像棉絮,“你不知道,除夕夜的时候我跟大臣们待在宫里,看着他们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自己心里有多孤单寂寥。那一刻,真的特别特别想你……” 明明身在一堆喧闹之中,可周遭却寒凉入骨,那种被孤独包围的滋味太深刻,深刻到仿佛冬日里的寒气全部沁入了肌骨,让人冷得想抱紧自己。 所以,这也是他不想住在宫里的原因之一。 宫殿太大太空寂,身边没有心爱的女子,他会觉得这个世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心爱的人在身边,这种美好不止是夜瑾一个人觉得欢喜,九倾也一样。所以听着夜瑾温言软语,她心里也不由柔软了几分,抚着他的脸,在他唇上柔柔地吻了一下,“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吧。东幽那边我会命人暗中盯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夜瑾闻言,忙不迭点头,“嗯。”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呐呐地道:“那我能不能一直留下来?你把东幽的江山一起收了呗,反正我其实也并不怎么想做这个皇帝。” 九倾嘴角轻抽,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想得美。” 夜瑾,“……” 他想得确定挺美。 但事情本来就是要往自己幻想的美好面去想嘛,不然他何苦费那么多心力? 九倾转身,在书案后面坐下,淡淡道:“天下四国并立,是强也好,是弱也罢,这个平衡最好还是不要打破。一旦谁先破了平衡,后面的野心便会收不住,最后遭殃的还是天下苍生。” 夜瑾走到她身边,似乎能理解她的话,“所以即便千百年来,南族如何强大,也从来没有想到要吞并其他三国?” “嗯。”九倾道,嗓音沉静柔和,“各国相安无事,对苍生就是福气,除非君王昏聩导致江山覆灭,改朝换代才会顺理成章地到来。若只是因为君王自己的野心而妄图吞并其他国家,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至少南族不会冷眼旁观。” 夜瑾闻言,沉默了片刻,“但北夷跟西陵之前就有过战争。” “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九倾道,“君王有自己的野心,有时候也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但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改变四国并立的结果。” 夜瑾若有所思地点头。 两国之间有战争,是因为一方想从对方身上得到好处,所以战争无法避免。 如果只是一些小规模的战争,那是两个国家和两个君王之间的事情,旁人无权干涉,但一旦涉及到将国家存亡野心膨胀的问题,试图将四国并立改成三国并立或者两分天下,那么这种行为就一定会被阻止。 外人都道南族神秘强大,其实南族一直只是低调而已。 第761章 狐假虎威的小丫头 南族也并非真的的独立于世外,其他三国的局势和动向一直都在南族的眼皮子底下,各国相安无事时,南族永远安静得让外人忽略他的存在。但是一旦真有超出底线的事情发生,南族绝不会坐视不理。 夜瑾明白了。 但是,他眉头皱了皱:“九倾,我以前一直只想有个配得上你的身份,但是后来我发现,当上皇帝之后,其实还有很多以前未曾考虑过的事情要考虑,我觉得……有些苦恼。” “你苦恼什么?” 夜瑾闷闷地道:“撇开皇帝子嗣和后宫嫔妃这些问题都不谈,就算我们以后在一起了,是不是也必须长期分隔两地,像个神话里的牛郎织女似的,一年或者几个月见一次面?” 九倾闻言,顿时嘴角就抽了抽。 果然在他心里,其他问题其实都不是要紧的问题,只有两人不能长久待在一起这个问题,才不得不重视。 “这个问题,以后可以顺其自然。”九倾微微沉思,“或者你可以一年来南族两次,每次待上三个月,这就是半年时间。每年有一半时间可以待在一起,也可以了。” 也可以了? 夜瑾心里暗道,一点也不可以,外面那些人最擅长从背后使奸计,万一他不在的时间他们又使出面上阴谋诡计,在背后挑拨他们的感情,或者想办法勾走九倾的心,怎么办? 到时候鞭长莫及,一来一去就得一个月时间,只怕他有一百张嘴一百只手也挽回不了什么了。 夜瑾心里暗暗想着,对这个提议抱着坚决反对的态度。 但是还没等他再说些其他的,紫陌走了进来,恭敬地道:“殿下,温泉池的水已经准备好了,新衣服也拿来了。” 九倾点头,朝夜瑾道:“先去沐浴更衣吧。” 夜瑾站起身,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九倾,纠结了一会儿,“我自己去?” “不然呢?”九倾挑眉,“由紫陌带着你去,凤寰宫的宫人随你使唤,也让你享受一次被美人环绕服侍的感觉。” “我不想被美人服侍。”夜瑾断然拒绝,随即语气软软地道:“你跟我一起去。” “放肆。”紫陌小脸一板,冷眼瞪着他,“大白日的注意点形象,殿下跟着你去沐浴像什么话?要是被皇上皇后知道了,你也不用去见他们了,直接乱棍打死丢出宫外去。” 夜瑾眉毛一抽,转过头,脸色黑黑地注视着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丫头,觉得她还挺有几分威严的,夜瑾心里不由觉得几分惊奇。 莫怪是九倾身边最得力的小丫头,长时间耳闻目染的,居然也有几分主子的气势了。 但是想着她的话,夜瑾心头思索了一番,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九倾毕竟是储君,他一个男子,虽然已经他们已经定了情意,但到底还没有名分,直接入住凤寰宫只怕已经要惹起南族帝后的注目了,若是言行太过放肆…… “好吧。”他妥协了,朝紫陌道,“那个……麻烦你带路。” 第762章 降落凡尘的谪仙 紫陌瞅他一眼,麻烦? 紫陌觉得瑾王近来变化挺大,该不会真被自己唬住了吧?这般想着,不由转头看了九倾一眼,九倾淡笑,示意无妨。 于是紫陌也不再多想,直接带着夜瑾去沐浴了。 没有九倾在,夜瑾沐浴自然是很快的,况且即便没人催促,夜瑾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在浴池里。今天发生在宫里的事情,此时皇帝皇后,以及后宫嫔妃应该都已知晓——既然那三个人皆是贵胄大臣家的儿子,那么他们在宫里被宸王重罚的事情,一定已经惊动了各大家族。 此时说不定已经告状告到了皇帝面前,他若是一直不出现,岂不是任由他们搬弄是非? 出身宫廷的夜瑾不但熟知宫廷里的黑暗,对于权贵时间之间的利益相争,以及所有颠倒黑白是非的能力自然也格外清楚。若是寻常时候,他定然不屑于这些手段,可自己是来见岳父岳母的,想要顺利地跟他们的女儿在一起不被阻挠,必须先给他们留下一些好印象。 “九倾。”夜瑾站在九倾面前,“我这样可以吗?” 九倾抬眼,随即漫然笑开:“当然可以,简直好极了。” 沐浴之后的夜瑾,身上穿着一件雪色冰蚕丝长袍,脚踏白色鹿皮靴,广袖宽大,腰间系着一条玉白色的腰带,腰部劲瘦有力,身段颀长。一头墨发由紫陌亲自动手,帮他以紫金冠束了起来,配上他那张倾国绝世的容颜,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像是一只降落人世的谪仙……”九倾抿唇轻笑,眉眼间笑意盈盈,“首先这容貌上,你的岳父母肯定是挑不出毛病的,跟他们的女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的?”夜瑾闻言,虽力持淡定,但耳根的红晕和眼底的欣喜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真的。”九倾点头,说的是真心话,夜瑾的容貌的确无人可及,“六皇兄倒是没藏私,这件冰蚕丝算不得顶尖,但胜在飘逸清贵,穿在身上气质优雅。六皇兄其人风流倜傥,一向对这类服饰情有独钟,找他借衣服果然是没有错的。” 夜瑾闻言,忙不迭道:“我跟他不一样,我很稳重的。” 紫陌站在一旁,听他不遗余力地自恋,忍不住想,这些话可以留着待会儿说给皇上听,光说给她家小姐听有什么用? “对,你跟他不一样。”九倾轻笑,也不再耽搁时间,“大乾宫这会儿大概热闹极了,我们刚好可以去凑一凑热闹。” 说着,淡淡道:“紫陌,轿子备好了?” “备好了,殿下。”紫陌恭敬地道,“殿下是要和瑾王共乘?” “不。”九倾摇头,“给瑾王另准备一顶轿子,比照亲王的规格。” 紫陌点头,领命而去,“是。” “这个时辰,苏、温、湛三家内阁大臣应该已经到了父皇面前,我门现在过去,待会儿要面对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九倾温柔地替他整理着前襟,语带揶揄,“我在你身后,你应该不会怯场吧?” 第763章 苏相觉得,宸王处置得不对? “怯场?”夜瑾挑眉,唇畔掠过一抹自负,“我可从不知道怯场为何物。” 九倾闻言淡笑:“希望如此。” 两人转身走出了御景阁,乘着轿子往大乾宫而去。 …… 大乾宫正殿里,此时正如九倾所料的一般,苏、温、湛三家老臣正跪在御前,请皇上明察秋毫,并一五一十地将宫里发生的事情禀报至圣驾面前。 对于那个凭空冒出的西陵九皇子,更是愤怒地谴责,言辞犀利,什么宫里纵马张狂无忌,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冒犯储君,公然示爱,将男女之间的教条视为无物,什么宫廷斗殴,他也逃不了一份干系…… 言辞激烈,几乎将夜瑾批得体无完肤。 最后,请求皇上务必网开一面,三人虽都是练武的身子,但五十军杖委实是太重,而且由宸王亲自督打,那五十杖就算不把人打残,至少也要休养一两个月才能下床。 军中响当当的男儿都不一定能承受这般重的惩罚,更何况他们这几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 虽然他们三人并非真的养尊处优,相反,越是这些贵胄之家就越要维护百年门风,因此对家里子孙的教导格外严苛,言行教养,气度涵养,文武才学……都是打小就按照贵族世家嫡子的标准培养。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个父亲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如此重罚而无动于衷。 可何况,五十军杖之后,还要闭门思过两个月——虽然养伤本就要闭门,但思过跟养伤却完全是两回事。 总而言之,眼下这件事他们根本无法以平常心视之。 皇帝听完,淡淡道:“苏相觉得,宸王处置得不对?” “宸王行事一向公正,臣不敢挑宸王的不是。但是皇上,就因为宸王太公正了,幕臣、湛祺和绥远三人此番在宫里当众受罚,且还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这传出去,以后南族天都贵胄们的脸面何存?” 苏相是个忠心耿耿的老臣,苏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是无需言说的,苏家家风严谨,行事作风素来不喜张扬,更不允许子孙在外面轻易惹事生非,但是此番这件事,实在无法让苏相保持冷静了。 “是啊,皇上。”湛太傅脸上也掩不住忧心,“况且他们三人还是殿下以后的皇夫,就算有错,至少也该关起门来处罚,宸王亲自督打五十军棍……臣觉得这责罚委实太重了些,万一失手致残……老臣膝下可就这一个儿子啊,求皇上能开恩,让他们能少受一些军杖。” 皇上端着茶盏,目光落到温御史的面上,淡淡道:“温阁老也有话说?” 作为监督百官的御史,温阁老为人懂得自省,也懂得收敛锋芒,更明白自己手里握着的权力代表着皇帝的信任,所以很多时候,他其实和宸王有着相似之处,他们都是铁面无私的,知道犯了错就要承担责任,知道徇私枉法是要不得的行为。 所以这些年,他对得起自己手里的权力, 第764章 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面 几十年如一日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绝不会因为自己个人情绪喜好而对他人产生好恶。 所以此时面对皇上的问话,他并没有给受罚的三人做任何辩解,而是道:“皇上,老臣并不知道殿下跟那位西陵皇子之间有过什么情感纠葛,但是殿下身份尊贵,以后更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那位西陵皇子在宫里公然示爱,置殿下威严于何地?视道德礼教为何物?臣只是觉得,他这样的行为太过狂悖,完全不是一个有教养气度的贵胄公子所该有的行为。” 皇上闻言,心里暗想,不愧是温阁老。 “湛卿方才所说的担忧其实是多余的。”他淡淡道,“苏相既然说宸王处事公正,那么这件事他显然并没有偏颇任何一方,完全是按照规矩办事,你们三家的儿子在宫里寻衅滋事,对西陵皇子下手,且招招带着杀气,这是要置人于死地的节奏?” 苏相和湛太傅同时一窒。 “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宫中禁卫军看着,宸王难不成还要对他们徇私?那以后宸王如何在军中立威信?” 瞥见眼前三人一副哑口无言的表情,皇上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续道:“至于说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面……凛王还是朕的儿子呢,不也照样被罚了三十军杖?” 凛王被罚,那能一样吗? 况且皇上那么多的儿子,他们却只有一个宝贝疙瘩,万一打伤了,该怎么办? 苏相心里有苦说不出,湛太傅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都不是大奸大恶之臣,更不是整日卖弄嘴皮的佞臣,当然不会不明事理,所以心里也着实明白皇上说的有道理。 但有道理是一回事…… 原本四位皇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殿下从未表现出对四个人中任何一个人偏爱,他们心里对此也觉得放心,可现在,却突然蹦出一个西陵皇子—— 而这个西陵皇子甫一出现,就让湛祺、苏幕臣、温绥远三人同时被重罚,这让他们心里如何能安? 皇上叹了口气,示意他们都起身:“好了,虽然个个都是天之骄子,也都是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但毕竟年轻气盛,此番挫挫他们的锐气也不一定是坏事,况且有宸王亲自监督,最多也就是给个教训,不会真把他们打伤的,你们也别太着急了。” 话虽如此,但是苏相还是忍不住道:“皇上,那位西陵的皇子不会真的……” “九公主殿下驾到——” 外面蓦然响起一声高呼,苏相未说完的担忧戛然而止。 三位老臣脸色微变,默默地对视了一眼,退到一旁站着。 轩辕重抬手示意:“都坐吧,不妨先听听九儿怎么说。” 皇上赐座,那就是示意他们不必朝九公主殿下行礼了,三位老臣谢了恩,心情沉重又格外复杂地在三张大雕椅上坐了下来。 威严的殿门外,身着一袭明蓝宫装,气质明艳高贵的九公主殿下伴着一个男子,并肩走了进来。 第765章 这位就是西陵的九皇子? 苏相,湛太傅,温阁老三人同时转头。 皇族九公主殿下是个仙姿玉骨的女子,打小就生得极美,长得之后容色更是脱俗出尘,比之玄女下凡也毫不逊色,兼之又是皇室储君,眉眼间自有一股尊贵的威仪。 纵使是以美貌闻名天下的轩辕皇族,也再难找出第二个人能跟她容貌比肩的。 然而这个男子…… 这个伴在殿下身边一同步进殿门的年轻男子,容颜竟也生得这般绝美而夺目,一袭雪色冰蚕丝长袍将他身上那种仿佛凝结了天地日月之精华的丰仪,淋漓尽致地烘托了出来。 眉眼间与公主殿下如出一辙的清贵,如出一辙的无双风华,如出一辙的出尘脱俗……三位老臣震惊地发现,这一刻,他们竟然无法对着这个男子说出任何谴责的话。 似乎任何一句谴责,都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对九公主的侮辱。 三位老臣僵在椅子上,无法言语,甚至站起来跟九公主殿下躬身的动作都无法做出。 皇帝轩辕重也是诧异于夜瑾倾世的容貌,暗道一个男子生得如此之容,也莫怪倾儿为了动了心。然而他毕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纵然心里有再多的想法,面上也不会表现出分毫。 ……笑话,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勾走了他女儿的芳心,要是他再表现出一副满意的模样,他还不直接上天了? “父皇。”九倾站定在皇帝面前五步开外,眉梢轻挑,淡淡一笑,“母后怎么没来?” 轩辕重目光落在夜瑾面上,见他眼神微垂,一副无比安静淡定的模样,但他却分明从夜瑾微动的睫毛上看出了些许不平静,心里不由满意了两分。 此时他若真是一副大无畏的表现,那么他绝对不会认为这个男人值得自己的女儿托付感情。 “三位阁老来朕面前诉苦,你的母后没来。”他淡淡开口,眉眼间属于君王的气度威仪,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倾儿,这位就是西陵的九皇子?” 九倾点头:“没错,父皇好眼力。” 轩辕重嘴角一抽。 夜瑾从容地撩了袍子跪倒在地,恭敬地道:“西陵夜瑾,见过南族皇帝陛下。” 说话间,他目光微抬,视线恰到好处地停留在龙椅下方台阶的位置,恭敬却不卑微的姿态。 轩辕重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抬眼看向九倾:“三位阁老来找朕,说的是什么事儿你应该知道吧?要不要跟朕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九倾淡笑,语气沉静,显得从容不迫,“事实不是已经很清楚了?父皇又想听到什么样的说法?儿臣觉得三位阁老在父皇面前,既不会夸大其词,也不会搬弄是非,所以他们说的是什么,那事实就是什么。” 九公主此言一出,那边三位老臣顿时如坐针毡。 轩辕重闻言一噎,狠狠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转头看向三位老臣,“你们还有什么话想问倾儿,现在就可以问了。” 第766章 恩威并施1 他故意不叫夜瑾起身,九倾也权当不知,只静静地站在夜瑾身旁。待他话音落下之际,也顺势转头看向苏相和湛太傅,眼神温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然而她的目光太过清透,仿佛能看透别人心里的一切想法,让人无所遁形一般,即便是朝堂上风风雨雨已经几十年的这三位老臣,此时在她的目光下,也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硬着头皮站起身,苏相开口道:“殿下,请恕老臣无礼。” 九倾温言淡笑:“丞相不必紧张,有话但说无妨。” 苏相视线微转,看了夜瑾一眼:“这位西陵皇子,听说今日在宫里公然宣布了跟殿下之间的关系,此事殿下可清楚?” “孤自是清楚的。”九倾点头,“孤也可以告诉丞相大人,夜瑾说的是事实,并且孤已经给了他承诺。” “殿下给了他承诺?”苏相诧异,“殿下要把他也纳入后宫?” 九倾微默,如果此时她告诉这三位阁老,她已经有了废皇夫的打算,对他们来说算不算是雪上加霜的打击? 想着今日受了重罚的湛祺三人,九倾打消了念头,缓缓道:“孤的确有这个打算。” 或许过几日……大概年节之后,便可以将这个消息慢慢透露给他们。 “如果真是如此,老臣无权干涉殿下的感情。”苏相恭敬地道,“但是作为南族丞相,臣还是想说一句,既然殿下已经决定要纳了他进宫,那么便应该告诉他宫廷里的规矩,而不是任由这位西陵皇子无视宫规,在宫里纵马不说,更是当着那么多禁卫军的面言语无忌,如江湖浪子一般公然示爱。” 九倾挑眉。 她心里无比清楚,此时苏相和湛太傅,以及温御史都绝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夜瑾在宫里纵马是宸王允许的,但是他此时依然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心里那点不平—— 不管夜瑾有没有错,但到底是因为他的出现,才引起了他们三人的敌意和杀意,才导致他们在宫里对他动了手,然后才有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也是因此,才让湛祺、苏幕臣和温绥远三人受了罚,并且还要回府闭门反省。 不管对于他们三个人,还是对于他们的父亲来说,这件事都会让他们心里产生一些不安的想法。 朝堂上的变数太多,现在又正值政权交替的关键时候,皇上正在放权,政事慢慢移交到了九倾的手里,这是事情朝上大臣无人不知。 这段时间九倾已经在培养提拔一些年轻新贵,湛祺、苏幕臣和温绥远原本都是九倾眼前深受重用的人,又兼而是她内定的皇夫,所以关系要更亲近一些。 借着登基前掌权的时间,他们刚好也可以培养彼此之间的默契和感情。 然而现在闹了这么一出,三人被宸王责令闭门两月,九倾手里若是缺人,一定会重新挑人,而万一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些能力人品都不错的,九倾用着觉得顺手,以后极有可能就会代替了湛祺、苏幕臣和温绥远的位置。 第767章 恩威并施2 对于苏相、湛太傅和温御史来说,这才是真正让他们担忧的事情。 而他们心里的担忧,九倾又何尝不清楚? 三人犯错归犯错,受了惩罚是宸王秉公办理,无人能挑出任何错处,但是苏家、湛家和温家,也同样是南族传承了百年的贵胄世家,朝廷肱骨,因此九倾并不会真的要让他们乱了根基。 所以,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淡淡道:“夜瑾性子素来不羁,并不吝于说一些令人欢喜的话,况且当时也是出于无奈——湛祺和三皇兄都不认识他,他若不说得详细一些,怕是会让人产生误会,所以这一点孤不觉得有多失礼。而且就算要改,也需要一些时间,以后孤会慢慢教他遵守南族宫廷礼仪。” 顿了一下,她道:“至于湛祺、苏幕臣和温绥远三人对他动手一事,宸王已经罚过了,孤就不再追究。宸王责令他们闭门思过,也刚好是给他们养伤的时间,待伤好之后,需尽快让他们恢复本职,别借着养伤的机会就给孤怠忽职守,偷懒耍滑,若是让孤知道了,自然还有另一番责惩。” 此言一出,苏相微愣。 湛太傅和温御史也是哑然,此时他们若还是听不出九公主殿下的言中之意,那简直白在朝堂上站了这么多年。 殿下这是打了棍子,又给了甜枣,恩威并施啊。 并且隐晦地给了他们承诺,湛祺、苏幕臣和温绥远的位置都给他们留着,伤好之后随时可以回来复职,但是夜瑾的事情到此为止,不许任何人再多说一字—— 九公主这番话,既是恩威并重,也完全算得上是一桩交易吧? 三位走出去跺跺脚天都都要震上一震的老臣,这会儿真的是一个字说不出来了,不得不站起身,朝皇上跪安告退。 眼下问责这位九皇子并不是多重要的一件事,况且就算没有九倾和宸王言语的庇护,他的错处也不算多严重,所以若是为了追究他的责任而平白失去了自己儿子的前程,那才是得不偿失。 但是温御史还是不死心,临走之前,目光定格在跪在地上的男子身上,“这位西陵的九皇子,对于今日的事情你就没什么可说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以后不会打算一直有殿下护在身后吧?” 这句话委实说的不太客气,甚至算得上是难听的了,暗指夜瑾惹了事自己却没有担当,而完全有九公主替他周旋,有失男人风度和傲骨。 夜瑾闻言却头也没抬,依旧看着龙椅下的玉阶,不卑不亢地回道:“我不会让九倾护着,之所以不说话,并非因为我害怕,而是没有人让我说话,如果我主动开口,是不是又会被冠上一个不尊老不敬君上的罪名?” 此言一出,温御史顿时一噎。 不得不说,他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此时殿上站着的,坐着的,不是比他的身份高就是比他的辈分长,他若是真敢擅自开口,那才是一个实打实的把柄。 第768章 朕承认你了么? 轩辕重也不由看了他一眼。 三位老臣无奈之下只能告辞了,今天的这个架势明摆在这里,湛祺、苏幕臣和温绥远被罚已经无可更改,说不定现在五十军杖已经打完了。 宸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了处置,皇上显然不可能下旨让宸王更改命令,因为宸王的威严容不得质疑,作为皇帝,他更不会让自己儿子的威严受损。 所以,他们只能接受眼下这个结果。 九公主殿下是带着自己倾心的人来见父母的,他们这些老臣杵在一旁算什么?就算心里不悦,他们也无权干涉殿下的感情之事,万一惹得殿下心里不悦,最后被迁怒的人还不是他们的儿子——毕竟以后要常在殿下眼前走动,职务的变动,是否能得殿下信任,殿下登基之后谁更得她的欢心…… 这些都是他们要考虑到的问题。 作为传承了几百年的贵胄世家,他们除了忠心侍君之外,还要考虑到很多东西,南族天都世家很多,忠心的权贵也同样很多,谁也不是无可取代的。 各怀心事的三位老臣告辞,然而在他们离开之前,皇帝却开口了:“如果朕现在让你说话,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三位老臣闻言,脚步不由顿了一下。 皇帝目光微垂,正看着跪在殿上的西陵九皇子,显然这句话也是在问他。 沉默已久的夜瑾抬起头,看着御座上的皇帝,语气恭敬地道:“小婿来南族之前,曾经遇到过三次刺杀,第一次是买通了南族的杀手,第二次是设下掺了毒烟的阵法,但是这两次均未成功,第三次是幕后主使亲自出手,小婿与他交手过,两人的武功应该在伯仲之间。” “你遇到了刺杀?”轩辕重皱眉,“你想表达的是什么?” 想告状? “此人在与小婿的交手过程中,明确地告诉小婿,是皇帝陛下容不得小婿,只要小婿一天不放弃跟九倾的感情,皇上便一天不会放过小婿……” 轩辕重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着,听他一口一个小婿,实在很想问他一句,“你是谁的小婿?朕承认你了么?” 但是他话还没说,外面却蓦地响起了一声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这是算好了世间,还是压根就有人在外面盯着? 九倾嘴角一抽,转头看着庄严的殿门外,自己的母后被两名随身大宫女和一干小宫女簇拥着走了进来。 扬起一抹柔柔的笑容,九倾走上前,挽着母后的胳膊,“母后怎么才来?” 皇后甫一进殿,目光就锁在了殿中那道温润的背影上,眉梢轻挑,尚未看到正脸,她就在心里默默地赞了一声,好优雅的男子。 气质出尘清贵,周身流露出名门贵族良好的修养和底蕴,不卑不亢,淡定自若,安静的时候特别像日月寒潭中静谧的红莲,自骨子里散发出绝世夺目之风华。 抬眼与皇帝对视了一眼,皇后从自己丈夫的眼底分明看到了一抹满意和一抹不甘,不由失笑。 第769章 他就是夜瑾,儿臣喜欢的人 苏相三人朝皇后行礼,皇后温和地道了一声免礼。 径自踏上玉阶,走到皇帝旁边的凤椅上坐下,皇后打量着夜瑾的正脸,这一看不打紧,差点被惊得失了神。 好一个倾城之容的男儿。 这份容色,就算是放眼整个南族天都,也很难找出能与他匹敌的吧。 虽说男人无需过分重视容貌,但长得好看,摆在身边也赏心悦目是不是? 皇后这般想着,下意识地抬眼朝自己女儿看去,九倾面上没有半分紧张不安,有的只是一抹清淡从容的笑意。 握了握掌心,皇后觉得自己居然有点紧张。 皇上不疾不徐地开口:“三位爱卿先回去吧。” 苏相、湛太傅和温御史闻言躬身,“是,老臣告退。” 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着这位西陵皇子所说的刺杀,他是要来皇帝面前告状诉苦?还是因为……他怀疑刺杀之人跟他们的儿子有关? 这个问题在三位大臣心里徘徊着,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生出一丝忧虑。 刺杀西陵九皇子,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但若是把脏水往皇上身上带……这明摆着挑拨的罪名,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不管皇上对着西陵九皇子抱着怎样的态度,只要这位西陵皇子说的属实,而皇上也相信了,并且知道了这件事是谁所为的话,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三人各怀心事地告退离开,决定赶紧回去探探自己儿子的口风。 殿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皇后轻咳了一声,淡淡开口,维持着属于皇后的威仪:“倾儿,这位就是西陵九皇子,夜瑾?” “是的,母后。”九倾道,“他就是夜瑾,儿臣喜欢的人。” 皇后表情一顿。 皇上则直接瞪了她一眼,“后面那句你就算不说,朕也知道。” 九倾抿唇轻笑,“儿臣是担心母后不知道。” 夜瑾垂着眼,心里柔柔的,连眼角眉梢都忍不住流露出温柔的气息,直看得皇帝和皇后二人眼角直抽。 弥漫在他们女儿和这位西陵皇子之间的浓情蜜意,眼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若要强行拆散……显然不大可能。 但是皇上想到了夜瑾方才的话,眉眼微冷:“你方才说,有人刺杀于你,并打着朕的名义?” 夜瑾点头:“是,小婿不敢有半句谎言。” “别小婿小婿的,朕还没承认你呢。”皇上冷冷地瞪着他,“那你现在是想跟朕告状,让朕替你做主?” 若真的如此,哼,也太没用了,空有一张好看的皮囊有什么用? “并非如此。”夜瑾道,语气平静却始终保持恭敬地态度,“小婿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讨回公道之事小婿自己会做,不敢劳烦岳父大人。小婿方才说这番话的目的,只是为让敌人自乱阵脚。” 此言一出,皇上倏地沉默了下来。 这话里的意思……虽然没直接言明,但是已然表达出了明确的意思。 买凶刺杀他并暗中挑拨的人应该就是温、苏、湛三位其中之一,所以他方才那番话是故意说给苏相、湛太傅和温御史三人听的。 第770章 沉默和恭敬的对抗 明白了他的意思,皇上心情舒畅了一点,心想原来还无用到需要告状的地步。 不过,皇上皱眉:“朕的话你听不明白?别自称小婿,也别叫朕岳父,谁是你的岳父?” 夜瑾垂眼不说话,无比恭顺的态度。 九倾神色悠闲地站在一旁,也不再插话,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外人一般,但眼底的笑意却似要溢出来一样。 刚才她就说了,这是他一个人的战场,能不能征服她的父皇和母后,只能靠他自己。 而端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西陵九皇子,心里真是越看越喜欢,虽然表面上并未流露出多少欢喜之色,但是心里显然已经认同了自己女儿的眼光。 除去这副惊人的容貌不说,单是面对皇上时的这份谦恭与镇定自若,就足以让皇后对他好感连连,并且他虽然表现得谦恭,但骨子里又有一种无声的坚持,似乎就算皇上不承认他,他依然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婿。 这份胆色,也同样是不错的。 所以眼下,她只要安静地坐着,欣赏着这对岳婿之间的交锋即可。 皇上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语气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味:“湛祺、苏幕臣和温绥远皆是天都稍有的文武全才,你能同时跟他们三人交手还不落下风,可见本事是有的。” 夜瑾闻言,面上不见一丝得色,依旧是恭敬的姿态:“多谢岳父大人夸赞,小婿其实没那么厉害,如果当真交手,小婿只能跟他们其中一人打个不相上下。一个对三个,小婿最多只能坚持盏茶时间,之后一定会落败。” 轩辕重瞬间咬牙,脸色黑黑地看着他,良久才冷笑了一声:“堂堂西陵皇子,应该能听得懂朕说的话吧?不许再叫朕岳父,朕还不是你的岳父。” 于是夜瑾又不说话了,低眉垂眼,既不反驳也不应声,一副无比恭顺的姿态。 皇后见状,差点喷笑。 好一个西陵皇子,居然用这样无赖的一招对方自己的岳父……嗯,虽然眼下的确还不是,但迟早的事情不是吗? 不过,这招虽然有点无赖,但不得不说对皇上实在管用,毕竟能轻易让皇上气得咬牙脸黑的人,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了。 再看九倾,皇后忍不住摇头。 九倾此时完全是一副轻松而悠哉的表情,对自己心上人的表现显然是满意的——不反抗,不辩解,甚至无需多费唇舌,就能让她的父皇无可奈何,她怎么能不满意? 皇上此时虽脸上黑黑,心里却委实是哭笑不得,一个堂堂男子汉——在他的预期中,这个西陵皇子应该是慷慨激昂地表现出一番大无畏,或者誓死坚守自己爱情的铮铮铁骨,再或者,还有一些比如拉着九倾长跪不起的手段……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只用恭敬和沉默就能噎死他。 而他的皇后和女儿,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根本就没有站在他这边的意思,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还怎么唱下去? “夜瑾。”轩辕重淡淡开口,“如果朕不同意你跟朕的女儿,你会怎么办?” 第771章 朕觉得,你们不般配 “小婿认为,岳父大人不会这么做。”夜瑾道,“岳父大人对九倾的疼爱是真心的,那么一定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破坏女儿幸福的父亲,不是一个好父亲。” “放肆!”轩辕重怒喝一声,面沉如水,声音更是冷如寒冰,“朕是不是一个好父亲,轮不到你来评价。” 他当然是一个好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当然是真心的,自然也不会破坏女儿的幸福,但是…… “小婿知错。”夜瑾低着头,“愿受岳父大人责惩。” 轩辕重一噎,额头上青筋蓦地跳了一下,然后就彻底无言了。 一口一个小婿,一口一个岳父大人,叫得还真是欢快,但是他以为这样就行了? 不过…… 轩辕重心里冷哼了一声,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子此时这番恭敬却不卑微,温顺却不谄媚的模样,的确是看着极为舒服的。 不像那些世家少爷,个个在他面前一副恭敬却疏离,或者诚惶诚恐的模样,简直就是为了规矩而量身打造的楷模,然而当夜瑾这个危机一出现的时候,什么规矩什么教养,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利益,又有几个是真的对倾儿死心塌地的? 心思微转,轩辕重淡淡道:“你是真心喜欢倾儿?” “是。”夜瑾没有丝毫犹豫,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小婿真心爱着九倾,此生不移。” 不是喜欢,是爱。 轩辕重瞥了自己女儿一眼,九倾漫不经心地倚着廊柱站着,见他看过来,回以轻轻的挑眉。 嘴角一抽,轩辕重又沉默了须臾,才淡淡道:“朕觉得你们不般配。”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大,不冷也不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但是一国之君陈述的事实,无法让人去怀疑其中的分量。 夜瑾唇角轻抿,咬了咬唇,才轻声道:“岳父大人为什么觉得小婿跟九倾不般配?是因为小婿配不上九倾?” “身份不配,能力也不配。”轩辕重道,“小小的西陵皇子配朕的女儿,你不觉得自己是在高攀?” “小婿的确是在高攀。”夜瑾声音低低的,沉沉的,有一种撩人心弦的意味在里面,“但不仅仅是因为身份。她在我心里,是一抹温暖的阳光,让人想紧紧抓住舍不得放手,尊贵得九天玄女,让人不敢轻易亵渎,自始至终都只能跪在她脚下,仰望她的存在……她对我来说,更是救赎,是我此生已刻进眉眼的朱砂,抹不去,拔不掉,即便鲜血淋漓……” 轩辕重怔住,随即缓缓转头,忍不住跟自己的皇后对视了一眼。 这个告白还真是特别,连他这个铁血的帝王都被感动了。 “小婿的身份的确配不上九倾。”夜瑾抬眼,看着龙凤椅上的帝后两人,眼底色泽平静,仿佛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刻骨深情,“但是小婿会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努力使自己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小婿不奢求其他任何东西,诸如荣华,富贵,权势……这些小婿都不想要,小婿只能跟她在一起,一辈子,白头偕老……” 第772章 一生只为爱而活着 不想要权势,也不想要荣华富贵。 只求一辈子在一起,白头偕老? 若是真心话,那么这份情意的确教人感动,但是…… “不要权势,也不要荣华富贵。”轩辕重淡淡一笑,“那么是否可以说,其实你一无所有?若是如此,你凭什么成为倾儿的倚靠?又有什么筹码什么底气去承诺,可以给倾儿一辈子的幸福?” 这一次,夜瑾沉默的时间长了些,低垂着眉眼的姿态,使得他周身看起来不减半分清贵,反倒越发多了一丝静谧的气息。 看着让人无端地觉得……心疼。 皇后蹙眉,此时方觉得,这个男子身上竟有一种让人心疼的特质,她心里有些明了,为何自己女儿在短短三个月内就动了心…… 西陵九皇子,这个打小也同样出生尊贵的男子,身上至今还保留着一种寻常人已经很难见到的纯粹,不世故,不圆滑,不耍心机,不屑伪装,是个真正只做自己的人。 加上那种让人心疼的特质,九倾能那么快动心,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静了良久,他才道:“一无所有才没什么可失去的,终其一生,小婿只要全心全意爱九倾,只要做好这一件事,就足够了。” 此言一出,轩辕重瞬间沉默了下来。 一无所有,才没什么可失去的,就不必瞻前顾后,而只要专心致志地做好一件事……什么样的男子,可以如此平静地说出,一辈子只要做好爱一个人这件事,就足够了? 什么都不去想,不去争,不去求? 一生只为爱而活着? 即便这个男人爱的是他的女儿,轩辕重也觉得这件事根本让他难以想象。 男儿在世,谁不想挣个功名利禄?谁不想挣个显赫家世?谁不想挣个锦绣前程? 即便是出生尊贵的皇子,也不可能视权势利益于粪土,那是圣人才有的胸怀气度,轩辕重都不敢自诩为圣人,难道这个小小的西陵九皇子却敢? 然而,眉眼微沉,轩辕重发现,自己心底居然已经相信了他说的话。 “虽然倾儿是朕的女儿,对于有一个男子如此这般全心全意地爱着她,朕应该觉得高兴。”轩辕重道,“但是朕高兴不起来。” “男儿在世,若没有一点追求,没有一点野心抱负,你觉得能算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如果你满心只有儿女情长,朕又如何相信,你不会在将来某一天,因为感情而左右着倾儿的决断,因此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朕又如何相信,你不会因为爱的太深,而嫉妒倾儿的视线留在了别人的身上,继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一字一句,声音不高不低,却蕴含着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怒而威的气势和魄力,这一句句的质问,也皆是以后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他作为君王作为父亲,必须提前预防,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 九倾眉眼轻垂,面上轻松的神态已经敛起,眸心一抹怔忡之色划过。 第773章 她是大树,我是依附着大树的藤蔓 “小婿的确没有野心抱负。”夜瑾淡淡道,声音沉寂了几分,似乎并不想多加辩驳,“小婿心里所想的只有九倾,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是为了能配得上她。功名利禄,荣华江山,对于小婿来说都是云烟。小婿谋取江山只为配得上她,小婿也可以放弃到手的江山,只为能多一点陪在她身边的时间。” “她心里在乎南族的江山社稷和苍生福祉,小婿便以她的在乎为自己所在乎,以她的信仰为自己的信仰。” “小婿不想证明自己有多顶天立地,九倾就是小婿的天地。有她,我自然就有了骄傲自信,若没有她,我所剩下的,只是一副没有精神气的驱壳而已。” “我承认,比起我能给她的倚靠,是我倚靠她更多一些,我爱着她,也依赖着她,在我心里,她是一株参天大树,而我,是紧紧缠绕依附着她才能活的藤蔓……如果没有九倾,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不知道自己生命里还剩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对我来说,能跟她在一起,眼睛里能看到她,看着她笑,看着她忙碌,看着她君临天下,对我来说就是所有的幸福所在。我不会试图去影响她的任何决断,因为她所在乎的,就是我所在乎的,如果江山社稷不稳,那么她一定不会开心,她若不开心,我又谈何爱她?” “跟她在一起,我不求自己多光芒万丈,我只求能分担一点她的疲惫,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肩膀,闲暇的时候可以一起漫步幽静的花园小径,若是有人惹了她不高兴……我必让惹得她不高兴的人,付出代价……” “对我来说,这些足以耗去我一生的精力,我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其他的追求。” 大殿里,似乎陷入一片独特的安静。 安静得只有男子温雅好听却带着一份寂然情深的话语,在耳边一遍遍回荡,自始至终他的语调没有丝毫的起伏,可即便只是这听起来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也能让人心扉翻涌,掀起波浪滔天。 皇后不自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眶微红,明明已经在深宫里待了二十多年,这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可这一刻,她真心喜悦于有一个男子能以这般独特的方式爱着她的女儿。 轩辕重目光静静落在他的身上,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可以把儿女情长说得比江山大业更坦然,甚至隐隐还有一种豪情壮志的味道。 轩辕重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如果还反对的话,那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棒打鸳鸯的恶人的感觉。 转过头,他道:“皇后可有什么要说的?” 皇后微默,此时若是问他,是否会阻止九倾身边有其他的人,对他大概也是一种侮辱。 所以,她没什么好说的了。 “倾儿是我们的女儿,她既然爱着你,你对她也是如此情深,我觉得……没什么可反对的。”皇后淡淡道,“但是你初来南族,要想在南族站稳脚跟,接下来所有事情你都必须自己去面对。” 第774章 你真的打算废皇夫? 顿了一下,她道:“至少在你跟倾儿成亲之前,你要自己解决一切阻挠和障碍,皇上和本宫都不会帮你,九倾也必须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她挑唇而笑,母仪天下二十多年的端庄威严,也自然而然地眉梢眼角流露了出来:“既然有勇气踏足南族,那么自保这一点,你应该还是能做到的吧?” “小婿不敢让岳父岳母失望。”夜瑾语气认真恭敬,“请岳母大人放心。” 岳父岳母叫得真是挺溜。 皇后也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欢喜。 初次见面,她对这个女婿是真心喜欢的,但是以后如何,暂时还不好说。 日久见人心,希望他对倾儿的感情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而他到底有没有立足于南族皇帝的本事,也要看他以后表现,眼下只能说,他们已经没有了反对的理由,接下来就是他自己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小小的西陵皇子如此高调地出现在南族,并且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把他跟南族储君殿下的关系几乎昭告了天下,可想而知,接下来将会有多少麻烦陆续找上门。 皇后祝福的时候,也同时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声,自求多福吧。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皇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倾儿,带着你这位心上人回去准备用膳吧,本宫和你父皇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难得的团聚了。” 九倾点头,顺势看向她的父皇,伟大的皇帝陛下此时一副沉默的姿态,显然也是不再反对,但碍于面子,却也并没有说出同意的话。 不过,九倾已经当他没什么意见了。 夜瑾松了口气,垂下眼,真挚地道:“多谢岳父,岳母大人。” “儿臣登基之后,可以给苏家、温家、湛家以及风家相当于皇亲国戚的荣华,权当是给他们的补偿,也是对苏幕臣、湛祺和温绥远能力的肯定,这些都是他们该得的。”九倾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将夜瑾从地上拉了起来,“但是前提条件是,他们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触犯了律法,便是儿臣也饶不了他们。” 说到这里,她淡淡一笑:“父皇母后应该明白儿臣的意思吧?” 皇帝眯眼,表情再度不悦:“你是真的打算废皇夫?” “父皇觉得不可以?”九倾挑眉,“难道父皇希望看到儿臣以后放着江山大业不顾,所有的心思都用来处理后宫男人之间阴谋暗算的把戏?” 皇上一噎,下意识地瞥了夜瑾一眼,却见对方面上并无什么明显的表情,似乎九倾说的这些跟他无关一般。 叹了口气,他挥挥手:“滚吧滚吧,朕心烦着呢,不想再看到你们。” 九倾抿唇轻笑,“儿臣这就告退,并且年节之前,保证不会再来打扰父皇和母后。” 说着,朝夜瑾道:“我们先回去,别在这里惹你的岳父大人心烦了。” 轩辕重脸色又黑了。 夜瑾温顺地点头,朝皇上皇后道:“小婿告退。” 第775章 父皇若不同意,你怎么办? 出了大乾宫,夜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紧张?”九倾偏头,眉眼柔柔地看着他。 夜瑾点头:“浑身都是冷汗。” 九倾挑眉:“有这么夸张?方才我见你挺镇定的。” 夜瑾撩起自己宽大的袍袖,阳光下,白皙的手臂上一片晶莹,当真是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 “没骗你。”夜瑾放下袖子,深深吸了口气,“我刚才真的很害怕,镇定是装的,尤其是听到岳父大人问的那句‘如果不同意怎么办’时,浑身的冷汗霎时就冒出来了,我真的好担心他会真的不同意。” 顿了一下,他转头注视着九倾,眼底遮掩不住的喜悦,“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过了岳父岳母这一关,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难得倒我的了。” 九倾含笑看着他,嘴角轻扬,毫不吝啬地赞了一句:“刚才的表现很好,你的岳母大人被你感动得都快哭了。” 啊? 夜瑾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微红,小小声地道:“是吗?” “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父皇如果真不同意,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用最老套的一招。”夜瑾道,几乎毫不迟疑,“长跪不起,一直跪到他同意为止。” “这招对别人或许管用,但是在你的岳父大人面前绝对没用。”九倾一盆凉水泼下,“他是个软硬不吃的人,除非你真的能说服他,否则其他任何威胁的手段对他来说,都不会改变最终的结果。” 夜瑾闻言,顿时焉了一般,“是吗?” 话音落下,他很快又笑了起来,“不过事实证明,我根本就不必用任何手段,只要让他相信我足够爱你,不就行了?” 除非皇上根本不爱自己的女儿,否则没有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快乐。 九倾睨了他一眼,“嘚瑟。” 夜瑾好想亲她一下,然而转头看了看四周,来往的宫人恭敬地朝九倾行礼,此时正是光天化日,他若是言行稍有不端,只怕不必等回到凤寰宫,他的行为就被告到皇帝面前去了。 忍下了心里的冲动,他低声道:“其实我也没想到,能如此容易就过了岳父大人这一关,由此可见,他们是真的爱你的。” “嗯,爱只是一部分原因。”九倾道,平静中的语气透着一丝睿智,“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父皇能驾驭群臣,而不是被天都权贵世家所牵制,否则他就算如何爱自己的女儿,也不可能拿南族的江山基业冒险。” 顿了一下,她道:“这是父皇的厉害之处,我登基之后,只能做得比他更好。” 夜瑾心里自然明白,一国之君大半时候其实很难做到不受朝臣牵制,就如曾经的西陵。 夜惊鸿掌权时,朝堂上有秦太后,柳皇后,梅贤妃,金贵妃,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首先要考虑到有没有损害这几大家族的利益,万一无法达成平衡,使得任何一方利益受损,那么最终导致的后果,极有可能是他这个一国之君无法控制的。 第776章 有你在,我会睡得格外香沉 而南族天都贵胄世家很多,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朝臣也同样不少,就如今日的三位老臣——虽然都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儿子而去皇帝面前讨伐西陵的皇子,但无可否认,在谋算着自己家族利益的前提之下,他们首先对皇帝对社稷忠心耿耿。 所以,就算他们如何谋算,都是在皇帝能容忍的限度之内,甚至可以说,皇上完全默许他们这样的行为。 皇族需要的是忠心和能力,各大家族需要的是自己的荣华显赫,富贵传承。 但即便是各取所需,其中也有很大的不同。 皇帝英明有魄力,他可以做到轻松驾驭群臣,让群臣忠心耿耿侍君,他则给予他们荣华富贵当做赏赐,而有的君王,则只能以利益来拉拢朝臣。 虽听起来差不多的意思,但本质上却完全是不同的。 两人回到了凤寰宫,九倾命人备了几盒自己珍藏的药,让紫陌打发人送去了苏、温、湛三府,并传达了她的话,命三人好好养伤,养好了伤随时回来复职。 宫女来报:“殿下,临华殿已经收拾妥当。” 九倾道:“知道了,备晚膳吧。” “是,奴婢遵旨。” 临华殿是凤寰宫的偏殿,离九倾居住的主寝金华殿相隔很近,虽是偏殿,却也并不比其他宫殿逊色分毫。 “长途跋涉也累了,用了晚膳,就早些休息。”九倾倚在案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夜瑾,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嘴角笑意盈盈,“初来乍到,不会紧张到睡不着觉吧?” “不会。”夜瑾缓缓摇头,伸手握着她的手,心头一片柔软,“有你在的地方,我总是睡得格外香沉。” 九倾笑了笑,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在东幽遇到了三次刺杀?” 夜瑾点头,“多亏师父这些日子以来不遗余力地传授我武功和阵法,否则我不会是他的对手。”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却是事实。 夜瑾以前的武功也只能在东幽、西陵两国算得上高手,跟南族高手一比,只有被碾压的份。 “那个人你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夜瑾道,“第三次他是自己去的,虽蒙着面,可我记得他的眼睛。也许是连续两次失手让他心急了,所以第三次才亲自动手,没有假手于他人。” “他的武功跟你差不多?” 夜瑾想了想,缓缓点头:“我们的武功算是不分上下,我觉得交手时间久了的话,我可能还会比他略胜一筹,机关阵法之流也完全不会被他困住,所以他可能也非常清楚,单打独斗他自己讨不了好,所以才以言语挑拨,说是岳父大人要置我于死地。”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心虚,“我当时以为是真的,就分了神被他打伤了肩膀,腿上也受真气波及到一点,辛亏师父及时赶至,否则我可能还会受更重的伤。” 九倾虽没在场,却也能想象得到,“他见到皇兄就逃了?” “是。”夜瑾道,“但是我却被师父罚跪了。” 第777章 风流倜傥,六皇子 “活该。”九倾道,“我一点也不同情你。” 夜瑾嘴角一抽,闷闷地道:“我以前没见过岳父大人,无从分辨那个人说的是真是假,一时分神也是正常的嘛。今日见到了岳父岳母,以后就算再有人挑拨,我也坚决不会相信了。” 九倾道:“要是再一次被人分了神,也不用皇兄动手了,你直接自我了断比较好。” 这么狠? 夜瑾默默看了她一眼,“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我已经知道了。”九倾道,“但是我会当做不知道,也不会去对付他。当然,就算真的要对付他,也绝对不是因为你。” 夜瑾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紫陌安排好了事情便进来禀报:“殿下,晚膳准备好了。” “嗯,我们这就过去。” 紫陌恭敬地退了出去。 御景阁隔壁的长亭殿是九倾平素用膳的地方,里面装饰典雅,没有太多的奢华之气,能让人用膳时静下心,心情愉快地品尝珍馐。 长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几十道宫廷御膳,冷热荤素,伴着汤品甜点,无一或缺。 御膳对于夜瑾和九倾来说,都不算什么,但是两人之间用膳的气氛却是夜瑾所珍惜眷恋的,所以尚未在膳桌旁坐下,他就瞅了一眼恭敬侍立在一旁等着伺候的宫女,默默地看着九倾。 眼底神色,不言而喻。 站在一旁的紫陌不由就抽了抽嘴角,心头刚闪过隐约的想法,就听到她家殿下淡淡道:“紫陌,让她们都退下,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紫陌躬身,“奴婢下去给殿下和瑾王泡茶。” 九倾漫不经心地点头。 殿里的人眨眼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夜瑾面上忍不住就染了笑,笑意几乎沁入了心扉,“这是要让岳父大人知道了,会不会说我开始左右你的决断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九倾笑睨了他一眼,“还不坐下用膳?宫女都退下了,你来给孤剥只虾子。” 夜瑾在她身边坐下,闻言立即道:“我愿意给你剥一辈子的虾。” 九倾闻言,刚要说些什么,却见紫陌去而复返,恭敬地禀道:“殿下,齐王求见。” 夜瑾一愣,“齐王是谁?” “让他进来吧。”九倾朝紫陌说完,才回答夜瑾的问题,“我的六皇兄,就是借衣服给你的那个。” 夜瑾闻言,心下不由郁闷了一下,好好的用个晚膳也有不识相的人来打扰。 不大一会儿,外面就走进来一个锦衣玉袍的男子。 夜瑾一眼扫过去,心下顿时了然,怪不得九倾说他风流倜傥,真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这个男子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年纪,长得倒是不错,五官俊美,皮肤白皙,对得起九倾对他的评价,而身上穿的衣服颜色淡雅,重在飘逸,连腰带都是玉白色的丝带系成,行走之间衣袂飘飘,别有一番风流雅致之气。 进入长亭殿,他恭敬地单膝行礼,“臣参见殿下。” “六皇兄不必多礼。”九倾淡笑,“晚膳用了没?没用的话刚好一起。” 第778章 你的面子不够大 夜瑾以为对方会委婉地拒绝,或者直接说自己用过了。 然而…… “好啊。”六皇子毫不客气地笑着应下了,站起身的时候,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夜瑾的面上,随即眼神一顿,眉心微皱,“早知道阁下长得这么祸国殃民,我就不借衣服给你了。” 夜瑾,“……” “六皇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九倾淡淡一笑,“苏幕臣他们的事情你应该也听到风声了吧,得罪了夜瑾,对你没什么好处。除了我之外,他不会对任何一个敢惹他的人心慈手软。” “是吗?”六皇子显然不怎么相信,目光挑衅似的盯着夜瑾,“你真有这么厉害?” 夜瑾懒得理他。 自顾自地盛了一碗珍珠莹润的粥放到九倾面前,俊目一扫,伸手将对面的一盘虾整个端到自己面前,开始徒手剥虾。 六皇子看得目瞪口呆。 堂堂西陵皇子……怎么说也算是拥有皇室高贵血统的人吧,而且还是个男人,竟然自己动手剥虾? 他不担心弄脏了那一身雪白的衣服? 作为一直以来最注重自身形象的贵公子而言,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个画面。 而且满桌珍馐佳肴,无需剥壳的美味多的是,他为何单单要剥虾? 但是夜瑾却浑然不顾他的眼神,径自做着自己手里的事,虽初时有点生疏,还被坚硬的虾壳在手上划了一道痕,但是很快他就找到了窍门,一连剥了好几只虾肉放到了九倾面前的盘子里。 沉默间,把这位不请自来的六皇子完全晾在了一旁。 六皇子看得说不出话来,原来是剥给九倾吃的。 九倾转头,朝他招呼着:“六皇兄不是要一起用膳么?坐吧,傻站着看什么呢?” “看西陵皇子剥虾。”六皇子下意识地回答,并拿起了筷子,直接伸向了九倾面前的盘子,“西陵皇子亲手剥的虾一定比宫女剥得好,臣也尝一个。” 然而他话音刚落,手里的筷子尚未触及到虾子分毫,却被另外一双筷子挡住了去路。 抬头看去,夜瑾一双眼冷冷地注视着他。 “不是剥给你的。” “……”六皇子瞪着他,“本王愿意吃,是给你面子。” “你的面子还不够大。”夜瑾道,“拿开。” “如果我非要吃呢?” 夜瑾不屑,声音沉冷如冰,“你可以试试。” 嘿,还真是…… 六皇子转头,正要开口让九倾管管,结果看到她正托着腮,似乎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两人交锋。 嘴角一抽,六皇子悻悻地移了筷子,夹了一只色泽诱人的丸子送进嘴里,然后才慢吞吞地在膳桌旁坐了下来。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方才一刹那的交手间,他发现自己居然不是这位西陵皇子的对手。 可真是奇了。 就算自己的武功在南族皇室不算最好的,也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都对付不了吧? 偏偏,他还真的对付不了。 “这些够了。”夜瑾停下剥虾的动作,将剥好的虾肉都给了九倾,“虾虽然美味,但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第779章 你嫉妒我比你长得好看 六皇子在旁边看得眼角直抽,“本王觉得,你若是净身了进来专门伺候殿下,似乎也完全可以胜任。” 这个人的嘴巴,可真够损的。 夜瑾神色淡漠,压根不想理会他,将虾肉给九倾剥好了就去净了手,很快回来坐好,朝九倾道:“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声音温柔,与跟六皇子说话时天差地别的语气。 六皇子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着,简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夜瑾,“你这位西陵九皇子,是不是以为只要哄得殿下开心了,就能在南族皇室拥有一席立足之地?” 夜瑾只当做没听到。 九倾淡淡道:“我自己动手,你就别麻烦了。” 说罢,又转头朝六皇子道:“六皇兄是来用膳的,还是来找茬的?” 六皇子闻言,顿时噎了噎,正襟坐好,鄙视地看着夜瑾一眼,“臣是来看看西陵九皇子是怎么样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能让殿下倾心。今日一见,果然长得国色天香。” 国色天香? 九倾嘴角轻抽,觉得他说话这么酸,心里是不是在嫉妒? “你在嫉妒我长得比你好看。”夜瑾淡漠地道,跟九倾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国色天香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因此被你气得跳脚?比起你这副明明其貌不扬却偏偏故作风流的姿态,我最起码还能入眼。” 其貌不扬? 故作风流? 六皇子脸色一僵,眼底几乎喷出火来,“你说谁其貌不扬?你的眼睛瞎了?” “六皇兄。”九倾云淡风轻般提醒,“注意风度。” 六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腹诽着这个西陵皇子真是可恶,气得他都差点忘了要维持君子风度了。 “你身上穿的是我的衣服,花了好多银子做的。”他冷笑着看着夜瑾,“听没听过,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我现在就可以脱了还你。”夜瑾淡淡道,“你要么?” “你已经穿过了,我还要它干嘛?”六皇子不屑地撇嘴,“本王从来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不管自己有多喜欢。” 说的好像谁不是一样。 夜瑾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又给九倾盛了一碗,等到六皇子要喝的时候,鱼汤已经见底了。 宫廷御膳,本来都是样多量少,一份熬得香浓的鱼汤分量当然也不会太多。 六皇子瞪着空空的汤碗,狠狠地瞪了夜瑾一眼。 夜瑾不痛不痒,自始至终他对这个六皇子就没怎么过分地关注,偶尔搭理一两句也都是淡漠的语气,完全不起波澜似的。 以对方的功力,就算再修炼个几百年,也激不起他丝毫的火气。 “臣告退了。”六皇子气得完全吃不下了,对着一桌子精致美味的膳食也完全提不起食欲,索性站起身告辞,“殿下慢用。” “六皇兄慢走。”九倾淡道,“回去记得用膳,别饿坏了。” 六皇子嘴角一抽,目光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很想问她一句是不是被西陵皇子带坏了,但到底还记得君臣之别,躬身行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第780章 最近很容易害羞 走了正好。 想安静地用个晚膳都有人来打扰,讨厌鬼。 六皇子离开之后,九倾和夜瑾终于安静地用完了晚膳,两人吃的都是心满意足,夜瑾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一顿晚膳了。 一个人用膳的感觉太孤独,如何美味都如同嚼蜡,待在东幽时,每天三顿饭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饿死,哪有半分此时这种享受晚膳的感觉? 晚膳结束,两人移驾金华殿,紫陌给两人沏了茶之后便退下了。 “要早点休息么?”九倾倚在榻上,漫然瞥了他一眼。 夜瑾摇头:“我想沐浴。” “下午不是才刚沐浴过?”九倾挑眉,“眼下最冷的季节刚过去,还不至于到一天沐浴好几次的地步吧。” 夜瑾瞅了她一眼,“我刚才不是流汗了吗?” 九倾哑然。 似乎也是,对于素来爱干净的人来说,流汗之后若不沐浴,的确会不舒服。 “上次从东幽回来之后,我命紫陌置办了一个金丝楠木的浴桶。”九倾道,“待会儿你就在我这里泡一下吧,我让紫陌给你准备热水。” 夜瑾无异议地点头。 于是紫陌又开始忙活着命人准备热水,两人品了茶之后,起身下榻,往屏风后浴桶里走去。 这个浴桶很大,很宽敞,也很漂亮奢华。 就算两个人一起共浴,也完全绰绰有余。 不过,夜瑾也只敢在脑子里想想那般旖旎的画面,嘴上却是半句也不敢提的,他以为自己沐浴的时候九倾会出去,但是左看右看,九倾却似乎并没有挪步的意思。 心里有些讶异,夜瑾嘴上却并没有说什么,脱了衣服,露出了白皙却精美结实的体魄。 九倾斜倚着紫檀木雕云龙纹山水画屏风,欣赏着眼前这具完美到找不出一丝瑕疵的身体,柔声笑道:“我是不是捡到宝了?” 夜瑾闻言,不解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放肆地打量着他的身体,俊脸一热,沉默地跨进了浴桶里,耳根不自觉地泛起了些许红晕。 九倾挑眉,“我发现你最近很容易害羞啊。” 以前可没这般感觉。 记得以前在瑾王府的时候,就算她在一旁从头看到尾,他也跟个没事人似的,任她打量,也自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甚至可以完全当她不存在。 而现在,只被她看一眼就脸红,是不是太容易害羞了? 夜瑾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闷闷地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我是把你当成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别说被你看了身体,就算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被她看一眼,他就觉得全身发热,脸红也并无完全是因为害羞,更是因为心里的蠢蠢欲动。 九倾笑了笑,知道他说的事情,所以也并不恼,只是走上前掐了掐他的脸,“既然不熟,我怎么可能会脱光了站在你面前?” 撩了些水在他身上,九倾素手轻抬,小心地开始按摩着他的肩背。 第781章 苦尽甘来 夜瑾有些意外,九倾是特意留下来伺候他的? 九倾虽是个女子,但对医术的精通,以及本身也是个内力深厚之人,所以按摩找准了穴位,力道更是掌握得恰到好处,按得夜瑾一阵阵酸痛一阵阵舒服。 “受伤的是这边肩膀?”素手摸到左边,得到夜瑾点头之后,她稍稍使力,试了试里面的骨头,“愈合得很好。” 隐隐还有些痛感传来,但已经不太明显了。 夜瑾道:“紫霄宫欧阳的医术不错,他给我治的伤,用了最好的伤药,路上师父又给我准备了柔软舒适的马车,像个废人一样躺了半个多月,连吃饭都是无寂贴身服侍的,所以自然好得快些。” 九倾点头:“不过骨伤不容小视,这段时间也要尽量必然太激烈的动作,不要再轻易与人动手。” “我知道。”夜瑾勾唇,温柔笑开,“比起跟那些人逞匹夫之勇,我宁愿跟你待在宫里享受安静。” 九倾闻言扬唇轻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亲自动手伺候着他沐浴,让夜瑾尽情地享受了一把美人恩的滋味。 要是再来点更旖旎的,就太幸福了。 心里忍不住开始飘飘然,直到九倾说了句:“可以了,再洗下去水就要凉了。” “你呢?”夜瑾起身,看着九倾,“你不用沐浴?” “我不急。”九倾道,“待会儿还要去书房看会儿折子,睡觉之前沐浴就行了。” “哦。”夜瑾闷了一声,语气里难掩失望。 接过九倾拿来的衣服穿上,他道:“我暂时还不怎么累,等你睡了我再去休息。” 九倾挑眉,想了想,“随你吧。” 于是,沐浴之后本该旖旎美好的气氛完全不存在了,两人很快又移驾御景阁,九倾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淡笑:“本来紫陌应该替我磨墨整理折子的,既然你在,就代劳了吧,让紫陌早些去休息。” 夜瑾连忙道:“当然没问题。” 于是堂堂西陵九皇子殿下,生平第一次做起了书童才会做的工作,若是在以前,他一定需要琢磨很久勉强下手,但是在宸王手下受训的那些日子,他没少吃苦头。 胳膊被戒尺打得几乎快抬不起来了,宸王却还要命他抄书,抄的是帝经上那些他原本弄不懂的东西,哪怕手疼的打颤,写出来的字迹都不允许有丝毫的凌乱,否则撕了重写,直到写得严瑾工整为止。 要抄书自然要磨墨,彼时无寂又不在书房,磨墨的工作宸王是绝对不可能帮他做的,他也没那胆量让宸王做,所以只能自己动手。 初时磨墨,他怎么也磨不好,不是太浓就是太淡,磨出来的墨写出来的字连自己都看不过去,能奢望宸王满意?于是在戒尺一次次的纠正下,他几乎是咬着牙含着泪,才练出了如今磨墨的本领。 虽然磨墨这个事情,压根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本领。 想到当初被宸王折磨的情景,如今夜瑾只觉得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第782章 君王天威,不容挑战 磨好了墨,夜瑾开始帮忙筛选折子,按照九倾的提点,筛出了一些重要的,不重要的则先放置在一旁。 御景阁里,气氛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静谧。 而此时的疏凰宫里,皇上也是刚沐了浴,穿着宽松柔软的贴身衮衣,慵懒地半躺在皇后的凤榻上。 “这个西陵皇子的到来,只怕要给南族朝堂带来一番动荡。” 皇后端着茶走到榻前,在皇帝身边坐了下来,将茶递到他的手上,淡淡一笑:“皇上很担心?” “担心倒不至于。”轩辕重淡淡道,“朕自信还没老到无法掌控大局的地步。” “这不就得了。”皇后笑着,给他捏着肩膀,“如何强大的国家,朝堂也不可能一直维持平静安顺,时日久了,不管对于君王还是朝臣,都不一定意味着好事。” 君王需要忧患意识,朝臣也同样需要。 况且,安稳平静得太久,朝臣便会慢慢忘记,君王天威是不容挑战的。 皇上啜了口茶,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若是这位西陵皇子真能做到对倾儿死心塌地,并且在死心塌地的同时还能做到安分守己,朕倒也不介意为他掀起一番动荡。” 死心塌地,自然是心里只有九倾,此生不渝。 安分守己,指的是他不会妄想一些不该妄想的东西,比如在将来,试图掌控南族的江山大权…… “皇上其实不必担心这些问题。”皇后淡道,“一个男子能轻易说出,她就是我的天地,就是我的骄傲自信这样的话,臣妾觉得,他应该真的不在乎什么权势荣华。” 况且,女人的心思其实更细腻敏感,她完全能感觉得出来,那个男子或许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没了倾儿,大概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触动她心弦的,是那句“她是参天大树,我是依附着她而活的藤蔓”,一个男人的爱深沉到了何种地步,才能完全不顾自尊骄傲,说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夜瑾对九倾的爱,她是相信的。 皇后说的话,皇上素来也是不怀疑的,在这件事上也不例外。 况且那个小子……看着也的确不错。 轩辕重没再多说什么,反倒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脸色微凝:“寒钰似乎很久没进宫了,此前朕听说他身子不适,还以为只是偶感风寒,但是这么久了,他怎么一直不曾露面?” 身子如何不适,好几个月下来了,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皇后微微沉吟,“臣妾派人去问问?” “不用。”皇上摇头,直接扬声道,“来人。” 外面小太监匆匆走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宣陈太医过来。” “奴才遵旨。” “寒钰虽然性子温润,但到底也是习武的体魄,身子骨应该强健得很。”皇上道,“重病的可能性并不大,但连续几个月不进宫,除了生病或者受伤,朕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如果钰王真是生了病或者受了伤,应该不至于瞒着才是。”皇后说着,却缓缓蹙起了眉,“皇上有没有发觉,近来倾儿去钰王府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 第783章 兄妹之情,一夕之间完全淡了? 皇上经她这么一说,也沉默了下来。 的确,以前九倾三五不时地会往钰王府跑,虽然他常常跟她耳提面命,但是那个丫头只当做耳旁风,皇族这么多兄弟姐妹,她就跟钰王投缘,两人感情也特别要好。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应该就是从她从西陵回来的时候,红莲盛典之后,他们的感情似乎就看得出比以前生疏了。 轩辕重对这样的变化虽然不解,心里却是乐见其成的,九倾是储君,寒钰就算是她的哥哥,就算两人感情有多要好,以后也隔着君臣尊卑,男女之别。 但是如果没有任何理由,就算是生疏了,感情也不是一夕之间就完全淡了,更不可能完全断了往来。 心里徘徊着一些疑惑,轩辕重道:“梓童,你觉得倾儿是不是因为爱上了这位西陵皇子,所以才疏远了跟寒钰的关系?” 十六岁的姑娘,早已是懂得男女之别的时候了,若说是为了心爱之人而开始注意男女之防,似乎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但他总觉得……原因应该没那么简单。 皇后缓缓摇头:“心上人是心上人,兄妹之情不大可能突然间就断了。” 皇上觉得也是。 所以,寒钰跟九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太医很快就来了。 “老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轩辕重抬眼看了过去,“陈太医,朕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件事要问你。” 陈太医恭敬地道:“皇上请问。” “钰王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轩辕重皱眉,“为何没听太医院回报过此事?” “皇上恕罪。”陈太医叩首,“是钰王不让说,说是不想让皇上和皇后担心。” 轩辕重闻言,不由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眼底神色渐凝。 “这么说来……钰王身子骨的确出了问题?”轩辕重声音微沉,“到底是什么情况?” “钰王是遭寒气入侵,导致武功内力受损,经脉肺腑都受了些损伤,需要静心调养。”陈太医道,“而且钰王此生都无法再动用内力,形同文弱书生。” 轩辕重闻言,脸色骤变,慢慢坐起了身子,“……你说什么?” “老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皇上。”说到此处,陈太医语气也流露出些许不解,“钰王身子遭寒气入侵时,刚刚过了红莲盛典没多久,当时还是炎炎夏日,老臣给钰王诊脉也对此大为不解。但是钰王不肯多说什么,九公主殿下命老臣只管给钰王用好药,不用顾忌其他,老臣也就照做了。” 轩辕重眉心渐渐皱起,似乎在思索着陈太医的话。 许久,他淡淡道:“寒钰的情况,最有可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日月寒潭的寒气若是入侵身体,会对身体造成严重的戕害。”陈太医道,“寻常人被寒气所伤,最多活不过一年半载,钰王是练武之人,且内力深厚,但是也无法抵抗日月寒潭的寒气,是以经脉肺腑皆受了损伤。” 顿了一下,他低声补充了一句,“除此之外,老臣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原因。” 第784章 不是臣妾大度,只是将心比心而已 疏凰宫里安静了冗长时间,皇上才淡淡道:“下去吧。” “是,老臣告退。” 皇上有些坐不住了,朝皇后道:“梓童,跟朕一起去钰王府看看?” 寒钰毕竟也是他的儿子,虽然一向反对他跟倾儿走得太近,但大多都是为了江山和九倾的储君威仪,对这个儿子本身,他素来跟其他儿子一样看待,并不会特别偏爱于谁。 皇后迟疑了一下,“皇上,这个时辰钰王大概已经歇下了,我们兴师动众的是不是不太好?要不……明日再去?” 皇上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已经是晚上了,不由又倚回了凤榻上。 “听陈太医的说法,钰王生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们早去一天晚去一天也改变不了什么。”皇后叹了口气,“明日去,还能在钰王府多待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办法能治愈钰王。” “你说的对。”皇上点头,“明日把容妃一起叫上吧,毕竟是她的儿子。” 说到这里,皇上忍不住皱了眉:“虽说后宫嫔妃低调一点没什么不好,但是这容妃是不是也太低调了一些?自己的儿子有半年没进宫了吧,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提都不提一句?就不担心出了什么事情?” 皇后淡笑:“容妃性子素来淡漠,跟自己的儿子感情也疏淡得很,皇上又不是不清楚,再说,她大概也并不知道钰王生病的事情,皇上就别苛责她了。” 皇上闻言,长长叹了口气,倚在床头不再说话。 “要不,皇上今晚去容妃那儿就寝吧。”皇后想了想,提出了个建议,“皇上也有些日子没过去了吧?其实要真说起来,没有哪个女子是真的天生冷淡的,或许是因为确定了储君之后,各宫都不想过分地争宠,担心引起臣妾不悦——不管臣妾心里怎么想的,也无法阻止她们的小心谨慎,所以皇上空闲的时候倒是没必要天天待在臣妾这里,去其他宫里走走,也是有必要的。” 皇上闻言,不由目光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你倒真是大度。” 皇后一怔,随即诚实地摇头:“不是臣妾大度,而是将心比心而已。同为女子,谁都不想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但是天家本就如此,臣妾只能接受。况且,臣妾已经是皇后了,倾儿也成了储君,荣华地位臣妾都有了,何苦再去为难后宫姐妹?” 说到底,不过都是一些依附着皇权而活的女人而已。 “朕似乎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西陵皇子一见投缘了。”皇上站起了身,淡淡笑道,“你们都是喜欢说实话的人,不管心里想的是好的还是坏的,最起码不会口是心非。” 皇后闻言挑眉,“臣妾若真的口是心非了,皇上难道会听不出来?既然如此,臣妾为何不直接说实话,而要去拐弯抹角?这样皇上累,臣妾也累,何苦?” 轩辕重缓缓点头:“话虽如此,可真正做到的人还是少的。你性子豁达,后宫其他几个妃子也都不错,所以朕的后宫才能如此安宁。” 第785章 帝王也只有一颗心而已 说到这里,他声音也柔和了一些:“早些歇着吧,朕先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 目送着帝王离开,皇后转身回了凤榻,在宫女的伺候下除去了头上饰物,略有些疲惫地在凤榻上躺了下来。 “娘娘真是个伟大的娘娘。”贴身大宫女紫兰蹲跪在榻前,细细地给她捏着小腿,“居然就这样把皇上赶走了。” 皇后闻言,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本宫现在早已过了争宠的年纪了,况且皇后本就该端庄贤淑,豁达大度,才能给后宫嫔妃做个好榜样,你不觉得吗?” “话虽如此,可真正能做到的,自古以来就没几个。”紫兰笑道,“娘娘不但做到了,还能直言无讳地说出来,皇上听了心里怕也是欢喜的吧。” “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咱们这位皇上啊,对待儿女私情这个问题上向来理智得可怕,他的心早就给了另外一个不属于后宫的女子,本宫就算争宠又有什么意义?争皇上的爱吗?争不到的。他的爱只有一份,不可能给第二个人,况且本宫对眼下这样的状况已经非常满足了,没必要再给自己制造心塞。” 顿了顿,她轻声道:“再者争宠也要有人争才行,你没看后宫里数来数去就那几位嫔妃?都是跟本宫差不多大的年纪,只有韩嫔和沈美人比本宫后进宫几年,但姿容也无法跟小姑娘相提并论了。皇上这么多年都没再纳新人,可见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事上,后宫其他嫔妃也都安分的很,本宫又有什么必要争?” 紫兰静静地听着,须臾笑道:“娘娘通透,是婢子太狭隘了。” 通透? 皇后无声轻叹,轩辕皇室之人其实都是个痴情种,尤其是帝王,一生爱上了一个人就很难再去爱其他人,痴情之余,责任却又远远重于感情。 而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就是南族帝王刻进骨子里的责任。 所以,他们往往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心力,去兼顾责任和感情在心里所占的分量,不会让感情左右了责任,也同样不会让责任过分地抹杀自己该有的情感。 皇上的心早在三十年前就给了一个女子,所以这些年,他一心社稷,全身心投入政务,皇后妃嫔之于他,更像是家人和亲人,而不是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人。 ……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自屋子里传了出来,侍女们虽然已经习惯了多日,可面上仍然难掩忧心惶急。 冬季寒冷,寒钰的寒毒发作得频繁,就算宫廷圣药服了一贴又一贴,仍然无法抑制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一样。 “殿下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七公主这几日倒是常常过来,虽然寒钰常说兄妹也要注意分寸,但她没办法忍受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的状况,而她却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虽然,就算每日按时过来看着,她也依然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善这个状况。 第786章 这位西陵皇子,能耐不小 一碗止咳的汤药喝了下去,七公主又给寒钰输了一些真气,才堪堪平歇了他的剧咳,让他得以喘口气。 靠在床头,寒钰声音早已嘶哑得不像话,“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明天……别再来了,本王这府上……咳,又不是没人照料。” 七公主站在床边,咬了咬唇,“我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何突然间对你冷淡了,但四哥当真不觉得难过吗?我听说……早上宫里来了一个人,自称是西陵皇子……” “西陵皇子?”寒钰诧异地抬眸,“夜瑾?” “四哥知道这个人?”七公主眉眼轻锁,却是缓缓点头,“夜瑾……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入了宫,刚来第一天就惹得温绥远、苏幕臣和湛祺对他下了杀手,但是被殿下和宸王撞了个正着,后来三人被宸王重罚了一番,不但当着禁卫军的面下令打了每人五十军杖,还罚他们回府闭门思过了。” 寒钰垂下眼,眼神怔忡,似乎听得入了神,却更像是已经魂游天外。 “连三皇兄都被罚了三十军杖。”七公主淡淡说道,“看来这位西陵皇子能耐不小。” 能耐不小? 寒钰眸心色泽轻涌,不期然想起了之前在西陵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宸王对这个西陵皇子分明是不喜的,而九倾对夜瑾虽然有点感情,但因为在西陵皇宫里的那件事,两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点芥蒂,原本打算就这么离开西陵,再也不相见的吧? 寒钰暗自猜测着。 可后来要启程的时候,宸王却命他和苏幕臣,以及所有黑翎卫在皇城外等,而这一等就等了一天,再然后,临出发的时候夜瑾出来送行,跟九倾相拥并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显然两人已经和好了,但是…… 寒钰心里曾想过,既然两人情缘未断,那以后应该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即便中间阻隔重重……然而如今他一个西陵皇子,居然就这样来了南族? 并且似乎完全没遇上什么阻碍——如果说,湛祺、苏幕臣和温绥远算是阻碍的话,那这个阻碍也未免太弱了,以至于尚未真正交手就完全落了下风…… 寒钰眉头轻锁,随即缓缓舒展开来。 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若夜瑾真有足够的能耐在南族立足,对于九倾来说,至少也有个真心的人伴在身旁,以后就可以多一点快乐。 就算是君临天下,登顶皇权至尊之位时,倾儿也不会觉得太孤单。 ……这样挺好的。 “四哥。”七公主见他失了神,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不由皱眉,“你的身体需要尽快想办法,你自己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着急? 寒钰回过神,“着急什么?” “你真打算余生都在病榻上度过?”七公主眉头越发皱紧,总觉得寒钰比起以前也越来越不对劲了,“你上次说做了一个梦,四哥做了什么梦?” “一个寻常的梦境而已。”寒钰淡淡道,声音里满是倦意,“你先回去吧,我也该休息了。” 第787章 宸王不是个心胸狭窄的 这一夜,因为西陵九皇子入住宫廷的事情,不止一座府邸的主人将彻夜难眠。 黑幕降临的时候,六皇子出宫了,去的正是湛太傅的府邸。 六皇子轩辕烨,封号齐王,在文渊阁任修撰一职,虽平素不常露面,但露面时必打扮得风流雅致,且素来是文人君子自居。 在天都年轻贵公子之中,他最为交好的人是湛太傅的儿子湛祺。此番湛祺在宫里挨了军杖,他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且顺道带一些消息给这位至交好友。 被管家引进清晖院,就看见湛太傅站在院外送着大夫,显然大夫刚处理好了湛祺的伤势,准备告辞离开。 齐王走进了院内,与离开的大夫擦肩而过,朝湛太傅道:“湛伯伯,湛祺伤势如何了?” “齐王?”湛太傅见到六皇子,显然讶异了一下,“这么晚了王爷过来这里,皇上知道吗?” “父皇不知道又如何?”齐王瞥了他一眼,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湛祺的屋子,“父皇素来知道我跟湛祺交情好,湛祺被罚而已,又不是谋反。我来看看他不是很正常的吗?父皇又不会因此而问责于我。” 湛太傅转身,举步欲进,随即叹了口气,“你跟他聊一会儿吧,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 “湛伯伯赶紧去歇着吧,时间不早了。”湛祺朝他挥挥手,语气倒是轻松,“刚好我也有些话想单独跟湛祺说。” 湛太傅闻言,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内室里,湛祺一个人趴在床上,因听到六皇子的说话声而转过头看,俊脸上惨白一片,冷汗涔涔,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和脸上,显得格外狼狈而虚弱。 齐王呆了一下,随即拍着腿哈哈大笑了起来:“真是难得看到你这副病弱美人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太惹人心疼了……湛祺,要不要我拿个镜子给你照照?” “你若是真心疼,就少嘲笑我。”湛祺冷哼了一声,偏头趴在软枕上,“我现在没气力跟你贫。” 齐王闻言,似乎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地道,忙敛了笑,走到床前,掀开他身上的中衣看了看,“伤到骨头没有?” 脊背上惨不忍睹一片,虽上了药,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就消了肿。 齐王见到那些狰狞的血痕,皱了皱眉,突然间就失去了与他玩笑的心情,“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是个十五六岁的叛逆少年吧,平素性子看着也挺稳重的,怎么就那么冲动?” 湛祺脊背上正一抽一抽地疼,闻言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冲动了。” 顿了一下,他道:“没伤着骨头,宸王在旁看着呢,五十军杖,一下没少挨。宸王手下的人那分寸掌握得都是极好,能让你感受到极致的疼痛,却半点不伤着骨头,也算是厉害了。” 六皇子嘴角抽了抽,“你这话不是讽刺吧?要是让我那位皇兄听到……” “听到也没什么。”湛祺道,“宸王不是个心胸狭窄的,我都不担心,你怕什么?” 第788章 非卿不娶,是她娶我还是我娶她? 齐王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道:“这么重的伤,得养上一段日子了。” 湛祺没说话,趴在软枕上,眉心锁得紧紧的,显然是疼痛难忍。 齐王心里清楚,他那位皇兄素来是个心狠的,只要是坏了规矩受到惩罚的,绝不可能有丝毫的手软,更不会看任何人的情面,连跟他是表兄弟的苏幕臣都没能得到一丝宽恕,更何况是他人? 但是这通罚,对于湛祺来说,或许并不一定是坏事。 侍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沉默地将托盘上的茶水放到了齐王隔壁的几案上,便躬身退了下去。 齐王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湛祺,沉吟了良久,才淡道:“湛祺,你对殿下有喜欢的感觉吗?” 似乎完全没料到齐王会问这个问题,湛祺怔了片刻,才缓缓抬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殿下吗?” 湛祺蹙眉,几乎没做什么思考,淡淡道:“殿下身份尊贵,是未来的南族帝王,长得又是那般美丽倾城,谁会不喜欢?” “喜欢到了愿意付出性命的地步没有?”齐王又道,“你喜欢殿下,有没有喜欢到非她不可,若是没有她就不能活的地步?或者说,为了喜欢她,可以放弃锦绣前程,放弃身家性命,甚至放弃湛家几百年的荣耀传承?” 湛祺脸色微变,皱眉瞪着他,“你究竟什么意思?” “你回答我的问题。”齐王道,“我问你的,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就成。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接下来的所有话我就不会再说了。”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湛祺无力了趴回了枕头上,沉默了半晌,才低哑地开口:“自从被选为殿下的皇夫之后,我统共也没见过殿下几次,单独相处的次数更是从未有过。正式的接触还是在这次殿下突然宣布要理政的时候,殿下钦点我跟凛王随侍听命……就算喜欢,又能有多喜欢?” 顿了一下,“喜欢到为了殿下放弃身家性命……还不至于吧,但是将来若真有需要,为了殿下而死,也不是不可以。君是君,臣是臣,湛家的家风就是忠君爱民,若真的能为君王而死,应该将之视为一份荣耀。” 齐王不想听他说什么忠君爱民,这也不是他所要问的东西,他只是想知道,湛祺喜欢九倾到了什么程度而已。 “所以这般说来,你对殿下的喜欢,其实并非非卿不娶的那种?” 非卿不娶? 湛祺微默,随即目光纠结地看着他,“殿下是储君,你说非卿不娶……是殿下娶我,还是我娶殿下?” 齐王嘴角一抽,“你倒是真会挑重点听。” 湛祺无语了片刻,淡淡道:“没到那种程度吧。无可否认,殿下是个让人忍不住心动的女子,但殿下同时也是让人只能仰望的人。我虽然出生名门世家,打小也算是金尊玉贵,可殿下的身份搁在那里,我没办法把她当成一个寻常的女子看待,心里有君臣这层关系隔着,又怎么可能只生出单纯的男女之情?” 第789章 魄力和勇气,殿下皆有 齐王明白了,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微默片刻,他道:“那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一个人,就是把殿下当成了一个女子喜欢着,爱着,并且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为了殿下可以付出自己的性命,骄傲和尊严,甚至不惜与全天下为敌,你会怎么想?” 湛祺诧异地看着他,“你在说谁?” 话音落下,他便似想到了什么,皱眉沉吟:“你说的是……那位西陵九皇子?” “是。”齐王点头,“湛祺,请你相信我,那位西陵皇子跟殿下之间是真心相爱的,他们之间容不下其他人,并且我还可以告诉你,西陵皇子夜瑾……绝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 “就算如此,他也不可能为所欲为。”湛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以为然,“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难道就因为他是真心爱着殿下,就要让所有人为他让步?” “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齐王摇头,语气沉凝,“我方才说,他和殿下真心相爱,你该明白真心相爱的意思——不但他心里只有殿下一个人,同样的,殿下心里也只有他,容不下其他人。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殿下以后一定会废皇夫,你或许不信,但是我的预测早晚会成真。” 湛祺闻言,表情顿时微变,“废皇夫?” “是,废皇夫。”齐王笃定地点头,“湛祺,如果你并没有喜欢殿下到无法放手的地步,现在便可以想一想以后了,想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成为皇夫这个计划,已经可以从生命中剔除了。” 湛祺没有说话,眉心紧紧拢起,显然在思考着齐王的话。 良久,他缓缓道:“你觉得殿下会为了一个西陵皇子,而置几大家族的颜面和利益于不顾?” “那你觉得,殿下有没有这份魄力?”齐王不答反问,“殿下有没有与几大家族对立的魄力和勇气?” ……有。 这个问题湛祺几乎无需多想,心里已经下意识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废皇夫这个问题,他从未曾想过。 皇帝会有三宫六院,这个问题没人会不知道,也没人会觉得不合理,不管是男子为帝还是女子为帝,三宫六院都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后宫人数多跟少的问题而已。 所以湛祺从未想过,殿下有一天会废皇夫,只为了成全一个人的爱。 然而当这个问题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短暂的震惊诧异之后,他却不得不去思考这种可能性。 魄力和勇气,殿下一定是有的。 因为她不但年轻有朝气,算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做事不会瞻前顾后,更是因为她是神灵亲自选择的天赋异禀的储君,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并且,她还是一个已经有了挚爱的寻常女子。 所以,她一定敢,并且完全可以坦然无畏地面对着几大家族反对的声音——如果她真有废皇夫的想法的话。 周遭仿佛陷入了一片寂静。 齐王端起手边的茶盏,掀开茶盖,慢条斯理地刮着浮在水面上的茶沫,须臾,浅浅啜了口茶。 茶香弥漫,不比宫廷的御茶逊色多少。 第790章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齐王去了太傅府?”九倾挑眉。 “是的,殿下。”紫陌恭敬地道,“走了有一会儿了。” 九倾沉默片刻,徐徐淡笑:“没事,齐王素来与湛祺交好,此番湛祺受了伤,他去看看也是正常的。” 况且,齐王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却向来是个心思透彻的。他去湛府见湛祺,对于湛祺来说,并不会意味着什么坏事。 处理完了政事,九倾和夜瑾此时正在金华殿。 紫陌已经提醒了夜瑾两次,临华殿收拾好了,他可以去那边就寝,夜瑾都只是嗯两声表示知道,却依旧一个劲地斜倚在贵妃榻上看书,貌似还看得津津有味。 紫陌嘴角抽了一下,暗道也不知是不是在装模作样。 “紫陌,你先下去歇着吧,今晚不用安排人当值了。”九倾吩咐了一句,顺便补充了一句,“夜瑾很快会回临华殿休息,你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紫陌恭敬地福身,“是,奴婢告退,殿下和瑾王也早些歇着。” “嗯。” 九倾转身,走到了贵妃榻前,看着夜瑾认真苦读的模样,失笑了一下,“连紫陌都在怀疑你是真的用功,还是故意想耍无赖想逗留在这里,你还装什么装?” 书被抽走了,夜瑾顺势抬眼,并伸手将眼前美人揽了个满怀,贪婪地嗅着她身上刚沐浴之后的馨香,“我舍不得你。” 九倾拍着他的肩膀,“你的寝殿离这里并不远。” “但是那里没有你的气息。”夜瑾闷闷地道,“我就想住在这里,我们同床共枕多好?我保证不对你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九倾嘴角一抽,就算他想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就能得逞吗? 刚沐浴完,九倾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夜瑾放开她,起身将她拉到梳妆台前坐下,“我给擦拭头发。” “何必那么麻烦?”九倾道,“运功一会儿就干了。” “不麻烦。”夜瑾低声道,“丈夫伺候妻子,天经地义,也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嗯,虽然我们还没成亲,但是在我心里,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末了,他低声补充了一句,“我喜欢伺候你。” 九倾表情微顿,随即挑眉淡笑:“夜瑾,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黏人了?” 而且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似乎连斟酌都不用。 黏人? 夜瑾沉默而细心地拭着她乌黑的发丝,良久才道:“你会觉得烦吗?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可以改。” 九倾转过身,抬眼看着他,一双深黑色的明眸晶莹剔透,柔和而平静,像是能包容世间万物,更包容着眼前这个拿整颗心爱着她的男子。 “不烦。”她柔柔笑道,“怎么会觉得你烦?嗯,我喜欢你这样。” 夜瑾闻言,顿时如花绽开了笑颜,“真的?” “真的。”九倾转过头去,安静地看着镜子中的他们两人,“但是只能在我们独处的时候,你说给我一个人听就行了。” 夜瑾眉梢轻扬,“当然,我又不是没分寸的人。” 第791章 别管他人想法,做好自己就成 夜渐深,一轮残月挂在天空,寥寥几颗星子点缀。 夜里万籁俱寂,只有灯火通明的清晖院里,还不断地传出断断续续交谈的声音。 “若殿下真的打算废皇夫,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良久,湛祺终于自沉思中回神,慢慢开口,“苏家会同意吗?温御史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理,所以这件事……我觉得还是有些难度的。” “你不要去想别人会怎么样。”齐王饮完了一盏茶,将空盏搁在几案上,“你应该想自己会如何,该如何全身而退,这才是正道。” 自己会如何? 该如何全身而退? 湛祺此时其实很疲惫了,身上的剧痛一直在着折磨着他,他时不时地会因为疼痛而走神,但是齐王这个时候来到他的府上,一定不可能只是来看他的伤,后面的这些话才应该是他今晚的主要目的。 而齐王的话,湛祺大多时候都是相信的。 所以一番深思之后,他道:“那你的建议是?” “等你伤好之后,在殿下正式表达要废皇夫的意思之前,主动告诉殿下,就说你愿意退出,就当是为了这次鲁莽的事情请罪。”齐王道,声音透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这样一来,殿下承了你的情,必然想着对你做一些补偿——相信我,在殿下生出废皇夫的想法时,一定是想着要做一些补偿的。 所以当你表达了自己要退出的意愿之后,殿下或许会问一些你其他方面的想法,到时候你可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的职务上,为自己的前程做一个完美的筹划。” 湛祺皱眉:“你的意思是,以此来跟殿下做交易?” “交易虽说不怎么好听,但本质上的确是这个意思。”齐王说着,淡淡一笑,“你也不必担心殿下会因为此事生出不悦,殿下胸襟气度之宽容不比任何男人逊色,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些问题。只要记得,永远不要做触及殿下底线的事情,那么即便是交易,殿下也会成全你的意愿。” 湛祺没说话,静静地趴在枕上,显然正在认真思索齐王的话。 冷汗打湿了软枕,但是从没有哪一刻,他能如此平心静气地放空自己,真正去思考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前程功名。 “温御史现在兼任文渊阁大学士。”齐王道,“但是他的本职是御史,大学士不过是一个名头而已。现在的文渊阁是年轻人的天下,所以湛祺,伤好之后可以去殿下面前求一个文渊阁编修的文职,待殿下十八岁登基之后,只要你有能力有忠心,那么成为殿下的内阁重臣,绝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从容淡定的话语传入耳膜,湛祺认真地思索着他的话,良久才道:“你觉得,温绥远和苏幕臣会不会心甘情愿放弃成为殿下皇夫的机会?” “苏幕臣,我觉得有可能。”齐王淡淡一笑,“或者就算他不愿意,宸王也会迫他愿意。” 湛祺闻言微默,随即低低地嗯了一声,“是啊,苏相毕竟是宸王的舅舅呢。” 宸王不管多冷,对自己的舅舅家,定是希望他们能安然的。 第792章 人的一生,每段经历皆宝贵 夜瑾最终当然还是回了临华殿,毕竟初来南族,他就算如何不舍,也总不能真的落人口舌——虽然凤寰宫里应该并没有人敢出去乱嚼舌头,但夜瑾仍然不想给人留下丝毫把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九倾不许他留在金华殿。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夜瑾就起身了,听到动静的宫女连忙进来问他有什么需要,他呆了半天才道:“殿下起身了没有?” “殿下已经起了。”宫女恭敬地回道,“殿下要去早朝,所以早早就起了。” 是吗? 原来九倾每天都这么辛苦,夜瑾有些后悔昨晚缠着她聊了那么晚,没让她早点就寝。 独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夜瑾很快起身穿衣,因为住进了凤寰宫的原因——虽然临华殿是独立的偏殿,但整座凤寰宫都是属于九公主殿下的宫殿,所以夜瑾以为,侍卫是不能随侍入内的。 因此夜瑾身边只有宫女伺候,无寂则候在了宫外。 但是夜瑾又不喜欢宫女伺候,所以她们送了清水进来之后,夜瑾就让她们出去,自己一个人打理梳洗。 在东幽的那些日子,其实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打理一切,尤其是训练最严酷的那三个月里,他连无寂都不会留在身边伺候,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浑身触目惊心的伤痕。 人一生中每一段经历都是宝贵的,这句话他现在深有体会。 在东幽受宸王严苛教授的那段时间,他学到的东西真的不仅仅是武功阵法,兵法谋略,帝王心术一类,他还学会了磨墨,学会了尊师重道,学会了谦卑,学会了……成长需要疼痛和汗水浇灌的道理。 也学会了高高在上的皇子,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东西。 兀自感叹了一会儿,夜瑾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转眼间又是一副绝世贵公子的模样。 刚走出临华殿,他就看到了一个,哦不,是两个熟悉的身影。 玄三和玄七。 微愣了须臾,他尚未开口,玄三抬眼间已经看到了他,错愕只在刹那之间,随即便走了过来,躬身道:“见过瑾王。” 这一下,轮到夜瑾错愕了。 见过瑾王? 这绝对是玄三第一次朝他见礼,虽然夜瑾对这些并不是很在意,但他依然感到错愕。 玄三……不是九倾的皇夫么? 昨天来的时候没看到他,今天早上他却出现在了这里,是因着他而来? 心头刚浮现这个想法,却见玄七也走了过来,“瑾王。” 夜瑾打量着他们二人,跟之前在西陵时不一样,那时他们二人穿着素雅长袍,打扮得跟寻常公子哥差不多的模样,而现在,两人皆是一身玄衣劲装,体魄健硕,浑身透着一种峭拔有力的气息。 “玄影七卫在殿下这里当值。”玄三主动开口解释,“时间是自由的,我们可以自己调整轮值的时间,殿下对此素来宽容。” 夜瑾闻言点头,随即想到什么似的,随口问道:“侍卫也可以进来吗?” 第793章 不破不立,该破的时候就得破 “可以。”玄三点头,“后宫妃嫔处,男子不能轻易入内。但殿下虽是女子,却不属于后宫,且因为身份贵重,时常要与年轻的臣子们商讨政务,所以凤寰宫男子亦可入内,但该有的规矩却必须要遵守。” 至于应该遵守些什么规矩,自是不必细说。 夜瑾还不至于蠢到去问什么行为是违反规矩的,闻言淡道:“多谢。” 玄三道了声不必客气,便要退下,却听玄七道:“瑾王近来功夫似乎突飞猛进?” 夜瑾嘴角勾了勾:“怎么?” “刚来南族第一天,就让殿下的三位皇夫同时折在手下,我觉得这份功力就算是放眼南族,也难以找到几个能跟瑾王一较高下的了。”玄七淡淡道,“不知瑾王是拜了哪位高师指点?还是无意中得到了什么武功宝典,或者吃了能增加武功的丹药?” 夜瑾睨了他一眼,“本王的确是拜了高师,不过是哪位就不告诉你了,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查。” 玄七一噎。 “我们好歹也算是旧识。”夜瑾淡淡道,“看在曾经你给本王试毒的份上,本王不想跟你为敌,所以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即可。至于本王武功是不是突飞猛进,以后会跟谁交锋,谁又是谁的对手……这些都与你无关。” 玄七闻言微凛,随即沉默地颔首,“属下告退。” 话落,也不管夜瑾是什么反应,径自转身离开。 夜瑾微愕,这么好说话? 而且他还自称“属下”…… 独自一个人待在殿里有点无聊,夜瑾把无寂叫了进来,让他守着临华殿,自己盘膝坐在榻上,把武功秘籍上的心法独自运行了一遍。 打坐练功时,时间过得很快,待他睁开眼之际,眼前站着一个玲珑如玉貌若天仙的美人,美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夜瑾展颜轻笑:“你回来了。” 九倾点头,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感觉如何?” “还好。”夜瑾轻叹,“虽然师父现在不会天天检查早课,但我自己也不能荒废了。” 说完,他凝视着九倾无暇的容颜,“你呢?早朝有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烦心事倒是没有。”九倾道,“不过眼下年节将至,这几天事情比较多,政务都堆在了一起,需要抓紧时间处理完,然后君臣一起放个假,好好休息几日。” 夜瑾闻言道:“南族的风俗习惯与他国相比,还是有些不同的。” “当然。”九倾淡笑,“南族历代君王都并不喜欢墨守成规,旧制度该破就得破,新制度该立时就得立,什么样的制度对国家对百姓有利,那么就算难度再大,都一定会想办法去做到。” 夜瑾闻言,连连点头:“对的,立太多的皇夫于社稷不利,他们会想办法争权,就算初时能辅佐你处理政务,但是时日久了,他们一定还是为自己谋算得多。到时候个个生出了心思,你政务劳累,还要想办法去化解后宫的危机,所以……不破不立,该破的时候就得破。” 此言一出,九倾嘴角霎时一抽,无言以对。 第794章 这位凛王,理解能力没问题? 帝后摆驾钰王府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凤寰宫。 九倾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御景阁里处理早朝之后的政务,闻言几不可察地怔了一下,随即淡淡道:“父皇也是大意,这么久了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许久没进宫了。” 虽然她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夜瑾却依然没有错过方才一刹那间的怔然,心头闪过些许深思,“九倾,钰王是你的四皇兄?” 九倾点头:“嗯。” “他发生了什么事?”夜瑾不解。 为什么很久没进宫了? 帝后摆驾钰王府……如果没什么特殊的情况,只要一道旨意就能宣自己的儿子进宫,压根无需亲自过去。 所以,钰王生病了? 九倾的回答验证了夜瑾心里的猜测:“他身子不适,已经卧床半年了。” 夜瑾静了一瞬,沉默地看着她,九倾正专注地批阅着奏章,她说年节将至,这些日子会很忙,看案上堆积的几摞小山一样高的奏折,的确是挺忙的。 所以夜瑾决定,暂时还是不要让她分神比较好。 虽然他看得出,对于钰王的事情,九倾心里或许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但是她不主动说起,他也不想问,免得挑起她心里的不愉快。 时间静静流淌,御景阁里安静得只有筛选奏折和翻阅奏折的声音,直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紫陌走了进来,给两人送上了茶水,并禀报道:“殿下,凛王来了。” 凛王? 夜瑾眉心微锁,不就是昨天挨了三十军杖的那位皇子? 九倾淡道:“让他进来。” “是,殿下。” 凛王很快走了进来,撩袍单膝跪下,朝九倾行礼:“臣参见殿下。” 夜瑾沉默地垂眼看他。 今天凛王依然穿着一身肃重的黑色长袍,身姿笔挺,脸色除了有着淡淡的苍白之外,并无其他明显的异样,看起来就想没有受伤一样。 但是夜瑾心里明白,宸王既然责令处罚,便不可能对任何人放水,所以只能说,这个凛王也是个能忍的人。 “三哥起来吧。”九倾淡道,“怎么没在府上养伤?” 凛王道:“皇兄只罚了臣军杖,并没有责令臣闭门思过。” 夜瑾嘴角一抽。 这位三皇子,确定理解能力没问题? 九倾明明问的是他为何没在府上养伤,他却说,因为宸王没罚他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跟养伤是一个意思? 九倾似乎也是无语了一下,随即道:“三哥受了伤,可以在府里休息几日。” “臣的伤势无碍。”凛王道,“殿下前些日子让臣去查的事情,臣已经查出眉目来了。” 凛王也是近日才回到天都。 原本应该是昨日就来禀报,但是凛王和湛祺刚进宫就遇上了在宫里纵马的夜瑾,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把此事耽搁了。 九倾抬眼:“三哥查到了什么结果?” 凛王微默在,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夜瑾,虽没有说话,但其下之意显然很清楚。 “三哥不必顾忌他。”九倾道,“有话但说无妨。” 第795章 一千两百两酬金 “是。”凛王于是也没再坚持什么,恭敬地将自己查到的结果一五一十禀报给了九倾知道。 事情有些出乎九倾的意料之外。 原本她以为,一桩巨额金银的交易背后,牵扯出的极有可能是一桩贪污大案。 但事实却并非仅止于此。 买通魔域十三杀的幕后凶手居然并没有用到几万两黄金,应该说,他只用了几张百两的银票就搞定了这件事,但后面牵扯出的事情,却显然比几万两黄金更严重。 一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事情,也由此浮出了水面。 魔域十三杀虽然是独自为主的杀手,在江湖上是无人敢惹的煞星,但追溯根源,他们曾经是由一个师父培养出来的杀手,他们的师父也是利欲熏心,原本打算培养出顶尖的杀手为自己所用,既可赚取足够的金银,又能在江湖上闯出至尊的地位。 但是偏偏,这些杀手个个都是狠角色,因为皆是孤儿出生,所以除了被师父用毒药控制之外,他们身上并无其他弱点,尤其是为首的老大。在花费了三年时间得到了解药的配方之后,便毫不手软地杀了他们的师父,从此十三人算是相依为命。 谈不上情同手足,却也是同生死共患难,每次出任务后所得到的报酬都是老大多得一些,其他十二个人平分,因为老大找出了解药,并杀了师父,还了他们自由,所以理应多得一分酬劳。 魔域十三杀从出道以来,几乎从未失过手,所以他们所敛聚的财富已经非常可观,这一次去东幽出任务却折损了六个人,对他们来说,是阴沟里翻了船,也几乎是一次灭顶的打击。 所幸老大全身而退,其余六人回来之后问过老大,任务失败了应该怎么办? 死去的兄弟该怎么办? 买主所付的黄金又该如何分? 但是老大沉默了很久,却只说了一句话:“酬金只有一千二百两银票,活着的人就不分了,买些纸钱冥器,给死去的兄弟黄泉路上用。” 这句话一出,其他兄弟顿时觉得奇怪。 他们习惯了听老大的分配,每次出任何也都是由他安排和负责收取酬金,这一次去了东幽本该有三万两的黄金,按照规矩买主至少应该先付一万,就算任何失败,没道理连这一万两的预付金也没有了吧? 但是老大却什么也不再说,只是拿出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分给了其他六人,“今天开始,我们都散了吧。这些金银你们全部拿去分了,从此以后浪迹天涯,隐名埋姓,别再做杀人的生意了,余生就算什么也不做,这些钱也足够吃香喝辣花一辈子。” 他们其实都不缺钱。 做了这几年生意,哪一单酬金都足够他们吃喝一辈子,以前他们并未想过要安稳一生,但是这次东幽之行,一下子就折损了一半人手,以至于他们心里都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情。 十三杀以后再也不是十三杀了,所以老大这是想金盆洗手了? 第796章 魔域十三杀的老大1 他拿出来的那些金子兄弟们并没有要,他们只是奇怪于最后一单生意为何没有收酬金,原本以为是老大藏了私,但是当老大把所有家当全部拿出来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打消了怀疑,心里也明白,或许老大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再后来,六个人默默地离开了,什么也没再问。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秘密,没道理他们就不该有,毕竟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还是有些感情的,最后保留一份尊重也理所应当。 魔域十三杀就此以这般沉默无声的姿态,彻底在江湖杀手行列销声匿迹。 虽然事情只发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但是魔域十三杀的事情在江湖中却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浪,哪怕他们如何低调,这件事都不大不小地造成了轰动。 就像一个皇朝的更迭,不管是惊天动地也好,还是悄无声息也罢,在很多人心里,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和震惊。 魔域十三杀,在杀手榜上的地位就如同一个国家的君王。 他们的没落,在杀手心里,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谜团。 再然后…… 六个人离开之后,很快就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而这位老大,却并没有跟着消失。 他依旧出没于那些偏远地方的三教九流之地,烟花青楼,赌场酒庄,江湖上无人敢惹他——哪怕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素衫,脚上踏着一双破旧的靴子,连一日三餐也是吃的最清淡的素食。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杀手——至少在凛王见到他的时候,那个人身上没有一丝戾气,体魄强健,粗布衣长衫,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动辄收取几万两黄金的杀手。 看他的穿着打扮和周身流露出的气息,说他是一个强壮的猎户,大概会更令人信服一些。 但他不是猎户。 除了杀手之外,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他是南族天都某位重臣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当然,故事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故事从头到尾,也并不沾染一丝一毫的风花雪月。 凛王花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才查清他的身份,其间受到不少的阻碍,并且数次差点暴露了踪迹,但是最后皆是有惊无险。 当然,他能查出对方的身份,其实源于一个不是很巧合的巧合。 这位十三杀的老大喜欢去一家叫做“结彩楼”的青楼,虽然这家青楼看起来很是气派,属于达官贵人和富商才去得起的地方,但即便这位老大身上穿着朴素得有点寒酸的衣衫,楼里的老鸨也会恭敬地将他迎进去,再吩咐两个美人好生伺候着。 凛王暗中观察过,这个老大每次去,尽管有美人陪着,他却从来不行风流之事,而只是一个人坐在房中独自喝酒,两个美人也安静地坐在一旁,这位老大有时会在厢房中睡一晚,有时则只待一盏茶功夫就走。 但每次离开的时候,他从来没给过银子,青楼里,也没有任何人伸手跟他讨要过银子。 第797章 魔域十三杀的老大2 天都某位贵胄家的公子,于月前亲自去了一趟林嘉湖——也是魔域十三杀这位老大和凛王彼时所在的地方,距离天都不算太远,但也不近,骑马大概要七八日左右。 凛王看到了他们进了这家青楼。 凛王还看到,刚进了厢房,那位贵胄家的公子就给了那位老大一个耳光,那位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老大,被一巴掌打得依然不眨一下眼睛。 之后那个贵族公子拿出了鞭子,狠狠地抽了那个老大。 凛王看着,渐渐就皱了眉。 不是因为老大被打而皱眉,而是因为,那位平素看着斯文沉稳的贵公子,居然也有这般愤怒失态的时候。 ……那些沉稳温雅,清贵教养都是伪装出来的? 老大被抽了十几下,却一直不动如风地站着,好像被鞭打的人并不是他,直到那位贵公子满脸冰怒地丢了手里的鞭子,骂了一句“废物,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他才徐徐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自始至终,面上如戴了一层面具般,冷淡沉默。 贵公子坐在席上,连续喝了两杯酒,才缓了心中怒火。 搁下杯子,他冷冷发问,眸心带着掩不住的厌恶,“现在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已经把他们都解散了。”那位老大在一旁也席地坐了下来,表情冷漠,被鞭打的时候没感觉,坐下时仿佛也完全牵动不到身上的伤,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解散?”贵公子咬牙,表情又要发怒,“为什么要解散?” “解散了,一了百了。”老大说道,“免得被人查出蛛丝马迹。” 这句话一出,贵公子就不说话了。 然后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或许是担心隔墙有耳,他们说的话都很隐晦,言语之中从不提起具体的名字或者谁的身份,就算被人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也不会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况且林嘉湖离天都隔着几千里,谁会知道贵公子是来自天都?谁又会想到,天都贵胄家的公子会跟江湖上的杀手头子扯上关系?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世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巧合。 看到他们在一起的人是凛王,知道贵公子身份的人是凛王,知道那位老大是谁的人,也是凛王。 并且凛王还知道,那位老大为什么解散手下兄弟,魔域十三杀为什么会折损近一半人手,他更清楚,自己这趟奉殿下之命要查的是什么。 在看到贵公子对那位杀手老大动手,而那位老大居然无动于衷的时候,凛王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会做出任何主观的判断。 继续查,顺藤摸瓜。 凛王又用了近十日时间,才查出了那个老大的身份,纵然是沉默寡言从不情绪外露的凛王,那一刻心里也着实吃惊了很长时间。 那个男人的身份,牵扯出了一个朝廷重臣年轻时候的荒唐事,并且这个荒唐事成了一辈子说不得的秘密。 但是,却成了其子暗中积攒势力的最佳工具。 第798章 错综复杂的秘密 魔域十三杀的老大,这些年来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曾经的师父应该是知道的,但是被他亲手杀了之后,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 这个人即便是对于其他兄弟来说,也是个神秘的存在。 或者应该说,十三杀都是孤儿,他们从没想过要去追究彼此的身份来历,所以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人去好奇他们老大的身份。 在所有人眼里,十三杀都是没有弱点的。 外人也都以为他们没有任何弱点,但事实上,没有人是真的没有弱点的,十三杀的老大就有着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弱点——一个温柔纯真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他生命里所有的阳光所在。 但是这个小姑娘的身份却是天都这位贵公子家里的一个侍女,长得很水灵,柔情似水的那种。 这位老大对她是什么感情,暂时还无法确定,但是贵公子却利用这位小姑娘,控制着这位江湖上顶级的杀手,让他心甘情愿地听自己的命令。 九倾翻阅着奏折,淡淡道:“这位贵公子是谁?” 凛王道:“姓温。” 九倾闻言,似乎完全不觉得意外,“林嘉湖的青楼,是他的产业?” “是。”凛王道,肯定的语气,“他在林嘉湖不但拥有青楼和赌场之类的产业,还积攒了一些江湖势力,其过程就是利用了这个十三杀的老大。” 顿了一下,凛王道:“这个男人现在已经进了天都。” “进了天都?”九倾抬眼,眉头皱了起来,“他来天都做什么?” 凛王微默,随即缓缓开口道:“那个男子以前一直都是易容,臣有一次看到了他的真容,他容貌长得跟温家长子有九分相似,两人的身段更是难以区分。” 此言一出,九倾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将奏折搁在一旁,她放松了身子,慵懒地倚进了椅子靠背上,“他们长得很像?” “是。”凛王道,“而且那个人年纪虽然比温家长子大了一点,但因为长期带着易容面具,不见阳光,所以面容白皙,不染沧桑,看着和温家长子几乎没什么明显的差异。” “温家长子具体……如何控制他的?” “那个小姑娘是温家的一个侍女,但是臣同时查出,她还是魔域十三杀师父留下的孤女。”凛王说着,眉心难得地拢在了一起,似乎也觉得这些事情弯弯绕绕,一重接一重,实在出乎人的意料之外,“那个男人杀了自己的师父,却对这个孤女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并且这个孤女的父亲在世时,就给这个孤女定了婚约,所嫁之人必须姓温。”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又皱了下眉,缓缓道:“所以现在事实就是,如果这个老大要娶这个孤女,就必须先认祖归宗,让温家承认他的身份,这也是温家长子一直以来能掌控着他的主要原因。” 九倾闻言,淡淡轻笑,“这个结果,也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第799章 完美的贵族教养,是伪装出来的 如今听起来很复杂的事情,但听完了,其实也不过就那么回事。 温御史年轻时候的一桩风流韵事,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成了孤儿,被冷酷无情的杀手师父收养,最终也培养成了冷酷无情的杀手。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师父的女儿对他展现了一点温情——对于一个生命里没有阳光的人来说,面对一个小姑娘展现的温情,无非只有两种态度。 一种是恨不能毁灭了这种不属于自己的美好,活在黑暗中的人,厌恶阳光,痛恨阳光,不顾一切地想摧毁。 而有些人,则会紧紧抓着这一缕阳光不放手,因为这是生命里的唯一一抹希望。 而这个男子,显然就是属于第二种。 魔域十三杀虽然人不多,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却绝对不小,温家长子不知何时知道这位兄长的存在,并利用这个孤女来掌控他。控制了自己的这位兄长,就等于控制了十三杀——虽然那些杀手们自己可能并不知道。 得知了夜瑾的存在,温家长子想除掉夜瑾,于是让魔域十三杀出手,如果能成功,最终也不会查到他的身上—— 但是他自己显然也完全没想到,刺杀夜瑾的计划会失败。 然后他急了。 第二次出手又失败,于是才有了第三次迫不及待的亲自出手。 温绥远…… “看着的确是稳重优雅的人。”九倾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谁能想到,如此完美的贵族教养居然全是伪装出来的?” 凛王禀报完了自己查到的一切,就不再说话,沉默地站在一旁。 九倾淡道:“温御史知道这些事情么?” “目前看来,应该是不知道的。”凛王道,“那个男人来到天都之后,并未住在温府,依然是易容之后的身份,住进了一家客栈,身份不会引人注目。” “是吗?”九倾勾唇。 温御史这些年在朝堂战战兢兢做事,忠于君王,忠于社稷,似乎从没有犯过什么违反了原则的错误,多年前的这桩事情他不知是否还能记得,就算记得,或许也没怎么当回事。 人其实都会犯错,尤其是一些有了身份的达官贵人,年轻时犯一些错很正常,但是年纪大了之后就越发小心谨慎。 虽然九倾心里也明白,很多大臣之所以忠心,不一定是他们心甘情愿忠心,而是因为君王容不下佞臣,所以他们只能以忠诚换取君王的信任。 但不管他们是如何想的,只要行为端庄,对得起自己的官职,对得起朝廷的俸禄,那么一些曾经的错误没什么不能宽容的。 温御史这些年做的很好,官风严瑾为人正直,没人能挑出什么毛病。 就算多年前这桩旧事被人扒出来,最多也就是声名受点影响,其他的构不成大错。 但是他的儿子做下的这些事,却足以让温家满门被抄斩。 夜瑾已经如隐形人一般沉默了很久,此时默默地递上了一盏茶,送到了九倾手里,缓缓开口:“如果我是那个人,也会仅仅抓着这一缕阳光,舍不得放手,哪怕……要被逼着做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第800章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他一开口,九倾就抬眼朝他看了过去。 凛王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眸心闪过一道深思,随即便移开了视线,沉默不语。 “凛王大概累了。”夜瑾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罢,他转头看想九倾,“他的伤势挺重,这样硬撑着对身体不好。” 九倾闻言轻笑:“三哥回去吧,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后面的事情我会再安排。” 凛王恭敬地应了声:“是,臣告退。” “这几天有夜瑾在我身边,三哥可以在府里好好养好身子。”九倾淡淡道,“年节之后再过来。” 凛王垂首:“是。” 应罢,便躬身退了出去。 九倾端着茶盏,转头朝夜瑾示意:“坐下歇一会儿吧,不要太累了。” 夜瑾抿唇,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我又没做什么,哪里比得上你劳累?” 说着,竟是走到了她的身后,给她按起肩膀来了。 力道掌握得很好,按得九倾很舒服。 半眯起眼,她轻声笑道;“有你这么一枝解语花待在身边,实在是件幸福的事情。” 解语花? 夜瑾嘴角抽了抽,虽然对她揶揄的语气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喜悦,“真觉得幸福?” “当然。”九倾舒服地叹了口气,“我还骗你不成?” 夜瑾唇畔溢出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方才凛王说的这些事情,你怎么看?” 夜瑾道:“牵扯到朝廷忠臣多年前的私事,其实本不该过分去揭开,毕竟这种事情对于很多人来说,不算特别稀奇。别说有些身份的人,就是一些普通寻常的公子哥儿,年轻时也难免有些风流之事,虽不怎么光彩,但到底也不算触犯了律法。” “但是他的儿子做的这些事,若说没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谁也不会相信。” “敛聚私人产业,发展江湖势力,控制杀手为其卖命,利用孤女胁迫自己的兄长……这些若追究起来,每一桩都是要人命的罪名,况且……他还牵扯杀人的罪行。”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把自己的这位兄长弄来了天都,一定还有其他的计划。” 九倾点头,语气淡定得很:“所以接下来,你该小心了。” 夜瑾闻言一静,随即不屑地撇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我还怕了他?” 不过…… 皱了皱眉,夜瑾道:“凛王既然已经查出了他这么多的罪名,应该也已掌握了足够的罪证,你不打算现在就办了他?” “不急。”九倾声音淡淡,“眼下年节已经到了,况且温御史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这个时候若是大动干戈,定会引起一些人惶然不安。再者,凛王查到了事实,却不一定就掌握了罪证,你以为罪证就这么容易掌握?” 夜瑾微默,随即缓缓点头,“是我太想当然了。” “不用妄自菲薄,在其位谋其政而已。”九倾道,“你的心思没专注在这些事上,否则也可以想到这些。” 第801章 病这么重,为何不跟朕说? 忙完了政务,已是午时。 紫陌来请示是否要准备午膳,夜瑾看着九倾一副平静淡然的表情,沉默了很久,还是开口说了:“九倾,你要不要去钰王府一趟?” “去钰王府?”九倾转头看他,“为什么?” 夜瑾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里缓缓涌动,就像……九倾是在刻意疏离着什么,或者是他自己想知道,那位钰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夜瑾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人,对于九倾之外的任何人,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但是钰王不同。 虽然他只在西陵的时候见过这位钰王一次,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九倾曾经的悲伤痛苦,应该与这位钰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只是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他却完全不知道。 九倾漫不经心地摇头:“钰王生病了,我去过几次,除了让太医开好一点的药之外,其他的也帮不上什么忙,父皇母后去看看就可以了。” 夜瑾闻言,沉默地点头,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 轩辕重完全没想到,寒钰的情况会如此严重。 曾经温润优雅的四皇子,曾经何时,居然变得如此孱弱清瘦,连下床都不能了? 脸色苍白而憔悴,一阵阵的低咳如破碎的呜咽,躺在床上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孱弱老人,一个人体会病痛折磨? 帝后二人出宫的消息虽然很多人知道,但是进府之后却并没有让人高喊迎驾,两人自己进了寒钰的院落,看着侍女端着洗漱盆具走出来之后,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只有一阵阵压抑的咳嗽越发清晰地传了出来。 “皇……”侍女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两人,刚要出口,皇上却示意她退下。 惶恐地跪地行礼,盆具几乎失手被打翻,随即匆匆端起盆具退下。 皇上和皇后对视了一眼,抬脚走进了屋子。 一阵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各种各样汤药的味道掺杂在一起,让皇上深深地皱起了眉。 内室已经没有一个人。 只有侧着身子朝里的寒钰,一个人蜷缩着身子发出一阵阵咳嗽。 皇上几乎再也忍不住,匆匆两步走到床前,“寒钰。” 听到声音的寒钰身子微震,缓缓转过身,看着立在床前的男子,瞳孔微缩,随即便困难地翻身下床,砰的一声跌跪在地上,“儿臣……咳咳咳……” 一只有力的大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皇上的声音明显压抑着怒意,“怎么回事?你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跟朕说,你的母妃知道吗?” 寒钰被扶着坐回了床上,半靠在床头,以手捣着唇,还在不停地低咳。 轩辕重脸色变了又变,伸手贴在他的脊背上,输了一些暖阳真气进了他的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被吸收,直到寒钰咳嗽渐缓,脸色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他才徐徐收回了手。 皇后亲自搬过来一张椅子,轩辕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朝皇后道:“命府里的人去请太医,所有太医全部叫过来。” 第802章 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臣妾这就去。”皇后点头,也是皱眉看了寒钰一眼,眸心浮现些许忧虑。 “不,不用……”寒钰抬眼,缓缓摇头,“皇后娘娘别麻烦太医了,儿臣的病,太医也无办法。” 太医也没办法? 皇后抿唇,皱眉道:“你的母妃知道吗?” 寒钰摇头:“儿臣没让母妃知道,不想她太过担心。” 皇上输的一点真气,终于让他有了些许说话的力气,但到底是治标不治本,这点精神最多也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左右——寒毒凶猛,不小一个时辰就会吞噬身体里所有的暖阳之气。 皇上也清楚,所以淡淡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太医说你是被寒气侵蚀,身体戕害很严重,连武功都不能用了。” 寒钰低垂着眼,“其实也没什么,朝上武有皇长兄和三皇兄,文有二皇兄和六皇弟,儿臣本来对政务也不是很有兴趣,能不能再动用武功,都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轩辕重闻言,几乎想一掌拍死他。 “他们能文能武是他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冷冷道,“朕问的是,你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搞成这副鬼样子? 为什么? 寒钰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就……怎么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倾儿这段时间都没来?”见寒钰不说话,轩辕重也没再问,皱着眉换了个问题,“你们以前不是感情很好吗?近来是怎么回事?” 以前感情很好。 以前他跟倾儿的感情,的确是很好…… 寒钰恍惚地想着,事情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些恍如隔世的记忆……不,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真的隔了几世的记忆,还清晰地盘旋在脑子里,让他这些日子以来,真正体会到了肝肠寸断的痛苦。 可那些记忆中的画面……却无一能对人说,只能一个人承受…… 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 “寒钰。”轩辕重毕竟是一国之君,见自己的儿子一个劲地沉默,不由生了几分恼火,“朕在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回?” 寒钰抬头,看着这位父皇担忧有恼怒的神情,心头一阵阵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 “父皇。”他低低地开口,“儿臣想去书房。” 想去书房? 轩辕重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但见他眼下这个虚弱苍白的模样,难免心疼,不忍逆了他的要求。 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轩辕重道:“自己能走吗?” 躺了太多的日子,现在要靠自己走路,显然有点难度,寒钰苦笑:“儿臣想再借父皇一点真气……” 轩辕重让他盘膝坐在床上,自己双手贴在他的背上,缓缓将真气输入他的体内,并助他疏通了这些日子手寒气侵蚀而堵塞受损的经脉。 小半个时辰之后,寒钰身子渐暖,周身缓缓沁出丝缕白色雾气,轩辕重才缓缓收回双掌。 寒钰从床上起身,虚弱无力的四肢终于有了力气,双脚站在地上的感觉似乎已经久违了,他低声道:“多谢父皇。” 第803章 儿臣想画一幅画 寒钰唤来了下人,命她们将皇后带去了梅园赏梅。 随后寒钰和皇上来到了书房。 自从生病之后,寒钰就从没有踏足过书房,如今足足过去了半年之久,以至于对自己的书房都有了一种久违的生疏感。 书房每日都有心腹下人固定打扫,就算他卧病在床,府里也不会有人懈怠了工作。 寒钰转头,恭敬地道:“父皇先请坐,儿臣想……画一幅画。” 画一幅画? 轩辕重有点懵,好好的,怎么突然想作画? 看着静静立在面前的寒钰,看着他消瘦的面容身段,轩辕重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你画吧。” “谢父皇。” 寒钰走到案前,虽然已经有半年没来,但毕竟是自己的书房,什么东西摆放在什么地方,他还是知道的。 在案上展开一张白纸压好,取水磨墨,对于寒钰来说,这些事情他虽然不常做,但是并不陌生。 或许……自从恢复了记忆之后,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对他来说,都不算难事了。 眸心划过一丝怔然,寒钰很快回过神,开始取笔作画。 轩辕重沉默地看着,眉心轻锁。 作为一国之君,他以前很忙,从未有过这样此时这般悠闲地看着自己儿子作画的时候,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既不觉得新鲜,也并没有什么不耐烦。 因为他心里明白,寒钰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这么做。 这个四儿子素来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人,作画这样的事情,太多时候都是被很多皇子公主,或者权贵家公子小姐们视作是一件闲情雅致之事。 他们可以触景生情时作画,可以展示才艺时作画,也可以表达情意时作画,或者以画作为馈赠知己好友的心意。 很少有人会单独在自己父亲面前作画,尤其是皇子。 心血来潮么? 应该并不是,轩辕重在心里否认了这个想法,却又忍不住生出其他的猜测,寒钰生病了,这性子是不是也变了一些? 时间缓缓流逝,书房里一片安静无声。 安静到轩辕重只听见自己沉稳缓慢的呼吸,以及窗外冷风吹打着树梢的声音。 起初寒钰的神色很平静,可随着作画的时间越长,画上呈现的东西越多,他的脸色渐渐就变了。 不但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作画的动作也时而停顿一下,握着狼毫笔杆的手几不可察地打着颤,停顿了须臾,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蘸墨作画。 画一会儿,又停下,脸色再白三分,点墨,再画。 如此周而复始,慢慢的,他似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好像完全已经忘了书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轩辕重再度皱起了眉,盯着寒钰不正常的脸色。 寒钰唇色苍白得失去了所有血色,脸色也难看得很,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在坚持完成手上的这副画作—— 虽然轩辕重完全不明白,他原是自己要作画,怎么这会儿,作画却好像反倒成了一件让他痛苦的事情? 第804章 问题的答案,都在这幅画上 不知不觉,轩辕重站起了身。 他想知道,寒钰究竟在画什么,他没有对着任何景致做画,那也就是说,他画的只是自己脑子里存在着的东西。 那么,是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如此痛苦? 轩辕重举步,负手慢慢走了过去。 寒钰也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在案前,怔怔地盯着已经完成的画,须臾,将笔搁在一旁。 抬起头,他看着自己的父皇。 轩辕重视线定格在那副画上,脸色也渐渐变了。 寒钰绕过书案走了出来,撩了衣袍,缓缓跪倒在地,垂眼看着地面,声音沉寂而低涩,“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这幅画上,请父皇过目。” 轩辕重没有说话,举步慢慢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寒钰刚才作画的位置,细细地,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跃然呈现于纸上的一幕。 活生生的一副人间炼狱。 白纸黑墨,勾勒出一幕宫廷沦陷的惨剧,血腥而残酷,那些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宫殿,熟悉的军队,刀斧利剑下的遍地横尸…… 高头大马上,身穿白色战袍的男子,与眼前这血腥一幕格格不入的温和眼神,周身干净得仿佛不染纤尘,然而这般温和的表情在这满目的血腥之中,让人觉得高贵,却也残酷。 轩辕重盯着这画看了很久,寒钰在地上也跪了很久,不言不动,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肌骨寒凉,深沉的刺骨的寒意,在这一刻缓缓浸入四肢百骸,浸入经脉肺腑,仿佛将灵魂都要冻僵了一般,连血液都要停止流动。 冷,除了冷,再也没有别的感觉…… “这是什么?” 冗长的死寂之后,轩辕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再也听不到一丝感情。 寒钰闻声回神,血色早已从他的脸色彻底褪尽,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就如……父皇看到的,这是南族皇室曾经的劫难。” “这也是,殿下跟儿臣之间,为何……为何不如以前那般要好的原因。” “这同样也是,儿臣会弄成……如今这副鬼样子的理由……” “儿臣是个罪人。” “父皇……什么都不要再问了,任儿臣……自生自灭吧……” 轩辕重抬手,慢慢拾起案上的那幅画,这段时间闪过脑海的诸多疑问,此时似乎隐隐有了一些解释。 ——倾儿素来与寒钰感情要好,好像突然间变得生疏了? 那日回来之后,晚宴上身着一袭鸾服的九倾,恍如九天之上的飞鸾神女,尊贵令人不敢逼视,与往日纯真烂漫的倾儿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日开始,儿臣会着手处理政务,还望父皇多提点儿臣。 ——倾儿,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这世上有谁能欺负得了儿臣?儿臣只是……到了该承担起自己责任的时候了。 突如其来的如脱胎换骨一般的蜕变,若是没有足够让人信服的理由,心底深处,便会一直有些疑虑深藏,而现在,他是否已明白了自己女儿的改变,究竟是源于什么? 第805章 十月十六,赏月图 轩辕重离开了,并且带走了那幅画。 寒钰却如失了神的游魂一般,依旧毫无生气地跪在地上,书房里安静得知仿佛陷入了死寂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强烈的寒气席卷而来,寒钰脸色一点点变得青白,身体里真气渐渐流失,他冷得全身止不住打颤,却以手撑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身子踉跄了一下,随即勉强稳住。 转过身,已经跪得僵硬麻木的双腿艰难地抬起,一步步往书案后面走过去。 脚步虚浮,似乎随时会摔到一般,可他却硬撑着走了过去,手扶在案边,重新抽了一张白纸展开,平铺在案上,以镇纸压好。 呆呆地看着白纸良久,他才抬眼,看向搁置在一旁的狼毫,伸手,慢慢拿了起来。 苍白无力的手握着笔杆,手背上能清晰地看到青筋。 提笔,点墨,作画。 半垂着眼,一笔笔,他勾画得很慢,很慢,却格外仔细,比作第一幅画时更加小心专注。 随着喉咙里突如其来的一阵痒意,他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手里毛笔移开,以免墨汁玷污画作。 同时以左手捣唇,低低地咳了起来,绵延嘶哑的咳声让闻者心惊。 直到咳嗽越发剧烈,他不得不弓起身子,将手肘撑在桌上,阵阵剧烈的咳嗽汹涌澎湃而来,一直持续了近半柱香时间,直到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眼底克制不住地浮现出一层水雾,喷发的咳意才渐缓渐止。 寒钰放下左手,唇边和手背上皆染上了一抹鲜红。他却无心理会,继续抬手作画。 一笔一钩,都像是刻在了心尖上。 一幅画,画了半个时辰。 画完了,搁下笔,他痴痴地看着,几乎舍不得移开目光。 呈现在眼前白纸上的,是一幅赏月图。 皎洁的月色,银辉倾洒,庭院里一张圆几,上面摆着几样常见的瓜果糕点。 庭院里种植着几颗婆娑的桂花树。 圆几旁边,坐着一个绝色动人的少女,身上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一头乌丝以桃花簪子轻轻挽起,松松垮垮披散了纤细的肩背后面,衬着清冷皎洁的月色,活脱脱像是广寒宫里下凡的仙女。 她抬头指着天上皎月,一脸向往之色。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一身墨色戎装的男子,浑身凛冽铮然之气,但是看向少女的眼神却格外的温柔宠溺,几乎带着一种永世不变的虔诚。 寒钰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仿佛忘却了世间的流逝,寒气沁入肌骨的僵滞麻木。 “倾儿,十月十六这天的月色也是极美的,丝毫不比八月十五逊色,是不是?” “嗯。” “那以后……每一年的今天,我都陪你赏月好不好?” “好啊,刚好这些日子桂花也开得正香呢。” 好啊…… 这些日子,桂花开得正香呢。 寒钰轻轻眨了眼,眨去眼底的酸涩,嘴角一点点抿了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抓紧案桌的边沿,紧紧地攥着,攥得指关节泛白,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第806章 岳父大人很英明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年节到了。 按照祖宗惯例,南族的年节也是连着庆祝两日。二月底这一天,中午皇帝会在宫里举办家宴,只有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参加,算是一家人团聚,连宗亲王爷什么的都不必进宫,而只要以留在各自府上陪伴妻儿即可。 到了晚上,还有一场宫宴。 晚宴时群臣皆要进宫,可以携带家眷,君臣同乐,有歌舞等许多欢庆的节目可欣赏,宫中烟火会燃放到子时。 子时一过,群臣提前跟皇上拜年说些吉祥话,诸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类。 然后便可以各家回家,搂着妻子温存缠绵了,第二日早上也不必早起,因为早朝会免朝三日。 群臣在家里欢庆,皇帝皇后和后宫嫔妃,以及皇子公主们则在宫里再小小地庆祝一下。 说起来,虽有些规矩不同,但各国庆祝节日的方式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差别,不过都是图个吉祥平安,能趁着年节休息两三日罢了。 连着几日宫里都很忙碌,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气洋洋的气息,到了年节喜日,虽然忙了一些,但因着喜日子里喜事多,即便是内监宫女,也每人都能得到一套新衣裳,并且在这两日能得到不少的赏钱,所以个个脸上都是欢笑洋溢。 凤寰宫里,紫陌的声音流露出些许迟疑意味:“殿下,皇子们都已经到凌波殿了,但是钰王还没有到。” 九倾正在给夜瑾试衣服,闻言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稍后我会去一趟钰王府。” “是。” 九倾打量着一身红衣的夜瑾,眼底流露出惊叹之意,“很久没见你穿红衣了,果然你还是适合这个颜色。” 年节穿着红色喜气,九倾命宫里的司制坊给夜瑾量身定做了四套衣服,红白黑玄各一套,月白色的衣服穿着清贵优雅,红色的穿着醒目惊艳,最能衬托夜瑾绝世的姿容。 男子很少有人能真正驾驭得了一身夺目如火的红色,夜瑾偏偏就是这极少数人的一个。 看着站在眼前的夜瑾,九倾不由又想起了初次进西陵皇宫参加宫宴的那个晚上,九皇子殿下一身红衣,带着她乘着一顶张扬到极致的火红色金顶软轿进宫,在宫里引起的骚动。 当真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张狂。 而现在,夜瑾已经将所有张狂尽数敛尽了骨子里,连同那些让他只能以张狂掩骄傲来掩饰的伤痛不堪。 夜瑾虽然非常享受被夸的滋味,但是他还是有些不自在:“穿这个是不是太招摇了?我想给岳父大人留一个稳重的形象,不想让他误以为我以色侍君。” 以色侍君? “你倒真是敢说。”九倾愕然,嘴角抽了抽,“父皇对你的印象已经很好了,不用再顾忌这些。若真会因为一套衣服就对你印象改观,那他就不是我的父皇了。” “是吗?”听她这么一说,夜瑾稍稍安心,“看来岳父大人还是挺英明的。” 第807章 越来越看不懂寒钰了 九倾斜斜睨了他一眼,语气悠然:“不过你确定,你心里就当真没有一点以色侍君的想法?” 夜瑾闻言,俊脸微红,想起了自己的貌美如花论。 抿唇闷哼一声:“就算有一点想法,你也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嘛。” 九倾轻笑一声。 “好了,我们去一趟钰王府。” 夜瑾点头,压下心里那种突如其来的异样情绪,跟她一道走出了凤寰宫。 “殿下。”紫陌迎了上来,眉心微蹙,“奴婢刚刚听说,皇上这几日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好像是上次从钰王府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后宫,连皇后的疏凰宫都没有去过,而是整日待在书房,不见任何人,连苏相昨日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了。” 九倾闻言一怔,父皇心情不好? 这几****待在凤寰宫处理成堆的朝务,几乎连去请安的时间都没有,倒是没有听说这件事。 从钰王府回来之后…… 眉眼沉了沉,九倾只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也没再多问,跟夜瑾一起上了储君专属的车辇,往钰王府而去。 坐在车上,夜瑾蹙眉:“岳父大人心情不好,是因为钰王的病情?” “应该并不是。”九倾倚在车内软榻上,神情有些飘忽,“若只是因为病情,他可以召集太医院所有太医,哪怕是大发雷霆训斥一通都能理解,这般不声不响地一个人闷在御书房……却完全不像是父皇的风格。” 这几日政务堆积,那日帝后从钰王府回宫之后,九倾并没有刻意去打探什么,或许心底下意识就想避开对钰王府的关注,但是最后她发现,很多事情不是你想避开就避开的。 就比如现在,她还不是自己坐着车辇往钰王府而去? 关于自己跟钰王之间的事情,九倾不知道该怎么跟夜瑾说——重生的事情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离奇之事,即便是有神灵庇佑的南族,至今她也只告诉了宸王而已。 告诉宸王,是为了让他安心,不至于对夜瑾生出误会。 至于其他人…… 九倾蹙眉,父皇是否也知道了什么? 半年前寒钰去日月寒潭,让寒气侵蚀了经脉肺腑,落下了严重的病根,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他这么做的目的…… 糟蹋了自己的身体,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以后再也不能修炼七字咒,甚至连自身武功都一点点被寒气吞噬殆尽,他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但是,他又为什么要她安心? 闭上眼,九倾自嘲地发现,她是越来越看不懂寒钰了,曾经以为他伪装得太完美,可如今,纵然心里如何一遍遍坚定地告诉自己,他做这一切还是在演戏,却似乎……想法还是动摇了。 没有人演戏能演到这个份上,况且,伪装自己是为了得到最后的利益,可亲手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之后,他还需要伪装么? “殿下,钰王府到了。” 紫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九倾睁开眼,却见夜瑾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眸心有着显而易见的忧色。 第808章 那幅画上,画了什么? 九倾起身,唇角扬起一抹笑:“你这是什么眼神?” “你心里有事?”夜瑾抿唇,神色微黯,“我是不是没办法替你分担?” 九倾摇头,沉默了须臾,似乎又怕他多想,便道:“的确有一些事,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给我一点时间,我自己想想。” 夜瑾闻言点头:“慢慢想,不要钻牛角尖。” 他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就算他们现在感情有多好,也无法阻挡每个人心里有一些说不得的秘密,夜瑾不一定非要知道她心里被什么事情困扰,他只是希望,她能尽可能地快乐开心。 九倾道:“我知道。” 她也并不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很多事情,能想通固然好,想不通的就搁置着,只要不影响大局,她也不是非要弄清楚真相不可。 两人下了车辇,在钰王府管家的带领下往钰王的院落走去。 “殿下,王爷这两日身体越发不好了。”管家的声音沉重,听着让人揪心,“皇上和皇后那日来了之后,王爷的精神倒是好了一些,都能自己下床了。后来王爷跟皇上一起去了书房,但是只待了半个时辰皇上就离开了,钰王一个人在书房又待了一个时辰左右,刚从书房出来就昏厥,大夫诊脉说王爷身体劳累过度,需要好好休息。” “王爷昏睡了两日才醒,醒来只喝了一碗汤药,然后又睡了一个昼夜,这两日都是昏睡的时候居多,清醒的时候少。” 九倾脚步微顿,淡淡道:“父皇跟四哥去了书房?” “是。”管家点头,“皇上离开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画纸,但是老奴不敢确定那上面是画着上面或者写了什么,只知道皇上离开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九倾闻言,眸心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 一幅画作…… 能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脸色难看地离开王府,她此时突然很想知道,若真的是一幅画,那么……那幅画上画了什么? 心念微转之间,九倾和夜瑾已经踏进了寒钰的屋子,半年来,寒钰的房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药味,随着他卧床时间越长,这股药味越浓。 管家已经习惯了,而初次来到这里的夜瑾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般浓烈的药味……曾经那位温润如玉的四皇子,现在竟当真是日夜与汤药为伴? “夜瑾,你先坐一会儿。”九倾转头道,“顺便替我守着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夜瑾沉默地点头。 九倾走近床前,看着依然处在昏迷之中的寒钰,他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曾经俊雅的一张脸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此时安静昏睡的模样,看起来毫无生气,竟像是…… 心头如被虫蚁蛰了一下般,蓦然闪过一丝几不可察地尖锐刺痛,九倾嘴角轻抿,伸手疾点寒钰身上几处要穴,须臾之后,床上的男子眼睫微颤,幽幽转醒。 “四哥。”她淡淡开口,“今天是年节,四哥随我进宫吧。” 第809章 用七字咒助你疗伤 寒钰怔怔地看着九倾良久,眸瞳里才慢慢染上些许色泽,似是思绪终于回笼。 “年节?”他喃喃重复,随即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无神地低喃:“原来今天已经是年节了……” 九倾眉心微蹙。 寒钰伸手将被子掀开,慢慢撑起了身子,欲从床上坐起来,但是显然,即便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做得无比困难。 “四哥慢点。” 九倾伸手扶着他坐了起来,将柔软的靠枕放在他的身后,让他靠在床头,素手同时抓着了他的手腕。 掌心里原本该属于男子有力的手腕,此时竟瘦的只剩下皮包着骨,九倾垂眼看着,眸心闪过一道茫然,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真的太漠视他了? 曾经玉树临风的四皇子,此时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润清贵之气,只剩下如孱弱老者一般的病态和憔悴,生命力在一点点流失,这样的他……就算有珍贵的药材吊着性命,又能再活几年? 心头钝痛,丝丝愧疚自责蓦然涌上心头。 九倾不由扪心自问,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一些? 虽然她似乎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甚至没有刻意去报复上一世他带给她的痛苦,只是无形中疏远了与他的感情而已。她以为,只要跟他保持距离,断绝他再修习七字咒的可能,便不会再重蹈那一世的覆辙。 可她忘了,其实这一世……他自己,或许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倘若他并非在伪装,如果那一世的劫难,当真只是因为他被七字咒控制了心神,导致走火入魔才引起的,那么这一世的寒钰,其实眼下来说……还算无辜的,对吗? “倾儿。”寒钰蹙眉,不解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站在屏风隔断外面的夜瑾,也沉默地注视着九倾,看着今日明显有些情绪异样的九倾,心里的担忧一层层扩散。 九倾闻声回神,对上了寒钰柔和一如既往的眼神,那漆黑的眸瞳里,仿佛盛着万千的情意和无尽的包容,不含一丝一毫的埋怨,恼怒,甚至连落寞也没有。 似乎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的疏离,他不曾怨过分毫,坦然接受了她所有的情绪,哪怕她自始至终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针扎一般的疼痛细细碎碎地袭来,九倾嘴角轻抿,收起了心里所有的思绪,也敛尽了眼底的色泽,力持平静地道:“四哥,宫里午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了,我用七字咒心法助你疗伤,可以让四哥安然撑到晚宴结束。” 午宴只有帝后和后宫嫔妃,以及皇室兄弟姐妹,都是自家人,气氛要轻松一些,也不会太过劳累,但是晚上的宫宴人比较多,群臣携妻带女,喧闹嘈杂中会过度消耗精神气,所以要想让寒钰的身体支撑到晚上,眼下只能用七字咒。 寒钰闻言微怔,随即淡淡一笑:“不必那么麻烦了,宫宴我去不去都无所谓,况且……眼下父皇只怕也不乐意见到我,你就别费心了。” 第810章 七字咒,胜过灵丹妙药 不乐意见到他? 他做了何事惹怒了父皇,以至于父皇不乐意见到他? 九倾微默,淡淡道:“四哥做了什么让父皇不开心的事了?” “……没什么。”寒钰垂眼,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儿子惹怒父亲,原就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不说也罢。” 是么? 可惹怒父亲的那都是别人家的儿子,皇室也不是没有,但这样的事情应该是不会发生在寒钰身上的……不,或许也不该这么说。 以前他们感情要好的时候,父皇曾经数次警告过寒钰,不许跟她走得太近,要保持君臣该有的距离。 但是寒钰虽面上从不反抗,面对父皇训斥也只是温驯地认错,哪怕被责罚,也都是以一种谦卑温和的姿态承受着,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怨言,更无一句反抗。 可就是这样的他,却没有一次真正遵守父皇的命令,每次她往寒钰王府跑的时候,他都是笑意盈盈的宠溺,任由她依赖着信任着,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开心,吃的穿的用的,只要是她的喜好,他没少费心思。 看着温润没有棱角,其实他的骨子里,也有着自己要坚持的东西。 九倾的视线定格在他攥着被角的手上,那双手,现在大概只能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吧。 半年时间,六个月,一百八十个日子,就能把一个文武双全,温雅清贵的男子折磨成这个样子? 九倾闭了闭眼。 “不管父皇乐不乐意见到你,年节一年只有一次,四哥还是要参加的。”九倾说着,缓缓抬手,掌心朝上,两簇赤色的光自掌心慢慢升起。 手掌翻转,皓白如玉的掌心贴近了寒钰胸前,一股炙热的真气以缓慢的速度进入体内,如潺潺的小溪一般,一点点融进了四肢百骸。 寒钰没有阻止,也无力阻止,况且他心里明白,九倾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 七字咒心法的效果,胜过灵丹妙药。 虚弱无力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力气,苍白无色的脸上渐渐变得红润,寒钰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强劲炙热的真气一点点驱赶着体内寒毒时,一重重冰火交加的感觉。 因寒气渐渐凝缩的经脉,此时被炙热的气流慢慢打开,舒张,气流的涌动在体内由慢变快,伴随着疼痛和冷热交织这种久违的难忍,寒钰苍白的额头上,慢慢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他却动也不动,安静而温顺地倚在床头,由着九倾动作。 哪怕此时九倾只要稍稍多施加一层功力,就可以瞬间取了他的性命,他也不会表现出任何抗拒。 时间一点点过去。 待输进去的真气到了寒钰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前,九倾慢慢收回了双手,看着寒钰健康了不少的容色,淡淡道:“四哥出汗了吧?去沐浴吧,我跟夜瑾在外面等你。” 夜瑾? 寒钰微怔,下意识转头朝外看去,这才看到一直安静地站在门关处把守着门的男子,一身红衣,映在眼底夺目而绝美。 世间少女万千,谁能抗拒得了这样的绝代风华? 第811章 姑娘家,总有脆弱的时候 卧床了半年,每日以汤药为伍,身上沾染的都是浓烈的药味,所以寒钰沐浴的时候,让人在温水中加了一些男子用的香精。 九倾和夜瑾在外面等候。 年节本该是个喜气的日子,可不知为何,自从踏进钰王府开始,夜瑾心里就始终徘徊着一种奇怪且不安的感觉,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也找不到任何理由。 看到九倾和寒钰之间的互动,听着他们之间对话,感受着九倾罕见的情绪波动,夜瑾只觉得那种不安仿佛有渐渐扩散的趋势。 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哪怕他明知道,明知道九倾对这个皇兄已经产生了疏离和防备,但是寒钰看着九倾的眼神,和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却无端地让夜瑾觉得心里难安。 “九倾。”沉默了良久,夜瑾还是开了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对钰王产生了什么误会?” 即便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夜瑾眼中感受到的钰王,也是一个眼底只有包容和纵宠,仿佛把这个妹妹当成最珍贵的明珠一般珍视着的温柔眼神,不掺杂着丝毫的算计,阴暗,伪装。 除非……他的演技真的好到了能不露一丝破绽,连他自己都骗过的地步。 所以,夜瑾也并不知道,自己的不安究竟源于什么。 九倾回神,转头看着夜瑾,嘴角微扬,“你怎么会这么问?” 夜瑾缓缓摇头,柔声道:“我只是不想你独自一个人沉浸在思绪中,所以想跟你说说话,以及客观地表达一下我的想法。” “嗯。”九倾闻言点头,“没事的,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轻轻吁了一口气,九倾自嘲:“最近有点多愁善感。” “姑娘家经多愁善感一些,也没什么。”夜瑾笑了笑,将她轻拥入怀,“反正我的肩膀已经是你的了,你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 “是吗?”九倾挑眉,心情瞬间放松不少,“你确定是我在用你的肩膀,而不是你在倚靠着我?” 夜瑾一呆,随即挑高了一道眉,自信满满地道:“女孩子家总是柔弱需要呵护的,就算你如何强大,也总有脆弱的时候。况且那时候不是你自己说的嘛,政务繁忙之余,也需要有个肩膀倚靠一下。” 顿了一下,又道:“我就不同了,我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生来就是要给你倚靠的。” 九倾噗嗤一笑,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所有的低落仿佛瞬间一扫而空。 黛眉忍不住挑了挑,她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那也不知是谁,在他岳父岳母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谁是参天大树,谁是依附着大树而活的藤蔓呢。” 夜瑾蓦地一静。 嘴角慢慢拉直,他脸上一臊,转头看着九倾盈满了笑意的眼底,尚未说话,心里却已瞬间柔化成了一片。 幸福动容的感觉猝不及防地涌上,他心底柔软,一时间只觉得岁月静好,若时光只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第812章 她的幸福,是他此生夙愿 然而想起了自己的那句大树和藤蔓论,夜瑾闷闷地道:“我好不容易顶天立地一次,你干嘛拆穿我?” 九倾忍着笑,“以后你顶天立地的机会很多,不差这一回。” 寒钰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前面长廊上柔情蜜语的两人,眼底一片怔然之色。 ……很般配,也很相爱呢。 他们看起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是吗? 眉眼微垂,他慢慢收紧了掌心,酸酸涩涩的感觉伴随着一种刺痛浮在心扉,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去委屈,也没有时间让他伤怀。 她的幸福,也是他的幸福,虽然她的快乐不是他给的,但只要结果是一样的,就没什么区别……他在心里说服自己。 真的,没什么区别。 抬脚,迈开沉重的脚步,寒钰缓缓朝长廊上走过去。 “四哥。”九倾转过头,“打理好了?” 寒钰含笑点头,所有异样的情绪在九倾转头的刹那间,被掩饰得干干净净,面上只有一派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 “时间不早了,我们现在就进宫吧,去得晚了,只怕父皇恼怒。” 九倾淡笑:“年节可是喜气的日子,父皇哪会这么容易就恼怒?” 说着,却知道时间不多了,转头朝夜瑾道:“走了。” 夜瑾点头:“嗯。” 三人转身走下长廊,走出了庭院,往王府大门外走去。 早在寒钰去沐浴的时候,九倾就吩咐了王府的管家,给寒钰准备一顶软轿,管家心里清楚自家王爷身子骨不好,坐软轿比较合适,所以不必九倾交代的更多,就把一切都操办妥当了。 九倾和夜瑾上了车辇,玉辇先行,坐在后面软轿里的寒钰,斜倚在一侧,软轿的帘子却被打开的,软轿被八个有力的高手稳稳地抬着,心四平八稳地走在路上。 这里是王侯的府邸地段,没有太多的喧闹,但是不远处拐角之后的另一条街上,却有很多达官贵人居住的官邸,那里传来了阵阵热闹的喧哗。 有的府里已经提前燃放起了烟花爆竹,小孩子的欢呼雀跃声也融在了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 寒钰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属于年节的声响,但是这些却仿佛与他格格不入,他的视线始终定格在前面车辇中上,眸色迷离,丝缕微漾的涟漪,层层叠叠散开在眸心深处。 纵然看不见层层黄幔遮挡下的身影,他的眸光,却始终舍不得移开分毫,仿佛透过那重重尊贵色泽的遮挡物,便能将那抹倩影永远映上心扉,生生世世不愿放开。 坐在车辇里的夜瑾,眉心紧紧蹙了起来,一种强烈的感觉驱使他转过头,但是同样隔着色泽尊贵且厚重的层层黄幔,他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那丝缕让他生出不安的异样感从何而来。 “夜瑾。”九倾抬眸看他,漆黑的眸子莹润剔透,如最上等的宝石,“你在看什么?” 夜瑾从容转头,倾身在她光滑如玉的面上偷吻了一记,声音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想看看这车内是否安全,会不会被人偷窥了去。” 第813章 妇唱夫随 九倾失笑,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被他亲过的脸颊。 眉梢轻挑,她语气悠然地道:“这样的行为若是发生在宫里,是要被打板子的。” “打板子?”夜瑾微讶,随即云淡风轻一般笑道,“打板子我也愿意,反正我皮厚肉糙。” 九倾闻言,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当真?” “比珍珠还真。”夜瑾说着,一步步挪到她身边去了,“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 九倾挑眉:“怎么证明?” 夜瑾轻咳了一声,从容镇定地道:“你亲我一下,然后我把外面的黄幔以内力震开,这样御林军就会看到我们在车里做什么了,之后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宫里,再然后……回到宫里,你就马上能看到我被打板子了。” 九倾愕然,随即嘴角一阵阵抽搐,无语地看着他。 …… 车辇很快到了宫里,寒钰因为身子特殊,九倾特别吩咐过,所以软轿也径直抬到了凌波殿。 宫里侍女和内监还在忙碌着,见到九公主的车辇纷纷行礼。 到了凌波殿外,随着一声高亢的“九公主殿下驾到——”响起,殿内一大半的人瞬间站了起来。 而候在殿外的宫人们,屈膝恭迎。 一身冰蓝色宫装长裙的九倾和一袭红衣的夜瑾步下车辇,转过身,看着后面的软轿被放在了地上,穿着一身月牙白锦袍的寒钰软轿里走了出来。 九倾挽着夜瑾,并肩走上台阶,一步步进了凌波殿,裙尾及地,在身后映衬出脱俗尊贵的色泽。 寒钰落后两人一步,安静地走在后面,眉眼半垂,目光落在那冰蓝色的裙尾上,眸心思绪迷离幽深。 进到殿内,除了帝后之外,所有皇子公主齐齐单膝跪地,朝九倾行礼,“参见殿下。” 寒钰也沉默地退了一步,屈膝半跪于地。 帝后坐在主位上,后宫其他几位妃子原本皆按照自己的位份高低坐在皇后的下首,因为是长辈的原因,所以她们可以不用朝九倾行跪礼,但是在九倾进来的那一刻,他们已经齐齐站了起来,半垂着眼,沉默地表示出恭敬的态度。 九倾走到帝后面前,恭敬地福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祝父皇龙体康健,母后容颜不衰。愿神灵庇佑我南族,世代繁荣昌盛。” 夜瑾恭敬跪地,“小婿恭祝岳父大人龙体康健,祝岳母大人容颜不衰,愿南族世代繁荣昌盛。”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自从寒钰进来之后,神色就变得有些异样的皇帝陛下,缓缓收回了放在寒钰身上的目光,转眸看着眼前的红衣男子。 尚未说话,皇后已经抿唇轻笑:“免礼了。” “多谢岳父大人,多谢岳母大人。” 夜瑾从容站起,抬眼间对上九倾取笑的眼神,淡定地笑了笑。 他可不是没才,只是想妇唱夫随而已。 皇帝共有七个皇子,两位公主,后宫除了皇后之外,还有正式的妃子四人,此时都已经在了凌波殿。 第814章 君臣规矩 在听到夜瑾的声音之后,除了宸王、凛王和钰王之外,之前不管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包括六皇子齐王在内,此时都忍不住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原本他们只是惊奇于这个男子说话的方式,然而抬眼间看到夜瑾的刹那,几乎所有人都呆了。 一袭红衣的男子,姿容倾城绝美,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谪仙一般,高挑劲瘦的身段包裹在夺目的红衣之下,一头墨黑长发以紫金冠竖起,发丝披散在肩背之后。 狭长的丹凤眼,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漆黑如夜星的瞳眸,周身散发出清贵无双的气质,眉梢眼角分明应该流露出一种睥睨的色泽,可此时站在南族帝后面前,面上却格外的恭敬温顺,所有的锋锐皆被收敛得干干净净。 “各位皇兄皇姐请起。”九倾沉静如雪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唤醒了众人魂游的思绪,“今天是年节,来的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 众人站起身,数道目光越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夜瑾。 宸王和凛王都是不喜欢说废话的人,除非必要,否则他们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当然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动开口,而其他人…… “这位就是西陵九皇子,夜瑾?”皇子列中一个男子淡淡开口,长得斯文俊秀,身材也是瘦高型,站在宸王身边,身量与宸王相似,却比宸王少了一些铮然凛冽的冷硬之气。 看起来更像一个文人。 他在朝上也的确任文职,于众皇子之中排行第二,单名一个胥字,目前掌管六部之中的礼部和刑部。 夜瑾闻言,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目光轻扫,将皇子站的位置看了个清楚。 嘴角轻挑,他缓缓颔首:“我就是西陵九皇子夜瑾,请二皇兄多多指教。” 胥王眯眼:“你知道本王?” “猜的。”夜瑾淡笑,一派从容自若的语气,“若是猜错了,还请二皇兄包涵一二。” 但是显然,他并没有猜错。 胥王眉眼微冷:“别一口一个二皇兄,你跟殿下尚未成亲,现在只能算是南族的客人,还算不得南族皇室之内的自己人。” 夜瑾闻言,眉梢轻挑:“可我连岳父岳母大人都拜见过了,成亲不过是迟早的事。” 胥王一噎,随即道:“成亲的确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西陵九皇子来南族也有好几日了吧?这些日子还没学会什么是规矩?” 规矩? 夜瑾懵了一下,缓缓皱眉:“什么规矩?” “君臣规矩。”胥王道,声音淡然听不出情绪,“别说你跟殿下还没成亲,就算成了亲,也没资格跟殿下平起平坐。九皇子既然出身皇族,那么应该明白什么是君臣规矩。” 夜瑾当然明白。 皇朝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其他的哪怕是最亲近的妻子,明媒正娶的正宫皇后,在皇帝面前也必须恭敬地屈膝,自称“臣妾”。 这些规矩,他怎么会不明白? 九倾现在是南族储君,跟南族帝王几乎是同等尊贵的存在,他们之间的差别只在于父女辈分,其他的几乎没什么不同。 第815章 未来的帝君 不管其他三国储君是怎么样的存在——西陵夜惊鸿在位时并未立过什么储君,就算有,夜瑾也不会放在眼里,连皇帝他都不行礼,又怎么会把一个区区储君放在心里? 但是南族不同,南族储君更不相同。 或许南族历任储君也不一定有这么尊贵,但九倾无疑就是尊贵的,是所有人骨子里都已经认同的未来南族之主。 因为她是数百年来罕见的,能以十二岁之龄练成七字咒的皇嗣。 她是神灵选择的储君,所以即便尚未登基,她的身份地位之尊贵,其实已经等同于帝王。 所以这些皇子们明明比她大了好多岁,哪怕一个个有多骄傲,在九倾这个最小的妹妹面前,他们也是心甘情愿地臣服,心甘情愿地行礼。 夜瑾甚至完全听得出来,这位胥王并不是故意在找他茬,而是他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夜瑾知道自己不可能跟他对着来,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南族帝后在内,不会有人能忍受他对九倾不敬—— 即便他们心里,已经认可了他跟九倾相爱的事实。 夜瑾不可能让自己的所有努力毁在所谓的骄傲上,况且他以前曾亲口对九倾说过,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他愿意臣服在她脚下,哪怕需要下跪。 朝自己心爱的人下跪,夜瑾从不认为这是屈辱。 所以并没有沉默太长时间,在胥王话音落下之际,他淡淡说了句:“抱歉,是我的疏忽。” 话落,从容地抬手撩了衣袍,对着九倾单膝跪下。 但是,他并未有机会真的跪下去,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似乎并未使多少力气,但是却成功阻止了夜瑾接下来所有的动作。 “午宴可以开始了。”九倾拦住了夜瑾下跪的动作,目光淡转,语气漫然地道,“今儿个皇兄们难得聚在一起,开心一点,各位皇兄有想了解一下这位未来帝君的,可以跟他畅所欲言。有问题尽管问,想切磋的孤也不阻止,但是有一点——注意分寸。” 话音落下,全场静寂。 帝君。 似乎所有的话都被自动忽略,只有这两个字清晰地钻入了每个人的耳膜,让在场的人脸色几乎齐齐一变。 南族帝君? 相当于皇后……不,对于女皇即位之后的南族皇室来说,帝君这两个字的分量是远比皇后还贵重的。 因为皇后不能干政——事实上,也完全不需要后宫干政,因为南族帝王的能力从来毋庸置疑。 但是帝君跟皇后却不同。 女皇即位之后,总有特殊的时候——纵然九倾天赋异禀,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以后会跟寻常女子一样怀胎十月,孕育皇族子嗣。 而当女皇有孕的时候,帝君就要代女皇掌管大权,处理朝政——为了避免临时抱佛脚引起的混乱,在此之前,帝君也有摄政之权,但朝堂上主要的决策还是掌握在女皇手里。 总的来说,帝君的权力比皇后大,分量比皇后重,地位比皇后尊。 第816章 殿下不是在说笑? 而今,他们的殿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这个西陵九皇子以后将会成为他们的帝君? 众人心里说不震惊绝对是假的。 众所周知,殿下早在十二岁被立为储君之后,就早早地定下了四位皇夫人选,其中有一人以后会成为位份最高的正宫——也就是女皇的帝君。 但是殿下此时这番言语,将四位皇夫又置于何地?将四大家族置于何地? 难不成尚未登基,她就打算好了以后要与四大家族对抗? 殿中沉默了良久,胥王才缓缓开口,并皱起了眉,“殿下说,这位西陵九皇子以后会成为南族帝君?殿下不是在说笑?” 九倾眉梢轻挑:“二皇兄看我像是在说笑?” 不像。 然而就因为不像,才让他们觉得吃惊,不敢置信。 “殿下。”站在皇后下首位置的四妃之中,一个穿着枚红色宫装的女子缓缓开口,“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若是成了南族帝君,那苏家、温家、风家和湛家四位已经定下的皇夫,以后是要屈居于这位皇子之下了?” 说话的女子眉眼清丽,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美人坯子,说话时声音不高,语调很稳,但是淡淡的言语之中,却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魄力。 夜瑾觉得,她比皇后更有一种凌厉威严。 但因为身份比皇后低上一些,所以这种威严被她刻意收敛了许多,如果今天她是皇后,夜瑾想,自己那天拜见岳父岳母那一关,只怕没那么容易过。 因为这个女子,更注重高贵的血统。 在她眼里,南族权贵世家的公子比西陵皇子要尊贵得多了。 所以,她方才那句话,虽然不是在质问——她也没资格质问南族储君,但是已经是在间接地提醒着九倾,若西陵皇子尊为帝君,那四位皇夫又该如何安置? “苏贵妃多虑了。”九倾淡淡一笑,语调平静温和,“苏家、温家、湛家和风家的四位皇夫内定人选,孤已经做好了打算,苏贵妃不必多想。” 苏贵妃? 夜瑾眉眼微动,心里顿时了然,她就是宸王的母妃? 转头看了宸王一眼,宸王面无表情地站在皇子之首,峻冷的脸上一如既往地看不出情绪,就算此时九倾和他的母妃正在说话,他也完全置身事外一般。 “今日大家都在,孤今日索性就宣布了。”九倾眸光轻扫,嘴角噙着一抹淡笑,“西陵皇子夜瑾,以后会成为孤的帝君。孤即位当日,便是与他成亲之时,但眼下即便还没有名分,孤也还是希望各位皇兄慢慢习惯并接受这个事实,不要求你们对他多恭敬,但最起码……也莫要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此言一出,不管是四妃还是众皇子,脸色又几不可察地变了一变。 这是公然的维护和警告。 对夜瑾的维护,对他们的警告。 寒钰轻垂着眼,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忍不住紧了紧。 “九倾。”夜瑾抬眼,目光落在九倾面上,嘴角微勾,勾起了一抹倾城的弧度。 第817章 畅所欲言 “开宴吧。” 九倾说完,拉着夜瑾在轩辕重的下首位置坐了下来,夜瑾就坐在她的身边。 轩辕重瞥了他们一眼,倒是没有说话,今日的他看起来完全没有一国之君的威严,只像个温和的一家之主,更像是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连眼神中都透着一种兴味。 显然他很清楚,这场家宴因为夜瑾的到来,定然无法再如往年那般平静,接下来的暗潮汹涌应该会非常有趣。 其他人见九倾和夜瑾都坐了,也只能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夜瑾身边坐着宸王,宸王身边是胥王,凛王,依次排列下去。 皇后下首坐着苏贵妃,然后是其他三位妃子依次落座,七公主坐在末位。 长长的椭圆形流水宴桌上已经摆满了百余道宫廷御膳,桌子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移动着,待众人全部落座,宫女们依次上前,沉默而恭敬地站在众皇子和妃子的身后,等候着应对召唤。 “方才殿下说,可以畅所欲言?” 九倾抬眼,看了一眼说话的齐王,“当然,今天是家宴,撇开规矩之后,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那么臣是否可以请教几个问题?”齐王淡笑,“需要未来的帝君来回答。” 夜瑾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齐王有话请说,我现在还不是帝君,你也不必用这种嘲弄的语气来试图激怒我,我没那么容易被激怒。” 此言一出,座上众人齐齐转头看向夜瑾。 包括帝后二人也给了他最高注目礼,眼底清晰地浮现出意外的身份,显然都对他这般说话的语气感到意外。 齐王一噎,恨恨地瞪他一眼,还真的语带嘲弄地道:“方才你不是还一副温顺恭敬,逆来顺受的模样?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装不下去了?” “装?”夜瑾淡笑,神色从容不迫,显然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我何曾在装?不过是面对什么人,什么环境,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而已。” 顿了一下,他抬眼:“方才胥王说我应该朝九倾行礼,因为君臣之道,我心里认同这句话,也明白的确是自己的疏忽,所以并未觉得他说的有什么不对。既然他说的是对的,难道我还要当着这么多人——包括岳父岳母的面,跟他对着来?我有那么蠢吗?” 正端起一杯茶准备喝的皇帝陛下,闻言动作微顿,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原来还真不是个蠢的。 “此时已经坐到了宴席上,那么九倾已经说了,可以畅所欲言。各位皇子们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此时都可以提出来,不管是要斗文还是要斗武,我都奉陪。” “对你不满?”齐王冷冷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夜瑾眨眼,随即挑眉:“这般说来,各位皇兄对我其实都是很满意的?” 齐王闻言,顿时被狠狠一噎。 这个人……脸皮简直太厚,这份嘴皮子的功夫也算得上精湛了。 坐在钰王和齐王中间的男子看着夜瑾,皱眉道:“以西陵皇子的身份,算是高攀南族储君了吧。” 第818章 对心爱之人的臣服,并不卑微 夜瑾瞥了一眼他所坐的位置,神色淡淡。 “据本王所知,西陵从未有过女皇执掌政权的先例,而且女子地位卑下,一直是男权至上。西陵皇子打小又是出身宫廷,应该早已习惯了男子三妻四妾,女子处处委曲求全的制度。” 他的语气跟齐王有些不同,一字一句皆是让人信服的事实。“而今来到南族,本王其实很难相信,西陵皇子能适应以后要屈膝在女子脚下的事实。” 说到此处,他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夜瑾,漫不经心地又加了一句:“或者可以说,西陵皇子之所以如此委屈自己,是否因为另有所图?” 话音落下,殿上蓦地一静。 这句话显然不是一般的挑衅了。 座上的人纷纷转头,看着夜瑾的眼神霎时就有了些异样。 没错,西陵是男权至上的国家,他们视女子为卑下的存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从不会给予女子尊重。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皇朝从未有过女皇当政的先例。 所以,从小生活在西陵宫廷的夜瑾,如何会坦然接受自己以后的地位会比自己的妻子低,甚至需要臣服于她的这个事实? 又如何接受男尊女卑制度的颠覆,以及他的妻子甚至不可能只有他这一个丈夫,而是将有多个皇夫这样的事情? 寻常的男子尚且不可能接受这样的颠覆,更何况,他曾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除非他另有所图,渴望着南族帝君这个身份带给他的权势荣华,否则他不可能如此委屈自己。 这些皇子们的想法其实没有错,只是他们不了解夜瑾,不了解夜瑾曾经的过往,不了解他对九倾近乎于入魔的深情。 否则,他们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首先我承认,作为西陵皇子,我的确是高攀了南族储君。”夜瑾淡淡一笑,并未因为对方的话而生气,“西陵也的确是男权之上的皇朝,女子地位卑下不假,但这不代表所有男人都会把女子踩在脚底下——就比如西陵已经即位的我那位皇兄,他目前只有一个皇后。” “登基至今虽然时间不长,但除了皇后一个人之外,他的后宫至今空悬,六宫无妃或许只是一个愿望,但作为一个男子甚至是一国之君来说,他能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妻子,足以证明,就算是男权至上的皇朝,女子也同样是有人权的。” “第二,我自小出身宫廷也不假,但三妻四妾这样的制度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我喜欢的,一个足够。我不喜欢的,半个也嫌多。所以不存在什么三妻四妾的想法。” “其三,对自己真心爱着的人臣服,我觉得这不是屈辱,而是一种甘之如饴的幸福快乐,也是对感情的忠诚。在爱上九倾那一刻,我就愿意以任何一种卑微的方式,展示我对她的这份深爱。” “而对于以后,我究竟能不能适应屈膝在一个女子脚下的这种生活方式,各位不妨拭目以待。” 第819章 你还要脸吗? 殿上所有人都沉默着,沉默地听着这个来自西陵的瑾王,一字一句,以平静而坚定的语气阐述着自己对于爱的理解。 皇后听得格外认真,或许因为她原就来自东幽,所以即便已经在南族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心里依然清楚,不仅仅是西陵,同样的事情东幽也有——当一个男人深爱着一个女子时,所谓的男尊女卑制度根本就不存在。 女子可以把丈夫当成自己的天,丈夫也可以为了保护妻子而豁出自己的性命。 “最后一点。”夜瑾目光淡扫,声音愈发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喜欢九倾,爱着九倾,如果非要说什么另有所图,那么我要图的就是一辈子跟她在一起,仅此而已。至于你们想法中的为了权势,为了荣华,为了富贵,我可以很坚定地告诉你们,我并不稀罕。” “不稀罕?”齐王冷笑,“这句话你觉得可信?” “当然可信。”夜瑾勾唇,嘲弄地睨了他一眼,“东幽君氏皇朝已经被倾覆,江山易主之后,新帝乃是紫霄宫宫主修罗公子。就算你们并不怎么关注其他国家的事情,但是一国江山易主这样的大事,你们应该不可能不知道吧?” 齐王眼底流露出狐疑之色,“你想说什么?” 九倾旁若无人地夹了一片白嫩的鱼肉放进嘴里,平静的表情仿佛宴上正在进行的交锋完全与她无关。 而皇后却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脸色微变,眼底猝然划过一抹震惊怔忡之色。 东幽君氏皇朝被倾覆,江山易主? “东幽新上任的皇帝,紫霄宫的修罗公子,是我。”夜瑾似乎并不在乎这句话说出来,会让在场的人生出什么反应,语气淡漠地道,“我没什么野心,也没有太大的抱负,但我若真的想要什么,可以自己去争取,哪怕需要为此付出鲜血淋漓的代价,也绝不会利用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我的底线。” 说到此处,他淡淡一笑:“东幽比起南族,似乎太过微不足道,但即便如此,我也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今日在座的各位希望能管好自己的嘴巴,万一此事从谁嘴里泄露了出去……” 五皇子冷冷一笑:“你想威胁我们?” 夜瑾抬眼望向说话的男子,淡挑眉梢:“五皇子觉得不可以?” 五皇子不屑地道:“当着父皇,皇后和贵妃们的面,公然威胁轩辕氏皇子,谁给你的胆量?” “九倾给的呀。”夜瑾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点愉悦,“她方才不是宣布了我以后的身份,帝君的身份应该在皇子之上吧?我不能威胁你们?” 此言一出,五皇子脸色骤然全黑,阴沉沉地瞪着他,“你还要脸吗?” “放肆!”夜瑾冷冷瞥他一眼,以跟他如出一辙的不屑语气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这件事只要在南族泄露给你们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那么就不必担心我会查不出来,九倾的能力不是摆设的。” 第820章 唯一能驯服他的人,只有九倾 九倾的能力……不是摆设…… 众人直接无言以对,个个都像是在瞪着怪物的眼神一般瞪着他,不悦而同地想再回一句,“你还要脸吗?” 听他语气森森的,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事呢,结果…… 而且,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在南族的疆土上,在轩辕氏的皇宫里,对着他们这些皇子冷喝“放肆”? 谁给他的胆子? 哦,人家方才已经说了,是殿下给的,好一个不要脸的西陵皇子。 胥王、齐王和五皇子表情都有些阴沉,他们活到这么大,当真是第一次见到堂堂七尺男儿把仗着女子势这种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并且还格外嚣张。 他当真就不担心惹得殿下不悦,让皇上皇后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夜瑾当然不担心。 他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九倾面前温顺是因为爱她,九倾是他心头的珍宝,就如他自己所说,他愿意以任何一种卑微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 在南族帝后面前恭敬,是因为他们是九倾的父母,他恭敬长辈是应该的。 对宸王恭敬,是因为宸王是他的师父,尊师重道这一点他早已学会,况且宸王当他的师父是为了让有足够的本事站在九倾身边—— 说到底,也都是因为九倾,夜瑾才对原本跟他无关的人,客气,恭敬,顺服。 但是眼前这些人,凭什么得到他的礼貌? 在南族皇上和皇后面前恭敬温顺,只是夜瑾必须恭敬而已,而并非是他想隐藏自己的本性,夜瑾骨子里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这世上唯一能驯服得了他的人,只有九倾。 九倾也从来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并不介意让其他人都知道他所谓的真面目,他的真面目就是这个样子的,无需隐藏。 殿内一时竟陷入了寂静无声。 宴席上短暂的交锋之中,帝后二人都沉默,九倾也未曾特意开口为夜瑾说过一句话,但就是这么个人,以一种嚣张的,无赖的,甚至带着一点森冷的气势,将几个皇子的挑衅全部压制了下去。 若说他仗着的是什么,人家已经说了,就是仗着九倾给他的底气。 还有他自己骨子里的张狂。 他以他独有的方式告诉他们,纵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却也绝对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所以想找茬的,不妨在心里掂量一下。 可事实上,撇除已经足够了解夜瑾的宸王不说,纵然是其他几个皇子,也没一个是真的蠢的,他们完全能分辨,西陵皇子之所以敢如此嚣张,绝不可能真的是仗着九倾的势。 越是嘴上如此说的人,越能证明他的骨气和脾气都是硬的,只是他自己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而已。 一个连自己的声名都无所谓的人,他会在意什么?他还有什么弱点可拿捏? 只有他所爱的人,才是他唯一的弱点——可偏偏,他所爱的人是九倾,是整个南族都公认的,天赋异禀的强者。 第821章 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算她是夜瑾的软肋,谁又有本事对这个软肋如何? 皇帝旁若无人的用膳,对宴席上的暗潮汹涌视而不见。 夜瑾也不再理会那些阴沉冷怒的眼神,从容地从将对面的一盘虾端到自己面前,然后当着这么多皇子后妃的面,矜贵优雅地剥起了虾。 皇子们视线齐齐落到了他的身上……哦不,落到了他的手上。 包括帝后也朝他看了过去。 夜瑾的手无疑是好看的,他的肤色本就比一般男子要白一些,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看着不像一双练武的手,更像是一双天生弹琴的手。 但是此时,这双手优雅地剥起了虾——虽然膳桌上都免不了有一些带壳的食物,但大多时候,其实都只是摆设着好看而已。 皇子公主们不会真的去吃,就算让宫女去剥的机会也很少。 而这位西陵皇子,居然自己动起了手。 众人心里不免在想,难道这位皇子在西陵时并不受宠,穿衣用膳都没人服侍,所以习惯了自己动手? 但是……他这是有多喜欢吃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丝毫形象都不顾,居然自己动手剥起了虾?旁边没有宫女让他使唤吗? 不怕弄脏了手,弄脏了他那一身价值连城的红丝鲛绡袍服? 如果他们没有看错的话,他身上穿着这身红衣跟九倾的鸾服虽然色泽略有差异,但用的是同样的料子——这种红丝鲛绡,只有九倾能穿,料子也只有九倾手里才有,而且并不多。 经年才得一匹的红丝鲛绡,九倾随手就让人给这位九皇子做了一身衣裳,可见这位皇子在她心里的分量。 而且,这件衣服绝不可能在短短十几日的时间之内就能做好,想来这位皇子没来之前,他们家殿下就命人做了? 众人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位西陵九皇子。”苏贵妃神色倒是淡定,面上并无多少特别的情绪,“苏相、温御史、湛太傅和风大学士都是朝堂内阁一品重臣,他们的儿子被选定成了殿下的皇夫,在殿下登基之后,便会入主殿下的后宫,此事九皇子可知道?” 夜瑾抬眼看了说话的女子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头,“知道。” 说着,将剥好的虾肉放到了九倾面前的盘子里,虾子剥得很好,连虾尾后面的筋也细心地挑了出来,但是…… 众人顿时有些讶异,原来不是剥给自己吃的。 皇帝眼底,顿时就浮现了一抹满意的神色,不错,虽然有点不顾忌形象,但越是如此,越能证明他对九倾的爱是真心的,况且午宴上都是自家人,倒也无妨。 苏贵妃淡淡道:“以后如果真的成为南族的帝君,你可有自信,能驾驭得了那四位已经被选定的皇夫?” “驾驭?”夜瑾声音有些讶然,却动作从容地拿起虾子继续剥壳,然后才抬起眼看着苏贵妃,似乎对她的问题很是不解,“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驾驭得了他们?” 第822章 见过狂妄的,没见过如此狂妄的 苏贵妃闻言,表情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缓缓皱眉:“你们以后同是殿下的皇夫,如果你驾驭不了他们,你的本事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他们如何会心甘情愿听你的命令?你应该知道,他们四个都是权贵家的嫡子,文武双全,心高气傲,绝不可能对一个本事不如他们的人臣服。” “我也并不需要他们臣服。”夜瑾淡淡道,“我方才已经说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对于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所图所求也不为这些,所以我不会试图去驾驭任何人。” 将第二个剥好的虾肉放到九倾的盘子里,他语气越发显得漫不经心:“至于那四大家族的嫡子,他们只要不来找我茬,我也不会对他们无礼。只是以后会不会真的成为皇夫,这件事暂时先别说的太满,毕竟这世上的事,从来就伴随着太多的变数。” 此言一出,四妃和皇子齐齐一惊。 苏贵妃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恼怒,沉默地盯着夜瑾看了很久,“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皇子们也都盯着夜瑾,间或朝九倾看去一眼。 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位西陵九皇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一个人独占后宫? 还是公然宣布,要与南族这四大权贵重臣世家为敌? 他够资格吗? “如果你想一个人独占殿下的后宫,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苏贵妃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间掩去了眼底异样的情绪,“凭你一个西陵皇子,只怕还没有这个本事吧?” “有没有这个本事,以后再说吧。”夜瑾点头,云淡风轻的语气,“我也不需要证明什么,各位又不是我的谁。我跟九倾之间的事情,你们就别那么上心了。” 此言一出,苏贵妃被狠狠一噎。 皇子们的脸色也是五彩纷呈,个个看他的眼神瞬间又变得古怪诡异。 眼下这位西陵皇子本事究竟如何,他们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位九皇子是个不怕死的。 三言两句把后宫四妃和皇子全得罪了,他明摆着就是告诉他们—— 我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里,所以我的事情,你们管不着。 我愿意回答你们的话,是给你们面子,不愿意回答的,你们问了也是白问。 真是……见过狂妄的,没见过如此狂妄的。 苏贵妃有些恼怒,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九倾。 这些年因为后宫里相安无事,皇后跟后宫妃嫔都平和相处,并且早早地册立了储君之后,皇子们都失去了争那个位置的机会,所以后宫里基本已没有了勾心斗角的理由。 皇后的地位固然是不可动摇,但苏贵妃身份也只比皇后低了一点而已,又因苏相和宸王的关系,后宫里并无嫔妃敢来找她的茬,她自己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所以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地生气过了。 但是这个西陵皇子,实在是个很能挑起别人怒气的人。 简直太狂妄,太嚣张,并且目无尊长。 第823章 和气温柔,绵里藏针 九倾没说话,优雅从容地吃着夜瑾给她剥好的虾,在苏贵妃转头看向她的时候,淡淡一笑:“苏贵妃别太在意,夜瑾素来就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跟他计较,划不来。” 此言一出,苏贵妃闷气直接堵在了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她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夜瑾一眼。 夜瑾不痛不痒,剥完了八九个虾子,转过身,已有侍女端来了温水给他净手。 “西陵皇子倒是个真性情的人。”坐在苏贵妃身边的女子温声开口,唇畔噙着端庄优雅的笑意,“但是身为南族未来的帝君,举止应该稳重有度,要有宽大的气魄胸怀。若无容人之量,并且控制不住恃宠而骄的恶习,那么就算是帝君之位,只怕也坐得不安稳,更挡不住史官的口诛笔伐。” 一番话绵软柔和,听着和和气气,温温柔柔,却是话里藏针。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皇帝和皇后更不是。 温贤妃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在场的谁听不明白? 夜瑾尚未成为帝君,就有心控制殿下未来的后宫,妄图一人专宠,这绝不是气度宽广的帝君该有的行为,甚至只是有这样的想法,都是不可原谅的。 尚未成为帝君,就露出了骄狂无忌的脾性,言语极度轻狂无礼,仅仅在一顿御膳的时间之内,就同时得罪了皇室里大半的人。 后宫妃嫔和殿下的皇兄竟无一人被他放在眼里,这份嚣张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更别谈什么沉稳有加,进退有度。 若他成了南族帝君,以后只怕史官的口水都能淹了朝堂,御案上一定堆满弹劾他的折子。九倾登基之后什么也不用做了,每日面对百官对帝君的弹劾,就足以耗去她所有的精力。 温贤妃这番话是说给皇上和皇后听的,也是说给九倾听的,更是说给宸王和胥王听的。 皇帝是南族之主,南族的江山社稷永远排在心里第一位,所以他是否能容下自己有这样一位,尚未与女儿成亲就试图插手朝堂,并控制后宫的女婿? 而九倾,尚未登基为帝,身边所爱的男子就大言不惭地意图废了她的皇夫,掌控她的后宫,她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 登基之后,这位帝君的脾性是否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而宸王和胥王,两人一文一武,在皇族之中和朝堂之上所占分量几乎相等,在他们的心里,江山社稷的稳定同样是最重要的,他们能否忍受夜瑾的存在? 能否忍受,殿下身边有这样一个张狂悖逆,野心勃勃,甚至会在殿下登基以后,试图控制朝政,祸乱朝纲的帝君存在? 温贤妃是个温柔的人,比起苏贵妃骨子里的凌厉,她温柔如水,说话永远轻声细语,此时这一番话说的,似乎不含半点谴责。 可话里的意思却明明白白地告知了在场的人,这位西陵九皇子夜瑾,将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给南族朝堂和后宫带来怎么样的混乱。 第824章 不起眼的一碗汤 正常情况下,这样一番话总会引起一些深思,再加上夜瑾方才说话时,言语的确有些狂妄,也的确有那么些个意思—— 即便他说自己对权势地位都没什么企图,但这句话本身是很多人都不信的。 所以温贤妃觉得,就算殿下身为女子,因为沉浸在儿女私情中所以才被迷惑了判断能力,但皇上和宸王却有自主判断能力,他们一定会明白其中的严重性。 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料错了。 因为话音落下之后,皇上的神情并无丝毫的变化,径自低头吃着自己面前的膳食。而宸王,也自始至终沉默,从坐下来开始,就不曾说过一个字。 直到现在,依然一语不发。 夜瑾抬眼扫了一眼膳桌上,虽然南族富裕,但宫廷膳食其实也都差不多,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讲究色香味俱全,但是就因为弄得太精致了,让人有一种不知该如何下筷的感觉。 视线里瞥见一个白色的玉碗,夜瑾挑了挑眉,伸手一指:“九倾,那是什么?” 众人尚且沉浸在温贤妃说的那番话里,暗暗思索着皇上此时的想法,却忽然听到夜瑾出声,并且问的还是膳桌上的菜肴,顿时表情就有些凌乱了。 难道温贤妃方才说的话,他就一点也不在意,当真可以做到如此无动于衷? 并且还有心思关注一道菜肴…… 九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其他人动作也一样,齐齐看向了他手指的那道菜。 随即众人嘴角一抽。 一碗汤,上面漂浮着几片白菜叶子。 九倾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侍女便将白玉碗盛着的汤端了过来,放在他们面前,拿着勺子给九倾和夜瑾各盛了一碗。 做好了这一切,侍女便躬身退了下去。 九倾含笑看着夜瑾:“自己品尝一下呗。” 夜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小白玉碗里,透明的汤汁看着没什么特别的,跟那些造型别致的御膳放在一起,显得太过不起眼,所以才引起了他的注意而已。 拿起勺子尝了一小口,夜瑾动作微顿,随即眯眼轻笑:“味道棒极了。” 众人:“……” 温贤妃嘴角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手里捏着的丝帕不自觉地被绞紧,面上却笑得格外柔和:“也就是一道汤而已,竟能得西陵皇子如此赞不绝口?” 夜瑾闻言,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头:“这道汤看着不起眼,但是味道鲜美让人回味,其中所耗费的时间精力是任何人都看不见的。甚至就因为它太过不起眼,所以端上桌之后,并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在众多珍馐御膳之中,常常被忽视,然后一点点冷却,最后被倒掉。” 温贤妃嘴角僵了僵,“……” 什么意思? 谁真的要跟他讨论这道汤了? 放下勺子,夜瑾慢慢拭净了嘴角,目光从眼前所有人身上一一掠过,唇角微挑,弧度却是嘲弄的。 不知为何,皇子们见到他此时的表情,突然间就静了下来。 第825章 一针见血的回击 “你们以前没见过我,也不了解我,所知道的,不过是我来自西陵的身份而已。” 夜瑾开口,语气平稳,声音淡漠如雪,此时此刻,眉眼间竟流露出与九倾如出一辙的清贵威仪,“只凭第一次见面,就认定我以后会把持后宫,掌控朝堂,祸乱南族的江山?你们哪里来的自信,做出如此判断?” 众人沉默,隐隐被他的气势所震住。 温贤妃面上的笑意终于开始僵硬,不自觉地转头看向九倾。 九倾却似乎仍然不受任何影响,将夜瑾剥给她的虾肉吃完之后,优雅地以勺子喝汤,将那份不起眼的汤慢慢喝完,然后不疾不徐地从宫女的手里接过丝帕,拭净了嘴角。 “没有经历过旁人的事情,就不要随意对别人做出评价。”夜瑾的声音渐渐沉冷,隐含着丝缕无法言喻的煞气,“各位都是凡人,也不过都是比旁人幸运一些,生在了皇族或者富贵之家,所以就自认为高人一等么?” “九倾也是出生在皇族,为什么她一个柔弱女子能成为储君,而你们堂堂七尺男儿,却只能跪在她的脚下?你们的血统不是一样么?为什么偏偏就没她高贵?” 众皇子脸色青白,“……” 皇帝嘴角一抽,手掌握成了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还真是一针见血…… “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这一点我不否认。”夜瑾淡道,“但是寒门子弟尚且能够成为一品丞相,西陵皇子为何就必须比别人低贱?” “驾驭南族权贵嫡子?抱歉,我对他们不感兴趣,在我进入南族皇宫第一天就成为手下败将的人,我何需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苏贵妃银牙暗咬,眼角剧烈地抽了一下。 宸王沉默地抬眼,淡漠地看了夜瑾一眼,很快又转过视线,将膳桌上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一下。 全场沉默了下来,夜瑾于是冷笑:“不是都很能说?怎么这会儿都哑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这个西陵皇子真是放肆。”少年恼怒的声音响起,声音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尽的叛逆飞扬,“干嘛这么嚣张?就算你西陵也高贵,但此时你是站在南族的地盘上吧?就算你如何厉害,一个人也难抵千军万马。你信不信,皇长兄挥挥手,黑翎卫就能把你剁成肉碎?” 夜瑾转头,看向坐在皇子列最后一个位置的少年,真的还是一个少年,比九倾大不了两岁,此时冷冷地瞪着自己的表情—— 活脱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剁成肉碎?”夜瑾挑眉,漫不经心地摇头,“很遗憾,我还真是不怎么相信。” 不信? 少年一噎,俊俏的脸颊霎时气得通红,“你凭什么不相信?” “当然凭九倾爱我。”夜瑾轻飘飘地睨他一眼,语气里毫不掩饰鄙视的意味,“你觉得,你家殿下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剁成肉碎?” 此言一出,少年霎时焉了,彻底无言以对。 第826章 一米一粟,当思来之不易 “我吃饱了。”九倾将丝帕放进侍女的托盘上,转头看向夜瑾,“你吃好了没有?” “没……”夜瑾呆了一下,“我都没来得及吃。” 先是给她剥虾,后来又光顾着跟这些人斗智斗法了,哪有时间吃? 九倾挑眉:“那你现在吃?我等你。” 夜瑾撇嘴,摇了摇头,“不吃了,对着一群心怀不轨的人豺狼,我吃不下。”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青白交错,不约而同地转头瞪他。 谁是豺狼? 他们要真是豺狼,早把他撕碎了吃了。 夜瑾完全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朝九倾道:“我想跟你单独用膳。” 众人:“……” 除了了解他的宸王,其他人皆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这个人,跟刚才那个嚣张的西陵九皇子,当真是一个人? 在他们面前上演大变活人? “晚上还有一场宫宴。”九倾漫不经心地笑,“宫宴上可以多吃一点。” “晚上只怕更没时间吃。”夜瑾嘴角抽了抽,目光从妃嫔皇子们掠过,意有所指的眼神,“这些才只是开胃菜,晚上人多,也就有更多不怕死的牛鬼蛇神。” 众人:“……” 什么意思? “所以,我还是要跟你一起先用膳。”夜瑾站起身,将她也从座上拉了起来,“我们现在回凤寰宫,嗯,也不用太麻烦……” 说着,他转过头,指着膳桌上尚未被人动过几道菜,“这个,那个,还有那两个,全部用食盒装起来送到凤寰宫。” 九倾嘴角抽了一下,“嗯,蛮会过日子的。” “当然。”夜瑾缓淡定地点头,“要为天下苍生考虑,食物取之于民,一米一粟皆是百姓的血汗,不能浪费。” 此言一出,座上众人嘴角轻抽,默然无语。 九倾淡淡一笑,似乎对他的言论深以为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也算难得,孤就成全了你为民着想的心意。” 夜瑾嘴角轻扬,躬身:“多谢殿下。” 众人:“……” 这是在当着他们的面,故意展现他们夫妻恩爱? 众人发现,当九倾和夜瑾说话时,其他人已经完全插不上话。 “各位娘娘、皇兄们慢用。”九倾跟众人告辞,转头朝皇帝皇后欠身,“儿臣和夜瑾就先告退了,今天的午宴很热闹,接下来的时间让给大家放松一下。” 夜瑾学着九倾欠身,随即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恭敬地道:“今天是年节,祝岳父岳母大人心情舒畅,烦恼远离,事事顺心。小婿敬岳父岳母一杯。” 说完,缓缓将酒杯送到唇边,宽袖遮掩,一饮而尽。 轩辕重端起自己的酒杯,语气淡淡:“回去休息一下,晚宴上的确会有诸多热闹,自求多福吧。” “岳父大人放心。”夜瑾嘴角微勾,笑意透着自负和不屑,“小婿素来就不畏热闹。” 说罢,转头看向九倾。 两人刚要离开,却听齐王咕哝了一声:“原来还记得今天是年节。” “今天本来就是年节。”夜瑾回头,唇畔掠过一抹嘲弄,“可惜所有的气氛都被你们给破坏了。” 齐王闻言,瞬间脸色全黑。 第827章 你听不出我是在讽刺? 瞪着两人离开的身影,齐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淡定地道:“南族未来的帝君,果然英武不凡。” “六皇兄这句话说得有点晚了。”少年的语气带着些许冷哼,“六皇兄应该在殿下和那位西陵皇子还没走的时候说,西陵皇子说不定还会因此而对你友善一点。可惜他们现在走了,已经听不到了。” 齐王转头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道:“你听不出我是在讽刺?” “讽刺?”少年讶异,“那就更应该当着他的面说了,这样才能彰显六皇兄的铁骨铮铮,不畏奸邪的大无畏精神。” 齐王嘴角剧烈一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皇上和皇后娘娘对这位西陵皇子,似乎挺满意?”苏贵妃沉吟了片刻,转头看向帝后二人,“臣妾觉得,这位西陵皇子性子太过桀骜,只怕以后生出事端。” “是啊,苏姐姐说得在理。”温贤妃叹了口气,“臣妾也觉得,这位西陵皇子只怕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万一以后因妒生恨什么的……” “本宫倒是没那么多担忧。”皇后淡淡笑道,“只要倾儿喜欢,他也真心爱着倾儿,其他的,本宫相信倾儿登基之后,有足有的能力和魄力掌控朝局,不至于被感情左右了意志。” 苏贵妃闻言微默,随即道:“那苏家、温家、湛家和风家四位已经被选定为皇夫的嫡子,是否还是在殿下登基之后,一同入主后宫,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事关四大家族的尊荣和颜面问题。 “这件事,皇上和本宫其实都并不打算过分干涉。”皇后说着,目光淡淡看向四妃,“你们都知道,倾儿是神灵选择的储君。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即位之后的身份其实比她的父皇还要尊贵几分,我们虽是她的父母,可对倾儿的婚姻,却也并无真正做主的权利。” 四妃闻言,脸色皆微微一变。 无权做主…… 如果皇帝和皇后都无权做主,那四位皇夫是否还能顺利进宫,便完全由九倾和夜瑾两个人说了算?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也是在说,四位皇夫在没有正式进入殿下的后宫之前,当真如那位西陵皇子所言,还存在着一定的变数? 众人心思沉沉,一时面色俱是复杂。 “大皇兄。”胥王皱眉开口,“皇兄今天为何一语不发,任由那个西陵皇子在这里大放厥词?” 胥王关注的问题点跟四妃不一样,他并不在乎四位皇夫能不能顺利入宫,他在乎的是,这位西陵皇子以后会不会成为南族的祸乱之源? 听胥王出声,其他皇子和妃子也齐齐转头看向宸王。 没错,他们也觉得奇怪,以宸王的脾性,根本不该忍受夜瑾那般嚣张的言行,可今日……宸王却为何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 “大放厥词?”宸王目光平淡地看了胥王一眼,“你觉得他说的有何不对?” 有何不对? 胥王皱眉,觉得这句话问得有些怪异。 第828章 感情要好,是以前的事了 “本王觉得夜瑾所言,一字一句皆是在理,否则怎么能让你们这么多人同时哑口无言?”宸王说着,也站起了身,“尚未完全了解你的对手之前,不要轻易去挑衅,否则也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语毕,他转身看向帝后,躬身道:“儿臣还有职务在身,先告退了,父皇慢用。” 轩辕重点头,目光轻扫,不期然地看到了还安静地坐在皇子上的寒钰,顿时眼神微变。 连日来,那幅画上的一幕让他心情阴郁,作为一国之君,南族的繁荣传承一向是他肩负的责任,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与江山社稷的分量相提并论。 南族不但是他的责任,更是天下子民的希望,南族的毁灭……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如果没有那幅画,而是有人当面告诉他,以后有一天南族会走向灭亡,那么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他一定会杀了对方。 南族的江山传承,容不得半点疏漏。 可这幅画,太过逼真,由不得他不信,而寒钰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就算即刻处死了他,他也死不足惜。 可到底,是他的儿子。 而且,这件事他怎么也想不通…… 轩辕重嘴角紧抿,垂眼端起酒杯,缓缓啜饮间,眼底闪过一抹幽深难测的色泽。 “四皇弟,你今天心情不好?”胥王奇怪地转头看着寒钰,眉心微锁,“似乎很久没看到你进宫了,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待在府里?” “是啊四皇兄,很久没看到你了。”齐王皱眉看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以前你不是跟殿下感情很要好?今天怎么也一句话不说?” 今日未发一语的人,不止宸王一个。 寒钰也没说话,还有七公主同样沉默到现在,在齐王话音落下之际,七公主朝这边看了一眼。 感情要好……那是以前了吧。 今日是年节,但是今天这场午宴因为多了一个西陵九皇子,而使得年节完全失去了该有的味道,他们一心顾着试探甚至是针对夜瑾,而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异样—— 直到现在,他们才察觉到,寒钰跟九倾两人之间,从头到尾竟也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寒钰淡淡一笑:“殿下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为她高兴都来不及,难道还要跟着你们一起去讨伐西陵皇子?” “四皇弟似乎对这位西陵九皇子颇有好感?”胥王眉心微皱,“四皇弟是以前见过他,还是这几日对他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寒钰缓缓摇头:“我对他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不过是觉得……夜瑾是个值得殿下托付真心的男子,这一点我真心祝福他们。” 胥王诧异地看着他。 “至于其他的……”寒钰笑了笑,一派暖如春风的笑意,“殿下登基以后的事情,暂时说来还早,二皇兄也不必太过操心。殿下能力卓绝,理智通透,分得清责任和感情孰轻孰重,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了南族社稷之根本。” 第829章 忘了准备年节礼物 在凤寰宫补用了午膳之后,夜瑾和九倾刚移驾花园湖心亭,就听到紫陌禀报说:“殿下,钰王和八皇子求见。” 九倾闻言微默,随后便淡淡道:“让他们直接过来湖心亭吧,” “是。” 宫女给二人沏了茶,九倾端着茶盏,侧坐在湖心亭雕栏旁的长椅上,安静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 夜瑾看着紫陌的背影,不满地撇唇:“想安静一会儿都不行,今天不是所有人都没什么事情做吗?钰王和八皇子为何不去跟那些皇兄待在一起?练武的就切磋一下武艺,文人就斗斗诗,比比琴棋书画一类,也好过来打扰别人的悠闲时光。” 九倾闻言,淡淡笑道:“过了今晚,我们至少可以清静三日。” 年节休朝三日,除非发生特别要紧的事情,否则九倾也同样要休息,况且心爱之人就在身边,哪里还能一心只想着繁忙政务? 夜瑾点头:“只有我们两个人,无人打扰,哪怕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安静地待着,我也觉得欢喜。” “来这里之前,东幽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吧?”九倾挑眉,“可别欢喜过头了,把刚到手的江山又拱手让人了。” 夜瑾道:“怎么可能?” 九倾道:“回头去凤寰宫,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夜瑾一呆,随即呐呐地开口,“我……好像忘了给你准备年节礼物了……” 九倾微默,随即清浅笑开:“你想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我不知道。”夜瑾摇头,眉心缓缓轻蹙,“我不知道应该送给姑娘家什么,而且你好像什么也不缺。” 心爱之人太强大,并且太富有,天下一切稀世珍宝都在她的手里,以至于会让他感到很为难,想给她给惊喜似乎都有些难以如愿。 不过,夜瑾想了想,听说礼物重在心意,尤其是对于九倾这样身份的女子来说,价值连城不算稀奇事儿,能表达自己心意的才行。 视线落在九倾那一头乌发如墨的青丝上,夜瑾暗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学着亲手做件饰物送给她? “参见殿下。”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夜瑾回过神,转头看向出现在湖心亭中的两人。 “不必多礼了。”九倾开口,“四哥和八皇兄都坐吧,紫陌,给他们看茶。” “是,殿下。” 寒钰没说话,沉默在亭中坐了下来,八皇子轩辕奕抬眼,看着凭栏端坐在长椅上的九倾和夜瑾二人,迟疑了片刻,道:“那个……西陵的九皇子,对于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你心里不会记仇吧?” 八皇子在众位皇子中年纪最小,今年不过十七八岁而已,对于夜瑾来说,他还是个少年——即便自己比他也大不了几岁。 九倾比八皇子还小,若是寻常情况下,夜瑾还得跟着九倾叫他一声皇兄,可这句皇兄,夜瑾表示自己绝对叫不出口。 对方在他眼里,分明就是个尚未长大的小破孩。 第830章 这只妖孽,幸亏被九倾收了 反观九倾,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心智不同,责任不同,所以即便在所有皇室子女中年纪最小,她的皇兄们也依然会恭敬得忽略了她的年龄。 “记仇?”夜瑾漫不经心地冷笑,“我素来喜欢今日仇今日了,惹了我的人要么当场杀了,要么抛诸脑后去了,谁有那么多的空闲去记什么仇?” 虽然语气不怎么客气,八皇子闻言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方才在凌波殿逞意气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是反应过来之后,他心里才觉得有些不安。 这位西陵皇子看起来就是个嚣张的,虽然还不知道本事如何,但殿下跟他感情分明很好,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如此妖孽,只怕殿下被他迷得晕头转向都有可能。 要是晚上气氛正浓的时候,他在殿下耳边吹个枕头风,那殿下还不要什么答应什么? 他心里若是记着仇,他们这些皇兄只怕不够殿下收拾的。 不得不说,八皇子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要是夜瑾知道此时这位八皇子心里正在想着他如何魅君宠,利用九倾的宠爱就为所欲为,挟怨私报,只怕他非常乐意把这个少年丢到湖里去。 少年坐在亭中凳子上,看着夜瑾斜倚着雕栏的慵懒随性,眼底不由浮现一抹艳羡,细细端详起这个西陵皇子,他发现自己居然看得舍不得移开眼了。 长得真是好看,就算是以美貌闻名的南族皇室,也找不出哪个男子如他这般姿容绝世,风华无双。 其实殿下喜欢他倒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等于把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收在了身边,不用担心他出去祸害世人,只要殿下心志足够坚定,不会被他迷晕就好。 八皇子想得无边无际,夜瑾转过头,皱眉看着这个一直盯着他脸看的八皇子,眸色渐冷,周身散发阴鸷气息:“你那双招子还想不想要了?信不信我把他们抠出来喂鱼?” 八皇子一惊,脸色微变,连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夜瑾冷冷瞥他一眼。 “我……我不是在看你……”八皇子被他看得心悸,强自辩道,“我只是在想,你这只妖孽……幸亏被殿下收了……” 在夜瑾的冷眼之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应过来之后,他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把对方称为妖孽,他不会立刻被丢到湖里去吧? 八皇子求救似的看向九倾。 岂料夜瑾眸色转淡,身上寒意渐渐散去,漫不经心地转开了眸光,在朝九倾看过去的时候,轻轻挑了下眉梢。 幸亏被殿下收了,算他会说话。 他也觉得自己幸亏被九倾收了,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九倾轻笑,优雅地端着茶轻抿。 “今天天气真好。”夜瑾轻笑,目光潋滟,绝世的姿容如蒙上了一层金光,显得几分绝美却又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八皇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到了这位皇子的心坎上去了,只是突然间感觉到杀意散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第831章 不过言语交锋而已 不过,因着夜瑾这句话,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对方方才在凌波殿说的话,“没经历过旁人的事情,就不要随意对别人做出评价。” 他其实很想说,就算没有经历过他的事情,那些皇兄们若是见到此时的夜瑾,大概也不会觉得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西陵皇子。 就算是南族正统的皇子,至今也没有人能做到如夜瑾这般,随心所欲。 对,就是随心所欲。 虽然听着很简单的四个字,可很多人——即便是位高权重的人,也很难真正做到这四个字。 夜瑾原本悠闲地赏着湖景,可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钰王却让他有些心神难宁。 转过头,夜瑾看向面色沉静的寒钰。 对方手里也是端着一盏茶,却是不发一语地望着湖面,清瘦的面容虽不如第一次见他时那般俊雅出尘,却依然有一种独特的,带着点淡淡忧伤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侧目。 “四哥和八皇兄是有事,还是特意过来与我们一道欣赏湖景?”九倾嘴角微扬,露出清浅的笑意,目光却平静地看着眼前两人。 寒钰闻声,收回了视线,目光对上了九倾,正要说话,却听八皇子道:“是我拉着四皇兄一道过来的。” “是吗?”九倾挑眉淡笑,“八皇兄有事?” 寒钰轻垂了眉眼,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手里的茶盏。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八皇子支吾道,“就是刚才在凌波殿里……我觉得自己有点无礼,担心殿下生了气……” 是担心她生气,还是担心夜瑾记仇报复? 九倾淡笑,应该都不是。 “八皇兄是想多了解一下夜瑾吧?” 此言一出,夜瑾皱眉,冷冷的目光再度落到了八皇子身上。 八皇子连忙否认:“我才没有呢,谁想了解他呀?我真的就是担心殿下生了气,毕竟今天是年节……殿下万一心情不好……” “不会。”九倾道,“皇兄们与夜瑾不过言语交锋而已,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说到这里,她淡笑:“不过我倒是知道,八皇兄与其他皇兄们也处不到一块去,闲着无聊,所以过来了我们这里?” 这个理由显然才有点靠谱。 八皇子沉默了片刻,却是没再否认:“皇兄们都太严肃了,我跟他们待在一起不自在,稍微说错了什么话就惹来一通训斥,所以还是远离他们比较好。” 刚好他也的确抱着想多了解西陵皇子的心思,就拉着四皇兄一道过来了,因为以前四皇兄跟九倾感情最好。 想到这里,八皇子不由转头看向寒钰:“四皇兄,你怎么都不说话?” 寒钰抬头,淡淡一笑:“不是在听你说吗?” “听说四皇兄这几天身体不适。”八皇子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件事,皱眉看着他,“四皇兄没什么大碍吧?” 一段时间不见,四皇兄似乎清瘦了很多,看着没以前那般健康了,而且笑容虽温润依旧,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轩辕奕眸心闪过一抹诧异和忧心。 寒钰摇头:“没什么的,八皇弟不用担心。” 第832章 凌裳送来了一份贺礼 因为八皇子和寒钰的到来,夜瑾明显话少了,他倚着雕栏,手里拿着一杯酒,漫不经心地望着湖面,对于其他人的心思,没心情再去研究。 原本美好旖旎的二人独处时光被人打扰,心情有些郁闷是真的,不过他也知道,九倾身为南族储君,身份尊贵,平素事务又繁忙,只要在宫里待着,就随时随地有可能被人打扰。 想要真正的清静,几乎是不大可能的。 湖心亭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在年节这样的日子里,真正忙碌过的人其实更喜欢安静,对于喧闹的气氛反而下意识地想避开。 夜瑾和九倾都没再说话,寒钰似乎也总是时不时地走神,而八皇子,端着茶盏走到了另外一边雕栏前,趴在栏杆上望着水稳荡漾的湖面,一时也是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安静的气氛显然比无聊的言语更让人愉快。 但是很显然,越是让人愉快的安静,所能维持的时间越是短暂。 “殿下。”紫陌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了湖心亭里的静谧,“祁阳城城主凌裳命人送来了一份年节贺礼。” 年节贺礼? 祁阳城城主凌裳? 听到这句话的夜瑾和寒钰几乎同时有了反应。 “凌裳是谁?”夜瑾皱眉,对这个人生出了莫名的敌意。 而寒钰,却是刹那间脸色剧变,手上的茶盏不自觉地滑落,咔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尤为刺耳。 湖心亭里,霎时又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到了寒钰面上,盯着他苍白的表情,八皇子怔怔地道:“四皇兄……你怎么了?” 祁阳城城主送来贺礼,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么? 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九倾目光平静地锁着他苍白失色的面容,唇角缓缓抿紧,此前的那些疑惑不解之处,此时似乎……隐约得到了一个答案。 对于他那些不合常理的举动,她也终于想通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原来如此。 寒钰垂眼,盯着脚下碎裂的茶盏,感觉自己的心,也碎成了一片片。 “我……没事。”寒钰闭了闭眼,仿佛整个人又坠入了冰窖里,从脚底生出一缕蚀骨的寒气。 冷得让他打颤。 “臣身子不适,先……告退了。”头也没抬,他说完了这句话,就转过身,抬脚重如千斤的脚步,一步步离开了湖心亭。 夜瑾沉默地盯着他的背影,心头生出古怪的感觉。 八皇子转头看着九倾,呐呐地道:“四皇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位祁阳城城主……是他认识的人?” 祁阳城城主凌裳,是寒钰认识的人么? 九倾淡淡道:“可能吧。” 可能吧…… 其实应该是不认识的,因为身子不适的原因,寒钰半年没有出过钰王府,而他养病的那段日子里,凌裳来过一次天都—— 但是彼时,他并不认识钰王,也没有踏入过钰王府。 所以,寒钰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为什么会失态? 答案,只有一个。 九倾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手,转过头,朝紫陌道:“凌裳送了什么过来?” 第833章 这个凌裳,他喜欢你? 紫陌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黑色长条形盒子。 盒子打开,柔软红色的丝绒上,静静躺着一根通体莹润的玉白色簪子,看起来品质色泽俱佳,是个名贵发饰。 与红色的丝绒相衬,看起来倒也赏心悦目。 对于九倾来说,这个簪子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算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她手里也多的是,所以不见得有多欣悦。 然而……一个男子送给女子发簪? 夜瑾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想着自己都没有送给九倾一件年节礼物,不由更加郁闷,随手夺过了紫陌手里的盒子,将盖子合上,“凌裳是谁?” 八皇子皱眉,有些不安地看着夜瑾放肆的举动,心忖这就开始吃醋了?这么点度量,而且连殿下的东西都敢抢,殿下要是生气了,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很显然,这一切想法都是八皇子自己的想法而已。 九倾压根不在意夜瑾的举动,转身走到了长椅上坐了回去,轻整了衣裙,漫不经心地倚在雕栏上,“祁阳城城主,一个桀骜不驯的男子。” 不过心里倒是奇怪。 凌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不但口出恶言,根本没把她这个皇族九公主放在眼里,甚至只把她当成一个“弱质女流”,言语之间难掩不屑。 被自己薄惩了一番之后,他的态度也并未有多少改善,而自己原本打算好好驯服他一番的想法却变得意兴阑珊,不觉得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精力,所以就把他放回去了。 却没想到,他还会送贺礼过来? 夜瑾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九倾,在听到“一个桀骜不驯的男子”这句话时,眼底猝然划过一丝不安。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男子会让九倾觉得桀骜? 他更忍不住会去想,一个桀骜不驯的男人,主动给女子送礼物的时候,他的心里是什么想法? 察觉到气氛变得怪异的九倾回过神,慢慢抬眼,便看到夜瑾抿着唇,目光紧紧地锁在自己身上,眼底神色明显带着几分彷徨。 九倾一呆,下意识地道:“怎么了?” “他吃醋了。”八皇子悠悠说道,随即站起身,很识趣地告退,“臣先去看看四皇兄,然后回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等着欣赏晚上的热闹。” 说罢,优哉游哉地转身离开了湖心亭,追着前面的寒钰而去。 紫陌早已无声退了下去。 亭中安静了片刻,九倾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 夜瑾温顺地坐了下来,目光安静地看着九倾:“这个凌裳……他喜欢你?” “喜欢?”九倾哑然失笑,“怎么会?你想多了。” “是吗?”夜瑾闻言,心下稍安,嘴上却仍旧不满地咕哝,“那他为什么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而且还是女子专用的饰物?” “他为什么送我女子的饰物,说实话我也有些意外。”九倾淡笑,“但是这个人,曾经是我眼中的一根刺,原本是打算将他驯服的了,后来发现……也不过如此。” 第834章 不吃醋了? 夜瑾听着,表情顿时就有些纠结。 九倾说到要驯服对方的时候,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九倾说“也不过如此”,心里的不愉快莫名就消失了。 “他怎么成了你眼底的一根刺?”夜瑾疑惑,听九倾的话意,她以前跟这个凌裳应该并无太多的纠葛,否则也不会是后来才发现他不过如此。 九倾想了想,淡淡道:“还记得以前在西陵,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吗?” 夜瑾看着她,在西陵时,她说过的事情很多。 “南族曾经经历过一场灭族的劫难,我眼睁睁地看着父母亲人在眼前惨死,国破家亡的血色太残酷,让人生生世世都无法忘怀,那种痛苦……令人肝肠寸断。” 夜瑾听着她沉寂如雪的声音,沉默中想起了那一夜,这个女子仿佛痛到极致的悔恨,身上流露出来的哀伤,以及……他原本以为已经无望的爱情。 这一刻,齐齐浮现在脑海。 手里的盒子早已被丢到一旁,他不自觉地伸手,将她纤细柔嫩的手掌紧紧地握在掌心。 “在那场劫难中,凌裳算是帮凶。”九倾淡道,“所以我才说,他是我眼底的一根刺。若是我再少一点理智,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该杀了他一了百了。” 夜瑾道:“那你为什么没杀他?” “或许是因为他罪不至死吧。”九倾偏头,唇畔扬起一抹平静的弧度,“或许你无法想象,即便他是帮凶,我对他也并无太多的恨意。因为一直到最后,当一切灰飞烟灭的时候,他都只是以为,那是正常的改朝换代而已。” 对于一个前世不知真相,而今生又并无太大过错的人,她没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 况且,她这一世的目的并不是要报仇,而只是要肩托起自己的责任,守护好南族的江山社稷——九倾其实一直明白,那一场劫难主要的责任在自己。 若非她太感情用事,不会造成最后的劫难。 不管寒钰曾经是因为七字咒的控制而生出了心魔,还是他本身就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想法,这一世,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没有七字咒的心法,他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无济于事。 九倾不喜欢杀人,况且她对寒钰也下不了手。 疏远他,对他来说,其实已经足以算得上是最深的惩罚。 “凌裳来过天都?” 九倾点头:“嗯,前些日子有人弹劾他贪墨,我让温绥远和湛祺去查。他们回来的时候,凌裳也跟着来了天都。” 说着,她又把在御景阁里发生的事情细细地说给他听,末了,淡淡笑道:“我原本是想着好好驯服他的,让他明白女弱质女流这四个字的后果,但是后来发现……没什么意思,我对他完全失去了兴趣,不想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此言一出,夜瑾面上郁色终于褪尽,嘴角忍不住上扬了几分:“对的,那样的人不值得你花费心思,何必浪费时间?” 九倾瞥了他一眼:“不吃醋了?” 第835章 生死大爱之下,何须俗物定情? 夜瑾挑眉:“我心胸宽广,怎么会动辄吃醋?” 好一个心胸宽广。 九倾莞尔,却也不与他贫嘴,托着腮,“这个簪子你要是看着不顺眼,就送给七皇姐吧。她是公主,配得上这样的名贵之物。” 夜瑾想了想,“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九倾淡淡一笑,笑容云淡风轻,“对于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臣子,东西送到了我的手里,那就是我的东西,我想给谁都是我的自由。” 夜瑾闻言,轻轻点头:“嗯。” 说的也是,要是每一个男子送给她的饰物她都要收,还宝贝似的珍藏起来,他岂不是要被醋淹死了? 不过,大概也没几个男子真的敢如凌裳这般,明目张胆地给储君殿下送礼物? “紫陌。”九倾扬声喊了一句,紫陌听到喊声,从湖心亭外面走了过来,“殿下。” 九倾指了指夜瑾手边的盒子,“把这个簪子送到七公主那里,就说是我送给她的。” “是。” 紫陌倒是没什么诧异的,有瑾王这个醋坛子在,九倾这么做并不奇怪。 而且凌裳也不算多重要的人,关键他是个男人,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送饰物给女子,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逾越了分寸。 夜瑾将盒子递给紫陌,然而在紫陌伸手接过的时候,他却忽然改了主意。 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盒子,他转头看向九倾,迟疑了一会儿:“……我突然又想先留着了,改日再给七公主送过去吧。” 九倾不解,不过看他的表情,倒也没反对,“嗯。” 她虽然没怎么在意,但紫陌的表情却有些古怪了。 夜瑾是个男子,别的男人送给九倾簪子他肯定是不高兴的,所以转手送人很正常,但他堂堂一个男子,自己留着这个簪子做什么? 夜瑾没解释,也不想理会紫陌的想法,他只是心里突如其来地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情绪,然后手里的盒便就有些递不出去了。 两人又在湖心亭待在一会儿,然后回了凤寰宫。 夜瑾将盒子细细地收妥了,九倾跟着他一起进的临华殿,见他似乎对那个盒子很是珍视,不由感到奇怪,“要不是我知道这簪子的来处,还以为是你要送给心爱女子的定情物。” 夜瑾闻言一懵,目光有些纠结地看着她:“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貌似到现在我都没有送你什么定情之物。” 九倾嘴角一抽,“……” 这是戳到了他痛脚的意思? “我们之间,还要什么定情之物?”九倾走到他面前,抬手勾起了他的下巴,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倾身赏了他一记香吻,“生死大爱之下,已经无需用其他俗物来证明你对我的一片情深。” 生死大爱…… 夜瑾明白她的意思,心里不由悸动,缓缓揽着她纤细的腰,主动地,细细地品尝着她的美好柔软。 “九倾……”他低语,似在倾诉衷肠。 九倾低低地嗯了一声,嗓音温柔,带着罕见的深情。 第836章 四皇兄病了多久? “四皇兄!”轩辕奕施展轻功,很快追上了前面脚步匆匆的寒钰,待走到他跟前,才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对,不由皱眉,“四皇兄,你怎么了?” 寒钰不说话,嘴角抿得紧紧的,血色尽褪,面上苍白如纸。 “四皇兄?”八皇子心里不由越发不安,转头间才发现他是往宫门方向而去,“四皇兄,晚上还有一场宫宴……” 他现在是要出宫回府吗? 寒钰不理会,或者说,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去思考轩辕奕在耳边说了什么。 耳边嘈杂的声音传来,他脑子里仿佛被钝器锤过一样,发出阵阵不适的痛感,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所以不由自主地施展了轻功,身形一闪,急速地往宫门方向掠去。 轩辕奕脚下一顿。 望着那个如闪电般掠走的身影,他心里缓缓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四皇兄……似乎很不对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担忧渐浓,他只愣了片刻不到,便匆匆追了上去。 不行,他要去看看。 寒钰的身子已经无法支撑他使用武功,今日若不是九倾助他疗伤,他根本连皇宫都来不了,所以勉强施展了轻功的后果就是耗尽了所有的元气。 刚进王府大门,管家迎上来,诧异地开口:“王爷怎么这么早就回……” 寒钰眼前一黑,蓦地失去了知觉。 “王爷!”管家大惊,刚要伸手去扶,却见眼前一道人影骤闪而来,伸手抄起了晕厥的寒钰,“去宫里宣太医!” “是,是!”管家转头,急急换喊来了府卫,“来人,去请太医!就说王爷寒毒发作。” 府卫领命而去。 管家转身,匆匆入内,才想起方才那个少年似乎是……八皇子? 轩辕奕将寒钰放到了床上,脸色难看得很,躺在床上的寒钰浑身发冷,脸色血色刹那间已经褪了干干净净,整个人就像一个没有知觉的冰人,没有一点生命迹象。 他心里发慌,急急将掌心贴在寒钰的胸前,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寒钰体内,可他很快发现,根本没有用。 寒钰的身体依旧是冷的,寒冷刺骨,如冰雕一般。 他的真气对寒钰居然一点作用也不起。 轩辕奕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脚步匆匆而来的声音,他转过头,看着神色焦急的管家,“四皇兄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王爷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适。”管家道,转身在屏风后的暗格里拿出一个药瓶子,倒出了一粒丹丸,走到床边,将丹丸塞进了寒钰嘴里,“这是护住心脉的药,但只能保证王爷心脉不受寒气侵蚀,却还无法让他醒过来。” 轩辕奕看着他的动作,听着他说的话,眉心皱得紧紧的,“四皇兄这病有多久了?” 寒气侵蚀? 眼下才刚刚过了隆冬,是冬日染上的病症? “回禀八皇子,王爷的病已半年有余。” 半年? 八皇子怔了怔,四皇兄病了半年,他为何却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 第837章 容妃是个让人看不懂的女子 钰王府府卫进宫请太医的事情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却瞒不住该知道的人。 比如九倾,比如宸王,比如帝后二人。 还比如,容妃。 “又请太医?”着一身淡粉纱衣,慵懒侧卧于美人榻上的女子,红唇轻勾,“半年来,这是第几次请太医了?寒钰的身子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孱弱了?” 跪在榻前给她轻捏着脚踝的侍女闻言,低声道:“钰王府请太医的次数倒是不多,但是钰王的身体似乎真的出了问题,娘娘中午没见王爷的脸色很憔悴?看着比以前清瘦多了。” “嗯,是越见清瘦了。”容妃淡淡道,“不但人孱弱消瘦,跟九公主之间的关系,似乎也越发疏淡了呢。” 侍女闻言,眉心微蹙,“是啊,真是令人费解,以前钰王跟殿下的感情好得让人艳羡,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 顿了一下,她恭敬地道:“娘娘要不要传钰王过来一趟,细细地问一问情况?” 容妃半闭上美眸,语气疏懒:“他如今不是病着呢吗?太医都请去钰王府了,大概也没办法进宫了吧。” 话音落下,侍女想想也是,便也不再多说了。 容妃阖目躺了一会儿,缓缓睁开了眼,“钰王府请太医的消息,九公主是否也知道了?” “连娘娘都知道了,殿下怎么可能不知道?”侍女想了想,“但是凤寰宫并未传出什么消息。” “哦。”容妃疲惫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意兴阑珊,“看来寒钰跟九公主之间,的确是离了心,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娘娘觉得,钰王生病的事情跟九公主有无关系?” 容妃微默,随即不解地道:“生病又不是受伤,跟九公主能有什么关系?” “但是娘娘不觉得奇怪吗?”侍女道,“红莲盛会之前,殿下不是离开过南族一阵子吗?那个时候王爷身子骨还好好的,但是殿下刚回来不久,也就是红莲盛会结束之后,王爷就生病了。奴婢记得,钰王府府卫第一次进宫请太医的时候,殿下好像也在钰王府。” “是吗?”容妃神色倦怠,似乎有点提不起劲,“所以这是不是应该说,寒钰的身体状况,九公主应该是清楚的?” 侍女闻言,若有所思地道:“应该是吧。” 容妃扯唇轻笑:“所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寒钰的病情不是很严重,所以九公主没怎么放在心上。要么就是,寒钰病得很严重,九公主依然没怎么放在心上。” 侍女闻言,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既然如此,我去关心那么多做什么?”容妃叹了口气,“后宫里的女人活着本就不易,我有那么多时间不如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操心太多有什么用?” 侍女垂眼,很想说,可那是您的儿子。 但是她大概也明白,这句话说不说也是没什么区别的,容妃并不在意。 容妃是一个让人完全看不懂的女人。 身为皇帝的妃子,她并不喜欢争宠,但是却喜欢打扮自己。 第838章 众叛亲离,独自寂寥 她从不轻易发怒,宫里伺候她的人也从来无需战战兢兢,看起来脾气很好,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放在心上一样。 可身为母亲,她对自己的儿子却实在是冷淡,好像在她眼里,不管是皇上还是儿子,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不争宠,不算计,但是这些年,她活得很好。 至少在侍女的眼里,后宫包括皇后在内,都没有一个人活得比容妃更自在。 “容妃是个没有烦恼的人。”九倾的声音听着很平静,却也隐含淡淡的深思,“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听她大声说过话,没有斥责过宫女,没有算计过谁,也从来没被别人算计过,看起来就像独来独往的一缕风,活得从容而自在。” 唇边勾起一抹淡笑,“但是身在后宫的女子,有谁能真正活得自在,无欲无求?” 从容洒脱,无拘无束的清风,原就不该属于后宫。 可偏偏,容妃却是进来了。 夜瑾沉默地听着,淡淡道:“她并非真的无欲无求,否则就不会进宫。” 九倾点头:“那么你觉得,她求的是什么?” “或许就是富贵自在的生活方式。”夜瑾道,“不喜欢与人勾心斗角,因为太累。不喜欢争宠,因为争不到,但她依然可以享受荣华。不喜欢操心太多,因为她对谁都不在乎,只在乎自己。” 顿了一下,“钰王有这样的一个母妃,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悲哀。” 九倾挑眉:“怎么说?” “感受不到来自于母亲的疼爱,这是他的悲哀。”夜瑾靠在案桌上,眉心轻锁,“但是换个角度想,这样的女子不会惹事,不惹事就不会给儿子带来麻烦,这也是钰王的幸运之处。” 若有一个时时争强好胜的母亲,对于儿子来说,就意味着麻烦不断,而身在后宫,喜欢算计别人的女人却往往落个作茧自缚的下场,因此而连累儿子的也不在少数。 容妃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因此也就不会给自己的儿子惹来麻烦。 这也算是钰王的幸运——虽然对于钰王来说,他或许也并不在意这些。 九倾微默,随即淡淡道:“身在皇族,能感受到的亲情本就不多,南族相较于其他国家,其实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但是父皇依然有七个儿子,两个女儿,就算他公平对待,每个孩子分得的父爱也不会太多,况且他不仅仅是个父亲,还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要做的事情很多,天下苍生都是他的责任,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履行作为父亲的责任。 所以,对于皇子皇女来说,亲情更多的只是来自于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姐妹。 但是钰王…… 九倾微怔,寒钰一直以来似乎只跟自己最亲,而容妃这样的性格,定然不会给予他多少温情,甚至明知他现在病重,却依然可以做到不闻不问。 而父皇最近也对他疏离了,虽然还不知是什么原因,九倾却恍惚意识到,眼下的寒钰……是不是已经众叛亲离,独自寂寥? 第839章 传国玉玺 夜瑾温声道:“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话,我陪你。” 九倾转头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缓缓摇头:“上午已经去过一次了,有太医在,不会让他有事的。” 不过寒毒发作,晚上的宫宴到底是无法参加了吧。 这样也好,太吵闹的环境对他的身体也没什么好处,在府里休息,还能图个清静。 九倾甩去心头的担忧,拿出了一个方形的盒子,打开之后,取出里面一块通体深红的玉,放到了夜瑾面前。 夜瑾垂眼看去,眼底不由流露出惊异。 比一般玉玺还要大一些的方体,色泽很纯的深红,颜色美观,光芒润泽,质地细腻坚韧,几乎没有一点杂质,且这种颜色的玉格外罕见,价值连城不足以说明他的贵重,应该说是一块无价之宝。 抬起头,他看着九倾,目露疑惑。 九倾轻笑:“喜不喜欢?” 夜瑾讶异,喜不喜欢? 他诚实地点头:“玉是好玉,但是我对这些并没有什么……” “给你做玉玺用的。”九倾道,“玉中之王就应该拿来做传国玉玺,如此才能配得上它的尊贵。” 传国玉玺? 夜瑾呆了呆,“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九倾淡笑,将红玉放回了盒子里,盖上盖子,“做了东幽的新帝,就该有一块自己喜欢的玉玺。在你离开南族之前,我让人把玉玺做好,回去的时候就能带回去了。” 夜瑾其实很想说,自己对于做东幽的皇帝兴趣都不怎么大,又怎么会在乎什么玉玺喜不喜欢? 不过,撇开自己的喜好不谈,传国玉玺似乎确实是一件大事。 “东幽皇宫里有一块传国玉玺,现在在我手里。”夜瑾说道。 “那不是传国玉玺。”九倾缓缓摇头,“东幽早在百年前就弄丢了传国玉玺,你手里的那块,并不是原有的,大概只能算得上是赝品。” 啊? 夜瑾一呆:“赝品?” “嗯。”九倾点头,“虽南族神秘,素来不参与其他三国的江山大事,但各国的传国玉玺最先都是由南族先祖皇帝亲自命人雕琢而成。玉玺上若是仔细寻找,都能找到南族皇室的印记,东幽的那一块,早在百年前就失踪了。” 这般说来,其实若是南族皇帝较真的话,其他三国只能算得上是南族的臣属,可惜南族一向不爱搭理别国之事,其他三国便也乐得独自称霸。 夜瑾沉默了片刻,嘴角忽然间就上扬了一下,“那这块玉玺,就算是你送给我的定情物好了。” 九倾闻言一愕,随即嘴角一抽,“用玉玺当定情物?你倒是真敢说。” “这是重逾江山的情意。”夜瑾挑挑眉,格外得意,“古往今来可没人及得上。” 顿了一下,他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更希望能以江山为聘,求娶你当我的皇后,嗯不是,应该是女皇,我一个人的女皇。” 说到这里,夜瑾面上再也掩不住笑意,似乎对这个想法格外心动。 第840章 她的心,也早已沦陷 九倾嘴角轻抽了一下,眸心却不自觉地流露出蚀骨柔情。 这个男子,似乎一天天进驻心扉,一点点融化了她的平静和理智,让她一天比一天更欢喜于他对感情的表达。 这样的男子,让她怎么能不心动? 九倾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尝试了之后她才发现,忠于自己的情感其实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个人,会因为爱而不得而痛苦,会为了守护心中所爱而心甘情放弃自己的寿命,愿意因为爱而甘心臣服,甚至是委曲求全。 更为了配得上她,而心甘情愿以汗水和伤痕逼迫自己快速成长。 他真的很纯粹,纵然初次见面时,他是世人眼中骄傲狂肆,残冷无情的九皇子,但是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褪去那些伪装之后,他其实就是一个纯粹而真实的男子。 不屑于伪装,愿意以最真实的自己面对在乎的人。 他不完美,有着自己的小缺点,时而会任性,时而也会拈酸吃醋,甚至于曾经还对她生出了那一次不美好的算计,让她感受到了罕见的愤怒,但是世间之人,谁又是十全十美的? 不该因为喜欢,就对他太过苛责。 犯了错,而勇于认错,不辩解,不给自己找任何开脱的理由——或许当初他只是源于心里的自卑,和即将失去所爱的绝望,所以才无力给自己辩解。 但无可否认,早在那个时候,九倾就已经沦陷了。 对这个男子从心疼,到心动,时间很短,感情却越来越深,或许现在爱得无法自拔的人,已经不止夜瑾一个人,她亦如是。 嘴角扬了扬,九倾抬眼看向夜瑾,“你的要求,我会考虑的。” 夜瑾眨眼,“什么?” 他的要求她会考虑? 他的什么要求? 九倾却没再说话,无声地抿唇轻笑,只笑得夜瑾摸不着头脑,但是看着她笑,他心底里高兴,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一会儿。 “好了,时间不早了。”她转头看了看窗外,转身将玉放回到了壁格内,“宫宴大概要开始了,走吧,带你上战场去。” 夜瑾嘴角一抽,“战场?那今晚岂不是要尸横遍野?” “这般自信?”九倾挑眉,“就不担心自己最后被豺狼分尸?” “不担心。”夜瑾淡定地摇头,“镇不住他们,我无颜去见宸王。” 说着,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我若连几个豺狼都对付不过,宸王一定会很乐意直接把我打死,只怕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九倾闻言,几乎瞬间喷笑。 “放心,若宸王真要把你打死,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替你求个情。” 夜瑾瞥见她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扬了扬眉:“九倾,你似乎很喜欢看我在宸王面前不敢反抗的样子。” 九倾笑着摇头:“我喜欢看你在我面前驯服,在他人面前却骄傲自信的样子。” 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温顺,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九倾也不例外。 不是虚荣,不过是眷恋被珍视的感觉。 夜瑾闻言,目光一亮:“真的?” 第841章 江山如画,烟火迷离 不是虚荣,不过是眷恋被珍视的感觉。 而且,九倾知道自己这句话,给的是夜瑾在南族的底气,她担心他遇上对手时因有顾忌而使自己吃了亏。 所以她说,喜欢他在外人面前骄傲自信的样子。 夜瑾闻言,目光一亮:“真的?” 九倾点了点他的脑门,给了他肯定的答案,“自然是真的。” 话音落下,便转身往外走去。 夜瑾心情瞬间飞扬,笑容似是染上了蜜一样,因守在外面而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紫陌,见他笑得这般灿烂,不由频频朝他看来,目光里流露出古怪。 晚宴在明粹宫绛云殿举办。 明粹宫在皇宫御花园里正中位置,绛云殿是明粹宫正殿,旁边还有偏殿数座。 宫外面场地很大,殿内殿外足以容纳千人,因坐落在御花园里,所以空气清新,四面来香。 夜幕降临之际,明粹宫内外灯火通明,整个御花园都笼罩在一片灯火璀璨之中,远远看去,万千宫灯明灭,显得流光溢彩。 大臣们早已提前一个时辰带着家中女眷进了宫,因宫宴时辰未至,所以大臣们都齐聚在正殿,女眷们在散落在园子周围,大多去了梅园。 因为眼下时节正是梅花开的正浓的时候,梅香清寒,不管是才情出众的女子,还是自诩为君子的男人,几乎无人不爱梅的高洁。 黑幕降下时分,伴随着一缕火光冲天而起,在天空炸开五彩斑斓的色泽,所有人瞬间抬头望天。 密集的烟火炸裂声绵延响起,整个夜空都沉浸在一片璀璨烟火中,像一朵朵绚丽的鲜花,千姿百态,如漫天的星光点亮了夜空。 女子们眼底划过惊艳喜悦的色泽,面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容。 “看到了天空的烟火,似乎才真正感受到些许年节的气氛。”九倾扬唇轻笑,与夜瑾并肩穿过长长的廊道,步下台阶,进入喧闹的御园,往明粹宫方向而去。 夜瑾转头看着九倾,眼底也仿佛映入万千灯火迷离,“江山如画,大抵便是如此了。” 虽看不到万里河山,但这一刻,群臣齐聚,百姓欢腾,远离天都之外的所有州城,家家户户都能在这一刻守着年节,吃着热腾的饭菜,享受着家人团聚的温馨——对于为君者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功绩。 第一波烟火很快停止,宣告着晚宴的开始。 今晚的年节,只为君臣同乐,举国欢腾,因此免了一切礼仪。 帝后在明粹宫外宴席主座上坐了下来,官员随后依次而坐。 九倾和夜瑾并肩出现时,烟火停止,夜空里璀璨的景致已经消失,但在多少人眼底,这对仿佛璧人出现在视线中的刹那间,他们仿佛看到美到了极致的烟火再现。 时间仿佛停止了这一刻。 多少目光凝聚在他们面上,舍不得移开? 多少人的眼底,写满了惊诧和艳羡? 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太夺目太耀眼,几乎令周遭的一切繁华美景都黯然失色。 第842章 敬我的女皇 对于很多人来说,那个一袭红衣的男子是全然陌生的,他们以前从未见过此人。 可这一刻,几乎所有看见他的人心里都有一个想法,他跟九公主殿下,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上天精心安排的一对宠儿。 他们是如此般配,只安静地站在那里,就美得仿佛一对降临人世的神仙眷侣,让人只能羡慕而不敢亵渎。 但是在众多惊艳倾慕的眼神之中,也有一些人的目光是复杂的,是嫉恨的,是阴暗冷漠的。 当然,这一刻无人去在意。 九倾嘴角含笑,冲着今日所有赴宴的官员和公子贵女颔首示意,随即便和夜瑾一起,在离帝后不远处的座席上坐了下来。 宴会正式开始。 应着年节喜气,今日清一色红衣的宫女们穿梭在众多座席之间,给达官贵人们斟酒倒茶,精致的点心珍馐一盘盘送上,衬着这年节的气氛,格外美好温馨。 座席之间,留出了宽敞的空地,铺着柔软的红毯,一行舞姬甩着腰间丝带,迈着轻盈优雅的步履而来。 乐器响起,舞姬们伴着乐声翩翩起舞,舞姿优美动人,抬手举足间流露出舞者独有的风情。 九倾端着酒杯,偏头朝夜瑾示意,“敬我未来的帝君一杯?” 夜瑾一怔,随即嘴角勾起柔和的笑容,端起自己的酒杯,嗓音柔到了骨子里:“敬我的女皇。”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饮尽了杯中美酒。 柔情蜜语,流转在眼角眉梢,即便是在如此喧闹的环境之中,也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殿下。” 旁边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九倾和夜瑾同时转头。 九倾的左下首位置是宸王和一干皇子,再往后就是被选定为皇夫的四人,所以此时,他们彼此的座席相隔并不远。 湛祺甚至无需刻意靠近,只站起身就能将声音清晰地传递过来。 手里端着一杯酒,他笑了笑:“臣可否也敬殿下一杯?” 九倾欣然点头:“当然。” 话落,夜瑾执起酒盏,亲自动手给她斟酒。 九倾执起酒杯,朝湛祺示意,湛祺躬身行了一礼,先干为敬。 晃了晃空杯,湛祺道了声:“谢殿下”,便转头看向了夜瑾。 “一笑泯恩仇。”他道,“西陵皇子武功盖世,湛祺佩服,此前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此时不知能否同饮一杯?” 武功盖世? 夜瑾挑眉,自动忽略了这句不知是嘲弄还是奉承的言语,端起自己的酒杯,“湛公子本事也不错,至于此前的误会,夜瑾已经忘了,湛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湛祺蓦地咬牙,忍住了以眼神将对方杀死的冲动,淡淡道:“多谢关心,湛某伤势已无大碍。” 说罢,道了句“先干为敬”,从容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夜瑾自然照做。 湛祺也不再过多言语,坐下时动作略有僵滞,却极力克制自己没有流露出异样的表情。 九倾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没有错过他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却并没有刻意询问什么。 男儿都是骄傲的,他们不需要怜悯。 第843章 臣等在殿下心里,被置于何地? 南族的年节,进宫赴宴的人委实不少。 夜瑾目光微抬,视线落在远处林林落落的亭子里。或许是女儿家矜持,所以很多贵族小姐没有同众人一起坐在席上,而是三三两两坐在亭子里,身边有自己带来的侍女伺候,与闺中好友也能一起说些体己的话。 并未完全与喧闹隔绝,却恰到好处地拉开了与男子的距离。 九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淡淡轻笑:“女儿家都是矜持些的。” 宴席之所以选在明粹宫举办,本就是考虑到男女有别。御园中亭子花厅较多,还有一些更为安静的阁楼,都是适合各家小姐们独处的地方。 年节之夜,很多平时优雅端庄的小姐们,今晚也难得见到一些开怀的表情,热闹的气氛显然是会感染的,就算是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也难得的纵情一次。 舞姬轻歌曼舞之中,时而还能听到真真银铃般愉悦的笑声。 九倾不由也会心一笑。 “殿下。” 又一个声音响起,九倾转过头去,看着端着酒杯站到了自己面前的温家长子。 “温卿?”她淡淡一笑。 “年节快乐,臣恭祝殿下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温绥远说着,举起手里酒杯,“臣敬殿下一杯。” 九倾淡笑,看了不远处席位上的湛祺,“方才孤其实忘了提醒湛祺,此时也想提醒温卿一声,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五十军杖造成的绝对是不容忽视的重伤,虽养伤了几日,但即便今晚他们都来参加宫宴,却不代表他们的伤势已经痊愈。 “多谢殿下关心。”温绥远缓缓摇头,无奈地笑开,“但今天是年节,节日里若是无酒,岂不是无趣?” 顿了一下,“殿下放心,臣心中有数,不会过量饮酒。” 九倾点头:“如此甚好。” 温绥远喝完了杯里的酒,才缓缓躬身,“臣心里有个疑问,不知能否请教殿下?” “温卿想问什么?” 温绥远转头看了夜瑾一眼,淡淡道:“听说殿下是要立这位西陵皇子为帝君?” “嗯,你听说的没错。”九倾点头,并未回避他的问题,“孤的确有这个想法。” 温绥远闻言,脸色微变,抬眼看着九倾,“那臣等在殿下心里,又被置于何地?” “温卿。”九倾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今天是个好日子,只适合享受欢闹,不适合谈论一些本不该在此时讨论的话题。并且,孤并不喜欢你此时说话的语气。” “臣知罪。”温绥远躬身请罪,“臣并非有意惹怒殿下,但是臣心中不平,且宸王责令臣等三人年节之后需在各自府上闭门思过,所以臣只有今晚才有机会问清楚,殿下究竟是怎样的打算?” 说着,他态度越发恭敬了一些:“臣只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而已。” 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坐在距离九倾并不远的主位上的皇帝陛下,显然是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转头看了此处一眼,不过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第844章 臣想挑战西陵皇子 “殿下被立为储君之后,臣和苏幕臣、湛祺、风云涧四人通过一重重的选拔,过五关斩六将之后,才被确立殿下的皇夫,这件事殿下应该还记得吧?” 话音落下,夜瑾眸光微寒,冷冷地抬眼。 九倾缓缓倚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温绥远垂着眼,维持着恭谨的姿态:“皇上曾经属意臣作为殿下的正君皇夫,可殿下现在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将这位身份卑微的西陵皇子宣布为帝君,敢问殿下,有想过臣等的感受吗?” “皇上属意你作为孤的正君皇夫?”九倾淡笑,“孤怎么不知道?” 温绥远手掌一紧,尚未说话,却听九倾漫不经心地又道:“过五关斩六将倒是不假,温卿若是觉得这委屈你了,孤不介意做一些补偿。” “臣不是想要补偿……” “那就是想诉苦?”九倾挑眉,语气清寒,“朝廷选拔武状元尚且需要过关斩将,更何况是选皇夫?苏家、温家、战家和风家,皆是南族重臣权贵世家,传承了百年有余,作为温家长子,你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温绥远嘴角轻抿,不得不低头:“臣知道。” “但是过关斩将,只是为了确定皇夫人选,却不代表你们已经是孤的皇夫。”九倾一字一句,说得平静却清晰无比,“别说你们还没有成为孤的皇夫,就算已经是了,孤要立谁为帝君,需要经过你们的同意?” 温绥远脸色微变,忍不住握紧了手,“臣不是这个意思……” 九倾轻笑:“那么你可以告诉孤,你是什么意思。” 见到对方此时的狼狈,夜瑾眼底划过一抹不屑,嘴角微勾,心情甚好地给自己倒了杯酒,送至唇边缓缓抿了一口。 温绥远微默了片刻,道:“臣想挑战这位西陵皇子。” 眉梢轻挑,九倾缓缓重复,“挑战?” 温绥远点头,慢慢抬眼朝夜瑾看了过去,“是,臣等作为权贵家的嫡子,被选为殿下皇夫时尚且要过关斩将,为何西陵皇子就能例外?臣觉得,既然要成为殿下的帝君,他必须要有足够的本事驾驭这个身份,否则不止是臣,只怕所有的朝臣都不会服他。” 九倾偏头,看向夜瑾,“你觉得呢?” “挑战就挑战,谁怕谁?”夜瑾勾唇冷笑,“曾经是手下败将,这一生都会是手下败将,本王何惧之有?” 手下败将这四个字,让温绥远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冷冷地看了夜瑾一眼,“谁是手下败将,要等比试过才知道。” “温卿身上有伤。”九倾淡道,“等养好了伤可以选个日子……” “殿下。”温绥远淡淡接口,“择日不如撞日,臣对这位西陵皇子的挑战之心正强烈,就想在今晚分个高下,还望殿下能成全。” “今晚?”九倾眉心微蹙,“今天是年节,温卿没忘记吧?而且温卿身上带伤,这般比试显然对你也不公平。” 第845章 人要找死,我乐得成全 “臣保证不会影响到年节的气氛。”温绥远道,“至于臣的伤势,多谢殿下挂怀,臣不要紧。” 九倾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非在今晚比试不可?” “请殿下成全。”温绥远躬身,“如果这位西陵皇子能赢,臣以后再也不提他为帝君之事。若臣侥幸能赢,那么臣觉得,他没有资格成为殿下的帝君。” 说着,他目光对上沉默的夜瑾,“西陵皇子,敢应下这个挑战么?” “为什么不敢?”夜瑾唇角微挑,带着嘲弄的弧度,“人要找死,我自然乐得成全。” 温绥远表情一僵,随即冷笑:“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吧。” 九倾稳坐在椅子上,淡淡道:“去哪儿?” “就在御花园。”温绥远道,“臣和西陵皇子不会离此太远,但也不会影响到今晚的宴席,更不想惹得皇上和皇后不悦,所以就算是挑战,臣也不会弄得兴师动众。” 顿了顿,他道:“比试的内容,就参照当初臣等四人参选皇夫时的标准,殿下觉得可否?” 九倾漫不经心地道:“随意,孤没什么意见。” 这话里的意思,是对夜瑾的本事有信心,还是根本不在意他们比试之后的结果?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温绥远眸心闪过一抹阴鸷,淡淡道:“那臣先告退,在子时宫宴结束之前,或许能分出个高下。” 九倾转头看向夜瑾,淡淡一笑:“别让我失望。” 夜瑾心头一动,明白她的意思。 不让她失望,意思就是不必有任何顾忌,不管今晚温绥远准备了什么手段在等他,都可以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 “我知道。”夜瑾道,“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我不会让你失望。” 夜瑾起身离席。 坐在下首不远处的皇子们自然没有错过这里的动静,宸王、胥王、齐王几人的目光在夜瑾和温绥远的身上掠过,看向九倾。 九倾坐在椅子上,显然对他们所谓的比试已经不感兴趣,视线微抬,开始安静地欣赏歌舞。 夜瑾和温绥远二人很快消失在席上。 一道火光划过,直冲天际,璀璨的烟火在空中再度炸响,女子们抬头看向天空,黑色的瞳眸里映着万千流光,只觉得炫目绝美,满目生辉。 烟火的声音掩盖了几分乐音,舞姬们的舞姿依旧轻盈妖娆,柔弱无骨的身姿旋转之间,缎带翩飞,伴随着万种风情,让气氛燃到了最高点。 “殿下。” 苏相起身,朝九倾躬身为礼:“老臣有件事想请问殿下。” 九倾皱眉:“苏相,今儿个是君臣同乐的日子,有什么事情等年节之后上了朝堂再说,可否?” “请殿下恕罪。”苏相语带歉意,却也隐含几分坚持,“老臣要说的话,并不适合在朝堂上讨论。” 九倾心里明白他要说什么,索性直言:“你也想讨论关于西陵皇子的事情?” “是。”苏相颔首,缓缓开口问道,“老臣想知道,殿下是否有废皇夫的打算?” 第846章 皇夫岂能说废就废? 九倾沉默地看着他须臾,漫不经心地点头:“苏相既然问了,那么孤也不介意告诉你,孤的确有这个想法。” 苏相闻言,眉头瞬间皱起:“殿下是否想过,当初的皇夫是陛下做主甄选,殿下岂能说废就废?” “苏相言重了。”九倾笑了笑,云淡风轻一般的语气,“若说他们已经进入了孤的后宫,那么在没有犯下大错的时候,孤的确不该随意废立。可说得直白一点,眼下四位皇夫与皇室之间,只能算是有了婚约,却并没有真正的名分,孤身为储君,对自己的婚约有解除的权力吧?” 苏相微默,随即缓缓点头:“殿下有这个权力,但是殿下也该考虑到皇上的意见,以及各大家族的颜面问题,老臣请求殿下能三思。” “皇上的意见?”九倾眉眼轻挑,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帝后二人,“父皇,儿臣以后若要废皇夫,父皇可会反对?” 皇帝陛下听到九倾朝他问话,不由嘴角一抽。 把问题丢给他? 道道烟火在天空炸开,声响连绵不绝,掩盖了此时他们说话的声音,坐在远处的人并不知道皇帝和九公主在谈论什么,也并不知道苏相起身时说的并非是年节祝福语,而是关于皇夫废立的问题。 皇上垂眼,看向站在下首位置的苏丞相,淡淡道:“苏相,朕觉得此事可以容后再议。” 苏相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大概是觉得自己站的位置有些偏远,跟皇帝说话不大方便,索性离席,绕过了几位皇子的席位,直接走到了皇帝面前。 躬身为礼,他恭敬地道:“皇上息怒,臣今晚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西陵皇子,也是刚刚听说殿下有意将他立为帝君。老臣觉得,这位西陵皇子配不上这个身份。” “哦?”皇帝似乎觉得意外,“苏相觉得夜瑾配不上帝君这个身份?” “是。”苏相点头。 皇帝抬眼朝下看去,视线中温御史和湛太傅也频频朝这里看过来,显然苏相选在此时开口,他们或许都是事先商议过的,所以皇帝干脆招手:“湛太傅,温御史,风大学士,你们也过来吧。” 说着,他垂眼看向宸王几人,“你们几个挪个位置。” 宸王、胥王和齐王几人不由齐齐挪了位置。 宫女过来,将软垫放到了皇帝御座之前,几乎算是挨着皇帝而坐。 对于轩辕重来说,这几位老臣在朝上忠心耿耿,又都是他的内阁重臣,他们心里有疙瘩,当然是君臣面对面敞开了谈,将问题一次性解决。 于是,几位老臣也不拘束,在皇帝御座旁坐了下来,湛太傅和温御史坐在左边,苏相和风大学士坐在右边。 把问题推给了自己的父皇之后,九倾就一个人倚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小酒,赏着烟火,享受着歌舞,神情显得分外轻松自在。 “殿下不担心瑾王吃了亏?”紫陌站在九倾身边,蹙眉低声问道,“奴婢觉得,温公子只怕设好了计谋等着瑾王呢。” 第847章 生死较量 九倾当然不担心。 虽然她心知肚明,温绥远选在今晚动手,必定不可能真的正大光明地与夜瑾比试,但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夜瑾既然来到了南族,站到了她的身边,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那么这些事情——不管是正大光明的挑战,还是不光明的算计,他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夜瑾答应了温绥远的挑战,心里也同样有数,对方的挑战绝不可能仅仅只是挑战。 “开始吧。” 森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对方的身影已经如凶猛的鹰隼,朝着夜瑾疾扑而来,掌风扫过,带着强劲的真气,以及浓烈的丝毫不欲掩饰的杀意。 夜瑾出手如电,利落地化解了他对方的杀招,随即两道人影在园中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 身在御园,却又远离喧闹的人群,这是夜瑾跟温绥远二人之间一场真本事和心计的较量。 夜瑾心知肚明,朝堂跟战场不一样,朝堂和后宫是个杀人不用刀的地方。 但是此时,他们的比试却是朝堂、后宫和战场的三重较量,各凭手段,输者臣服,或者一败涂地,甚至死亡。 温绥远上来就是招招欲置他于死地的狠辣,出手迅猛,动作凌厉,身形旋转之间没有丝毫的滞涩,看起来竟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受过伤的人。 夜瑾眸心微细,一道冷芒自隐没于眼底,身子翩然而起,连绵不绝的掌风冷厉扫过,一道道凌厉的寒风扫过,直逼对方要害。 下手也丝毫不曾留情。 尘土翻飞,花草被连根拔起,强劲的真气所造成的惊人声响,被远处的喧闹和烟火爆竹声完全掩盖,没有任何人能发觉此处的动静。 半个时辰内,两人交手了几百招,谁也无法占据上风,但因为出手皆是狠辣,所以两人的力气皆消耗得很快。 一片梅园出现在夜瑾眼前时,他眉心微皱,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很显然,温绥远的目的就是带着夜瑾进入梅园,掌风不停横扫之间,两人很快转战进了这片偌大的园子。 梅香四溢,能完美地掩盖其他一些并不浓烈的气味。 梅园很大,大到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寒梅的清香不停地钻入鼻翼,伴随着丝缕几不可察的异香,盛开的梅花在掌风的横扫之下,也化作片片杀人的暗器,在两人眼前翻飞起舞。 两人所过之地,脚下很快就落了一地梅花碎瓣。 “西陵皇子本事不错,我们不如换个别的玩法。”温绥远话音落下,身影倏地一闪,瞬间自眼前消失了踪迹。 夜瑾沉默地停了下来,眼角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遭。 眼前梅花树开始急速且凌乱地移动着,幻影成镜,如突然间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变幻莫测,速度越来越快,无数的树影在眼前闪过,看得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夜瑾嘴角轻扯,轻轻地闭上了眼。 耳边风声呼呼,似是寒风剧烈地吹打着树梢,气息凛冽,空气中急促涌动着无边的森冷杀气,和阴冷如毒蛇一般的气息…… 第848章 皇夫的废立,不容儿戏 “皇上当初为殿下选择的皇夫,难道现在由着殿下说废就废?”苏相语气并不重,甚至带着一点恳求,“臣等觉得皇夫一事事关重大,还请皇上阻止殿下感情用事。” “是的,皇上。”温御史语气素来更直一些,“圣旨不容儿戏,皇夫的废立更不容儿戏,还请皇上莫要由着殿下的性子胡来。” 一道道绚烂的色泽自夜空划过瞳眸,在这举国同庆的年节里留下辉煌的印记,江山如画,喧闹欢腾。 无疑的,这样的日子里,不管是君王还是百姓,心情都是无比愉悦的,所以脾气比平时都会更好一些,耐心也会更多一些。 或许,这些元老重臣们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选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跟皇上深谈关于皇夫一事,即便语气重了些,越矩了一些,也不担心引起皇上的不悦。 轩辕重淡淡一笑:“九倾的皇夫的确是朕做的主。” 湛太傅道:“皇上以前还曾说过,温家公子性情最为稳重,心思也玲珑剔透,且本事也不在其他三人之下,假以时日,足以担任殿下的正君皇夫。” 轩辕重闻言,面上顿时流露出苦笑。 湛太傅没错过他的表情,淡淡道:“皇上难道说话不算话?” “说话不算话?”轩辕重叹了口气,“这件事朕当初只是透露出了一点意思,并未正式下旨,也算不得金口玉言吧。” 湛太傅闻言微窒,缓缓点头。 这件事的确是没有正式下旨,当初皇上也只是随口一说,虽话中不掩饰对温家长子的赏识,但毕竟没有正式对此事作出决定。虽然皇上也说过,因为温御史行事正直,官风严瑾,所以他教导出的儿子应该是足以担当大任的。 但没有正式下旨的事情,他们似乎不该太过郑重其事。 轩辕重道:“当初朕的确是有这么个意思,但是并未与倾儿商量过,所以关于皇夫的事情,朕已经不打算干涉太多了,让倾儿自己拿主意吧。” 什么? 此言一出,四位老臣齐齐一惊,“皇上!”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果真的任由九公主自己拿主意,那废皇夫一事……只怕是势在必行了,谁还能阻止? “皇上,臣觉得此事皇上决定得太过草率。”温御史道,“殿下说到底还只是个少女,本就容易感情用事,况且眼下她跟西陵皇子正是感情最浓烈的时候,只怕轻信别人耳边风,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以后一定会有后悔的时候。” 这句话说的皇帝陛下有点不高兴了。 怎么说九倾也是他的女儿,皇夫一事关乎着女儿的幸福,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女儿幸福快乐? 身为储君,很多事情的确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但那是针对别人而言的,九倾的能力已经摆在那儿,除了瞬间自己的心意之外,她根本不需要考虑其他任何人的心情。 因为满朝文武,没有人能耐她如何,也没有人敢对她如何。 第849章 感情跟江山,不能混为一谈 至于她以后会不会后悔…… 皇帝陛下在这一点上,对九倾有足够的信心,轩辕家的人本就不是花心滥情的,爱上了一个人,基本上就是一辈子,除了对方先背叛了她—— 可静观这些日子夜瑾的表现,轩辕重觉得,夜瑾若是有背叛九倾的可能,那么这世上的男子大概也没几个可信的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决断,也就不想继续拖延下去了。 看着一眼眼前四位老臣,他淡淡道:“你们知道倾儿是神灵选择的储君,如果惹她不高兴,就是惹神灵不高兴,所以这件事,朕只能由着她自己做主。” 温御史,“……” 湛太傅:“……” 正要再说什么的苏相,刚要开口,皇上的这句话就瞬间把他要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居然连神灵都搬出来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退一步说吧。”皇帝淡淡一笑,也不想再跟他们兜圈子了,“你们觉得在朕的心里,是你们的儿子重要,还是朕的女儿重要?” 当然是皇帝的女儿重要。 四位老臣对此自然清楚,但皇上的这句话说的直白,无法不让他们心里一沉。 若说方才皇上还愿意跟他们耐心长谈,只这须臾时间里,似乎又改变了主意,他们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他,但皇上既然如此说了,那显然他是要告诉他们—— 如果九公主真的下定了废皇夫的心思,那么作为皇帝作为父亲,他不会阻止。 “皇上是一国之君,殿下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温御史眉心微皱,语气微重,“皇上就算疼爱女儿,也不能拿江山社稷儿戏。那位西陵皇子根本配不上殿下,他不但身份低微,能力也不可能比得上我南族这些从小严格教导的贵族嫡子,老臣觉得,他根本没资格成为殿下的帝君。” 湛太傅缓缓点头:“是的,皇上,孩子们之间的儿女情长之事,老臣等都不该干涉太多。但殿下的感情跟江山社稷,却不能混为一谈。” 皇帝的江山不是他一个人的江山,就算是以后九倾登基了,她如何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一个人就把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她还需要得力的心腹,需要忠心的臣子。 在她身子不适的时候,还需要能干的皇夫为她打理朝政。 而那位西陵皇子,一个人就能代替他们几大家族的年轻一辈? 显然不可能。 “没错,西陵皇子何德何能,能担任帝君之位?”苏相皱眉附和,“万一他心存异心,以后南族的江山岂不是危险?” “朕的皇后也是来自东幽,”轩辕重淡道,“若是在以前,朕或许也会觉得南族血统高贵,东幽、西陵的皇子根本配不上朕的女儿。但各位也都看到了,皇后母仪天下二十多年,虽不说有多少丰功伟绩,至少没有任何人能说出她的错处。” 湛太傅缓缓摇头:“皇上,臣等没有说过皇后做得不好,但皇后是女子,一向只负责打理后宫,从不参与朝政决策,但是西陵皇子不同。” 第850章 冥顽不灵 “成为帝君之后,他身份比皇帝略低,但有权参与朝政决策,殿下与他感情深厚,难保以后不会赐予他更大的权力。” 尤其是,西陵皇子的容貌……太出色,让人无法安心。 “朕相信倾儿的眼光。”轩辕重淡淡道,“此事在朕这里打住吧,你们若是有办法说服九倾,就去做,没办法说服她改变主意,此事就别再提了。” 此言一出,四位老臣脸色微变,却不得不住了口。 轩辕重的目光从风大学士面上掠过,心头闪过一丝不解,几乎忍不住想问一句,“大学士怎么一直没说话?” 但其他三位老臣你一言我一语,已经让他有些不耐烦,若是这么一问,风大学士打了半天的腹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他还不得郁闷死。 索性算了,沉默应该自有沉默的理由,不问也罢。 “今晚是年节,理该想些开心的事情,就别再自寻烦恼了。”轩辕重说着,却不忘给他们吃下一记定心丸,“如果倾儿真的决定废皇夫,你们也不必太失落,该给的补偿朕会给的,或者倾儿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打算,不会因此而亏待忠臣,也不会伤了忠臣的心,你们大可放心。” 湛太傅道:“皇上,老臣们想的并非全是自己,更多的是对江山社稷的考虑。” “朕明白。”轩辕重道,“但孩子们都大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朕退位之后,你们这些老臣也同样该回家含饴弄孙了,南族的江山是他们年轻人的江山,我们这些老的,操心那么多做什么?操心了一辈子还不够么?” 皇上这番话显然是攻心为上了,老臣们心有触动,虽还有些不甘,却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 能这般语重心长地跟他们说话,是因为皇上信任他们,几十年的君臣间形成的默契与信任,不能被自己的固执给毁了。 见好就收吧,四人心里闪过这个想法,只得默默点头。 …… 风声停止的时候,夜瑾睁开了眼。 视线中看到的一幕,让夜瑾慢慢变了脸色。 双手忍不住握紧,他目光疏冷,沉默而无情地看着出现在四周的人。 梅林变成了一个九宫八卦阵,对于夜瑾来说,这个阵法本不算陌生,甚至破阵也完全没有难度,然而布阵的人,却让夜瑾眸色一点点变冷。 原本不算多复杂的阵法,因为眼前这些人的加入,而变得难如登天。 “西陵九皇子,夜瑾。”守西北乾位的人慢慢开口,声音沉冷,听不出一丝情绪,“如果现在你愿意离开南族,本王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不会伤你一分一毫。” 夜瑾冷冷地看着他,唇畔浮现一抹冷笑:“宸王,你觉得可能吗?” “冥顽不灵。”宸王面色一寒,眼神变得冷酷,“你觉得自己真有成为南族帝君的可能?什么叫自知之明,你可知道?”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夜瑾不屑地勾唇,“我连生死都无惧,又岂会被你们吓到?” —— 爆更的日子定下来了,10月8号凌晨开始,打底八十章,么么哒。 第851章 装腔作势的赝品 说着,他视线微转,清冷的目光从正北坎位慢慢移过,将眼前几个人的面容细细收入眼底,南族皇室排行第二的胥王,排行第三的凛王,排行第五的宣王,排行第六的齐王,甚至是八皇子轩辕奕也来了,加上宸王—— 除了卧病在床的钰王之外,皇族六王全部到齐。 目光在轩辕奕的面上停了一瞬,夜瑾徐徐转头,然后看到了苏幕臣和温绥远。 八个人组成的九宫八卦阵,只为了对付他一个人。 “原来温家公子所谓的公平比试,就是这样的一个公平。”夜瑾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听不出感情,自然也听不出丝毫的畏怯之意,“夜某算是长见识了。” 八个人,其中温绥远,苏幕臣,宸王三人,夜瑾都是知道他们的实力的,这三人其中任何一个都需要他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去对付,更别提,宸王是这些人中实力最强的一个—— 眼下,夜瑾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其他人,夜瑾就算没跟他们交过手,也都知道他们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如此实力强劲的八个人组成的阵法,究竟有多可怕…… 呵,如何可怕,那也要试过了才知道。 “西陵九皇子,本王不欲与你为难,只要你愿意离开南族,今日我们愿意放过你。”胥王淡淡道,“南族的帝君绝不可能由南族之外的人来做,这一点你还是不要心存妄想了。” “殿下一时糊涂,但不会永远糊涂。”齐王道,“殿下已经定了皇夫四人,本王和皇兄们只承认他们四个,绝不会承认你。” “没错。”八皇子道,“我也不会承认一个外族的人来当南族的帝君。” “如果夜皇子不想死在这里,最好识相一点。”宣王冷笑,“不要以为自己真有多厉害,如果连命都没了,你还如何去殿下面前证明你的爱?” 夜瑾沉默地看着他们,嘴角噙着嘲冷的弧度,良久才道:“胥王,今日午宴时夜某说过的话,你可否还记得?” 胥王皱眉,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宸王。”夜瑾目光微转,定格在宸王的面上,“九倾曾经在你面前说过什么,你没忘记吧?” 宸王也下意识地皱眉,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将话吞了回去。 夜瑾见状,嘴角掠过一抹讥诮。 一群赝品也来他面前装腔作势,丢人现眼。 “夜某不会离开南族。”声音冷如寒霜,不容置疑,“各位想怎么样解决,现在就可以开始,别再浪费时间。” 话音落下之际,八个人脸色一寒,不约而同地齐齐出手,梅林中的阵法也开始随着他们的动作而不停地变换。 仿佛天旋地转,地动山摇,眼前的一切都在倾覆,夜瑾却稳稳地站着没动。 直到宸王和胥王的掌风逼至眼前,即便攻向他的要害,他才蓦地旋转,红色的袍角荡开强劲的气流,脚下如旋风般骤然疾闪,两人掌风落空之后转身,却蓦然发现,眼前已经失去了夜瑾的身影。 几人一惊之下,不由面面相觑。 第852章 障眼法 夜空里的烟火绚烂迷离,还在不停地绽开五颜六色的花朵,而梅园中却开始了一场真正的,融合了武功、阵法和生死的较量。 夜瑾不见了。 整个梅园,不管是还在不停移动的梅花树,还是守住了九宫阵法八个方位的几人,居然无一人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波动。 发现这个事实之后,宸王几人不动声色地开始搜寻着夜瑾的踪迹,面上浮现出戒备的神色。 梅园很大。 大到一个人在其中失去踪影之后,想要再把对方找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所以他们的眼底,都浮现出几许不可思议的色泽,但是却无一人说话。 事实上,此时夜瑾并没有真的消失,而是站在其中一棵梅花树的梢上,并不粗壮的枝梢稳稳地支撑着他的身体,如山岳屹立。 他静静垂眼,沉默地看着梅园中那些熟悉的面孔。 他们之所以看不见他,是因为宸王曾经教过他一招障眼法,很粗糙的一种阵法,但是在关键时候却很管用,只要将自己的气息敛至虚无,那么其他人就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宸王曾经说过,“当自己落入一个无法摆脱的困境,对方的人数和实力是你拼尽全力也无法战胜的时候,这套障眼法可替你争取足够的时间。” 夜瑾此时就如同一个幻影一般,沉默的看着园中几人,能将他们的所有举动全部纳入眼底,但是自己却不能妄动。 只要稍稍动上一下,他们敏锐的感官就会瞬间感觉到他的气息所在。 硬碰硬,夜瑾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早在这些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夜瑾就感知到了他们的强劲实力。 虽然不怕死,但是夜瑾也不会无知到主动去送死。 温绥远为了对付他,可谓煞费心机,说是公平的较量,却无一步不是算计。 甫一动手就是致命的杀招,虽不能真的杀了他,却足以消耗他的内力,随后将他引入梅林,布下九宫八卦阵法,事先安排好的这些高手易容成轩辕皇室几位皇子的模样,以言辞扰乱他的心神,达到刺激他的目的。 然后在他心神最脆弱的时候,八人全力合击,以武功和阵法结合,将他毙命在此,想来也不算太难。 这些人的易容术已经到了精湛得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轩辕皇族几位皇子与他不过初次见面,正常情况下,反对他成为南族帝君也不算什么太奇怪的事情。 温绥远能想到利用这一点,的确算得上是心思敏锐。 但是他忽略了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宸王是夜瑾的师父。 不,或许不该说是忽略,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宸王和夜瑾的关系,若他知道,绝不会设下如此愚蠢的计谋。 即便是上次在东幽见过一次宸王,或许温绥远也只是以为,彼时宸王是奉了九倾的命令去接应他来南族,而并非是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密切的关系。 温绥远大概也不可能会想到,宸王竟然愿意给西陵皇子当师父。 所以,他的这一招计策注定是失败的。 第853章 破绽百出 夜瑾在等,等他们露出破绽。 除了武功阵法,这也是一场耐力的较量。 所以此时,他不能动,只能等。 八个人一直没有说话,或许他们也在想,夜瑾一定就在附近,他们一旦开口说话,就容易露出破绽。 所以需要格外的小心谨慎。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守着阵法方位一直不曾离开的八个人,却渐渐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他们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属于夜瑾的气息,这个人就像真的凭空消失了一半。 八皇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安,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苏幕臣,“我们是不是错估了他的实力?” 夜瑾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八皇子下意识看向的人是苏幕臣,而不是宸王,也不是温绥远。 苏幕臣没有说话,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 “宸王觉得如何?” 苏幕臣这句话却是在问宸王,宸王淡淡道:“本王应该是低估他了。” 夜瑾几乎要笑了。 本王? 戏演得不错,就是算准了他还没有离开,所以还想赌一赌? 可惜纵然戏演得再好又如何? 只顾着维持表面的东西,却忽略了细节,使得破绽百出。 如果宸王真的想杀夜瑾,夜瑾早就没命在了。 在东幽受训的那段时间里,宸王若是想取夜瑾的性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何需等到现在? 不管温绥远是想借此机会离间他跟轩辕皇子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打算杀了他之后,将罪名嫁祸在皇子们的头上,都注定他的如意算盘将落空。 夜瑾不急,他愿意慢慢等。 现在心里着急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温绥远。 他现在若要离开这里,并非做不到,但是既然答应了温绥远的挑战,那么他就不会半路遁逃。 况且夜瑾心里清楚,温绥远的阴谋绝非只是眼前这些,后面定然还有未出的招。 所以,他很想看看,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手段。 “他应该是真的逃了。”又过了片刻,胥王也淡淡开口,“应该是明白双全难敌四掌,所以寻了个空隙就溜了,虽然有些可惜,但也足以证明他骨子里还是个怕死的——只要他怕死,就不愁没有对付他的招。” “懦夫。”苏幕臣不屑的嗤了一声,随即恭敬地道:“既然如此,各位王爷先回去吧,皇上若是发现各位王爷离席时间太久,只怕会生出疑窦。” 宸王闻言,显然也明白他说的有道理,不由点头:“为了避免引起父皇和殿下的怀疑,你们先各自回席,本王去宫里巡逻一遍。” “是,皇兄。” 胥王、凛王、齐王、宣王和八皇子齐齐躬身告退。 戏演得也够了吧? 对话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夜瑾唇角微勾,蚀骨的寒意浸润在眼底,身子离开枝梢的瞬间,原本踩在脚下的梅枝已经折在了他的手里。 话音落下,几位皇子同时举步打算离开。 然而脚步方抬,几不可察的轻微声响钻入耳膜,几人同时一惊,尚未作出反应,一道狠厉阴毒的劲风蓦然从背后袭来,风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杀气。 第854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森寒,阴冷,尖锐。 刚要离开的六人察觉到危险,猝然转身,千钧一发之际,急急挥出双掌。 但是已经迟了。 六道身躯轰然倒地,个个瞪着眼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每个人的脖颈上,一条细弱发丝的血痕正缓缓沁出血珠。 夜瑾灌注了全力的一招虽成功击杀了六人,自己却也并非完好无损。 他的目的只是击杀这六人,所以对苏幕臣和温绥远二人并未防备——他也没有足够的心神再去防备二人。 脊背上传来尖锐的剧痛,似是利器划过肌肤,鲜血浸染了衣衫的感觉太过明显,夜瑾下意识地转头,同时一记凌厉的掌风袭来,狠狠拍在他了的背上! 夜瑾脚下一阵踉跄,身子一个不稳,几乎摔到在地。 急急伸手,扶住了树干,才堪堪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气血翻滚,一口鲜血忍不住喷出,夜瑾低咳了一声,暗自运气压下了体内汹涌翻腾的气血,身体背靠着梅树,挺直了脊背,眸光冰冷地看着眼前两人。 沉默间,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这套价值连城的红丝鲛绡长袍,已经被树枝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从肩背一直延伸到后腰。 伤痕沁出的血正缓缓浸染着衣袍。 因为重伤,夜瑾脸色见了几分苍白,虽不发一语,如寒冰般冷鸷的双眸却瞬也不瞬地锁着眼前两人,嘴角一缕血丝鲜红而妖艳。 苏幕臣的脸色也是分外难看,咬紧了牙关,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里的惶然。 一招之下杀了六个高手,这位西陵皇子的武功显然比他想象得更可怕,更深不可测。 可是……怎么可能? 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他的武功怎么可能如此厉害? 怎么可能…… 一招除掉六个人,却不仅仅只是取了这六个人的性命,还有已经被破坏了的阵法。 对于他们来说,夜瑾的这一招必杀技,简直太出乎意料之外,震惊到让苏幕臣几乎骇然变色。 他根本不曾想到,夜瑾居然还有这样狠辣的阴招。 良久,苏幕臣才压下心里的骇然,冷冷道:“原来西陵皇子最擅长的,是这种背后偷袭的招数。” 夜瑾睨了他一眼,唇边扬起冰冷的讥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苏幕臣一噎,随即冷笑着开口:“杀了皇室六位王爷,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南族?” “他们要杀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们?”夜瑾表情狠厉,纵然已经感觉到背后的血痕染上了衣袍,他的眉眼依旧带着冰冷的煞气,“不过你确定,他们真的是南族六位王爷?” “你什么意思?”苏幕臣脸色微变,语调阴沉的道,“难不成还有人敢冒充皇子?” 说话间,他直接走到了那几具尸体旁边,指着其中一人,“你自己好好看看,别说你不认识八皇子。” 然而话音落下,他手中不知洒落了什么,地上原本完好无损的六具尸体,突然间迅速地化成了水渍,不过须臾时间,便痕迹全无。 第855章 易容下的真实身份 夜瑾冷眼看着,眼底闪过一丝异芒,却听苏幕臣冷冷道:“绥远,还愣着做什么?杀了他!” 温绥远闻言,倏然朝他出手,动作快如闪电! 夜瑾瞳孔骤缩,猝然抬手对上温绥远已至眼前的一掌,压根没有时间去理会身后的伤,哪怕剧痛难当,他也强自忍着。 温绥远的掌招招狠辣,与他们第一次在东幽交手时的招式却似乎有些不同。 夜瑾眸心微细,眼底闪过一抹深思,然而此时他受了重伤,同时对付温绥远和苏幕臣显然更为吃力,所以并没有时间让他去思考其他。 缓缓调整了体内的真气,他双手紧握成拳,牙关咬紧,身子如鹰隼一般掠过,脚尖一点,身体拔地而起—— 一脚踏着梅枝,将内力灌注在双腿之上,身子一个急空翻,双脚蓦地使力,狠狠地朝着刚转过身来的两人踢了出去! 砰,咔。 一脚踹在了温绥远的胸口,一脚踢上了苏幕臣的肩膀。 两人身体霎时如断了线的风筝,被这灌注着几乎十成内力的一脚,踢得狠狠地撞在了梅树上。 树干受了撞击,梅花纷纷飘落而下。 虽一击得手,但真气反噬之下,夜瑾自己也喷出了一口鲜血,双脚落到地面时,身子微颤,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幕臣运功调气,慢慢自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扶着自己受了伤的肩膀。而温绥远,脸色骤然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似乎是受了不轻的伤。 夜瑾攥紧了双手。 苏幕臣神色晦暗不明,盯着夜瑾看着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快支撑不住了吧?” 夜瑾没说话,心头却闪过一个疑点。 苏幕臣和温绥远那日同时受了宸王的军杖,方才两人的后背皆是撞击着树干,但是温绥远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而苏幕臣,除了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肩膀之外,何以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受了重击,运气调息之后,内伤就算如何严重,却不会及得上外伤的痛感。 所以方才,温绥远脸上的痛是真实的,而苏幕臣,却显然并无太明显的感觉。 “何以见得?”夜瑾抬手,拭去了嘴边血丝,眼神依旧泛着寒冰般的色泽,“就算是支撑不住,也要等杀了你们两个之后。” “你确定有这个本事?”苏幕臣冷笑,“就算你有这个本事,却不代表我们也是蠢的。” 什么意思? 夜瑾冷冷地看着他,却见他话音刚落,两道人影迅速掠过眼前,往梅林深处窜了进去,转眼间在眼前消失了踪影。 夜瑾沉默地注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心头浮现的想法却是,刚才这两个人,并非真正的苏幕臣和温绥远。 而应该是……温绥远,和魔域十三杀的头子。 苏幕臣那日受了军杖,不可能有假,所以方才没有露出痛苦表情的人,显然不可能是真正的苏幕臣。 但是假扮苏幕臣的人,跟温绥远说话时的语气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命令,所以如果那两人是温绥远和他的兄长,那么,假扮苏幕臣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温绥远。 第856章 技高一筹 而那个温绥远,显然也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是魔域十三杀的老大,也是跟温绥远有九分相似的兄长。 所以才会假扮他那么成功,并且心甘情愿听他的命令。 但是……若是如此,那日跟苏幕臣一起对自己动手,然后被宸王下令打了军杖的人,也不是温绥远本人,而是他的兄长? 怪不得,方才他在席上跟自己挑战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对九倾说自己伤势无碍,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受伤。 夜瑾心里很快就所有事情理清了一个大概,也明白温绥远为了对方自己,设下了怎样的一个连环计,但是最后……失败了么? 呵,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弃? 夜瑾闭上眼,缓缓运气调息,后背上的外伤暂时没办法处理,只能先稍稍调理一下受了些损伤的内腑。 一炷香时间之后,他睁开眼,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夜空的烟火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地间仿佛又安静了下来,但是一个尖锐凄厉的声音却恰在此时钻入了耳膜,像是刻意选好的时间一样。 “救命……不要,不要!救我啊——” 女子绝望而凄惨的求饶和哀嚎,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夜瑾皱眉,转头望向梅林深处。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嗜血无情的笑容。 原来,最后的一记杀招在这里。 心头刚闪过这个想法,耳膜里就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梅林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听着让人心悸,那种属于黑翎卫特有的冷酷杀伐气息,似乎能让每个人都感受到发自骨子里的震动。 夜瑾抬头,一身黑色戎装的宸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几名黑翎卫。 在看到夜瑾的刹那间,宸王大手一挥,黑翎卫往四面八方散去,眨眼间消失在了梅林里。 “你怎么在这里?”宸王皱眉,沉声发问。 “温绥远在殿下面前向我下了战帖,约我今晚比试。”夜瑾扶着树干站直了身子,简单说了一遍今晚发生的事情,“我跟他离开人群到了僻静之地,两人先打了一架,招招致命的那种打法。然后打着打着,就打到了这片梅林里。” 抬眼间,对上宸王面无表情的俊脸,夜瑾忽然笑了:“宸王猜猜看,我在梅林遇到了什么?” “应该不会是遇上了一个女子吧。”宸王冷眼看着他。 夜瑾摇头,“我看到了宸王,胥王,凛王,宣王,齐王和八皇子。” “你说什么?”宸王眉眼微沉,眸色显然多了几分寒色。 “加上苏幕臣和温绥远,你们八个人一起,设下了一个九宫八卦阵法。”夜瑾转头,显然不在意宸王的表情有多危险,“不过我技高一筹,把六位王爷都杀了。” 宸王漠然,“尸体呢?” “被苏幕臣化成水了,了无痕迹。”夜瑾淡淡道,“也可以说是死无对证,所以如果等会儿有人要栽赃我的话,我是拿不出任何证据的。” 第857章 我可不敢欺瞒师父 宸王不置可否,嗓音沉冷:“方才本王过来的时候,苏幕臣还好好地坐在宴席上,并未离开过一步。” 夜瑾点头:“我知道,因为那个苏幕臣是假的。” 顿了一下,夜瑾走上前两步,以只有宸王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初次进宫的那天,和苏幕臣一起对我动手,后来被宸王责令打了五十军杖的那个温绥远,并不是真的的温绥远。” 宸王闻言,表情顿时更冷三分:“你确定?” “我可不敢欺瞒师父。”夜瑾低声咕哝了一句,“再确定不过。” 宸王眼底闪过一丝冷厉,却什么也没说,眉心轻拢。 “王爷。” 黑翎卫几乎是同一时间撤了回来,并带回了一个女子。 一个衣衫不整,脸色惨白,满身凌乱的少女。 宸王淡淡扫过:“你是何人?方才发生了何事?” 少女脸色惊惶,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绝望的泪痕,看着宸王和周围的黑衣人,吓得瑟瑟发抖。 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夜瑾身上时,脸色猝变,蓦地发生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啊……走开!走开,不要!不要靠近我,滚!滚——” 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看着夜瑾像是看到了地狱来的魔鬼一般。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反应,明眼人一看,几乎就明白发生了何事。 宸王看向夜瑾。 夜瑾眉梢轻挑:“宸王觉得,有九倾那个美人在身边,我看得上这个丑八怪?并且还沦落到对她用强的地步?” 宸王没说话。 身后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没沦落到对她用强,她怎么会一看见你就吓得这副样子?” 夜瑾转头,神色渐冷。 温绥远踏着步子而来,朝宸王躬身:“见过宸王。” 宸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须臾淡道:“方才你去哪儿了?” “臣对西陵皇子将成为南族帝君的事情不服,所以在殿下面前请求跟他一较高下。”温绥远如实回道,“臣跟他比了武功,打了大半个时辰却不分上下,觉得继续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在这梅林里设下了阵法,试图跟他较量一下阵法的修为。” 较量一下阵法的修为? 夜瑾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很想知道这个人待会儿是如何自食恶果的。 “臣原本以为,西陵皇子对阵法应该没那么精通,把他困在梅林里,等到宫宴结束之后,殿下自会找到这里,到时候谁更胜一筹,殿下自然一目了然。” 温绥远说完,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但是臣离开之后才发现,臣的随身侍女不见了,以为也被困在了梅林,所以回来寻找,却不料……” 却不料,发生了眼下的这件事。 温绥远伸手,将地上不断发抖的少女扶了起来,声音带着安抚意味:“别怕,宸王在此,方才是谁欺负了你,可以跟宸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夜瑾受了伤,身后的血痕还在缓慢地沁出血液,后背一直在不停地抽痛,以至于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身子疲乏之下他,索性倚在梅树上,带着些许嘲弄和兴味,听着温绥远编造着听起来很完美的谎言。 第858章 情况对他不利 “发生了什么事?”九倾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夜瑾原本悠然的神色霎时一变。 抬起头,他看着梅林入口处。 九倾缓缓走了进来,面色平静,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一个胥王,一个凛王,一个八皇子,还有两个人是苏幕臣和湛祺。 夜瑾心里有数,这个衣衫不整看着柔弱无助的少女,方才凄厉的叫声却传出去很远,显然已经惊动了不少的人,包括九倾。 皇上和那些老臣应该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只不过他们不会全部过来凑这个热闹,或许已经有人简单禀报了此事,或许正等着看九倾如何处理。 也或许,有人正在心里想着,这是怎样一出愚蠢的闹剧。 不过眼下的情况,看起来对自己显然是不利的。 除了九倾之外,四位皇夫中的三人——温绥远、湛祺和苏幕臣,对自己都抱有或多或少的敌意。 胥王显然也不怎么待见他。 而宸王…… 在温绥远这些人眼中,宸王是个铁面无情的人,今晚发生的这件事矛头直指自己,以宸王的脾性和一直以来的作风,一定不可能轻易放过他——至少会花费时间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而事关女子名节问题,大多时候,人们都会想当然地得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结论。 这个少女一口咬定是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事,那么自己,大概才真是……百口莫辩。 所以除了九倾之外,这里应该不会还有其他的人会相信他。 那么,温绥远的目的其实也就达到了。 这般想着,温绥远已经转身,朝九倾躬身:“请殿下给臣的侍女做主。” “做主?”九倾慢慢走近,漫不经心地语气,“做什么主?这个女子是你府上的侍女?发生了何事?” 少女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满脸的泪痕和惊惧苍白的狼狈,一眼看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九倾一连三个问题之后,也并没有真要谁要回答的意思,接着又道:“谁做的?” 此言一出,女子身子一颤,整个人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显然是响起了什么令她恐惧的经过。 温绥远不得拍拍她的脊背,温声安抚:“别怕,有殿下和宸王在,不会让你平白受了委屈的。” 少女低低地啜泣着,咬着唇,身体不断地发抖。 “……这是什么?”温绥远垂眼间,看着少女紧紧攥在掌心的一物,伸手安抚了一句,然后将她攥在掌心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缕红色的丝带。 不,不是丝带,而是衣服上撕下的布料。 红色的,红丝鲛绡。 在场的,只有夜瑾一人穿着红衣,而这一绺布料显然跟夜瑾身上的红衣一个颜色,相同的质地。 于是,所有人看向夜瑾的眼神,越发微妙了。 九倾伸手,从温绥远手里接过那一绺鲛绡,细细地看了一眼,走到夜瑾面前,打量了他全身上上下下,须臾,淡淡道:“转过身。” 夜瑾没说话,沉默地照做。 然后,他身后那道划开了衣袍,从肩背到后腰的狰狞血痕,就清晰地呈现在了九倾和众人的眼前。 第859章 孤说的,是不是事实? 九倾眸色清冷:“谁伤的你?” 温绥远脸色微变:“殿下……” 夜瑾摇头,“我的伤势无碍。” 九倾转头,看了那个少女一眼,嗓音恢复了清淡:“既然伤势无碍,那么便说说吧,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温绥远刚要开口,九倾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夜瑾,你说。” “殿下,这只怕不妥。”胥王淡淡开口,视线在夜瑾身上掠过,“眼下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得而知,岂能听信某一个人的片面之词?” “孤可以保证,他不敢撒谎。”九倾声音淡淡,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二皇兄若是不信我,可以随时与他和温绥远对质。” “臣不敢。”胥王沉默了片刻,半垂下眼,“殿下既然如此保证,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夜瑾只得慢慢的,一字一句把事情从头到尾再复述一遍。 “我跟温绥远比武,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九倾点头,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几个:“温绥远方才跟夜瑾挑战,此事是当着孤的面说的,并约定了比试规则,他若输了,从此不再过问夜瑾成为帝君的事情。夜瑾若输了,便没资格成为孤的帝君。” 说完,她转头看向夜瑾,“孤说的对不对?” 夜瑾点头,“正是如此。” “温卿。”九倾又转头看向温绥远,“孤说的,是不是事实?” 温绥远缓缓点头:“殿下所言,与事实完全一样。” “那就好,孤也不喜欢撒谎。”九倾点头,“夜瑾,继续说。” “我们离开宴席之后,就开始正式的武功较量,完全不掺水的生死搏杀。”夜瑾道,“他想置我于死地,我对他也不曾手软,但是我们两个武功不相上下,打了大半个时辰,没有分出胜负。” 说到此处,夜瑾又停了下来,偏头看向温绥远,“我说的与事实可有出入?” 温绥远压下心头的不安,缓缓摇头:“并无出入。” 因为这番话他方才也跟宸王说过,所以此时当然不会否认。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梅林里除了温绥远和夜瑾之外,也只有九倾时而会接上一两句,虽然她自始至终并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什么结论,语气和表情看起来也完全没有异样,但越是如此,反而越没有人敢放肆。 虽然他们心里都明白,此时他们最应该先弄清楚的,是这个遭到了辱没的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谁,对她做了无礼之事? 但是显然,殿下是想从头到尾将所有事情问清楚,然后再判断此事究竟是个什么性质。 “武功没有分出胜负,温绥远引我入了梅林。”夜瑾目光一扫,“就是这里,梅林里风景好,梅花开得很漂亮,此时又正是梅香正浓的时候,在这里比试一番,也别有一番滋味。” 说着,挑眉看向温绥远,“我没说错吧?” “没说错。”温绥远道,说完又主动补充了一句,“因为单纯的武功较量没什么意思,身为帝君,不可能只有武功好就可以,其他方面也总要有些拿得出手的本事。” 第860章 布阵的八个人是谁? 其他方面指的是哪些,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 当初皇上给九倾甄选皇夫的时候,所定下的就不止是武功是这一条,还有布阵破阵,兵法谋略,琴棋书画,以及为臣之道。 而温绥远既然把夜瑾引入了梅林,那自然就是准备了阵法,因为梅林是个适合布阵的地方,什么样的阵法在这里几乎都可以被运用。 果然,夜瑾淡淡道:“进入梅林之后,温绥远设下了九宫八卦阵法,准备对付我。” 九宫八卦阵法? 众人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夜瑾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齐齐一惊,“九宫八卦阵,以人为阵,且八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守着阵法八个方位,试图让我殒命在此。” 宸王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夜瑾的话,峻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谁也不知道此时他的心里是怎样的想法。 胥王却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如果夜瑾说的是真的,那么温绥远的手段显然就有点下作了,谁都知道,阵法的公平较量只是以物布阵。 物是死的,不会对人生出杀心,所以双方的比试只是比对阵法的精通程度。 但是若以人为阵,且还是以一等一的高手为阵,那么除非他们要对付的人,武功和阵法天赋都到了惊人的程度,否则绝难在这种双重困境下逃出生天。 可温绥远向来为人稳重,有君子风度,这种下作的事情真的是他所为? 亦或是,西陵皇子夜瑾在撒谎? 心里有这般想法的人不止胥王,苏幕臣、湛祺和八皇子此时都忍不住皱了眉,一时无法判断夜瑾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们更关心的是,殿下会不会相信夜瑾的一面之词? “西陵皇子说话可要有凭有据,九宫阵法什么时候非得以人为阵了?”温绥远脸色剧变,冷冷道,“你不要仗着殿下喜欢你,就在这里满口胡言,含血喷人!” 夜瑾闻言也不怒,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温公子自己心里有数。” 温绥远神色冰冷,语气中更是夹杂着愤怒:“既然西陵皇子说得信誓旦旦,那不如直接告诉殿下,那布阵的八个人是谁?他们现在去哪儿了?” 夜瑾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胥王和八皇子几个人:“你们是不是也想知道,那八个人是谁?” “当然。”八皇子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我们要听的是事实真相。” 九倾也平静地问了一句:“布阵的人有谁?” 夜瑾道:“宸王,胥王,凛王,宣王,齐王,八皇子。” 什么? 众人齐齐一呆,不敢置信地瞪着夜瑾,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事实的真相,就是你们听到的这样。”夜瑾漫不经心地道,“我所说的,一字一句皆是实话。” “实个屁话!”八皇子愤怒地大叫,狠狠地盯着神情淡漠的夜瑾,“胡说八道!本皇子方才明明坐在席上欣赏歌舞呢,殿下可以作证,父皇可以作证,还有满朝文武都可以作证!” 第861章 西陵皇子,莫要含血喷人! 八皇子年纪最大,还是个火爆的少年,此时被冤枉之下,直接愤怒地大叫,下午在湖心亭对夜瑾生出的一点点好感,此时也荡然无存。 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不值得他友善。 其他人的脸色也瞬间有些不大好看,胥王脸色冷寒,直接给了五个字,“睁眼说瞎话。” 在他看来,这位西陵皇子连撒谎都显得那么拙劣,方才胥王、凛王和八皇子都在席上,根本未曾离开,而宣王和齐王,一直到现在还端坐在皇子的位上。 皇子们布阵杀他? 活见鬼了。 凛王皱眉,抬头看了夜瑾一眼,见他神色依然淡漠,看起来并无一点慌乱,也没有一点撒谎的心虚。 他心头微沉,沉默间转头看向宸王。 宸王没说话,表情也未有一丝变化,凛王原本要出口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此时无疑的,几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尤其是胥王和八皇子。 夜瑾看了他们一眼,不疾不徐地道,“除了六王之外,还有苏幕臣和温绥远。” 苏幕臣面色剧变,冷冷道:“西陵皇子,莫要含血喷人!” 夜瑾嘴角淡勾,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那么激动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苏幕臣咬牙,“西陵皇子的品性,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我的品性如何,轮不到你来评价。”夜瑾淡道,“反倒是有些人为了除掉我而不择手段,什么龌龊下作的招都能使出来,甚至连女人都利用上了,才真正让我觉得,所谓南族贵胄之家的公子,什么才情出众,什么品行俱佳,简直笑掉别人的大牙。” 温绥远咬牙,眸心闪过阴鸷,面上却冷怒交加,“西陵皇子这份面不改色地扭曲事实真相的功力,才让温某觉得震惊。” 震惊? 夜瑾淡淡一笑:“还有让你更震惊的,别急。” “然后呢?”九倾神色平静,语气淡得让所有人的情绪不自觉地静了下来,“那些人去哪儿了?” 那些人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让胥王和凛王几人同感诧异,随即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深思。 殿下说,那些人去哪儿了? 可夜瑾方才说的这些人,此时有一半都站在这里,比如自己,比如凛王和苏幕臣,还有八皇子,殿下怎么不问问他们几个? 只要问一句,不就知道夜瑾是在撒谎了? “然后我杀了他们,除了苏幕臣和温绥远之外,六王我全杀了。”夜瑾说的,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这条伤痕就是代价。”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杀了六王?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温绥远脸色却一点点变了,慢慢地,攥紧了掌心,盯着夜瑾的眼神充满着毒蛇似的阴冷。 “他在说什么?”八皇子转头看看胥王,又看看凛王,抬手指着自己,满脸纠结困惑,“他说杀了六王,可我们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二皇兄,三皇兄,他说的话……你们能听懂吗?” 第862章 妖言惑众 胥王听懂了。 凛王也听懂了。 苏幕臣和湛祺,同样听懂了。 不但已经听懂了夜瑾的话,甚至已经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夜瑾身子靠在树上,脸色有些苍白和倦怠,也不再兜圈子,简直直白地道:“温绥远约我挑战,先是以武功消耗我的内力,然后设下阵法,引我进了梅林。” “阵法启动之后,我闭上了眼,等阵法停下,我睁开眼时面前就出现了八个人,就是方才我说的六王和苏幕臣,以及温绥远自己。” “胥王说不欲与我为难,只要我愿意离开南族,就放我一条生路,让我不要对南族帝君之位心存妄想。” “齐王说殿下一时糊涂,但不会永远糊涂,他们几位皇子只承认四位皇夫,绝不会承认我这位西陵皇子的身份。” “八皇子也附和了齐王的话,说绝不会承认一个外族来的人当南族的帝君。” “宣王说,让我不要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如果连命都没了,还如何去殿下面前证明我的爱?” “让六王出面,以言语刺激于我,给我施加压力,让我明白自己若是不放弃,以后在南族的日子将会有艰难……”唇畔缓缓掠过一抹嘲弄的笑意,夜瑾目光讥诮地看着温绥远,“可惜,你的这点雕虫小技,我还没看在眼里。” 温绥远脸色青白交加,眼底怒火翻腾,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阻止他的胡言乱语,栽赃陷害。 “嘘。”夜瑾抬手,示意他别着急,“温公子先听我说完吧,思路被打断再想拾起来就有些困难了,趁我现在脑子里正清晰,一次性把话说完。然后你说话的时候,我保证也一个字不打断。” 温绥远咬牙,森冷地道:“妖言惑众。” “是不是妖言惑众,大家都是有脑子的,稍后可自行判断。”夜瑾淡淡道,“现在我接着说。” “我对六王说的话嗤之以鼻,告诉他们我不会离开南族,然后他们八个人启动了阵法,打算对我动手了。” “可惜我擅长一套障眼法,他们没能得手,因为我咻的一下子就消失了,其实并没有真的消失,而是就站在那里……”夜瑾转身,伸手朝后面一颗梅树的树梢方向指去,“我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和形体,然后站在梢头,安静地欣赏着六王在下面演了一出拙劣的戏。之后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因为我心里明白,他们守着阵法的八个方向只要不动,我就找不到破绽。可我必须找到破绽,所以只能等。” “为什么一定要找出他们的破绽?”八皇子听得有些入神了,此时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为什么不趁机溜走?” “我为什么要溜走?”夜瑾睨了他一眼,“温绥远想杀我,我就要逃?这样岂不是太没面子了?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明白惹怒我的代价。” 八皇子闻言,嘴角一抽,然后就默默无语了。 第863章 他们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帝君之位 “事实证明,赝品就是赝品,他们跟我比耐心,功力还差远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以为我是真的遁逃了,然后那个宸王就让其他五王先回宴席上,免得离开太久惹得别人怀疑,而他自己,还要去宫里巡逻一圈。” 说到这里,夜瑾忍不住笑了,当然是不屑地嗤笑,“巡逻?他们简直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帝君之位。一个个还真把自己当成王爷了,演得那么入戏,可惜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话音落下,众人嘴角齐齐一抽,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奇妙。 笑死他,就能继承他的帝君之位? 原来帝君之位可以来得这么容易,他们算是长见识了。 温绥远死死地掐着掌心,眼底阴冷的色泽翻涌,咬着牙,极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失控。 没关系…… 他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对方无凭无据,就算把一切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无用,谁能证明他说的话? 就算他记性好到把所有的事实说得一字不差,又有何用? 无凭无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殿下还真能信了他的话? 就算九倾信了,其他人也不会相信。 “六王转身离开的刹那间,我寻到了机会,将他们全杀了。”夜瑾笑着,声音里却能清晰地听出几分寒色,“我的目的只在杀了他们六个人,所以没办法再去理会苏幕臣和温绥远二人,身后这道伤痕就是他们的杰作,具体地说,应该算是苏幕臣下的手,温绥远则打了我一掌。” 虽然已经明白他所说的话里隐含的意思,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苏幕臣还是下意识地皱了眉,反应过来之际,才明白对方说的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苏幕臣。 九倾听到此处,目光在他身上寻找了一会儿,“一掌打哪儿了?”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落在他的身上,暗道,怪不得他的脸色看起来如此苍白。 身后那道血痕虽然看着严重,但只是皮外伤,血也不是流得很凶猛,还不至于失血过多。 但若是被强劲的内力打了一掌,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没事。”夜瑾淡淡一笑,“打在后背肩膀,这么多人我也不好意思脱了衣服让你看,等一下回去再说吧。” 众人闻言,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原来还知道害羞。 九倾缓缓点头,“还有其他要说的么?” “有啊,梅林里还下了迷情药。”夜瑾面上敛了笑意,神色变得冷鸷,“从消耗内力,到梅林布阵,又到六王齐出,一环扣一环,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置我于死地。” “可我偏偏没死,所以他最后一计就是陷害我。” “他觉得我应该受到药物的控制,所以安排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放在梅林的某一个角落里,待所有的杀招失败之后,就可以将这个阴招用在我的身上。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最后一招。”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音,周遭仿佛真正陷入了一片安静,只有风声不断地刮过耳膜,在众人心头留下一丝丝茫然的痕迹。 第864章 你觉得自己委屈? 安静维持的时间不长,夜瑾靠在树站着,淡淡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事实的经过就是这样,谁心里若有疑问,可以尽情发问。温公子若觉得我说的有不对之处,也可以反驳。” “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这些?”苏幕臣道,“你方才说的那六王被你杀了,尸体呢?” 夜瑾道:“什么证据也没有,六具尸体已经被他化尸水化掉了。” 温绥远咬牙冷笑:“从头到尾,你就是信口雌黄,鬼话连篇,一字一句全是凭空捏造,子虚乌有的事情你居然也可以说得这般流利顺畅,看来天生就是个擅长妖言惑众之辈!”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九倾,“殿下还请明察,这个侍女是臣府上的不假,但并非臣刻意安排。西陵皇子一番故事编造的滴水不漏,说得好像就是事实的真相,但是宸王、胥王、凛王和八皇子都在这里,他却说被他杀了,简直满口胡言!” “他说一切都是臣陷害他,可那他偏偏没办法证明自己说的话,而臣的侍女手里攥着他衣服上撕下的布料,并且在从未见过他的情况下,一口咬定是他行了兽行。如果他不曾见过臣的侍女,这绺布料从何而来?难道还是臣从他的衣服上撕下来的不成?” 温绥远跪了下来,语气冷怒交加,“臣心里难平,请殿下查出真相,还臣和侍女一个公道!” 九倾看着他,目光疏淡,“你觉得自己委屈?” “殿下觉得臣不委屈?”温绥远抬起头,目光中隐含一丝沉痛和愤怒,咬唇反问,“殿下难道认为西陵皇子说的都是真的?就算他是殿下喜欢的人,殿下也不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只听他一面之词就定了臣的罪,臣没有如此下作,费了这么多的心机只为了要对付他!” 九倾闻言,嘴角淡勾,却是不置可否。 “臣也觉得,温绥远应该没这么阴毒。”沉默了很久的苏幕臣缓缓开口,语调恭敬,“殿下,虽然西陵皇子所说的事情有条有理,听着的确是一环扣一环,并无多少破绽,可事实上并没有人能证明他说的话,反而是温府的这个侍女……” 顿了一下,他道:“这个女子,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的确是被人破了身……如果一个女子跟一个男人无仇无怨,何以会拿自己的清白为代价,宁愿失身也要陷害于他?” 九倾闻言,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苏卿觉得,西陵皇子会下作到对一个女子用强?” 苏幕臣一噎,“臣并非这个意思,但……方才他自己也说了,梅林里有迷情药,如果这药并非绥远所下,而是他自己不慎……” “所以你还想说,他其实是自己给自己下药,然后对一个女子用强?”九倾勾唇轻笑,那笑意不知为何,竟让苏幕臣觉得格外狼狈,仿佛自己心里的阴暗早已被她看了个透彻,无所遁形。 嘴角不由抿紧,苏幕臣发现自己已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第865章 你真以为,我拿你无可奈何? 九倾显然是相信夜瑾的,胥王、凛王和齐王三人都沉默。 虽然他们心底也觉得,夜瑾不会蠢到在这里对一个女子做下这样不堪的事情,那简直就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但是温绥远……应该也不至于陷害他。 温家长子素来是个进退有度的人,且他们都是打小悉心教养出来的名门公子,若说他因为夜瑾被立为帝君一事不服而提出挑战,他们是相信的,也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以这般下作的阴谋手段陷害一个人……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而现在,无人能证明夜瑾说的话是对的,也同样没有人能证明这些就是温绥远的算计,所以双方都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温绥远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对夜瑾设下阴谋陷阱。 夜瑾也没办法证明自己不曾强迫这个女子。 如果殿下就这样治了温绥远的罪,在场的人尚且不会心服,更何况那些老臣们? “夜瑾,你刚才说打伤你的人是温绥远和苏幕臣?”一片安静之中,九倾目光落到了夜瑾的脸上,“你确定是这二人伤了你?” 此言一出,苏幕臣脸色剧变,抬眼看着夜瑾,一颗心慢慢下沉。 如果对方要借机陷害他,殿下是不是也会就此相信了他的话? 但是出乎他的意外之外,夜瑾却缓缓摇头:“六王既然是易容的,那个苏幕臣自然也有可能是易容的。” “但是此时,这里只有温家长子。”九倾道,“你说的那个易容的苏幕臣,也不见了。” 夜瑾点头:“对。” 胥王淡淡道:“所以,还是空口无凭?” “要真说空口无凭也不完全对。”夜瑾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前这些人一眼,“其实我并非完全没有证据,只是想给这个无辜的女孩子一个机会。” 说着,他垂眼,看着那个神色惊惶而苍白的侍女,“你确定方才对你不轨的人,是我么?” 侍女没说话,只是眼神与他对视的时候,身子一缩,恐惧清晰地浮现在她的双眼中,小脸上明显的骇然和愤恨,以及紧咬着唇啜泣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我素来对女子敬而远之。”夜瑾冷冷道,“一般不主动接近我,不主动惹我的人,我不屑于去找她的麻烦,但是你大概也不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也是心胸狭窄,手段狠辣,对于陷害我的人——即便是个柔弱的女子,我也绝不会手软。” “西陵皇子是在威胁她?”温绥远神色冰冷,望着夜瑾的眼神泛着明显的不屈和正义凛然,“就算殿下护着你,但人在做天在看,你这般堂而皇之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威胁一个柔弱女子,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 “说的真是精彩极了。”夜瑾笑意慵懒,却透着蚀骨的冷意,“温绥远,你真以为我拿你无可奈何?我愿意说这么废话,其实不过是想逗你玩而已,即将成为过街老鼠的人……可不是我。” 说到这里,他抬眼环视一周,嘴角笑意加深了几分,“也顺便看看,这些人是如何蠢死的。” 第866章 夜皇子,你闹够了没有? 众人脸色一黑:“……” “我也累了,拜你所赐,接下来几天我又要养伤了。”夜瑾冷冷睨了他一眼,面上闪过一丝不屑,抬眼朝众人道:“这个人根本不是温绥远,他是易容假扮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我。” 众人皱眉,这就是他所谓的证据? 温绥远抬头,冷冷地盯着夜瑾:“西陵皇子,你闹够了没有?!” “闹?”夜瑾冷笑,“谁在闹?闹的人是你吧?” “我就是温绥远,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不是?”温绥远站起身,伸手朝旁边一指,“苏幕臣,苏家的嫡长子可以证明我,宸王、胥王、凛王和齐王,甚至是湛祺和八皇子,我们都是打小就认识的,谁敢说我不是温绥远?你一会儿说六王是易容的,一会儿又说有个假的苏幕臣,现在倒好,连温某也成了假的,你眼里还有什么是真的?就算要编造谎言,也请你编得认真一点,如此信口开河一通,你以为自己是谁?!” 夜瑾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淡淡道:“你自己是谁,你心里应该有数。” “我是谁,难道我自己还会弄错不成?”温绥远冷笑,“你的意思是,我冒充温绥远陷害你,然后打算把罪名推到一个莫须有的人身上?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不是笑话,很快就会知道。”夜瑾说着,淡淡偏首,“谁精通易容术?” “易容术,几位王爷或多或少都擅长一些。”苏幕臣道,“但是为了让夜皇子心服口服,不妨让宸王和胥王两位王爷亲自验证。宸王、胥王向来公正无私,绝不会故意偏袒任何一方,更不会弄虚作假,夜皇子觉得如何?” 夜瑾嗯了一声,“我没意见,就让宸王和胥王来验一下这位温公子的真假吧。” 温绥远狠狠地闭了下眼,语气冰冷地道:“夜皇子最好能想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让自己脱身,否则原本的罪名之上再加一条妖言惑众,殿下还能公然袒护你不成?” 夜瑾不屑地笑了一下,也不再说话,半垂着眼,有些无聊地踢着脚下的泥土。 宸王沉默地走到温绥远面前,抬手在他耳根和下巴,以及脑门甚至是发丝处都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随即缓缓转头看向九倾,几不可察地摇头。 温绥远见状,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暗芒。 胥王也沉默地走了过来,以同样的手法却更为细致的动作,将温绥远整个脸部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戴着人皮面具之后,又摸了摸他的骨骼。 良久,他才转过身来,看向九倾:“殿下,此人确实是温绥远本人,没戴任何人皮面具,五官和骨骼也正常,并没有易容变脸的可能。” 温绥远闻言,愤怒的表情略有些缓和,眼神却仍是冷怒地看着夜瑾:“夜皇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可说的了。”夜瑾抬眼,嘴角淡勾,“事情到此,已经结束了。” 什么? 众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眉头慢慢皱紧。 第867章 夜瑾的底牌 夜瑾面色微冷,一字一句如夹杂着凛冽的寒风,“宸王,凛王,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我初入南族皇宫的那一天,温绥远、苏幕臣和湛祺对我动手,因为此事被宸王打了五十军杖,对不对?”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突然提起那天的事情做什么? 今天的事是今天的,过去的事情难道还要旧事重提? 温绥远脸色一僵,心头突然闪过一抹强烈的不安,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掌心。 “夜皇子应该没那么小的度量吧?”苏幕臣眉头皱起,脸色明显开始不悦,“对你动手的事情,我跟绥远,还有湛祺都已经挨了宸王的罚,事情已经过去了,夜皇子难道还要翻旧账?” “我就算气量狭小,也还不至于翻旧账。”夜瑾淡淡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此事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说的没错。”苏幕臣道,“那日的确是我们先对你无礼在先,也的确被宸王责令打了五十军杖,而且宸王当时在场,不止是宸王和凛王,包括禁卫军都亲眼看见了,所以不可能有假。” “五十军杖应该很重吧。”夜瑾淡笑,“留下疤痕没有?” “夜皇子是没话找话,还是故意想拖延时间?”苏幕臣冷冷道,“军杖之重,你大概从未亲身感受过。被军杖打过的人,即便是练武之人也至少需要卧床休养两个月,才能使伤势痊愈,留疤是肯定的,但凡是练武之人,谁的身上没有留过一些疤痕?” “若是如此,那就一切好说了。”夜瑾微微一笑,这一瞬,仿佛眉眼也变得生动了起来,绝世脱俗的脸上光华流转,美得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 宸王没说话,其他几位王爷和苏幕、湛祺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突然间在高兴什么。 温绥远却似乎没了方才的气势,双眼死死地盯着夜瑾,表情带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掌心已被掐得破皮流血。 “方才我之所以说,这个温绥远是假的,是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夜瑾冷笑了一下,“从我进宫那天到现在,也不过才区区十几日而已。苏公子说至少需要卧床两月养伤,并且痊愈之后也还会留疤,说明这区区十日时间根本不可能让伤势完好如初,现在让温公子把身上的袍子褪了,一切就一目了然了。” 此言一出,温绥远神色倏地冷煞:“夜皇子,你不要太过分!温家乃是南族传承了百年的权贵世家,不是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的!” “没时间羞辱你。”夜瑾声音淡漠如雪,隐含着淡淡的不屑,“温公子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脱了吧。堂堂一个大男人露个背而已,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儿,不至于让你觉得羞辱。” 话音落下,周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胥王缓缓转头,看向始终不曾评判的宸王,直到此时心里才隐隐明白,或许……这才是西陵皇子真正的底牌。 第868章 若有疏漏,本王首当其冲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温绥远的身上。 他们都不是傻子,夜瑾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初时听着有点懵,但是稍一思索便也明白了,他是说上次在宫中拦截他的那个温绥远,不是他本人,而是假冒的。 除非温绥远能脱了衣服证明,自己身上的确有被军杖责罚过的伤痕,否则那日被打的人就不是他——如果不是他,那么顶着温绥远这张脸,唆使苏幕臣和湛祺一起对付这个西陵皇子的人,又是谁? 这个疑问在众人心头闪过,他们的脸色不由也凝重了一些。 那日宸王亲自在场,如果是别人易容成温绥远的模样,怎么会连宸王都瞒过了? 一片静默之中,九倾淡淡开口:“温卿,夜瑾说的话,你可有什么要反驳的?” 温绥远瞳孔骤缩,血色一瞬间自脸色尽褪,却死死地抿着唇,不发一语。 “那天的事情如果确实出现了疏漏,那么,本王首当其冲应该承担失职之罪。”宸王说着,目光缓缓落在夜瑾面前,声音沉冷,听不出丝毫的感情波动,“如果你说的这一切,最后证明只是你自己在胡言乱语,那么事情到此为止。这个女子对你的指控,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夜瑾闻言,沉默地与他对视片刻,须臾,云淡风轻一般点头:“可以。” “所有的黑翎卫守住梅林,不许任何人出入。” “遵命!” 黑翎卫齐刷刷退了出去,牢牢守住了梅林各个出入口,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绝对出不去。 空气似乎慢慢凝结成了冰,气氛紧绷,所有人的心头仿佛都压下了一座小山,再也没有人敢随意开口,八皇子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几分不安。 “温绥远。”宸王目光微转,看向神色极为难看的温绥远,“脱了你的衣服,让本王验伤。” 话音落下,温绥远身子瞬间绷直,眼底划过一丝惶然。 “臣……”他开口,声音艰涩,似乎想辩解,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死死地握着拳,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宸王目光渐冷,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脱了衣服,让本王验伤。” 顿了一下,“如果你自己不会,本王可以让人帮你。” 温绥远脸色剧变,不敢置信地抬眼,惊怒交加:“臣是御史的儿子,是南族权贵重臣家的嫡长子,是皇上钦点为殿下皇夫的人,宸王岂能如此羞辱臣?” “你觉得这是羞辱?”宸王声音冷漠,字字如吐冰渣,“如果真相的确如夜瑾所说,那么本王告诉你,你这是欺君罔上,意图不轨,扰乱宫廷,甚至算得上是谋反作乱,本王就算当场下令将你杀了,温御史也不敢多言一句。” 安静如死寂一般的梅林中,这隐含冰冷肃杀气息的一字一句,从素来铁面无情的宸王嘴里说出来,所带给众人的是山岳压顶一般巨大的迫力,所有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地苍白了几分。 第869章 好一个环环相扣 眼底一丝苍白划过,温绥远沉默了很久,唇角一点点泛白,在宸王目光威压之下,他终于无法再坚持,却也并没有褪衣,而是缓缓开口承认:“那天被打的人,的确……并非是臣。”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齐变色。 苏幕臣和湛祺死死地盯着他,不断地摇头,不可能…… 那天跟他们待在一起的人根本就是温绥远,他们对他如此熟悉……就算并没有熟到生死之交的程度,但是对方有没有易容,是不是他人假扮,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况且,谁的易容术精湛到可以连宸王都骗过去? “那么你是否告诉本王,那个假冒你的人是谁?”宸王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依然沉冷慑人,“假冒你的目的是什么?” “宸王。”温绥远抬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屈膝跪倒在地,“此事是臣之罪,那个人只是臣府上的一个高手,宸王要问罪,臣也甘愿认罪。但是此时,这件事并不能抹煞西陵皇子做下的事情。” 顿了一下,他一字一句,缓缓道:“臣觉得,西陵皇子纵然将已经过去的事情掀开,纵然能冠一个罪名在臣的头上,却不能抵消他自己犯下的事情,请宸王和殿下明察。” 没错,有人假冒温绥远,此时的确需要好好彻查,查出他的意图,但是那件事跟今日发生的这件事并不能混为一谈,也并非刻意相互抵消的事情。 众人心头刚闪过这个想法,却听夜瑾蓦地冷笑一声:“方才我在梅林见到的最后两个人,一个苏幕臣,一个温绥远。那个温绥远背后有伤,显然就是那日被宸王责令打了五十军杖的人,也就是那个假的温绥远。而苏幕臣背后无伤,才是眼前这个真的温绥远所易容的。” 说到此处,他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周,“宸王和各位若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只要让温绥远把那个人带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苏幕臣脸色微变,不敢置信地看着温绥远,神色渐渐变得冰冷。 原来……是他易容成了自己的样子,所以,今日如果不是夜瑾看出了他们的伪装,那是不是自己就要背上一个谋害未来帝君的罪名? 还有六王…… 既然有了假的苏幕臣,有了假的温绥远,那么再弄来假的六王,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反正事情发生在梅林里,距离宴席那边还有一段距离,并且此处设下了阵法,轻易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察觉。 好一个环环相扣,好一个栽赃嫁祸。 不止是苏幕臣明白了,几位皇子们的目光也都沉默地盯着温绥远,眼底渐渐渗透出复杂的色泽。 过了片刻,胥王道:“既然那个人刚刚还假扮了你的身份,那么他应该还在这附近吧,温公子,请你让他出来。” 温绥远紧紧地咬着唇,两只手在身侧死死地攥着,苍白的脸颊一阵阵地抽搐着,抬着头,盯着夜瑾的眼神阴冷而怨毒,额头上却隐隐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第870章 费心算计了一切,却是自取灭亡 夜瑾脸色也有些白,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两个人的脸色分不清谁更苍白一些。 不过,夜瑾脸色发白是因为身上的伤,而温绥远…… 众人沉默。 方才大义凛然地骂了夜瑾一句“实个屁话!话说八道!”的八皇子,说夜瑾睁眼说瞎话的胥王,冷喝夜瑾莫要含血喷人的苏幕臣,齐齐安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们对事情的是非黑白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到了这个时候,若还要强辩什么南族世家嫡子教养多好,品行俱佳,进退有度……那么显然,有些自欺欺人了。 八皇子面上有些不自然,看着夜瑾的眼神隐隐流露出了几分愧疚。 他们似乎都冤枉他了。 虽然方才除了温绥远之外,并没有人直接给他定罪,但他们的心里下意识地偏向了谁,自己心里都是清楚的。 被人设下陷阱击杀,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被人冤枉做了龌龊的事情,此事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八皇子知道自己早就绝望了,因为真的是百口莫辩。 所以的证据都已被毁,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自证清白,尤其旁边还有一个女子手里攥着最有力的证据,将毁人清白的罪名安到了他的头上。 可这位西陵皇子,从始至终面上没有一丝慌乱不安之色,镇定得像是在看一出拙劣的戏剧,而且还是别人的戏剧,跟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带着一种绝对的自负,和淡淡的嘲弄,欣赏着对方跳梁小丑般的演戏,以一种漫不经心地且缓慢无声的方式,无情地撕开了对方仅有的一点破绽——温绥远后背没伤。 就这么一点微弱的细节,若是寻常人只怕根本不可能注意得到,而他不但捕捉到了这点破绽,还成功地利用这一点仅有的破绽,将对方所有阴暗的手段一点点揭开。 不慌不乱,却让人防不胜防,逃无可逃。 这份功力,八皇子知道自己再修炼个几年,也是绝对及不上的。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温绥远——这位公认的温文有礼,举止沉稳有度的世家公子,连父皇曾经都看走眼过,觉得他有君子的胸怀气度,堪当大任。 而现在,西陵皇子来到南族还不到半个月时间,就让他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真面目,这样的耐心,这样的气度,就是所谓的君子胸怀么? 若真是如此,这般教养和君子气度,如何能让人信服? 大势已去,温绥远知道自己今日已经无法全身而退,心里恨极了夜瑾,可他并不甘心就这样认输。 他费心算计了一切,到头来却只是自取灭亡? “西陵皇子纵然说的天花乱坠,也改不了自己骨子里的下作。”温绥远目光盯着夜瑾,冷冷道,“臣的确对他起了杀意,布阵击杀没能成功,是他的本事,臣心服口服。但是臣的侍女也的确是被他糟蹋的,这一点他抵赖不了。” 九倾眉眼微冷,沉默地看着他,如画的眉眼间一片清寒之色。 第871章 不见棺材不落泪 苏幕臣和湛祺没有错过她的神色,心里同时为此感到了几分不安。 权贵世家素来以教养和高人一等的贵族气质而自傲,男子才情出众,气度从容,有君子之风。女子端庄优雅,礼仪出众,以琴棋书画熏陶气质。 数百年来,各大世家子弟莫不以自己的出身为傲,哪怕面对同样身份的人,气度和涵养也能带给人一种发自心底的优越感。 然而此时,殿下却亲眼见证了所谓的名门教养之下,如此阴暗不堪的一面。 并且,一切肮脏下作的算计,对付的却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殿下此时,是否已经对所谓的世家教养失望透顶? 夜瑾不知道两人心里的想法,在温绥远话音落下之际,鄙夷地冷嗤了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音落下,众人齐齐转头看着他。 忍着身后剧痛,夜瑾站直了身子,完全不理会众人眼神和表情的异样,缓缓走到那个女子的身边,蓦地伸手钳制住了对方的下巴。 强迫她抬头,夜瑾森冷慑人的眸子微细,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我糟蹋了你,是吗?” 语气冰寒刺骨,犹如来自修罗地狱。 几位皇子因他突然间的举动而齐齐怔了一下,皱着眉,沉默地注视着他面上流露出罕见的煞气,此时的夜瑾,周身仿佛染上了一种来自十八层地狱最底层的阴冷气息,连男人都感到心悸,更何况是娇弱的女子? 少女吓得脸色惨白,身子不断地颤抖,牙齿打颤:“你……放、放……放开……” 双腿颤抖着想朝后退去,然而夜瑾的力气多大,又岂是她能轻易挣脱的? “来,告诉我,是不是我糟蹋了你?”夜瑾唇畔微扬,笑容冷酷无情,吐出来的话更是带着一种阴恻恻的危险气息,“如果的确是我糟蹋了你,那么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索性我娶了你好不好?” 众人呆滞:“……” 少女吓得不断地摇头,身子抖成了筛糠,“不……不要……” “夜瑾!”温绥远神色阴沉,冰怒咬牙,“你想做什么?你在威胁她?你当着殿下和宸王,以及这么多人的面,威胁一个柔弱的被你毁了清白的女子,你还是人吗?你就是个畜生!” 畜生? 夜瑾一个眼神都不甩给他,冷酷地盯着少女的眼睛,阴冷地笑着:“我方才说什么来的?我这个人心胸狭窄,手段狠辣,对于惹了我的人素来不介意将她活剐了。” 少女脸色惨白如雪,恐惧地盯着夜瑾的脸,不停地颤抖,像是在看一个魔鬼。 “你既然说我毁了你的清白,那好啊,当我的侍妾吧,反正你以后也没人要了,以你这个小小侍女的身份,给我做个侍妾也不算委屈了你,顺便还能满足我的凌虐欲。” 什么? 八皇子呆呆地听着,看着夜瑾的眼神瞬间如看到妖怪一样。 侍妾?他说,侍妾…… 八皇子呆滞地转头看向九倾。 九倾面色平静,似乎根本没听到夜瑾的话。 第872章 青哥救我! 夜瑾说着,唇畔勾起了一个魔魅至极,也危险至极的弧度,“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嗜好,就是喜欢没事的时间拿鞭子抽人,偶尔把美人的玉足剁下来观赏,或者砍了腿,取出腿骨做成琵琶……你觉得怎么样?这个主意我真心觉得不错……” 少女瞳孔一点点放大,眼底的恐惧越发强烈,闭上眼,不敢再去看夜瑾那张仿佛修罗化身的脸。 夜瑾却并不放过她,继续冷笑道:“或者还有一种惩罚人的刑法,叫做什么来着?似乎是把女子的眼睛挖出来,鼻子和耳朵割了,再把四肢砍下来……” “啊——救命!青哥救我!青哥,青哥!青哥救救我——”少女魂飞魄散,脸上冷汗和泪水交织,甩得发丝凌乱,再也控制不住地尖声大叫,“青哥!青哥,这里有鬼啊——” 八皇子面露不忍之色,以谴责的眼神看向夜瑾,暗道你能不能有一点怜香惜玉之心?看把人家小姑娘吓成什么样了? 这个想法刚划过心头,空气中一阵破风声传来,急掠而来的身影带着有他自己知道的迫切,如闪电般疾闪。 然而尚未靠近此处,乌压压的黑翎卫已经飞身而出,漫天的杀气将他阻挡在了梅林之外,任他如何急切,却丝毫无法踏进梅林一步。 “放他进来。”宸王声音冷峻,命令出口之后,黑翎卫转眼间又无声退下。 下一瞬,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急急地将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少女揽入了怀里,夜瑾见状也没有阻止,随手放开了少女,任由他们如生离死别的鸳鸯一般紧紧相拥。 “没事了,没事了。”他拍着少女瘦弱的肩膀,眉头紧锁,脸色同样苍白,眉眼间染着清晰的不安和自责,“没事了,别怕,有我在,没事了。” 少女紧紧抱着他的腰,将受了惊的小脸埋在他的胸前,失控地哭泣着,声嘶力竭,彷徨恐惧。 男子不停地拍着她的肩膀,温声安抚着,一遍遍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周遭仿佛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无声,只有男子不停地安抚着少女的声音,以及少女慢慢变低的啜泣声,持续地回荡在众人耳边。 没人说话,所有人的视线都锁在眼前这两人身上,只觉心头越发的压抑。 任何人都不会再在此时擅自开口,因为多说多错。 他们今天已经被狠狠地打了脸,眼下只要安静地看着就好,有资格说话的人除了夜瑾,只有九倾和宸王。 其他人,说什么都不一定是对的。 不知过了多久,夜瑾嘲弄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打破了眼前正在上演的温情脉脉,“这位后来的,叫什么名字?开门见山吧,要是还想做一对活的鸳鸯,就露出你的真面,报出你的身份,以及说出真相。” 少女听到他的身子,吓得往男子怀里一缩,如受惊的兔子。 八皇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夜瑾,眼神不言而喻。 男子将少女护在怀里,抬起头,刚要说话,却听温绥远冷冷道:“隋青!” 第873章 别挑战孤的耐性 一瞬间,众人目光齐齐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温绥远。 夜瑾冷哼了一声,“负隅顽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确定还要挣扎?” “今日发生的事情,孤很不悦。”九倾目光淡扫,视线从众人面前掠过,最后定格在后来进来的男人面上,淡淡道:“这个女子是温府的侍女,今日涉嫌污蔑孤的帝君,按照律法应当立即处死。” 男子闻言,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些,闭了闭眼,声音淡漠情绪,“我一命抵一命,求你们放过她,她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 “皇宫内苑,律法如天,岂容你讨价还价?”九倾目光清冷,如夜空皎月,嗓音平静中透着难以忽视的威仪,“孤素来对女子仁慈,但她已经触了孤的底线。” 男子闻言,嘴角紧紧地抿起,什么也没再说,一手揽着怀中少女,转过身,径自朝九倾屈膝跪下,脊背深深地弯了下去。 “青哥……”少女眼眶又红了,低声哽咽着,软软地在他身边跪了下来,“求公主殿下不要杀青哥,奴婢什么都招,什么都招了……” 温绥远脸色猝变,眼底一丝针尖般的尖锐划过,正要开口,却忽然腿上和颈间同时一麻,身体顿时无法动弹,张了张嘴,却连开口说话也成了困难。 “什么都招?”九倾淡漠一笑,转过身,缓缓在黑翎卫搬来的椅子上落座,理了理袍袖,“早干什么去了?” 少女身子一缩,随即凄然道:“奴婢身不由己,青哥也是身不由己,求公主殿下大发慈悲,不要杀我青哥,奴婢愿意以死赎罪!” 说完,缓缓弯腰,卑微地叩首,无比绝望的姿态。 九倾安静地注视着须臾,淡淡道:“抬起头告诉我,你身边的男子,跟你什么关系?” 少女闻言,慢慢将头抬起,却并不敢抬眼直视九倾,而是垂眼看着地面,声音依旧当着几分哽咽,“他是奴婢的师兄,隋青。” 隋青? 九倾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从隋青面上扫过,“把人皮面具先撕了,孤不喜欢对着一张易容过的脸讲话。” 此言一出,隋青下意识地僵了一下,却并未有太多迟疑,伸手将脸上面具撕下。 面具下露出来的一张脸,让在场的人齐齐色变。 又一个温绥远? 怪不得…… 凛王、苏幕臣和湛祺三人霎时了然,怪不得他们那日没有识破他的身份,连宸王都没有注意到对方是个假冒的温家公子。 对方这张脸根本不需要易容,原本就长得跟温绥远有九分相似,两人的身形也几乎一样,只要将一头黑发稍作打理,再穿上温绥远的衣服,足可以假乱真。 “孤有几个问题先问问你们。”九倾道,看着这张脸却没有任何意外,“问的是你们两个人,谁若是当着孤的面前撒谎,错一个字,砍下对方的一只手。若有一句话欺骗孤,你身边的这个人今晚就不用活着离开了。” 话落,九倾淡笑:“年节欢庆之夜,孤不想杀人,你们最好别挑战孤的耐性。” 第874章 死不了 话音落下,不止少女脸色更加惨白惊惧,便是站在一旁的苏幕臣和湛祺,甚至包括几个皇子在内,心里都齐齐一凛。 众人心头压抑,似乎有一座小山压在心头,让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了一些。 他们恍惚意识到,不知何时起,他们这位殿下已经成了一位真正的储君,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帝王威仪,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畏惧。 即便是含笑之间的言语,也让人丝毫不敢轻慢。 九倾一人端坐在椅子上,其他人皆站着,可此时,众人却只觉得自己已经跪倒在她的脚下,对这个女子只能仰望臣服。所有阴暗和算计的心思,在她面前都仿佛无所遁形一般,让人觉得狼狈彷徨。 “你叫什么名字?”淡淡的第一句话开口,众人收回心神,眸光微转,看着那个跪在男人身边的少女。 “奴婢……奴婢真名叫韩嫣,在温府的名字叫嫣儿。” 九倾点头,指着旁边的夜瑾,直接开门见山:“这个穿着红衣的男子,你是否认识他?” 韩嫣面上一悸,没有了方才面对夜瑾时的恐惧,却依然有些瑟缩,“奴婢……不、不认识。” “那么,他是否对你行过不轨之事?” 少女不安地咬着唇,对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抗拒,可思及九倾方才的威胁,她不敢不说,更不敢再继续撒谎。 待在温府这么多年,她知道权贵们说话的分量,更明白,皇族九公主比任何人都尊贵,也更有杀人的权力。 所以她惊惶地摇头:“没有,是奴婢栽……栽赃陷害,奴婢知罪。” 此言一出,其他人不由纷纷看向夜瑾。 夜瑾神色冷沉,却是不发一语地靠在低矮的梅树枝杈上,半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八皇子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目光在苍白的脸上逗留了须臾,忽然举步朝他走了过去。 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八皇子却浑然不理会,走到了夜瑾面前,低声道:“那个……你的伤势要不要紧?我去帮你叫个太医过来?” 夜瑾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死不了。” 八皇子一噎,有些恼怒,但是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恼怒,想起他被温绥远这般对付,又是要杀他又是设计陷害他,他们这些人方才还个个骂他睁眼说瞎话,心里的愧疚不由就盖过了恼怒。 “既然他没有对你行下不轨之事,你手里攥着的红色布条从何而来?”九倾面色平静,即便在听到对方否认了夜瑾的罪名之后,也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起伏,“名节对于女子来说尤为重要,你应该是失身了吧,所以陷害别人的时候才更有说服力,但是为了栽赃一个跟你完全不认识的人,你如此糟蹋自己,觉得值么?” 随着九倾一字一句的言语出口,韩嫣苍白无助的小脸上不停地闪过悔恨、自责和难堪等表情,待九倾话音落下,她身子已不停地颤抖,晶莹的泪水无声落下,很快变成了压抑的哭泣。 第875章 我们是两情相悦 若不是有旁人在场,此人她一定是嚎啕大哭的,但是在这么多皇族权贵面前,她不敢,所以只能死死地压抑着。但是紧咬的唇瓣和肆意横流的泪水,显然已经将她心里所有的恐惧、痛苦和长期以来所受到的委屈统统逼了出来。 隋青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虽不发一语,可他的眼底分明都是自责痛苦和隐忍之色。 她哭了很久,宸王、胥王和齐王平素都很忙,从不曾有过耐心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去听一个女子的哭泣,但是此时,他们却似乎突然间有了无与伦比的耐心,以及从未有过的平和心态。 这个女子的泪水跟很多千金小姐们珍贵的眼泪不同,跟那些惹人怜惜的梨花带雨式的哭泣也完全不一样,可他们心里却非常清楚,这眼泪之下所隐藏的,是多少压抑的痛苦和几乎崩溃的绝望。 所以,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等待着,等着她发泄完心里的情绪。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或许是担心九公主等得久了失去耐心,所以韩嫣的哭泣只持续了短暂的一会儿,痛苦发泄之后,她的情绪明显稳了不少。 草草地以袖子擦拭了面上泪水,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语气却很清晰,“布条是公子……是公子给我的,奴婢……失身了,但不是跟……跟刚才的红衣公子,是跟青哥……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事关男女间的事情,有风度的男子其实更该回避。 但九倾没有下令,几位皇子也并没有觉得不自在,此时他们委实没有多少心情去关注这个女子的名节,也不会去指责她有多伤风败俗,因为这些问题于眼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这个女子只是温府的一个婢女而已。 他们更关心的,是事情的真相,是一个权贵公子风光显赫之下,虚伪丑恶的品行,自私龌龊的本性,以及他所做下的那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下作事情。 事情的始末其实很简单。 这个女子跟这个叫隋青的男人是两情相悦,但女子是温府的侍女,不得自由,而男子喜欢她,所以长期以来一直听命于温府公子,帮他做了很多事情。 此次的事情自然也是温绥远的计策,隋青跟韩嫣之间行了颠鸾倒凤之事,但是要将此事嫁祸给西陵皇子,事成之后,温府放韩嫣和隋青自由,任他们双宿双飞。 为了以求逼真,隋青被要求服下了迷情的药物,他是个练武的男子,身体本就强壮,兼之又受了药物控制,动作自然不会温柔到哪里去——所以一身衣衫凌乱,满身狼狈凄惨的韩嫣,给人的感觉就是被人强迫了。 对于这对求而不得的苦命鸳鸯来说,这点身体上的伤害只是暂时的,比起以后可以长相厮守的幸福,韩嫣觉得这点痛值得,隋青也别无选择,只能同意。 况且,虽说是陷害他人,于自己名节也有损,但身体却实实在在是给了自己爱的人,所以韩嫣并没有多少不能接受的。 第876章 夜瑾没有说谎 于是,事情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众人听完了过程,神色皆有些阴郁,尤其是苏幕臣和湛祺,他们原本也对西陵皇子的到来有些不满,但即便如何不满,甚至是嫉妒,也从未生出过这般歹毒不堪的心思。 一环扣一环的击杀,杀而不得之后的陷害,作为一个名门贵公子,权贵之家的嫡子,以后朝堂上忠诚侍君的年轻新贵,这样的行为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众人转头看向温绥远,却见他的脸上已是一片死灰,沉默地垂眼看着地面,仿佛真正的大势已去,眼底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湛祺。”九倾转头,语气平淡地道,“紫陌正候在外面,你把韩姑娘带出去交给她,让她把韩嫣带去凤寰宫打理一下。” 湛祺躬身:“是。” 韩嫣惊惶地看着九倾,“公主殿下……” 隋青双唇抿得死紧,更是紧紧地将韩嫣护在怀里,显然不打算放手。 九倾漫不经心地道:“隋青,孤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不会对韩嫣如何,但是如果你打算顽抗,孤不介意让人即刻杀了她。” 隋青一僵,低下头,不自觉地放松了手臂的力道。 湛祺将韩嫣扶了起来,“走吧。” 韩嫣不敢反抗,只得随他往梅林外走去。 随着韩嫣的离开,众人的视线很快落到了隋青的面上。 震惊仍然徘徊在心头,他们看着,目光就忍不住开始在他和温绥远脸上不停地打量,可看来看去,依然没找出太明显的不同之处。 两个人的脸,长得几乎一样,就算有人说他们是孪生兄弟,大概也没人会不相信。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长期听命于温绥远。 他们心里不由紧了紧,控制着一个跟自己长得如此相像的人,温绥远到底想做什么?而这个叫隋青的男人,又是什么身份? “隋青,刚才梅林中设了九宫八卦阵法,总共有几个人布阵?” 九倾这个问题拉回了众人的思绪。 胥王嘴角轻抿,不自觉地看向夜瑾。 那个西陵皇子方才说,等自己的话说完了,轮到温绥远说的时候,他一个字都不会多言,而现在,温绥远已经不说了,九倾和韩嫣、隋青说话的时候,他依然保持了沉默。 既没有得意,也没有趁机对温绥远落井下石,而是彻底如旁观者一般,待在一旁淡漠地听着。 “八个。”隋青的声音有一种天生的漠然,听不出情绪,但是对于九倾的问话,他却并无丝毫迟疑。 八个? 胥王嘴角又抿了一下,当真有八个人在对付他,所以夜瑾……并没有说谎。 九倾道:“八个人各自的身份是什么?” 隋青半垂着眼,淡淡道:“温家长子,草民,还有草民的六个手下兄弟。” 九倾点头,淡道:“他们是否有易容?” 隋青道:“易了。” 九倾眉梢轻挑,“易容之后的身份是什么?” 隋青道:“宸王,胥王,凛王,宣王,齐王,八皇子。” 第877章 夜瑾是个可怕的人,不能惹 这句话落音,胥王、凛王和齐王都朝他看了过去,然后转头看着夜瑾,眼神有些复杂,却没有人说话。 九倾面色却并无一样,淡淡道:“他们现在何处?” 隋青道:“死了。” 九倾问道:“怎么死的?” “被西陵皇子杀死,一招六人皆毙命。”隋青道,说完了又补充了一句,“西陵皇子的武功很高,也不怕死。” 武功很高,也不怕死? 夜瑾眸心微细,冷冷地转头看着他。 八皇子见状有些不解,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九倾挑眉:“他的武功很高我是知道的,但是不怕死……怎么说?” 隋青声音淡而稳,从始至终没有一丝波动,“他杀了草民的六个兄弟,眼底便也只看到了那六个人,而致使后背防守不利。当时若草民倾尽全力,就算不能真的杀了他,他也会重伤致残,甚至武功尽废,可他依然不管不顾,完全不担心自身处境。” 顿了一下,“所以草民觉得他是个可怕的人,不能惹。” 的确不能惹,不但隋青有这个感觉,几位皇子和苏幕臣、湛祺都有这个感觉,且不说温绥远眼下的这个结果,便只是他方才对着韩嫣说话时,直言自己狠辣残酷,心胸狭窄的那一幕,让他们几个男人都感到心悸。 然而,原本还淡漠得事不关己一般的夜瑾,在听到隋青这番话之后,却完全没觉得这是赞美,而是脸色一变,咬牙道:“你胡说八道!” 众人呆滞地看着他:“……” 哪根筋搭错了? 胡说八道?隋青也没说他什么呀。 夜瑾冷冷地道:“就算你倾尽全力,就能让我重伤致残,甚至武功尽废?呵,简直是笑话,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我真有那么蠢,把要害留给对手?” “你激动什么?”宸王抬头看他,眼神淡漠,“他说你不怕死,本王觉得这是赞美,证明你骨头硬,这有什么不好么?” 众人有些诧异地看着宸王,方才这么久他都没有说话,这会儿怎么突然就跟夜瑾对上了? 而更让他们诧异的是,夜瑾居然没有生气,更没有反驳一句,默默地看了一眼宸王之后,又靠回了树杈上。 “……”这是什么情况? 宸王的威严他们是知道的,几个皇子没几个不怕他,可夜瑾……应该不至于吧。 “孤也觉得皇兄说的对。”九倾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一眼夜瑾,“隋青说你不怕死,这是赞美,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觉得高兴? 夜瑾嘴角一抽,默默地闭上眼装死,心里暗暗发誓,等一下一定要把这个隋青千刀万剐了。 八皇子看得有些懵。 夜瑾到底是怎么了? 隋青说的话的确没什么呀,是赞美没错,他那么大反应做什么?而且怎么皇兄一开口,他就焉了?居然没呛回去,或者冷嘲热讽个一两句? 九倾说完了那句就不理他了,转头看向隋青,“那些尸体呢?” 隋青道:“化尸水化了。” 第878章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 九倾道:“谁动的手?” “温家长子。”隋青道,“他方才易容成了苏家嫡子的模样。” 事情问到此处,算是彻底的真相大白了。 众人神情都有些复杂,也都各自沉默着,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谁也没有想到,温绥远会费这么多的心思,只为除掉西陵皇子,而到头来,夜瑾只凭着对方身上没受伤的这点破绽,以及自己特有的手段,就弄清楚了所有的真相,还了自己的清白。 梅林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九倾缓缓道:“谁还有疑问?” 话音落下,众人沉默之余,却忽然想到了一件最为关键的事情——隋青的身份。 到此时为止,才只是揭开了今晚这些连环计的真相而已,但是显然,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就算了。 除了夜瑾的事情之外,还有很多疑问是他们此时才想到的。 隋青跟温绥远长得这么像,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温绥远以一个孤女控制隋青为他所用,那么他利用隋青做了些什么? 这些事情背后,是否又隐藏着什么其他的,更不为人知的阴谋,或者野心? “孤累了。”九倾站起身,淡淡道,“夜瑾,这个人既然是被用来对付你的,那么你想怎么处置?” 夜瑾睁开眼,默默地瞅了她一眼,语气阑珊地道:“杀了吧。” “啊?”八皇子一呆,下意识地道,“这样不好吧,那个韩嫣岂不是也活不下去了?” 夜瑾冷冷一笑:“他们联合起来设计陷害我,要不是我自己聪明,今晚的脏水难道不是泼在我的身上?温绥远和隋青联合起来要杀我,如果不是我武功高,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觉得我应该对他们仁慈?” 八皇子噎了噎,呐呐地道:“好像……好像的确不该仁慈。” “而且他和方才死去的那六个人都是杀手。”夜瑾语气淡漠,漫不经心地提起另外一件事,“江湖上有名的魔域十三杀曾经去东幽刺杀我,在我手下损失了一半人手。如今还有一半,今晚也算是全军覆灭了,只剩下这个隋青,难道他不该去跟其他十二个人团聚?” 此言一出,其他人又是微微变色。 在此之前,温绥远就已经派人刺杀过他了? 而且这个隋青居然是杀手,这一点显然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而且还是江湖杀手榜上排行第一的魔域十三杀。 “不过,我这个人有时候也很仁慈。”夜瑾很快又改变了主意,目光温柔地落在了九倾面上,“我自己幸福,居然有些不忍心看着其他的恩爱之人阴阳两隔。” 众人嘴角一抽,表情皆有些古怪。 八皇子却是连连点头:“对的对的,而且这个隋青也是身不由己,刚才那个韩嫣的小侍女不是说了嘛,他们都是身不由己。” 夜瑾冷笑一声,不理他,只垂眼看向隋青:“那天在皇宫里,教唆着苏幕臣和湛祺对我动手,然后被宸王责令打了军杖的人,是你?” 隋青淡淡道:“是我。” 第879章 夜瑾是孤认定的帝君 “哦,看来你很喜欢挨军杖。”夜瑾道,唇角微挑,“你方才说我不怕死,骨头硬,他们都说是赞美。作为杀手之王,你的骨头应该也很硬,所以我觉得……你还可以再挨一顿军杖,你觉得呢?” 再挨? 苏幕臣和湛祺脊背一抽。 上次的五十军杖已经让他们生不如死了,虽然今日年节能下床走动,但伤势还很严重,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挨一次,那简直…… “随意吧。”隋青道,“只要不伤害韩嫣,草民任凭处置。” 夜瑾抬眼看向宸王:“我觉得这件事可以让黑翎卫来做。” 宸王点头:“黑翎卫,进来两个人。” “我胆子小,今天又受了惊吓,并且身上还有伤,所以就不在这里陪你们了。”夜瑾说着,却抬手,修长的手指在眼前横扫一圈,漫然冷笑,“胥王、齐王、苏公子,还有八皇子,你们这几个人虽然没怎么对我落井下石,但是方才心里已经定了我的罪了吧。我不会报复你们,但是麻烦各位在这里观刑吧,好好感受一下作死的下场。” 被点名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们就算抗议,也没什么意义,殿下站在谁的那一边,一目了然。 况且,他们被指责的确也不冤枉。 方才他们确确实实在心里,片面地站在了温绥远那一边,虽说没有真的就此给夜瑾定了罪,但是先入为主的认知已经让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夜瑾说完,就起身走到了九倾面前,“我们该回去休息了。” 九倾点头,朝宸王道:“隋青可以留下一口气,然后查清楚他跟温家的关系,以及温绥远私底下所有的底细,这件事交给……” 转头看了几人一眼,她的目光落在了胥王面上:“二皇兄,温绥远的事情你负责查个水落石出,半个月,孤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胥王躬身,“臣遵旨。” “另外,孤在此告诉你们。”九倾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虽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清寒之色,“夜瑾现在是孤认定的人,以后就是南族的帝君,这件事,希望各位牢牢记在心头。” 话音落下,众人一凛,沉默间,不约而同地屈膝跪了下来。 “除了孤,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否定他的身份。”九倾目光轻转,嗓音柔和而沉静,“你们若是对他不满,想刺杀,想设计陷害,或是给他制造麻烦,孤不会阻止,但是最好能做得隐秘一点,不要露了破绽,也不要暴露自己了身份,否则——即便是孤的皇兄,或者是南族传承了百年的贵胄子弟,孤也绝不轻饶。”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垂眼沉默,夜瑾咬着唇,心头柔化成一片。 “夜瑾既然让你们留下来观刑,那就留下吧。”九倾说完,朝夜瑾看了一眼,便转身往外走去,“毕竟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能让各位留下一次刻骨铭心的感受。” 夜瑾沉默地与九倾一道往外走去,不再理会这一群无知的男人。 第880章 留下他的武功 宫宴还没有结束,九倾走出梅林之际,一道道火光以闪电般的速度划破夜空,在空中炸开伞状的花朵,年节的夜晚,气氛仿佛到了最沸腾的时候。 宫宴上君臣对饮,觥筹交错之间,却有多少人正满怀心事,又有多少人暗自彷徨不安? 九倾没再回去晚宴上,朝候在外面的玄影道:“玄四,去禀报父皇一声,我跟夜瑾已回凤寰宫,其他的事情他若问起,就说全部交给了宸王和胥王。” “是。”玄四躬应,迅疾离去。 九倾望着远处的夜空,眉心微皱,想了片刻,淡淡道:“玄三,去告诉宸王,留下隋青一身武功。” 玄三恭应:“是。” 话落,转身进了梅林。 夜瑾没说话,也抬头看着夜空的璀璨烟火,喧闹的晚宴即将过去,今晚的闹剧也终将收场,可宫宴的结束却不代表事情的结束。 对于那个战战兢兢监管朝臣的温御史来说,以后的每一天或许都将是煎熬。 宸王亲手训练出来的黑翎卫,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只九倾和夜瑾离开的这一刹间,曾经在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域十三杀之首,已经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按趴在了地上。 背上衣衫破碎,如疾风般的军杖无情地落在他的身上,破风声尖锐凛冽,只须臾时间,他的背上就已经惨不忍睹,即便是隔着颜色厚重的衣衫,也挡不住浓烈的血腥味。 隋青咬着唇,发丝凌乱垂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般滑落,脸上惨白一片,看不见丝毫的血色。 而对于观刑的人来说,每一下军杖都仿佛重重地击打了他们的心尖上,让人从心底冒出一层层寒气。 玄三进入梅林,径自走到了负手站在一旁的宸王面前,躬身行礼。 “何事?”宸王转过头,眉眼疏冷。 玄三低声道:“殿下让王爷留下他的武功。” 留下他的武功? 宸王眉眼微动,虽然玄三没说是谁,他却明白,除了隋青还能有谁? 低头看向地上虽受了重刑却一声不吭的隋青,宸王漫不经心地点头,“本王知道了。” 玄三躬身又行了礼,旋即告退离开。 如空气一般被人忽略,并且身体也动弹不得的温绥远,沉默地看着玄三离开的方向,双手一点点握紧,心头突如其来的不安感强烈得不容忽视。 ……留下隋青的武功。 原本他以为,隋青作为陷害夜瑾的帮凶,是不可能逃得了一死的,而且他还是江湖上的杀手头子,曾经刺杀过夜瑾,这件事若全部被揭穿,不管是九倾还是夜瑾自己,都不可能饶了隋青。 而他自己…… 作为朝廷重臣的儿子,温绥远知道即便自己犯了错,算计了西陵皇子,事情败露之后也不过是一场私人恩怨,就算于德行和声誉有损,影响他在殿下面前的形象,甚至有可能彻底失去君宠,但至少性命无忧——他的父亲是温御史,是朝廷一品重臣,皇上信任他的父亲,绝不会忍心让他最信任的臣子绝后。 可现在,为什么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他了意料? 隋青…… 这个本该被毫不犹豫地处死的隋青,殿下为什么特意让玄三过来告诉宸王,要留下他的武功? 第881章 原来你还不笨 回到凤寰宫,九倾和夜瑾径自进了金华殿,命侍女拿来了自己的药箱,九倾看着夜瑾道:“把衣服脱了。” 又脱衣服? 夜瑾嘴角一抽,心里不由想着,每次听到九倾这句话,他都有一种想入非非的感觉,可惜每一次都是因为受伤,而不是因为什么旖旎的事情。 心里想着,两手却自动开始解开衣服,安静将身上刚穿了第一天就破损的红丝鲛绡长袍脱了下来,放在一旁,红衣染了血看着不明显,但是白色的里衣上,点点血迹却看得清晰明了。 察觉到九倾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逗留,夜瑾抿着唇,将白色地里衣也一并脱了下来,只穿着白色的裤子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侍女拿来了药箱,恭敬地问了一句:“殿下,要奴婢去请太医吗?” “不用。”九倾道,“去端一盆温水过来。” “是。” 九倾沉默地看着夜瑾的后背,从肩胛到后腰一条长长的血痕带着些许凌乱的血迹,树枝和刀剑造成的伤痕有些差异,不过虽看着触目惊心,但也只是沁出一些血迹而已,不会造成失血过多。 血痕不是很严重,但是肩背处的掌印却已经呈现出可怖的紫青色,只淡淡看了一眼,便知出手之人所使用的狠辣力道。 九倾抬手,在那个掌印上戳了戳,夜瑾身子瞬间绷紧,咬唇吞下几乎出口的闷哼。 虽然他没吭声,但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已经告诉她,这个掌伤有多严重。 “刚才隋青说你骨头硬不怕死的时候,你在心虚什么?”九倾倚着屏风,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唇畔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别人的赞美你听不出来?” 夜瑾转过头,默默地瞅了她一眼,随即撇了撇嘴,“他的话是好是坏,我当然能听得出来,但是听在你跟宸王的耳朵里,一定还有第二种意思。” “是吗?”九倾淡淡一笑,“原来你还不笨。” “我要是笨一点,现在说不定你都见不到我了。”夜瑾说着,直接就坐着的姿势抱着她的腰,将头贴在她的腹部,闷闷地道,“你不要责备我了,我心里有数。虽然冒险了一点,但在当时,那是唯一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九倾低头望着他的头顶,静了须臾,叹气道:“我不是要责备你,但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蠢人才会有的做法。” “那我当时要是就这么走了,温绥远设计了那么多毒计,不就白白浪费了?”夜瑾说着,抬头看她,“再说也不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应该算是大获全胜。” 大获全胜? 九倾瞪了他一眼,“要是隋青这一掌再多使三分力,你以为自己还能完好无损?” “但是他并不敢真的使出那三分力。”夜瑾说着,细细地解释道,“我算到了他不敢,因为这是在皇宫里,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站起身,他声音逐渐放软,“隋青虽是江湖杀手,却也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第882章 喜欢并享受被你护着的感觉 虽然温绥远承诺事成之后,可以让隋青和韩嫣双宿双飞,但是这样的承诺并不具备太大的可信度,隋青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不会这点脑子都没有。 况且就算温绥远的话能信,他也不敢真的把事情做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因为朝廷的力量是他惹不起的,他冒不起这样的险。 九倾静静地看着他,黑色沉静的瞳眸里看不出喜怒。 “隋青之所以受制于温绥远,因为他在乎那个叫韩嫣的少女,可以说,韩嫣是他心里的珍宝,否则以他的本事,不可能沦落到被温绥远这样的人掌控,所以即便只是为了保韩嫣的命,他也不会真的让事情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九倾挑眉:“这么厉害,我是不是应该在刑部安排一个职位给你?” 夜瑾嘴角一抽。 “分析得很有道理。”九倾道,“继续说。” “……最后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他的确留了三分力。”夜瑾看着她,眼底含着柔情,声音也越发柔软,“你是不是也因为如此,所以最后才决定留下他的性命和武功?” 九倾没说话,安静地与他对视着。 夜瑾叹了口气,环着她的身体,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嗓音柔柔地道:“九倾,我不是柔弱的菟丝花,而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在东幽训练的那些日子已经证明我是吃得了苦的,我希望来南族之后能独挡一面,你也希望我的本事能凌驾于别人之上,所以才让宸王做我的师父,不对么?” 九倾敛眸,表情却渐渐缓和了许多。 “我喜欢并且享受你护着我的感觉。”夜瑾轻声道,嘴角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欢快的笑意,“但是我不能一直躲在你的庇护之下,你有很多事情要做,南族的江山是你的责任。我如果连保护自己和解决麻烦的本事都没有,以后又如何替你分忧解难?又谈何爱你?” 九倾没说话,心里却明白他的意思。 如何能不明白? 要在强大的南族立足,绝不是只靠着爱她和被她所爱就能成功的,皇帝尚且需要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麻烦,更何况是一个不被人信服的他国皇子? 想要成为一个让人敬畏臣服的帝君,他只能靠自己,而这个过程,必定不是一帆风顺的。 当然,她也并没有想要时刻护着他的意思,她也完全相信,他是真的有本事摆平一切麻烦。 只是在听到隋青那番话,以及看到他身上的伤之后,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当时的凶险——如果他的判断是错的,如果在他全力击杀那六个人时,温绥远和隋青皆倾尽全力,他还有命在么? 担忧是人之常情,但是九倾其实也明白,在当时的处境之下,夜瑾的确是别无选择。 “殿下。”侍女端着温水走了进来,低眉垂眼,不敢把视线放在裸着背的夜瑾身上。 “水放下,你先出去。”九倾道。 “是,奴婢告退。” 九倾推开夜瑾,让他在凳子上坐下,“我给你处理伤口。” 第883章 告诉她,隋青不会死 夜瑾乖乖坐好,同时安静了下来。 九倾拿着软布沾了水然后拧干,细细地擦拭着夜瑾脊背上的血迹,待整个背部擦干净之后,才打开药箱,取出药膏,涂抹在那道长长的血痕上。 “九倾。”夜瑾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梳妆台上,低声开口,“那个温绥远,你打算怎么处置?”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九倾淡道,“触犯了律法,只要有了确凿的证据,谁也救不了他。” 夜瑾闻言微默,随即道:“那你留下隋青,是有别的意思吗?” “别的意思?”九倾淡淡一笑,“你是说,让他取代温绥远的位置?这个却不是我能做主的,要看温御史自己的意思,他家的事情我没兴趣干涉。之所以留下隋青的命,或许只是出于一点怜悯。” 一点怜悯? 夜瑾不由沉默,或者的确是一点怜悯,说到底隋青也是个不幸的人,虽然他不止一次想要杀他,但夜瑾明白,一个被人控制了命运的男人的确是身不由己的。 况且在某些方面,他跟自己着实有些相似。 心头在乎一个人,那么为了这个人,即便堕入地狱也无怨无悔。所以,即便出于这一点,夜瑾也是愿意放过他的。 “殿下。”紫陌声音响起的时候,人也走了进来,“奴婢给韩嫣安排了临时的住处,她很安静,只问了奴婢一句话,隋青会死吗?” 隋青会死吗? 九倾转头淡笑:“你是怎么说的?” “奴婢说不知道,但是待会儿可以告诉她答案。”紫陌如实说道,“她说如果隋青死了,她会去陪他,若隋青不死,哪怕断手断脚,她也感恩殿下的大恩大德。” 九倾叹笑:“倒也是个痴情的女子,不枉隋青为她付出了这么多。” 说着,她道:“告诉她,隋青不会死。” “是。” “把夜瑾的这件衣服拿去司制坊,让他们修一下。” 紫陌转头,看向放在旁边架子上的红衣,恭敬地点头道:“是,奴婢先拿去洗一下,去了衣服上的血迹,然后再拿去司制坊修补。” 若是别的衣服,破损了也就不要了,皇族权贵最不缺的就是衣服首饰,但是这件红丝鲛绡却是极为难得的料子,除了九倾的鸾服之外,整个南族皇宫也仅有这么一件了。 不但料子珍贵,就是做工也是耗时又耗力,丢掉了实在太可惜,拿去司制坊修复一下,完全可以恢复得如以前一样完好。 九倾点头。 紫陌将衣服小心的折叠好,捧在手里,“那奴婢先告退了。” “嗯。” 伤口上好了药,九倾重新取了另外一瓶药膏,抹了一点在自己掌心,然后将手掌贴在夜瑾肩背的那个掌印上,以内力将药膏送进了肌肤里面,直达受伤的骨缝里。 夜瑾的伤势虽不轻,但结合了药膏和真气,对于九倾来说,让他完全痊愈也不过三五日的事情。 “今晚睡在我这儿吧。”九倾道,“两个时辰后,还需要换药一次。” 第884章 被娇宠的感觉 夜瑾一呆。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虽然以前两人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但每次都是因为受伤……嗯,这次貌似也是,但来到南族这么多天,今晚还是第一次。 夜瑾顿时有些心花怒放,甚至下意识地希望自己的伤能恢复得慢一点才好。 但是他很快想到,“如果被岳父大人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 “不会。”九倾声音淡定,“我这宫里的消息,想让被人知道的,外人才会知道。不该让别人知道的,即便是我的父皇母后,也听不到一个字的闲言碎语。” 夜瑾闻言哦了一声,也就不说话了。 宫女送来了一套全新的里衣,上好了药,九倾让夜瑾自己把里衣穿上,“我已经给你擦过了后背,今晚就不要沐浴了,委屈一晚上吧。” “嗯。”夜瑾点头,默默地加了一句,“你不嫌弃就好。” 她不嫌弃? 她有什么好嫌弃的? 九倾看了他一眼,“饿么?要不要让人送来一些吃的?” 夜瑾点头:“宫宴还没结束,今晚我就喝了一点酒,什么都没来得及吃。我们先吃点东西,等宫宴结束他们都离开之后,再休息也不迟。” 于是九倾命人去准备宵夜,淡淡一笑:“有没有一种被娇宠的感觉?” 夜瑾一愣,随即嘴角轻抽,却是默默点头,深深地表示同意。 娇宠? 她不说他还没什么感觉,她一说,他就觉得自己快被宠得要飞起。 幸福的小泡泡在心头轻轻地翻滚,涟漪层层涌起,让他心里的柔软也一波接着一波涌上,忍不住将她紧紧拥住,感受着这一刻静谧的美好。 “跟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刻,对我来说都仿佛是身在云端。”夜瑾低声道,“我眷恋这种感觉,并且希望余生都能被这种感觉包围。” 殿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八皇子的声音急急传来,“殿下!” 夜瑾皱眉,心里顿时有些不悦,但听得出八皇子声音的忧急,眉头轻锁,看着九倾道:“不会是隋青死了吧?” “应该不是,皇兄不至于失手。”九倾转身走到外殿,“八皇兄进来。” 八皇子匆匆跨进了门,脸色明显不大好看,“殿下,四皇兄的身体状况糟糕极了!下午太医去了钰王府,一直诊治到现在,什么方法都用了,但四皇兄至今还昏迷不醒,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跟个冰人一样。” 九倾闻言,脸色微变,“跟个冰人一样?” “是,太医们已经束手无策了,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八皇子越说越是忧急,彷徨不安,“殿下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去禀报父皇?” “不用。”九倾敛了表情,平静地道,“我去看看。” 说完,她转头看向夜瑾,“你受了伤,今晚就别出去折腾了,留下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夜瑾无声地点头同意。 九倾披上了宫女拿过来的白裘披风,转身跟八皇子一道出了们,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第885章 白玉簪子 九倾离开之后,金华殿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夜瑾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对着宫女送来的宵夜都没什么胃口,索性回了自己的偏殿看书。 本身也并不真的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况且九倾是因为寒钰身体状况紧急才出去,倒也没什么好多想的,所以夜瑾心态还好,想着寒钰的身体情况似乎有些严重,那九倾去了钰王府,大概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避开身后的伤口,半边身子倚着软榻,夜瑾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书,半个时辰之后九倾还没回来,他将书合上放在一旁,阖上眼养神了一会儿,暗道今天真是个多事的一天。 虽有年节的热闹,可因为自己,年节里也发生了很多本不该有的发生。 中午时候见到了南族几位皇子,对他们算是有了初步的印象,对那几位皇夫也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 胥王为人虽有些不好相与,但对他其实并无太多的恶意,若说真有针对,那也是针对他以后可能会给南族朝局带来的影响。 只要他能确定,自己不会给南族江山带来任何危险,那么他应该不会敌视自己。 凛王和齐王虽然性格不同,但骨子里其实比胥王要亲和一些——虽然凛王外表冷漠如冰并沉默寡言,看起来委实跟亲和两个字不沾边,但比起胥王和宸王,这位排行第三的凛王其实也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齐王虽嘴上不饶人,但心思却是不错的。 要真说起来,南族几位皇子其实都不错,除了重病的钰王——那个看着温和无害的皇子,说话时温柔细语,永远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是不知为何,夜瑾每次看到或者想到他,就总有一种复杂微妙的情绪从心底涌上,他无法解释那种感觉,虽然他几乎可以确定,寒钰不管是对九倾,还是对自己,应该都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寒钰就像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坦荡无畏,永远以一种包容的眼神去看待别人,哪怕自己心里并没有感知到幸福,也绝不将痛苦展现在他人面前。 可为什么…… 他就是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想到午时在湖心亭里,他那种仿佛心事重重的模样,夜瑾眉心深锁,又想到了寒钰后来的失态…… 失态? 夜瑾表情一怔,祁阳城城主,凌裳…… 忽然起身下榻,夜瑾匆匆走到床头,取出了自己那个凌城主送来的盒子。 在床沿坐下,夜瑾安静地打开了那个盒子,伸手拿起盒子里那支色泽圆润剔透的白玉簪子,放在手里细细端详。 看了良久,总觉得一个男子送这个给九倾有点说不过去,而且思及九倾下午说起凌裳时的语气,还有那些话……送簪子这样的事情,真不该是他做的。 夜瑾低头,看着盒子里红色的丝绒,看着这个丝绒,夜瑾不免想到了攥在韩嫣手里的那一绺红色的布条,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丝绒拿了起来。 然而一拿之下,他却不由愣住。 第886章 画像 丝绒下面,居然还藏有别的东西。 夜瑾沉默地看着那个卷轴状的物什,再看看放簪子的长条形盒子,这才发现,这个盒子竟比簪子长了一半有余,宽度也有些不合尺寸。 难道这个卷轴状的东西,才是送礼之人真正的目的? 夜瑾取出那个卷轴状的东西,看起来应该是一幅尺寸小一些的画卷或者字帖,但是分量很轻。 ……会是什么? 沉默地盯着它看了半晌,夜瑾心里那种熟悉的怪异和不安感再度袭来,他突然间有一种心慌意乱的冲动,想打开这个卷轴,但是理智却生生阻止了他。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个送给九倾的东西,不管送东西的人是什么心思,都应该等九倾回来之后再看,但是…… 但是心里还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叫嚣着让他打开,如果……这个东西对九倾不利,或者有什么阴谋正在针对九倾…… 两个声音不停地在脑子里拉锯战,夜瑾双手紧了松,松了又紧,过了很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动手将卷轴的封条撕开,然后打开了那个小小的卷轴。 展开之后,只有成年男子两个手掌大小,布帛很薄很轻,所以几乎不占多少分量,放在盒子里很容易被人忽视,然而呈现在眼前的一幕—— 布帛上的画像,却让夜瑾瞳孔骤缩,刹那间怔在当场,随即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怔然地盯着布帛上的画像,那样熟悉的面容,熟悉的人,却是完全不同的表情和眼神,以及截然不同的穿着打扮,让夜瑾心头如潮水般涌上一层强烈的不安。 这是……什么? 是谁的恶作剧,还是有人又在制造阴谋? 夜瑾闭了闭眼,手上死死地捏着这张画像,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良久,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睁开眼时,眼底潮水褪去,他目光微转,沉默地盯着手中的布帛,这不是时下贵族书写作画时会使用的质地,而是带着一种很久远的古老朴旧之感,让人只看着它,就仿佛会产生一种历史瞬移的感觉。 这个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凌裳么…… 夜瑾有些无力地靠着床头,脑子里思绪纷乱,像是有无数的碎片在脑海里不停地飞闪,一道道如流光般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连一丝痕迹也留不下。 夜瑾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寒钰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复杂和不安感,此时他仿佛已经找到了答案,可这个答案,却仍然还是一个谜团…… 垂下眼,他缓缓抬手,将红色丝绒和白玉簪自整齐放回了盒子里,合上了盖子,起身将长条形盒子收来,而手中的画轴,慢慢卷了起来,紧紧攥在了掌心。 转头看了看偌大的寝殿,他走到屏风后的架子前,取了自己的月白色锦袍,穿戴妥当之后,他将画帛塞进了袍子里,转身走了出去。 “主子?”无寂从暗处走了出来,奇怪地看着他,“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第887章 立足不易 夜瑾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是啊,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 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他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接近子时了。”无寂道,“凌波殿那边的年宴大概要结束了吧?” 夜瑾眉心微皱,心头闪过一些想法,但是他很快却发现,自己心里的想法根本行不通。 方才的那一瞬间,他想让十三影去查,想私底下查清楚送来贺礼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凌裳,如果是,他跟寒钰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此时自己身在南族,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宸王和其他势力的耳目,本来他在南族立足就不易,稍有一点动作,只怕就会引来一些更加不好的怀疑。 今晚跟温绥远之间的事情,他几乎是拿性命去赌去拼,才还了自己清白,也借此机会让几位皇子对他印象改观,但以后的行动若稍有差池——哪怕自己如何坦荡无私,今晚的一切也都将功亏一篑。 产生误会容易,化解误会很难。 所以沉默了须臾之后,夜瑾决定直接去找宸王。 很多事情,想要得到一个结果,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可行,但所用的方法不同,所得到的结果往往也不会一样,甚至极有可能让自己多走一些不必要的弯路。 眼下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件事,但比起事情的真相,他必须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自己陷入困境——否则,所有的真相也将化成毁灭美好的利器。 夜瑾想着,举步朝外走去。 走出凤寰宫,迎面一个男子缓步走了过来,穿着青色的袍服,步履不如平时的稳重利落,而是带着些许迟疑,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抬眼间看见夜瑾,他的表情瞬间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淡淡道:“夜皇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今天年节,这个时辰还不算晚,毕竟宫宴都还没有结束。”夜瑾说完,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隋青如何了?” “重伤昏厥,宸王命黑翎卫带他去了黑翎卫的训练营。”苏幕臣说着,眼底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有事想见殿下,不知殿下现在方不方便?” “九倾不在宫里。”夜瑾说道,“她出宫去钰王府了,你找她做什么?” 去钰王府? 苏幕臣微愣,不解地道:“这么晚了,殿下去钰王府做什么?” “钰王身体不适,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所以九倾过去看看。”夜瑾说着,又道:“宸王现在在黑翎卫训练营?训练营在哪儿?” 苏幕臣皱眉,“你想见宸王?” 夜瑾点头。 “宸王眼下不一定有时间见你。”苏幕臣道,“而且就算今晚的事情是温绥远陷害你,但是站在宸王的角度,你觉得他对你会有好印象么?” 夜瑾沉默地看着他,心里忍不住想,没来南族之前,他以为南族这些权贵都很厉害,甚至紫陌以前也说过,他们的武功比他高,身份比他高,家世显赫,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出众,一只手就能把小小西陵皇子捏死。 第888章 在我眼里,你们只是空气 可来了南族之后,他却慢慢发现,传言有误这种事……其实随时随地都在发生。 这些南族贵公子们背后的家族或许的确是传承了几百年,因此过了几百年战战兢兢也高高在上的显赫富贵生活,然而时日一久,大概是被名门世家的优越感腐蚀了脑子,因此什么事情都喜欢想当然,判断一些事时根本不必动脑子一样。 更甚者,他们会觉得只要亮出了身份,其他所有问题就将迎刃而解。 身份就是招牌? 夜瑾在心里嗤笑,挑眉看着苏幕臣:“苏公子知道今晚在御园梅林,我为什么能够让温绥远输得一败涂地么?” 苏幕臣一愣,随即淡淡道:“绥远算计你在先,所使用的手段的确卑劣,被你识破也算正常。” 说着,他皱起了眉,“夜皇子是要跟我炫耀?” “炫耀?”夜瑾唇畔微扬,掠过嘲弄的笑痕,缓缓摇头:“没必要炫耀什么,在我眼里,你们只是空气。” 苏幕臣闻言,脸色倏地一僵。 空气? “手段卑劣不代表不聪明,他今晚所设下的局几乎算是完美无缺的,唯一的破绽是他选错了时间。”夜瑾淡道,“并非我多厉害,只是我心细而已,在任何凶险的情况下都会记得寻找对手的破绽,并且我有足够的耐心。” 苏幕臣不置可否:“胜利的一方,说什么都是对的。” 夜瑾瞥了他一眼,也不在意他是否不以为然,径自道:“如果今晚温绥远身上有伤,那么在一切证据都被销毁的情况之下,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九宫八卦阵法和密林的迷情药,以及那个被用来陷害我的女子,这么多的计谋,总有一个会成功的。” 苏幕臣沉默,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就算那些人击杀我不成,最后那个女子的一口咬定,也能轻而易举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夜瑾冷笑。 今晚在梅林里如果他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那么不出一个晚上,南族所有的皇亲贵胄,满朝文武,包括皇上皇后和后宫所有嫔妃在内,所有人都会知道,西陵皇子是个品行恶劣低下,下流浪荡的无耻之徒。 就算九倾如何相信他维护他,也挡不住那么多人的口水攻击,他们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除掉他的机会——即便有些人心里明白,这件事的可信度有多小,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个问题。 能阻止他成为南族帝君,对于很多人来说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温绥远身上没有伤,没有伤就代表着那日被打的人不是他——这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误,原本跟我扯不上一点关系,但是他陷害我的时候,我却能利用这个破绽将他的阴谋一一击破。”说到此处,夜瑾几不可察地挑眉,“这份敏锐的观察力,你有吗?” 苏幕臣眸心微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又在想,他到底是想炫耀什么? 炫耀自己的好运气,连老天都在帮他? 第889章 愚钝的人,总是自以为聪明1 他说温绥远唯一的破绽是选错了时间,是因为距离他们被杖责的日子太短,伤势不可能痊愈,所以温绥远身上没有伤这个事实,才如此轻易就让他察觉到了。 如果今晚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之后,他们身上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夜瑾就不会在意到温绥远身上是否有伤这件事,也就更不会知道,那天被罚的温绥远是个假的——并且连宸王都瞒过去了。 冒充世家公子年轻朝臣的身份出现在宫廷里,这样的事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可以被冠上图谋不轨的罪名处死,但是如果这件事并非冒充之人自己所为,而是温绥远本人所做的决定,那么他的罪名同样可想而知。 欺君罔上,图谋不轨,甚至是谋反作乱,这些罪名都可以安在他的身上。 这个罪名被揭穿,那么势必要知道冒充他的那个人是谁,再然后,因为有了这个冒充之人,夜瑾才有了让他出来对质的借口,并且以此方法证明自己所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 笃定冒充温绥远的人并未离开之后,他利用那个女子逼出了此人,问出了对方的身份,然后一层层揭开对方所有的阴谋,直到冒充之人亲口吐完了所有真相…… 然后,他赢了,还了自己清白,将对方置于万劫不复。 而退回来说,如果温绥远没有露出这个破绽,或者夜瑾没有抓到这个破绽,那么今晚他所说的—— 不管是温绥远安排的六王以八卦阵击杀他,还是梅林里的迷情药,或者是那个女子是在陷害他。 这些事情,都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说辞。 几位皇子不会相信,被同样牵扯其中的苏幕臣更不会相信,他们只会以为夜瑾为了脱罪而随便乱咬,不会有人真的相信他的话,因为没有证据。 的确如他所说,证据都被销毁了,现场唯一还残留的证据就是那个女子手里的一绺红布,可那是证明他罪行的证据。 就是在这样完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之下,他却不疾不徐,以无比淡定从容的姿态,一点点让自己占据了上风,最后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苏幕臣沉默了很久,在心里思索着对方说这些话的用意。 “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夜瑾却似乎已经明白了他心底的想法,淡淡开口,“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其实只要你善于观察,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苏幕臣闻言皱眉,“我不觉得自己有多愚钝。” “通常情况下,越是愚钝的人,越自以为聪明。”夜瑾挑唇,笑得格外讥诮,“你们总喜欢自抬身份,觉得自己很高贵,什么文武双全,才情出众,什么打小受到严苛的教导,然后非常享受把别人踩在泥土里的感觉,动辄评判别人有多卑微低贱——哦对了,今晚温绥远对我提出挑战之前,还说了一句卑微的西陵皇子……” 眉梢轻挑,夜瑾道:“是不是在你们眼里,他国的皇子就当真这么卑微低贱?” 第890章 愚钝的人,总是自以为聪明2 苏幕臣闻言,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淡淡道:“南族的确比其他三国的血统高贵一些。” “是吗?”夜瑾不置可否,“我不反驳你的话,但是有一点我是承认的,东幽和西陵两国的皇亲贵胄,文臣武将的确在很多方面可能的确不如南族,比如武功谋略,帝王心术,还有对奇门遁甲以及其他各种技能的涉猎。” 顿了一下,他淡漠地笑了:“但是你这些日子以来就不觉得奇怪么?我一个西陵皇子,什么武功心法,八卦阵法,还有很多东西本该不如你们,这一点你上次去西陵的时候,应该也是清楚的。但是现在,你还会这么觉得?” 此言一出,苏幕臣眼神心里微凛,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初来南族第一天,我就能一个人同时对付你们三个,虽说并不能占据上风,但至少也没落什么下风。”夜瑾斜倚着深红色的宫门,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其中隐含的嘲弄,“而今晚梅林里,我能在八个人缜密严守的阵法之下,以一招障眼法暂时脱困,并且找到机会之后一招杀了六个南族顶尖的杀手,虽然冒着赌命的凶险,但我最后还是活下来了,你不觉得奇怪?” “从西陵到南族,至今也不过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你不觉得我的武功进步太神速?其他的更就不用说了——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思索,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苏幕臣眸心微凝,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夜瑾道:“我只是一个凡人,没有灵丹妙药,也没有得道的仙人相助,所以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变得如此厉害,这其中的原因,你可曾深思过?” 苏幕臣沉默地盯着他的表情,这个问题他并非真的没有想过,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但是…… “所以我才说,愚钝的人总是自以为聪明。” 夜瑾冷冷撂下一句结论,便举步离开了,不再理会陷入深思中的苏幕臣。 转过身,苏幕臣沉默地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他心里的确不止一次在想,西陵皇子为什么突然间有了这么高的武功?若没有高人指点,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高人…… 这世上又哪来的这么多高人?除非,殿下亲自传授他武功。 但是苏幕臣心里却明白,九倾天赋异禀不假,七字咒也很厉害,世间所有的武功,阵法,兵法,甚至是一部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触及的某些神力,七字咒皆囊括在内,但是他同样知道,七字咒心法常人修习不得。 或者,就算殿下真有心传授他,这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一重重进步是需要时间阶段的,塑造可修习心法的筋骨和经脉,都是一个漫长且难捱的过程—— 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有殿下那般天赋。 况且,夜瑾所施展出来的武功,也根本不是七字咒心法里所囊括的武功心法。 第891章 高人是谁? 所以,传授他内功心法的人应该并不是殿下。 那么,那个高人会是谁? 苏幕臣想起方才夜瑾带着嘲弄的一番长篇大论,或者该说,他很有耐心地用梅林里的事情给他上了一课? 那为什么…… 只不过因为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以为宸王眼下有时间见你?” 他还说:“就算今晚的事情是温绥远陷害你,但是站在宸王的角度,他会对你有好印象么?” 他说的貌似只有这句话。 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苏幕臣皱眉,宸王是南族的宸王,身兼守护南族的责任,而温绥远是南族朝廷重臣的儿子,于情于理,他都会站在温绥远这一边吧。 当然,以宸王铁面无私的性子来说,他不会当真去庇护犯错的人。温绥远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会依法处置,可夜瑾—— 对于宸王来说,夜瑾应该只是一个外人而已,今晚发生这件事之后,宸王会对他有好印象? 苏幕臣下意识地觉得不会。 因为如果换成自己,他也不会对这个人有一点好印象,因为即便温绥远是自作自受,但无可否认,此事是因为夜瑾而起。 所以,夜瑾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反驳他的认知? 苏幕臣沉默地思索着,脑子里却不期然闪过梅林里被他忽略过的一件事——隋青说夜瑾不怕死的时候,夜瑾的反应有点奇怪,而当时宸王说了什么? 他说:“你激动什么?他说你不怕死,本王觉得这是赞美,证明你骨头硬,这有什么不好么?” 宸王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冷漠依旧,却不是平时那种对生人的冷漠和疏离,而是夹杂着一种训斥亦或是讥诮的意味? 苏幕臣觉得脑子里仿佛被破开了一道光,答案隐隐要破土而出。 按照宸王的脾性,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从来连一句话都不会跟对方多说,除非对方做了触犯他底线或者触犯了律法的事情,否则他不至于主动搭话。 而那个狂傲的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夜瑾,在宸王话音落下之后,顿时就沉默了。 那种沉默,是否带着一种……驯服的味道? 想到这里,苏幕臣脸色终于一点点变了,双手不由紧了又紧。 如果…… 如果传授夜瑾功夫的那个人,就是宸王,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能解释得通了? 可宸王,又怎么可能去教授一个西陵皇子? 苏幕臣闭了闭眼,觉得脑子里忽然一片混乱,他此前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可能,因为宸王骨子里是个冷漠而又孤傲的人,他本身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而除了黑翎卫之外,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破例收为徒弟。 并且他训练黑翎卫的手段委实让人胆寒,所以即便他很厉害,也从没有人想过他会收徒,更没有谁有那个勇气拜他为师。 夜瑾……竟当真能在宸王手下坚持下来? 如果自己的判断都是对的,那么隋青说夜瑾是个可怕的人……这句话,显然是对的。 第892章 大祭司求见 一个人真正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有多深不可测的本事,而是在于他有多强大的心志。 西陵皇子夜瑾…… 望着越发深浓的夜色,苏幕臣沉默间,眼底仿佛亦凝聚了幽深翻涌的暗黑色泽,与这黑夜沉沉融为了一体。 …… 临近子时的时候,宫宴结束了。 梅林里发生的事情并未声张出去,没有宸王发话,其他人更不敢多言一字,所以很多大臣虽然奇怪于那个西陵皇子和温家长子中途离开之后,为何就再也没有回到宴席上,但大多人心里其实雪亮。 九公主殿下带着西陵皇子高调出现在宴席上,已经向众臣宣布了他的身份,温家长子作为皇夫的身份,曾经又是被皇上看重的年轻贵子,心高气傲在所难免,想跟西陵皇子比试切磋一下,也同样在所难免。 他们离开之后去做了什么,大臣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心里也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 只是后来九公主殿下和几位皇子,以及苏家、湛家公子一起离开了,并且离开之后,没有一个人再回到宴席上,以至于老臣们想探一下口风都没办法做到。 所以今晚的年节宫宴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于平静中度过了热闹和歌舞升平的一个晚上。 然而,包括温御史在内的所有大臣,在宫宴结束之后,离开皇宫之前,他们都还不知道今晚真正发生了什么,也完全不会想到,他们料想中的武功切磋已经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子时之后,温御史就会得到该得到的消息,而湛家、苏家和风家,也同样会知道,四位皇夫家族之一的温家,于今晚之后,命运将会发生怎样的一番剧变。 群臣在最后一波烟火结束时,朝帝后敬酒,君臣同饮,说了一些年节祝福语,之后便告退陆续离开了皇宫。 宫宴结束之后,皇上和皇后在众人恭送下,回到了疏凰宫,有些疲惫的皇上刚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外面就有宫人进来禀报:“皇上,大祭司求见。” 轩辕重闻言,顿时脸色微变。 一向除了在祭司殿侍奉神灵和为皇室祈福之外,从不过问世事的大祭司在这个时候求见……所为何事? 因着寒钰作的那张画卷,轩辕重至今心里还有一些挥之不去的阴影,此时大祭司的忽然求见,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以至于眉眼间神色看起来郁结难解。 不过,大祭司或许能解答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没敢去深思的问题。 这般想着,他淡淡道:“让大祭司去御书房候着。” “是,皇上。” “皇上这些日子心情似乎不怎么好?”皇后神色微凝,有些忧心地道,“皇上最近可有什么心事?” “的确有一桩难解的心事。”皇上站起身,却并没有多说,“你先睡吧,时辰也不早了,明天早上后宫嫔妃都会早早地过来请安拜年,你也得早起。” 见他不愿多说,皇后也体贴地没有追问,“那皇上也别熬得太晚了。” “朕知道的。”说完这句,轩辕重转身离开了疏凰宫。 第893章 四哥的病,以后我来治 “最近九倾似乎也挺忙的,好几日没来疏凰宫了,果然是有了情郎忘了爹娘。”皇后转身在榻上坐了下来,有些倦怠地叹了口气,“她现在是回了凤寰宫?” “殿下好像出宫去了。”紫兰给她倒了杯温水,“去的是钰王府,听说钰王寒毒发作,太医们一筹莫展,只能请殿下亲自过去看看。” “是吗?”皇后想了想,不由蹙眉,“钰王这身子骨倒是真让人揪心。” 紫兰也忧愁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吗?钰王好好的身子,怎么就折腾成这样了?” 皇后锁眉,却慢慢沉默了下来。 钰王府里,九倾也听到到了同样的一句话,“四皇兄好好的身子,怎么就折腾成这样了?” 说话的是八皇子,在九倾耗费了七字咒的真气心法,用了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驱走了寒钰身体里的寒气之后,他才缓缓舒展了眉头,眸心却仍然凝聚着深浓的忧色。 面上苍白的色泽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原本冰冷的身体也有了些温度,寒钰睁开眼的时候,太医们不约而同地吁了一口气。 提了一夜的心,这会儿终于可以放下了。 “太医们都回去吧。”九倾转头看着一屋子的人,末了淡道,“以后也不用过来了,只要按时给药就行。” 话音落下,太医们心里微微一惊,不由面面相觑。 以后不用过来了? “殿下。”八皇子眉心微拢,有些迟疑地开口,“四皇兄的身体状况很差,而且寒毒发作都是突发性的,太医若是不来,四皇兄岂不是危险?” “太医过来了,有用吗?”九倾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浑然不管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太医们尴尬的脸色。 不过太医们心里也清楚,九公主殿下说的是对的,钰王这身子骨极差,寒毒发作起来凶猛无比,太医们除了开药,的确束手无策,可那些汤药平时喝着还能吊着命,但真正病情严重的时候,药效实在有限。 价值连城的宫廷圣药,一旦对上日月寒潭的寒气,也只能甘拜下风。 “四哥的病,以后我来治。”九倾说着,声音清淡,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四哥刚醒过来,身子虚乏,你们就别在这里打扰他了,都回去吧。” 太医们闻言,心里略松,虽然他们对九公主这个决定有些意外,心里也有些疑惑,但九公主殿下决定的事情几乎很少有做不到的,或许她真有治好钰王的办法呢。 就算治不好,结果至少应该会比现在好上一些。 太医们于是没再说什么,恭敬地行礼告退。 “殿下有办法治好四皇兄?”八皇子看着九倾的眼神有些纠结,以前怎么从没听说她还会治病? 九倾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道:“八皇兄可以走了,回宫之后告诉夜瑾一声,我今晚可能会很晚才回去。” 八皇子微默,看着眼前的九倾,隐隐觉得她的表情中正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淡漠疏离,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 第894章 四哥应该给我一个答案 心里有些奇怪,但是更多的是压抑。 九倾从西陵回来之后,属于上位者的威仪越来越清晰,褪去了往日属于少女才有的纯真之后,如今的她,即便是在淡笑间说出口的话,也让人丝毫不敢轻慢。 而当她敛了笑容,目光清淡地朝你看过来的时候,甚至无需言语就让你感受到一种慑人的压迫感,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低下了头,恭敬应是,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八皇子此时这种感觉尤甚。 所以即便心里如何担忧,他也无法再多说一个字,恭敬地应声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寒钰的厢房,转身踏入了沉沉夜色中。 宫宴结束了,但天都皇城此时却正是喧闹沸腾之时,一簇簇的烟火在天空炸开,整个夜空都是一片流光璀璨,让人目眩神迷。百姓们继承着守岁的传统习惯,子时一过,家家户户燃放鞭炮的声音也连绵不绝地响起,给本该安静的皇城之夜添上了浓重的年节色彩。 相对于外面的喧闹,此时寒钰的房中,却显得格外的安静。 寒钰醒了,却一直不曾出声,或许此时,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哥认识凌裳?”九倾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四哥以前应该并不认识这个人,否则,我不会不知道。” 寒钰从床上坐了起来,慢慢靠着床头,沉默不语。 九倾给他驱走了寒气之后,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丝丝缕缕温暖的气息护着心脉,让他觉得此时的身体状况比平时明显要好上一些。 说话的力气显然是有的,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话。 凌裳么,他的确是不应该认识的。 所有他认识的人中,除了一些微不足道到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兵小卒,其他的人,只要他认识的,她都知道。 毕竟他们以前,感情好到对彼此的事情完全了若指掌,寒钰从不曾有任何事情瞒过九倾,九倾所有的秘密……也都会与他分享。 可命运的转折有时就是来得如此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四哥,我们谈谈吧。”九倾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沉默,淡淡又道,“曾经我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既然你认识凌裳,那么很多事情即便不敞开,你也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寒钰垂眼看着被角,眼神带着几分恍惚,沉默了良久,他才终于开口,嗓音里透着寂寥和黯然:“倾儿,对于曾经做过的错事,造下的罪孽,我愿意用余生来赎罪和忏悔,其他的……你能别问了么?” “不能。”九倾缓缓摇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得不到一个答案,我心里不痛快,对你……或者也不公平。” “我可以不要公平。”寒钰道,“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不公平。” “可如果我还是想问呢?”九倾抬眼,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四哥,你既然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那么给我一个答案一个真相,才更应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895章 江山,比不上倾儿重要 此言一出,寒钰身子一震,一点点握紧了指尖。 曾经做过的事情…… 给她一个真相,一个答案? 可真相究竟是什么,他就算知道……又如何跟她说? 说出来,除了增加困扰和痛苦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所在? 寒钰心头苦涩,“倾儿,你为何不直接让我……自生自灭?” 在皇上面前,他这样说,此时在她面前,他还是这样的说法。 纵然求死之心并不是那么强烈,纵然他还想活着看她一世幸福,哪怕自己黯然孤独一生,他也无怨,可他宁愿……所有的人都不要来理会他,该怎么样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待着,不好么?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秘密,而他,有了那些记忆之后,也无法再把父亲当父亲,把母亲当母亲,同样的,也没办法再把妹妹,当成妹妹…… 他想一个人待着,安静地回想着曾经的美好,他只想一个人守着秘密,终此一生再也不去想其他的任何事情。 “四哥。”九倾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开口,“那天父皇来了钰王府,你是否已经告诉了一些事情?” 寒钰回过神,唇色泛白,沉默了良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我作了一幅画。” 九倾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那些事情,我说不出口。”寒钰表情僵硬,声音里透着一股死寂,“即便是我自己的罪孽,让我再重复一遍,也是一次凌迟的酷刑。” 所以他以一幅画作告诉他的父皇,自己曾经有过的罪孽。 九倾摇头,眸光清淡,“我问的是,四哥为什么要告诉父皇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情的改变,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寒钰道,声音透着沉寂,仿佛所有的感情已被冰封,再无丝毫的情绪波动,“而且,这件事是我的罪孽,不应该加诸在无辜之人的身上。” 不应该加诸在无辜之人的身上? 九倾眸心微凝,语气淡漠了几分,“四哥所说的无辜之人,是夜瑾?” 寒钰沉默。 “四哥去过祭司殿了?” 寒钰还是没有说话。 九倾见状,也没再追问这个问题,淡淡道:“让父王知道此事,四哥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寒钰道,“不管什么结果,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既然如此,我想问四哥另外一个问题。”九倾此时表现出来的,正如上一世江山覆灭之后的平静,清婉的嗓音里也流露出丝丝冷寂的味道,“在四哥心里,江山重要么?” 这个问题,寒钰似乎并没有犹豫,闻言缓缓摇头:“比不上倾儿重要。” 九倾掌心微紧,顿了一瞬,才又道:“那么,四哥曾经是因为练了七字咒心法,所以才产生了心魔?” 这个问题,让寒钰又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回答是,九倾是不是会对他多一点理解和宽容,然后把更多的责任揽在她自己的身上? 如果他回答不是,这件事……又要该怎么解释? 第896章 心魔,由心而生 心头纷乱,寒钰发现自己依然只能沉默。 “四哥曾经是,把我当成了妹妹,还是一个女人?”九倾声音清冷,“这个问题曾经我问过四哥,现在我还想问一遍,四哥能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一个问题尚未回答,这一个问题瞬间直击寒钰心头最脆弱之处,刹那间面上血色尽褪。 双手攥紧,他忍不住抿紧了唇,低垂的眼底,闪过九倾未曾看到的一抹苦涩伤痛之色。 曾经,她的确也问过,“四哥心里,是把我当成一个妹妹,还是……一个女人?”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倾儿想多了。在四哥心里,倾儿只是倾儿,是四哥最爱的妹妹。” 对,倾儿只是倾儿,不管他们的关系如何改变,在他的心里,她都只是他的倾儿……可那时可以如此问心无愧地告诉她这个答案,而此时…… 此时,他心里却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是他的妹妹,从来都不是。 “如果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妹妹,江山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么,你为什么会为了得到江山和我,而做出那样的事情?” 九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在此时,一字一句听在寒钰的耳朵里,所带给他的痛苦,却堪比凌迟之刑。 “七字咒心法,控制一个人的心神,是让他心底隐藏的欲望无限放大,然后才产生心魔。如果你本身没有这样的想法,它就不会控制你去谋夺江山,让你去杀了那么多的人。” 寒钰半垂着眼,怔怔地看着盖在腿上的被褥,薄唇轻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心里明白,她说的是对的。 如果心里没有那些隐藏的欲望,七字咒不会那么轻易就控制他的心神,也不会让他产生所谓的心魔,更不会驱使他杀了那么多亲人,只为谋夺一个江山,只为换来守护她一生,却最终毁了她一生的机会…… 可如果他告诉她,那些罪孽其实是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做的,如果他根本没有被控制,也根本没有产生心魔,那么…… “还有四哥对我的态度,让我无法觉得自己在四哥心里只是一个妹妹,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这种感觉会如附骨之蛆一般,让我每次想到就会觉得心情阴郁。” 一个接着一个犀利的问题,如一根根尖锐的针,直插寒钰心扉深处,让他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这些问题,当真无法再回避? 寒钰指尖轻颤,两手五指攥紧,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倾儿,你深爱着那个西陵皇子夜瑾,对否?” 九倾微默,随即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对。” “所以……”寒钰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说些祝福之语,可几番努力之后,却怎么也无法扬起一个完美的笑容,因为笑容也是苦涩的,“如果倾儿跟夜瑾真心相爱,并且做好了厮守一生的准备,那么……关于我的事情,倾儿能否别问了?” 九倾平静地看着他。 第897章 他的哀伤,从何而来 寒钰缓缓抬眼,虽已经隐藏了太多的情绪,可此时,仿佛伴随了他好几个轮回的孤寂,却依然毫无遮掩地撞进了九倾的眼底。 九倾心里微震,“四哥……” “倾儿,就当四哥求你了。”寒钰笑了笑,却掩不住眼底的哀伤,“四哥希望倾儿这一世能幸福,四哥也明白你心里的委屈,但是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反而不会快乐,即便在你心里,把四哥认定为一个自私、虚伪、残忍的人,也没什么不好,真的……没什么不好。”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过的快乐一些,可以不必因为疏远我而产生愧疚,也不必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我不需要宽恕,也不需要理解,因为身负罪孽才能忏悔,有了需要忏悔和回忆的理由,余生才不会让自己……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为君者,可以选择喜欢的人,可以被爱被呵护,却不该被感情牵绊折磨。 因着寒钰的眼神,九倾心里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刺痛的感觉,她不明白,寒钰的哀伤从何而来。 如果只是因为曾经做下的错事,他只需要愧疚自责,真心地忏悔即可,如果他的心里当真对她有过什么超出了兄妹之外的想法,那么求而不得该有的反应,应该是黯然失落,或者是怨恨不平。 可他的眼神太过孤寂,如此浓烈的怆痛不由自主地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 九倾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即便如今深爱着夜瑾,她的感情也从不会迟钝到察觉不出异样,这也是她跟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地方——心里有了困惑,她就想解开,谜团不能一直逗留在心头。 为君者,并不允许自己被谜团困扰。 哪怕她有预感,寒钰心里的秘密或许当真是超出她的预料之外,也许隐藏着她从未曾想过的真相,她依然没有生出丝毫逃避的想法。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太过理智冷静,理智到近乎于无情。 可不管痛苦是谁的,哪怕撕开真相之后,需要面对的是鲜血淋漓的伤痛,亦或是艰难抉择的困境,她也不想心里留有任何的未解之谜。 冗长的静默之后,她平静地开口:“四哥如果当真是个残忍、虚伪、自私的人,此时我或许不会坐在这里。” “之前我一直以为,四哥演技精湛,很擅长伪装自己,伪装得连自己都能骗过去,所有的温柔不过都是以感情为筹码的算计,所以我疏远了四哥——既然感情是假的,又何必在其中自欺欺人?” “我以为四哥是有野心的,所有的伪装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筹谋,所以我想,只要四哥这一世练不成七字咒,曾经的那一切应该就不会再发生。” “我身为南族储君,肩负守护南族江山的责任,重活一次之后,绝不可能再让自己重蹈前世之覆辙,所以我不会再助四哥修炼七字咒心法,甚至应该找个理由杀了四哥……但是从始至终,这个想法却从未在我心里出现过。” 第898章 理智和感情,不会混为一谈 九倾抬眼,眉眼沉静,语调柔婉却波澜不惊,“四哥,不是我克制着自己不杀你,而是要除掉你的这个想法,从未在我心里出现过。” 从始至终,她所有的想法都只是守护南族,阻止劫难的发生,而从未想过,应该杀了这个曾经毁灭南族,毁了她所有希望,让她尝到了刻骨铭心伤痛的人。 寒钰安静地靠在床头,安静地垂着眼,面上情绪已经被敛尽,看不出心底的想法。 九倾起身走到外面,取了两个茶盏,执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走了回来。 一盏放在床头的几案上,一手自己端着,在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 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将茶盏搁在一旁,九倾放松了身子靠着椅背,声音也沉寂了许多,“我没想过要杀你,但是也不可能再如同以前那般跟你亲近。曾经的那场劫难搁在我的心底,就是在你跟我之间竖起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不管是谁,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越过高墙,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我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从此跟四哥保持距离,就算以后我登基为帝,四哥入朝侍君,我也可以只把四哥当成普通的臣子,就如同对待其他皇兄那般。只要四哥心里不再生出不该有的想法,那么以往的一切,或许可以一直搁在心底,再也不被提起。” “我知道,在四哥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疏远四哥,对于四哥来说,本就是一种无形且无情的惩罚。不管四哥记不记得曾经的事情,也不管四哥心里是否会觉得委屈,在我看来,这是四哥应得的惩罚。” “可是后来,在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的时候,四哥亲手毁了自己的一身武功,还让自己落下了一生都无法治愈的寒症,这一点让我想不通,也让我所有的计划和想法全部被打乱。” “我以为这或许又是四哥的苦肉计,可后来,最真实的感觉终究无法骗过自己,虽然我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四哥自己的选择。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心疼,也绝不会去配合你的计策,有太医院和大内密库里那么多珍贵的药材,总能吊着你的性命。” “但是一次次之后,我发现,自己对你依然无法真的狠下心来,哪怕刻意漠视,每次听到四哥病发而太医无计可施的时候,我都只能匆匆赶来,只担心四哥真的出了什事情——哪怕曾经真的恨过,可心里依然无法漠视四哥的生死。” 皇城内的喧闹还在继续,并将一直持续到天亮,但哪怕阵阵欢腾笑语和烟火爆竹的声响清晰地传进了耳膜,这间只有两个人的厢房里,也依然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九倾话落之后,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九倾抬眼,淡淡道:“四哥,责任和情感我现在已经能分得很清楚,两者绝不会混为一谈。我现在也能清晰地体会到,自己对你有着无法割舍的感情,但是理智却又告诉我,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第899章 做不到真的无情 “这种情绪是矛盾的,应该恨,却恨不起来,应该漠视你的生死,却常常忍不住担忧和心疼。”九倾轻轻闭了闭眼,随即睁开,“所以我需要一个理由。” 她道,“我需要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来为我这种矛盾的感情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四哥,我相信这种矛盾并非是因为我的优柔寡断,你也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寒钰慢慢抬眼,九倾清透的眸光正定定地锁在他的面上。 红唇轻吐,依旧是波澜不起的语调,“所以四哥,你能否给我一个理由?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明明该恨你,该对你不闻不问的时候,我却偏偏做不到真的无情?” 做不到真的无情? 寒钰心头划过无言的震动,这一刻,他只觉得,就算马上死了,他也该觉得无憾了。 带着曾经的仇恨和被背叛的痛苦,她还是无法狠下心对他……是不是证明,哪怕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灵魂深处,对他还是有些感情的? 他应该知足了,不是么? 有她这些话,他觉得自己还是受上天眷顾的,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这一刻他突然间就觉得,自己依然很幸福,所求所得,不过是曾经刻骨铭心的爱过,哪怕经过生死轮回,被抹去了所有的记忆,那个人的灵魂深处,还带着对自己的一抹牵念。 如此,便已经足够了。 寒钰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柔和而专注,仿佛要将她倾城的眉眼细细地刻画在心头,可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这个女子的一颦一笑,眉眼神韵,早已经成了他记忆里抹不去的印记。 即便闭着眼,他也能分毫不差地描绘出她的容颜,她的眼神,她笑起来时灵动剔透的眸光,以及她骨子里永远保留的那一份纯真柔软。 “倾儿如果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寒钰轻轻叹息,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可我希望倾儿想考虑清楚,或者真相并不是你想知道的,或者说,如果真相说出来之后,会影响到你和西陵皇子之间的感情……你一定会后悔……” 后悔? 九倾眸心微凝,什么样的真相……会影响到她跟夜瑾之间的感情? 寒钰垂眼,声音温柔地道:“倾儿,或者……如果我离开了南族天都,对你是不是就不会造成困扰了?以后不必看到我,我是生是死,也不会再有人告知于你,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必再分神在我的身上?也不必刻意去追寻一个本不该知道的真相了?” 九倾微默,随即慢慢蹙起了眉:“四哥说,真相会影响到我跟夜瑾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知真相,跟夜瑾之间的感情就不会产生变数?” “嗯。”寒钰轻轻点头,“或许,即便知道真相,你们之间也不会生出什么变数……一切,有可能只是我庸人自扰,但是我并不想冒这个险。” 不想冒险,不是完全因为她,也是因为他自己。 第900章 她是他骨血里,无法割舍的珍宝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陷入两难境地,那么他会痛苦,会不忍,他不想看到她困扰。 而倘若……她知道真相之后,仍然不会影响到她对夜瑾的感情,那么他自己……又情何以堪? 眉眼轻垂,寒钰心里苦涩,难以抉择。 “四哥如果真的不想说,那我便不问了。”九倾心思玲珑剔透,此时从寒钰的言语和表情,以及过往那些细枝末节之中,已经能隐隐得出一点大致的判断。 心头忽然生出了一点抗拒,或许也是源于他的那一句“可能会影响你跟西陵皇子之间的感情”,所以她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太过强求一个真相。 如果真相有可能会伤害到夜瑾,那么眼下来说,她是不愿意的。 寒钰抬眼,有些意外于她突然间改变了心意,说不出心里是松口气的成分多一些,还是失落的成分多一些,但是显然,此时他不该再深思这些。 九倾站起身,淡淡道:“四哥也不必离开天都,我的困扰从来不是因为你,而是源于我自己的感情矛盾。” “……我知道。”寒钰缓缓点头,“我不会离开的,以后我会低调地待在王府养病,其他的事情我没太多的力气去理会,只要……” 只要身体状况允许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她一次,他也就知足了。 其他的,便这样吧。 与父皇已经离心,与母亲从未曾有过感情,对其他的皇兄弟,感情也从来疏淡,没什么亲近的必要,既然如此,他可以待在王府里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以前,他的世界里只有她,看着她笑,他就高兴,恨不能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只为了能看到她眼底刹那间的那抹光亮,而现在,他的生命里也依然只剩下这一抹牵挂。 她是他骨血里,永生无法割舍的珍宝。 除了他,这大千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是他在乎的,也没有任何事情,还能得到他的关注。 所以余生,这座钰王府就是他唯一的栖身之地,也是他的囚笼。 他想给她幸福,也想成全自己的幸福,然而,当二者只能选择其一时,他希望幸福是她的,至于自己……看着她幸福,他便于安静中,感知到一份满足。 寿命还有多少,他觉得已不必强求,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活到什么时候,或许哪一天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可以无声无息地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的死法,至少,不会感知到太多的痛苦。 至于之前一直所期盼的,想亲眼看着她一生安然顺遂,他觉得,也已经没有强求的必要。 夜瑾会给她幸福的,自己能不能看到,都再重要。 九倾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冷静而理智,没有任何事情能打击到她,所以……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明天傍晚过来给四哥治病。”九倾淡淡道,“四哥先休息吧。” “治病?”寒钰眉心轻锁,随即缓缓摇头:“不用麻烦了,我以后不会再出府,也会尽量不让自己受寒,每日按时喝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第901章 为君者可以专情,却不能痴情 “我已经决定了。”九倾淡道,“就这样,四哥休息吧。” 说完,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夜已深,我该回宫去了。” 想到待会儿还要给夜瑾换药,九倾也没再耽搁,临走之前,朝寒钰道:“虽然我还不知道四哥心里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既然我已经选择相信四哥,那么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便只当是神灵给我的一次警醒,也是一次弥补的机会。只要这一世南族安然,那些事情便会湮灭在我的心里,成为永远的秘密。” 顿了顿,“至于父皇那里……” “倾儿。”寒钰淡淡开口,“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已经存在过的痕迹永远也无法真的消失,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对于我自己来说,或许并没有后悔那时所做的一切,因为没有人经历过我所经历的,所以也不可能有人能真正地去理解。” “但是对于父皇来说,不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隐情,江山社稷的存亡永远是为君者心头最大的逆鳞,触之者死,没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原谅这种罪行。” 他平静地道:“所以你不必为我去做什么,也不必说什么,顺其自然便好。” …… 夜瑾最终当然还是找到了宸王,并且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祁阳城城主凌裳昨日送来了一份年节贺礼,师父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份贺礼是不是真的来自祁阳城?” 宸王眉头微皱,不解地看着他,“这件事有什么不妥?为什么要查?” 夜瑾闻言,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沉默了片刻,“只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我希望……师父能帮我这个忙。” “夜瑾。”宸王眸色微冷,语气淡漠地道,“殿下即便承诺以后只跟你一人,但你该知道,为君者可以专情,却不能痴情,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夜瑾一怔。 “殿下跟你成亲以后,就算身边只有你一个皇夫,她的心也可以只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干涉殿下的任何决定,包括她身边的一些男子,以及一些亲信宠臣。” 宸王道:“为君者身边总会有一些心腹,以及得帝王器重的谋臣。殿下虽为女子,但不可能因为如此就避开所有与谋臣亲近的机会,如果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 “师父。”夜瑾打断了他的话,表情有些纠结,“我让师父帮我查凌裳,不是因为嫉妒他,对他也并没有生出任何敌意。” 虽然刚开始听到凌裳送来贺礼的时候,他心里的确有过一点敌意,但是跟眼下的这件事相比,那点敌意太过微不足道。 宸王目光清淡:“是吗?” “我可以对天发誓。”夜瑾举手做发誓状,“真的不是因为拈酸吃醋,我只是想知道那个贺礼是不是凌裳送过来的。” 宸王皱眉,眸心闪过一道深思,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份贺礼有名堂?” 第902章 画像上的两个人 “……算是吧。”夜瑾表情有些阴郁,垂下眼,掩去眼底的一丝彷徨不安,“但是这件事我现在还不想让九倾知道,等我查出真相之后,会跟她细说,还望师父能暂时替我保密一下。” 宸王道:“只要你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本王倒是可以帮你。但是如果让本王知道,你存着什么不该存的想法,那么夜瑾,本王可以让你安然立足于南族,也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夜瑾闻言,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摇头道:“师父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绝不会做一些自寻死路的事情。” 今天的一切,对他来说来之不易,他有多愚蠢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 “既然如此,本王答应你。”宸王道,“查到了消息就告诉你。” “多谢师父。”夜瑾说完,迟疑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师父。” “什么问题?” 夜瑾抿唇,随即道:“钰王曾经做过将军吗?” “将军?”宸王皱眉,“什么意思?” 夜瑾道:“意思就是,钰王曾经有没有上过战场?有没有穿过黑色的戎装?” 宸王有些不明白夜瑾突如其来的问题是何意,却淡道:“寒钰一直待在天都,未曾上过战场,所以并未穿过戎装。而且,寒钰从不穿黑色的衣服。” 夜瑾瞬间一怔,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并未穿过戎装。 也从不穿黑色的衣服…… 夜瑾跟宸王告辞,回到凤寰宫之后,心头还一直盘旋着这两句话。 如果钰王从未上过战场,也从来没有穿过黑色的衣服,那么那张画像上的人,应该不会是他了。 但是这世上,真有长得那么像的两个人? 夜瑾忽然想到了隋青和温绥远,心头忍不住开始思索,难道当真只是一个巧合? 不。 夜瑾慢慢地靠向软榻,闭眼沉思。 那张画像究竟是什么意思?面容是九倾和寒钰的面容,但是眼神、表情、衣着打扮,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画像上的两个人,究竟是不是寒钰跟九倾? 如果是,那么这张画像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背景下画的? 如果不是,那么画像上的两个人又是谁? 送这幅画像的人,到底想干什么?目的是什么? 他是想让九倾看到这张画像? 如果九倾当真看到了这张画像,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这一刻,夜瑾荒谬地想到了轮回转世。 夜瑾心里被层层不安笼罩着,他怕,怕这张画像毁了眼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他更怕,眼下的这一切美好如镜花水月一般,很快消失。 从爱上九倾的那一刻,夜瑾就一直在为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做着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足以配得上九倾,愿意为了爱而卑微,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所有会影响两人感情的误会和麻烦。 毫不犹豫地解决两个人之间有可能的阻碍,对于所有会影响两个人之间感情的事情,他会坚决的杜绝,他会坚决地防患于未然。 第903章 命运的捉弄 一点点风险他都不敢冒,他不敢拿感情去赌,只因为他太在乎,所以赌不起。 就如在东幽时,因为不想娶妻纳妃,所以夜瑾宁愿跟那些老臣耗着,耗到他们不敢提起此事,耗到入主皇宫时所有人都闭嘴不语,并言辞告知温牧自己不会纳妃的决心。 哪怕九倾亲口说出“帝王就该有三宫六院”,甚至大度地劝她纳妃,他也坚决不会同意,因为他不想在他们两人之间,放下任何一种会影响感情的人或者某些事情—— 哪怕,只是他一个人在杞人忧天,他也绝不会让自己有犯下一丁点错误的机会。 他心里时刻在担心自己会走错一步,悔恨终生。 为了两个人的白头偕老,为了能跟自己在乎的人长相厮守,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也会不顾一切解决所有不该有的阻碍。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 夜瑾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阻隔着两个人之间,会摧毁两人感情的利器,或许不是因为误会,也不是任何身份、地位、能力上的阻碍,甚至不是心怀叵测之人故意来制造波折,更没有不该有的人来插足他们的感情。 ……而根本是命运的捉弄。 夜瑾咬唇,心里一阵阵不安,那张画像让他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他甚至没有足够的自信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些无聊之人的恶作剧,或者有人故意想从中作梗。 他不敢去想,那张画像意味着什么,更不敢去猜测,这张画像出现在他跟九倾之间,会不会给他们的感情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殿下。”宫女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夜瑾微怔,很快回过神来,抬眼间却见九倾已经走了进来,眉眼如画,周身仿佛带着夜晚独有的清冷和沉静气息。 夜瑾心里一热,像是孤独的旅人忽然间遇上的一抹热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靠近,然而他却生生克制了冲动,握紧了手,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往日一般从容镇定。 “你回来了。”他开口,嘴角扬起了笑容,声音却有些紧绷。 九倾点头,神情似乎也有些异样,所以没有注意到夜瑾的表情是否有古怪,只道:“走吧,到了换药时间了,换了药赶紧休息,我也累了。” 夜瑾抿唇,轻应了一声,“嗯。” 回到金华殿,夜瑾褪了身上的月白色袍服,刚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就听九倾问道:“你刚才出去了?” 夜瑾微愣,随即点头:“嗯,出去了。” “身上有伤,不在寝殿里老实待着,乱跑出去做什么?”九倾瞥了他一眼,“宵夜吃了吗?” “吃了。”夜瑾道,“你刚才什么都没吃就走了,叫他们再送一些过来?” “都这么晚了,还送什么?”九倾淡淡一笑,“再过一会儿,就得用早膳了。” 夜瑾闻言,顿时一静。 九倾给他背上的伤痕换了药,以指腹试了试他肩背上的那个掌印,“这里,还疼得厉害么?” 第904章 此生绝不负你 夜瑾摇头:“不怎么疼了。” 九倾放下了心,抹了一点药,以真气将药送进了肌肉深处,又助他疗伤,忙完了一切,时间又过去了近半个时辰。 “今晚趴着睡一晚吧。”九倾整理好了药箱,抬头看了看外面夜色,很快又道:“也睡不了多久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差不多就亮了。” “要早起吗?早上还要去给岳父岳母大人拜年吧。”夜瑾转头看着她,眉眼融融,“其实我不睡也无所谓,你困不困?如果不困,我们就说一会儿话。” 说一会儿话? 九倾嘴角轻勾,“好啊,那就说一会儿话。” 九倾褪了外衣,也穿着白色的贴身里衣,先上了凤榻,拍了拍柔软的床榻,“过来吧。” 夜瑾光裸着脊背,在她身边侧卧了下来,一头乌黑的发丝铺落在枕上,衬着他绝美的容颜和白皙的锁骨,瞬间就显得妖孽了许多。 绝世夺目的风华,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九倾见状,嘴角弯起一个欣悦的弧度:“孤好像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了吧,把你这只绝世妖孽收在了身边,每天只要看着这张脸都觉得赏心悦目,好像所有烦恼都能在不知不觉被驱散。” 夜瑾闻言,心里生出了无言的滋味,忍不住迟疑地开口道:“真的吗?那会不会看的时日久了,就会觉得腻了?” 腻了? 九倾愕然,哑然失笑:“怎么会?” 他已经成了她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会腻? 不会么? “就算是花园里那些美丽的花,天天看,月月看,时日一长,或许也终究会有腻的那一天。”夜瑾淡淡一笑,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彷徨,“万一你喜欢看别的花了,我该……” 九倾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幻想,“你又不是花园里的花。” 夜瑾咬唇,朝她身边靠了靠,伸手环在她的腰上,低声道:“九倾,你以后……会不会爱上别人?” “爱上别人?”九倾讶异地看着他,随即眸心闪过一道深思,“你今晚怎么了?我怎么会爱上别人?你以为爱一个人就这么容易?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如此不可信的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夜瑾声音低低的,能听出一种不安的情绪,“我只是突然间,有些害怕。” 九倾轻抚着他的发丝,嗓音沉静而柔和:“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此生只要你不背叛我,不做出对南族江山社稷不利的事情,那么夜瑾,终此一生,我绝不负你。” 此言一出,夜瑾心里顿时一阵悸动。 他抬眼,静静地与她对视着,“你确定?” “确定。”九倾叹息着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间会感到不安,但是我以神灵的名义保证,在感情上,绝不会先负了你,这样可否?” 夜瑾心里一阵发热,沉默了良久,才终于忍不住紧紧将她拥入怀里,闭上眼,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此生……我若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甘愿受天打雷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之罚……” 第905章 大祭司眼神不好使? 九倾皱眉,“夜瑾,你在胡说什么?” 虽然他的声音极低,但是离得这么近,自然不妨碍她把他近乎呢喃的声音听得一字不漏,心底无端地生出几分不悦,“不许胡说八道。” 夜瑾默默地看着她,温顺地道:“我错了。” 九倾嘴角一抽,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下次不许再胡说,什么魂飞魄散,有这么咒自己的么?” “……”夜瑾不吭声,非常老实地挨训。 九倾见他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还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生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我都要告诉你,这一生,我认定的夫君只有你一个,所以你完全不必觉得不安。”九倾道,“南族有我和皇兄在,你完全不用担心任何人敢对你不利,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来拆散我们。即便是大祭司,也不能。” “大祭司?”夜瑾眉心一皱。 好端端的,怎么扯上大祭司了? “大祭司是祭司殿身份最高的祭司,职责是侍奉神灵,为皇室祈福。”九倾说完,微默了片刻,以免夜瑾以后又生出无谓的不安,索性直接告诉他:“子时宫宴结束之后,大祭司进宫见了父皇,你猜是因为什么事?” 虽然她去了寒钰的府上,但祭司殿和宫里发生的事情,根本瞒不过她。 夜瑾微愣,大祭司求见皇上? 虽然有些意外,但大祭司求见皇上,肯定是因为重要的事情,他如何能猜得到? “因为大祭司在八卦镜中看到了南族的劫难。”九倾说着,淡淡一笑,“他能算出南族的那场劫难,却看不到更具体的,比如劫难因谁而起,发生在何时。曾经他跟我说过这件事,但是眼下他显然觉得,此事已严重到必须禀报到父皇那里才算完——因为在他看来,我这个储君已经被感情左右,完全迷失在男女之情感之中,无法保有正常的理智了。” 夜瑾听得有些懵,完全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南族的劫难? 大祭司进宫禀报皇上,是因为南族有一场劫难? 但是这件事,跟九倾有什么关系?跟男女之情又有什么关系? 九倾分明清醒得很,哪里有一点看起来像是迷失在男女之情中的迹象? 那位大祭司,是不是眼神不好使? “夜瑾,我把事情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也防止你以后被人言语蛊惑。”九倾淡淡道,“大祭司所看到的那场劫难已经过去了,南族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劫难发生,但大祭司并不知道这个结果,他以为劫难尚未发生,并且以为劫难是由你而起的。” “啊?”夜瑾一呆,“我?” 他何德何能,让堂堂南族大祭司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咳。”九倾轻咳一声,淡定地道,“能制造这场劫难的,只有七字咒心法有如此威力。但是你知道,南族如今只有我一个人习得七字咒心法,别无他人,但我是神灵选择的储君,绝不可能有机会违背神灵的旨意,使得南族陷入这样一场劫难。” 第906章 你的不安,是来自于寒钰? 夜瑾呐呐地道:“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七字咒造成的劫难,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吧?他又不曾修习过这种心法。 “大祭司觉得,你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我以后有可能传授你这种心法,所以这场劫难的制造者,就是你。” 话音落下,夜瑾霎时无言以对。 听起来还真是颇有几分道理,判断得也算有理有据,但是这个判断不觉得太轻率了? 大祭司,听着很威风的称呼,怎么表现得像个江湖神棍一样?就凭着自己的臆测,连一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没有,甚至这些事情尚未发生,就断定他是这场劫难的制造者? 他冤不冤? 夜瑾想着,不由皱眉:“如果他在岳父大人面前胡说八道一通,岳父大人会不会就相信了?” 如果皇上相信了他的说法,那一定是铁了心阻止他跟九倾在一起的。 夜瑾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这样的结果。 “父皇已经知道了那场劫难的大致真相。”九倾说着,表情微敛,“你倒是不用担心父皇会对你有什么想法,因为这件事,已经有人先一步告诉父皇了。” 夜瑾闻言,下意识地道:“谁?” “寒钰。”九倾淡道,“南族的劫难与他有关,你听着或许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对于父皇和大祭司来说,这种事情却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大祭司会很快知道你是无辜的,以后大概再不会针对你。” 夜瑾怔了怔,并没有听到最后一句,只在听到寒钰两个字时,他的眼神就变了一下,随即垂下了眉眼,淡淡道:“钰王身体怎么样了?” “日月寒潭的寒气非同一般,侵入身体之后,不但让人一身武功尽废,并落下一辈子的病根,没有任何药物能彻底驱除寒毒。”九倾说着,淡淡道,“唯一能治此寒毒的,只有七字咒心法。” 夜瑾闻言,默默点头。 “我打算明天开始,去给他治病。” 夜瑾一怔:“你要给他治疗寒毒?” 九倾嗯了一声,轻叹了口气,自嘲地道:“原本打算这辈子对他不闻不问,任由汤药吊着他的性命即可,可我慢慢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十几年的感情,早在那场劫难里被摧毁殆尽,但不知为何,我对他……总是狠不下心。” 夜瑾忍不住咬紧了唇,过了片刻,轻声道:“九倾,那你对他……有没有什么比较熟悉的,或者一些特殊的感觉?” “熟悉,或者特殊的感觉?”九倾抬眼,疑惑地道,“什么意思?” 夜瑾缓缓摇头:“没什么。” 九倾沉默地看着他一会儿,“你今晚的不安,是来自于寒钰?” 夜瑾一惊,没想到她的感觉竟会如此敏锐,敏锐到这般惊人的地步。 他甚至什么都没说,只初时表现出那点异样的情绪,此时又忍不住问了两句话,她居然就能察觉出他的不安是来自寒钰…… 夜瑾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想瞒你什么,但是此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第907章 你们要说的,可能是同一件事 不知道该怎么说? 九倾眉心微紧,不由想到了守着秘密不说的寒钰。 “或者说,是我自己胆小,不敢轻易去赌,九倾,等我想说的时候再告诉你,可以么?” “你不想说的事情,当然可以不说,谁还没有个秘密?”九倾道,“但是我发现,事情似乎有些意外的巧合,巧合到让我无法不生出一些好奇。” 夜瑾讶异:“什么好奇?” “你的不安是来自于寒钰,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九倾吐出一口气,声音里似乎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意味,“寒钰心里也有秘密,而且我有一种预感,你们要说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件事。” 夜瑾闻言,顿时脸色刷白。 同一件事? 若真是如此…… 九倾淡淡道:“本来我很想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我跟他说,我想弄清楚自己为何对他狠不下心,我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然后,你猜他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夜瑾下意识地开口问。 “他说,他心里的秘密或许会影响到我对你的感情。”九倾直言,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种复杂意味,“我不明白他的秘密跟你能扯上什么关系,但是我最后却并没有听这个秘密。” “在秘密和你之间,我愿意保我们的感情,而并不能因为一个或许并不重要的秘密,而使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出现什么波折。” 夜瑾没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虽然他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他很想知道寒钰心里的秘密是什么,是否跟那幅画像有关? 为什么,秘密说出来,就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他的秘密里,究竟牵扯了什么? 沉默了须臾,夜瑾迟疑地道:“九倾,我能问一个稍有些逾越的问题么?” 稍有些逾越? 九倾想了想,“关于寒钰的?” “嗯。” “问吧。” “你有没有觉得……”夜瑾开口,有些难以启齿,“钰王对你,有没有一些特殊的感情,超出兄妹之外的特殊情感?” 九倾微怔:“你也有这种感觉?” 夜瑾瞬间一静。 他也有这种想法……意思是说,她自己也察觉到了? “我问过他两次这个问题。”九倾道,“第一次是在南族那场劫难之后,整个轩辕皇族存活下来的人,只有他跟我,然后我问他,究竟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妹妹,还是……一个女人?” “他怎么说?” “他说我想多了,在他心里,我就是我,是不容亵渎的。”说到这里,九倾笑了笑,“在问这句话之前,我先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他到底是想要江山,还是想要我?” 夜瑾发现在,九倾此时说的这些话,好像已经把他隔绝在了另外一个天地里。 夜瑾觉得自己像是强行的侵入者,虽然寒钰和九倾只是兄妹,但是不知为何,此时这种诡异的感觉特别强烈,让他心底的不安越发深刻。 夜瑾出声有些困难:“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第908章 求而不得,所以不择手段? “他说,两者都想要。”九倾平静地重复着曾经让她觉得痛苦且无比讽刺的话,此时说来却格外平静,“他说,有了皇位,我才能让倾儿一辈子待在我身边。有了倾儿,这高高在上的皇位才不会显得寒冷孤寂。” 九倾垂眼,与夜瑾的眸光对上,“你觉得这些话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哪里都不对。”夜瑾眸心阴郁,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这不该是一个哥哥对着妹妹说的话,而且……话意中有一种曾经求而不得,所以宁愿不择手段的决绝。” 曾经求而不得,所以不择手段? 九倾凝眉,“但是今晚当我再问他时,他却不再正面回答了。” 夜瑾闻言,沉默地想了片刻,“我觉得,他那时候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只把你当成妹妹——或者说,他自己以为他是把你当成妹妹的,因为你们身上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这层关系让你们比一般人亲密,但也彻底断绝了更近一步的可能。” 夜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白,更不知道自己本来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此时却为何忍不住把自己的感觉全说了出来,就好像……跟九倾谈论了之后,事情就不会再搁在心上,生成一层层不安。 或许也是因为他心里明白,九倾心思通透,她的心头既然起了疑窦,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解开盘旋在心头的这些谜团——虽然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九倾听了他的话,眉心轻皱,却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因为彼时当她问出那句“把我当成妹妹,还是……一个女人”时,她心里的想法跟此时夜瑾所说的意思算是如出一辙的,兄妹之间感情再好,举止如何亲密,都不会引起他人随意的臆测。 而以她的性子来说,其实并不避讳谈论这些几乎算得上是禁忌的话题,因为即便是禁忌,这个问题它也始终是存在的,并非逃避就能消失。 所以此时,既然夜瑾也因为这件事而生出了不安,那么在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不介意两人一起理清这件事——或许天亮之后,就能得到一个拨开云雾见月明的结果。 这般想着,她缓缓道:“如果那个时候他心里的确是那般想的,那今晚,他又为何没有正面回答了?” “或许……是因为他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夜瑾咬了咬唇,并不想这么说,然而这无疑却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感情之后,他没办法再说自己还是把你当成一个妹妹,但是他也不能直接承认这样的感情,所以只能沉默。” 九倾闻言,眉心终于锁了起来。 侧着身子,她支着额头,眉眼间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 以前两人感情要好时,她从不曾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过任何不好的想法。可之后南族陷入一场血色的灾难,亲人在眼前一个个倒下,而寒钰却以那般温柔的语气问她:“倾儿,让我宠你一生一世可好?” 第909章 九倾,你相信轮回转世么? 那时候,九倾心里如醍醐灌顶一般,刹那间就生出了那个荒唐的想法,以至于后来,她以一种平静到极致,甚至带着些许讥诮的口吻问了寒钰那个问题。 而现在想来,寒钰的言行举止,若是细想一番,的确有些不同寻常,早已超出了一个哥哥对妹妹的感情。 沉默了片刻,九倾道:“所以你觉得,他对我的确是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九倾。”夜瑾缓缓摇头,“不是想法不该有,而是……我觉得,或许有可能是,你们的关系本身就是错的。” 关系本身是错的? 九倾眉眼微动,疑惑地道:“此言何解?” “九倾,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轮回转世? 九倾沉默,这个问题她倒是未曾想过,她的认知里,人死后是有轮回转世的,但这样的事情并不会真的有人会花费时间去了解,因为活人永远也不可能弄清楚人死之后的事情。 但是夜瑾突然这么问,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九倾想了想,点头:“轮回转世应该是存在的,我不会否认这一点。”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神灵给了她重活一次机会,让她弥补以及挽回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所以她的重生是带着记忆的,但是传说中,轮回转世的人是没有记忆的。 “那么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自己跟钰王之间……或许曾有过牵绊?”夜瑾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压抑和不安感只有他自己知道,“比如说,你们曾经相爱过,但是最后却未能真正地得到幸福,因为某些原因遭到了阻碍,或许……这其中,他的身份比你要低,也或许,摧毁了他幸福的罪魁祸首,正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所以他才有了曾经的那些举动,为了得到你和皇位,而杀了所有阻止的人。” 九倾闻言,眉头缓缓拢起在一起。 心里竟没有要反驳他的意思,因为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寒钰的那番话:“对于我自己来说,或许并没有后悔那时所做的一切,因为没有人经历过我所经历的,所以也不可能有人能真正地理解。” 撇开那场劫难不谈,九倾几乎可以确定,寒钰活了这么多年,并未真正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出身皇族,生来就拥有高人一等的尊贵身份,自小锦衣玉食,身边奴仆成群。 寒钰性子温润,一向不喜欢与人争强好胜,身为皇子也没有人蠢到找他麻烦,况且那些时候他跟九倾感情要好,跟储君感情好的皇子,谁敢不知丝毫找他麻烦? 所以,寒钰身在轩辕皇族的二十多年,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所以他所说的,“没有人经历过我所经历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九倾忍不住深思寒钰话里的深意,对于夜瑾的判断,她也同样觉得有些诧异。 静了一瞬,她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间想到轮回转世这种比较玄幻的事情上?又怎么会判断,寒钰是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才决绝地不择手段?” 第910章 他爱得太痴,太执着 夜瑾闻言微怔,沉默地将头埋在软枕里,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那张画像的事情。 都说女子的心思最为敏感,可夜瑾觉得,很多时候男人的直觉也是非常准确的,准确得让人感到心慌。 他很想否认自己的想法,也想厉声斥责自己心里那些荒谬绝伦的猜测,可来自于心底最深处……那种强烈的感觉,却在他脑子里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初时,他还无法确定这种感觉的准确性,但是当九倾将那些话缓缓说出口时,将自己的感觉与听在耳朵里的话相互印证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最直接的不安,或许就是最真实的情绪。 心里的挣扎为难,痛苦抉择,在这一刻几乎毫不掩饰地从他周身流露出了出来,他安静地趴在枕上,心里的拉锯战重又开始。 九倾见状,缓缓蹙起了眉,却没催促,安静地阖上眼,闭目养神。 她在给夜瑾犹豫挣扎的时候,也是给他足够的时间进行抉择,有些事情如果他实在不愿意说的话,可以选择放在心里,她不会勉强。 爱他,所以就要尊重他,而不是强迫他必须把所有想法都摊开在她面前,不允许有一点秘密。 如果他只是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克服心理的障碍,那么九倾在面对夜瑾时,绝对会比对任何人都有耐心。 或许是因为重活一世的原因,九倾心智远比他人成熟,兼之身份高,本事又是任何人所不及的,所以在跟夜瑾的这场感情之中,即便她如何想给夜瑾平等的爱,但是很多时候,她却总是不自觉地把夜瑾当成一个需要宠爱的孩子。 大概也是因为曾经亲眼见证了这个男子的不幸和脆弱,心疼之后的心动,感情逐渐加深之后,她的心里,便留下了这么一个人的身影,然后就再也放不开了。 她的爱虽然冷静理智,爱的却并不比别人少。 而一旦爱上了,九倾对待感情的态度便会一生忠诚不移,夜瑾与其他男子在很多方面都有些不同,尤其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痴,而执着。 并且,夜瑾就算外表变得如何强大,骨子里却一直有着挥之不去的敏感和脆弱,以至于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对他好一些,给他更多的温柔和承诺,不遗余力地想消除他心里潜藏的不安,想让他安心。 但是显然,这种敏感和不安并非一朝一夕就形成,也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消除的。 想到这里,九倾缓缓睁开眼,却忽然一怔。 夜瑾正痴痴地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漆黑的眼底分明涌现着万千复杂的情绪,他看起来也像是有很多话要倾诉,但是太多太纷杂的情绪堆积在心头,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夜瑾。”九倾浅笑,眉眼生动,万千的光华在眉梢眼角流转,最终化作一片蚀骨柔情,“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我不会因此而生你的气。不过,我心里却有两句话想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第911章 拨开云雾见天明 夜瑾点头:“你说。” “第一句,我喜欢你已经成了事实,任何人也无法改变,这世上也不会有任何事情能扭转我对感情的态度。” 夜瑾闻言,眸色微怔,不自觉地咬着唇,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心头弥漫,仿佛一种酥麻的感觉正顺着四肢百骸缓缓流淌,让他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柔软了下来。 “第二句,不管寒钰对我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或者他心里有着怎样的秘密——哪怕,你所猜测的轮回一事也算上,即便那些本不该存在的可能都有可能是真的,你也莫要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至少在这一世,他跟我是兄妹,我们身上同流着轩辕皇族的血脉,这个事实也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话音落下,夜瑾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刹那间安静了下来,不止是言语消失,更是一种心灵的安静放空。 该怎么说呢……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真正的心境是怎样的。 他甚至不确定,在听完了九倾这番话之后,他是不是突然间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那些他所纠结的,所挣扎的,所谓的困扰——其实不过是自己庸人自扰。 闭上眼,夜瑾突然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身体有一种疲惫到极致,以至于完全无力的感觉,但是这种无力之下,却又有一种异样的热流缓缓注入身体里,重新给了身体活力。 他想笑,笑自己的愚蠢无知,一味地钻牛角尖,却忘了事情最根本的结症所在。 他的不安来自于寒钰,可寒钰跟九倾只是兄妹——正如九倾所说,这一世,他们只能是兄妹。 不管寒钰心底隐藏的秘密是什么,也不管那张画像背后有过怎样的故事,夜瑾都不该觉得烦恼——血缘关系的束缚,是任何人都无力更改的事实。 而他,却偏偏忽略了。 安静了很久,夜瑾直起身子,伸手将九倾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些羞愧自责,“我是不是很烦啊?感觉自己患得患失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的确有点患得患失。”九倾笑道,“不过我喜欢你这种有话就说的坦然,当然,意思并不是说不喜欢你心里有秘密,而是当你心里有困扰的时候,能直白的说出来跟我分享,我们可以一起分析解决,这样就能避免很多的误会疑窦,也避免两人之间生出隔阂的可能。” 夜瑾连连点头:“是,你是个聪慧的女子,想法也太过通透,能透过重重迷雾看到最本质的东西,而我,却常常迷失在迷雾之中,找不到问题的根本,以至于总是不由自主的生成惶然不安。” “没事的,有我在。”九倾在他唇上轻吻,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不会让你迷失的。” 夜瑾抿唇轻笑,方才的沉重忧伤终于烟消云散,浑身充满着一种豁然轻松的感觉,“这是否就是那种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感觉?” 拨开云雾之后,眼前一片坦然明亮,再无一丝阴霾。 这种感觉如此美好,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动着。 第912章 人,真的有轮回转世?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夜瑾才轻声道:“我去拿样东西给你看。” 九倾道:“什么东西?” 夜瑾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下床穿了靴子,然后转身走到衣架前。 九倾安静地靠在床头,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夜瑾很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卷轴状的东西。 “那是什么?”九倾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画卷?” 夜瑾重新脱了靴子上床,不发一语,直接展开了那张只有成人两只手掌大的画卷。 呈现在眼前的画像,让九倾慢慢的皱起了眉。 或许……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夜瑾会想到转回转世的事情了。 画像上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寒钰,女子是九倾——至少从容貌上来说,的确是他们两个。 但是画像上这两个人的穿着打扮,以及眉眼间的气质神韵,却跟现在的寒钰和九倾截然不同。 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的戎装,身段颀长瘦削,跟寒钰一样的五官容貌,但是比起温润如玉的钰王,画像上的这个男子却是多了几分冷硬的柔情。 少女十四五岁,看起来清丽脱俗,眉眼间带着纯真干净的气息,抬眼望着天上的月色,晶莹剔透的眸心,也是一片柔情蜜意。 不管让谁看到这张画像,都只会有一个想法。 画像上这两个人,定然是一对恩爱甚笃的夫妻,或者尚未成亲的情人。 而且,是爱得很深很浓烈的那种。 男子看着女子的眼神,情深似海,带着深沉无悔的爱意温柔,就像在看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而那个少女,显然正沉浸在被眷宠的幸福快乐之中,像个不知世事艰辛的孩子。 九倾目光微转,看到了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很圆很亮,少女抬头的动作看起来正是在赏月,而庭院里的桂花树已经开花。 眉心微皱,九倾心里暗自思忖,桂花开花的时节应该是中秋前后,而且他们此时明显是在赏月…… 所以,这算是一幅中秋赏月图? 然而九倾的脑子里,却不期然地想起,寒钰年前让她去钰王府赏月的事情,那时却是在十月十六日。 九倾静静盯着画像地看了一会儿,心中并未生出多少波澜,只是暗自琢磨着夜瑾的判断。 人,真的会有轮回转世么? 如果画像上的这两个人,的确是寒钰和她,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这张画像与这一世无关。 所以答案应该是,人的确有轮回转世,她也相信这样的事情,只是从未有人亲身验证过。 九倾亲身经历过一次重生,所以对于转世轮回的事情,也并不会觉得多少不可思议。 毕竟南族是个受神灵庇护的国家,如何玄妙的事情,在皇族的认知中都不算离奇。 然而,九倾还是觉得有点纠结,重生一事被自己遇上了,算是神灵的庇佑,转世轮回的事情难道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可如果不是轮回转世,那么这张画像又该如何解释? 第913章 当执念成魔 一个人的容貌一模一样可以说是巧合,两个人的容貌都一模一样,又该如何说? 九倾抬眼,目光从画卷上移开,安静地靠着床头,脑子里思索着一些事情,须臾,淡淡开口:“年前十月十六,寒钰邀我去了一趟钰王府,陪他赏月。” 十月十六? 夜瑾顿觉奇怪,“十月十六赏什么月?” 话音落下,他蓦地想到了什么,低头去看那幅画,这显然也是一幅赏月图。 但是时间……不应该是八月十五么? 为什么会是十月十六? “寒钰说,他经历过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九倾蹙眉,眸心浮现一抹深思,“而你刚才说,求而不得,所以决绝地不择手段……夜瑾,假如这张画像真的牵扯到我跟他的曾经,那么你觉得,最有可能发生过的事情是什么?” 夜瑾这次却没说话,而是沉默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从九倾看到画像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锁在她的脸上。 然后他发现,九倾的表情眼神从头到尾没有过丝毫的变化——显然,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对她的影响都不大。 夜瑾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闻言想了想,“如果他本身没有野心,但是为了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且周遭会有很多人阻止的情况之下,他大概会想办法毁了所有阻碍的人。” 顿了顿,他看向九倾,眼神里同样有着一种决绝的光,“如果是我,或许也会这样做,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能明白他的想法。” 九倾闻言,眉头皱了皱。 夜瑾怕她不悦,正要开口解释一番,却闻九倾道:“如果是你,也会毁了所有的阻碍?即便那些人里有你自己的亲人?” 亲人? 夜瑾瞬间沉默,他没有说皇族本没有亲情之类的话,因为他明白,当九倾说出亲人两个字时,意思是已经表明,在他们心里,这的的确确是亲人,有感情而无仇恨的那种血缘至亲。 “九倾。”夜瑾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如果面前确实有阻碍拦着,那么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解决阻碍——但前提条件是,我不能让你感到伤痛,如果当真无法避免,那么这伤痛也不该是我给的。” 说完,他敛眸又沉默了片刻,“如果他能做到毁灭一切,或许他要毁灭的不是亲人,而是他无法违抗的皇权。” 九倾闻言一愣,随即缓缓皱起了眉,放松了身子靠在他肩头,“你说的对。” 寒钰要毁灭的是,是无法违抗的皇权。 所以她问他,“杀了自己所有的亲人,你会痛吗?” 他说会。 他说的是实话,但是那点痛比不上她,应该说,杀了亲人的那点痛无法跟失去她的结果相提并论。 所以最终,他亲手制造了皇族的那一场劫难。 “九倾。”夜瑾垂眼,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带着些许喟叹,“当执念成魔之后,什么样的行为——哪怕苍生涂炭,他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对。所以现在我大概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转头,对上她沉静的眸光,他道:“你已经成了他心底的执念,所以,他或许是个带着记忆的轮回之人。” 第914章 这一世只有你,别无他人 带着记忆的轮回之人? 九倾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是,他们都是活在真实世界里的人,而不是修仙修道,整日与打交道的人,所以对于这种说法,即便并不觉得有多荒谬,但感觉还是不大真实。 九倾望着淡紫色的轻纱帐幔,良久,目光微垂,重又落在了那张画像上,“我们讨论得煞有其事,可如果……这张画像上的两个人,根本不是我跟寒钰呢?” 夜瑾闻言,瞬间默然。 如果? 他不觉得有这个如果的可能性,这张画像上的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皇朝背景之下画出来的,但上面的人除了寒钰跟九倾之外,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夜瑾蹙眉,随即迟疑地道:“你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如心灵上的触动,或者脑子里有一些残存的记忆?” “你想太多了。”九倾淡淡看他一眼,“就算当真有轮回,那每一个转世的人如果都会对前世喜欢过的人恋恋不忘,那这个世间岂不是乱了套了?人人都忙着再续前缘,只怕神话故事都写不完这么多的前缘。” 说的倒也是,然而…… 夜瑾嘴角一抽,默默地看着她半晌,“我还想着我们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呢,怎么听了你这话,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白日梦?” “本来就是白日梦。”九倾道,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一世幸福就行了,别想那么虚幻的东西,谁知道你下一世命定中的人会是谁?谁又能确定,你死了之后就一定能转世为人呢?” “啊?”夜瑾一呆,“不转世为人,那还能转世为什么?” “谁知道?”九倾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说不定是翱翔苍穹的神鹰,也说不定是鸟虫蚊蝇,还有可能只是一匹战马,或是河里的一条鱼,随时等着被人烹了上桌,或者,也有可能是一匹色泽纯正的狐狸,不知哪一天就落到了猎人手里,皮毛被剥下来,成了贵族人身上的一件狐裘。” 夜瑾默默无语,听她说得兴味盎然,也不忍打断了她。 九倾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说,不要想得太多,即便是你自己的命运,往往也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上苍要是看你不顺眼,你连投胎为人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哪里还有机会想东想西?” 说的还真有些道理,夜瑾发现自己竟完全无法反驳。 “不过,为了避免你以后时不时地再多愁善感一回,我不介意告诉你一件让你心花怒放的事情。”九倾嘴角微勾,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们还在西陵的时候,大祭司曾经说过,我最近红鸾星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你,不过他的意思我却明白。” “能让大祭司说出红鸾星动四个字,已经说明,这一世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只有你,别无他人。所以,你以后是不是可以把这句话当做定心丸吃下,别再动辄不安彷徨了?” 夜瑾闻言,真正地呆了一下,完全没有预料到还有这一茬,“你说真的?” 第915章 我的人,他不敢 “真的。”九倾肯定地点头,然后将那副画卷了起来,用丝带系好,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夜瑾,“忘了问你,这个东西哪儿来的?” “就是凌裳送来的那个贺礼里面,藏在丝绒下夹带过来的。”夜瑾道,“刚才我出去找了宸王,让他帮我查一下,那个贺礼是不是凌裳送的。” 说到这里,语气明显有些异样,“原本我是在犹豫,想等查到结果之后再告诉你的,但是我没料到你今晚去了钰王府之后,回来时,心里也装了几乎相同的疑问。” 九倾闻言了然,所以他一开始才说,等他想说的时候再告诉她? “宸王答应帮你查了?” “嗯。我原本想自己去查,但是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宸王比较好。”夜瑾道,“他问了我一些问题,以为我是因为度量狭小,拈酸吃醋,所以才要查凌裳,还放言警告我,说他可以让我安然立足于南族,也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落下,夜瑾嘴角一抽。 死无葬身之地? 九倾默了须臾,随即淡笑:“我的人,他不敢。” 我的人…… 夜瑾静了一瞬,随即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对,他不敢,纸老虎而已。” 我的人,这三个字就像是在宣告所有权,简直比任何华丽的语言更动听,夜瑾听着舒服极了,眼角眉梢都是欣悦的笑意。 纸老虎么? 九倾嘴角却抽了抽,宸王要是纸老虎,那夜瑾就只能算是一只纸折的猫。 叹了口气,她道:“关于寒钰的事情,你觉得我要不要直接去问问他,彻底弄清楚其中的因果曲折?” 夜瑾想了想,“你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 “我这个人,说起来其实挺无情的。”九倾淡淡道,“想要弄清楚真相,其实只是不想心里有谜团存在,然而哪怕寒钰现在真的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他跟我前世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夫妻,在没有任何记忆的情况下,我也不会对此生出什么感动,或者其他伤感的情绪。” 充其量也就是,弄清楚了曾经那些让她无法原谅的行为,之所以发生的原因,以及很多听不懂的言语之下,所隐藏的真相而已。 “你一点也不无情。”夜瑾道,“相反,你是这个世上感情最真最善之人。对父母敬爱,对兄弟姐妹温善,对所爱之人真挚,对身边的下人都温和可亲,你怎么会是无情之人?” 若她是无情之人,这世上还会有有情之人么? 说到这里,夜瑾忍不住拥紧了她,“只是你刚才说的是对的,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命中注定的所爱之人,而就算他的记忆中有你,但是这一世,你的命定中人并非是他,那么你又怎么可能强迫自己对他有情?” 爱情是自私的,此时夜瑾无比庆幸,寒钰生来便是九倾的哥哥,不管画像下隐藏的真相是什么,也不管寒钰心里的秘密是什么,哪怕他们曾经如何感天动地,爱得如何轰轰烈烈—— 这一世,他们只能是兄妹。 第916章 贤妃脸色不太好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宫里就热闹起来了。 当然,并非因着年节的气氛,而是因为温御史和一些平素与温家关系不错的朝臣,一大早就进宫求见皇上,为的当然是温绥远的事情。 皇上去了御书房跟他们谈话,而疏凰宫里,皇宫也早早就起了身,因为稍后后宫嫔妃要进疏凰宫里请安拜年。 皇后素来不喜欢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在嫔妃们来到之前,就洗漱打理好了自己的仪容,并吩咐紫兰准备好早膳,年节正日的早上,是一年之中皇后和各嫔妃唯一的一次除了宫宴挚爱,能相聚在一次用膳的机会。 不管各人心中有多少情绪想法,或者对皇后是否有不满,后宫嫔妃之间是否有嫌隙,在这样一个节日的早晨,大家都会摒弃前嫌,绝不会将任何情绪带到疏凰宫来,如亲姐妹一般热热闹闹地享受年节的欢乐气氛。 但是今年显然有些了不同。 第一个到了疏凰宫的人,是往日总是姗姗来迟的温贤妃,她今日比任何人都来得早,早到皇后尚未起身她就到了。 “温贤妃卯时不到就来了?”皇后皱眉,奇怪地道,“她来这么早做什么?” “回娘娘,奴婢也不是很清楚。”紫兰给她梳着头发,恭敬地回道,“天还没亮的时候,贤妃娘娘就在疏凰宫外候着了,奴婢看见她的时候就奇怪地问了一句,但是贤妃什么也不说。奴婢说皇后娘娘还没起,问要不要禀报一声,她连忙说不用,等皇后起身再禀报,于是奴婢就没话了。” 顿了顿,紫兰又补充了一句:“贤妃娘娘的脸色不大好。” 脸色不大好? 皇后觉得自己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不由照了照镜子,“昨晚宫宴进行到子时才结束,各宫回去之后随意再做点什么,就寝时也该是下半夜了,今天又要早起,对于需要保养的女人们来说,睡眠不足可是大忌。” 贤妃那么早来,睡眠一定是不足的,说不定根本没睡。 紫兰闻言,嘴角抽了抽,“娘娘说的是。” “不过贤妃脸色不好,肯定不是因为睡眠不足。”皇后轻叹,忍不住想起了昨晚宫宴上,群臣跟皇上之间的互动。 虽然她并未过分关注,而是与嫔妃们一起观赏歌舞以及闲话家常,但她的凤座处在最高的位置,即便是不经意间转头垂眼,也能将群臣的表情行为看在眼底。 而且,昨晚温御史的儿子貌似挑战了夜瑾,只是不知结果如何,九倾离席之后就没有再回来,她也没特意差人去问,心里想着不过一场比试而已,因为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不过眼下,皇后心里却似乎有了些底,能让温贤妃这么谦恭反常,一大早就跑来疏凰宫候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极有可能还是很严重的事情。 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叹了口气,“让贤妃进来吧。” “是,娘娘。”紫兰领命而去。 第917章 避重就轻 温贤妃是温御史的妹妹,温绥远的姑姑,长得花容月貌,性子素来也是温温软软的,好像柔弱的菟丝花。 但是后宫里的女人,永远别指望她是真的柔弱,即便是小无害的小白兔,也极有可能只是戴上了完美的面具而已。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温姐姐免礼了。”皇后起身离开了梳妆台,走到外间榻上坐了下来,“听紫兰说,温姐姐天没亮就来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话落,抬眼间才发现温贤妃还跪在地上,不由皱眉:“地上凉,温姐姐请起。” 温贤妃抬眼,娇美的脸上苍白羸弱,眼底噙着晶莹欲滴的雾气,泫然欲泣的模样很是惹人怜惜,开口间,声音也带着轻颤,“皇后娘娘……” 皇后一怔,随即转头看了一眼紫兰,紫兰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皇后微默,随即淡淡道:“紫兰,给贤妃看座。” “是,娘娘。” “皇后娘娘,臣妾……”温贤妃压抑着嗓音里的哭泣,语调显得破碎而惶恐,“臣妾……求皇后娘娘开恩救命……” 开恩救命? 这话从何说起? 皇后真的是一头雾水,不过见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伪装,皇后眼底不由闪过一抹深思。 “你先起来吧。”皇后道,“有什么话慢慢说,本宫能帮的会尽量帮。不能帮的,你就是把腿跪断了,本宫也没办法。” 温贤妃闻言,抽抽噎噎着站了起来,在紫兰给她端过来的椅子上,规矩地坐了下来。 紫兰见状,不由抬头朝皇后看了过去。 温贤妃素来以温婉柔弱形象示人,很擅长利用自己柔弱的外表为利器,很多时候的确能得到皇上更多的怜惜,但那些都是在平常相处的时候,使点小心计,皇上和皇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情趣罢了。 但真正涉及到原则问题,这样的招数对于皇上来说,自然是不管用的,皇后同为女子,当然更不可能因此就心软,什么都应下。 “贤妃说吧。”皇后淡淡一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贤妃擦了眼泪,眼眶红红的,低声道:“昨晚绥远在殿下面前挑战那个西陵皇子,两人离开宴席去了御园梅林比试,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绥远鲁莽……得罪了西陵皇子,殿下难得地动了真怒,绥远也被宸王带走,现在生死不明。” 温绥远得罪了西陵皇子? 皇后沉默地倚在榻上,听着这话,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显然是有些不信的。 温贤妃擅长柔弱,自然也更擅长避重就轻,若只听她此时说的这番话,心里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西陵皇子气度狭小,没有容人之量,受了委屈就让九倾出面。 而身为储君的九倾,则感情用事,以权压人,为了给自己心爱之人出气,所以命宸王给了温绥远惩罚…… 可皇后了解自己的女儿,也见过西陵皇子夜瑾,更明白温贤妃的说话方式,所以听完此话之后,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淡淡道:“这件事,本宫还未曾听到风声。” 第918章 此时容后再议 “臣妾也是早上才得到这个消息。”温贤妃低声道,说完轻咬着下唇,“娘娘知道的,兄长……这些年在朝上战战兢兢,虽说身为御史,可从未……从未滥用私权,对皇上忠心耿耿。臣妾身在后宫这么多年,也从未……从未做出过腌臜事儿……” 皇后不语,心里也知她说的都是事实,这些年温御史的确算得上尽忠职守,不管是在朝为官的官风。还是私下里的行为作风,都无人能挑出什么毛病。 而温贤妃,虽然偶尔使点小心机,对着不喜之人说话也喜欢绵里藏针,但也只是一些小心机而已,大错基本没犯过。 当然不止是她,事实上,自从九倾被立为储君之后,后宫里往常的勾心斗角基本上就销声匿迹了,就算有些小波澜,也都微不足道。 所以这些年,后宫里少有嫔妃因为犯了错而被废,四妃安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各自相安无事。 皇后有些恍惚,二十多年,过得好快呢…… 想起昨日午宴时夜瑾所言的东幽覆灭,改朝换代的事情,她心里不由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忍不住想,或许她应该找夜瑾过来问问。 “……而且兄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绥远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也活不成了……”温贤妃说着,忍不住悲从中来,起身又跪在了地上,“娘娘去殿下面前说个情,原谅绥远一次,成么?” 皇后眸光微转,看着跪在地上惶恐惊痛的温贤妃,心里轻叹,倒是看出她的焦急并非伪装,只是…… “此事本宫会去了解,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道,“但是本宫相信倾儿不会是感情用事的人,如果温绥远只是简单地得罪了西陵皇子,应该不至于丢掉性命,你放心便是。” 若九倾对温绥远起了杀心,那么一定是温绥远自己做了作死的事情。 不过…… 皇后眉心蹙了蹙,温家那个孩子看着也挺稳重的,当初皇上对他可是赞不绝口。昨晚一场比试,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惹怒了九倾? 温贤妃还想再说什么,紫兰躬身道:“娘娘,各宫娘娘已至,都在外面候着了,要让她们现在进来吗?” “嗯,让她们进来吧。”皇后点头,转头看向温贤妃,“你先起来,此事容后再议。” 温贤妃心里惶惶着急,闻言却也只能站起身,抹干了泪,压下心头焦躁恐惧,强自镇定地站在一旁。 以苏贵妃为首的众嫔妃很快走了进来,看见温贤妃也在,明显都有些讶异。 “贤妃妹妹这么早就来了?” 温贤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贵妃目光在她面上逗留了一圈,奇怪于她苍白憔悴的面容,以及她眼底的忧虑,心里微沉,眸心闪过一道异样的情绪,却什么也没再说,领着一众嫔妃,恭敬地朝皇后行礼问安。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恭祝娘娘年节快乐,吉祥安康,事事顺心……” 第919章 世家贵子的教养,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此时的御书房里,温御史也同样因为儿子的事情而几乎一夜白头。 不过相较于温贤妃的哀哀求情,温御史却只是一个劲地认罪,“老臣教子无方,致使那个逆子做下离开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老臣愧对皇上,愧对温家列祖列宗,愧对社稷百姓啊!老臣该死,皇上请治老臣的罪吧……” 皇上坐在龙椅上,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沉沉地叹气。 ……真是个多事之秋。 一年一次的年节,本该是个热闹欢庆的日子,可最近的事情却是一桩接着一桩发生,从半个月前到现在,他的心情就没舒畅过。 “皇上,老臣知罪啊!” “温卿。”轩辕重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温绥远究竟是怎么回事?朕以前看着他做事沉稳有度,知进退守本分,曾经真的是觉得他堪当大任,可西陵皇子才来了刚刚半个月,就让他沉不住气,原形毕露了?世家贵族子弟的教养,是不是真的就如此不堪一击?” “老臣知罪!老臣教子无方……” “你的确是教子无方。”轩辕重冷冷道,“为官清廉严瑾,行事作风铁面公正,朕从来不否认温阁老的政绩。可是阁老,权贵世家的下一代都是南族未来的栋梁支柱啊,九倾即位之后,这些孩子们都要揽大任的,教导无力,品行不足,以后让朕怎么放心?让九倾如何信任重用他们?” 温御史脸色颓废苍白,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眼底尽是苍凉。 “臣……臣知罪。”他缓缓开口,压抑着心里的悲痛,以及恨铁不成钢的凄凉,“臣不敢求皇上恕了那逆子,只求皇上……” “如今求朕什么也没用了。”轩辕重道,“这件事的内情朕虽然已经清楚,但是不会在朝堂上公之于众,算是保了温卿颜面。但是温绥远的事情朕不能干涉,他的行为九倾知道,宸王几个知道,包括苏幕臣和湛祺也都知道了,但说回来,也就他们这些人知道而已。” 端起茶水狠狠地灌了一口,轩辕重心里的冷怒失望也只有自己明白,“除了陷害社稷西陵皇子,他利用府中侍女控制那个江湖杀手的事情,也委实是出乎朕的意料之外。堂堂一个权贵世家的嫡子,前途无量,他为什么要跟杀手有所牵扯?!胥王已经领命彻查此事,温卿,如果温绥远涉嫌图谋不轨,那么朕就算想赦免他,也是不可能。” 温御史跪在地上,满脸悔恨颓然之色,“老臣……老臣明白……” 轩辕重靠在椅背上,脸色难看至极,语气越发沉冷:“若是按重了说,就他现下的行为已足以牵连温府三族,但是温卿这些年也实属不易,朕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之所以不公之于众,也是不希望此事闹大,以至于最终难以收场,温卿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温御史低着头,声音悲戚:“臣明白,谢皇上……宽恩。” 第920章 命定的劫难,究竟来自于谁? 他明白,因为事情一旦闹得人尽皆知,温绥远的行为便是欺君罔上,不但他自己死罪难免,温府上下也同样难以幸免,那么就算皇上想保,也没有理由保下。 温御史此时真的是心力憔悴。 昨晚宫宴上还极力反对西陵皇子成为帝君一事,转眼他的儿子就做了那些下作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无颜面对皇上。 那些为逆子求情的话,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温卿先回去吧。”轩辕重道,“不管温绥远最后该死该活,在结果没有查清之前,他会先在牢里住几天。温卿若想见他一面,只要九倾同意,朕就没意见。” 温御史闻言,心里顿时一片苍白绝望。 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件事他不会插手过问,全权由九公主殿下做主。 可温御史心里明白,西陵皇子是九公主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们眼下正是感情正浓的时候,自己儿子做下了这样的事情,九公主心头震怒,只怕恨不得立即杀了绥远,又怎么可能开恩宽赦? 温御史凄然,却明白多说无益,皇上此时心里也同样是震怒的,他能暂时将此事瞒下,没有立即公之于众,给温家留下最后一线存活的希望,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怕就怕,温绥远利用江湖杀手,控制并且积攒江湖势力,背后有着更多触犯律法的事情,如果所查属实,最后只怕……皇上就是想保,也保不住了。 “老臣……告退。”叩首跪安之后,温御史慢慢站了起来,身体佝偻,弓着身子退出了御书房。 走到外面,太阳已经渐渐升起,可他此时只是觉得寒冷。 传承了百年的显赫荣华和富贵家世看起来固若金汤,风光无限,可真要破灭……其实不过朝夕之间。 守在外面的朝臣们见他走了出来,急急朝他看去,并走了过来,“御史大人,皇上怎么说?” “绥远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温公子只是意气用事,做了些冲动的事情,因而得罪了西陵皇子,殿下一时震怒也没什么,皇上在殿下面前软言两句,殿下应该很快就消了气的。” “是啊,大人也别太担心了……” 温御史什么也没说,满脸疲惫苍白,无力地朝众人摆摆手,什么也不想说,也示意众人别再问了,径自举步朝宫外走去。 御书房里,轩辕重沉默地靠在龙椅上,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昨夜大祭司的话语,“皇上,南族若有一场劫难,必来自于殿下身边最亲近之人。微臣以为,通往权力巅峰的路不但崎岖难行,更命中注定必伴随着孤独和寂寥,殿下身为女子,难道就该例外?” 不该例外么? 九倾是神灵选择的储君,她天赋异禀,是南族所有人仰望的存在,她的身边,难道就不能有一个真心相爱之人相守一生? 可命定的劫难,到底来自于谁? 九倾身边最亲近的人……曾经是寒钰,现在是那个西陵皇子,那么这场劫难究竟是已经发生过了,还是尚在预知之中? 第921章 他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往年的年节早上,九倾也会去疏凰宫陪着自己母后和后宫嫔妃一起用早膳,但今年因为有夜瑾在,她便留在了凤寰宫,早膳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夜瑾对于这样安静的用膳氛围很是喜欢,也时时刻刻享受着二人的独处。 可昨晚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已经注定,他们的早膳不可能当安静太长时间。 “温贤妃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到了疏凰宫,一直等到皇后娘娘起身,之后进去跟皇后说了一会儿话,后宫其他嫔妃就到了。” 紫陌在旁禀报着宫里的动向,说完又道:“温御史和一些朝臣一早求见了皇上,皇上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温御史,其他大人都留在外面等着。温御史从御书房出来之后,神情很是苍白颓然,像是一夜之间来了几十岁。” 夜瑾低头喝粥,姿容从容优雅,纵然紫陌正在禀报的事情几乎是他一手造成的结果,他也完全事不关己一般,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九倾蹙眉,淡淡道:“待会儿去跟宸王说一声,如果温御史想见他的儿子,可以让他见一面。” “是。” 九倾话音刚落,玄七走进来禀报:“殿下,苏公子求见。” 苏公子,指的自然是苏幕臣。 夜瑾眉心微皱,抬眼看向九倾:“他昨夜就来了一趟,就是你去钰王府之后。” 九倾微默,随即淡淡道:“让他去御景阁候着。” “是。”玄七领命,很快便转身离开。 “他不会是来替温绥远求情的吧?”夜瑾轻嗤了一声,声音显得淡漠,“四大皇夫本该绑在一条船上,少了其中一个,不但少了一条手臂,也会让其他三人的心思为之动摇,以后想要逐个击破,就会越来越容易,所以苏幕臣大概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温绥远真的被治罪的。” “他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九倾淡道,说完漫不经心地瞥了夜瑾一眼,“不过你倒是多心了,我觉得他不是来帮温绥远求情的。” 夜瑾眉梢轻挑:“何以见得?” “稍后不就知道了。”九倾说完,嘴角淡勾,“虽然你的心术学得不错,但是也不必随时随地拿出来卖弄。” 紫陌听着,瞬间噗嗤一笑。 “卖弄?”夜瑾嘴角一抽,不满地道,“我哪是卖弄了?按照正常的思路来说,他本来就该有这样的想法。外敌强大时,四人联手抵御外敌入侵,等消灭了对手,再关起门来内斗,所以四位皇夫本就应该齐心协力对付我,难道不对?” 九倾道:“如果他们当真联手起来对付你,你这些日子还能过得如此安然?” 夜瑾挑眉:“安然?” 他昨晚差点就一命呜呼了,还安然? “当然。”九倾淡笑,“除了初入宫的那一次,和昨晚发生的事情之外,你过得的确算得上安然了,至少没出门就遇上暗杀,也没有谁随时随地过来给你下马威,难道还不知足?” 夜瑾嘴角一抽,“我倒是觉得他们可以随时来给我一点下马威,暗杀什么的也可以正大光明的来,比起那些龌龊陷害的手段,至少要磊落得多。” 第922章 白首为新,揭盖如故 九倾拭净了嘴角,淡淡道:“苏家、温家、湛家和风家,都是南族贵胄,也是朝廷重臣,好歹也要给我留几个年轻有为的臣子。若是全灭了,你做好了一个人包揽内阁和六部的打算?” 夜瑾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说的好像也是,男人毕竟不是女子,后宫女子如何勾心斗角,哪怕每天都有人在阴谋算计下消失于后宫,对朝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苏、湛、温、风四大家族却不一样。 皇夫之位被废,他们还可以成为帝王的肱骨之臣,若是连命都没了,难不成九倾登基之后,要一个人治理天下? 就算要选拔人才,也是需要时间和资历,不是谁都能一入朝就领要职的。 “九倾,你现在已经掌权理政了,为什么不早早地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心腹臣子?”夜瑾皱眉想了想,“可以先举办一些选拔人才的文武考核,从中筛选忠心可用且由才学的年轻人,先给他们足够的历练,以后才能担当大任。” 顿了顿,他道:“传承百年的权贵家族虽然是一个皇朝的基石,但荣耀显赫时日长了,他们也会生出一种想当然的优越感,谦卑和忠诚也并非就是永不褪色的。” 九倾默默地听他说完,单手托腮,安静地看着他良久,眸心笑意融融。 夜瑾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见她笑得挺开心,以为自己说对了,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我一点浅见而已……” 一点浅见? “你不觉得这些话很熟悉?”九倾漫不经心地道,“我记得以前在西陵时,我好像跟你说过同样的话,现在你倒是学得煞有其事。” 夜瑾嘴角一抽。 紫陌忍不住闷笑出声,“这是不是足以证明,瑾王是把殿下说过的话都记在脑子里了,不敢或忘一句?” 夜瑾立即点头:“对的对的,因为你说过这话,所以这个道理就在我的脑子里印下了,而且我这是这是活学活用。” 紫陌抿着嘴笑得开怀。 她以前一直觉得夜瑾配不上九倾,身份地位都配不上,可现在看到他们相处的模式,好像也只有夜瑾能让她家殿下真正的感到放松,并时刻保持愉悦的心情。 那些皇夫们在殿下面前从来谨守礼仪,恪守上下尊卑,心里想的从不是殿下是否会开心,而且总是保持小心翼翼的恭敬,以及迎合殿下的喜好。 而九倾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也只是把他们当成臣子,无法生出一点男女之间的情愫,这样的相处模式,就是以后九倾登基将他们都立为皇夫,他们也还是把自己放在臣子的位置上,而不是打心底里把九倾当成一个需要呵护和宠爱的女子。 他们也不可能如夜瑾这般,把依赖、任性,甚至是偶尔的无赖都表现得理所当然。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情到深处,也正是人们常说的,白首为新,揭盖如旧。 两人用完了早膳,九倾移驾御景阁,让夜瑾回去休息。 第923章 瑾王,皇上要见你 “这一夜没睡,你先回去补个觉,我自己去书房。”九倾淡道,“苏幕臣要跟我说什么,我心里已经有数,你就别去了,半个时辰后我来陪你。” 夜瑾当然点头,不过,“今天不用去请安拜年?” “不去就算了吧。”九倾道,“个个心事重重的,父皇母后大概也没心思想这些了。” 夜瑾闻言,无声地点头。 皇后和后宫嫔妃齐聚疏凰宫,自己一个男子去了定然是不合适,而皇上因为温绥远的事情,此时心情显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九倾去了书房,夜瑾回了临华殿,一夜未眠,此时他却并无多少睡意,一个人倚在榻上看书,可看了一会儿却频频走神,压根看不进去,索性将书放在了一旁,闭目沉思。 夜瑾心里开始生出些许质疑,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虽然是温绥远主动挑衅并陷害他,他予以正常的反击,这并没有什么过错。可眼下是年节,本该是热闹欢庆的节日,宫里却闹出了这么一出,可想而知,皇上和皇后,以及所有知道了此事的文武百官们,情绪大概都好不起来。 就算所有人都明白其中谁对谁错,可他造成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他,现下还只是一个外来者,朝臣们本来对他就抱有敌意,这样一来,他在南族那些人心里,只怕已经被归为祸害之流了吧。 可后悔么? 抬手揉了揉眉心,夜瑾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肯定是不后悔的,也不能后悔。 如果被人欺到头上却不反击,且不说根本不符合他的性子,在这个尊重强者的南族,他越是忍耐,以后就越会步步维艰。 “主子。”无寂走了进来,看着倚在榻上的夜瑾,“那个玄三说,南族的皇上要见你。” 夜瑾睁开眼,九倾的父皇要见他? 没有多想,夜瑾直接从榻上起身,整理好了身上的衣服,便举步往外走去。 “主子。”无寂眉心微蹙,有些担忧地道,“皇上不会为难您吧?” 为难? 夜瑾转头瞥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九倾的父皇对他还算挺满意,夜瑾能感觉得出来,而且他们对于他和九倾的感情已经算是默许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为难他? 难道就因为温绥远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显然还不至于,夜瑾也并没有这样的担忧。 走出林临华殿,玄三正静候在外面,见到夜瑾出来,淡淡道:“瑾王,皇上让你去见他。” “嗯。”夜瑾点头,“皇上现在在哪儿?” “你跟我走吧。”玄三道,“我带你去。” 夜瑾无异议,与玄三一道离开了凤寰宫。 皇上已经离开了御书房,此时正待在勤政殿,玄三把夜瑾带到勤政殿外面之后,候在殿外的总管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夜瑾道:“瑾王自己进去吧,皇上说不用通传了。” 夜瑾闻言,心里蓦地生出了一丝怪异的情绪,却并没有犹豫,朝玄三点头之后,便推门而入。 第924章 南族至宝,七字咒 勤政殿里很安静,安静到让夜瑾恍惚以为根本没有人在里面,因为巨大的御案之后,的确空无一人,龙椅是空的,整个勤政殿里看不到一个人影。 夜瑾蹙眉站着,目光左右看了看,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淡淡响起,“朕在这里。” 话音落下,夜瑾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扇很大的红色隔断屏风,屏风将这间勤政殿一分为二,他此时所处的这间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而屏风后…… 屏风后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没有再做犹疑,夜瑾举步走了过去,穿过屏风,他目光微凝,才发现这里居然是皇室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 不是正式的皇室宗祠,只有一张长条形高高的案桌,上面摆放着几位已故皇帝的牌位,应该是南族历代皇帝用来告诫自己的方式。 轩辕重此时就站在案前,沉默地注视着案上的牌位。 夜瑾正要开口,轩辕重已经转过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夜瑾,朕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夜瑾心里微沉,不明白什么样的问题需要对着皇室的祖宗牌位来问。 微默片刻,他恭敬地道:“皇上请问。” 不是前几日那种随意中带着几分无赖的岳父大人,而是恭恭敬敬的一声皇上——在供奉皇室先祖牌位的肃重之地,他不会有丝毫的逾越放肆之举。 轩辕重道:“朕问你,对于南族的七字咒,你了解多少?” 七字咒? 夜瑾有些诧异,显然根本没有料到轩辕重会问他这个,但是,七字咒……他可以说是一知半解。 “我只知道七字咒很厉害。”他斟酌着用词,“但是究竟怎样厉害,却还不得而知。” “七字咒是南族皇室的至高心法,算是南族至宝。”轩辕重显然也不在意他是否真的了解,淡淡道,“七字咒分为七重,修炼七字咒的人打小不用修习其他任何武功心法,修习到第五重的时候,武功就已经超越了响当当的高手。修习到第六重时,放眼整个天下已无人是谁对手,而修习到第七重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七字咒的第七重已经不完全是武功,还包括很多心术,异能,神力,驾驭大自然的力量,以及其他的一些凡人终其一生也触及不到的能力。” 转过头,看着夜瑾,轩辕重用最直白简单的说法告诉他,“就相当于一步万能的天书强行塞进了你的脑子和身体里,让你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什么帝王心术,兵法诡谋,排兵布阵,奇门遁甲……除了飞天遁地长生不老之外,基本算得上是无所不通。” 夜瑾沉默地听着,除了对九倾的强大能力更了解一些之外,心里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轩辕重淡淡道:“但是第七重很难有人能突破,南族皇室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真正天赋异禀之人,九倾显然就是这数百年来罕见的一个。” 第925章 失去了她,我会死 夜瑾没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他根本不清楚对方要表达的是什么。 轩辕重问道:“对这样一种强大到无敌的能力,你会害怕么?” 害怕? 夜瑾愕然,抬眼对上轩辕重威严的目光,微默片刻,他缓缓摇头道:“这般强大的力量是在九倾手里,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九倾又不会用这样的力量来对付我。” 顿了一下,他道:“她若要对付我,哪怕是想杀了我,也就一句话的事儿,无关她的本事如何,我的这条命就是她的。” 轩辕重闻言,目光变得有些讶异,淡淡道:“作为一个男子,你当真觉得爱情就是你的全部?” 在他看来,这显然有些不可思议。 夜瑾摇头:“爱情不是我的全部,但九倾是我的全部。” 轩辕重闻言,似乎有些恼怒,“把一个女人当成生命的重心,你不觉得自己太没志气?” 没志气? 夜瑾下意识地抿唇,尚未说话,轩辕重又道:“此时你可以不要把朕当成是九倾的父皇,也无需刻意强调你有多爱她,我们只是站在男人的立场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此言一出,夜瑾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才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肩负江山社稷,时刻需要将天下苍生的生计挂在心头,所以责任重而伟大,是万民敬仰的存在。” 轩辕重目光如炬,听着他像是在歌功颂德一般的言语,眸心微细,却并没有立即说话。 “但是我不同。”夜瑾道,“我说自己没有野心,这句话是真的。虽打小出身皇族,自小享受荣华富贵,拥有让人艳羡的尊贵荣宠,可几乎无人知道,从十三岁到弱冠之龄,七年之间,我唯一的奢求竟只有自由。” 自由? 轩辕重眉心微皱,一个不得自由的皇子么? “在遇到九倾之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自由,但是自由的意思却并非享受翱翔苍穹的辽阔,享受无拘无束的自在,而不过是想命运不受别人掌控而已。” 夜瑾目光微转,注视着案桌上刚刚燃尽的香灰,眸心微晃,思绪有片刻的恍惚。 沉默了片刻,他淡淡续道:“遇到九倾之后,我仿佛才找到了生命存在的意义,她是我漫长的黑暗生命中,唯一的一抹光亮,我对她……舍不得放手,也没办法放手。” “如果以后有朝一日,非放手不可呢?” 非放手不可? 夜瑾一怔,这个想法只是在心头闪过,都让他觉得心如刀绞,痛到窒息绝望。 “如果非放手不可……我只有死。”他嗓音低涩,带着一种无言的执着和寂寥,“爱究竟是什么,我无法说清,我也不知道我对九倾究竟爱有多深。我只知道,以前没有她的时候,我活着就没什么希望,后来有了她,也就有了希望和阳光,如果有朝一日再失去她,我会死——如果没有九倾,这将是我唯一的结局。” 轩辕重闻言,眉心微拢,沉默了片刻。 第926章 你想修习七字咒么? 夜瑾垂眼,眸心思绪重重。 虽然不明白轩辕重说这些话的意思,或许是突然间觉得他跟九倾不合适,也或许是觉得他不应该待在南族,所以想劝说他主动放弃? 夜瑾心里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但是他知道,只要九倾还要他,那么任何人都不可能真的分开他们,即便—— 即便,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如果以后有机会,你会想要变得比九倾更强大吗?” 耳边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夜瑾的思绪,他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轩辕重,“什么?” “朕问你,以后如果有机会,你会想要变得比九倾更强大么?”轩辕重淡淡看着他,“强大到足以保护九倾,让她能像个寻常的女子一般小鸟依人,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你有过这些想法吗?” 夜瑾没说话,眉心却缓缓蹙起,因为他越发不确定轩辕重到底想说什么了。 保护九倾? 为九倾撑起一片天?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想——若九倾不是南族的储君,不是南族下一任帝王,或者哪怕说,九倾并不想做这个皇帝,而只想过一个寻常女子想过的生活,比如相夫教子,比如他们隐居山林,那么他自然是心甘情愿把她当成一个寻常的女子来宠着,爱着,呵护着。 可九倾不是。 九倾有她自己的责任,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责任,在她心里,南族社稷和天下苍生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既为南族之主,九倾便理所当然地应该成为众人仰望的存在。 这样才无人敢对她不敬。 这样,她才是真正的南族之主,如果依附一个男子——即便这个人是她的丈夫,是她最爱的人,也无法保证江山社稷的安稳。 所以,夜瑾缓缓摇头:“九倾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她不需要我的保护。她曾经也说过,只是需要一个爱她并且她也爱着的人能陪在身边,在她疲惫的时候有一个肩膀能靠一下,对她来说,这样便足够。” “你的意思是说,你并不想保护她?” 夜瑾闻言,眼神变得有些迟疑,“我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想说的是,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九倾的身份已经注定她只能是个强者,而且方才您也说了,九倾是南族数百年来罕见的一个能修成七字咒心法的人,她的强大,已经让所有人望尘莫及……即便我说想保护她,难道你不觉得我太过不自量力?” “朕已经说了,假若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让你变得比九倾强大……” “皇上。”夜瑾有些急促地打断了他的话,“请恕夜瑾无礼,皇上能把心里的想法说的直白一点么?对夜瑾有什么要求,您直说无妨,我觉得皇上并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一个人,也无需如此。” 轩辕重沉默地看着他,须臾,缓缓点头:“好,那朕就直白地问你一句,你想修习七字咒么?” 修习七字咒? 夜瑾讶异地看着他,“皇上,七字咒是南族至宝,应该不外传才对。” 第927章 人皆有贪欲 “我只问你有没有这个想法。”轩辕重道,“南族至宝的确不外传,而且就算外传,也并非谁都有修炼的天赋。” “既然如此,皇上问我,不也是多此一举么?”夜瑾有些脑抽,“我一定不可能有九倾的天赋,她是神灵选择的储君,而我只是一个外族皇子。” 轩辕重闻言沉默,须臾,淡淡道:“人皆有贪欲。” 夜瑾一怔。 “夜瑾,你敢保证你这一生除了爱九倾之外,就一定不会有其他的欲望?”轩辕重说着,缓缓摇头,“不可能的,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权势,荣华,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你觉得自己对一切都不在乎,可真的身处尊贵的位子上久了,在你沉浸在至高无上的权力和万人仰望的尊荣中飘飘然的时候,你会觉得那些曾经不屑的东西,原来竟也如此美妙,你会舍不得放手,并且想要的会越来越多,贪欲越来越大,直到最后,你控制不住自己的野心,想要成为最顶端的,唯一一人,到那时,所谓的爱情在你眼里,只怕会就是幼稚的孩子玩的游戏了吧。” 话音落下,夜瑾脸色蓦地一变。 眸光微怔,他看着轩辕重,“皇上是不信我?” 轩辕重摇头:“眼下来说,朕是信你的,但朕看不到将来,无法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朕觉得,你需要给朕一个能让朕安心的保证。” 夜瑾微默,随即缓缓道:“皇上想要什么样的保证?” “首先朕需要让你明白,朕今日为什么让你来此处,又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轩辕重说着,走到案桌前面,拿起一个不大的镜子,比成年男子的巴掌大点,镜子上有特殊的纹路,镜面则是呈现一种水波纹,镜子看起来有一种古老的痕迹。 镜子竖立起来的时候,镜面上除了一些像是在不停荡漾的波纹之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可是轩辕重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等着,直到镜面上的波纹慢慢消失,出现了一幅战争的画面。 夜瑾表情一震,瞬也不瞬地盯着镜面。 血腥而残酷的屠杀,画面中有很多人不断地倒在血泊中,其中还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屠杀发生的地方是宫廷,透着镜面的阻隔,夜瑾看到了血腥残酷的背后是一座座眼熟的宫殿,曾经守护宫廷的黑衣翎卫几乎被屠杀殆尽,地上血流成河…… 画面似乎只是一瞬间,夜瑾尚未真正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镜面中所有影像就消失了。 “这是南族的一场劫难。”轩辕重表情冷厉,眼神透着从未有过的冷酷无情,“大祭司只能看到劫难的发生,却看不到始作俑者,但是他和朕都明白,能给神灵庇佑的南族带来这样一场毁灭性的灾难,非人力能做到。” 夜瑾微怔,随即道:“是七字咒?” 轩辕重脸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闭了闭眼,才道:“嗯,是七字咒。” 夜瑾默然。 第928章 人心会变 这一次沉默,持续的时间有点长。 直到轩辕重平复了情绪,淡淡道:“跪下。” 夜瑾倏地一怔。 轩辕重却没有再说话,目光径自盯着案桌上的牌位,沉默了片刻之后,取出了三炷香燃上,对着牌位拜了三拜,然后走上前将香插上。 夜瑾只愣了极短的时间,便反应过来了轩辕重的意思,转身面对着供奉南族历代皇帝先祖的案桌,轻撩衣袍,缓缓跪倒在地。 “南族七字咒心法不仅仅是从不外传,在确立了储君之后,连皇子都不再拥有修炼的资格。”轩辕重此时的声音跟往日有着很大的不同,听起来没有一丝情绪,寂冷中带着丝丝入骨的寒凉,“夜瑾,朕此时纵然信你是真心爱着九倾,但南族的基业从来容不得丝毫的风险存在。” 夜瑾此时已然明白,方才他所说的那些话,只是想确定自己心里有没有觊觎七字咒心法,如果自己方才流露出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或许此时…… 可夜瑾确定,自己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纵然他想让自己变得强大,也从未想过要超越九倾,他只是希望自己有资格站在她身边而已。 但这些话,并没有强调的意义,因为如果言语有用,此时他就不会来了这里。 沉默了片刻,他道:“皇上说的对,人心是会变的。纵然夜瑾此时可以坚定地告诉自己,这辈子除了爱九倾,根本不会再生出其他的贪欲,却无法坚定地告诉其他人——因为谁也看不到将来会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非信不可的理由。” 顿了顿,他道:“只要不跟九倾分开,皇上可以对夜瑾提出任何要求。” “这个八卦镜也是个诅咒镜。”轩辕重转头看着他,目光沉肃,“大祭司在镜子上施下了一套咒语,为的就是阻止你以后修习七字咒的可能。” 夜瑾闻言,目光微抬,看向他手里那面不大的镜子。 “大祭司的意思是说,相爱至深的两个人都愿意为对方付出,并且九倾又是个女子,容易感情用事,所以,以后有朝一日你心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她助你修炼七字咒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轩辕重说着,却缓缓摇头,“九倾是朕的女儿,朕觉得感情用事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但为了以防万一,朕只能选择相信大祭司。” 夜瑾点头:“大祭司说的是对的,皇上的决定也是对的,谁也没资格以江山社稷为代价,去相信一个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的人。” “朕对你没有任何敌意,就算没有你,也还有别人。”轩辕重道,“只要是九倾真心付出感情的人,那么这种情况换到别人的身上,也同样适用。” 夜瑾闻言,心头紧绷的情绪微缓,对他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解释,而觉得稍许的感动。 不是刻意针对他。 因为不管九倾爱上的人是谁,只要是真心付出了感情的,那么这样的事情就总有可能会发生。 第929章 要死,也只能死我一人 换做别人也是一样的,只要劫难之事存在,那么待遇并无不同。 所以夜瑾并未生出什么特殊的想法,闻言也是恭敬地点头:“夜瑾明白。” 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被递到了眼前,夜瑾眸光微怔,有些不解其意,却还是很快伸手接过了匕首。 “不要紧张,朕并非让你自尽。”轩辕重淡淡道,“割破自己的手指,取几滴血滴在八卦镜上,这个咒语就真正地形成了。以后只要你修习七字咒,那么你跟九倾二人就会同时魂飞魄散,永世消失在这个世上。” 话音落下,夜瑾倏地大震,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他震惊开口,嗓音带着轻颤,“九倾是您的女儿……” “她也是你爱的人。”轩辕重道,“用自己所爱的人起誓,朕才能相信你的诚心。” 用所爱的人起誓? 夜瑾脸色刷白,不可能,即便自己从未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也绝对不会拿九倾的性命起誓,万一……万一以后生出了变故,万一有人见不得他好,故意使计拆散,万一大祭司也容不得他…… 他绝不可能拿九倾的性命冒险。 “不。”夜瑾脸色剧变,蓦地攥紧了手里的匕首,薄唇抿得泛了白,却是坚定的,缓缓地摇头,“我愿意以我自己的性命起誓,终此一生,只要敢生出这样的念头,就让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但让我拿九倾起誓……这不可能!” “不可能?”轩辕重冷冷地看着他,“如果朕让你必须这么做呢?” 夜瑾死死地咬着唇,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的滋味,他才缓缓开口:“我不会拿九倾冒险,皇上和大祭司只是为了防止我以后修习七字咒,继而给南族带来祸端,那我愿意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起誓,只要我动了那样的念头,让夜瑾一个人应了死咒,自然什么都不会再发生……” 微微抬眼,夜瑾脸色苍白地道:“皇上是九倾的父亲,九倾是以后的南族之主,您怎么能因为一个连一点确定性都没有的事情,就轻易让自己的女儿陷入这样的凶险之中?” “如果她能为了你而甘愿做到那一步,那么她的存在对于南族来说,就已经失去了意义。”轩辕重道,丝毫不为所动,“帝王可以重立,你觉得朕的儿子就没有能堪当大任的么?” 夜瑾死死地咬着嘴里嫩肉,半晌才僵硬地道:“皇上的儿子很多,个个出类拔萃,但是九倾……九倾只有一个。” “朕当然知道九倾只有一个,需要你来提醒?”轩辕重冷瞥了他一眼,“这个决定你到底做还是不做?如果不愿意,以后你滚出南族,滚离九倾身边,别再靠近她一步。” 夜瑾闻言,绝美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 痛苦地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我做。” 轩辕重脸色一僵,目光复杂地盯着他低垂的眉眼。 “但是,只能是我一个人。”夜瑾闭了闭眼,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一字一句却透着冽冰般的决绝,“要死,也只能死我一个。” 第930章 两个月之内,孤不想看到你 “苏卿是说,之前在西陵的那场拙劣的刺杀计划,是你一手策划安排?”九倾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案前的身影,淡漠的语气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所以也是你设计苏瞳偷了苏相的令牌,让孤以为是有人故意嫁祸给苏家和宸王?” 苏幕臣低着头,脸色僵硬,却缓缓点头:“是,一切皆是微臣所为。” 九倾淡淡一笑,“看来易容术精湛的人不止温绥远,苏卿的本事也不错,不但模仿了宸王的容貌,连声音也能骗过去。” “臣知罪。” “区区一个西陵皇子……”九倾敛眸,缓缓啜了一口茶水,声音疏淡,“彼时孤似乎还没有确定自己要跟他在一起吧,却能让你们个个如临大敌。所谓的南族权贵世家嫡子,孤也算是长了见识。” 苏幕臣呼吸一窒,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如纸,“臣知罪,任凭殿下处置,只求莫要牵连家父。” “牵连苏相?”九倾勾唇冷笑,“你不说孤倒是要忘了,苏相和温御史都是父皇的得力重臣,你跟温绥远身为苏、温两家的嫡子,本该成为孤登基之后的内阁新贵,可惜……” 苏幕臣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指尖不由收紧,只能机械似的再重复一句:“臣知罪。” “回去吧。”九倾不再多说什么,径自垂眼喝茶,“宸王不是命你们闭门思过吗?立刻从孤眼前消失,两个月之内,孤不想看到你。” 苏幕臣嘴角抿紧,低头叩首:“臣告退。” 话落,起身离去。 九倾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他开门离去的背影,在他走出去之际,淡淡收回了视线,优雅从容地饮完了盏中茶水。 “殿下。”紫陌走了进来,表情有些古怪,“湛公子求见。” 九倾闻言,眉梢淡挑:“他们这是约好了的?” “奴婢不知。”紫陌撇了撇嘴,谁知道这几位世家公子哥儿心里的想法? 不过,她顺嘴提了一句,“瑾王被皇上叫过去了。” “嗯?”九倾讶异地看着她,“夜瑾被父皇叫过去了?所为何事?” “奴婢不知。”紫陌缓缓摇头,“是三哥传的旨,也是三哥领的路。” 九倾眸心闪过一道深思,随即点头:“知道了,让湛祺过来吧。” “是。” 九倾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地盯着书案一角,想着这个时候父皇召见夜瑾是为了什么事情,应该不是为了温绥远一事。 想起昨夜大祭司曾去过御书房,跟父皇似乎密谈了一会儿,九倾眉心渐拢。 “臣参见殿下。” 九倾回过神,淡淡道:“不用多礼了,湛卿有事?” “是。”湛祺并未起身,而是保持单膝跪地的恭敬姿态,“臣有一事,想求情殿下应允。” 九倾漫不经心地道:“何事?不能过几日再说?” “臣想请求殿下,解除臣的皇夫之名。”湛祺低头道,声音恭敬沉稳,“并请求殿下赐予臣自由婚娶的权利。” 九倾闻言,黛眉轻轻一挑。 第931章 湛卿很有抱负 “让孤解除你的皇夫之名?” 湛祺道:“是,还望殿下能允准。” “有点出乎孤的意料之外。”九倾道,“为何有此想法?” “臣觉得,殿下和西陵皇子相爱至深,应该容不得旁人插足。”湛祺如实回道,“臣对皇夫这个身份本就不是特别热衷,当初之所以参见甄选,也只是不想落于苏家、温家之下。” “哦?”九倾挑眉,“湛卿原来不是心甘情愿的?” 湛祺微微一窒,随即恭敬地回道:“若是按照臣自己的想法,臣还是希望能给自己家里开枝散叶,有冠上自己姓氏的妻子和孩子,而不想做一个女子的附属。虽然殿下身份尊贵,皇夫的身份能带给湛家显赫荣宠,但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臣还是希望靠自己的才能和忠心,获得殿下赏识重用,光宗耀祖,壮大湛家门风。” 话音落下,九倾沉默了片刻,静静看着低眉垂眼却将脊背挺得很直的湛祺,嘴角微挑,“湛卿看来很有抱负。” “是。” “既然如此,孤可以成全你。”九倾道,“把册子拿过来,然后就可以回府养伤了。” “是。”湛祺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小的册子,恭敬地呈到御案之上。 九倾接过来翻开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那行盖了印玺的小字上—— 青元三十六年春,湛家嫡子湛祺,初选为九公主殿下皇夫,名分纳入轩辕氏皇族,即日起不得擅自论及婚嫁,若有违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九倾抬眼,提笔蘸墨,在那行字上划了一道,“这本册子留在孤在这里,稍后孤会让人将你的皇夫之名取消。” “是。” 九倾淡道:“既然你说要凭自己的忠心和才能让孤重用,孤就给你一个机会。” 湛祺垂眼,恭敬地道:“谢殿下。” “你可以在六部选一个位置,从底层做起,只要有真才实干,孤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殿下。”湛祺躬身道谢,随即道:“臣想进文渊阁,还望殿下允准。” “文渊阁?”九倾微愣,讶异地看着他,须臾道,“齐王给你的建议?” 湛祺瞬间一静。 原来他跟齐王之间的互动,殿下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从不说破而已……或许也是没必要说破,因为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湛祺心里微动,如实点头:“是,齐王说只要臣对殿下忠心,并且有真才实学,以后成为殿下的内阁重臣,便不算什么难事。” “齐王说的很对。”九倾道,表情倒是淡然,“既然如此,孤便允了你,过了宸王责令闭门思过的限期,便去文渊阁报到吧。” 话音落下,湛祺心里骤然一松,垂首恭敬地道:“谢殿下。” “不用谢我,”九倾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孤登基以后需要忠心耿耿的人才,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分内之事,能真心地替孤分忧解难,心里眼里时刻装着社稷和苍生福祉,那么所有该给的身份荣宠,孤绝不会吝啬。” 第932章 伺候你,我可以无师自通 湛祺谢恩离开之后,九倾也顺道起身离开了御景阁。 “夜瑾还没回来?” 紫陌摇头:“没。” 九倾蹙眉,转头唤了一声:“玄三。” “殿下。”玄三闻声而来,躬身行礼。 九倾看着他,“夜瑾被父皇叫去哪里了?” “回禀殿下。”玄三垂眼,恭敬地道:“瑾王被皇上叫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 九倾不解,但是料想问了玄三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凤寰宫,往外走去。 “殿下要去勤政殿?”紫陌贴身跟上。 九倾点头:“去看看父皇找夜瑾做什么。” 话音落下,九倾却慢慢停下了脚步,看着前面一身月白色锦袍缓步而来的男子,逆着晨光,仿佛带来了漫天的风华。 九倾一瞬间柔了眉眼,嘴角微挑,“父皇找你干什么?” 夜瑾转眼就到了跟前,微微一笑:“训话罢了,岳父大人让我低调一点,近日不许太过张扬。” 绝口不提血咒一事。 张扬? 九倾眉心微皱,淡淡道:“父皇倒是小心眼了,什么叫张扬?被人欺负了不该反击回去?” “不是这个意思。”夜瑾亲了她一下,与她一并转身走回凤寰宫,“年节里不宜大动干戈,岳父大人说他一夜没合眼,天没亮朝臣就进宫求见,看着忠心耿耿的老臣憔悴不堪,心里不舒服。让我接下来几天缩在凤寰宫别出去了,省得让人看了记恨。” 说这话时,夜瑾语气是轻松愉悦的,甚至还带着几分自我调侃,显然很能理解皇上的心情,并且完全愿意配合他所说是“缩着别出去”。 九倾嘴角一抽:“就算看不见你,他们难道就不记恨了?” “那我也没办法了。”夜瑾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四周,除了紫陌之外别无他人,而紫陌在注意到他的眼神之后,无声地轻哼一声,然后转过头不看他了。 于是,夜瑾很自然而然地偏头,在九倾脸上又偷了一记香吻,语气融融地道:“接下来几天我们可以独处,寸步不出。” 九倾闻言微静,缓缓摇头:“下午我要去钰王府。”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金华殿,忙完了外面的事情,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清静,紫陌自然不会不识相地跟进去打扰,很体贴地做其他事情去了。 夜瑾帮她褪下了身上的外装,取来了柔软宽松的袍服给她披上,“钰王的病需要治疗多长时日?” “……四个月左右,具体的还要看他的身体承受程度。”九倾任由夜瑾帮她脱了鞋,然后放松了身子倚在榻上,“他现在的身体虚弱,不比你那时候,而且他的寒毒比你当初还要严重得多。” 夜瑾蹲在榻前,将她的双腿放在自己膝上,小心地捏着她足下穴位,“舒服吗?” 舒服倒是舒服,不过…… 九倾慵懒地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没学。”夜瑾语气淡定,“伺候你的事情,我都可以无师自通。” 第933章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一试1 九倾闻言,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心血来潮般开口:“夜瑾。” “嗯?”夜瑾抬眼,望见她眼底的笑意莹然,不由一动,心扉霎时柔软成了一片,“怎、怎么了?” “住进凤寰宫也有一些时日了,偶尔我们还并肩躺在一张床上,你有没有过什么想法?” 想法? 夜瑾下意识地困惑,却刹那间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俊脸不由爆红,“什……什么想法?” 装傻么? 若是连不要那么红,说不定会更有说服力一点。 九倾伸出纤手,勾起了他的下巴,静静看着他红得似要滴血的脸,以及他紧张之下下意识咬起的唇瓣,不由低笑一声:“真是个纯情的家伙。” 夜瑾闻言,脸上顿时更加火辣,像是要燃烧起来了一般。 “当真没想过?”她问,语气倒是平静。 夜瑾咬着唇,垂眼沉默了良久,才缓缓摇头:“暂时……还不敢想。” 是真的不敢想,他爱九倾,爱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时刻肖想着她的身子,虽然……虽然他也是个身体健康的男人,面对心爱的女子不可能没有情动的时候,心里也渴望着肌肤之亲,但自那一次之后,面对九倾,他却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哪怕两个人并肩躺在床榻上,他也可以让自己心如止水,只眷恋单纯的拥抱和偶尔蜻蜓点水一般地亲吻,其他的,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曾经说,那一次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是真的留了一点阴影,但不是身体上的阴影,而是心里有了惧意,在九倾没有发话之前,他什么想法也不敢有。 他也怕,自己再次回想起曾经那般几乎灭顶一样的绝望痛苦。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试一试?”九倾说着,也不等夜瑾反应,就径自起身,并将他拉了起来,一并往内殿床榻走去。 被拉着走,夜瑾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试一试? 试什么? 等他想明白九倾的意思之后,脸色不由僵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她怎么突然间有了这样的想法? “九倾。”他呐呐,语气有些艰涩,“我……” “衣服脱了。”九倾淡道,语气平静如初。 衣服脱了? 夜瑾呆了呆。 夜里上药的时候,他还想着这句话总是让他想入非非,而现在……真的就往想入非非的方面去了。 “九倾……”他拉着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只因为真的太突然了,他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当然,对于很多男人来说,这种事其实根本无需心理准备,只要身体没问题,这样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可为难的,但夜瑾却不是为难,而是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甚至不知道,九倾怎么突然间就……就有了这般兴致。 正想着,九倾已经淡淡又重复了一遍:“脱。” 夜瑾指尖一颤,顿时不敢有任何反抗地抬起了手,紧张兮兮地开始解着自己的襟口,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双手都是抖的。 第934章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一试2 夜瑾心里很紧张,紧张得不知所措。 但是九倾的命令不容反驳,他只能乖乖地照着她的话去做,宽衣解带,虽然动作迟钝,且因紧张而拖慢了速度,但是这点时间却刚好可以让他平复一下心里的情绪。 然而,他一片晕眩的脑子里开始慢慢沁入了这件事,然后,倏地就平静了下来。 他抬眼,却见九倾正安静地靠在床头,嘴角微扬,一脸轻松自在的表情。 深深吸了一口气,夜瑾缓缓道:“九倾,你是当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九倾嗓音淡定,语调再平静不过。 夜瑾闻言微默,然后就什么也不再说了,专心致志地将身上衣服脱了个精光。 现下的气候正是春寒料峭,衣服脱完之后,还带着些许寒凉的气息让夜瑾忍不住颤栗了一下,随即他缓缓运功,驱除了肌肤上的些许寒气。 九倾上上下下打量着夜瑾的身体,无疑的,不管看过几次,眼前这具身体都是极漂亮的,肌肤是天生的白皙细腻,但是因为长期练武,身子练得精壮瘦削,连带的,即便脸色肤色偏白,看上去也没那么柔弱了。 身体线条匀称完美,胸前、胳膊和脊背上都有些新旧的伤痕,在九倾看来,这些伤痕丝毫也不影响这具身体的美观,反而让他多了一些挺拔冷硬的气质。 或许很多人再看到夜瑾第一面的时候,都会觉得他是个漂亮的男子,但是只有这具身体能证明,这个男子骨子里的坚忍和傲然不屈。 双手紧了紧,夜瑾被她看得浑身发热,某个地方隐隐开始有抬头的趋势,他极力克制着,仍是忍不住咬了咬唇,“……九倾。” 九倾视线微转,眸光一扫而过,嘴角便扬起了三分笑意。 “上来。”拍了拍柔软的床榻,她示意,“帮我脱衣。” 夜瑾得令,有些紧张,却更多是几乎迫不及待地上了床榻,小心翼翼地低头在九倾唇上吻了一下,细细地摩挲了一阵,才道:“九倾,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白日宣‘淫’?” 九倾声音温软:“昨晚一夜没睡,现在就当是补了晚上的觉。” 可他们现在,分明不是在补觉。 夜瑾嘴角抽了抽,小心地瞥了她一眼,“那……那我脱了……” 九倾懒懒地嗯了一声,夜瑾放开了胆子,伸手先去了九倾披在身上的袍子,然后才解开她里衣的丝带。 呼吸渐重,当一片如玉美景随着滑落的衣服而蓦然出现在视线里,夜瑾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撇开了眼,不敢乱瞄。 九倾抬手,将双重纱幔放下,随即勾起他的下巴,红唇中慵懒地溢出两个字的命令:“吻我。” 夜瑾虔诚地看着她,目光里仿佛映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须臾,缓缓俯身,将唇瓣迎上了她的柔软红唇。 空气中,弥漫着旖旎的味道,淡紫色的轻纱垂落,随即一点点无风自扬,层层叠叠像是狂风卷着海浪…… 第935章 称呼更亲昵一些 临近午时的时候,紫陌进来请示午膳的时候,九倾和夜瑾还在补觉。 垂落在地上的纱幔沉静而柔和,透着一股静谧旖旎的味道,紫陌刚要开口,见状便知道两人补觉还未醒,默默地又退了出去。 只是退出去的时候,耳边隐隐浮现了一抹红晕。 ……茹素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开荤了。 帐幔之内,夜瑾侧躺着,趴在九倾身旁,眷恋地看着她清丽如画的面容,根本舍不得闭上眼,眼底柔柔的情意几乎要泛滥成灾。 九倾懒懒地睁开眼,“你累不累?” “不累。”夜瑾诚实地摇头,“我觉得精神很好。” “可是我累了。”九倾嗓音慵然,带着些许沙哑和倦意,“陪我睡两个时辰,待会儿起身了还要去钰王府。” “你睡。”夜瑾柔声道,“我不打扰你。” “你这样看着,目光如炬,我怎么睡?”九倾懒懒地睨了他一眼。 那眼神看得夜瑾心里一动,忍不住又倾身过去吻着她的唇瓣,声音的温柔几乎溢出来,“倾儿……” 九倾挑眉,“什么时候换称呼了?” “情不自禁。”夜瑾轻道,“我觉得这样更显亲昵。” 九倾微静。 自从被立为储君之后,她的名字除了皇帝皇后二人,便只有寒钰能喊,寒钰以前跟她感情好也是这个原因——在别人都恭敬而疏离地喊她一声殿下的时候,只有寒钰一如既往地把她当成妹妹,亲昵地喊她“倾儿”。 不管寒钰跟她之间过往如何,现在如何,对九倾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 九倾也不会再去想太多,很多事情顺其自然或许会更好。 而现在,除了血缘至亲之外,只有这么一个让她挂在心头的人,以情人之间撩人心弦的语调唤她一声倾儿…… 这种感情,很美妙。 九倾眯了眯眼,懒懒开口:“说你纯情似乎有些冤枉你了,看方才的表现,很生猛啊。” 话音落下,夜瑾一呆,随即脸色倏地爆红。 九倾斜睨着他,看见他脸上如火般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根,眼神不自觉地避开她的注视,不知道该看哪里。 绝美的面容像是被红色的染料染过一样,一层层红得妖艳,美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后来被她看的,竟索性直接将头埋进了软枕中。 “倾儿……”声音闷闷的,带着几丝不自在,还有几分隐约带着期盼的迟疑,“你……觉得如何?” “感觉么?”九倾语气懒散的,“嗯,很棒。” 砰。 像是什么东西在心头爆炸了一样,烫烫的,有一种沸腾的感觉,心里飘飘然,像是要飞上天一样,夜瑾好久没有再出声,脸上的红晕良久未褪,但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柔柔的情意弥漫在眼角眉梢,心里的满足压根无需言说。 她满意,就好。 九倾笑了一下,难得看一个男子羞赧的表情也能让她觉得真心地感到愉悦,心情甚好的翻了个身,她语气淡淡地道:“腰酸背痛,帮我按一下。” 第936章 贪得无厌 于是夜瑾没办法再装成缩头乌龟了,强自压下脸上的燥热,微微直起身子,小心地帮她捏按着肩膀和后腰。 她细白柔嫩的脖颈上有着清晰的印记,因为肌肤太过娇嫩,所以便显得格外明显。后背肌肤如白玉无瑕,大掌在肩背后腰处力道稍重一些,几乎立时就会留下一些指印。 夜瑾按着按着,目光注视着她光滑的脊背,手下便有些不规矩了,然后自己的身体也明显有了反应。 不开荤的时候还好,开荤之后食髓知味,便越发无法抗拒这般美好。 虽然这不是两人的第一次,却无异于第一次。 被下药的那次,记忆委实不怎么好,而且因为被药物控制,他从头到尾几乎失去了理智,而清醒了之后,所感知到的,便只有痛苦不安和苍白绝望…… 过往的记忆一点都不美好,夜瑾不愿再去回想,俯下身,虔诚地在她背上落下一吻,火热的唇带着溢满心扉的爱意,像是呵护着一件稀世珍宝,那般小心翼翼的力道。 “让你给我按按,你倒是懂得借机占我便宜。”九倾转头,目光慵懒地看着他一眼,“又想要了?” 夜瑾半趴在她背上,闻言软哝哝地应了一声:“嗯。” “贪得无厌。”九倾勾了勾唇角,侧过身子吻了他的嘴角,“今天由你,能保证我申时起得来就行。” 夜瑾闻言,顿时像是得到了什么恩典一般,饿虎扑羊一般低头啃上了九倾的颈间。 …… 九倾申时要起身,夜瑾当然不可能真的缠着她做到申时,提前半个时辰结束了,然后抱着她径自去了后殿浴池,亲自动手服侍,将九倾从上到下洗个个干干净净。 九倾自身真气浑厚,夜瑾伺候她沐浴的身后给她从头到脚按了一遍,温热的浴池水又能起到缓解疲劳的作用,所以即便刚刚经过了大半日的欢好,九倾的身体倒是并无多少不适。 沐浴之后,九倾穿了一套寻常的白色宫装,命紫陌备好了车辇,“钰王府我自己去,你留在宫里补眠。” “补眠就不必了。”夜瑾道,“这些日子落下不少功课,我待会儿去找宸王补回来。” 九倾闻言,轻轻挑了下眉梢:“今儿是年节,连黑翎卫都停训一天,你确定自己要去找虐?” “也不全是找虐,顺便找师父说说话。”夜瑾道,“我有些事情要跟他说。” 九倾闻言,也就不说什么了,“嗯,那你去吧,眼下他应该有空。” 说完,九倾就登上了车辇。 夜瑾安静地目送着车辇离开,一直看着它往宫门方向去,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举起手,看着自己右手食指指腹。 一道细若发丝的伤痕静静地呈现在眼前,伤口已经快速愈合,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异样。 想起方才在勤政殿发生的事情,夜瑾眸心闪过一道怔然。 如果真有万一…… 嘴角轻抿,夜瑾缓缓转身,往临华殿的方向走回去。 第937章 有人想见瑾王 夜瑾拿着轩辕帝经,正要离开凤寰宫,却听玄三说:“有人想见一见瑾王。” 有人想见他? 夜瑾眼神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谁要见我?” “苏相,湛太傅,还有……风家长子。” 风家长子? 夜瑾在心里思索了一下,才道:“你的兄长?” 玄三点头。 夜瑾不觉得意外,这个时候若真的一片风平浪静,那才奇了怪,苏相和湛太傅都要见他,所为何事应该想也知道。 夜瑾淡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西园花厅。” 夜瑾点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径自跟玄三一道往西园花厅走去。 凤寰宫占地很大,整个皇宫里所有的景致,在凤寰宫几乎都可以看到,西园是一个小一些的御花园,园里百花盛开,有很多四季不败的花种,风景如画。 穿过曲折幽深的廊道,清幽的花香扑面而来,此时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辰,五颜六色的鲜花在晚风中摇曳,夕阳照进园子里,有一种如梦幻仙境般的感觉。 夜瑾到了步下廊道石阶,穿过园子里的小径,转眼便走进了花厅。 花厅里有一张天然玉石打造的圆桌,桌旁坐着两位中年男子,就是苏相和湛太傅,而那个穿着青色袍服的男子则是站在花厅西边的凭栏处,手里端着一杯酒,沉默地望着园中美景。 夜瑾发现,南族的朝臣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看起来总是温文尔雅的,身上有着很明显的书卷气。 就比如眼下的苏相和湛太傅。 苏幕臣的容貌跟苏相有些相似,而湛祺的五官也有几分传自湛太傅,所以夜瑾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两位中年朝臣虽长相不同,但身上的气质很像,而纵观夜瑾来到南族之后所接触到的几个人之中,在朝为官的,周身那种气度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异,唯一的区别就是年轻人比起他们的父辈,缺少了一点岁月沉淀而已。 夜瑾走进花厅时,那个年轻的男子也转过了身,目光恰好与夜瑾对上。 风家长子,风离轩。 刀雕斧刻般的五官,剑眉入鬓,眸光深邃,让人一样无法看透的那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现任兵马指挥使,不言不语间,周身也自有一种常年身在军营而浸染出来的杀伐之气。 夜瑾看着对方,静静地将他打量了一遍。 风离轩也在打量着夜瑾。 两人表情皆是平静,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夜皇子。”苏相率先开口,打破了两个年轻人的对视。 夜瑾淡淡收回了视线,朝已经站起身的苏相和湛太傅颔首:“丞相大人,太傅大人。” “夜皇子,老夫等冒昧打扰,还望夜皇子不要见怪。” 夜瑾缓缓摇头:“丞相大人言重了。” 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明白,他们大概是瞅着九倾离开了凤寰宫之后才来的吧,是以为他比九倾好说话? 心里淡淡一哂,他道:“不知丞相和太傅大人要见夜瑾,所为何事?” 第938章 就凭九公主喜欢你? 侍女端着刚沏好的茶和几盘精致的点心,恭敬地放到了玉石桌上。 夜瑾漫不经心地弹指,侍女便躬身退了下去。 “老夫等今日来,是有事想跟夜皇子商议。” 苏相和湛太傅都是修养极好之人,哪怕心里如何不喜这位西陵皇子,哪怕他们在皇上面前如何抗议,但此时,面对这个年轻的,甚至比他们儿子还小上几岁的年轻男子,面上却不露丝毫不满的情绪。 夜瑾眉梢轻挑,“两人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说着,径自在桌边坐下,淡淡道:“两位大人也请坐吧。” 待苏相和湛太傅在对面重新落座,夜瑾动作很自然地抬手,从莲花心形的托盘中取了三只茶盏,不疾不徐地倒了茶,将两杯分别推到了苏相和湛太傅面前。 放下茶壶,自己端起了面前的茶盏,送至唇边轻啜一口,神态很是轻松随意,完全没有面对对手时该有的压力和戒备。 苏相和湛太傅对视了一眼,心底都觉得有些稀奇。 或许在他们看来,西陵皇子就算如何有底气,但毕竟是个外来者,只身一人身在南族的皇宫之内,此时九公主殿下又不在,他一个人独自面对南族的老臣,怎么也应该流露出一点小心谨慎出来。 但是他们显然料错了。 这位西陵皇子姿态闲适得很,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打算与他们闲话家常似的从容不迫,哪有半分紧张? “夜皇子这份气度倒是让老夫觉得意外,并且很佩服。”苏相淡淡道,“老夫一直以为,西陵和东幽这些小国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即便是皇子贵胄,到了南族也该低调隐忍,小心谨慎。” 上不得台面? 夜瑾淡淡一笑,优雅地啜了口茶:“丞相大人说错了,西陵和东幽虽然比不得南族强大,但并不算小国,相反,包括北夷在内,三国疆土广袤,绵延也有万里之余,皆属泱泱大国。” 顿了一下,他道:“南族强大,但并无吞并天下的野心,所以其他三国可以完好无损地自成一国,三国也并非南族臣属之国,所以小国一说,不太贴切。” 没有言辞激烈,只用了不太贴切四个字,含蓄委婉地表达了对苏相的反驳,也同时彰显了夜瑾良好的涵养和气魄。 苏相眉头微蹙,正要说话,夜瑾不疾不徐地又补充了一句:“晚辈虽来自西陵,比不得南族传承百年的权贵世家,也自该低调隐忍,但对于主动欺到头上来的人,却不觉得有隐忍求全的必要。” 话音落下,苏相顿时沉默。 显然对方已经猜到他们过来找他的目的了,原本还以为可以旁敲侧击地提醒对方几句,让他心里有些顾忌,但是显然,夜瑾完全没有这样的打算。 “夜皇子为何竟有这般自信?”凭栏而立的男子眸光静静地看着夜瑾,声音低沉,带着自然而然的冷峭,“就凭九公主殿下喜欢你?” 夜瑾漫不经心地勾唇,“是又如何?” 第939章 长得好看,也是我的本事 风离轩没料到他居然承认得如此坦然,语气不由顿了一下,随即淡道:“这就是你立足于南族的资本?” 夜瑾缓缓点头:“可以这么说。因为九倾如果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到了南族。” 所以说,九倾的喜欢,的确是他立足于南族的资本,也是最有力的一个筹码,而至于其他的……自身本事强大才能站稳脚跟。 无所畏惧是自信的根本,对主动找麻烦的人予以毫不手软的反击,才能让他们收敛。否则,总有一些人时时想着破坏他们的感情,或者口口声声说他配不上九倾之类的话。 此番他来南族不会永久待下去,或许一个月之后就要回去东幽,时间很短很珍贵,夜瑾想用来享受和九倾待在一起的幸福快乐,而不想三五不时地应付重重的挑衅和阴谋诡计。 “九公主殿下喜欢谁是她的权力,旁人无权干涉。”风离轩淡淡道,“但是夜皇子觉得这份感情能维持多久?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后,夜皇子风华不再,你觉得一代女皇凭什么只喜欢你一个人?此时让九公主殿下为了你一个人,而废了其他皇夫,你不觉得太过自私?” 夜瑾安静地听他说完,并没有立即答话,漫不经心地喝着手里的茶水,须臾才道:“你觉得我之所以能得到九倾的喜欢,只是因为长得好看?” “难道不是?”风离轩道,“我并没有看出你比其他人多了什么优点。” 其他人,指的应该是苏幕臣和湛祺他们。 不过,这个问题夜瑾其实也并不在意,闻言缓缓点头:“这么说似乎也无不妥,我的确不比其他人多了什么优点。不过就算只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才得了九倾喜欢,那也是我的本事,毕竟……其他人为什么没本事长得好看一点呢?” 风离轩表情一顿。 苏相和湛太傅嘴角顿时抽了抽,目光有些古怪地看着他,当真很难想象,一个男子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说出“长得好看也是我的本事”这句话的。 “在喜欢上九倾之前,我其实不知道她已经有了皇夫。”夜瑾敛眸,语气温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喜欢上她之后,她才告诉我这件事。” 而当时九倾告诉他这件事,为的是要拒绝他,让他死心。 风离轩闻言皱眉,“你是想说,自己是无辜的?” “什么是无辜?”夜瑾挑眉反问,“我跟九倾两情相悦,不偷不抢,敢问犯了哪条律法?” 风离轩,“……” 他很想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方才明明是自己说,在喜欢上九公主殿下之前,并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四位皇夫,这难道不是想解释,他并没有强行插足并说服九倾废皇夫的意思? 但是话锋一转,瞬间又变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被他的说法方式弄得有点懵的风离轩,表情顿时有些不悦。 此时若是在军营里,他的不悦足以让手下将士感到腿软,但是夜瑾却完全没有一点感觉。 第940章 爱情是无私的,也是自私的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夜瑾端着茶盏,起身走到花厅一角,靠着廊柱站着,目光看向厅外摇曳的满园风景,“你觉得我就算喜欢九倾,也不该让九倾废了四位皇夫,而应该与他们和平相处,对不对?” 风离轩没说话,苏相和湛太傅对视了一眼,也没说话。 看来这位西陵皇子心里通透着呢。 “爱情是无私的,也是自私的。”夜瑾没去在意厅中三人的表情,淡淡道,“当初我知道九倾有皇夫的时候,就不曾退却过。我爱她,所以即便要跟其他人一起分享她的感情,哪怕以后需要卑微地在其他皇夫面前做小伏低,我也心甘情愿——当然,这是在别无选择的前提下。” 因为爱,所以心甘情愿卑微,任何的委屈在这份让他无法放下的感情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然而…… “但凡有一点可能,哪个男人又不想独占心爱之人的全部感情?”夜瑾转过身,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斜倚着廊柱,语气散漫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决绝,“九倾愿意为了我而废皇夫,是因为爱我,你们觉得我会愚蠢到假装大度,去劝她留下那些皇夫?” 他所有的情感和想法,都建立在九倾的意愿之上。 若九倾并未打算为了他废皇夫,那么夜瑾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南族女皇本该拥有三宫六院,对他来说,这并非不能接受的事情——他爱九倾,无关乎她有多少皇夫。 他的爱,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产生丝毫改变。 只要能留在九倾身边,能跟她厮守终生,能经常拥抱她,看着她温柔的眉眼,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幸福满足。 可当九倾为了爱他而愿意废了所有的皇夫,只让他一个人独占时,夜瑾心里的喜悦是无与伦比的,虽然愿意分享——不,不是愿意分享,而是在那之前,他只是在卑微地祈求一份爱而已,祈求九倾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愿意是一回事,可没有人当真乐意跟别人分享心爱之人的感情——除非不得已。 所以,惊喜之后,当他慢慢习惯了九倾对他的爱,喜欢两人之间越来越平等的感情,习惯了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能容忍其他男人也在她的视线里,占有一席之地? “九倾废皇夫是为了我,这算是九倾的决定。”夜瑾淡淡道,“但是之于我自己来说,当然是欢喜于她为我所做的一切,这些曾经是我不敢奢求的幸福,若要我自己亲手去破坏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又怎么可能?” 所以说,废皇夫一事势在必行,只要九倾的决心不改,那么一切都不会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风离轩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相和湛太傅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夜瑾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他们若是试图通过他去说服九公主殿下放弃废皇夫的想法,那么显然,这根本不可能。 他愿意卑微是一回事,但是当九倾为了他做到这一步时,他却还产生那样的想法,那就不是爱得卑微无私,而是自甘下贱了。 第941章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花厅里安静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 随后,湛太傅道:“其实我们都明白,殿下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应该就很难再更改,所以老夫和苏相今日过来,也并不是真的想劝夜皇子去做这件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夜瑾淡淡一笑:“是吗?” “殿下若要废皇夫,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难,但是四年前陛下为殿下甄选皇夫一事举办得很盛大。放眼整个天都,几乎无人不知苏、湛、温、风四家的嫡子入选,并将于殿下登基之后,正式入主后宫,成为殿下在朝上的辅政皇夫。” 夜瑾敛眸,表情平静。 “真要废皇夫,无疑有损四大家族的颜面威望。”湛太傅道,“虽然殿下说了会给相应的补偿,但是诸如他们的前程仕途,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而争取到手。帝都诸多权贵世家的下一代男子,也都可以成为殿下以后在朝堂上的肱骨之臣。” 夜瑾淡淡道:“所以湛太傅觉得,殿下所说的补偿,其实并无实际意义?” “老夫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想跟夜皇子商议一下,看能否做出一些情理上的宽容。”湛太傅说着,似乎突然间有些难以启齿,但只犹豫了片刻,他还是照实说了,“温御史效忠了皇上大半辈子,为官公正贤明,几十年不曾有过太大的过错,皇上对他很是信任。可温御史膝下只有一儿一女,此番他的儿子得罪了夜皇子,所使出的手段的确让人不齿,只要夜皇子能给他一次机会,老夫相信于温老一定会以家规严惩。” 给他一次机会? 夜瑾平静地看了一眼湛太傅,淡淡道:“如果我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也并非宽容就能赦了他,太傅大人大概是不会相信的吧。” 温绥远对他做下的那些事情,原本的确是罪不至死,即便雇凶刺杀夜瑾已经有了确凿的口供,但是夜瑾还活着,而温绥远是南族权贵家的嫡子—— 诚然,夜瑾眼下对南族这些所谓的权贵已经颠覆了以往的认知,并感到不屑,但不管他怎么看待,西陵皇子这个身份相比起南族权贵,曾经的确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温绥远刺杀他的事情,在很多人看来其实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并不会被郑重其事地追究治罪。毕竟对于南族这些皇亲贵胄来说,温绥远是自家人,而他只是一个外人。 哪有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的道理? 而温绥远之所以敢那么对他,数次刺杀不成之后,公然在皇宫里对他下手并设计陷害他,大概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一定在想,就算最终计划败露,他的目的无法如愿,与自己而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最多被皇帝训斥一顿,或者再承受一些责罚,但是至少,罪不至死。 如果他没有犯下其他的事情的话,这样的想法还是很不错的,就算是看在温御史的面子上,也没有真的会给他治重罪。 但是偏偏,温绥远自己把自己逼上了死路。 第942章 我从不惧威胁 湛太傅皱了眉头,目光有些冷淡地看着夜瑾,“夜皇子应该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哪怕只是为了以后在帝君的位置,可以坐得安稳一点。” “所以太傅大人是要威胁我么?”夜瑾淡淡一笑,“如果我不答应放了温绥远,是不是你们以后要联合起来反对我,给我制造麻烦?” 湛太傅没说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夜瑾面上依然没什么异样的表情,缓缓摇头道:“我从来不惧威胁,如果各位抱着这样的态度,那么请恕夜瑾不再奉陪了。” 说着,便站起了身,打算离开。 “夜皇子。”风离轩不疾不徐地开口,注视着他的背影,“如果我们不威胁你,是不是就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夜瑾转头,淡淡道:“温绥远所做的事情,并不止于他对我的陷害。” 并不止于对他的陷害? “夜皇子所言……是什么意思?”风离轩皱眉,转头看向苏相和湛太傅,但是很显然,这两位位高权重的老臣也并不清楚真正内情。 “苏幕臣和湛祺回去的时候,难道没有说起此事?”夜瑾目光微敛,语气疏淡,“这件事已经交给了宸王和胥王,如果各位想知道更详细一点的,可以去问问宸王。不过眼下,这两位王爷所知道的大概也并不多,因为他们才开始查。” 话音落下,苏相和湛太傅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而风离轩,眼底则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色泽。 他们初时只是以为,温绥远三五两次对西陵皇子暗下杀手,并且使出了那样龌龊的手段陷害,所以才惹怒了殿下,以至于招来了祸端。 可听夜瑾话里的意思…… 事情显然比他们想象得还要严重,连一向不轻易出面的胥王都要亲自去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所以这件事,丞相大人和太傅大人找我,委实是没有什么用。”夜瑾嘴角微勾,勾起了一抹略带嘲弄的笑意,“我的分量还没重到能轻易更改南族的律法。” 顿了一瞬,他优雅地欠身,“我还有事在身,失陪了。” 他的容色绝世无双,身姿修长,周身又带着天生属于皇族的矜贵优雅,此时这般带着些许散漫慵然的动作,竟是生生将在场三个人的气势全部压了下去。 仿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说罢,他从容转身离开了花厅,穿过小径走上曲折的回廊,慢慢消失在三人视线之中。 来此之前,苏相已经做好了跟他交易的准备,只要他愿意放温绥远一条生路,那么废皇夫之事,他们愿意妥协,并再也不去皇上和九公主面前提起。 但是这个交易,显然已说不出口。 因为他们就算不放弃,废皇夫一事也是势在必行,而温绥远,显然也绝非求情就能得到一个宽赦的结果了。 “西陵皇子的出现,看来注定要将南族平静的朝局,搅得风生水起。”苏相淡淡道,“只是不知,最后温家究竟能不能保住这条血脉。” 第943章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 按理说,虽然同为朝官,也同是天都贵胄之家,也正因为都是响当当的贵胄,所以苏、风、温、湛四家其实本该是各自的竞争对手,除却效忠皇族这一点上,其他时候,他们不可能真的有什么交情。 温家出事,对于苏相和湛太傅来说,本不会有什么影响,甚至可以说,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经是有风度涵养了,事不关己才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就这么一个夜瑾,从西陵来的一个小小的皇子,却能在不知不觉间让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生出了戒备,甚至不自觉地站在了一起。 开始心系彼此的繁荣和没落存亡。 风离轩眸光淡漠地凝视着厅外景致,须臾,负手走出了花厅,在回廊上看见了玄三,对方显然是在等他。 玄三走了过来,恭敬地低头,“哥。” 风离轩目光微沉,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负手前行。 回廊两边花团锦簇,风景美不胜收,可他们兄弟二人,却并无心欣赏。 “殿下跟西陵皇子之间,感情当真有那么好?” 玄三微默片刻,才点头:“嗯,瑾王和殿下之间,已经容不下任何人。” “你应该是喜欢殿下的吧。”风离轩皱眉,转头看着他,“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 “争取不到。”玄三眼神微暗,声音却沉稳平淡,“我在殿下面前,只是属下,而没办法如瑾王那般,把殿下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子。” 顿了顿,“或许这也是殿下这几年,一直不曾对几位皇夫动心的原因,因为我们都做不到把殿下当成一个寻常的女子去喜欢。” 但是夜瑾可以。 殿下需要的,不是别人的敬畏,南族敬畏臣服她的人太多,若是连自己的夫君都对她恭敬有加,那么爱情里还是何欢喜可言? 所以,他们的感情注定不可能得到回应。 风离轩闻言,眉心微拢,沉默着没有言语。 半晌,他淡淡道:“既然殿下废皇夫一事已经势在必行,你也没必要继续待在殿下身边了,入朝或者进军营,你选一个,我来安排。” 玄三抿唇,声音平缓:“我想继续留在殿下身边。” “……你说什么?”风离轩脚步顿住,转过身,冷眼看着自己面前的人,“云涧,你再说一遍。” 玄三沉默了片刻,才温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继续留在殿下身边,只做一个影卫。” 啪! 话音落下,一个耳光毫不留情地打到了他的脸上。 俊脸偏了一下,脸上清晰地浮现五个指印,玄三却垂眼不语。 “你就这点出息?”风离轩眸光冰冷,唇边吐出来的言语如浸冰川,“没勇气去争取,就默默守候?什么时候你也学会纠结于这种无用的儿女情长了?” “……我已经婉拒了殿下让我入朝为官的提议。”声音还是温淡不惊,却还是带着几许该有的恭敬,“哥,我的事情,我想自己做主。” 风离轩冷冷一哂,“你自己做主?” 第944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玄三沉默。 风离轩一字一句如吐冰渣:“当初要入选成为殿下的皇夫,就是你自己做的主,我干涉你了,还是爹娘干涉你了?可是结果怎么样?你做的主,就是一辈子做个默默无闻的影卫?!” 玄三脸色微变,却是低头不语,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 堂堂风大学士家嫡次子,居然会屈居于一个小小的影卫,说出去只怕都没人敢相信。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玄影七卫以及宫廷其他影卫,皆是孤儿出身,影卫虽然听着比死士名字高尚一点,但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玄影七卫因为属于殿下的私人影卫,所以比一般影卫地位要更高一些,且各方面本事都有涉猎,所以不需要常年待在暗处,但也仅止于此。 稍微有点家世背景的男子,都不可能考虑进宫当一个影卫。 “我知道哥是为了我的前途着想。”心绪微定,玄三平稳地开口道,“但是我……” “这件事我会去跟殿下说。”风离轩显然不想再听他解释,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没了皇夫的名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了?” 玄三闻言微震,还未说话,风离轩接着道:“今晚回家吃饭,晚上我与你好好谈谈。” 说罢,也不等玄三多说什么,径自结束了这场谈话,重新举步徐行。 “今晚我回不去。”玄三道,“我当值——” “跟其他人调一下时间。”风离轩语气疏淡,毫无转圜余地,“玄影七卫的规则我还是知道的,别试图挑战我的耐性。” 说到此处,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觉得自己的骨头够硬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玄三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 夜瑾骨子里并不是残忍之人,虽然他常说自己心胸狭窄,但是事实上,他的心胸一点儿也不狭窄,否则就不会容下参与设计陷害自己的隋青和韩嫣二人。 但是不残忍,却也并不代表他就是慈悲为怀的菩萨。 对于温绥远,在识破了对方计策的时候,他的确是想置他于死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血溅三尺。 如果不是他技高一筹,难保不会在对方恶毒的算计下,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并没有要宽恕对方的理由。 可爱能使人变得宽容。 面对苏相和湛太傅这些老臣的求情,以及他们踹在心里尚未说出口的想法,夜瑾其实都可以答应——为了杜绝以后所有的麻烦,将皇夫一事解决得彻底一点,就算放温绥远一马,又如何? 但是很可惜。 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就算自己想宽恕,宸王和胥王两人也不会对图谋不轨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如此,多说废话亦是无用,现在温绥远唯一的生机就是他除了掌控一部分江湖势力之外,并无其他图谋不轨的证据,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他。 回到凤寰宫,夜瑾独自一个人坐了片刻,原本去找宸王的心思也淡了。 第945章 南族是个神奇的国家 因为不知道九倾什么时候能回来,独自待着也是无聊,在榻上待了一会儿,他就睡过去了。 睡的时间不长,但是甫一醒来,就闻到了一阵饭菜的香味。 或者说,他其实是因为闻到了香味之后,才醒过来的。 睁开眼,毫无意外地又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美眸,夜瑾目光柔柔,直起身子,抱着她的腰,霸道而又不是温柔地堵住了她的唇瓣。 吻了好大一会儿,夜瑾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嗓音柔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九倾道,“你不是说去找宸王么?” “没去。”夜瑾起身下榻,穿了鞋子,把苏相和湛太傅的事情说了一遍,“跟他们说话耽搁了一点时间,然后回来时就没怎么想去了,而且我想着,宸王也不是铁人,一年难得有这么一天休息的时候,我这个时候去打扰他,好像也有点不地道。” “宸王要是知道你这个想法,大概会被感动的。” 感动? 夜瑾嘴角一抽,怎么也无法想象宸王感动的表情。 “下来用膳。”九倾道,“吃饱了,我们出宫逛个集市,带你看看南族的繁荣安定。” 夜瑾闻言,默默地咕哝道:“我还是比较喜欢跟你待在床上畅聊人生……” 九倾转身,“你说什么?” 夜瑾讪讪一笑,倾身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才柔柔地道:“我说好啊,可以好好领略一下南族的风土民情,也挺不错的。” 九倾嘴角微扬,也不戳破他,径自走到外殿,在桌边坐了下来。 桌子不大,只摆放了四道菜,便再也放不下其他的汤品了。 “今晚吃得清淡一点。”她道,“待会儿出宫,还可以品尝一些别的。” …… 晚上灯火辉煌,皇城里年节的气氛还很浓,夜瑾和九倾穿着轻便的衣服,驾着普通的马车出了宫,在最喧闹的集市中心下车步行,感受着天都子民欢腾的心情。 沿街车水马龙,灯火璀璨,两旁林立的商铺无数,摊贩沿街叫卖的声音却格外欢腾有力,宫里发生的不愉快,丝毫也影响不到百姓们在年节里的欢闹。 应该说,只要不是谋反作乱,抄家灭族,或者山河破碎改朝换代,那么深宫内苑里的事情,大多是与寻常百姓毫不相干的。 “国泰民安,是每一国百姓的向往,可国泰民安的日子却总是不能长久。”夜瑾淡然地看着眼前的繁华夜景,眸心难得地染上了几分恍惚。 九倾微笑着摇头:“南族是个神奇的国家,兵荒马乱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几千年。” 闻言,夜瑾转头看她,想了想,“内乱也没有?” “可以这么说吧。”九倾缓缓点头,声音却是沉浸如雪,“南族兵强马壮,若是发生兵乱,那一定是非常惨烈的,南族数十代君王励精图治,皆是有为之君,有掌控天下的魄力,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因此才能得保南族千年繁荣。倘若有朝一日……” 语气微顿,她淡笑,“倘若有朝一日南族也陷入战乱,那一定是因为轩辕氏的气数尽了。” 第946章 御山书院 夜瑾表情一紧,不自觉地握住了她的手。 江山若要改朝换代,那一定是皇朝气数已尽,可九倾的话……却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南族是由神灵庇佑的国度,有虔诚侍奉神灵的祭司殿在,并且每一代君王的传承尤为严苛,没有立嫡立长的规矩限制,向来以圣明强者为尊。 祭司殿是个纯净之地,不染世俗,也从不沾染权势纷争,大祭司虽并没有对帝王的废立权,但每一代皇帝在立储君时都会征求大祭司的意见,并且请大祭司为之祈福占卜。 所以不管是帝王的才能,还是为君者对天下苍生的仁爱之心,都是南族君王传承所需要考虑的因素,又有祭司殿从旁协助,所以才能一代代传承下来,传至今日已有数千年,却依旧繁华而无丝毫零落迹象。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气数已尽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分量,一定是任何人无法想象的沉重。 两人沿街逛着,吃了街边小吃,看了一些杂耍,还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投壶的游戏,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你说我应该在没登基之前培养得力的朝臣新贵,今天早上说的这句话,你自己还记得吧?” 夜瑾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怎么了?” “带你去一个地方。”九倾转身,淡淡打了个手势,一直跟在后面的马车顿时加速驶来,转眼到了他们面前。 九倾挽着夜瑾的手上了马车,“去御山书院。” “是。” 书院? 夜瑾不解地看着她,“我们去书院?” “嗯。”九倾淡淡勾唇,“御山书院是隶属于皇家的书院,里面的学子都是南族将来的栋梁之才。” 夜瑾闻言,瞬间一静,眼底慢慢流露出一抹古怪,随即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九倾挑眉:“怎么?” “没。”夜瑾低声叹道,“我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结果最厉害的还是你。” 御山书院。 听着就很气派的一个书院,属于南族皇家书院,学子都是南族的栋梁之才。 简单的几句话介绍,已经让夜瑾明白了这个御山书院在天都的分量,大概是全天下寒窗苦读的学子梦寐以求的圣地吧。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皇城中一条僻静的街上。 这里四周并无居住的府邸,只有一个偌大的学院,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威严与肃重,气派与尊贵并存。 此时学院里并没有人,年节放假,又是深夜,周遭一片安静无声,这种浓厚的书卷气息就显得越发浓厚。 九倾并没有从马车上下来,只淡淡道:“等学子们入学之后,我再带你过来好好见识一下。” 夜瑾点头,从这里只能看到书院的外部格局,只知道书院占地很大,里面的学生应该不少。 “春闱是在三月中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九倾道,“到时候就会有一小批的学子通过考核之后入驻朝堂,成为朝上的新鲜血液。入了朝堂,才是真正考验才华和人品的时候。” 第947章 还是觉得你最好看 夜瑾顿时明白。 南族的制度本就跟他国不同,其他国家哪怕立了储君,皇帝也担心太子的权力大过自己,对于在即位之前培养心腹这样的事情,大多时候是不被允许的。 皇帝驾崩之前,皇子之间的争斗基本上也不会停止,私底下暗潮汹涌,皇帝就算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若是真的触及到了底线,威胁到了皇权,那么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即便是皇帝自己亲立的太子,也会被视为结党营私,甚至被冠上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毫不留情地打压,甚至是废除。 所以就算被立了储君,成了皇朝的下一任帝王,在现任帝王没有驾崩传位之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培养太多的心腹朝臣。 而南族不同,南族对于立储一事格外的慎重严苛,一旦成为储君,那毫无疑问,就拥有了与帝王几乎相差无几的权力,父子君臣之间不会有那么多的猜忌,也不会担心权力受到压制。 那种毫无芥蒂的信任,或许是源于骨子里对于亲缘的珍惜,也或许是因为对神灵的虔诚,因此很多他国皇朝父子之间常见的阴暗,在南族却是很少得见。 马车转了个方向,避开了喧闹的集市,从另外一个方向回宫。 灯火璀璨,在哪里几乎都能见到,马车行过一条并不拥挤却依然人声鼎沸的长街,街道两旁客栈、酒楼、茶馆、书阁,应有尽有。 年节的时候,年长一些的人显然喜欢待在家里陪伴妻子,享受一家人的天伦之乐,而年轻一些的公子哥儿和小姑娘,则似乎更喜欢往外跑,感受着年节里的热闹喜气。 夜瑾倚在车里,透过撩起的车帘看着外面街景,转头看向九倾:“我们现在回宫?” “你还想不想继续走走?”九倾淡笑,“若是想继续走走看看,就迟一点再回去。” “没什么好看的。”夜瑾道,长臂一伸,将佳人捞在自己的怀里,声音软软的,“我觉得还是你最好看。” 九倾抿唇轻笑,也没抗拒他难得的霸道,像个娇弱的小女子一般倚在他的臂弯,“那就回宫……” 话还没说完,她语气却忽然顿住。 “怎么了?”夜瑾察觉有异,偏头朝她看去,却见九倾饶有兴味地挑了道眉,视线定格在车窗外的某处。 夜瑾狐疑地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却看到了让他怔愣的一幕。 宸王? 这么晚了,宸王也出来逛夜市? 目光微抬,夜瑾看到了上方的牌匾,此时宸王站着的地方是一间规模挺大的书阁,书阁里有不少的人,大多是十七八岁或者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女。 宸王来书阁做什么? 学识渊博,本事高超的宸王,并且还是堂堂的南族王爷,王府里什么样的书籍没有?还需要来书阁买书? “他……”夜瑾刚要说什么,然后却看到了让他更惊讶的一幕,一个小少年抱着几本书从书阁里走了出来,走到宸王面前停了下来,垂着眼,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声音太小,而且距离有些远,听得不甚清晰。 第948章 那个少年,是宸王的儿子? 然后宸王淡淡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转身就走。 少年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如精雕玉琢一般,见宸王走了,忙小碎步跟着在他的身后,小嘴抿得紧紧的,神色似乎有点紧张。 直到两人离开视线,夜瑾才回过神,头一句话就是,“那个少年,是宸王的儿子?” 他一直以为宸王尚未成亲。 “宸王尚未成亲,哪里来的儿子?”九倾语气闲适,懒懒地笑了笑,“而且你从哪里看出刚才那个少年是个男孩?” 夜瑾凝眉,“女孩?” 九倾笑了笑,不置可否。 夜瑾沉默地靠在榻上,语调透着几分古怪,“我一直以为宸王是个冷硬的冰山,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九倾静静一笑,那个女孩看起来还小,跟宸王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过,思及她方才抱着的书,九倾眼底不由闪过一道深思。 还是个正读书的孩子? 回到寝宫之后,又是夜深。 这次不用九倾开口,夜瑾在自己的寝殿里沐浴之后,将自己又穿戴整齐之后,偷偷溜进了金华殿。 紫陌见到他这么自觉,嘴角一抽,“瑾王,殿下还在沐浴,这么晚了您也该就寝了吧?” 夜瑾淡定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走进殿里,声音也透着一股无赖意味,“我还有事要跟九倾说,说完了自然就回去睡觉了。” 紫陌,“……” 夜瑾转头看她一眼,紫陌手里拿着九倾的衣服,他走过来,伸手拿过,“这是九倾待会儿要穿的?我拿过去就行,你先出去吧。” 紫陌嘴角一抽,越发觉得无语,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由着他去了。 拂开重重鲛绡罗帐,夜瑾径自进入内殿,一阵花瓣的清香钻入鼻尖。 夜瑾转头,屏风之后,偌大的浴桶里正倚着一个绝色美人,周围各色花瓣随着她撩水的动作层层叠叠荡起涟漪,袅袅的水雾氤氲,让她的眉眼看起来越发美得有些不真实。 夜瑾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随即几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 美人懒懒抬头看了他一眼,嗓音柔和慵然,带着丝丝撩人的魅惑,“衣服放下,人可以出去了。” 显然,方才他和紫陌在外面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但是美景在前,夜瑾怎么会乖乖出去? 若是之前,九倾这句话一出口,他自然是不敢违抗的,但是经过白日的那番美好之后,他胆子显然大了很多。 衣服放在了屏风旁的椅子上,他缓步走了过去,走到她的身后,“我伺候你沐浴,好不好?” “我要是说不好,你是不是就乖乖出去了?”九倾眯着眼,懒懒问了一句。 夜瑾没回答,伸手拿起了浴桶中沐浴用的丝络,动作轻柔地拭着她如玉般白皙娇嫩的脊背,肌肤细腻,触手丝滑,像是最上等的美玉。 夜瑾看得有些着迷,慢慢俯身,在她香肩处落下一个吻,轻如柳絮,却仿佛带着无与伦比的珍视和虔诚。 第949章 任凭你处置,还不行么? 九倾由着他放肆,半晌,才懒洋洋地道:“紫陌最近有些失职,看来需要提点一下了。” 夜瑾眨眼,“紫陌失职?” “是啊,你不觉得吗?”九倾淡淡道,“孤正在沐浴,她却敢放男子进来,这不是失职?按规矩至少应该打五十板子。” 夜瑾闻言,顿时默了默,随即静静道:“那我替她挨了吧。” “这么怜香惜玉?”九倾淡笑,“看不出来啊。” 夜瑾暗道,他才不是怜香惜玉,而是若真的让紫陌被罚了,那他下次肯定就没这么容易进来了,要是被拦在门外,还怎么享受软玉在怀的美好滋味? “我待会儿任你处置,还不行么?”夜瑾低头,忍不住又吻上她白皙柔嫩的耳垂,“九倾……我想侍寝……” 九倾被他吻得情动,气息也有些不稳,嗓音却淡定,“抱我出来吧。” 夜瑾听着,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典一般,喜不自胜地将她从浴桶里抱了出来,闻着她身上迷人的馨香,几乎控制不住心猿意马。 拿来干净柔软的毛巾拭干她的身体,夜瑾眼睛忍不住瞄了瞄,很快如火烧一般移开了视线,然后抱着她走向床榻,将她放在铺得整齐的床榻上。 垂眼看着榻上的人,夜瑾眨了眨眼,“倾儿……” 九倾眉梢轻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环上了他的脖子,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夜瑾心里一荡,霎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熟悉的气息弥漫在彼此之间,让人心神荡漾,旖旎的气息渐渐撩动心扉,两个人都沉浸在让人美好的喜悦之中…… 情人之间的美好总是让人欲罢不能,不曾体会过的人不会明白个中滋味,待深刻地体会过之后,就食髓知味,再也无法抗拒。 接下来两天,九倾和夜瑾都没有离开凤寰宫,对于夜瑾来说,这两日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以来,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没有政务繁忙,没有不识相的人打扰,只有他们二人,静静享受静谧时光。 可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让人想留也留不住,年节的假期只有三日,之后就是正常早朝的日子了,也就是说,九倾又要全身心地投入到政务当中。 而夜瑾,晚上总是缠着九倾到很晚,耳鬓厮磨,极尽撒娇无赖之能事,早上九倾去上朝时他就待在寝宫里养精蓄锐,等九倾回到御景阁批折子处理政务的时候,他就帮她磨墨和筛选折子,有时候会跟九倾交流一些朝政上的见解。 这些日子虽没上宸王的课,但是跟九倾待在一起,夜瑾也同样受益匪浅,自己闲暇时候也并没有忘记武功上的精进,虽不如在东幽时候的突飞猛进,但也算是小有进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敢太过偷懒,哪怕整日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他也并不敢真的把功课全部落下了。 虽然这些日子他连宸王的面都没见到,但没见到宸王,不代表他能忘记宸王的冷酷。 第950章 胥王中毒 年节休息三日,所堆积的朝务很多,离春闱还有一个多月,但每年都是刚过完年节六部就要开始筹备,各地的学子入学之后也都会很忙,忙着准备春闱的试题。 皇族几位王爷也各有自己的职责,节后连续半个月,他们开始频繁进出御景阁,朝九倾请示和汇报各种事情的决策。 一片忙碌之中,日子看起来风平浪静,没有人再找夜瑾的麻烦,也没有人再因为温绥远的事情来求情,可私底下的暗潮汹涌,九倾和夜瑾知道,朝臣们也知道。 只是因为朝政太过繁忙,以至于很多人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一些心知肚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二月中旬,奉命调查温绥远的胥王回来了,却是带着一身的伤,身边十几个高手护卫几乎折损殆尽才护着他的性命,将他安然送回了王府。 但是刚回到王府,他就昏过去了。 九倾得到消息的时候心里一凛,完全没有料到,一个区区温绥远的案子竟能让胥王受到这么重的伤,差点连性命都搭上。 太医急急给胥王诊断,结果却是得知,胥王中毒了。 “什么毒?” “还不知道。”陈太医愁眉不展,“胥王现在昏迷不醒,身上有凌乱的剑伤和刀伤,但是都不致命,最要紧的还是毒素,老臣只能先用解毒丹给他服下,护着他的心脉,什么时候能醒还不能确定。” 九倾闻言,看着躺在床榻上昏迷的胥王,他的嘴角一片乌青,所中之毒显然非寻常之物。 抬起他的手腕试了试,九倾眉心渐渐拢在了一起,眼底色泽幽深难测。 须臾,放下他的手腕,转身离开了胥王寝殿。 “太医院尽快想出办法,不能让胥王出事。” 陈太医领命,“老臣遵旨。” 出了王府,上了马车,跟着九倾一起来了胥王府,却一直沉默不发一语的夜瑾终于开口,“胥王的毒要紧么?” “你觉得呢?”九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他觉得? 夜瑾皱眉,凝视着九倾平静的眉眼,“应该不要紧吧,我看你似乎并无多少担心。” “御山书院已经开学了,我们去看看吧。”九倾倚在车厢里,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琐事很是,虽然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堆在一起一件件处理起来也挺繁琐。” 夜瑾闻言,顿时就心疼了,也不再多问什么,很自然地抬手搭上她的鬓角和眉心,轻轻揉按了起来。 九倾调整了一下姿势,直接躺在他的腿上。 夜瑾眉眼柔了柔,轻声道:“九倾,我喜欢这般静好的岁月。” “嗯,我也是。”九倾半闭着眼,慵懒地回了一句,然后淡淡道:“别说话,好好按。” 夜瑾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嗓音柔到了骨子里,“遵旨,我的女皇陛下。” 马车一路行到了御山书院。 九倾和夜瑾都是穿着便服,不过御山书院本就是皇家书院,书院里的最高官员就是湛太傅,所以当然不可能不认识九公主殿下。 第951章 微臣云昊,见过殿下 湛太傅在书院里并没有给学生授课的职责,书院里除了湛太傅之外,还有其他四位年过四五旬的夫子,以及两位年轻一些的夫子,其中一位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是才华横溢,学识渊博。 九倾来的时候并不没打算惊动谁,只是想带着夜瑾来见识一下而已,但是不巧,湛太傅和几位夫子正在商议今年学子春闱的事情,因此进了夫子们办公的书阁,便一下子见到了所有的人。 九公主殿下微服私访,夫子们显然都觉得紧张,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九倾道:“都不必多礼了,孤冒昧打扰,还望各位夫子不要见怪才是。” “殿下言重了。”湛太傅笑了笑,“殿下既然来了,臣刚好有件事想请示殿下。” 九倾闻言挑眉:“什么事?” 说话间,她目光淡扫,瞥见肃立于一旁的几位夫子,随即看到了一个白衣温润的男子。 眸心闪过一道讶异,九倾转过头,听湛太傅道:“玉衡班有个女学生,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成绩名列前茅,此时学院里的统一抽考,她考了玉衡班第一。按照学院里的规矩,臣安排云太傅对她进行了一次晋级考试,她以几乎满分的成绩入了天枢班,但是她自己,却不愿意进天枢班。” 九倾和夜瑾闻言,皆有些意外,但是两人意外的原因却不一样,九倾道:“为什么?” 夜瑾意外的却是,这个书院女孩子也能来……哦对,南族并不是男尊女卑的国家,相对而言,应该是个男女平等一些的国度,女子若有才华抱负,同样可以读书考取功名。 只不过,南族一直以来并没有太多的女子入朝为官,有些就算参加入学考试,也大多选择进宫当个高级女官,而不会选择跟男子同朝。 毕竟即便是体制宽松的南族,自古以来也大多是男子为帝,女皇主政的情况算是少数,所以很多女子心里并没有太多雄心抱负,反而更愿意享受相夫教子的安宁。 夜瑾对于南族的制度已经有了些了解,此时细想一下,也就不再觉得讶异了,不过,玉衡班和天枢班……是北斗七星来划分优胜劣汰班的意思? “老臣不是很清楚,这个小姑娘才华比大多男学生还要令人惊艳,只是她自己好像并不想太过出风头,因此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才华。”湛太傅道,“云太傅觉得她有天分,想把她培养成为殿下以后的左右臂,因此老臣才把此事放在了心上。” 九倾闻言,淡淡道:“云太傅是谁?” “是微臣。”温润的声音响起,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躬身,风度翩翩,“微臣云昊,见过殿下。” 夜瑾转头,看着说话的男子,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这个男子跟寒钰何其相似,不是容貌,而是身上那种温雅柔和的气质,但是比起寒钰,他似乎更多了一种海纳百川的气度。 九倾闻声也朝他看了过去,在心里想了片刻,脑子里并没有对这个人的印象,“云昊?” 第952章 云卿何罪之有? 她没有忽略方才湛太傅对他的称呼,云太傅。 在这所皇家书院,所有教授学生的夫子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正规的称呼应该是学士,但是学子们习惯沿用比较平民化的称呼,称学士们为夫子,以示亲切和尊敬。 而据九倾所知,整所书院也只有湛太傅一个人被称为太傅,其他学士都只是被称为夫子,这位如此年轻的云太傅……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九倾心里的疑惑,湛太傅主动解释道:“云昊是云侯爷家的次子,三年前进的书院,自小熟读经史子集,学识渊博,在学院里算是才华最出众的夫子,学子们都很敬重他,现任天枢班太傅。” 天枢班,是御山学院的国子生所在的班。 而国子生也是太学生,学业已经满七年,可以参加春闱考试,可以入朝为官的学生。 所以,这位云太傅教的是整个学院最高的一个班。 九倾目光在云昊身上打量了一下,淡淡一笑:“云侯爷的次子?” “回禀殿下,正确的说法应该云侯爷家的庶子。”云昊半垂着眼,态度却不卑不亢,声音轻如棉絮。 云侯爷家的庶子。 九倾淡笑,“孤对你是嫡子还是庶子不感兴趣,只要有真才实学,孤就会重用,其他的并不重要。” 云昊闻言,静了片刻,“殿下英明。” 英明? 九倾并没有从这两个字中听到几分真诚,不过她并不在意,只淡淡道:“刚才湛太傅说的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她叫轻鸾,是个天资过人的姑娘,当得上才女之名。”云昊温声道,“殿下登基之后,圣驾之前皆是男臣,时而或有不便。微臣觉得轻鸾是个可塑之才,若能悉心栽培,假以时日当可成为殿下的左右臂。” 九倾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云卿倒是想得颇为周到。” 这句话一出,其他几位夫子神色皆是微变,心里无法分辨这句话是赞美还是讽刺。 照常理来说,皇帝登基以后的事情,以云太傅这样的身份根本无权过多置喙,擅自决定帝王需要什么更是逾越之罪,若殿下多想,丢掉性命都有可能。 而身为学院里最年轻的太傅,云昊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错的,可明知道是错的还故意为之,要么是真心为君上着想,以至于根本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要么就是试图在君王面前留一个深刻的印象。 而云昊心里怎么想,九倾又是怎么看的,其他人都并不知道。 云昊撩袍跪下,从容低头:“下臣逾越,请殿下治罪。” “云卿何罪之有?”九倾淡淡一笑,“起来吧,孤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这位小姑娘孤倒是想见见。” “孙夫子。”湛太傅转头,“让轻鸾姑娘过来一下。” “是,湛太傅。”孙夫子转身走出了书阁。 九倾案前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翻看着学子们的卷宗,淡淡道:“湛太傅,今年的春闱筹备得如何了?” —— 先更这么多,白天再来一波,么么哒 第953章 轻鸾1 “一切都稳妥,没什么大问题。”湛太傅恭敬地回道,“云太傅去年接手的天枢班,这一年以来,很多学子表现得可圈可点,今年或许会出现许多意料之外的新贵。” 九倾淡然点头:“若真如此,云卿功不可没。” 云昊沉默都站在一旁,面色平静,并未搭话。 夜瑾也是站在九倾身边,虽从头到尾不发一语,但姿态轻松闲适,看起来并无半分局促。 湛太傅看着他,就忍不住想着最近总是愁眉不展的温御史,以及还在天牢里待着的温绥远,越看越觉得对方过分淡定,就好像天都发生的那些事情真的与他毫无关系,他可以在得罪了南族权贵之后,依然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殿下,轻鸾姑娘来了。” 九倾和夜瑾同时转头,然后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小姑娘…… 还真的是个小姑娘,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长得娇娇嫩嫩的,肌肤很白,眼睛很大,身子小小的,纤细得像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看起来比一般十四五岁的姑娘还要小上一些。 莫怪湛太傅叫她小姑娘。 不过,真是面熟呢。 九倾托腮,温和地冲着那个小姑娘笑了笑,“别紧张,进来吧。” 轻鸾小手微紧,看着笑意盈盈的九倾,转头又看了看书阁里的其他人,看来看去,也就学院里的一些太傅和夫子,和一个站在九倾身边的俊美男子。 并无其他女子。 所以,孙夫子说,九公主殿下要见她……这个冲着她笑得温柔的女子,就是九公主殿下,南族储君? 看着很和善的样子…… 轻鸾有些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在离九倾远远的地方就跪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参见九公主殿下。” “起来吧。”九倾语气很温和,甚至带着些许兴味,“不用紧张,走近一些。” 轻鸾抬眼,忍不住轻咬着粉色的唇瓣,却不敢抗命,听话地走近了三步。 好像一只小白兔啊。 九倾默默地想着,转头道:“湛太傅,让各位夫子都先离开一下,孤有话跟这位小姑娘说。” “是。” 于是,所有人——除了一直站在九倾身边的夜瑾,其他人都鱼贯走了出去。 走在最后面的云昊,无意间瞥了神情懒散的夜瑾一眼,却没什么情绪地移开了眸子,很快走了出去,并带上了书阁的门。 书阁里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九倾静静打量着眼前垂着眼的小姑娘,越看越觉得对方好小,虽然真实年龄可能比自己小不了两岁,但是看着就很娇弱的样子。 不过长得确实挺漂亮的,像个瓷娃娃。 “你叫轻鸾?”九倾开口,声音柔柔的,“姓什么?” “回……回九公主殿下,奴婢……奴婢无姓,就叫轻鸾。” 无姓? 九倾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你是孤女?” 长长的睫毛微颤,轻鸾点头:“是。” “谁送你入的学?” 轻鸾闻言,小脸微白,却是低着头,抿唇不语。 第954章 轻鸾2 “这个问题,不能说?” 轻鸾又跪了下来,却还是低着头不发一语。 夜瑾瞥了这个小姑娘一眼,心里忍不住觉着,跟这么一只胆小的小白兔待在一会儿,连说话都费劲儿,有何乐趣可言? 宸王跟她是什么关系? 不会是养女吧? 没错,这个小姑娘就是年节那晚,他们在皇城街道遇上的那个从文华书阁里出来的,跟宸王一起出现的那个小少年。 当时他是女扮男装,穿着少年的衣服,但九倾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小姑娘。 不过,这个小姑娘性子还真是…… 夜瑾嘴角撇了撇,忍不住想,宸王那样的冷酷性子跟这个小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两人是如何相处的?会不会动辄把这个小姑娘吓哭? “既然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吧。”九倾笑了笑,“地上凉,别跪着了。夜瑾,给她搬张凳子过来。” 夜瑾闻言,伸出右脚一勾,就把不远处的椅子勾了过来,放在小姑娘身后,“坐着吧。” 轻鸾恭敬地应了声是,就乖乖在椅子上坐下了。 一双小手交叠着,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眉眼微垂,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 “你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奴婢十五岁。” 九倾点头,“听太傅说,你的成绩很不错,他想把你安排进天枢班。你应该知道,天枢班是整个学院的最高班,如果你能进去,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就能参加朝廷举办的考试,到时候入朝为官,或者自己选择一个喜欢的职务,对于很多人来说,应该算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愿意?” 似乎生怕小姑娘听不懂自己的话一般,九倾的话说得直白浅显,并且语调始终温和平静,怕吓着她一般。 虽然她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有那般不经吓。 看着像是柔弱的小白兔,骨子里却坚韧得很。 轻鸾对这个问题,显然就没那么多顾忌了,闻言低声道:“奴婢……不想那么早离开学院,想在这里多学两年。” 不想那么早离开? 九倾着实讶异了,御山书院虽然是天都最有名的书院,很多学子挤破头都想考进来,但是最终的目的可不是在这里多学两年,而是为了能出人头地,学到知识之后,尽可能早地实现自己的抱负。 进书院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功名和梦想,因为书院是唯一可以直通朝堂的路径,而如一些深闺里的千金小姐,想学什么,则可以在自家宅院里聘请夫子,无需抛头露面进入书院。 因为她们要的只是才女的名声,而并无进入朝堂的志向。 如果这个姑娘并不想进入朝堂,或者她并没有自己想要实现的梦想,那么她为什么要进书院? 心头闪过这个疑问,九倾淡淡一笑:“进了天枢班,也不一定就会早离开。” 轻鸾几不可察地点头,“嗯,但是……我……” 九倾扬眉:“有话但说无妨。” “家里人……让我一步步,脚踏实地。”声音很轻,很温顺,像是听话的乖宝宝,“他说,历练比学识重要。” 第955章 轻鸾3 家里人? 九倾淡淡道:“你方才不是说,自己是孤女?” “嗯,奴婢……的确是孤女。”轻鸾点头,小小声地道,“被王……被哥哥收养……” 九倾淡笑:“你被收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轻鸾闻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间抿起小嘴,就不说话了。 九倾几乎要笑了。 她也确实笑了,这个小姑娘着实可爱的紧,而且她敢断定,看着温顺没脾气的小白兔,骨子里绝对不可能真如表面上这般柔弱驯服。 摩挲着下巴,她好整以暇地道:“你来书院读书,是因为自己想读,还是因为收养你的那个人让你来读的?” 轻鸾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哥哥让来的。” “你自己呢?”九倾忍不住觉得好奇,“你自己不喜欢读书?” “不是……”轻鸾摇头,声音弱弱的,“我也喜欢……” 九倾瞬间一静。 她生平第一次发现,跟人聊天也能这般费力,虽然可爱,但是这个小姑娘说话的方式,只怕耐心最好之人也耐不住磨。 果然,夜瑾已经被磨去了耐心,不耐地皱眉,“我觉得跟她没什么好说的,简直浪费时间。” 九倾也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但是谁让她难得地对一个小姑娘起了好奇呢。 当然,好奇的不是小姑娘本身,而是她跟宸王的关系。 哥哥? 按着宸王的年纪,小姑娘喊他一声叔叔也不为过,不过宸王到底是什么时候收养的这个小姑娘?怎么一丝口风也没露? “既然是你哥哥不想让你读得那么快,那太傅的提议就这么算了吧,你只当他没说过。”九倾淡淡一笑,“不过,我倒是想问一句,你以后想进宫做个女官吗?” 女官? 轻鸾颦眉想了想,抬头看着九倾,迟疑了一会儿:“奴婢能说实话么?” “当然。”九倾嘴角一抽,无奈地笑了,“不说实话,难道还要说假话么?” “奴婢……不想当女官,因为当了女官,就不能嫁人……”她道,“奴婢……想早点把自己嫁了……” 九倾沉默。 想早点嫁人?这个想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奴婢虽然还小,但是等入选女官时,应该也有十六七了,或者十八岁也有可能……当了女官要三年才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那时候……奴婢二十出头的年纪了……” 九倾静静地看着说话的小姑娘,谁说她柔弱的? 这会儿说话虽然带着一点不安,但心思缜密,才思敏捷,所思所想所言不比谁更有条理?心中的想法虽谈不上多伟大,听着却是蛮坚定的。 “二十岁嫁人也没什么不好啊。”九倾道,“等你有了一官半职,在朝堂上有了说话的分量,便会有很多青年才子登门求娶,到时候你择婿的标准就可以提高,不愁嫁不到好的夫君。” “不行的。”小姑娘摇头,“等我二十岁,他……他就更大了,我等得起,却担心他……被人捷足先登……” 九倾顿时愕然。 第956章 轻鸾4 夜瑾瞥了一眼柔柔气气的小姑娘,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忍不住腹诽,原来已经有些肖想的目标,只是……不知道这小白兔的追夫之路得多有漫长。 想法是不错的,勇气也足,只是最后的结果怕是不容乐观。 在所有人眼里,宸王就是一个千年不会软化的,又冷又硬的冰山玉石,想要他体会女子的柔情,大概比登天还难。 九倾跟小姑娘又聊了几句,便放她离开了。 “你觉得这么样?”九倾转头看向夜瑾,黑曜石般的眸心闪过一丝兴味,“我觉得小白兔很有趣。” 有趣? 夜瑾不置可否,“我对她完全不感兴趣。” “没让你对她感兴趣。”九倾嘴角一抽,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起身道,“回去吧。” 夜瑾求之不得。 说实话,到了南族之后,他特别不喜欢出宫,就想一直待在凤寰宫不出来,哪怕九倾政务多忙,他就在御景阁帮她磨墨整理折子,心里也欢喜得紧。 出了书阁,九倾转眼看了看偌大的书院,隔着院墙,能听到学子们郎朗的读书声,还有温雅的吟诗颂词,以及一些学子间相互交谈的声音……此时大概是下课时间,所以气氛很是轻松。 湛太傅率几位夫子恭送,九倾转头看向云昊,“小姑娘既然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的事情就别勉强了吧。” 云昊面上温和,没什么情绪变化,躬身应道:“微臣遵旨。” 跟夜瑾一道走出书院,上了马车,九倾斜倚在软榻上,想着小姑娘的话,不由淡笑:“担心被别人捷足先登?虽然人挺聪明,却似乎不明白,感情这个东西可不讲究先来后到。” “感情不讲究先来后来,但是姻缘却讲究。”夜瑾道,“况且以宸王那般冷硬的性子,儿女情长这种东西肯定不在他的规划之中,所以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娶妻的时候,他大概只会娶一个合适的,而不会去想自己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九倾闻言,细细想了一下,觉得夜瑾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这个小白兔虽看着柔弱,其实一点儿也不柔弱。”夜瑾嘴角淡勾,伸手将九倾拥入了怀里,在她脸上偷了一记香吻,“凭她一个小小的孤女身份,居然有胆量打宸王的主意,并且不惧宸王如魔王一般冷酷严苛的脾性,不得不说,她实在是个勇气可嘉的女子。” 只是不知,宸王若是得知自己被一个小姑娘惦记上了,他会作何反应? 孤女? 想着小姑娘的身份,九倾凝眉,“一直没听宸王提起这个小姑娘,不知是个什么来历?” “宸王既然把她带到了王府,来历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夜瑾说道,“我就是想知道,宸王对这个小姑娘是个什么心思。” “反正不会是想娶她的心思。”九倾懒洋洋地道,“或许真的是当成女儿来养的呢。” 夜瑾顿时一静。 宸王领一个柔弱小白兔进王府,当成自己女儿来养? 第957章 别做出一副怨妇状 这件事只怕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 九倾很快转移了话题,“宸王的事情暂时别管了,你打算什么回去东幽?” 回去东幽…… 夜瑾默默看了她一眼,“暂时还不想回去。” “也不能离开太久了。”九倾道,“过完年节的日子我都会很忙,没多少时间陪你,不如你先回去东幽,等我有空了再去东幽看你。” 夜瑾嘴角微抿,不满地看着她。 九倾嘴角一抽,“别做出一副怨妇状,我不吃这一套。” 不吃这一套? 夜瑾心里还真不信,但是他也知道,九倾这段时间的确很忙,自己不能给她分忧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又怎么能还能耍性子? 他想了想,“我过完二月再走,可以么?“ 可以么…… 这般征询的语气,九倾难道还能说不可以? “你的生辰日是四月初八?” 夜瑾微愣,“生辰?” “去年这个时候,你的弱冠礼错过了,今年的生辰我帮你庆祝?”九倾转头,伸手拂过他俊美如画的眉眼,“四月份我如果能赶过去最好,赶不过去的话我就让宸王代我表达。” 夜瑾,“……” 让宸王代为表达? 默默地瞅了她一眼,他道:“生辰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要紧的日子,跟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可以当成生辰来过。” 九倾挑眉。 夜瑾忍不住又偷了个香,嗓音柔柔地咕哝了一句:“你若是没时间我也不强求,让宸王代为表达就不必了,我怕他直接用鞭子表示。” 九倾闻言,顿时轻笑出声。 须臾,她正了神色,淡淡道:“去年的二月底,我离开南族去了西陵,到今年的三月,我们就相识刚好一年了。” “时间过得其实挺快。”夜瑾垂眸,语气有些飘忽,“但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已经过了数载的感觉。” “似乎挺多感叹的。”九倾笑了笑,素手划过他的脸,“我要去钰王府,你是自己回宫,还是跟我一起去?” 夜瑾道:“跟你一起去吧。” 这半个月以来,九倾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去钰王府给寒钰治病,夜瑾没有过去,或许是出于心里的那点芥蒂,也或许是,他以为看不到寒钰就什么事情都不存在。 可该存在的事情已经存在了,不管他的想法如何,今生寒钰跟九倾只是兄妹,心有芥蒂其实没什么意思—— 虽然夜瑾心里也清楚,没有哪个男人在得知其他男子如执念一般牵挂着自己心爱之人时,还能保持淡定的心态。 可他也必须强迫自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你只是给他治病,没有问一些其他的事情?” 九倾道:“没问。” “为什么?” “不想问了。”九倾道,“有个谜团搁在心底,也没什么不好,知道了真相或许只是徒增困扰。” 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寒钰跟她之间应该的确有着前尘过往,上一世的劫难或许也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她无法做到全部释怀,却也无法继续伤害。 既然寒钰不想说,那么她不问就是。 第958章 这个称呼,从来不专属于自己 连续半个多月的治疗,寒钰的身体状况已经逐渐好转。 九倾和夜瑾到了钰王府的时候,寒钰正独自一人坐在王府花园的暖亭里,看着满园的春色发呆。 一身白色锦袍的寒钰,永远是一副清贵出尘,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那些日子因为寒毒侵蚀,他身子明显清瘦了很多,之前苍白憔悴的面容经过这些日子的治疗和调养,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和精神气,也初见了往日温雅清贵风华。 然而看到此时的寒钰,夜瑾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幅画。 那个男子一身戎装,穿着打扮与此时的寒钰完全是两个人,那种属于沙场战将的冷硬之气,也是此时的寒钰所没有的。 可他们的面容,却偏偏一模一样。 如果画像上只有他一个人,夜瑾也许会觉得这只是巧合,可事实却是…… “四哥身子初愈,实在不应该出来见风。” 九倾淡淡开口间,已经和夜瑾二人并肩走上了暖亭。 寒钰闻声转头,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柔和笑意,然而在看见夜瑾也同时出现的时候,表情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从容浅笑,如阳春三月的柳絮,“整日待在屋子里闷得慌,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今儿个有风。”夜瑾望着园子里随风摇曳的鲜花,语调波澜不惊,“就算要呼吸新鲜空气,也该选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出来。钰王眼下身体虚弱,若实再受了寒气,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倾儿的一番辛苦。” 二月过了一半,春色早已悄悄来临,园子里许多花种已冒出了花骨朵。但是这个时候的天气最是喜欢变脸,早晚温差大,太阳高挂的天气暖融融的让人舒服,可一旦遇上阴雨连绵,空气中仍然还残留着几分春寒料峭。 对于一般的练武之人来说,这点寒气不算什么,可对于寒钰现下身子骨来说,却委实小觑不得。 寒钰闻言,沉默了片刻,却是没有反驳,淡淡一笑:“我下次会注意,多谢夜皇子关心。” 说话间,心尖处徘徊的,却是对方的那一句“倾儿”,密密麻麻的刺痛带起一阵阵酸涩,寒钰低垂的眸光有怔然之色划过,随即消失于无形。 或许他是忘了,这个称呼,从来不专属于自己。 眸光微抬间,眸心已经平静的湖面,泛不起一丝涟漪。 “倾儿坐吧,夜皇子也请坐。” 下人送上了茶点,便恭敬无声地退了下去。 九倾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了,“四哥伸出手来,我给你把把脉。” 寒钰很配合,这段日子已经让他明白,九倾决定的事情不容他人反驳,就算当初他的确是打算抱着病体卧床一辈子,可到底是经不住这个姑娘的坚持。 即便没有任何记忆…… 她的骨子里,依然还是个宽容大度的姑娘,那些不好的事情就算无法忘怀,可她还是选择放下,所有的仇恨或许在神灵让她重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成了铭记于心的回忆和鉴戒,而不是驱使她去复仇的利器。 第959章 可望而不可得 “四哥回屋歇着吧,我待会儿开个方子,让陈太医派人送些药过来。”九倾把了脉,很快放开了他的手,淡淡道,“是调养身子的补药,连喝七日,七日之后我再过来看看。” 寒钰淡淡应了一声,什么也没问,也没多说什么。 有些事情,也不需要问,因为自己心里本就清楚。 七字咒的真气用以疗伤驱寒毒,其实算是大材小用了,若非他的身体实在到了接近油尽灯枯的地步,或许九倾也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给他治疗。 虽治疗效果明显,身体恢复得也快,但就像练武一样,需要一步步循序渐进,太急躁,常人的身体又怎能受得住? 但是这些对于寒钰来说,没什么值得欣喜的,七日之后再来…… 服药的日子里,她大概不会主动过来,况且年节之后的政务繁忙,她能在百忙之中不忘过来给他诊脉,已经算是难得了。 心里的想法未曾在面上表现出分毫,寒钰抬头,看向九倾:“听说二皇兄受伤了,情况严重么?” “算不得严重,却也不能说不严重。”九倾淡淡一笑,笑意却有些不达眼底,“四哥安心养身子就好,其他的,等身体痊愈了再操心吧。” 寒钰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点头。 的确,这些事情本就不该操心,操心了又有什么用?反正也帮不了她的忙。 “虽然倾儿是神灵选择的储君,在神灵面前无人敢打皇位的主意,但权力这个东西却很少有人能真正受得住诱惑。”他淡淡一笑,“你刚刚开始掌权,对很多事情看得还不是很透彻,遇到一些超出控制或者预期之外的事情,要静下心,细细思量,切不可操之过急,也不要只看表面现象……” 话未说完,他却蓦地反应过来什么,薄唇轻抿,缓缓转过头,看着满园初春的颜色,沉默着不再说话。 似乎总是在下意识中还把她当成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可她现在分明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储君殿下,骨子里的威仪和魄力,连皇长兄都心悦诚服,哪里还需要他班门弄斧地指点?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隔着太大的差距,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阻隔在两人面前,让他对她,总是可望而不可得…… 九倾和夜瑾并没有逗留太久,很快就起身告辞。 寒钰也没有挽留,只是在他们离开之际,抬眼静静地注视着两人的背影,一个风华绝代,一个绝代风华。 天造地设的一对…… 恍惚中从谁的嘴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呆了很久才开始搜寻着那些隔世的记忆,可搜寻了很久很久,他也没有在记忆中找到相似的表述。 从没有人,哪怕带着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寒钰也清楚地知道,从没有一个人,把天造地设这样的形容冠在他跟她的身上。 有些无力地靠在长椅上,寒钰安静地注视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还是没有收回目光。 直到…… 直到管家奉了九倾的命令,来请寒钰回房,他才慢慢回神,压下了满腔的苦涩和黯然。 第960章 嫡庶之别 回到凤寰宫的时候,宸王、凛王、宣王和齐王四位王爷,以及六部文渊阁几个年轻的臣子都在,三月份的春闱要选拔的是朝廷新血,对于离登基只剩下一年的九倾来说,算得上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丝毫疏忽不得。 春闱虽是文试,被选入朝的新贵却并非皆是文官,而六部之中的兵部与军队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此可以说,春闱牵系的是整个南族朝堂的命脉。 众人行礼之后,九倾走到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案上摆放着两摞卷宗,以及一些刚呈递上来的折子。 九倾沉默地翻开那些卷宗,看了良久,淡淡道:“南族权贵世家,对于嫡庶之分是不是格外的严苛?”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显然都没有料到,九倾会突然间问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嫡庶之分的确是有。”宸王道,“若有嫡子在,庶子则不能参加朝廷的应试,除非嫡子放弃名额,并得到父母长辈的同意,庶子才有资格入朝应试。” 九倾抬眼。 宸王淡淡道:“进入军队也是一样的,庶子并不能越过了嫡子,否则视为大逆。” “皇长兄觉得这条律法的存在,合理么?” “嫡庶之别应该有,就如同君臣尊卑,永远不能乱了分寸。”宸王缓缓摇头,“但这个条例,不该成了朝廷用人的限制,殿下若觉得不合理,可以做一些改动。” 寒门子弟尚能参加应试,权贵世家的庶子却要因为身份被打压,显然是不合理的。 “嗯,这件事交给湛祺去做吧。”九倾淡道,“这段时间他在府里养伤,闲着也是闲着,稍后六哥把这件事告知湛祺,让他细细斟酌,拟一份折子给我。” 齐王闻言,心里微微一凛,恭敬地应了声,“是。” 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思索,这件事听着虽不是大事,但职责却是属于内阁,殿下这意思……是要把湛祺提拔上来? 或者是,借机考验他的能力? “春闱一事,礼部奏上来的方案我看了一下,没什么不妥之处。”九倾将卷宗放了下来,“既然有些条理需要改进,那么就从这次春闱开始吧。御山书院里的学子,身份并不全都是世家嫡子吧?” 众人沉默,心里都有些讶异于今天九倾所说的这些话。 御山书院虽属于皇家书院,但是对于里面的学子都是些什么身份,即便是朝廷官员,也并不会完全清楚,毕竟很多事情,就算是有律法条例限制着,也无法杜绝例外的存在。 九倾显然也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很快道:“御山书院天枢班的学子都可以参加春闱,如果其他班有才华出众的学子也想参加,可以破一次例,由五哥负责把关。” 被点名的宣王微愣,对上九倾的目光,她淡淡道:“有资格应试的,不妨把标准放宽一些,毕竟春闱只是初级考试,最后一轮殿试才是决定他们生死命运的关键。” 宣王微默,在心头思量一番,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臣遵旨。” 第961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计划从来赶不上变化快。 正当夜瑾打算过完二月之后再离开南族还觉得依依不舍的时候,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函,却让他连依依不舍的最后几天都落了空。 九倾还在御景阁里跟几位王爷和年轻的臣子商议政务时,夜瑾接过信函看完之后,如画的眉眼就变得冷凝如霜。 八百里加急,来自东幽的信件。 送来的信函上,盖有丞相温牧的私人印玺。 温牧其实并不知道夜瑾此时身在南族,但当初与宸王一道离开东幽时,宸王为防发生紧急情况下时找不到人,特意留下了两个黑翎卫充当夜瑾的手下,让他们留在紫云山庄,温牧若有什么非告知夜瑾不可的大事,便可以找这两人帮忙。 紧急信件用的是黑翎卫专用的,速度最快的黑鹰传讯,从东幽到南族,仅三日就能抵达。 “怎么了?”一只玉手斜里伸来,拿走了他手上的信函,展开看了看,有些诧异,“北夷发兵东幽?” 夜瑾抬眼,眉眼融融,“你的事情商议完了?” “给了旨意,让他们自己去讨论。”九倾说着,眸光垂落在信函上,“你手里可有能征善战的大将?” “有。”夜瑾环着她的腰,声音有些低沉,表情看起来也低落了很多,“我舍不得离开你。” 九倾微默,她又何尝舍得? 不过,北夷怎么会突然发兵?一年前刚刚结束了与西陵的战争,而且北夷是战败的一国,本该修生养息至少三年,才能慢慢恢复元气。 这个时候兴兵…… “对于北夷兴兵一事,你心里有底吗?”九倾带着他一起走到榻上坐了下来,“主要原因应该是出在你自己身上。” 夜瑾没说话,却明白她的意思。 东幽君氏皇族灭亡,江山易主,这件事虽没有昭告天下,但天下大部分都知道了,除了一些奔波于生计的平民百姓,其他的人谁能不把改朝换代的事情放在心上? 北夷本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国家,君王野蛮暴戾,热衷于战争,更企图通过战争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处。 东幽皇位易主至今,君王迟迟没有举行登基大典,北夷定有密谈奸细潜伏于东幽,在经过一些日子的查探之后,新帝根本不在宫里的消息应该已被他们探知,所以才大胆地兴兵,妄想在东幽社稷尚且不稳的时候,分得一杯羹—— “虽然兴兵,但暂时还不足为惧。”夜瑾道,“早在灭了君氏皇族之前,东幽的边境我就已经下令军队驻扎了。领兵的大将是温牧安排的,但随军的军师却是紫霄宫的一个阁主,名叫荀越,精通机关布阵之法,边防也都是他一手布置,易守难攻。北夷想要踏足东幽的疆土,也没那么容易。” “话虽如此,你还是需要尽快赶回去。”九倾淡淡道,“将士需要的是底气,这个时候,如果帝都再爆出什么内乱,边防布置得再严谨,只怕也抵不过军心涣散。” 第962章 离别来得如此之快 “我知道。”夜瑾闷闷地说道。 就因为已经打算回去了,所以他才这般心情低落。 九倾淡淡一笑:“别不知足了,想想当初我承诺给你的两年时间,让你淬炼自己。如今还不到一年,我去了一次东幽,你来了一次南族,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也超过两个月了吧。” 夜瑾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是的啊,当初她说给他两年时间,两年之后让他来南族找她,她把身边的位置留给他。 可到底,她不舍,他也熬不住思念,只分开了三个月,她就万里迢迢去了东幽见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再后来,回到南族没多久,她又让宸王带他来南族过年…… 两年期限未至,整个南族天都几乎都已知道了他的存在,且不管他们心里愿不愿意,都不得不承认,未来女皇陛下身边已经有了这么一个要相守一生的帝君。 幸福来得太快太凶猛,以至于他一头扎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可夜瑾此时安静下来,心里却还是无比清晰地明白,他的皇朝还不安稳,他自己本身也还不够强大,就算相较于以前,他的本事已经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蜕变,但,还是不够。 名正言顺地站在她的身边,他的资格还是欠缺了一些。 他需要强大到任何人都不能对他提出质疑,不能质疑他配不上她,他需要强大到,以后她疲惫的时候,他能一力替她分担忙碌和烦恼。 所以,回到东幽之后,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击败北夷,让那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再也不敢肖想别人的国土和财富,然后举行登基大典,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东幽已经易主。 以及,完成自己尚未完成的功课。 夜瑾手臂收紧,恨不得将这个让他爱入骨髓的女子嵌入身体里。 “我明早就走。”他道,声音低却坚定,“对付北夷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九倾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温柔到带着些许叹息意味,“我相信你。” 夜瑾俯身,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几乎要将所有即将到来的思念提前化作行动,恨不能将这个女子融入骨血,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走到哪里都有她相伴。 总有一天,他要做到再也不分开,永远不分开…… 九倾环着他瘦削的腰,仰头回应着他热烈而霸道的吻,不舍的情绪不止夜瑾一个人感受得深刻,九倾亦然。 爱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谁会例外。 真正体会到爱情的滋味之后,离别的不舍和刻骨的思念,在每个人心里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今晚我推掉所有的事情,只陪你。” 夜瑾嗯了一声,垂眼静静看着她,很快就忍不住心里的情动,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往内殿床榻走去时,还不忘小心翼翼地征询她的意见,“倾儿……” 九倾微微一笑,直接环着他的脖子,在他削薄的唇角印了一吻。 这是无声的应允,夜瑾哪里还能忍得住,匆匆走向床榻,将她放在榻上,俯身吻下…… 第963章 父皇此言,可当真? 第二天一早,夜瑾与九倾一道去跟南族皇帝和皇后道了别,皇帝陛下对他要离开的事情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但是又不是太意外。 “回去西陵还是东幽?” 夜瑾恭敬回道:“小婿的势力在东幽。” 轩辕重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九倾,“你要送他?” 九倾含笑摇头。 “眼下政务繁忙,你得好好坐镇皇宫,别再随意乱跑了。”轩辕重哼了一声,“要是为了个男人就不顾江山大业,朕随时都能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 一国之君的威胁可不仅仅是威胁,其中所隐含的杀意和分量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但是话音落下之际,夜瑾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低眉垂眼,恭敬而又淡定的姿态。 九倾嘴角含笑,也完全一副没听懂的表情。 轩辕重嘴角一抽,轻飘飘地瞥了夜瑾一眼,“行了,要走赶紧走,别在这里磨磨唧唧,朕看见你们就烦。” “父皇看见我们就烦?”九倾眉梢轻挑,“父皇所言,可当真?” 夜瑾抿唇,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到。 轩辕重重重哼了一声,“当真又如何?” “父皇若是看着我们就烦,儿臣之前刚好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九倾淡淡道,“儿臣登基之前,想先巡游一下南族的江山国土,出去看看天下苍生,听听百姓的诉求……” “停。”轩辕重冷冷地打断了她的异想天开,“你还是老实待在天都吧,哪里也不能去,巡游江山国土这样任重道远的事情,朕不介意代劳。” 九倾,“……” “等你登基之后,朕会替你巡游天下,你想要知道什么,想要施展什么宏图大业,都可以跟朕说,朕替你体察民情,随时传递你想知道的消息。” 九倾语气淡淡:“那还是以后再说吧。” 轩辕重,“……” “夜瑾。”坐在一旁沉默的皇后,此时抬眼看着夜瑾,“本宫有话想跟你说,你跟我来一下。” 夜瑾抬头看了她一眼,点头:“是。” 皇后起身而去,长长的凤袍托在地上,姿态尊贵而雍容。 夜瑾沉默地看了九倾一眼,一语不发地跟在皇后的身后走了出去。 轩辕重见状,不由皱眉,“云柔想跟他说什么?” “应该是想问问东幽的事情。”九倾在椅子里坐了下来,执壶给自己斟茶,唇畔溢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父皇这些年一直不让母后去查,是怕勾起她的伤心,不过眼下东幽君氏已亡,母后也该了却一桩心事了。” 轩辕重闻言,眉心缓缓拢在了一起,“倾儿,你觉得朕做的对吗?如果换做其他的男人,只要有能力,为自己的结发妻子讨回一个公道,应该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但是父皇不仅仅是一个丈夫,还是一国之君。”九倾道,“南族的君王,从来就不能只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南族的强大凌驾于其他三国之上不假,也因此使得其他三国敬畏臣服,但是这不代表南族能随意插手其他国家的事情。 第964章 曾经往事 当初姒云柔在北冥红镜的帮助下嫁到了南族,姒家所有人已经被全部诛杀,涉及一国之君,轩辕重不可能随意就去替她报仇,况且那个时候,轩辕重之所以娶姒云柔,只是因为北冥红镜的托付,对她并无多少感情。 甚至,姒云柔成为南族皇后长达三年里,轩辕重都未曾让她侍寝,对于此生唯一爱国的女子所嘱托的事情,他可以答应去做,却并不觉得一个东幽被抄家灭族之后的孤女,能做一个合格的皇后。 给她皇后名分,不过是希望她在宫里不被人欺压。 可后来一次祈福卜卦之后,大祭司告诉她,皇后既然已经有了名分,就应该为皇族诞下子嗣,并且皇后诞下的子嗣才应该是皇族名正言顺的储君。 对于这个说法,当初轩辕重打心底里是不赞同的,因为他属意的皇位继承人是长子,轩辕宸。 那个时候,宸王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沉稳的帝王之风已经初露锋芒,轩辕重毫不怀疑,宸王以后会是一个圣明帝王——既然已经有了最合适的帝王继承人,又何必非要在乎这个子嗣是由谁所生? 况且,当时苏贵妃是除了皇后之外,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儿子完全有资格继承皇位。 所以于情于理,宸王都该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但是大祭司的话,轩辕重虽然不会盲从,可心里还是有些考量的,毕竟大祭司是侍奉神灵的人,而神灵千百年来一直庇佑着南族——这种事上,不容任何人抱以疏忽轻慢的态度。 心里有了些想法,他就忍不住去询问,大祭司只告诉他,下一任的南族帝王是神灵亲自选择的,皇后诞下子嗣之后,他很快就会知道神灵选择的储君到底是谁。 后来他想,已经有了八个子女,再多一个,正好配成一个尊贵的九字,也没什么不可以。 然后,就有了排行第九的公主,轩辕九倾。 想到往事,轩辕重心里也是感慨良多,不过他倒是庆幸当初考虑了大祭司的话,跟自己的皇后有了夫妻之实。 九倾出生之后,他跟皇后慢慢拉近了距离。 可如何近,也没近到帮她复仇的地步。 这些年,他甚至没有过多地去想这些事情,云柔也从不在他面前说起,或许无数个日夜独自黯然伤神过,但她知道大义,她的仇人是东幽的皇帝而非寻常人,一国之君若是死了,那就是动摇社稷根本,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 所以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当做不知道而已,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姒家的人已经被诛杀了,但是东幽的百姓却是无辜的。 而现在,南族没有出手,东幽君氏皇朝却还是覆灭了,灭在一个叫做夜瑾的人手里。皇朝气数已尽,所以江山易主看起来也没那么残酷——至少,百姓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轩辕重觉得,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由自己的女婿帮她报仇,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至少她的仇的确是得报了。 第965章 有件事,本宫想问问你 皇后带着夜瑾走进了疏凰宫的一间偏殿,离正殿有些远,在这里谈话,任何人都不会听到。 “夜瑾,有一件事……本宫想问问你。”皇后神色有些恍惚,眼底有一抹凄迷之色。 夜瑾只当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情绪,恭顺地道:“岳母大人有事,但问无妨,小婿一定知无不言。” “上次你说,东幽已经改朝换代,君氏皇朝被倾覆了。”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夜瑾,“此事可是真的?” 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这几天她就一直处在彷徨不安之中,想问又不敢问,怕最终得到让自己失望的结果。 可是极度压抑着情绪,极力让自己维持平静,却依然无法甩脱心底极欲知道一个答案的迫切。 夜瑾点头:“是真的。” 皇后微怔,随即道:“现在的东幽皇帝是你?” “是。”夜瑾依然点头,说完了却不忘补充一句,“但是小婿尚未举行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皇后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是,“你有没有在东幽的皇宫里看到一个人?” 话音落下,她又急急地道:“或者说……有没有在地牢里,发现一个被皇帝囚禁的人?” “岳母大人说的人,是……姒聿尘?”夜瑾没有装傻,也不忍心看她急得语无伦次的模样,“我的确救出了一个人,他被皇帝囚禁了三十年。” 姒聿尘,姒聿尘…… 三十年前,这个名字响彻东幽,每一个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会肃然起敬。 而今,这个名字仿佛已经随着那场腥风血雨彻底消失在东幽史上,如尘土一般埋入了地底,在后来长达三十年的岁月里,无人敢轻言提起半句。 皇后一震,脸色刷白,“那他……现在怎样了?” “经脉俱损,武功尽废。”夜瑾淡淡道,“但是性命尚在。” 皇后呆怔了很长时间,筋脉俱损……武功尽废…… 但是,性命尚在…… 皇后闭了闭眼,极力维持冷静,“你知不知道这三十年里,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灭了君氏皇朝之后,有没有……有没有查过,姒聿尘的过往?” 夜瑾缓缓摇头:“没有深入的去查过,但姒聿尘是被皇帝囚禁起来的,只知道当初好像是因为两个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子,皇帝爱而不得,所以才报复了他。” 皇后闻言,呆呆地跌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反应。 只是因为情之一字,只因为帝王爱而不得,所以才导致姒家全族被诛杀? 那么,那些所谓的谋反作乱……其实连冤屈都不算,而根本就是皇帝强行加诸在姒家头上的,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经脉俱损,武功尽废? 被生生囚禁了三十年不得自由,面对着家破人亡而无能为力,她的大哥……心中的痛苦和愧疚自责,又有多深? 她闭上眼,不敢去想…… 埋藏在心底三十年的苦痛,此时抽筋剥骨一般浮现出来,即便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三十载岁月,那种痛依然能让人窒息。 第966章 姒聿尘,是本宫的兄长 “岳母大人,”夜瑾有些担忧地开口,“您没事吧?” “……没事。”皇后回过神,脸色明显带着几分苍白,牵起的唇角却苦涩无比,“我能有什么事儿?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直到如今,她才终于知道三十年前的真相,才得知世上还有一个亲人活着—— 可活着,比死了又能好多少? 经脉俱损,武功尽废,当初那个让东幽举国上下奉为传奇的战神,温文儒雅却能让北敌军闻风丧胆的不败将军,谈笑间勾走了帝都多少女子芳心的贵公子—— 而今……居然只落到成了一个废人的下场? 纵然那个时候还小,可姒云柔却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兄长一身才华横溢,不打仗的时候他是名门贵公子,风度翩翩,温雅从容。 上了战场,他就是索命的死神,敌人只听着他的名字,就会吓破胆…… 她曾经是多么的敬仰着他,几乎把他当做神祇一样崇敬仰望……可一场猝不及防的噩耗,却生生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满门被诛,兄长下落不明,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在宫里被乱刀砍死,可她不信,她始终不相信他死了。 北冥红镜救了她,待在北冥府七年,在南族二十三年,她心里无一刻或忘那些仇恨。 可她没有丝毫办法。 没有办法报仇,没有办法查探兄长的生死下落,漫长的三十年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消息,却是他经脉俱损,武功尽废——对于一个练武之人,对于曾经在战场上意气风华的战将来说,这样的结果,只怕比死还要痛苦。 她几乎无法想象,此时的兄长,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夜瑾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痛苦,看着她神伤,眉心微蹙,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更多一点事情。 “夜瑾,你能否……帮本宫做一件事?”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夜瑾,“本宫有件事想拜托你。” 夜瑾点头:“岳母大人有话请说,小婿能做到的,一定不敢推辞。” “你能把姒聿尘带到南族来吗?”皇后语气有些艰难,“本宫想见他一面。” 说着,似乎想起来自己忘了说什么,不由补充了一句,“姒聿尘,是本宫的兄长。” 夜瑾闻言微默。 把姒聿尘带来南族?这件事…… “母后。”九倾从殿外走了进来,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此前去东幽,儿臣已经见过舅舅了。” 夜瑾抬眼,有些意外地看着九倾。 皇后不敢置信地转头,“倾儿?” “母后先别急。”九倾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如果母后想见舅舅,儿臣可以安排。事实上,此前儿臣已经表达了想带舅舅来南族的想法,但是舅舅没同意,他说不想打扰母后的平静,他也不想来南族,所以儿臣便没有勉强。” 皇后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夜瑾。 第967章 有一种药,能让人忘却前尘 夜瑾抿唇,表情显然有些不自在。 对于姒聿尘的事情,来了南族之后,他跟九倾两人都没有谈起过,所以他不知道九倾有没有在皇后面前说过她舅舅还活着的消息,直到皇后问他是否在东幽皇宫救出了一个人,他心里才明白,九倾大概是瞒了她的母后。 姒聿尘被囚在宫里的原因他不能实说,否则只怕会让她更痛苦,因此才编了个借口,让她以为是皇帝想抢夺自己臣妻—— 至少这个理由,比起皇帝觊觎她的兄长这个事实,更让人能接受一些。 即便一样痛苦,可至少,能少一些屈辱。 否则,她一定会去想,这三十年来,被囚在宫里的姒聿尘,过的是怎样暗无天日的屈辱岁月…… “母后,关于舅舅的事情我待会儿会细细说给你听。”九倾叹了口气,“母后也不要太伤怀了,逝者已矣。舅舅虽然被救了出来,但是并没有太强烈的求生欲望,他现在心里有结,以后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 没有求生欲望? 姒云柔怔了怔,低下头,掩去眼底的伤痛。 效忠的君王因为觊觎自己的妻子而不得,所以设了一个局,冠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杀了他所有的宗族血亲。 这样的事情,不管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大概都不会还有活着的欲望吧? 三十年暗无天日的囚禁,他又武功尽废,连报仇都不能……谁又能对他心里的绝望感同身受? “倾儿。”姒云柔咬唇,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迟疑地看着九倾,“我记得,皇宫密库里一种药,可以让人忘记前尘往事。” 九倾一怔,随即蹙眉:“母后的意思是……” “我只想让你舅舅活着,我不想……好不容易得了他活着的消息,又很快面对失去……”姒云柔说着,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倾儿……” 入了南族皇宫,做了二十三年皇后,这是姒云柔第一次情绪失控。 九倾心疼地抱着她,几乎不再有任何迟疑地应了下来,“母后安心,这件事交给儿臣去做吧,儿臣一定不会让舅舅有事的。” …… 安抚好了自己母后的情绪,把她交给自己的父皇之后,九倾和夜瑾才离开疏凰宫,一起往宫外走去。 “母后这一提醒,我倒是有了个想法。”九倾轻轻叹了口气,“过往的记忆如此不堪,不如丢掉,让他们余生能活得轻松一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夜瑾沉默了须臾,“你是说……” “毕竟曾经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只是被残酷的命运捉弄了一遭。”九倾抬眼,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君氏皇族已经灭亡,仇人不在,他们余生若是仅靠着那点回忆,大概是真的没办法活了。” 夜瑾沉默,却明白她的意思。 或许,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夜瑾来的时候是跟着宸王和黑翎卫一起来的,离开的时候,同样有宸王和黑翎卫一道护送,两人到了宫外,宸王和黑翎卫已经等候了近一个时辰。 第968章 要记得想我 夜瑾要离开的消息虽然没有昭告天下,但一大早黑翎卫出动了近百人,连宸王也亲自候在宫门外,这个阵仗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侧目。 对于正在府里闭门思过的湛祺和苏幕臣来说,他们就算得到了消息也不可能出来出别,而宫里几位皇子,对夜瑾也没太大的热情,所以消息是得到了,却也同样没有出来凑这个热闹。 唯一出来跟夜瑾告别,且表达一下自己好奇心的,只有八皇子。 当然,夜瑾对此也不会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要是可以,他倒是宁愿让所有人都离开,只留他和九倾两个人独自待一会儿才好。 “你怎么突然就要走了?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夜瑾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临时才决定的。” 没有一点征兆? 他原本根本没打算这么早离开,哪里来的征兆?要不是北夷那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出来蹦跶,他怎么可能这么早就离开南族? 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次…… 夜瑾暗自咬牙,回去要是不把北夷那些个蠢货五五马分尸顺便夺对方三座城池作为补偿,他都不叫夜瑾。 八皇子仿佛听见了磨牙的声音,不由纳闷地看着夜瑾:“你怎么了?” 方才那一瞬间,他好像感受到了夜瑾身上的杀气腾腾? 夜瑾敛了气息,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我有九倾送就可以了,你可以不必来凑这个热闹的。” 八皇子闻言,顿时嘴角一抽。 这是嫌他碍事的意思? “时间不早了,赶路吧。”九倾淡淡一笑,“送多远都有一别,我就不远送了。” 夜瑾默默地看着她,“你要是能直接把我送到东幽就更好了。” 但是这显然是异想天开。 最后一个拥抱,当着外人的面,夜瑾自然知道什么是礼仪规矩,只是简单地抱了一下九倾,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依依不舍,而并没有做出其他逾越的动作。 心底那股强烈的想吻她的冲动,生生被他压了下来。 “我走了。”夜瑾低声叹了口气,声音透着一丝寂寥,“你要记得想我。” 八皇子嘴角一抽,无语地抬头望天。 他心里其实很想知道,一个大男人是如何把惆怅和忧伤这种情绪,表现得如此理所当然的? 九倾点头,“路上小心。” 夜瑾转身走到他的马前,翻身上马,抓着缰绳,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九倾,缰绳蓦地一甩,“驾!” 铁骑绝尘而去。 整齐划一的黑翎卫护卫在两侧,与前面那抹月牙色白影一起,渐行渐远,视线中很快就只剩下一些移动的小黑点。 直到再也看不见夜瑾和黑翎卫,八皇子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八皇兄在思考什么?”九倾转身往宫门里走去。 “皇长兄……亲自护送西陵皇子?”八皇子闻声转头,目光诧异地看着九倾,“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九倾淡淡一笑,“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宸王不是只护送他而已,而是跟他一起去东幽。” 第969章 两大最有力的靠山 宸王跟夜瑾一起去东幽? 八皇子听了这句话,越发不解,“皇长兄去东幽做什么?” 他倒是记得除夕那天中午,夜瑾在午宴上说的话,貌似他现在是东幽的皇帝,所以他离开南族回的是东幽,而不是西陵。 但是皇长兄去东幽,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八皇兄真想知道?”九倾看了他一样,目光温和含笑,不疾不徐地告诉他答案,“因为他要替我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帝君。” 说罢,她径自离去,脚步优雅从容,看起来不疾不徐的步伐,却转瞬间自眼前消失了身影。 八皇子怔在原地。 帮她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帝君? 什么意思? 合格的帝君…… 西陵皇子夜瑾,其实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武功不在他们之下,聪明过人,心思细腻而敏锐,并且不过分残忍,却也绝对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撇开他们原有的偏见不谈,夜瑾其实并没有哪方面不够格做一个帝君。 但是皇长兄的本事在整个南族,却是没有人能及得上的,他要培养……八皇子心头一凛,突然间明白了九倾的意思。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夜瑾一个小小的西陵皇子,武功身手和心智计谋居然能凌驾于温绥远和苏幕臣他们之上了。 因为他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师父…… 八皇子生生打了个寒颤。 这个可能,原本他是想破脑袋都不可能想得到的,但是此时经九倾这么一提醒,他忽然间茅塞顿开,所有的疑惑似乎刹那间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怪不得年前有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不曾见到皇长兄,当时还以为他是奉旨执行什么任务去了,嗯,如今看来,也的确算是奉旨执行任务吧? 八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这般看来,除了九倾之外,皇长兄也是暗中支持夜瑾成为帝君的,所以就算撇开自身的本事不谈,有九倾和宸王这两大最有力的靠山,夜瑾的帝君之位只怕谁也动摇不了了。 但是转念一想,夜瑾竟当真能扛得住皇长兄的手段? 想到这里,八皇子打了个寒颤,顿时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 回到凤寰宫,九倾想到独自在御景阁里待了一会儿,看了半个时辰折子,心里想的却是母后和自己那位舅舅的事情。 原本没打算说,也就是担心母后追问,九倾素来不是个喜欢撒谎的,尤其还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但是方才听到夜瑾的说法,她忽然觉得,有时候适当地说一些善意的谎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能让很多难以启齿的事情更顺当地说出口,而真相所带给亲人的伤害和痛苦,也能因此而减轻一些,且并不会因为小小的谎言而带来任何不良的后果。 端起茶盏,缓缓啜了口茶,九倾安静地倚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发现夜瑾刚走,自己心里就有些微妙的情绪微动了。 真是一件陌生而稀奇的事情。 “殿下。”紫陌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礼,“韩嫣问奴婢,能不能让她见隋青一面?” 第970章 韩嫣 韩嫣? 九倾挑眉,这段时间太忙,忙得她都快忘记这位姑娘了。 “让她过来吧。” “是。” 从年节那晚之后,韩嫣一直住在凤寰宫侍女殿,紫陌吩咐了不许任何人为难她,也没让她做太多的事,毕竟上次的事情虽说她自己也不算无辜,但到底是个姑娘家,身娇体弱的,又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说起韩嫣,九倾不由又想到了隋青。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却是有些寒凉的意味。 虽然那晚没说,但是九倾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在看到夜瑾背后那道狰狞的伤痕时,她的心里对温绥远和隋青是起了杀意的。 若非隋青那句“若草民倾尽全力”,她不会留他的性命。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确是留了三分力,身在大内皇宫,隋青到底不敢拿自己和韩嫣的性命做赌注——虽然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死罪。 所以夜瑾身上的伤看着可怖,其实并不算太严重。 他若当真倾尽全力,那晚夜瑾不死也会重伤,后背失了防守是练武之人的大忌,夜瑾是不得已,而隋青没有下死手,是她愿意给他一线生机的原因。 沉默了片刻,九倾忍不住想,自己到底也是栽进了儿女情长之中,不舍得这般美好滋味了。 “殿下。” 九倾抬眼,看着跟在紫陌身后走进来的姑娘。 “奴婢参见九公主殿下。”韩嫣头也不敢抬,进来就恭敬地跪下,头垂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神色。 九倾打量了一下,见她身上穿的是宫女的裙装,虽样式简单,但粉嫩的颜色衬得她肌肤白白的,黑色的发丝以一根桃木簪子挽了起来,发尾披散在肩背上,看着有一种若人怜惜的羸弱。 “头抬起来。”九倾温和开口。 韩嫣一怔,随即缓缓抬起头,视线却只敢盯着书案的一角,而不敢跟九公主对视。 毕竟那晚在梅林里,九公主给她的印象太深刻,那种没有半丝火气流露却能让人感受到泰山压顶般的威仪和压迫感,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忘记的。 九倾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淡笑:“倒也是个美人坯子。” 韩嫣闻言,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眸光又下意识地又垂了半分。 “你想见孤?”九倾淡笑,语气听起来很温和,一点儿也没有上次的清冷威严。 韩嫣心里稍稍松了一些,却还是不敢放肆,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是,奴婢……奴婢想见青哥,求……公主殿下应允……” “想见见隋青?”九倾转头,“紫陌,让玄影进来。” “是,殿下。”紫陌转身走了出去,很快去而复返。 此时当值的玄影是玄一和玄四,两人进来便朝九倾行礼,“殿下。” “隋青现在哪儿?” 玄一垂眼,恭敬地回道:“宸王离开之后,黑翎卫依然由凛王暂代,隋青此时还在黑翎卫的营房。” “他的伤势如何了?” “这……”玄一低头,有些不安地道,“属下不清楚。” 第971章 风离轩派人请的假? 九倾闻言,心里倒是没觉得意外,朝紫陌道:“请凛王过来一趟。” 紫陌应声离去。 玄影只是影卫,不可能过多地打探黑翎卫的事情,更不可能随意去关注一个无关紧要的刺客,这一点九倾显然是清楚的,所以淡淡道:“退下吧。” “是。” 玄一、玄四恭敬领命,刚要起身的玄一却慢慢地又跪了回去,“禀殿下,玄三请了三天假,替他请假的人是风家大公子,风指挥使。” 玄三请假? 九倾转头看他,“风离轩派人请的假?” “是。” 九倾点头:“孤知道了,下去吧。” 玄一道:“是。” 风离轩帮自己的弟弟请假…… 九倾眸心闪过一抹深思,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韩嫣。”目光微垂,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起来吧,孤有几句话问问你。” 韩嫣闻言,温顺地站了起来,低垂着眉眼,双手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裙子,“殿下……殿下请问,奴婢……一定不敢隐瞒。” “你进温府多长时间了?” “三……三年。” 三年? 九倾眼神微讶,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片刻,“被卖身进温府的?” “不……不是。”韩嫣小脸白得近乎透明,显然是想到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声音也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奴婢的父亲……曾经是个江湖杀手,做了很多坏事,临死的时候却幡然悔悟,觉得对不起……对不起自己的女儿,他知道奴婢喜欢与青哥两情相悦,欲把奴婢托付给青哥……” “但是温府的大公子,在父亲弥留之际,假扮青哥带走了奴婢,并以奴婢的性命,让青哥……为他所用。” 九倾道:“他对你下毒?” 若非下毒,以隋青的身手,想要从温府带走一个小女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韩嫣点头。 “毒解了没有?” 韩嫣摇头,低声说道:“还没有,温公子担心青哥不配合他的计划,说事成之后才会给奴婢解药。” “这些年,你在温府过的如何?” “还……还好。”韩嫣道,“温公子一般不会为难奴婢,但是也不允许奴婢踏出府门,只能待在后院。” 九倾闻言,没再多问她什么,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须臾,她放下茶盏,朝韩嫣道:“过来,孤给你把把脉。” 把脉? 韩嫣一惊,惊惶地道:“奴……奴婢不敢。” “孤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韩嫣闻言震了震,不敢违抗,只能靠近一些,颤抖着伸出手臂,将纤细的手腕搁在九倾面前的书案上。 九倾指尖搭上她的腕间,沉默地感受着指尖下的脉象。 片刻,九倾抬起手,淡道:“可以了。” 韩嫣收回手腕,小心地退后了三步,回到原处站着。 “殿下。”紫陌走进来,“凛王来了。” “臣参见殿下。” 一身黑袍的凛王刚要行礼,九倾不疾不徐地道:“三哥不必多礼了,带韩嫣去隋青那里,让他们见一面。” 第972章 告假的理由 凛王闻言,不由转头看了韩嫣一眼,小姑娘神色惶然不安,眼底却有着明显的迫切,显然这些日子跟隋青分隔两处,她心里的担忧已经被逼到了极致。 但是,凛王微默片刻,“殿下,隋青的伤势还很严重。” 九倾闻言淡道:“无妨,只要还活着就行。” 她当然不会去奇怪为何半个月了,隋青的伤势还很严重,那晚梅林里他带着伤承受军棍,虽然自己让宸王留下他的性命和武功,但是这不代表宸王会对他手下留情。 黑翎卫跟他们的主子一样,心肠冷硬,手段冷酷,并且有足够的本事把一个钢筋铁骨铸造的硬汉身上的骨头一块块拆了重铸。 所以,隋青那晚的下场她即便没有亲眼看到,也完全能想得到。 凛王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不说话了,领命带走了韩嫣。 九倾靠在椅子上,敛眸沉思。 韩嫣的说法跟凛王查到的结果显然不大一样。 韩嫣只是一个小姑娘,或许并不知道什么内情,大概也不知道,当初极有可能并不是温绥远假扮隋青带走了她,而是她的父亲根本就是和温绥远有了交易才对。 所以她落入温府应该是她的父亲一手策划,临死之前策划这件事对他本身没什么益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韩嫣的父亲,魔域十三杀的师父,或许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跟温绥远有了来往。 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扶手,九倾理了理思路,很多事情在脑子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是目前,她还不想过早地搬到案上而已。 “紫陌。”九倾站起身,绕过书案往外走去,“随我去大学士府一趟。” 紫陌道:“是。” 车辇到了风府门外,守卫认出了九公主殿下的车驾,跪地恭迎,其中一人匆匆进府禀报。 九倾下了车辇,抬眼看了一眼大学士府的牌匾,抬脚步上门前石阶,往府里走去。 得到消息的风大学士和夫人,以及风家大公子齐齐率众迎了出来,眨眼间呼啦啦跪了一地,“殿下驾临,老臣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身后众人恭敬地心里叩拜,九倾淡淡一笑:“孤临时起意,没通知风阁老,还请阁老不要介意才是。” 顿了一下,“各位免礼。” “老臣不敢,殿下能来,是老臣全家的荣幸。”风大学士站起身,转身示意九倾先请,“不知殿下突然驾临,有何训示?” “训示没有。”九倾道,缓缓举步往府内走去,也不跟他们拐弯抹角,“听玄一说,玄三告假了三日,而且还是大公子派人去告的假,孤心里有些担心,特意过来看看。” 落后一步的风家大公子风离轩闻言道:“云涧如果知道殿下特意来看他,应该会很高兴。” 九倾闻言,忽地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淡淡一笑:“那么大公子是否可以告诉孤,玄三告假的理由是什么?” 此言一出,风大学士和风夫人脸色齐齐一变。 第973章 贵胄世家的规矩 他们想到公主可能是为了云涧的事情而来,却没想到她来的这样快,而且开门见山,连一丝迂回转折都没有。 “云涧被微臣关进了云家祠堂。”风离轩半垂眼,维持着臣子的恭谨,“殿下既然来了,微臣刚好有个请求,想请殿下允准。” 云家祠堂? 九倾眉梢轻挑,淡道:“什么请求?” 风离轩抬手:“殿下先请到厅中坐下,微臣再细说。” 九倾缓缓点头,转身徐行。 到了云府主厅,下人恭敬地沏了茶端上来,又上了些茶点,随即无声地退了出去。 九倾在主座上落座,神情闲适地端起茶,缓缓轻啜一口。 风大学士和风夫人皆有些不安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风离轩神色倒是镇定,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阁老和夫人都请坐吧,自己家里不必拘谨。”九倾搁下茶盏,温和地笑道,“孤今日只是来串门子的,两位别紧张。” 怎么能不紧张? 风夫人无声地在心里责怪大儿子太固执,早就跟他说事情慢慢来,不要对自己的弟弟太过苛责,他就是不听,这下把殿下都惊动了。 风大学士夫妇在九倾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各自心事重重。 风离轩是年轻一辈,在九倾面前又是臣子,自然只能站着,不过这个问题显然并不重要。 风家大公子素来也不喜绕弯子,直白地道:“殿下废皇夫的主意是否已经定下?” 九倾点头:“虽然废立皇夫可凭孤自己的意愿,但到底对你们四家有些理亏,孤会斟酌给四家该有的补偿。” “殿下言重了。”风离轩显然并不在意什么补偿,“他们四人尚未进宫,还不算正式的皇夫,殿下有权解除与他们的婚约关系,没有理亏一说。” 听起来还是个明事理的。 九倾暗道,如果之前他不曾和苏相以及湛太傅一起去找夜瑾,或许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臣听云涧说,他婉拒了殿下让他入朝为官的提议?” 九倾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此事是他自作主张,没有征得微臣和父亲的同意,因此臣先替他请个罪。”风离轩说着,躬身行了个礼,“解除了皇夫的名分之后,臣不想云涧再做一个影卫,因此想请殿下恩准。” 九倾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清淡:“以风家嫡次子的身份和能力,的确没必要屈就一个影卫之职,朝中六部或者军营他都可以进,当然还得他自己愿意。” “只要殿下同意,臣会让他愿意的。”风离轩道,“臣派人去跟玄一请了三天假,原本以为足够,但是殿下既然来了,那么微臣可否请求顺延他的假期?” 九倾闻言没有立即说话,静静看了他片刻,才淡淡一笑:“孤素来知道权贵家里的规矩森严,长幼有序,嫡庶尊卑,却还是未曾料到,风卿居然是如此强势的一个兄长。” 此言一出,风离轩尚未说话,风夫人不安地开口道:“殿下还请恕罪,离轩只是一直以来对云涧管得太严,而并无对殿下不敬的意思。” 第974章 关到他想通为止 九倾温和地笑了笑,带着安抚意味,“孤明白,夫人不必紧张。” 风夫人呐呐的点头。 九倾看向风离轩,语气淡淡:“臣子的家事孤不会过多地干涉,你是他的兄长,严厉也好,温厚也罢,都是为了他考虑,孤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既然来了,孤还是有必要见他一下,也有些话想跟他说。” 风离轩点头,转身朝外面吩咐:“来人,去祠堂把二公子叫过来。” 下人领命而去。 “孤多嘴问一句,玄三被关在祠堂多久了?”九倾道。 “昨晚开始到现在。”风离轩道,“臣觉得他需要好好清醒一下,顺便背一下风家祖训。” 九倾闻言挑眉:“如果今日孤不来,风卿打算关他多久?” “关到他想通为止。” 可怜的风大学士和夫人已经完全插不上话,在他们看来,虽然这大儿子跟殿下说话时语气还颇为恭敬,但言辞用语委实算不上多谦卑恭顺,听得他们二老心里一颤一颤的。 尤其是在二儿子这件事上,风大学士其实是抱着尊重他自己想法的意思,就算做不成皇夫,但儿子愿意当影卫也是他的自由,感情一事要放下也是需要时间的,可离轩这个做大哥的,直接把他军营里训练将士的那一套搬到了家里,对待自己的弟弟比在军营里还要严苛无情。 军令一出,不容任何违背,偏偏云涧死心眼,虽然对这个兄长不敢反抗,但脑子一根筋,怎么也不愿妥协,宁愿被罚也不松口,实在让他们当父母的两头为难。 劝大儿子,离轩直接回他们一句:“云涧不是小孩子了,容不得他任性。” 事实上,二儿子性格温和,沉稳而从容,跟任性两个字根本不搭边好不好? 但是风大学士是个文人,身上有文人的儒雅,对家里人又从不摆官架子,而长子身为军营里的最高指挥使,习惯了发号施令,身上的军人气息太浓重,以至于当他板着脸说话时,做父亲的都有些发憷,哪里敢多劝什么? 而云涧呢。 劝不了长子,他们只能苦口婆心地劝二儿子,而云涧铁了心就要做影卫,跪在祠堂一宿了到现在也不肯松口。 所以这一两日府里的气氛简直…… 加上最近温绥远的事情搁在心头,风大学士心里沉重又觉得疲惫,离家出走的冲动都有了。 下人去禀报之后,风府二公子风云涧很快就跟着下人来到了主厅,本来听说九公主殿下驾临风府,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但一路行来,心情倒也平复了下来。 走到厅里,看着坐在主座上的九倾,他垂下眼,远远地就撩袍跪下,“参见殿下。” “起了。”九倾抬眼打量着他,见他温雅的眉眼间有些几不可察的疲态,而且起身的动作似乎有点僵滞,语气不由越发温和,“孤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 玄三站起身,半垂着眼,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殿下请训示。” 第975章 不近人情的兄长 训示? 九倾没什么要训示的,只是想跟他谈谈而已。 看了看神情一直不安的风家二老,再看看神色冷漠盯着自己弟弟的风家大公子,九倾嘴角抽了抽,站起身淡道:“孤跟云涧去花园里走走,其他人不必跟着了。”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径自举步往外走去。 玄三下意识地看了自己大哥一眼,风离轩眉心微皱,却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我现在去军营,殿下离开之后,回你该去的地方,晚上我回来会继续跟你谈。” 话音落下,风夫人顿时皱眉:“轩儿……” 她想说,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近人情?父母都在,他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弟? 可惜,她的话显然不怎么起作用。 风云涧应了声是,就转身走出去了。 “云涧的事情,爹娘就不要多问了。”风离轩淡淡道,语气淡漠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什么事情都可以由着他,唯独自己的前途命运,由不得他任性。。” 说完,也径自转身出了门,去军营了。 风夫人苦恼地转头看着自己的夫君,“轩儿这霸道的性子到底像谁?” 风大学士也叹了口气,是啊,他也纳闷,明明自己和夫人都是温和随性的人,云涧的脾性倒是跟他们吻合,为人谦恭有礼,像个真正的名门贵公子——当然,做了一段时间影卫之后,贵公子也不像贵公子了,温雅低调,比起以前也沉默寡言了许多。 但是风大学士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优秀的,不但进退有度,谦和沉稳,最重要的是心思如君子般坦荡,不会去摆弄什么阴谋诡计——温家儿子出了这桩事情之后,他就越发觉得自己的儿子实在是个懂事的孩子。 然而就这么一个什么事情都不用他们操心的儿子,却偏偏被他大哥治得服服帖帖。 简直让他们做父母的,心里都无法平衡。 风大学士更是觉得,因为有这个大儿子在,他一家之主的威严都深深地受到了影响。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还好我只有一个妻子,也还好轩儿出生的时候我亲眼看着的,否则不定以为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呢。” 风夫人闻言,顿时脑抽地瞪了他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风大学士被妻子一瞪,讪讪一笑,趁着没人看见,动作快速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夫人别恼。” 风夫人霎时满脸通红,“……” 要不要这么为老不尊? 殿下在府里还没走呢,风夫人狠狠地瞪了自己夫君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脸上的燥热,“你注意一点大学士的形象。” “形象是做给外人看的。”风大学士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在自己夫人面前,我要是还时刻端着形象,岂不是生疏了?” 风夫人顿时无语。 他是当朝大学士,是文人,读书多学识渊博,她一个内宅妇人怎么能辩得过他? 况且,男人……哼,骨子里其实就是个无赖。 第976章 成为影卫的理由 九倾跟兄弟二人都离开之后,风夫人料想殿下不会为难自己的儿子,倒也并不怎么担心,但是松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想起大儿子昨晚说的话: “娘亲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邀一些合得来的夫人到府里赏个花喝个茶,盘算各家有无适龄的小姐待嫁,云涧的婚事也该着手操办了。” 可怜的风夫人被这句话说的为难极了,天都适龄小姐的确是有,云涧真想要成婚的话也不是难事,但是离轩能不能不要把自己弟弟的婚事,也当成一件迫在眉睫的任务来对待? 云涧喜欢殿下,这个他们一直以来就是知道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主动要求去参见皇夫的甄选,但是殿下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并且为了这个人而要废了皇夫——这件事风大学士和风夫人其实都能理解,他们谁又不是从最好的年华里走过来的? 撇开家国大义不谈,单就儿女情长来说,殿下做的也没什么不对。 但是废皇夫是一回事,云涧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伤已经是做的很好了,又怎么能苛求他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放下感情,转而娶妻生子? 别说他自己不会同意,就是对人家女孩子,也不公平吧。 一想到这里,风夫人就总是想叹气。 外人都羡慕风家有优秀的两个儿子,一个任大将军指挥使,一个将来会成为殿下身边最亲近的皇夫…… 最重要的是,两个儿子都特别优秀,人品、相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可只有风大学士夫妇自己知道,儿子优秀的确是优秀,但长子如此强势,他们做父母的,心里时不时生出的一点委屈和憋闷,都不知道应该跟谁去说。 …… “云涧。”九倾在园子里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欣赏着满园春色,嗓音温和如柳絮,“你的兄长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即便只是站在孤的角度来说,也觉得一个影卫太委屈了你。” 风家是朝廷重臣,两个儿子的才能外人也都是知道的,风大公子是一品大将军,二公子就算不入军营入了朝堂,以后也同样可以如他的父亲一般成为天子的内阁重臣。 影卫,却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玄影七卫虽然比一般影卫听着气派些,但说到底还是影卫,对于一个名门贵公子屈就影卫这件事,在很多人只会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她完全能理解风离轩的想法,甚至里能理解他的做法。 风家兄弟两人之间年龄相差了六岁,方才来的路上她问了紫陌几句,才知道风云涧打小是他哥哥教导着长大的,因此在自己哥哥面前,他从不会反抗一句。 而这一次,或许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不愿意遵从兄长的命令,因此被罚反省,也是正常的事情。 玄三望着满园的花卉,久久不发一语。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身为一个属下,一个臣子,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拿感情当做借口,因为不能逾越了身份——即便这个借口的确是他选择影卫最大的理由。 第977章 需要一点时间调整 沉默了很久,他才道:“属下需要一点调整的时间,大哥的话我会遵从,但不是现在。” 话出口之际,玄三垂下眼,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妥协了。 在她没来之前,他在心里想过很多遍,任何事情都可以听着大哥的意思去做,唯独这件事,他想遵从自己的心意。 他甚至想过,兄长愤怒之下,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 他并不会后悔。 可不知为何,她的一句话却忽然间让他明了,其实坚持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不是因为影卫有多卑微低贱,而只是……价值太小。 成为影卫,不过是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甚至连保护她的作用都不到,因为她这样的女子,又哪里需要谁的保护? 影卫在她面前,不过是为了方便传话办事而已。 可如果他能成为她面前的得力重臣,以后就算没有皇夫的名分,不也照样可以替她分忧解难?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兄长的愤怒里也自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自小他跟着自己的兄长识字习武,为人处世都是大哥提点,具备君子坦荡胸怀也是大哥对他的要求。 所以他对大哥的敬重比对父母更甚。 她十二岁被立为储君那一年,他随着兄长进宫参加宴会的时候,对她惊鸿一瞥,从此心版上就印下了这一抹身影。 皇上要为储君甄选皇夫,他求得了大哥的同意,在筹备的那段时间里,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努力,只为多一分资格伴在她的身边,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不管是武功还是才学,都自认比以前进步了太多太多。 成功入选了皇夫之后,四年里他一直不忘充实自己,就是为了她登基之后,能做一个合格的皇夫,能在政务上给她最好的协助。 成为影卫,只是为了能离她更近一些,但说到底,以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真的一辈子只做一个影卫? 况且影卫对年龄的要求也太严苛,几年之后就会被淘汰,而进了内阁成为天子近臣,却可以侍驾到生命终结。 究竟该如何抉择,他心里又怎么会不清楚? 只是因为如今她尚未登基,因此他才觉得,再做一年影卫也可以的,就当是放纵一次自己的心意…… “孤没有登基之前,反倒是你们的机会。”仿佛是看出了他心底的想法,九倾淡淡开口,“你大哥应该是想到了这些,所以才让你尽快做下决定。” 玄三闻言,抬眼看着她。 九倾道:“下个月的春闱你可以不用参加,孤手里有件事想交给你去办,办好了就是一个功绩,可以名正言顺地入朝。” “殿下想让属下做什么?” “查案子。”九倾倚在长椅后面的靠栏上,淡道,“查温绥远的案子。孤现在可以告诉你,这件事牵扯很广,查起来应该有些危险,并且可能会得罪一些人,你是否愿意接下?” 玄三微默,随即缓缓撩袍,俯身跪下:“属下遵旨。” 第978章 送礼之人是谁,无从得知 连续赶了七日的路,终于在几次露宿荒郊野外之后,难得地入住了一晚行宫。 晚饭之后,夜瑾在自己的房里沐浴更衣之后,换上了一身宽松的袍子,赶了几天的路身体有些疲乏,盘膝坐在榻上调息了一炷香时间,很快驱走了疲惫。 倚在榻上看了一会儿书,外面响起了叩门的声音。 夜瑾抬眼,大概也知道是谁,亲自起身去开了房门,看着负手站在门外的宸王,规矩地喊了一声:“师父。” 声音落下,便侧过身子让宸王进屋。 宸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前些日子你要本王帮你查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但更详细的却查不出来。” 夜瑾沉默地听着,随即缓缓皱起了眉。 “师父的意思是……” “那份贺礼不是凌裳送的。”宸王道,“但是送礼之人是谁,暂时还无从得知。” 此言一出,夜瑾脸色微变。 不是凌裳送的,送礼之人是谁……无从得知? 原本不算复杂的一件事,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染上了一些扑朔迷离的色彩。 “本王手下的密探查不到确切的结果,足以说明,这个送礼之人不是个寻常角色。”宸王在桌边坐下,抬手给自己斟茶,“所以目前来说,也还无法得知此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最好小心一些。” 夜瑾缓缓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但是夜瑾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如果真是凌裳,那么他在贺礼中夹带画轴的这件事反正更说不通。 因为凌裳并不认识寒钰,而且他只是南族一个偏远城池的城主,这件事跟他也打不着什么关系。 但是有人假托凌裳的名义将这份贺礼送来,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想来,这个人也定然是个非凡角色。 “既然并非因为拈酸吃醋,那么你要查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宸王端着茶盏,轻啜一口,抬眼间眸心掠过深思,“簪子有问题?” “不是簪子有问题,而是里面夹带了别的东西。”夜瑾道,“但是这件事师父就别问了,我已经把东西给九倾看过,她也知道了这件事。” 宸王闻言,当真也就不再问了,但是事情说完了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疾不徐地喝完了一盏茶,淡淡道:“对于北夷兴兵一事,你心里有些什么想法?” 夜瑾一听就明白了,宸王这是要考他。 在心里细细思量了一番,他斟酌着把心里的想法说了一下,赶了几天的路,路上他也没闲着,脑子里就着这件事想了很多,就是担心宸王随时问他。 如果没有宸王在,对于北夷自找死路的行为他一定是毫不手软地给予铁血反击,让他们明白,管不住自己的野心会有什么下场。 但是宸王想听到的,却并不真的是他的打算。 此番因为北夷的事情回到东幽,他的江山必须稳定下来,他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把江山当儿戏。 第979章 这是要联姻,还是要逼婚? 江山在他心里没多重要,他也从来没有把东幽的社稷视作自己的责任,但是现在他已经明白,人活在世上,就该有自己的担当。 哪怕他夺了东幽的帝位只是因为他要一个配得上九倾的身份,但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他就必须做好这个位置——皇位的分量不仅仅意味着万人之上的至尊身份,还有数百万百姓的生计。 维持一个皇朝一个国家最基本的安定,是为君者的责任。 将心里的想法和打算如实跟宸王说了,夜瑾随即道:“九倾还有一年登基,我会用这一年时间坐稳自己的帝位,让任何人都不敢再痴心妄想地打东幽的主意。” 宸王闻言,淡淡道:“别嘴上说得动听,本王会看你的表现。” 夜瑾嘴角一抽。 一年时间用来稳固自己的帝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他原本就有自己的心腹和势力,只要用心去做,夜瑾不认为自己会做不好。 …… 夜瑾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很多决定做起来依然果断利落,而不喜欢拖泥带水,但是很多事情却并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至少,真的做起来的时候,一定比他那些太过直白的想法要多一些曲折。 快马加鞭数日,终于风尘仆仆地赶至东幽,进了皇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夜瑾和宸王径自回了紫云山庄,此时他根本没有料到,温牧、欧阳和宫冥几人已经在山庄里等了他多时。 对于他离开东幽之前所谓的闭关养伤的借口,他们几个人打心眼里是不信的,所以这些日子也根本不意外自家主子根本不在东幽,但是北夷突然兴兵,温牧不得不委托山庄的主子心腹把信送了出去,然后这些天就隔三差五地往山庄里跑,就是想主子回来的第一时间里,就把朝堂上的局势跟他讲清楚。 夜瑾下了马,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温牧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北夷使者送来了一封信,表达了要跟主子联姻的想法。北夷皇帝说,东幽新帝即位,他因为没来得及赶来祝贺而感到过意不去,为了两国永世修好,他愿意把膝下最宠爱的公主嫁过来,以示诚意。” “诚意?”夜瑾冷笑了一声,“诚意就是先兵后礼?边境驻扎的军队退回去没有?这是要联姻,还是要逼婚?” 欧阳摇头:“北夷八万大军,此时正虎视眈眈地驻扎在边境。” “这几天朝堂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温牧道,“保守派的大臣们建议答应北夷的联姻,这样对两国都好,免了战乱带给百姓的伤害。主战派则认为北夷皇帝这是乘人之危,故意选在东幽江山未稳的时间逼上门,未免欺人太甚,应该还以颜色。” “答应联姻就能避免一场战争?”夜瑾神色冷漠,语气冷冽如寒冰过境,“我若是答应,不就是直接告诉北夷我在向他示弱?这场战争不但不能避免,只怕会来的更快些。” 第980章 北夷公主是个美人 夜瑾话音落下,温牧几人都没有说话。 到了扶风院,正在收拾院子的下人行礼退下,无寂上前帮夜瑾除去外袍,转身挂在了衣架上,然后去给夜瑾倒茶。 “你们去书房等我。”夜瑾知道事情急迫,因此也没直接让他们回去,“赶了这么久的路,让我先沐浴更衣。” 温牧、欧阳和宫冥三人点头应是,转身往书房而去。 紫云山庄的存在只有温牧几人和紫霄宫其他一些心腹知道,夜瑾之前也常常在这里跟他们几人议事,但是他知道,这番从南族回来,他是真是要住进皇宫里了。 既然要做一个真正的天子,那么该妥协的地方便需要妥协。 半个时辰之后,打理妥当的夜瑾往书房走去,边走边吩咐无寂:“待会儿把晚饭送到扶风院花厅。” “温公子他们也留下来用晚饭么?” 夜瑾点头:“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他们说。” 无寂恭敬应下:“是。” 进了书房,走到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夜瑾淡淡道:“荀越传来的最新消息是什么?” “北夷领兵的将军乃是北夷皇帝的弟弟燕武,人称骁勇善战的鬼王。”宫冥禀报着早上刚得来的情报,“此人年过四旬,在北夷境内平过几次大大小小的内乱,是个有勇有谋之人。” “有勇有谋?”夜瑾唇畔微勾,寒凉无情,“是不是真的有勇有谋,也要试过了才知道。” 来自西陵的九皇子夜瑾,清清楚楚地记得去年跟西陵的战争中,北夷同样有位号称战无不胜的大将厉炎,在战场上输给了他那位二皇兄,并且连头颅都被斩下。 那场仗北夷损失严重,不但被打得落花流水,还割了三座城池给西陵以求和。 时隔一年,北夷又打上了东幽的主意?元气恢复了吗? 夜瑾不屑地冷嗤,他还真想见识一下对方的实力,看看他们到底有何底气觊觎别人的东西。 “北夷皇帝的女儿年方十五,是个难得的美人。”欧阳在一旁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语气带着些许斟酌的意味,“公子当真不考虑一下?” 话音落下,书房里怪异地安静了一瞬。 温牧和宫冥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夜瑾。 “考虑什么?”夜瑾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年方十五的美人东幽还少了?你是不是见过北夷那位公主?不然怎么知道她是个美人?” 欧阳笑了笑,“公子别说,属下还真是见过,不过这位公主美则美矣,性子却实在是泼辣,寻常人绝对吃不消。属下觉得公子要是跟北夷联姻,把这个小辣椒娶回来放在后宫里好好驯服,应该也是一件颇有趣的事儿。” 此言一出,温牧沉默,宫冥也沉默。 夜瑾同样沉默,目光淡定地锁在欧阳的脸上,看了半晌,才淡淡道:“你是嫌东幽事情不够多,还是嫌政务太少不够忙碌?” “都不是。”欧阳无辜地摇头,“就是因为政务太忙,属下才想着给公子找个有趣的姑娘,添些乐趣。” 第981章 战场上,刀剑无眼 虽然欧阳语气带着轻松戏谑的意味,但是夜瑾和温牧都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娶北夷公主不止是一个玩笑和乐趣,而是眼下东幽大多朝臣们的想法。 也是明天早朝上,夜瑾所要面对的局面。 夜瑾倚靠在宽大的椅子,敛眸道:“粮草可充足?” “充足。”温牧道,“公子回来之前,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不管是战还是和,我们的局势都不会落于下风。” “既然如此,那当然是战。”夜瑾冷冷一笑,“北夷不是喜欢开战么?我们为什么不成全他?温牧,明日一早就书信一封给荀越,东幽不会跟北夷联姻,燕家的公主在本座这里不值钱。” 温牧恭敬应下,却还是有些迟疑,“如今公子的身份不必以前了,就算拒绝联姻,这个决定也应该在朝堂上做。” “本座知道。”夜瑾淡道,“这件事到了明天早朝上,本座还是这个决定,谁反对都无用。” 顿了一下,“另外,本座打算亲自去一趟边关。” “什么?”欧阳大吃一惊,语气急急地道,“公子是在说笑吧?东幽朝堂这几天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从君乾被拿下之后,公子虽挂着个皇帝的虚名,却至今连登基大典都没有举办,并且迟迟不上早朝,群臣们每天的话题已经够多的,公子还想亲自上战场?公子不要开玩笑了!” 急切之下,他说话连语气都顾不得了,说完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威胁,“公子要是当真去战场,属下后备粮草少不了要出现什么意外了,到时候公子就算是杀了属下,只怕也无法挽回局面。” “欧阳!”温牧沉声冷喝,“你在胡说什么?” 夜瑾眉眼微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书房里气氛倏地凝滞了下来。 须臾,夜瑾敛眸淡道:“如果是这样,本座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换个人顶替你?” 闻言,欧阳脸色猝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夜瑾。 “公子请息怒。”宫冥单膝跪下,语气带着些许迫切,“欧阳只是太过担心公子的安危,并非有意威胁公子……” 说着,皱眉看了一眼欧阳,以眼神示意。 欧阳抿唇,沉默地跪下,垂眼望着地面,“属下知罪。” 夜瑾没说话,眉眼冷峭。 “公子。”温牧温声开口,语气恭敬,斟酌着用词,“欧阳性子急了些,但本意只是希望公子安好。战场上刀剑无眼,若皇帝出自挂帅出征,的确有助于提升士气,但公子眼下还没有行过登基大典,东幽朝局还不是很稳定,若是贸然去了战场,对于朝局显然不利。而边关有荀越在,暂时还出不了乱子,所以此事,还请公子三思。” “本座何时说过要亲自挂帅?”夜瑾语气冷漠,毫无情绪,“去边关就一定意味着要上战场?就算上了战场,本座难道就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此言一出,温牧倏地沉默。 既然不是为了上战场,那公子去边关做什么? 第982章 北夷那个小辣椒,公子当真不考虑? 夜瑾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也没解释,语气淡道:“下不为例。” 温牧和宫冥同时松了口气。 欧阳垂眼,低声道:“属下放肆了,谢公子宽容。” 他知道夜瑾怒的不是因为他的放肆,而是他拿粮草之事威胁。 两军一旦交战,粮草便是全体将士的命,若真的出现什么疏忽,那就是拿几万乃十几万将士的性命说笑。 夜瑾怎么可能不动怒? 欧阳起身,几人在书房里又说了一些边关的事情,对北夷那位皇帝的弟弟做了简单的估测,然后温牧才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公子。”他语气倏地变得有些古怪,“公子没有离开东幽之前,北夷皇帝曾经派使者去了西陵,意在说服西陵皇帝与他们联手,趁着东幽江山不稳之时并吞了东幽,但是最后,貌似无功而返。” 夜瑾挑眉,这件事他倒是没有听说,毕竟两国两国甚远,消息传递也需要一些时间。 不过…… 放松了身子倚在椅子里,他一手托着下巴,语气多了一些嘲弄:“北夷皇帝原来是个没脑子的?” 西陵皇帝是夜昊。 就算夜昊暂时还不知道夜瑾成了东幽的新帝,但是以夜昊的性子,刚登基为帝之初,他的心思一定是放在稳固江山社稷上,偌大一个西陵皇朝的百姓生计足够他操心了,怎么可能会存着其他的野心? 况且,与北夷为伍……对于一个刚刚成为手下败将的国家,一个君王蓬勃的野心,他心里又岂能没点底,任北夷使者说破了天,只怕夜昊都不可能跟他们合作。 不过,夜瑾淡淡一笑,“北夷皇帝野心勃勃,但凡有一点可能,肥肉都巴不得一个人吞下。可即便在他以为东幽局势不稳的时候都不敢独自动手,反而派出使者寻求他国合作,那么应该可以证明,北夷目前的兵力并不强盛——至少,他们并没有十足取胜的把握。” 温牧沉吟,“有野心却没有自信,这场仗尚未来开打,北夷已经输了一半。” “只输了一半?”夜瑾冷笑,“没有自信,却又偏偏存了轻敌之心,他这是故意朝本座虚张声势……本座倒要看看,他最后将如何收场。” 话落,其他三人都没有说话。 因着紫霄宫的存在,他们对南族除外的三国动向都有些了解,因此明白,以北夷现在的兵力,就算真的跟东幽开战,得胜的几率也非常小。 几人在书房里就着两国征战该有的部署和准备做了一些商议,以及夜瑾不在东幽的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做了一些简单的汇报,事情谈完,刚好到了晚饭时间。 夜瑾起身,绕过书案往外走去,“走吧,无寂在花厅备好了晚饭,你们吃了再走。” 三人领命。 刚被怒了一通的欧阳本性恢复,忍不住开口道:“北夷那个小辣椒,公子当真不考虑?” 闻言,走到前面的夜瑾顿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对那个小辣椒感兴趣?” “我?”欧阳愕然,怎么扯到他身上了? 第983章 谋夺江山的理由 “如果你对她不感兴趣,就别再提起这个话题。”夜瑾转身复行,往花厅的方向走去,“本座心里已经有了所爱之人,对小辣椒小妖精都不感兴趣。” 欧阳闻言,诧异地转头看向温牧,那意思是说,公子在说真的? 心里有了所爱之人? 谁家的姑娘如此有福气? 温牧和宫冥默默看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点头,的确是有了那个姑娘,但是目前为止,他们还并不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份。 不过他们能感觉得出来,那个女子是个让人惊艳且打心底里感到畏忌的人。 说不上来具体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就是觉得,她跟一般女子有着很大的不同。 想到他们来找过那位女子的那次谈话,温牧斟酌着开口道:“公子以前对江山帝位似乎并不感兴趣?”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公子似乎说过什么话,“紫霄宫的势力越大,就越会成为皇帝心头大忌,但是当势力壮大到了连皇帝都不敢惹的时候,那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起初说这些话的时候,公子的语气是不屑的,对皇族的不屑。 紫霄宫的势力大,并且因为是江湖势力,所以很多规矩并不如朝廷那般森严,相对于万人之上的皇帝来说,紫霄宫的主子无需受到太多规矩约束,而且也并没有肩负天下苍生的责任。 而纵观这些日子以来,君氏皇族没落,公子上位了之后,却并没有表现出皇位的热衷,所以温牧几乎可以确定,夜瑾以前是真的没打算要做这个皇帝。 但是他真正想要帝位,是从什么开始的? 貌似一年前,他突然说,“君氏皇族气数已尽,本座若抢个帝位来坐坐,你们觉得如何?” 这个问题说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是惊讶的,公子轻松的语气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但是他们都明白,公子那个时候每个月才跟他们见一次面,见面的时候说的都是正事,什么时候说过无意义的话? 抢个帝位来做做。 可能只是突然间的心血来潮,也有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有了这个想法,总之,他们后来就在这件事上开始了筹谋。 后来有一次,他们在他面前提议跟皇族联姻的时候,他说:“本座想要这个帝位,但是要凭真本事取来。” 要凭真本事取来,这句话说的很不容置疑。 但是当时,温牧几人心里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以为公子不想跟皇族扯上什么姻亲关系,更不想通过女人来得到自己想要的,因此才拒绝了君绯羽。 可现在…… “你想说什么?”夜瑾语气淡淡,显然对这个问题并不避讳。 温牧想到了那个女子的话,略显迟疑地道:“公子谋取东幽的江山,是因为自己想要这个江山,想要君临天下的皇图霸业,还是因为……只为了成全某个女子想当皇后的念想?” 此言一出,欧阳和宫冥都愣住了。 欧阳是诧异,宫冥脸色微变,显然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第984章 只是为了配得上她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了花厅,夜瑾在梨花木圆桌旁拂衣落座,淡淡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宫冥看着他,想到了那个女子曾经说过的话,如果让公子知道自己和温牧曾经去找过那个姑娘,并且试图通过她说服公子纳妃,公子会不会一掌把他们劈死? 而且,温牧刚才这句话问得委实有些不聪明,成全那个女子相当皇后的念想?意思不就是说那个女子有野心,满心只有荣华富贵么? 公子听了只怕不会高兴吧? “属下只是好奇。” 温牧在夜瑾下首位置坐了,宫冥和欧阳也随之落座。 抬手给夜瑾斟茶,温牧道:“属下这些日子发现,公子对皇位好像并不怎么在意,甚至有一种厌烦的感觉,所以属下才有此一问。若有逾越之处,还望公子恕罪。” 夜瑾当然不会在意,虽然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温牧有此一问,但他既然说出“那个女子想当皇后的念想”,那么必然不可能只是自己的臆测。 在宫冥看来,没有哪个男子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心爱之人的不好,他们都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心里只有自己,对其他的什么都不感兴趣,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很多男子不就是喜欢单纯不解世事的,或者淡泊名利的姑娘么? 所以当温牧说出那个女子想当皇后的时候,他觉得公子应该不会高兴。 可是显然,公子似乎并没有不高兴。 “本座以前对皇位的确不感兴趣。”夜瑾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嗓音平淡毫无波澜,“之所以想谋夺一个皇位,正如你们心里所猜想的那样,是为了一个女子。” 眼皮微抬,他道:“是本座心里唯一深爱着的女子。” 此言一出,温牧、宫冥和欧阳三人同时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想到公子会承认得如此干脆,连一点点弯弯都不绕。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他们忍不住生出忧虑,如果君王得到皇位的理由只是为了一个女子,那么他的心里能否装得下天下苍生? 沉浸在儿女私情中的皇帝,难免让人忧心…… “不过,本座之所以谋夺皇位,却并不是为了成全她想当皇后的念想。”夜瑾接着说道,在话音落下之际,他的神态似乎轻松了许多,“本座是为了有个配得上她的身份。” 什么? 温牧呆了呆。 宫冥和欧阳也诧异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为了配得上一个女子的身份? 那个女子有着怎样尊贵的出身,让公子必须登上皇位才能配得上她? “还有,”夜瑾眸光微转,看着花厅外的风景,侧颜看起来有一种静谧祥和的柔美,“得到了江山还不算能配得上,治理好江山,守护好疆土,让东幽成为真正无人敢侵犯的强国,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做一个圣明的天子……如此,本座才真正敢说,配得上站在她的身边。” 第985章 君不可无嗣 三人真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他们听得出来公子不是在说笑,也不是故意要把那个女子捧上天,只是,他们当真是无法想象,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能让公子这般以近乎于卑微地爱着? 的确是卑微的,他们看得出来,公子甚至根本没打算在他们面前掩饰,直白地说出“配得上”这个词眼的时候,公子已经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卑微的位置。 这个问题似乎无法再问,他们也不确定就算自己问了,公子会不会说,但那个女子的身份无疑已经在他们心里成了一个急欲想知道的谜团。 但是他们同时可以安心的是,公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表明,不管皇位是不是他想要的,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么他就会把东幽的江山和东幽的百姓视作自己的责任,不会以任何借口荒废朝政,更不会做一个只有虚名的皇帝。 这番话是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毕竟任何事情都可以不在意,可江山一事却容不得半点差池。 一顿饭在几人各怀心事中结束,三人告退之际,夜瑾淡道:“明早卯时之前备好朝服,并告知满朝文武,朕会准时去早朝。” 听着他改口后的自称,温牧微讶,心里无声地吁了口气,站起身,“臣遵旨。” …… 温牧几人离开之后,夜瑾独自在花厅里坐了一会儿,无寂突然开口:“主子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温丞相他们九倾姑娘的身份?” 夜瑾闻言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告诉?” “这……”无寂窒了一下,“直接告诉了他们九倾姑娘的身份,就不会有人再劝公子纳妃了,不是省却了很多麻烦?” “你以为真能省却很多麻烦?”夜瑾站起身,转身往外走去,“自己动脑子想想,只怕不但不能省却麻烦,反而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无寂呆住。 跟在夜瑾身后,他皱眉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到底有什么麻烦。 九倾姑娘身份那么尊贵,不管是谁知道大概都会再敢吭一个字了,毕竟比起自家皇帝纳妃,得罪南族储君才是自寻死路的一件大事吧? 得知了九倾的身份之后,谁还敢动辄劝夜瑾立后纳妃,给南族储君添堵? 但是他家主子又说,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夜瑾此时心情似乎不错,淡淡道:“国不可无君,君不可无嗣,以后我跟九倾有了孩子之后,你觉得孩子会继承谁的江山?” 无寂微愣,随即如醍醐灌顶一般,这才恍悟了他家主子的意思。 “如果他们知道了九倾的身份,同样会想到这个问题。”夜瑾道,“温牧几人还好,不会出什么乱子,但是满朝文武只怕难免又要生出了什么心思。” 无寂沉默,是啊,皇帝的子嗣素来就牵动朝臣的心,他们担心这个问题也无可厚非,然而担心是一回事,倘若他们知道皇帝以后就算有了子嗣,也不会继承东幽的江山,那朝臣的心里又会怎么想? 第986章 两全其美之法 无寂虽然只是侍卫,但是他心里明白,很多朝臣纵使是眼下接受了主子不会立妃的决定,但他们心里依然抱着长久的打算——主子毕竟还年轻,弱冠出头的年纪而已,就算磨个三年五年,他们也等得起,他们相信皇帝早晚还是会纳妃。 三宫六院,世间哪个男子能真正禁得住诱惑? 不管皇上现在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拒绝纳妃,时日久了,他心里的想法总会慢慢被磨掉。 其中有一部分臣子一定还在打着送女儿入宫的主意,他们渴望着成为皇亲国戚,成为皇帝的丈人或者舅子…… 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 可一旦九倾姑娘的身份让他们知道了,所有人畏忌于南族势力的同时,不敢再打什么主意是真的,但心里残留的一丝希望破灭之后,他们肯定会想着以后的江山归属,想着东幽皇帝和南族储君结亲之后,他们的子嗣会继承谁的江山。 答案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东幽江山极有可能就将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 江山后继无人,一定会让说有朝臣人心惶惶,甚至若有野心勃勃之辈利用这个机会擅动朝臣,动摇军心,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无寂心头想着这些事,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安,更何况是那些利益至上的东幽大臣? 不过转念一想,他有些迟疑地道:“主子跟九倾姑娘成亲之后,应该不会只有一个孩子吧。” 怎么着也生个三五个,到时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夜瑾偏首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南族的宸王尊贵,还是东幽的天子尊贵?” 啊? 无寂愣了愣,想到宸王初次去西陵的时候,对着西陵皇帝说话时的口吻,不由窒了一下。 貌似……南族亲王比西陵和东幽的皇帝还要贵重一些。 夜瑾淡淡道:“这个问题我曾经想过,不过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九倾的身份暂时不会让他们知道。至于东幽的江山继承人……” 抬头望了望天,“即便现在还年轻,这个问题却也是不容回避的,本王想着以后若有机缘,或许会培养一个孩子来继承,但这个孩子从何处来,暂时还没着落。” 培养一个孩子? 无寂愣了愣,完全没想到还能这样,沉默了片刻,他道:“要属下去留意一下?” “留意什么?”夜瑾漫不经心地勾唇,“江山继承人可不是培养影卫,你以为随便哪个孩子都可以?一切要靠缘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让本王碰见一个合眼缘的孩子,所以这会儿,倒也不必过于刻意去做这些。” 无寂点头。 他想,他家主子现在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很多事情心里显然已经有了缜密的想法,跟以前在西陵时相比,主子的变化并不只在心境,也不全然只是爱上一个人带给的幸福快乐,而是他整个人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以前他的心里绝不可能想到江山和苍生,而现在…… 第987章 骨头硬也不会自己找虐 他也渐渐地把这些当成了自己的责任,虽然是受了九倾姑娘影响,但无疑的,这些都是让人打心里从感到钦佩敬服的。 成长,听着只是两个字而已,但是亲眼看到之后,心里的感受却是无与伦比的震撼。 爱,也不过是一个字,带给人的却仿佛是无穷尽的潜力。 夜瑾没再多说什么,回到自己房里,半躺在床上思索了很多事情,关于北夷兴兵一事,关于治理江山一事,关于明早应付朝臣一事…… 还有,宸王和黑翎卫。 想到宸王和黑翎卫,夜瑾眉头微蹙,他起身披上外袍就出了房门。 “宸王现在在哪儿?” 无寂道:“应该在校场,甫一回到山庄,宸王就下令黑翎卫校场集合了。” 夜瑾闻言点了点头,径自去了校场。 这个时候,黑翎卫正在校场训练,一身黑色袍服的宸王负手站在校场高台上,目光淡漠地注视着黑翎卫的训练,虽不发一语,却自有一种渊渟岳立般的气势。 夜瑾飞身上了校场,径自上了高台,“师父。” 宸王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漠,“什么事?” “明日一早我会进宫去早朝。”夜瑾道,“登基大典可能也会着手筹备,师父和黑翎卫是继续住在紫云山庄,还是在军营里安排一个营房?” “留在山庄。”宸王淡道,“这里很方便,不必麻烦其他的。” 夜瑾应了声是。 “虽然你要在本王手下受训两年,但受训却并非是只学不用。”宸王看着黑翎卫,淡淡道,“不管是应付作战还是治理江山,亦或是同臣子打交道,都是你学习的一部分。自己如能游刃有余地应付,那固然好,若不能,也可以随时来与本王商议。” 夜瑾刚要点头,甚至下意识地想道声谢谢,但是话还没说,却听宸王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本王觉得你问的是不该问的,或者自己能做到的却做得不够好,那么你知道后果的,本王不会管你是不是一国之君。” 颜面问题,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夜瑾,“……” 默默地吞回了未出口的话,他觉得在宸王面前,谢谢这两个字大概是很少有机会说出口的。 “既然明天要早朝,现在还耽搁什么?”宸王声音微冷,“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不应该早些休息养精蓄锐?要是在朝堂上被朝臣围攻,因为精神不济而昏过去,本王不介意让你好好体会黑翎卫的十八般酷刑滋味。” 夜瑾嘴角一抽,应了声是,就赶紧转身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黑翎卫十八般酷刑都有些什么,但是他觉得能让宸王认为是酷刑的,那就一定是真的酷刑,十八种…… 他骨头就算如何硬,也绝不会自己找虐。 不过,此番回来东幽,宸王对他似乎没有以前那般严苛了,是因为觉得他已学有所成,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心头闪过一些想法,夜瑾足尖一点,瞬间飞身往扶风院的方向回去。 第988章 满朝文武 回到扶风院,夜瑾去书房写了一份信函,传了十三影过来,让他们快马加鞭送往西陵。 因为疲惫和群臣的围攻而在朝堂上昏倒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发生在夜瑾身上的,不过很显然,即便宸王没有特意去关注东幽的局势,他也完全能预料到,夜瑾正式早朝后将会面对什么。 次日朝堂上,人声鼎沸,整个朝堂大殿几乎炸开了锅。 从温牧当众重复禀报了北夷皇帝欲与东幽联姻的意思,以及北夷军队已经驻扎在幽州边关的情况之后,还不等夜瑾说话,朝臣就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了。 “老臣以为,联姻之事可行,如此既得了美人,又能避免一场战乱,皇上何乐而不为?” “是啊!臣也如此认为,皇上登基初始,朝政尚且不稳,天下黎民苍生刚刚经历了一场改朝换代,可经不起战乱的荼毒了。” “臣觉得侯爷说的不错,一旦两国掀起战争,首当其冲要受苦的肯定是百姓,其次东幽眼下的国库和兵力都不是北夷的对手啊!万一真的打起仗来,东幽危矣。” “是啊皇上……” “老臣也是如此认为,还请皇上从大局考虑,做出圣明的决断。” 一身明黄龙袍的年轻天子倚在龙椅上,单手托腮,神情慵懒而散漫,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殿上的群臣。 年轻的帝王拥有一张俊美夺目的容颜,眉眼如画,尊贵而合身的龙袍衬托着瘦削劲瘦的身段,越发显得高不可攀。 虽然是新帝,但不管年轻的新臣还是元老旧臣,都明白不可窥视龙颜的规矩,否则大殿上只怕有一半人要失了神。 因此,任他们说的唾沫横飞,夜瑾始终不动声色地坐在龙椅上,沉默地听着,也打量着殿上说话的人。 站在左边的大多是老臣,其中有一些也是传承了好几代的元老重臣世家,原本因着新帝登基而忐忑不安,生怕新帝奉行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原则,让他们这些老臣都随着君氏皇朝而湮灭,但是后来,当他们发现这些不过是他们自己杞人忧天时,骨子里属于元老重臣的优越感不知不觉间就浮上了心头。 站在右边的大多是温牧后提拔上来的,除了两三个人官居二品之外,其他的大多只是在三省六部中任侍郎或者是仆射等职,当然,还有一些是军营中武将,不管品级职位如何,今日天子第一天正式早朝,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所以,今日的大殿才是正儿八经的“满朝文武”。 东幽的官职跟西陵和南族似乎都有所不同,所以,当老臣们又浑然忘我,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地表达了战争的百害无一利之后,终于有一个人走出了队列,躬身道:“老臣们的意思都在这里了,还请皇上做出决断。” 决断? 决断不是都让你们做了,他还做什么决定? 不过,夜瑾目光扫视了整个大殿,目测今天来的臣子大概不下百来人,也难得这个大殿够大,否则…… 第989章 初登大宝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唇角微勾,嗓音清雅动听,“朕初登大宝,还不知道各位爱卿的名讳,身份,在朝上的职务,以及各位的喜好习惯之类……” 随着他一字字话音落下,满朝文武慢慢安静了下来。 朝堂上,乌压压的百来号人,却无一人开口。 显然是听出了他家主子意言下之意的温牧,嘴角轻轻一抽,在心里哀叹主子的狡猾,却又不得不佩服他此时还能维持这般淡定。 “所以今日你们讨论的这些,朕还得思量一番,现在请各位爱卿对朕做个自我介绍吧。”夜瑾语气慵懒,却透着一股薄凉的意味,“朕以为,这件事才是最紧要的。” 介绍自己? 朝臣们齐齐抽了抽嘴角,然后面面相觑,各自表情古怪。 殿上气氛达到了从所未有过的诡异。 皇帝登基,却不认识自己的臣子……这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件奇事。 而他们很多人却并不能也不敢抱怨或者指责一句,新帝刚刚登基是真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还完全没有摸清这位新帝陛下的脾气,以前也只听说新帝很任性,脾气很不好…… 究竟怎么个不好,他们却完全不知道。 但是今日来朝上的,老臣们都已经为官多年,不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毛头小子,谁不知道皇帝脾气不好意味着什么意思? 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脾气不好,那是随时会雷霆大怒的意思。 龙颜一怒,轻则罢官,重则杀人。 年轻的官员都是温牧提拔上来的,侍君忠心,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落新帝的脸,也没人敢。 而老臣们严格说来,都是改朝换代之后的幸存者,没有随着君氏皇帝一起被杀,已经算是新帝格外开恩了,想着帝都无声无息地失踪的那两位,朝臣们谁心里没点数? 棒打出头鸟的道理谁不懂? 况且,这些日子新帝一直未曾临朝,在一片惶然不安之中已经磨掉了很多朝臣的脾气,他们现在所考虑的,首先是明哲保身,其实才是忠心侍君以换功名利禄。 谁也不会会蠢到把自己的脖子送到新帝面前,让他杀鸡儆猴。 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温牧率先开口,“臣温牧,现居东幽皇朝正一品丞相,职责乃是协助天子打理政务,统领百官,为吾皇陛下分忧解难,也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此言一出,朝上大臣们纷纷朝他看了过去,只是下意识地一眼,然后便各自垂下头。 “臣乃一品御使大夫姜毅,职责乃执掌群臣奏章,下达皇帝诏令,并负责监察百官。” “臣巫云峰,乃是参知政事,职责乃是协助丞相……” 夜瑾视线微垂,在那个约莫三十七八岁的男人面上掠过,眼底浮现深思,参知政事? “臣莫铮,掌六部之一的吏部,职责是管官吏任免,考核、升降。” “臣……” 夜瑾微闭上眼,耳边回荡着一个个陌生的声音,心头却忍不住想,第一天上朝又如何?只要掌控了朝局,他还怕这些人的口水围攻? 第990章 新臣旧臣 一百多号人逐个介绍下来,时间至少也要用去一大半。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他的目的也并不是要磨掉早朝的时间,而不过是让他们都冷静下来,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而已。 朝臣的官职名讳,不管是原有的旧臣,还是温牧提拔上来的新臣,他虽然不是全部认识,却也并没有一无所知的地步。 耳边听着他们的介绍,有些声音略熟,能在脑子里对上那个人的脸,他便懒得睁开眼睛,若是有对不上号的,他就撩起眼皮看看,随即又阖上眼。 看起来完全事不关己一般,实则谁又能真的摸透帝王的心思? 都是帝王心深不可测,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然而朝臣们不敢随即猜测却是最大的一个原因。 不过夜瑾心里倒是明白了一些事情,东幽朝臣的官衔和职责和西陵有很多差异,这些短时间之内肯定还会存在,只是有些没必要的,他以后会慢慢撤减一些,不过应该不会做大幅度的改动。 一手撑着下巴,他缓缓睁开眼,听着下面那个年轻的臣子恭敬地道:“臣乃枢密院枢密使纪炎熙。” 他们的介绍基本都是按照官职的品级和顺序来的,品级靠前的大多已经介绍过,品级低的,也不再有介绍的必要了。 “今天就到这里。”夜瑾在他话音落下之际,漫不经心地开口,“人数太多,若是全部介绍完,只怕没时间议政了。” 朝臣又是讶异,随即齐齐躬身高呼:“皇上圣明!” 圣明? 夜瑾几不可察地挑眉,他的确是打算做一个圣明的天子,不过圣明却不是他们喊出来的。 “议事之前,容朕先告知众卿两件事。”夜瑾不疾不徐地道,“第一件事,朕登基之初,所有的心思应该放在打理政务上。稳固江山,治理江山,是一个为君者的责任,所以朕暂时没心情去想儿女情长,更没时间选秀封妃,充盈后宫,因此朕希望,在未来一年之内,朝堂上不会有任何人提起关于立后封妃的话题。” 此言一出,老臣们显然觉得不妥,站在队列之前的几人第一时间就想说话,然而还没开口,前面龙椅上的年轻帝王再度开口,嗓音里透着几分清冽:“一年之内,朕只想看到各位的忠心和才能,如果谁的能力和官衔不匹配,朕会毫不留情地处理掉——不管你是两朝元老,还是刚入朝的新官。” 话音落下,朝堂上瞬间一片死寂。 接着,心里一颤的老臣纷纷跪下,“臣等万死不辞!” 然后站在温牧一列的新臣们也跪下,跟着惶然地开口:“臣等誓死效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整齐划一,比老臣们气势更猛,直接换来了老臣们的转头瞪视。 于是,一场原本针对皇帝联姻的计划,很快就转化成为新臣旧臣的对峙。 站在新臣最前列的丞相温牧,这才不疾不徐地撩了官袍,跟着跪了下来,“臣等遵旨,一年之内绝不提及封妃选秀之事,若有抗旨之人,听从皇上处置。” 第991章 联姻一事,朕不会答应 此言一出,新臣们恭敬高喊:“臣等遵旨!若有违者,听从皇上处置!” 老臣们额头青筋突突跳得厉害,若有可能,他们真想冲出去把这些毛都没长齐的新臣暴打一顿,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尊重前辈。 然而,一想到龙椅上的皇帝年纪也不大…… 老臣们只能咬牙压下心里的暴怒,不敢有一句抗议,皇帝陛下虽然刚刚即位,江山还不稳定,但对他们这些老臣显然是丝毫也不惧的。 而且他们虽然不服,却比谁都明白,丞相提拔上来的这些年轻臣子,个个有冲劲,才能和胆量都是有的,且一个个虽然官衔品级都不高,但居的却都是要职,手里是有实权的。 假以时日,只要表现得好,不怕得不到皇上重用。此时若是跟他们闹翻,就算是老臣,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当务之急,是保住自己的官职,以及让皇上看到自己的能力和忠心,如此一来,皇上就算对他们不满,轻易也找不到撤掉他们的理由。 老臣们心里这么一想,情绪便渐渐平复了下来。 “各位爱卿平身。” 夜瑾对眼前的情况显然非常满意,声音里多了一丝轻快,众臣听着,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皇上心情好对他们来说就是好的。 “所以现在,朕要告诉你们的答案就是,北夷提出的联姻,朕不会答应。”夜瑾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谁若对朕的决定有异议,现在便可以站出来。” 众臣心里齐齐一凛。 现在便可以站出来? 皇上已经做出了决定,甚至没有去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包括他们甫一上朝时的所有支持联姻的意见,都被皇上抛到殿外去了,皇上的决定已然不容任何人反对—— 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 他们可以断定,这个时候若是谁敢真的站出来,一定会成为皇上头一个开刀的对象。 作为参知政事的巫云峰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皇上,但是他并没有出列,而只是双手虚叠,躬身道:“皇上,如果不答应联姻就意味着要跟北夷打仗,东幽朝局未稳,战争一起,只怕遭殃的还是百姓。” “谁说东幽朝局未稳就不能打仗的?”夜瑾淡漠注视着他,“朕既然敢接下北夷的挑衅,就有自信让他们付出代价。” 巫云峰垂眼:“微臣敢问,皇上手里可有足够的筹码?” 夜瑾眯眼:“这是在质问朕?” “皇上恕罪。”巫云峰越发谦卑,“臣不敢质问皇上,只是心系百姓,心系东幽疆土,因此才不得不有此一问。” “是吗?”夜瑾不置可否,目光环视大殿上一周,“关于北夷提出的联姻一事,朕的决定就是如此。朕也知道北夷已经兴兵八万,正虎视眈眈地驻扎在边境,不过朕无惧他们,况且还有严将军和荀军师在——” “皇上!”巫云峰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战争一起,所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兵力,也不是有大将军和军师在,就能做到万夫莫敌。” 第992章 拒绝联姻,才是上上之策 “严大将军善谋略,军师同样足智多谋,且还是个机关高手,东幽的边防由他们亲手布置,易守难攻,北夷就算倾举国兵力,也不可能轻易就攻破边防,更何况只是区区八万兵马。” 温牧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淡淡开口,虽没有义正言辞言语激烈,但字字句句镇定平稳,有条不紊。 “北夷蛮勇且野心勃勃,东幽若是示弱,他们只会越发膨胀,觉得东幽软弱可欺,就算皇上真的应了他们的联姻,北夷也不可能就此消除了兴兵的意图,他们反而会觉得东幽兵力不足,畏惧战争,如此一来,不出两个月,北夷便会再找一个理由兴兵。” 说罢,平淡地补了结论:“所以微臣以为,拒绝联姻,并且随时做好应战准备,才是上上之策。” “一派胡言!”巫云峰冷冷斥了一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去上战场的人不是你,你岂能真正站在将士的角度考虑?战争所需要消耗的是国库,将士的粮草兵器哪一项不需要银子?还有……” “巫政事。”温牧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所担心的这些,皇上和本相已经商议过,并有了解决之法,所以你不必担一些不必要的心。” 巫云峰闻言,皱眉道:“敢问丞相大人,想到了什么解决之法?前朝皇帝在时,因为长期荒废朝政,并沉迷于丹药之术,花重金建造丹炉请道士,并且在东幽建了数十座道观,国库已经无力再承担战争所需要消耗的银两。” 温牧闻言,淡淡一笑:“本相已经说了,皇上和本相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至于解决之法是什么,本相觉得暂时还是保密为好。” 说着,他转头看向满朝文武,“今儿朝堂上来的人有些多,虽然都是皇上的臣子,但谁又能保证今日在殿上听到的话,个个回去都能守口如瓶?万一有什么军政秘密被泄露了出去,这么多人就算追究起来也是麻烦得很,巫政事应该明白才是。” 巫云峰闻言,顿时窒了一下。 看着满朝文武,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顿了片刻,才缓缓朝皇帝躬身:“臣疏忽了。” “无妨。”夜瑾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今日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先散朝吧。温丞相,姜御史,巫政事,赵太师,蓝太傅,六部尚书,你们随朕去御书房议政。” 说罢,径自站起身从后殿离开。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落下,殿上静了良久。 温牧站起身,盯着龙椅的方向看了很久,才若有所思地转头:“皇上身边似乎还缺一个传旨的内监,你们谁有兴趣?” “……” 群臣呆滞了一下,随即齐齐低下头,心里却很有冲动想大声质问一句,“丞相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们脑子里有坑,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官不做,把自己净了入宫服侍皇上。 他们还要传宗接代,光宗耀祖,儿孙满堂呢。 第993章 天子龙颜 御书房议事结束已经是午时三刻,夜瑾留了温牧和吏部尚书莫铮一起用膳。 用完午膳之后,三人移驾麒麟宫偏殿,无寂奉了茶便躬身站在一旁。 夜瑾斜倚在榻上,淡淡的嗓音里却透着一副凉薄意味,“参知政事这个职位,在东幽一直都存在?” 温牧点头:“是。” 大概是担心夜瑾不明白这个职位存在的意义,温牧细细解释道:“东幽以往的皇帝性格比较多疑,刚愎自用,对谁都无法真正信任。他们担心丞相权力太大,威胁到皇权,因此才设了这么一个职位,以削弱丞相的权力。” 顿了顿,“但是到了前朝君乾这一代,因为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术,君乾无心政务,把理政大权都交到了臣的手上,那个时候臣已经培养了一些年轻的臣子入了六部,但是因为职务都不高,且才华能力都不错,构不成结党营私,滥用职权之嫌,所以即便是御史也挑不出臣的错处。而参知政事就慢慢被架空了权力,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所以巫政事这是迫不及待地想在朝堂上站住脚,让朕知道他的存在?”夜瑾啜了口茶,淡淡一笑,“未免太有些心急了。” “微臣觉得,可以把巫政事的职务调整一下。”莫铮恭敬地开口,“臣觉得他太过急功近利,不适合待在这个位置上。” “不。”夜瑾摇头,“他就适合这个位置。” 莫铮一愣。 温牧也讶异地看着夜瑾:“皇上觉得他适合这个位置?” “当然适合。”夜瑾唇角微挑,笑意却不达眼底,“越是接近权力中心,朕才越能看清他想要的是什么,急功近利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容易露出马脚。朕不可希望把他放在朕的眼皮之外,到时候他想做什么就需要多费神,而朕想要拿他的错处,不也需要多费一番功夫么?” 温牧和莫铮闻言,齐齐沉默了下来。 皇上这话里的意思…… “所有跟巫云峰走得近的官员你们留意一下,朕不希望牵扯无辜,但是也不会放过一个图谋不轨之人。”清雅的声音渐渐染上了一些风雪之气,夜瑾如画的眉眼沉冷如凝霜,“另外,那个什么侯爷的也给朕留意着。今日朝上一百来号人,至少有五成之一是有异心的,不管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最迟两个月之内,朕会清除一批人,你们先有个心理准备。” 莫铮闻言心里微凛,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倚在榻上,看起来慵懒无害的年轻男子。 新帝容颜美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完美的五官似是上天精心雕琢过的珍品,这张脸即便是以最普通的身份走出去,只怕也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引起帝都内众多千金小姐的倾慕,不惜委身下嫁。 但是这个人是天子,有着任何人都觊觎不得的尊贵身份,并且言语之中虽平淡沉静,却似有一股天生的帝王威仪,让人心生臣服敬畏。 第994章 迎着阳光的感觉 莫铮不自觉地垂下眼,这才明了,皇上今日在朝堂上并不真的如看起来那般漫不经心,朝臣的表情、言语、动作,无一逃过他的目光扫视。 一句清淡的“初登大宝,不识诸位身份”,就轻飘飘地化解了朝堂上的剑拔弩张,让群臣乖乖地报出自己的身份职务,让朝堂上的硝烟顷刻间消弭。 当群臣一个个被带走了思路,天子一句“朕已经决定”,便让一大半的人原本准备好的激烈反对之语再也说不出口。 而这个时候,还有勇气反驳天子决定的,那么不是忠心可嘉不畏生死,就是另有心思,所以才做出一副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大义凛然。 巫云峰,显然属于后者…… 不过,莫铮虽然觉得巫政事并不适合这个职位,暂时却还还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而皇帝陛下,心里显然已经有了判断。 这般一想,莫铮才清楚地意识到,温丞相曾经的叹息:“我们的这位新帝陛下,除了太任性之外,其他什么都好。若是他肯用心朝务,东幽成为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强国不在话下,但是怕就怕,他把江山社稷当游戏,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简直让人操碎了心。” 彼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莫铮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一个皇帝如果不能用心朝务,又为何要当这个皇帝? 如果只是为了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又为何会爱理不理?而且登基之后,几乎从未出现过在朝臣面前,让一干年轻的新臣心里都颇有微词,以为这位新帝是个懒政之君,他们的满腔抱负难道就要献给空无一人的龙椅? 但是温丞相一力支持新帝,并始终任劳任怨地处理着朝务,他们这些下属自然不敢多言。而此时此刻,莫铮才终于明白温丞相所言——这位皇帝陛下如果当真用心朝务,他的手腕,轻易掌控大局和辨别忠奸的能力,最起码是让人心服口服的。 而从新帝只言片语之中,他是否可以猜测,新帝入朝之后,已真正打算做一个圣明的皇帝了? “莫尚书,去把各部官员的卷宗整理了送到御书房,朕待会儿要看一下。”夜瑾将茶盏往前递了一下,无寂沉默地伸手接过,搁置在一旁案几上,“主子可要小憩片刻?” 夜瑾摇头:“这两日会很忙,没时间休息。” 说着,径自挥手:“莫爱卿先退下,朕还有些事情要跟丞相单独谈。” “是,臣告退。”莫铮单膝跪地,恭敬地跪安退下。 夜瑾没再说话,莫铮行了礼便起身离开,走出麒麟殿,步下石阶,一阵暖洋洋的感觉迎面而来,莫铮抬头看了看。 此时才刚未时一刻,阳光到了头顶偏西的位置,明媚的光线还有些刺眼,但是照在脸上却暖融融的,让人舒适。 莫铮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连日来堆积在心里的阴霾尽散,面上神情轻快,迎着阳光的感觉让人心情格外的愉悦。 第995章 她怎么还在这里? 但是他的好心情,却在看到远处一个人走过来时,莫名地消失无踪。 曲折的廊道幽深,那个女子身后伴着众多宫女,乌压压的一群人似是游园一般浩浩荡荡朝这里而来,身上穿着华丽,满头插满了珠饰,走起路来叮当响,真是格外贵气。 莫铮眉头皱了皱,转头看了一眼殿里,当然,他此时根本看不到新帝和温丞相的身影。 沉默地站了片刻,莫铮不知道为何,心里突如其来地生出了一丝玩味,不发一语,转身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 皇上虽下令一年之内不许任何人提及纳妃选秀一事,但原本就待在宫里的女子可不是他们的责任。 麒麟宫是夜瑾临时选择的寝宫,因为喜欢安静,偏殿外值守的御林军只有几个人,此时看着一直住在宫里的这位前朝公主盛气凌人地走过来,并且颇有硬闯的架势,当值的侍卫连忙上前阻拦,“公主请留步。” “放肆!”容色娇艳的君绯羽冷冷地睥睨他们,“本宫要见修罗,你们让开!” “公主请恕罪,皇上和丞相大人正在商议要事——” “商议什么要事?”君绯羽冰冷怒斥,“君氏的江山都被他夺了,他还要商议什么要事?商议着要纳多少个嫔妃,选多少个女人进宫吗?他休想!” 殿里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夜瑾皱眉,听着外面熟悉的刁蛮声音,转头看向温牧,“她怎么还在宫里?” 温牧:“……” 他想也知道,这位前朝公主怎么还在宫里。 “您没下令怎么处置她,所以一直以来,她以为您是打算封她为后的,所以这段时间她在宫里活得骄横跋扈。”温牧还是解释了一下君绯羽存在的原因,“宫女内监也觉得您既然没处置她,那么大概也是有那么点意思想把她收进后宫,就算不是皇后,最起码也该是个妃子,他们谁敢得罪她?个个都把她当作皇后伺候着……” 话音未落,外面又响起了越发暴怒的声音:“你们给本宫滚开,本宫要见修罗!修罗,你给本公主出来!” 夜瑾脸色骤冷,起身下榻,很快走到了殿外。 “叫嚣什么?” 见皇上走了出来,侍卫躬身退回两旁。 夜瑾冷冷看着眼前的阵仗,冰冷的目光瞥过君绯羽身后的众多宫女,很快落到眼前这个刁蛮公主的脸上,话却是对着温牧说的:“君氏皇族已经被覆灭了,什么时候还有姓君的公主?君乾以前在位时建的道观不是很多?派人把这位前朝公主送到道观里去,立即去办。” 旁边的侍卫闻言诧异,把娇滴滴的公主送到道观里? 君绯羽身后的众多宫女也是齐齐大惊,不安地跪下身子,生怕皇上把她们一起送去道观伺候这位跋扈的公主。 “修罗,你敢!”君绯羽大惊失色,“你凭什么把我送到道观里去?你别忘了你现在坐的是谁家的江山!要是我父皇还在,你敢这么对我?” 第996章 不想再看到她 天地间仿佛彻底安静了下来,气氛凝滞如霜。 不管是侍卫还是宫女,齐齐被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大惊失色,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埋进地里去。 温牧却是神色未变,并且他知道,他家这位皇帝主子也同样不会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不屑。 “带她离开。”夜瑾淡漠地丢下了这句话,便转身往殿内走去,“有生之年,朕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 有生之年…… 温牧嘴角一抽,抬手示意侍卫:“先把君姑娘送回她的住处,然后派人看管,不许她再踏出寝宫一步。两日后,本相会安排她的去处。” 侍卫还没来记得应声,君绯羽神情暴怒,不敢置信地吼道:“修罗,你真敢——” 侍卫一个掌风劈到她后颈,声音戛然而止。 嚣张跋扈,分不清局势的公主殿下软软地晕了过去,侍卫及时接住了她的身体,朝温牧告退之后,带着君绯羽离去。 温牧垂眼,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一干宫女,淡淡道:“去尚宫局,请示杨尚宫重新给你们安排职务。” 宫女们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恭敬地应了声:“是”,便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回到殿内,夜瑾已经不在,温牧看着空无一人的软榻静了一瞬,随即转身绕到了屏风后,穿过后殿中门,往御书房而去。 夜瑾正坐在御案后面看奏折,案上堆积了小山似的几摞,很多都是这些日子堆积下来的,虽然温牧之前代为处理了一些,但有些重要却不急着办的决策,他批好了却并没有转发下去,而是留待夜瑾回来做最后决策。 而其他的折子,一大半都是大臣们今天刚呈上来的。 新帝早朝第一天,他们肯总是要好好表现一番,在新帝面前找个存在感,也借机试探一下新帝的底线。 “公子当真要放了君绯羽?”温牧眉头微皱,眼底闪过一丝隐忧,“臣觉得这个决定有些不妥,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关在宫里尚且无害,有御林军看管着,所以没有人敢随意靠近她,然而一旦活着出了宫廷,只怕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夜瑾没说话,朱笔沙沙,飞快地批阅着奏折,低垂着眉眼的神情看起来格外专注,处理政务似是得心应手,完全不像是登基初始对政事不熟的模样。 温牧有些讶异,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伸手拿过他批过的折子翻开看了看,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不由暗惊于心。 如果不是他亲眼见证,他决定不会认为夜瑾真是第一天处理奏折。 这种纯熟且老练的手法,金钩铁划一般的字体,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生疏之感?而且对于奏折的批复之犀利,完全符合一个杀伐果断的君王该有的强硬和利落。 温牧呆呆地看着良久,目光微移,看向还在快速批折子的夜瑾,“公子以前做过这些事情?” “没做过。”夜瑾语气平淡,“不过我看过别人批折子,看得次数多了,自己也就会了。” 第997章 圣心难测 看得次数多了? 温牧沉默了片刻,想到了那个女子曾经说过的话,斟酌着用词:“臣此前听说,公子也是出身皇族?” 夜瑾笔下微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听谁说的?” 语气淡淡,倒是没听出不悦。 温牧却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不该“出卖”那位姑娘。 不过显然,夜瑾也不是十分在意这个问题。因为他心里分明清楚,在东幽这个地界,清楚他原本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数来数去也不会超过五个手指头,所以这话不管是谁说的,都并不要紧。 “我的确出身皇族,以前的身份是西陵皇子,排行第九。”他说着,继续垂眼批折子,“不过我方才说的并不是西陵皇族。西陵前任皇帝主政时,我从不会在他处理政务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而后来新帝继位,我就离开了西陵。” 温牧闻言,表情定格了很久。 任他聪明绝顶,此时也无法理解夜瑾说的话,如果不是在西陵皇帝那里“看得次数多了,自己也就会了”,那他是从谁那里看多而学会的? 而且,西陵新帝登基之后,他就离开了西陵——为什么会离开西陵? 是因为新帝容不下,还是他自己不愿意待在西陵? 温牧心里忍不住想着,西陵新帝登基似乎也还不到一年,如果夜瑾是新帝登基之后才离开,再联想紫霄宫是近三年前崛起的—— 时间上,显然不对劲。 “想不通就别想了。”即便没抬头,夜瑾也能猜出他沉默之下心里的想法,漫不经心地道,“跟东幽社稷无关的事情你不必费心去思考,反正也想不出真正的答案。” 温牧其实很想说,您就不能解答一下臣心里的疑惑? 不过夜瑾这句话显然已经告诉他,他不会主动告诉他什么,心里有疑问也憋着。 于是温牧当真就不再去想了,反正他只要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东幽的皇帝,是他要效忠的主子,也就够了。 言归正传,温牧道:“方才臣说的关于君绯羽的事情,公子当真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自然是有。”夜瑾淡道,“不过有句话我想先告诉你,虽然朝臣大多喜欢把圣心难测这句话挂在嘴边,但是作为天子近臣,朕的心腹,一国丞相,很多时候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猜测朕的心思,朕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温牧一愣,“……” 什么意思? 别说他一国之相总是跟个呆瓜一样迟钝,实在是他家这位皇帝主子转移话题的速度太快,他根本跟不上节奏。 不是在说君绯羽么? 怎么扯到圣心难测上面去了? 可以放心大胆地猜测他的心思……温牧眉心微拢,主子的意思是指君绯羽? “公子是说,让君绯羽出宫也在计划之中?” 夜瑾淡道:“原本不在的,朕之前已经完全忘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顿了一下,他道:“不过她既然自己主动找上门来,让朕又想起了她,当然是打发得越远越好。” 第998章 不足为患 夜瑾素来厌恶这位骄纵跋扈的君氏公主,这一点温牧是知道的。 君氏宗亲被清除之后,夜瑾却迟迟没有下令处置这位皇族唯一的公主,以至于宫里很多人——包括很多朝臣在内,大概都以为新帝陛下是想要了这位公主的。 君绯羽自己显然更有着这样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浑然没有想到,夜瑾其实只是因为早忘了她这个人,所以才没有做出处置。 因此在夜瑾说出“暂时没有心情去想儿女情长”的时候,很多朝臣心里大概是不以为然的,把一个娇滴滴的公主留在公主,还叫没心情想儿女情长? 但是他们当然不会蠢到把这句话在朝堂上说出来,所以夜瑾自然也就不知道。 不过温牧现在考虑的是,君绯羽身上毕竟留着君氏皇族的血脉,即便她是个女子,但作为君氏皇族仅剩的一条血脉,也难免有人在她出宫之后,想办法在她耳边煽动报仇复国一类,以图控制她而有名正言顺图谋的理由。 而君绯羽…… 温牧对这位公主可以说了解颇深,国破家亡对她而言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她不会因此而一蹶不振,或者生出强烈的复仇心思。 因为在她的心里,能跟她一直仰慕的修罗在一起,做东幽的皇后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母仪天下比公主身份还要来的尊贵,并且修罗还是她那么喜欢的人。 可是,她的这个美梦如此快就破碎,她怎么可能不恨不怨? 如果带着求而不得的恨意出宫,那么只要有居心叵测之人找上她,以君绯羽的无脑脾气,只怕一拍即合,很快就会跟人同流合污。 若是如此,以后时日久了,终究要酿成祸端。 这是温牧的忧虑,却显然并不是夜瑾的忧虑。 “臣觉得留着这个公主始终是个祸患,公子不如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一个弱质女流,不足为患。”夜瑾淡淡道,“利用君绯羽勾出暗中所有蠢蠢欲动的野心之人,才是我的目的。” 说着,他抬头,指了指那些折子,“今天刚呈上来的这些,你搬张椅子过来,坐下跟我一起批。” 温牧闻言皱眉,本想拒绝的,他想说他以前批阅折子是因为无奈,皇帝不在,他代为行使权力和职责是本分,但是皇帝现在回来了,他若还是代劳,是不是有点越权? 但是看着这一摞摞的,整个看完大概晚膳都不用吃,今晚也不必就寝了。 于是,温牧最终还是没能拒绝,搬了张椅子过来,在书案一侧坐下。 当然,看折子也不影响他问出心里的疑惑:“公子今天说的话似乎有些深意?” 夜瑾瞥了他一眼,淡道:“什么深意?” “属下心里隐隐些想法……”温牧缓缓摇头,却说不上来,“公子是不是已察觉出了什么不妥?” 夜瑾没说话,垂眼看着折子上长篇大论的文字,漫不经心地扔在了一旁,随手又取过一本,须臾才道:“过几天我要亲自去一趟边关,验证一些事情。” 第999章 蛛丝 温牧讶然。 去边关验证一些事情? 他初时不解,边关此时正是两军对峙的时候,公子去验证什么事?然而以温牧这样的年纪能稳坐丞相一职,显然证明他并不是真的愚钝。 沉默了片刻,心头慢慢成形的一个想法浮出水面,他表情微凝,“公子是不是判断,北夷兴兵一事是有人暗中策划?” 夜瑾也没瞒他,点了点头。 “那公子为何不派个可靠的人去查?”温牧皱眉,难言忧心,“公子现在的身份跟以前不一样,轻易踏足危险之地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行为。” 若真是有人策划,那么显然,这完全够得上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制造一场战争,不管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如何,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足以九族全诛。 “只有我自己去,才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夜瑾淡淡道。 温牧顿时沉默。 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心里又生出了一些谜团,总觉得夜瑾话中有话,或者应该说,在他所认知的这场阴谋之中,应该有一些特殊的人参与其中,而这个特殊的人应该是温牧不认识的……否则,他无法理解公子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夜瑾显然也没有再多说的意思了,只道:“我去边关的事情除了你跟欧阳、宫冥之外,其他的人就不必知道了。” 温牧点头:“属下明白。” …… “弄清楚胥王中的什么毒了?”九倾托着腮,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凛王站在案前,带着太医的嘱托特地来请示九倾的意思,“陈太医拜托臣来问殿下的意见。” 胥王中的毒有些特殊。 太医苦思冥想,不断地翻阅医书,努力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弄清楚胥王所中之毒为何物——当然,这还要归功于胥王颈间开始一点点冒出来的红丝线。 连日来用解毒丹护着胥王的性命,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真正解毒的方法,皇上得知了此事之后本就大怒,责令太医院务必尽快想出办法。 而九倾除了那日交代太医好好诊治之后,从胥王府出来之后,就一反常态地再也没问过胥王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去问太医找到解毒之法了没有。 此时凛王进宫来禀报,太医院已经弄清楚了胥王所中之毒为何物——毒只是普通的毒,名字叫蛛丝,中毒初始跟一般的毒性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中毒之人脸色发黑,嘴唇乌青,体内毒素慢慢沉淀之后,会慢慢在胳膊和颈间蔓延出一条条细若发丝的红丝线。 如果没有解药,当红丝线蔓延至心脉之后,则药石罔效。 所幸在红丝线刚冒出来的时候,太医就找到了这种毒的解决之法,只是需要征求九公主殿下的意见——因为解药中的药引是日月寒潭的红莲心。 日月寒潭是南族的圣潭,且寒气深重,想要采得一株红莲,只有修炼过七字咒的九公主能办到。 所以想要救胥王的命,只有九倾能做到。 第1000章 他想保住温绥远 沉默了片刻,九倾缓缓靠向椅背,敛眸淡笑:“三哥有没有想过,其实就算不用日月寒潭的红莲,二皇兄的毒我也是能解的。” 此言一出,凛王微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九倾一眼,然而在接触她漆黑幽深的瞳眸时,却不知为何,心里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能解胥王的毒,大半个月以来却不闻不问,丝毫没有要帮胥王解毒的意思。 这其中,又有什么让人不得不深思的原因? 不解毒,显然并不是因为她冷漠无情。 凛王心里分明清楚,九倾虽然这大半年来性子有了明显的变化,比以前更具备一国之君的威严,但是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宽容大度,且对兄长温和包容的女子。 即便他们在她面前只是臣子,她也从不会真的把他们视作可有可无的存在,没有打压,也没有漠视,更不可能对他们的生死无动于衷。 最关键的一点是,胥王之所以中毒,是因为奉命去调查温绥远的事情,回来就中毒昏迷了,而至今大半月下来,九倾也丝毫没有要审问温绥远的意思。 此时她又主动说出这句话…… 或许胥王中毒一事,本身就存在着某些疑点。 凛王眼眸微垂,心里渐渐生出一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同为皇子,他虽然平素寡言,但骨子里却从不希望任何一个兄弟,因沾上一些不好的事情而落得不好的结果,但是显然,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能真如自己所预期的这般完美。 “臣心里其实非常不解。”凛王眉头皱了皱,“二皇兄不是个蠢的,他知道殿下是神灵选择的储君,也是以后的南族之主,况且就算没有殿下,上面还有一个大皇兄,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九倾默默看了他一眼,“我何曾说过,他想要皇位了?” 凛王顿时语塞。 “他此番奉命是查的是温绥远的事情,或许,他是想要保住温绥远。”九倾淡道,“如此一来,倒也证明他手里应该已经有了关于温绥远的一些证据。” 保住温绥远? 凛王表情微变,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但是他应该知道,这样的方法不是长久之计,他也不可能永远昏迷下去。” “当然。”九倾漫不经心地勾唇,“昏迷大半月的时间够做很多事情了,他的目的……也不仅于此。” 说罢,她似乎不想再解释什么,“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三哥若是没其他的事情,就先退下吧。” 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凛王应了声是,转身往外走去,表情明显有些沉重,走到门关的时候,他转过身来,迟疑地道:“殿下,二皇兄会牵扯到死罪么?” 死罪? 九倾摇头:“即便是看在血脉兄弟的份上,我也不会让他死的,但是剥去王爵,幽禁王府一生,或许是他唯一的结局。” 闻言,凛王嘴角抿紧,点头之后,慢慢转身走出了御景阁。 九倾独自呆坐了一会儿,也很快起身往外走去。 —— 有点卡文,让我理一下思路,剩下三章下午补上 第1001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拖了大半个月,事情已经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吩咐紫陌备了车辇,九倾先去了一趟胥王府,陈太医和其他几位有些资历的太医都在,而除了太医之外,四皇子寒钰也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胥王府。 众人行礼之后,九倾走进了寝殿,看着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胥王,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 陈太医道:“目前配制解药的药材都凑齐了,只差一味药引。” 九倾闻言没有说话,安静地注视着床上的胥王,这位二皇兄和大皇兄身上有很多地方算得上相似,虽一文一武,执掌宫廷君王以下最高职权,似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两人行事素来公正,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偏私包庇一事鲜有发生。 但如今,却为了一个温绥远…… 九倾眉心微皱,眼底神色染上了几分寒凉,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孤会去一趟日月寒潭,你们在这里候着。” “是,臣等多谢殿下。”太医们齐齐道谢,躬身送她出去。 寒钰沉默地跟着九倾走到庭院外,穿过假山小桥,两人一路无话。 这些日子下来,他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虽不如以前强健,但自如走动还是可以的,虽然他自己说余生会独自待在钰王府,不会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可胥王中毒一事,却到底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原本他当做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想着有太医在,寻常的剧毒应该要不了胥王的命,可今日听说解药的药引是日月寒潭里的红莲,他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到了一处无人的空阔处,寒钰温声道:“倾儿,你真要去寒潭?” “嗯。”九倾点头,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你没听到太医说了什么?只有寒潭的红莲作为药引,才能解二皇兄的毒。” 寒钰抿唇,他其实很想问问,明明她自己就能解毒,为什么一定要去日月寒潭采红莲做药引? 但是他心里也明白,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 “二皇兄去查温绥远的案子,沿途被人追杀,身边护卫死伤殆尽,只有他一个人拼着一口气赶回了天都,但是尚未来得及说一句话,整个人就昏迷了这么多天。”他说着,缓缓蹙起了眉,“我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转过头,他看着九倾:“你不觉得有些古怪吗?” “的确有些古怪。”九倾道。 寒钰闻言,脸色顿时一紧,“那你还去?” 九倾漫不经心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世上剧毒有很多种,真要人命的,大可用见血封喉的剧毒,沾之毙命,不会留着他到了天都才昏迷,但是下在胥王身上的毒却偏偏是蛛丝。 蛛丝虽然也是剧毒,却并非无解,且毒性不算凶猛,有足够充裕的时间配制解药。 下毒之人并不知道九倾的七字咒心法能解百毒——即便轩辕氏的历代皇帝,也并不知道七字咒心法修炼到第七重之后,能做到多少寻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第1002章 再临寒潭 他们只知道蛛丝需要红莲作药引,而且必须是寒潭里经过寒气淬炼而成的红莲,日月寒潭的寒气只有九倾无惧,其他人不可能完好无损地从寒潭把红莲带来。 所以下毒之人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为了引九倾去日月寒潭而已。 寒钰能想到这一层不奇怪,毕竟他的心智已不仅仅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可以说,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就算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他也拥有比大多人更睿智的思维。 而九倾的安危更是他心头所牵系的,怎么可能不事事多想一层? 而九倾自己,早在胥王中毒昏迷开始,她就察觉出了事情的古怪之处,这些日子对胥王的身体没有过问,也不过是在理清自己的思路而已。 而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再去思考更多了,因为答案已经一目了然。 “虽然你的本事的确够强大,但是……”寒钰担忧地看着她,“明知去了寒潭可能有危险,你就不能不去?” 她既然也知道去了寒潭,可能就是入了虎穴,为什么还要去? 背后之人既然敢这么算计,一定是做好了筹谋…… “我若不去,又怎么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九倾淡道,走出王府大门,往马车旁走去,“四哥回府去吧,不必跟着我了。” 寒钰摇头,嗓音一如既往地柔和:“你知道的,就算我现在假装回去,还是会悄悄跟在你的身后,你不如让我跟你一道去,我还能放心些。” 明知她此去可能会有危险,他如何能安心回府? 闻言,九倾上马车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寒钰道:“我的轻功已经能用,不会耽搁你的时间。” 九倾左右扫视了一圈,淡淡道:“所有人都不必跟着我。” 话落之际,原本散落在马车周围的护卫,霎时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干净净。 九倾淡淡道:“上车吧。” 寒钰一怔。 九倾不再说话,径自上了马车。 敛眸微垂,眼底闪过一丝动容,寒钰也沉默地上了马车,却并没有进去,而只是坐在车夫的位置上。 修长苍白的手拎起缰绳一甩,马车霎时在宽阔的街道上奔腾起来,往皇城外而去。 从皇城到天都城外的日月城,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九倾和寒钰所驾的马车看起来低调朴素,完全不像富贵人家的马车,所以经过日月城时也并没有引起多少侧目。 距离去年的红莲盛会已经过去了九个月,日月潭里依然是红莲盛开,满湖妖艳到了极致的美景。只是相较于盛会大典那一次的热闹,今日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下了马车,远远看着日月潭上散发的袅袅寒气如烟,九倾淡道:“我自己过去就行了,四哥留在这里看着马车吧。” 马车当然没什么好看的。 寒钰知道她只是不想让自己靠近寒潭,就是为了避免再次被寒气入侵,但是他心里实在担忧她的安危…… 第1003章 心头了然 “如果真有危险,四哥是觉得自己能救我,还是拖累我?”九倾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淡淡问了一句。 寒钰无言以对。 他想说的是,救不了她,替她挡住危险还是可以的,哪怕是为她死也无所谓,但是在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突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矫情,又何必说出来侮了她的耳朵? 所以他只能待在马车上,看着她取出放在马车里的玉盒,转身一步步靠近寒潭。 寒潭中的红莲经过寒气经年累月的淬炼,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其中所蕴含的寒气和强大的药效几乎是相辅相成的,红莲有强身健体的功效,也能助练武之人更上一层颠覆,但是—— 日月潭是南族圣潭,所以采摘红莲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当然,就算有人觊觎潭中红莲,前提条件永远是那一个,没有人能轻易承受寒潭里的寒气。 所以皇族连安排保护红莲的防守都不需要,寒潭里自生的寒气便能保护红莲不受损坏,正常的血肉之躯,没有谁能成功自寒潭之中摘得红莲而不被寒气所伤。 甚至于说,除了每年一度的红莲盛典之外,寻常人甚至不会轻易踏足此地,就怕不小心染了一点寒气,哪怕不致命,或多或少也会落下一点病根。 九倾走到高高的桥上,靠着桥栏朝下看去,红莲开得很是美丽,采摘一朵红莲对于她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大事,寒气淬炼出来的红莲自有一股清香之气,但是这清香之中,又有丝缕飘飘渺渺的另一种香味浅浅钻入鼻尖。 九倾眸心微细。 这一刻,她想,她已经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也完全弄清楚了胥王的目的。 但是…… 九倾身子飘然飞起,白色宫裙张扬,衣袂飘飘,飞过桥梁往潭中翩然而去,似是落在红莲中的白衣仙子。 远处马车上,寒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底情意氤氲。 九倾挑了一朵硕大的红莲,很快飞身而出,在红莲出水的刹那间,将之放进了打开的玉盒中,盖上盖子,往桥上翩然而去。 红莲具有灵性,只有天然冰晶玉石打造的盒子能克制,若是其他的盒子,只怕等回去之后,盒子里的红莲已经不翼而飞了。 没有耽搁多长时间,九倾很快回到了马车旁。 “一片安然?”虽然亲眼看着她安然无恙地返回,寒钰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古怪,“是我们多心了?” “没有多心。”九倾道,径自上了马车,“回去吧。” 寒钰嗯了一声,眸心忍不住浮现忧色。 没有多心? 那就是真的有人在此设计? 可是方才她去摘红莲时,看起来分明是风平浪静…… “有人在寒潭里下药。”马车里传出九倾清冷的声音,“不是剧毒,任何一种剧毒入了寒潭都会化为乌有,但是有些药不属于毒类,并且对红莲也构不成损伤,跟红莲的清香融在了一起,不易被察觉。” 寒钰一怔,居然有人胆敢在寒潭中下药? 第1004章 计中计1 马车走得很慢,寒钰沉默了很长时间,才不解地道:“寒潭如此之大,从南到北几十里长,寒气又如此深重,什么样的药,又需要多少分量,才能成功地使药效发挥作用?” “无需多少分量。”九倾靠在车厢里的软瘫上,平静地看着手里的玉盒,“潭中红莲很多,个个都长得差不多,我也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会特意去挑选最美丽的一朵,不过是摘一朵作为药引而已。若是心系胥王性命,肯定是直接从桥上下去,所以只要在桥下方的位置下药即可。” 顿了一下,她嘴角轻勾,“这种药跟别的药不同,遇上寒气会凝结,然后落于红莲之上,药效会持续三日时间,然后自动融化消失于空气中,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寒钰蹙眉:“究竟是什么样的药?设计这一切的人,又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九倾垂眸不语,嘴角的弧度薄凉,透着一股无情的意味。 良久没有听到声音,寒钰也沉默了没再多问,赶着马车回到了皇城,径自到了胥王府大门外。 下车进了王府,回到胥王的寝殿,太医见到九倾回来,并看见她手里拿着的玉盒,面上一松,“殿下,红莲摘到了?” “嗯。”九倾淡道,“所有人先出去一下。” 太医们一怔,随即意识到九倾说的是他们,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却沉默地躬身退了出去,并在九倾淡淡的吩咐下带上了房门。 寒钰也被关在了门外。 九倾并没有靠近内殿,而是直接将装有红莲的晶莹玉盒放在了铺着锦白色桌布的圆桌上,慢慢地打开了盖子,在红莲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间,她指尖一簇蓝色明火般的光芒划过,蓝光直接沁入红莲中心。 九倾收回真气,这才将盖子完全打开。 一朵美伦美化的红莲静静地待在偌大的玉盒子里,鲜艳欲滴,妖艳似火的色泽,在晶莹剔透的玉盒衬托下,更显夺目,让人忍不住惊艳。 即便离开了寒潭,这朵已经吸收日月精华淬炼了无数个日子的红莲,依然美得让人心惊。 素手拨开红莲花瓣,很快露出了可爱的莲心。 九倾将指尖放在嘴边,咬破食指,将鲜红的血液滴了一滴在莲心上,长相可爱的莲心却像是贪吃的孩子一样,一滴鲜血刚落在上面就很快被吸收,须臾便看不见一丝痕迹。 漫不经心地把滴血的指尖放在嘴里吮去了血滴,九倾取出莲心,将盒子盖上。 伸手一挥,房门被一股气流震开,九倾淡道:“都进来吧。” 太医们很快回到了寝殿,看见桌上静静地放着一朵刚被取出的莲心,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九公主殿下手里托着玉盒,淡淡道:“你们忙,胥王身体好转之后,让他进宫见孤。” 陈太医看着九倾手里的玉盒,“殿下盒子里装的是红莲?红莲去了心,同样是珍贵之物……” 第1005章 计中计2 九倾当然知道,拿掉莲心之后,这红莲依然是珍贵之物。 不过,她眉梢轻挑,“陈太医可别告诉孤,这个你也想要。” 陈太医一惊,连忙低头:“臣不敢。” 谁不知道红莲是南族的宝物?满潭的红莲不知有多少觊觎,可日月寒潭是供养红莲之地,同样也是吞噬生命的地方,曾经有很多人欲偷采红莲却最终丢了性命? 一朵难求。 但眼下这一朵,在九公主殿下手里,殿下若不主动给,谁敢跟她索要? 即便是为了入药,也没人敢。 九倾带着红莲走了,太医们虽然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这朵红莲,但那么大一朵,用途可多了,若能…… 众人压下心头的遗憾,收回了心思,专心给胥王配药去了。 “殿下现在回宫?” 九倾嗯了一声,转头朝寒钰淡淡道:“四哥也回去吧。” 寒钰静静点头,纵然心里还有疑问,却也没再问了。 他们之间早已经隔了一道鸿沟,他心里清楚地意识到,九倾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毫无保留地信任他。黯然失落过之后,日子还得照旧,并且他需要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只要她安好,其他的,便不再重要。 回到了宫里,九倾去了一趟自己父皇那里,告知了他胥王已经有了解毒之法。 “你去采了红莲?” “是啊。”九倾淡淡一笑,“不然怎么给二皇兄解毒?” 轩辕重眉头微凝,忍不住问出了连日来的疑惑,“倾儿,这些日子你对胥儿的毒不闻不问,对还被关在牢里的温家长子也不再理会,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父皇觉得儿臣是怎么想的?”九倾不答反问,语气虽带着几分笑,却似乎隐含几分疏冷气息,“儿臣现在只告诉父皇一件事,您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轩辕重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心理准备?” “二皇兄很快会被剥去王爵,并罢免所有在朝中的职务和权力。”九倾淡淡道,“儿臣觉得他不配再做轩辕氏皇族的王爷。” 轩辕重闻言,脸色变了变,沉默了很长时间,表情渐渐变得冷怒,“他做了什么?” “父皇还是先别问了。”九倾道,“他罪不至死,儿臣却已容不下他。父皇得空的时候,不妨先透个底给善嫔,不过从今天开始,没有父皇和儿臣的允许,不准胥王再跟善嫔见面。” 轩辕重气得咬牙切齿,“那个孽障究竟做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胥王虽然为人冷面,但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然而此时,九倾说已经容不下他的时候,轩辕重毫不怀疑,胥王一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容不下他…… “他对夜瑾出手了?”轩辕重表情微变,下意识想到了这个可能,“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夜瑾,所以借着查案子的机会暗中对夜瑾下手了?北夷朝东幽兴兵一事,是不是他的杰作?” 为帝多年,轩辕重的心思和直觉是极为敏锐的,此时几乎不用多想,就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第1006章 计中计3 然而,九倾听到他的话之后,却缓缓皱起了眉,“夜瑾是谁?” 轩辕重一懵。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倾儿,你方才说什么?” 夜瑾是谁? 她不知道夜瑾是谁? 这,是个笑话吧? “夜瑾……是个很重要的人?”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父皇,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儿臣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他?” 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他?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为什么要认识他…… 轩辕重僵硬地扯了扯唇,很想问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装傻,可看她完全不像是在装傻的样子—— 而且,夜瑾是谁? 是她挂在心尖上的人啊,她怎么可能会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玩笑。 可…… 夜瑾才离开多久? 不到一个月呢,区区二十个日夜,她就把自己最爱的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轩辕重压着心底的情绪,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道:“你对这个名字,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 九倾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无名小卒吧,儿臣为什么要对他有印象?” 无名小卒吧。 好一个无名小卒吧。 轩辕重定了定神,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和情绪,“那你知道西陵九皇子么?你一年前曾经离开过南族一次,去了西陵……” 西陵? “儿臣记得。”九倾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她的父皇到底想表达什么,“去西陵的事情儿臣记得跟您说过,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所以去西陵是为了给梦里的那个人治病。” “然后呢?”轩辕重盯着她的眼睛,“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治的那个人?” “儿臣在西陵待了三个月就回来了。”九倾说着,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对他的印象不是很深了,面容也模模糊糊,不过儿臣的确记得有这件事,但是父皇突然提起这个干嘛?” 轩辕重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九倾眉心微拢,淡淡笑道:“父皇不会是想把那个西陵九皇子也弄来南族,给儿臣做皇夫吧?” 轩辕重:“……” “父皇就别操心儿臣的婚事了,儿臣现在心思都在政务上,没心情想这些,等登基了之后再慢慢考虑吧。”说完,她微微欠身行礼,“儿臣手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陪父皇多聊了。儿臣告退。” 轩辕重没有说话,沉默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完全不像在装傻,也不像是玩笑。 无名小卒吧。 儿臣为什么要对他有印象? 有些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轩辕重扶着额头,感觉心里莫名地有些沉重。 这一刻,他的脑子好像无比清醒。 清醒到能一点点想着很多事情,将很多不对劲的事情串联起来…… 九倾宣布夜瑾将是她未来的帝君,温家长子挑战西陵九皇子,温家长子入狱,胥王奉命彻查温绥远的案子…… 兵力不算强盛的北夷突然朝东幽兴兵,作为东幽新帝的夜瑾不得不离开南族,而负责查案的胥王回到天都就重伤昏迷并中毒…… 第1007章 计中计4 胥王中的毒是蛛丝,不是其他任何一种剧毒。 蛛丝只能以寒潭红莲作为药引才能配制出解药,而寒潭里的红莲只有九倾有能力摘取……再然后,九倾摘来了红莲,解了胥王的毒,却问……夜瑾是谁? 她忘了夜瑾是谁? 轩辕重眉头紧皱,觉得越发疲惫了许多。 从年节发生的那件事之后,他就对自己这些效忠着轩辕皇族的几大世家就有了些不满,老臣们虽然忠心又有能力,但他们的儿子——当然,也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风家次子和湛太傅的儿子还是不错的。 轩辕重沉沉地闭上了眼,夜瑾离开之后的这大半个月终于平静了一点,而如今……又生波折? 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牵扯进去了? …… 回到凤寰宫之后,九倾在御景阁批了折子,紫陌在旁伺候磨墨和筛选,批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忽然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紫陌,却静静地不说话。 紫陌愣了一下,“殿下,怎么了?” 九倾视线在她磨墨的手上定格了一瞬,随即移开目光,又看了一眼被筛选出的奏折,须臾缓缓摇头:“没什么。” 紫陌不解,却也没有再问。 九倾继续低头看折子,紫陌大概是觉得太安静了,不由想找些话说,“瑾王离开大半个月了,殿下有没有体会到相思之苦?” 这句话带着些许玩笑意味,没有外人在的时候,紫陌偶尔也会没大没小一次,而关于瑾王的事情,一向也是九倾乐于听到的。 每次提起瑾王,她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然而这次,却似乎有些例外。 九倾批折子的动作微顿,然后搁下了手里的朱笔,抬起眼,再度以那种若有所思地眼神看着紫陌,“瑾王?” 紫陌一呆,觉得她家殿下此时的反应有些不对。 “对啊,是瑾王。”她呐呐地道,“殿下跟瑾王分开也有二十多天了,难道不曾想念一下?” 瑾王…… 九倾在舌尖捻着这两个字,“夜瑾?” 刚才父皇貌似说的是这个名字。 “呃……”紫陌懵了一下,“瑾王的名字是叫夜瑾,殿下您怎么了?” 不会连瑾王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九倾摇头:“夜瑾……这个人,我没什么印象。” 紫陌呆滞。 没什么印象?殿下说的是,对瑾王……没什么印象? 如果不是清楚她家殿下的性子,紫陌一定以为她是故意开玩笑,但是她分明知道,她家殿下不是个随意开玩笑的人,尤其是这样严重的玩笑。 然而…… 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瑾王? 紫陌脸色终于一点点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她家殿下对刚刚分开了二十多天的瑾王——这个让她爱得不惜废了四位皇夫的男子,没什么印象? 心头微定,紫陌迟疑地道:“殿下当真对瑾王没有一点印象了?” “他是谁?”九倾蹙眉,“我应该记得他么?” 父皇提起,紫陌也提起,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连续两个人提起这个名字,显然不可能是巧合。 第1008章 计中计5 但事实却是,她对这个人当真没有一点印象了。 紫陌心里骤沉,有些不安地道:“那殿下还记得,被关在牢里的温家大公子吗?” 温家大公子,温绥远。 九倾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温绥远,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殿下……”紫陌轻咳了一声,又道,“还记得他为什么会被关进牢里吗?” 九倾托着腮,懒洋洋地看着紫陌,“紫陌,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温绥远犯了孤不能容忍的错,孤命胥王去查他的案子,查他跟江湖人有多少牵扯,暗中培植了多少势力,以及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你应该知道才是。” 紫陌想着,虽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殿下出现了这点记忆上的异常,但瞧着殿下思路挺清晰的呀,听起来完全没有一点失忆的样子,而且还记得温绥远跟江湖人有牵扯,那么记起瑾王应该不难才是。 这般想着,紫陌又道:“但是殿下在查他的案子之前,温绥远曾经跟瑾王在御花园里发生过一次冲突,就在年节晚宴的时候。” 年节晚宴? 九倾表情沉静,嗯了一声。 紫陌眨了眨眼,细细地盯着九倾的表情,“殿下还记得?” “有点印象。”九倾静了一瞬,似是细细回想,随即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紫陌松了口气。 “跟温绥远发生了冲突的人,就是西陵九皇子夜瑾?”九倾眉心蹙紧,“他不是已经离开了?父皇说他是西陵九皇子,西陵皇子怎么会来南族?他走了就走了呗,孤为什么要想念他?又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人。” 紫陌,“……” 从九倾的这番话里,她已然完全听出,殿下的确是不记得夜瑾了。 其他的人和事,她记得清清楚楚,只是选择性地遗忘了瑾王,忘了她心头最爱的人。 这个发现,让紫陌感到不安。 殿下这么强大的人,有七字咒心法护身,一般情况下没有任何毒物能奈何得了她,她自己也完全能轻易辨别出世间大多剧毒和药物,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她猝不及防。 她分明还记得,昨天殿下貌似还提起过瑾王,说了一句,“夜瑾已经在成为圣明君王的路上了。” 怎么今天就…… 而且殿下说话的语气跟以前似乎也有点不一样,是因为有了记忆缺失,才导致她如此? 紫陌心情慢慢变得沉重,也没心情磨墨了,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磨好的墨汁,沉默地想了片刻,忍不住又道:“殿下方才去寒潭摘红莲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应该就是去寒潭之后发生的吧。 紫陌蹙眉,殿下去寒潭摘红莲是跟钰王一起去的,身边并没有带其他的侍卫…… 九倾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奇怪的事?” 紫陌语塞。 顿了片刻,她道:“殿下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没有。”九倾缓缓摇头,“只有我跟四哥,摘了红莲就回来了,没有遇上其他的人。” 第1009章 计中计6 但是聪明如她,自然想到了一些不对劲之处,因为父皇和紫陌的反应都让她不得不生出疑惑。 夜瑾。 这个人对她很重要? 但是为什么她的印象里,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九倾向来是心头有疑惑,就必须想办法解开的性子,不想心里存在着什么解不开的谜团,但是关于夜瑾,她却觉得好像无所谓。 知不知道都不要紧,她也没什么想必须要知道的迫切。 所以这件事很快被她抛诸脑后了,最近事情很多,春闱也只剩了几天时间,她没时间再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是她不想,不代表紫陌也能不想。 忧心忡忡地捱到了傍晚,紫陌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有些期待地看着九倾:“殿下,听说皇城之中新开了一家酒楼,今天正式开业,开业前三天酒水菜肴一律半价。七哥中午去吃过了,赞不绝口,说味道棒极了。” 九倾挑眉:“你想去尝尝?” 紫陌不好意思地道:“殿下要去么?” “我没时间,待会儿胥王也该进宫了。”九倾递了玉牌给她,“你自己去吧,吃完早点回来。” 紫陌拿着玉牌,恭敬地行了礼,喜不自胜地道谢:“谢殿下。” 作为殿下身边最得信任的人,即便只是一个宫女,紫陌也绝对是不缺银子的,去酒楼吃一顿饭自然吃得起,但是她出宫的目的却并不在吃饭,而是径自入了钰王府。 钰王正坐在凉亭里看书,这些日子身体渐渐恢复,他闲着无聊就会看书打发时间。 见到紫陌突然一个人来钰王府,寒钰显然有些讶异,对于这个小姑娘,他心头感觉很复杂,更多的是愧疚,虽然对方并不记得曾经的事情,但自己做过的事,寒钰却是记得的。 “钰王爷。”紫陌恭敬地朝他行了礼,“奴婢冒昧来打搅,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寒钰笑如春风,“本王不见怪,是倾儿让你来的?” “不是。”紫陌道,“要是殿下让奴婢来的,奴婢又怎么会说冒昧打搅?” 嗯,说的也是。 寒钰点头:“那就是你自己有事找本王?” “是。”紫陌恭敬地站在一旁,迟疑地片刻,才道:“今日王爷跟我家殿下一起去了日月寒潭,奴婢想知道,殿下有没有遇上什么异常的事情?” “异常的事情?”寒钰一怔,随即脸色微变,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紧,“倾儿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家殿下没事,王爷且不要忧虑。”紫陌温声安抚,看出寒钰的担忧并非作假,“奴婢只是心里有些疑问,想问一下王爷,心里好有个底。” 寒钰闻言,心神微松,“倾儿没事?” 紫陌点头,肯定地道:“殿下没事。” 寒钰无声地吁了口气,“倾儿并没有遇上什么异常的事情,不过……” 这个女子对倾儿的忠心,寒钰是知道的,所以并不会怀疑她打听这些事情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淡淡将九倾采莲之后说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第1010章 计中计7 “王爷是说,有人在红莲上下药?”紫陌皱眉,“谁这么大的胆子?” 寒钰缓缓摇头:“暂时还不知道,不过那药应该并不打紧,倾儿看起来也知道那是什么药。” 紫陌闻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殿下知道有人在寒潭中下药,也知道那是什么药? 那么眼下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殿下是假装中药失忆?但是看起来并不像…… “紫陌,你家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寒钰见她的表情有些不对,不由忧心,“你为什么会想到要问这个?” 紫陌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摇头不想说。 殿下不记得瑾王这件事,她不觉得应该轻易让人知道,说不定殿下过几日就恢复了呢。 不过她心里也开始觉得凌乱了,很多事情想不通,隐隐有了些猜测,但是又不敢肯定,只觉得一团乱麻。 告辞了寒钰,紫陌转身离开了钰王府,站在王府大门外想了一下,便直接奔向城中那家新开业的酒楼而去。 …… “殿下,胥王来了。”玄七走进来,恭敬地禀报。 九倾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是。” 身形原就高挑瘦长的胥王,因着中毒昏睡了十几日,便更显清瘦,刚解了毒之后脸色也还有些苍白,但是蛛丝这种毒虽然是剧毒,但只要在期限之内解了毒,对身体的戕害就不算大,解毒之后再运功调息一番,很快就能行动自如。 而胥王之所以看起来虚弱清瘦,不过是因为昏迷了数日,没能正常地吃饭而已。 到了案前不远处,他单膝跪下,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沙哑,“臣参见殿下。” “二皇兄请起。”九倾淡淡看了他一眼,“此番查案,身边护卫折损了这么多,二皇兄自己也身中剧毒,辛苦了。所幸太医院费心费力,终于是救回了三皇兄的性命。” 胥王淡淡道:“是臣无能。” 九倾不置可否,淡问道:“二皇兄可知道,是什么人对你下的手?” 胥王缓缓摇头:“臣还没来得及去弄清楚这件事。” “会是温绥远的人下的手么?”九倾道,“温绥远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臣觉得不像。”胥王道,“臣所查到的结果显示,温绥远的确在江湖上积攒了一些势力,但这些势力不足以被治死罪,至少比起刺杀皇子的罪名要轻一些。所以臣觉得,他还不至于蠢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对臣下手。” 九倾眉梢轻扬:“那么二皇兄觉得,可能是什么人在背后动了手?” “臣还不清楚。”胥王缓缓蹙眉,“或许,是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想彻底置温绥远于死地?” 九倾闻言,若有所思地垂眼,沉默了片刻,“这件事先搁着,孤会查清楚的,二皇兄先说说查到的结果吧。” “是。”胥王道,“林嘉湖有温绥远的一些势力和产业,有两间青楼和一家客栈,都是以前跟隋青打交道时,利用魔域十三杀的势力积攒下来的……” 第1011章 计中计8 紫陌回来的时候,胥王刚好从御景阁走出去,两人闯了对脸。 手里还提着食盒,紫陌朝胥王行礼,“参见王爷。” 胥王道了声免礼,目光从她手里掠过,“你出宫去了?” “是啊。”紫陌提了提手里的食盒,“皇城里刚开了一家酒楼,菜肴很是美味,奴婢买了一点回来让殿下品尝,王爷您要一起吗?” “不了。”胥王说着,转身刚要离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冷淡地道:“宫外的食物是不可以随便带进来的吧,你跟着殿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规矩也不懂?” 紫陌一窒,呐呐地道:“但是这个菜肴也很干净的,而且味道也不比宫里的差,殿下偶尔换换口味……” 胥王冷冷地打断了她:“万一这菜被人做了手脚,殿下食用之后有了危险,又该如何?” “不会的……吧?”紫陌下意识想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但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就变成了不确定的语气。 她原本想说,殿下百毒不侵,就算有人在食物中下毒,也不可能算计到殿下。 但是殿下百毒不侵这件事,她觉得还是不改大肆宣扬比较好——即便这个人是殿下的兄长。 所以她的语气才故意带上了些许不确定。 “这些都是奴婢亲眼看着厨子做的。”紫陌道,“不但食材新鲜,而且除了厨子和奴婢之外,没有经过其他任何人的手,所以不会被人动手脚的,胥王放心哈。” 说罢,也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就提着食盒就往御景阁里去了。 胥王皱眉,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良久,才转过离开。 “殿下。”紫陌踏进御景阁里,一眼看见九倾靠在椅子上发呆,不由愣了一下,“殿下?” 九倾目光微抬,淡淡看了她一眼,“回来了?” “嗯。”紫陌将手里的食盒提起来,“奴婢带回了几份好吃的菜肴,殿下尝尝吧,还热乎着呢。” 九倾闻言,站起身绕过书案,“你刚才在外面遇上胥王了?” “是啊。”紫陌走到隔间里面,将食盒里的几道菜全部拿出来摆在桌上,“胥王见奴婢带回了宫外的食物很是生气,还训斥了奴婢一顿。” 九倾道:“宫里的规矩本来就不能带外面的的食物,训斥你也是活该。” 紫陌吐了吐舌头,“奴婢不是想让殿下尝尝鲜么?” 顿了一下,她俏生生道:“胥王是担心有人在食物里下毒呢,奴婢说了,这些食材都是奴婢亲眼盯着厨子做的,再说奴婢又不是个傻的,怎么可能让殿下的吃食被人动手脚?就算殿下无惧,那也不干净了是不是?” 九倾在拉张椅子坐了下来,语气淡淡的,“你有跟胥王说我不惧毒么?” “没呢。”紫陌道,“奴婢觉得这件事不轻易告诉别人比较好,万一以后一个什么万一呢。” 万一以后有个万一呢? 这话说的…… 九倾看着她,含笑的目光显得无比温柔:“紫陌,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这么信任你么?” 第1012章 计中计9 紫陌一呆,下意识地道:“为什么呀?” “因为你聪明又可爱。”九倾点了一下她光滑的额头,声音温柔可亲,“有你在身边待着,我觉得舒心。” 任何事情都不必特意交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完全清楚,并且绝不主动惹麻烦。 紫陌有些被夸得有些赧然,但心里却是明白,殿下大概是觉得她方才跟胥王说的话都是对的,而且以后也要这么说——能不告诉别人的事情尽量不告诉,不能因为想炫耀或者沾沾自喜而暴露了不该暴露的事情。 “胥王方才是来禀报案子的事情?”紫陌给九倾布菜,随后问道,“温家长子的事情,殿下打算怎么处理啊?他会被治死罪吗?” “暂时还不会。”九倾淡淡一笑,“要等玄三回来。” “啊?”紫陌愣了一下,“三哥去哪儿了?” 九倾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回了她两个字:“保密。” 紫陌嘴角一抽,瞬间就不说话了。 吃饱了肚子,紫陌收拾善后,九倾道:“唤其他人进来收拾吧,你陪我去一趟黑翎卫的营房。” 紫陌不解:“殿下去黑翎卫营房做什么?” 九倾起身往外走去,声音沉静如雪,“去见见隋青。” 隋青当初重伤到了什么地步?据说腿骨和肩胛骨断裂了好几处,从腰部往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因为痛到极致,十指生生插进了土地里,指甲全部被磨得断裂,鲜血淋漓。 对于很多人来说,大概宁愿被一刀砍了头,也不愿意承受那般生不如死的痛苦。 可隋青还有牵挂,所以他只能承受。 从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的伤势还在恢复中,骨头已经接好,正在慢慢愈合,外伤也严重,所以直到现在,他依然还是一个伤患。 隋青被安排住在黑翎卫的一间营房里,房门是敞开的,营房周围没有任何人看守,但即便如此,隋青也不可能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别说他现在有伤在身,就是完好无损的一个高手,进入了这里,便也是插翅难飞。 况且,他也不可能逃,因为韩嫣还在宫里。 九倾进入屋子的时候,屋里有一股浓烈的药味,隋青静静地趴在床榻上,看起来像是在睡觉,但是九倾走近三步之后,他却忽然睁开了眼。 转过头,看到九倾的一瞬间,他的目光似是定格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是谁。 动作有些迟缓地翻身下榻,不发一语地跪倒在地,脊背却是挺直的,恭敬卑微中透着一种属于杀手之王的骄傲。 虽然隋青给人的感觉往往跟骄傲无关,而更多的是身不由己和受制于人。 九倾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隋青身上只穿着一身宽松柔软的白色里衣,外面罩着一件黑色外袍,干净却朴素。 “隋青。”九倾在紫陌端来的椅子里落座,淡淡看着眼前男子,“住在这里一个月了吧,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第1013章 计中计10 “骨伤已经没什么大碍,大夫说只要养着就行,但是不能动武。”隋青垂着眼,声音沉寂,“其他的伤势虽看着严重,却都不算什么。” 九倾闻言嗯了一声,然后也不再跟他闲话,淡淡道:“孤今天来此,是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隋青沉默不语。 也不好奇九倾要问他什么,她要问的并且也是他所知道的,肯定都是跟温绥远有关。 现在韩嫣还在宫里,不管九倾要问什么,只要他知道的,根本没有抗拒的余地,况且,以温绥远这些年对他和韩嫣所做的事情,根本也不值得他拿自己和韩嫣的性命再冒险。 “孤对于你们的过往不怎么感兴趣,所以不会追究你为了韩嫣,而帮温绥远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情。” 隋青闻言,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韩嫣身上所中的毒,孤也可以帮她解了,不是一个月一次的解药,而是从此再也不必受剧毒折磨的那种解法。” 此言一出,隋青倏地抬头,唇角抿得紧紧的,似乎有些诧异,又有些不敢置信。 随即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慢慢地垂下头,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声音低沉苍寂,“谢殿下。” 不管如何冷硬的男人,一旦陷入柔情之中,便是万劫不复,也变得不堪一击。 九倾心里无声地喟叹,眼底快速划过一抹怔忡之色,方才心头一闪而逝的悸动……是因为谁? 莫名的,似乎有点有感而发。 九倾淡淡蹙眉,挥去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看向眼前的男子,“温绥远这些年在江湖上发展起来的产业有多少?除了林嘉湖之外,其他地方是否还有他的势力?” “林嘉湖有他的两间妓院和一间客栈,以及一间地下赌场。”隋青道,“其他地方,也有。” “在哪儿?” 隋青道:“南族是温绥远势力较少的地方,因为南族的朝廷太强大,宸王手里掌管的黑翎卫也总是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所以他不敢在南族积攒太多的势力,担心引起别人的怀疑。” 九倾眉心微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却并不觉得意外,“你是说,他在其他三国还有自己的势力和产业?” “是。”隋青答道,“位于西陵和北夷的边境城池,有一个江湖组织……” 说到此处,隋青语气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缓缓道:“表面上看起来是江湖组织,但是他在那里召集的人马已经足够训练一支军队,大概有五万人左右。而且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一些穷凶极恶之徒,蛮勇而凶残,虽人数比起正规朝廷军队不算多,但他们不怕死,因此这五万人如果加以训练,足以抵得上西陵或者北夷十万兵马。” 紫陌站在九倾身后,听得此言,不由皱紧了眉头。 温绥远有意在北夷和西陵边境训练军队?他是要造反吗? “还有吗?”九倾道。 隋青道:“北夷和东幽的边关交界也同样有他的势力。” 第1014章 计中计11 紫陌忍不住伸手,轻轻扯了一下九倾的袍袖,“殿下。” 九倾偏头,“嗯?” “他说的是温家大公子,温绥远么?”紫陌有些难以置信,并且觉得万分不解,“温家大公子不大可能会离开南族,去那么远的地方扩展自己的势力吧?一旦离开南族天都太久,一定会引起怀疑,他是如何做到的?而且江湖上那么多的穷凶极恶之徒,为什么会听他一个天都贵公子号令?奴婢觉得自己好像在听天书一样……” “你不是在听天书,而是在听一个事实。”九倾道,说完了她指了指隋青,“等他说完,你就能解开心里疑惑了。” 紫陌闻言哦了一声,狐疑地看着隋青,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温绥远会跟我互换身份。”隋青低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魔域十三杀的名号在四国江湖上都是起作用的,要召集一些江湖人并不难。而当温绥远需要离开天都的时候,他会跟我互换身份,我留在南族天都,他则如巡视自己领土的魁首一般,去到任何一个他觉得需要去的地方。” 九倾静静地听着,没有去问他,温绥远怎么不担心他带着韩嫣跑路? 因为韩嫣身上的毒随时会要了她的命,温绥远为了彻底控制他们,不惜用最歹毒的方式给一个女子下毒——南族血咒中的一种,以自己的血掺在某种药物中给人服下。 这种毒服下之后,也同样只有他的血掺在另一种解药中,才能缓解痛苦,而且解药必须在取血之人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才能有效——也就是说,除了温绥远自己想给韩嫣解药,否则即便隋青拿到了解药,或者把温绥远身上的血放干制成解药,也是无济于事。 那天给韩嫣把脉的时候,九倾就已经知道了韩嫣所中的毒为何物,而这种毒的下毒之法,在南族本该已经失传。 所以她还想知道,温绥远是如何知道了这种歹毒的下毒方法。 紫陌表情震惊,眉头皱得紧紧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隋青,恨不得把他的脸盯出个窟窿出来。 互换身份? 怪不得…… 心里终于有些明了,可明了之后,却有着更深一层的惊骇。 此时隋青脸上还带着易容的面具,但是紫陌宫宴那晚虽然没进梅林,没亲眼看到他的长相,但据说跟温绥远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这些年,看着温文尔雅的温绥远,竟然利用他们相似的容貌,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温绥远……到底想做什么? 九倾道:“温绥远发展势力,有多长时间了?” “三年。” “就是韩嫣被带进温府之后?” “是。” 三年时间,他利用魔域十三杀的名头召集了不少的江湖人,但因为时间尚短,他显然还没来得及壮大这些势力。 “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当地下皇帝?” “这个我不知道。”隋青道,“他从来不说。” 九倾倒也不意外,温绥远只是利用隋青而已。 第1015章 计中计12 因为需要用到他的身份发展势力,所以隋青知道他每一处的势力所在,因为那些人本就是以魔域十三杀的名头召集到的。 而温绥远的目的当然不可能随意告诉谁,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或者还有其他同谋……但隋青,一定算是个身在其中的外人。 九倾微默片刻,又道:“你的师父,也就是韩嫣的父亲,生前跟温绥远也有过往来?” “有过。”隋青道,“但是他们的往来很隐秘,直到他死,也没人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怎么样的关系。” 他,指的是韩嫣的父亲。 说完,似是担心九倾不信,又淡淡解释道:“我对他们的交易往来一向不关心,只是希望韩嫣能平安就好,其他的都跟我无关,所以从未去刻意打听过。” 九倾点头道:“关于温绥远的事情,你还有其他知道的吗?” 隋青沉默了好长时间,似是低头思考,良久,才以一种不确定的口吻道:“北夷的皇后跟温绥远之间……或许有亲戚关系。” 什么? 紫陌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九倾,连北夷皇后都牵扯进来了? 南族权贵跟北夷皇后……不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吗?怎么会有亲戚关系? 隋青的语气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九倾已经从里面听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并找到了一条新的线索。 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凛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太医来了。” 太医来了,当然是为了给隋青治伤换药,九倾站起身,朝隋青淡淡道:“好好养着吧,其他的不必过多思虑。”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隋青没说话,一直等她踏出房门,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滞地回到了床上。 九倾走出屋子,凛王正带着太医候在一旁,见到九倾出来,皆恭敬地行礼。 “隋青的伤还需要多久能痊愈?” 太医道:“还需要静养两个月。” 九倾闻言点头:“太医进去吧,三皇兄跟我来。” 凛王点头应是。 回凤寰宫的路上,九倾淡问:“最近有没有人试图打听隋青的下落?” “没人打听。”凛王道,“殿下的意思是,有人会想办法救走隋青?” “不一定是救,也有可能是杀。”九倾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一下,眼底一片寒芒,“告诉所有黑翎卫,除了太医之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隋青。” “臣遵旨——” 凛王话音未落,却见九倾脚下顿了下来,随即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急掠而去,方向正是隋青所在的营房。 凛王和紫陌同时一愣,随即飞快地跟了上去。 太医正在喂隋青吃一粒养骨的丹药,隋青面无表情地接过来,正要放进嘴里,却忽然一缕劲风弹过,丹药被击碎落在了床上。 隋青诧异地转头。 太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不安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九倾:“九公主殿下?” —— 悲催地发现,没有存稿的情况下,一次性更八章有些困难,先发四章下来,下午有事耽搁一下,最迟六点之前把剩下四章更完,以后我会尽量保证按时更新,么么哒 第1016章 计中计13 九倾目光落在太医的面上,“这位太医看着有点面生。” 太医脸色一变。 凛王目光在那位太医脸上划过,恭敬地道:“他姓李,两年前刚入的太医院,因为资历还不够,所以鲜少在人前露脸,殿下不认识他也是正常。” 李太医躬身道:“陈太医他们觉得这位壮士只是个犯人,说是慢慢诊治就是,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所以臣和林太医会轮流着过来给这位壮士治伤。” “是吗?”九倾慢慢走近床榻,看着正要翻身下榻的隋青,淡道,“趴着吧,不必下来了。” 隋青于是便沉默地趴回了床上。 九倾伸手捻起那几片被她击碎的药,放在鼻尖闻了闻,须臾转身,“李太医,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个药……能让骨伤愈合得更快更好些……”李太医似乎有些不安,但却还是如实回道,“但是陈太医说这种药不能多吃,一日只能吃一粒……” 所以他就只带了一粒过来,被击碎了就没了。 九倾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没受伤的人若是吃了,有碍无碍?” “这……”李太医呐呐地道,“应该……应该是无碍的吧。” “既然如此,”九倾伸手将药片递给了凛王,“让李太医吃下去。” 凛王接过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转头看向李太医,李太医已经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凛王走了过去,李太医的身体却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一缕黑色。 表情变了变,凛王急忙弯腰,伸手在他鼻翼探了探,抬起头看向九倾,脸色沉冷地摇头。 九倾没说话,面上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隋青皱眉,眼神疏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太医,再想想方才九倾说的话,心里怎么可能不明白,这分明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应该是担心他泄露太多的秘密吧。 隋青心里了然,却还是有些想不通,这个时候温绥远应该还在牢里,想要他命的人是谁? 九倾走到李太医的身边蹲下,伸手在他耳根处摸了摸,随即撕下了一片人皮面具。 面具下面,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普通,过目即忘。 屋子的空气似乎有些凝滞,凛王脸色变了变,不发一语地跪下请罪。 方才他居然没有看出这个人是易容的,若非九倾反应快,只怕这会儿隋青已经死了。 盯着那张陌生的脸看了良久,九倾皱眉,“来人。” 原本空无一人的屋外,顿时飞身进来两个男子,单膝跪地,“殿下。” “玄七。”九倾语气淡淡,“看看这个人的容貌,试着去查一下他的身份,若是查不出也无所谓,孤不着急。” 说着,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孤有的是耐心。” 玄七应了声是,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子的长相,随即皱眉,“殿下,这个人应该是个死士。” 此言一出,周遭蓦地一静。 第1017章 计中计14 死士? 这两个字对于凛王来说,应该是陌生的。 当然,并不是说他不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而是南族皇室从没有豢养过死士,南族贵胄世家也是从来不允许豢养死士—— 不是因为多清高,容不得什么见不得光的死士,事实上,影卫在很多时候,也同样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但死士和影卫在训练上有很大的差别。 豢养死士的过程太残忍,残忍到让人毛骨悚然。 以前只听说死士的训练和淘汰方法,几百个人之中活下来的就那么几个,死士的成功在某些方面居然跟皇位一样,都是尸体堆积出来的。 视性命如草芥,这一点是圣明的帝王最无法容忍的事情。 而南族皇室一向有光明正大地训练影卫的机构,相较于死士来说,影卫的训练方法虽然也同样冷酷严苛,但从不把一条性命轻易放弃掉,而真正受训出来的影卫本事高强,兼容了死士和影卫的特征,骨子里却始终还留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而不是冰冷冷的杀人工具。 死士在南族几乎是个禁忌,因为不允许,也因为很多年没有接触到关于死士的事情,所以对于凛王来说,此时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心里几乎是震惊的。 但他一向冷静自持,即便心里有多少想法,此时也不会在脸上流露出来。 “殿下之前去西陵的时候,在瑾王府待的那段时间里,属下曾经和西陵皇族的死士打过交道。”沉默了片刻之后,玄七主动解释,“这个人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属下的感觉很强烈,他应该是属于死士。” 九倾站立片刻,淡淡道:“查出他的身份,不管线索指向谁,都给孤查出来。” 说完,她转头看向凛王:“三哥,安排十名黑翎卫,与玄影一起查探。三日之内,即便没有确切的结果,也要把你们查到的线索让孤知道。” 凛王道:“臣遵旨。” 玄七也恭敬应下:“属下遵旨。” 九倾目光微转,看向趴在床榻上不发一语的隋青,淡淡道:“这里再收拾一间房出来,孤会安排另外一个太医过来给隋青治伤,在他伤好之前,营房这里不允许除了孤和太医之外的任何人随意进入。” 凛王低头应下:“臣明白。” 九倾这才转身离开,走出营房的时候,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远处点点灯火闪烁,她黑色的瞳眸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冷。 若注定这是多事之秋,那么在登基之前,她一点儿也不介意将前方路上所有的荆棘挥剑斩断。 “殿下。”紫陌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些担忧,“奴婢怎么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温家长子真有那么厉害,他筹谋这么多年,到底想要做什么呀?如果不是瑾王揭穿了他的身份,那以后成了殿下的皇夫,手里握有更大的权力之后,他岂不是就更方便行事,也更危险了?” 九倾闻言,沉默地看着远方漆黑的天际。 第1018章 计中计15 是啊,若是能顺利的成为皇夫,手里拥有更大的权力——甚至握有光明正大的摄政大权,那么温绥远岂不是更方便行事,也更危险了? 四年前成为皇夫,三年前开始筹谋…… 九倾也很想知道,这位温家长子究竟想做什么,他的野心当真已经膨胀到了吞噬理智的地步? …… 夜瑾到了东幽和北夷的交界荒城已经三日。 荒城是这座城池的名字,这里曾经荒废过一段长达十五年的时间,几乎寸草不生,罕无人烟。 后来慢慢的,有一些江湖上的杀手流寇金盆洗手之后,选择了此地作为安度余生之地,荒城虽没有人烟,可空气还是好的,水土也是不错的,最起码能成为一块无人打扰的隐居之地。 对于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想安静下来的人来说,因为地处两国交界,随时会有战火光临,所以平民百姓早已陆陆续续迁移,而后来几年时间里,东幽和北夷并无战火,所以隐居在这里的人也算是过了一段很安宁的日子。 搭建一间屋子,或者在荒废的城中随便选一处无人居住的老屋,打扫清理一下之后照样居住,开采一些土地种些蔬菜,自给自足,倒也不失安稳清幽。 可后来慢慢的,这里的人不知怎么的就多了起来,被仇家追杀而不得不隐名埋姓的江湖人,被朝廷通缉的要犯,绿林匪寇,杀手,或者一些身份神秘的高手。 这里集聚的人越来越多,荒城不再是荒城,却并没有人试图改掉这里的名字。住在这里的人一直就这么叫着,时日久了,有人甚至开玩笑说,“天高皇帝远,老子在这里活得潇洒自在,比起帝都皇城中那些贵人们又差到哪里去了?所以荒城又如何,比皇城还自在呢。” 于是,荒城在众人口中,慢慢地就成了皇城。 前些日子,北夷突然兴兵,八万精兵驻扎在对面,住在荒城中的人却丝毫也不惊慌,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打猎的打猎,赌博的赌博,青楼照样逛得潇洒,左拥右抱的美人享不尽恩泽。 似乎战火跟他们没有一点儿关系,哪怕大军压境离他们只有短短十里之距。 夜瑾来到这里三日,并没有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隐约流露出自己是个富商的身份,在荒城里来来回回转悠了好几趟,偶尔有看上的宅子就隐晦地询问一下,此处宅子主人是谁,是否有变卖的打算。 刚到这里第一日,很对人对这个陌生却俊美的男子投以戒备甚至带着点敌意的目光,但是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对于外来者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杀,除非确定对方有恶意。 若是朝廷派来的,要对付他们之中的某些人,那么一定不会活着走出去。 但是连续三日,这位年轻的公子只是在寻找一处合适的宅子,看起来有长居的打算,很多人便渐渐消除了敌意——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心里依然戒备着。 第1019章 计中计16 夜瑾显得很悠闲,对于外人的目光全部视而不见,只当不知,若有人来问他要买什么样的宅子,他便说,“风景好一些的,最好带花园假山,并且年代不要太长,十年之内新建的最好。” 一听就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到这偏远地方来都不忘享受。 “带花园假山的宅子有是有,但不多,这里都是一些不解风情的粗鲁大老爷们的盘踞之地,公子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之家,怎么会到这里来?” 夜瑾虽然不经常伪装,但演戏这种事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就是有天赋,所以能信手拈来。 “与家里人闹了些不愉快。”他语气淡淡,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有钱人特有的矜贵高傲,以及一些贵公子的任性,“一年之内若是赚不到十万两白银,没脸回去。” 一年之内,赚十万两白银? 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信息,于是又有人道:“这里兵荒马乱的,而且都是落魄的江湖人居多,公子来这里赚钱?是不是有点失算?” “怎么会失算?”夜瑾摇头,一副安然自在的口吻,“北夷和东幽不是要打仗了吗?打仗就需要兵器,战马,粮草,铠甲,我做的就是这行生意。” 说完,他看着平静的城外,“但是这仗也不知能不能打起来,若是打不起来,我才真是失算了。” 来到这里,夜瑾自然是经过一番乔装的,脸上虽没有易容,但换了一身衣服,一头墨发也梳成了江湖人的打扮,容貌略作改变,气质上就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的身份在东幽本就神秘,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是距离帝都甚远的边境? 所以并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但是这番话说完之后,旁边同他说话的人就沉默了,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夜瑾对此也没有什么反应,径自回到了城中一家客栈。 又过了两日,黑幕降临的时候,夜瑾在客栈的房门被敲响,“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公子,有一笔生意想跟公子谈谈。” 夜瑾倚在门框下,不疾不徐地道:“贵主子是什么身份?” “这个……公子到了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说话间一直低垂着脸,“公子的生意对象应该不分是哪国人吧?” 夜瑾看了他须臾,却缓缓摇头:“既然到了这里,当然就是为了赚钱,本公子的眼里只有生意,没有其他。” “既然如此,那就请公子跟小人走一趟吧。”那人说道,“我家主人所在之处离这里不远,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夜瑾闻言,眉眼间浮现些许戒备,“不会有陷阱等着本公子吧。” “当然不会——” “这样吧。”夜瑾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虽淡却不容拒绝,“我这个人一向怕死,你去回报你家主人,就说我要自己选择谈生意的地方。你明天晚上再来,我选好了地点会告诉你。” 第1020章 计中计17 传话的人似乎并不意外夜瑾这么说,闻言点头道:“那么小的明晚再来。” 夜瑾没说话,平静地看着对方转身离去。 安静地倚着门框待了片刻,夜瑾回到床榻上半躺了下来,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时候,房门被叩响。 十三影中的影十三无声走了进来,跪在房里,恭敬地禀报:“不出主子所料,刚才那个人来自北夷军队,是主帅燕武身边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军师。” “北夷军队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最缺的是兵器和粮草。”影十三道,“他们的战马很健硕,八万精兵中有三成是骑兵,所以战斗力不弱,但是粮草暂时也并不缺,他们之所以要购买大批的粮草和兵器,似乎是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长期作战? 夜瑾睁开眼,静静地望着屋顶,“北夷军队里除了燕武之外,还有什么比较惹人注目的人?” “北夷的公主也在军队。”影十三回道,“属下昨晚听他们的谈话,似乎已经笃定公主跟东幽会达成联姻共识。” “是么?”夜瑾勾了勾唇,“这么有自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很可疑。”影十三低声道,“那是个男子,跟燕大将军说话时,语气听着有一种地位平等的感觉,年龄应该是在四十岁上下。属下听到他们说起女皇,还有五国并立这些词眼,隐约能判断是在谋划什么,但具体的,属下离得太远,听不太分明。” 女皇? 夜瑾眉心微皱,沉默地听完,须臾道:“本王知道了,你继续打探,但是记得不要暴露自己。” “是,属下告退。” 影十三离开之后,夜瑾闭上眼睡了一会儿,夜幕降临的时候,他起身让客栈中的伙计送来了热水,自己在房里简单地沐浴洗漱了一番,随后唤来伙计收拾善后。 伙计正在干活,冷不防手里多了一锭十两纹银,他诧异地抬眼。 “本公子有些不舒服,今晚会早些睡觉,晚饭就不用送过来了,也不许让任何人打扰本公子。”夜瑾淡淡嘱咐,“能做到么?” “能能,当然能。”伙计连忙应下,随即关心地道,“要小的给您叫个大夫吗?” 就冲着这位公子出手这么阔绰,他也绝对要好好伺候。 “不用。”夜瑾道,“本公子睡一觉就好。” 伙计点头:“是,那您休息吧,小的就不打扰了。” 不管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假的不舒服,他只要照着贵客的话去做就好,荒城这个地方人心本就复杂,正儿八经的贵公子有几个会往这个地方跑? 伙计虽是伙计,但见的人多了,心里对很多事情也自是通透了然,不过他们只是客栈的一个伙计,连老板都对客人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伙计当然更要装傻。 夜瑾点头,在他离开并体贴地带上房门之后,又独自倚在床头好一会儿,然后便起身换上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悄无声息地从窗子飞身而去,很快就离开了客栈。 第1021章 计中计18 荒城的晚上很安静。 白日里,男人们凑在一起不是喝酒划拳,就是比武斗法——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武功很好的高手,很少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类存在。 即便有一些看上去斯文无害,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或许越是表面斯文的男人,就越是这皇城中深不可测的厉害人物。 所以,比武在这里是常有发生的事情。 而到了晚上,似乎白天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除了一些喜欢美人的好色风流之徒会去青楼饮酒作乐之外,其他人像是都早早地就休息了。 但事实上,练武之人当真会这么疲惫? 自然不可能。 白日有白日的活动,晚上有晚上的筹谋,黑夜则永远是最完美的掩饰。 只身潜入守卫森严的军营,对于夜瑾来说不算难事,他的功力比之以往不知精进了多少倍,况且他还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本事。 军队的守卫无疑是森严的,每一个营帐前都有站岗的士兵,而属于主帅的营帐外面,守卫的士兵更多,稍不留神被人发现了踪迹,只怕顷刻间就死于乱刀之下。 这是夜瑾没让其他人来的原因,凭他自己那些日子在宸王那里学来的本事,无声无息进入军营不在话下,其他人却未必能做到,并且只有他自己亲自来一趟,才能更快地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早在离开南族之前,他的直觉就已经告诉他,北夷对东幽发兵,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 处理公务,负责指挥行军布阵的主帅营帐中,此时却上演这样的一幕。 面容俏丽的女子身穿一身白衣,裙裾长长拖地,行走间步履轻盈稳落,自有一股飘飘然的闲适之气。 走到巨大的案前,她平静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戎装男子,“皇叔,孤一身打扮如何?” 除了稳坐在椅子上的男子之外,帐中还有其他两个男子,一个中年,一个年纪约莫二十五岁。 在女子话音落下之后,戎装男子尚未说话,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却皱了皱眉:“衣着打扮还可以,但神韵还差一点,而且……九公主殿下,您已经练习了好多天,实不该再问出这样的问题,那个姑娘是绝可能问出这个问题的。” 女子闻言,顿时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这不是还没到东幽吗?到了东幽孤自然就不会再问了。” 男子摇头:“公主只有早些把自己的当成她,到时候才不会再轻易露出破绽。” 女子一噎,不屑地哼了一声:“本宫当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如此沉静恬淡无欲无求的女子,让你那么一说,感觉她都可以成仙了。” “不止是沉静恬淡,她的骨子里还有一种霸气和威仪,你……”中年男子显然因她的话有些微怒,却无可奈何地摇头,“而且她不会成仙,而是即将成为四国之中最神秘强大的那个国家的女皇,最多再一年时间而已。” 听到“女皇”二字,女子脸上不屑的表情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势在必得。 第1022章 计中计19 “这个计划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所以九公主殿下还请多多辛苦一些。”中年男子道,声音阴柔,“这些辛苦不是白费的,迟早会有回报。” 女子闻言,优雅地撩了垂落肩膀的一缕发丝,“最大的回报就是成为东幽的女……” “殿下!”中年男子皱眉冷喝,“慎言。” “怕什么?”女子哼了一声,很烦他的草木皆兵,“这里又没有外人,还怕被人听去了不成?” “先去休息吧。”书案后面的戎装男子终于开口,淡淡道,“明日一早再练。” 女子优雅地福身行礼,“青儿告退。” 说罢,徐徐转身走向账外。 中年男子一直隐在昏暗的光线下,所以有些看不清面容,女子离开之后,他才走出来站在巨大的案前,就着灯光的映照,才发现他的面皮白净,嘴上无须,看起来与正常的中年男人有着很大的不同。 看着案上行军布阵用的沙盘,他道:“王爷觉得这位公主能行么?” “不行也得行。”戎装男子语气阴沉,“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没有其他的选择。” 这个人就是北夷皇帝唯一的弟弟燕武,据说有勇有谋的那位。 中年男子动了动唇,想问一句为什么一定要是皇后的女儿?但是他显然也知道原因,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皱眉道:“杂家只怕她稳不住。” “稳不住也没关系。”戎装男子淡淡说了一句,伸手拿过案上一份情报,“刚接到的消息,南面已经得手了。” “得手了?”中年男子讶异,“当真?” “本王骗你做什么?”燕武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屑,“相爱至深又如何?只要略施小计还不是轻易就拆散了?况且这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只要有一人忘记了,另外一人就算说破了天,也无济于事。” “即便如此,也只能说计划才成功了一半。”中年男子沉吟了片刻,“以后的每一步还需要小心谨慎——” “你多虑了。”燕武打断了他的话,“那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废了自己国家的皇夫,本王想着大概也已经引起了众怒——不管换做哪一国的权贵世家,都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而眼下她已经把自己最爱的人忘记了,废皇夫的计划想来应该会搁置。对于其他三国来说,南面依然是强大而神秘的,超脱于世外不问他国政事。” 顿了一下,他站起身,负手踱着步子,“只要南族身份最高的那个人不承认他的身份,那么就算他爱得死去回来也是无用,他连南族天都都去不得,又如何挽回那人的心?所以眼下,只要让青儿成功入主东幽——” “王爷。”中年白面男子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沉着,“还是要再等等。” 燕武转头看着他,“等什么?” 白面男子道:“等那位的消息传到东幽,等东幽这位知道了那边的消息,等他伤心落魄痛苦无助的时候,才是最佳时机。” 第1023章 计中计20 说完,他又道:“而且据奴才所知,东幽这位已经下旨准备筹办登基大典,奴才觉得这也是个机会。” 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年轻男子眉头微皱,沉沉开口道:“大公子很久没有消息了。” 此言一出,其他二人皆静了下来。 “眼下局势有些紧张,他暂时脱不开身也是正常。”燕武道,“只要我们的计划能成功,他脱身也迟早的事。” 年轻男子闻言,眉心轻锁,眼底似有着掩不住的隐忧,却也没再说什么。 “青公主和南面的事情基本已经无需担心太多,眼下需要考虑的,是筹备囤积粮草和兵器。”燕武道,“杨毅明晚会再去见那个人,杨凡,你暗中跟着,看看那个年轻人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的话,直接动手除掉,以免后患无穷。” 年轻的男子躬身应下:“是,王爷。” …… 回到客栈时,夜瑾脸色苍白如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沿发呆了很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那清晰的一句句言语还不停地在耳畔回荡: ——爱至深又如何?只要略施小计还不是轻易就拆散了?况且这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只要有一人忘记了,另外一人就算说破了天,也无济于事。 ——能为了儿女私情而废了自己国家的皇夫…… ——只要南族身份最高的那个人不承认他的身份,那么就算他爱得死去回来也是无用,他连南族天都都去不得,又如何挽回那人的心? ——南面已经得手…… 毫无疑问,南面指的是南族,不会有第二个答案。能为了儿女私情废了皇夫的人,除了九倾之外,还能有谁? 东幽这位指的又是谁? 当然是夜瑾自己。 相爱至深的两个人,显然是指九倾和夜瑾。 但是,如何解释那句“只要有一个人忘记了”?又如何解释那句“南族身份最高的那个人不承认他的身份”?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九倾已经忘了他? 所以就算他爱的死去活来,也没办法再挽回她的心,因为他连南族天都都去不得了? 这……怎么可能? 夜瑾闭上眼,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会相信这件事,九倾不可能忘了他,绝对不可能,就算忘了…… 也应该有原因的。 对,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略施小计……想起方才那个男人说的话,夜瑾缓缓睁开了眼,眼底一片冷漠如冰。 有人在算计他们。 但既然只是略施小计……呵,如果九倾会被一点小计都算计到了,又怎么当南族强大无双的女皇? 九倾,可是百毒不侵呢。 她修习的七字咒心法不但能轻易识破天下各种剧毒,更能抵御外界任何邪术的控制——所以,若说她中了谁的暗算,夜瑾是不相信的。 既然他都不相信,那么九倾自己,当然就不可能真的中了暗算。 轻轻吐出一口气,夜瑾倚在床头,曲起一条腿,慢慢地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串联起来。 第1024章 计中计21 如果他没把意思听错,北夷是打算把这位公主强行送到东幽联姻,而不管东幽皇帝同不同意? 略施小计……南面已经得手…… 南族有人算计九倾,想让她忘了他,然后对于一个本就不受南族权贵欢迎的西陵皇子来说,在九公主殿下已经遗忘他的时候,其他人当然更不可能再允许他踏入南族。 所以,就算他知道九倾把他忘了——不,他们一定会让他知道这个事实,一定会把九倾已经忘了他的这件事传达给他知道,然后也一定是乐见其成地看着他为了此事痛苦,然后无助,伤心颓废。 再然后,送一个气质跟九倾差不多的女子到他身边,企图在他最软弱的时候攻破他的心防? 九公主殿下…… 北夷也有个九公主? 连称呼都一样,是想让他接受得更快更顺理成章一些吗? 而且,那个公主的名字叫“青儿”,还是“倾儿”? 欧阳说北夷的公主是个小辣椒,可这个小辣椒此时却分明是在不遗余力地模仿另外一个女子…… 夜瑾嗤笑,眸心却是一片刺骨寒冰般的色泽。 耗子穿上貂皮,也还是耗子。 她以为自己穿上一身白衣,伪装成九倾的样子,就能成为第二个九倾? 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夜瑾唇角轻抿,眼底一片寒冷如霜。 既然敢在这种事情上算计他和九倾,他若是不好好回报他们一番,岂不是对不起他们的良苦用心? 早在北夷兴兵却迟迟没有发兵的时候,他就在怀疑兴兵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他从南族回到东幽的借口,果不其然…… 北夷兴兵,他离开南族回到东幽,北夷提出联姻,南族的消息却传到了北夷的军队里。 夜瑾眸心微细,他是西陵九皇子的身份南族很多人都知道,但他成为东幽新帝这件事,却只有九倾的父皇母后,还有她的几个皇兄皇姐,以及后宫四位妃子知道。 所以,是谁透露了这个消息? 又是谁,在这件事跟北夷联手,算计了他和九倾? 夜瑾静静地想着,思索着所有的可能性,然而脑子里不由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另一个关键的问题。 刚才那个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宫里的太监,他在教那位公主模仿九倾? 他说那个女子“不止是沉静恬淡,她的骨子里还有一种霸气和威仪”,并且他还知道九倾即将成为南族的女皇。 所以也就是说,那个人见过九倾? 在什么时候见过? 如果他是南族皇室的宫廷太监,怎么会如此容易就离开南族而不被人察觉?并且避开别人的耳目,进了北夷军队? 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不是南族宫廷内监,那他又是哪一个皇宫里的太监? 除了南族,九倾……还去过西陵的皇宫。 空气里的寒气渐渐散去,夜瑾无声地靠着床头,敛眸沉思。 北夷这几个人连他的登基大典都准备利用上,他又如何忍心让他们失望? 第1025章 计中计22 今晚夜行一趟北夷军营,收获似乎不小。 黑夜沉沉,夜瑾慢慢想通了一些事情,便换下了一身夜行衣,掀开被子准备睡觉。 他相信九倾。 除非九倾当着他的面亲口对他说,“我已经不爱你了。” 否则任何事情,任何人的话都不能再打击到他。 曾经的他不安过,彷徨过,也谨小慎微过,但那些都是在不确定自己在九倾心里有多重分量的时候,而现在—— 他已经完全清楚,九倾是爱他的。 在南族的那个月里,他已经体会到了九倾对他的感情,也牢牢记住了她曾经说过的话,“我喜欢你已经成了事实,任何人也无法改变,这世上也不会有任何事情能扭转我对感情的态度。” 不会有任何事情——这任何事情里,是否也包括被人算计至忘却某些事? 他们是不是还筹备好了一些计划,就等着他惊惶无助之下,迫不及待地去南族弄清真相,然后便可以趁着九倾记忆中没有他的时候,肆无忌惮地对付他? 这些计划听起来真是天衣无缝,但是他们怎么就能确定,事情一定会照着他们预期的方向去发展? 夜瑾起身,发现自己无法入睡。 他的脑子里一直在转,眼前闪过很多画面,心里不断地猜测着很多种阴谋发生的可能性,以及所有可能参与其中的人。 现在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北夷军队跟南族的某些人暗中是有往来的,或者说,有着更密切的关系。 比如那位“大公子”。 他们嘴里的大公子是谁? 燕武在提到联姻之事时,说那位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北夷皇帝的女儿应该不止一个,为什么联姻的公主只能是皇后的女儿? 显然,这件事北夷皇后也身在其中,而北夷的皇帝是否知道他们这些人在背着他谋算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那位公主模仿九倾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更快地虏获一个男人的心,她显然还有其他的目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夜瑾觉得自己似乎得先下手为强。 原本的决定有了些许改变,夜瑾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子,淡淡道:“影二。” 一道人影无声掠至窗下,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主子。” “即刻回东幽帝都一趟,传我的命令给温牧,就说东幽皇帝答应了北夷提出的联姻要求,让他们半个月之内把公主送过去,在登基大典当日完全联姻仪式。” 影二听完,显然有些讶异,但是夜瑾的语气听起来并无异样,于是他恭敬地颔首,无声地应下这个命令,随即飞身离开。 看着影二消失在夜色中,夜瑾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挑了一下。 阴谋算计,他虽然不喜欢,却不代表不擅长。 把对手弄到自己眼皮子底下,那么他们想做什么,不是更加一目了然? 想玩是吧? 不管是何方神圣在作妖,他都一定让你露出原形,将所有的痴心妄想都暴露在太阳底下,看你还如何故弄玄虚? 第1026章 计中计23 第二天早上,一夜没睡的夜瑾继续出去找宅子,在街上百无聊赖地转悠着,原本他根本没以为会在这里看到熟人,但是猝不及防进入视线的那个身影,却让夜瑾眯起了眼。 温绥远?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温绥远也乔装改变了一下,脸上做了些掩饰,头发也梳得像个利落干练的江湖汉子,但是那个容貌确实是温绥远无疑,但…… 那个身形,那样沉稳的走路姿势,又让夜瑾生出了些许疑惑,跟温绥远似乎有点不一样,倒更像另外一个人。 而且温绥远现在应该是在南族天牢里,就算九倾真的遇上了什么事情,南族的天牢应该不是摆设吧? 有皇帝在,凛王在,黑翎卫在。 怎么可能就让温绥远逃到了这个地方? 思及昨晚在北夷军营里听到的那些话,夜瑾眸心微凉,思忖着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 答案只有两种。 眼下最大的可能,或许他就是南族那位大公子跟北夷之间勾结的线人,否则没办法解释他此时不在南族而出现在东幽和北夷交界的原因。 还有一个答案,虽可能性却极小,但…… 夜瑾打算按兵不动,这个时候若上前跟他答话,或许极有可能暴露自己。 但是他非常想弄清这个人的身份,以及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或许从这个人身上,他能得到一些更有用的东西。 沉默地盯着那个人看了片刻,见他转身走开,夜瑾几乎下意识地抬脚跟上,目光却同时收回,若无其事地转头看着街道两旁的商铺,只以眼角余光盯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 很快夜瑾就发现,他居然进了一间勾栏院。 大白天的,进勾栏院? 若说没有猫腻才出了鬼了。 但能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那么多的阴谋诡计都喜欢在妓院进行?因为这里面的环境气氛比较好? 想到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夜瑾眉头皱了皱,却还是跟了进去。 当然,他不会傻到光明正大地进去,而是刚进入院门,在无人看见的刹那间就使用了隐身术,直接尾随在那个假的温绥远身后,堂而皇之地跟着他上了二楼,走进了一个封闭的雅间。 进入一楼大堂的时候,并未有人出来招待这个客人,整个大堂空无一人,静得落针可闻,连老鸨儿都不知去哪儿了。 而到了二楼,从一个房间里施施然走出来一个妙龄女子,身姿丰腴,肌肤白皙,可能是刚刚睡醒,此时衣衫半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无形中就流露了万种风情。 温公子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笑了笑,“本公子要的东西呢?” 女子娇羞地笑了,热情又恭敬地请这个假的温公子进了一个雅间——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间,然后这个女子福身,无比柔婉惑人的语气:“公子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温公子点头,女子转身离去。 夜瑾直接闪进了一道沉香木屏风后面的角落里,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了外面那个男子眉头微皱的表情。 第1027章 计中计24 扫了扫周遭的环境,他似乎对这样的环境也有些不喜,从微皱的眉心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方才在那个女子面前,他却能游刃有余地做出一副轻挑的花公子模样…… 夜瑾心底有了些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盯着。 没过一会儿,方才那个女子去而复返,手里抱着一幅画轴。 “谢先生完成了这幅画之后,就离开了。”女子跪坐在温公子眼前,将画轴在案上铺陈开来,占据了很大一片地儿,“公子看一下,这画得还行?” 夜瑾站的这个位置,有屏风阻挡,而且那个女子正背对着他,所以他无法看清那幅画上画了什么。 但是他能看到温公子的动作。 温公子垂眼细细地看了一眼画上,沉默了好半晌,才抬手在画上某个地方一指,蹙眉道:“这里怎么少了一座山脉?” “少了一座山脉?”女子讶异地垂眼,“公子没弄错吗?怎么会少一座山脉呢?谢先生画的时候明明说……” “本公子不管他说了什么,如果他没走远,立即让他本公子重画。”温公子冷冷地打断了她的画,“这座山脉有多重要你知道吗?那是立国之后的边防,若没有这座山脉作为屏障,谈何立国?本公子不管他去了哪里,立刻去把他给追回来!” 女子闻言,立即惶恐地道:“公子请息怒。” 温公子冷冷盯着她:“本公子指望你们办事?你们就是这样糊弄我的?” “公子且别着急。”女子声音依旧温婉,“婢子昨晚听说,公子此时应该还被困在南族的天牢里,所以心里有些不解,公子是怎么安然逃出来的?” 夜瑾脸色微变。 “原来你是在质疑我的身份。”温公子吁了口气,神色轻松闲适地笑了笑,“倒是本公子错怪你了。” 说着,他面色微冷,染上了些许嘲讽,“本公子之前的确还在天牢,但是南族九公主最近出了一点意外,记忆出现了一点缺失,原本对于本公子算计了西陵皇子的愤怒骤然消失,自然就没追得那么紧了,再加上……本公子这件案子,你知道那位殿下交给谁去查的吗?” 女子好奇地道:“交给了谁?” “朝中一位王爷。”温公子淡漠勾唇,“可惜的是,那位王爷看着公正无私,有一点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哪一点?” “外族男子成为南族帝君。”温公子淡淡道,“所以可想而知,在本公子这件事上,他私心里会偏袒谁?” 女子闻言一静,随即道:“所以公子到了这里的消息,大将军还不知道?” “还没跟他说,本来是打算在这里歇一日,晚上再去军营的。”温公子说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过你现在派人去通知他一声也行。” “那公子还是在这里歇着,晚上再去军营吧,婢子可是盼着公子好久了呢。”女子说完,将案上的卷轴拿起放到了一旁,从袖子里又取出另外一份卷轴,在案上摊开,“公子请恕罪,这一份才是谢先生做的舆图。” 第1028章 计中计25 舆图? 耳膜里清晰的钻入这两个字,夜瑾眸心微细,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脑子里似有一道灵光划过,他几乎要捕捉到了什么,但那抹思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就已经不见。 “谢先生对三国之间的疆土地形研究得很透彻,他给公子做的这幅舆图堪称无价之宝,他说应该足以抵上公子对他的救命之恩。” 温公子语气疏冷:“本公子何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这分明是他欠我的。” 女子闻言沉默着没有反驳,良久才道:“皇后娘娘说想念公子了,公子什么时候能去见娘娘一面?” “眼下正是风声鹤唳的关头,你要我这么回答这个问题?”温公子声音冷了冷,“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看她,但不是现在。” 女子似乎也知道眼下的局势正到了关键的时候,容不得一点疏忽,不由又沉默了下来。 “你先出去吧。”温公子显然有些倦怠,“让我先歇一会儿,午时送饭进来,还跟以前一样的习惯。” “是。”婢子笑了笑,恭敬地福身而起,“公子最喜欢吃的醉鸡,奴婢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 “仙琴,本公子很讨厌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温公子抬眼,目光凌厉地盯着她的面容,“如果你觉得本公子出现在这里很可疑,本公子可以马上去军营,并且从此弃用此处。” 此言一出,女子普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白得透彻,“婢子知错,公子请息怒。” 弃用这里,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 那这里所有的棋子都会被毁去,一个不留。 “出去!”温公子语气透着些许不耐烦,“午时之前,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本公子,除非燕武亲自来。” “是,婢子不敢。”女子说着,小声地道,“就算是大将军亲自来,婢子也会让他等公子休息好了再来请示。” 温公子没再理会她,起身走到了一旁榻上,缓缓半躺了下来。 女子很快退出了雅间,并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房门。 夜瑾站在屏风后面,安静得犹如一尊雕像。 那个温公子半躺在榻上,闭上眼,仿佛已经真的陷入了沉睡。 而那幅画轴,却还放在他的身侧。 夜瑾在想,这个人此时还不跑,是因为知道外面肯定把守森严? “瑾王殿下。”原本以为已经阖上眼的温公子,却缓缓从榻上坐起身,目光透过屏风看向夜瑾所在的方向,“别藏了,人已经走了,出来吧。” 夜瑾心里微沉。 他已经把气息敛尽,几乎可以确定没有人能轻易发现他,这个人多深厚的功力,居然这么轻易地,不但发现了他藏在屏风后,连他的名字都准确无误地叫了出来? 但是既然被发现了,再藏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夜瑾走出屏风,暗暗运气于双掌,目光盯着那个人的双眼,“阁下是谁?” “瑾王不必紧张。” 这句话已经换了一个声音,听得夜瑾一愣,“玄三?” 第1029章 计中计26 “是我。”玄三点头,“殿下命我来的,所以瑾王不用担心暴露了身份。” 说罢,他起身回到回到了案几前坐下,并抬手示意,“瑾王请坐。” “你的胆子不小。”夜瑾在他对面拂衣落座,眼底流露出一抹深思,“孤身一人也敢来这龙潭虎穴?” “瑾王不也是一个人来的?”玄三将方才那幅画轴重新摊开在案几上,“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他们发现什么。” 顿了一下,“我们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间房外面是安全的,但是出了这间房,就是危险的了。” “嗯,我知道。”夜瑾点头,随即却皱起眉,“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以他现在的功力,玄三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如何会轻易就发现自己跟踪他的事情? 夜瑾觉得不解。 玄三抬眼,淡淡道:“气味。” 气味? 夜瑾愕然,随即嘴角一抽,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臂闻了闻,“什么气味?本王晚上沐浴的时候连熏香都没用,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气味?” 玄三淡笑:“瑾王不要多想,是每个人身上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气息。一般情况下,太过清淡的气味让人很难分辨,瑾王故意没用熏香,我自是知道。不过我离开南族之前,殿下让我吃了一种药,这种药能让人的五感变得格外敏锐,瑾王留在殿下那里的衣服,上面自然也带着属于瑾王的气息……咳,所以想要辨别瑾王,对我来说,并不难。” 意思是说,只要拿他的衣服让他闻一闻,就记住了? 这个解释,着实让夜瑾无言以对。 所以不是他功力不足被发现,而是因为对方五感异于常人的敏锐,所以记住了他的气息而已? “这是殿下吩咐的。”玄三道,“殿下说,有些事情查得深了可能牵扯很广,离开南族之后极有可能会遇上瑾王。为了避免误伤,也避免产生什么误会,所以才特意让我记住了瑾王的气息。” 原来如此。 听到是九倾特意吩咐的,夜瑾心里一暖,但想到昨夜听到的话,以及方才玄三和那个女子的对话,夜瑾还是忍不住有点揪心,“九倾不会真的忘了我了吧?” 玄三闻言,却是沉默地看着他半晌。 夜瑾见状,心里骤然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起。 脸色变了变,他几乎不敢问出答案,但不知怎么的,却还是艰涩地吐出了那句话,“……是真的?” 玄三目光有些同情地看着他,缓缓点头:“是真的。” 夜瑾脸色刷白。 “但是……”玄三话锋一转,不疾不徐地道,“我离开南族之前,殿下说如果我能幸运地遇上瑾王的话,就带一句话给你——不论发生何事,请你相信她就好。万事冷静,不能被情绪操控了理智。” 夜瑾心神骤然一松。 “还有,”玄三想了想,“瑾王的登基大典可以不必太早,等殿下腾出手来,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在登基大典上给你一个惊喜。” 第1030章 计中计27 惊喜? 夜瑾觉得这完全是惊吓还差不多。 从一个人的嘴里说出九倾忘记他的事情,他还可以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但是从第二个人嘴里说出同样的事情,他显然没办法再无动于衷。 他知道自己小心眼的毛病可能永远也改不了,他甚至无法想象,今日如果不是玄三带这两句话给他,他都不知道自己又要怎么胡思乱想了。 夜瑾紧了紧手,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方才是存心要吓我?” 玄三淡淡一笑:“是瑾王自己定力太差。” 夜瑾冷哼一声,心里却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有吗?” “殿下要带的就这两句话。”玄三缓缓摇头,“但是我要跟瑾王说的事情却不少。” 夜瑾眉心微皱,知道他要开始说正事了,转头看了看窗外,“这里安全吗?” “安全。”玄三点头,“以前温绥远常来这里,他的习惯就是休息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所有人都退得远远的——当然,他大概是因为经常需要跟隋青互换身份,所以才避免引起别人的怀疑,毕竟隋青的性子即便如何伪装,跟他还是有点不同的。” 夜瑾闻言,诧异地看着他,“以前温绥远常来这里?” 温绥远不是南族的世家贵公子吗?他经常跑到如此偏远的地方来做什么? 而且这里是北夷和东幽的交界,跟南族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常来此处,是为了……谋划什么事情? 夜瑾心头闪过疑虑,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玄三此刻的脸,这是温绥远的脸,他是以温绥远的身份到了这里,所以这间青楼根本就是温绥远的势力。 而方才那个女子言谈间,提及军营和大将军燕武,说的显然不是东幽的军营,而是北夷的军营。 意思也就是说,温绥远跟北夷军队有牵扯。 南族权贵世家的公子,曾经还是储君的未来皇夫,却跟隔了千山万水的北夷牵扯上了关系?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夜瑾大概怎么也无法想象这种可能的。 所以…… 昨夜军营里,那个年轻的男子所说的大公子,指的也是温绥远? 夜瑾脸色沉着,觉得事情似乎变得格外的复杂——不,或许事情本身并不复杂,而是牵扯的人太多了,他们只是共谋一个利益而已。 南族皇室太强大,不管是谁生出怎样的野心,都不可能凭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做到,所以他们需要帮手,需要彼此制造出来的事端来牵制他人的注意力,需要制造各种关联的阴谋,需要一计扣着一计,慢慢算计,一点点筹谋…… 眼下夜瑾还无法确定这些阴谋之中究竟牵扯进了多少人,但是他可以确定,暂时已经有三国扯进了这桩阴谋之中。 ……不,或许四国都有牵扯,只是牵扯的分量轻重而已。 南族那位和北夷的皇后或许算是共同的主谋,东幽的那位应该只是为了一点利益而打了下手,而西陵……可能只是无意中混进了一个内奸。 第1031章 计中计28 心里闪过无数的想法,夜瑾垂眼看着案上的舆图,“这是什么?” “温绥远的势力范围。”玄三道,“被封为皇夫之后的第二年开始,他就利用隋青和魔域十三杀的身份,在各个地方召集一些落魄高手,或者三教九流的人物,这些人中有各种各样的身份,本事也参差不齐,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自己不怕死,把别人的性命也当做草芥,所以这样一群人在一起是很可怕的。” 夜瑾闻言皱眉,“这座荒城里所住着的,不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荒城就是属于温绥远的势力。”玄三道,手指在舆图上移动,“这张舆图上所标示的范围,则是温绥远打算立国的疆土。” 夜瑾诧异地皱眉,有些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他打算……立国?” “是,这是我这些天暗中查到的结果,温绥远的野心很大,大到让你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玄三声音冷凝,说出口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容质疑,“他在东幽和北夷的交界、北夷和西陵的交界,以及东幽和西陵的交界处,都囤积了势力,这张舆图上所有标示出来的,你不妨看一下。” 夜瑾垂眼看去,这张舆图做得很好很细致,把西陵最东面边关,东幽最西面边境城池,北夷最南面以及一些相邻的城池,甚至是周边一些山脉和分支河流都全部详细地标了出来。 不但如此,还在整个舆图的最外面以最繁琐的手法作出了一项防守工事,这种布防若是做出来,那几乎是把西陵、北夷和东幽三国交界的周边城池全部纳入了另外一片疆土范围—— 形成了一个被东幽、西陵、北夷三国合围的小国。 虽国小,但他选择的城池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加上北夷境内还有一座绵延山脉,这座山脉叫西夷山,从北夷境内延伸到西陵,可以做成最好的防御工程。若是在此训练一支军队,那么即便这个即将成型的国家有多小,也照样能保证自己的安然。 况且,这个国家里的人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他们本就艺高胆大,本性凶残,若是再以收编军队的方式加以训练,可想而知,以后将有多强的战斗力。 ……自成一国。 原来温绥远的目的,便是自成一国。 夜瑾沉默了片刻,还是有些不解:“你说他四年前成为皇夫,三年前就开始筹谋这些事情,短短三年的时间,他一个南族权贵家嫡子,如何有这么大的本事召集如此多的江湖人听他号令?就算是魔域十三杀……” 玄三道:“只有江湖上的杀手,才真正明白魔域十三杀这几个字代表的意义,那几乎是杀手领域里的帝王,所以只要有隋青出面,这些人自然会臣服,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荒城里这些人……”夜瑾垂眼,伸手指着舆图上的东幽、西陵边境城池,“还有蕲州、羊城这些人,臣服的究竟是隋青,还是温绥远?” 第1032章 计中计29 “这其实没什么区别。”玄三道,“他们已经交换了身份三年,在很大程度上,隋青就是温绥远,温绥远就是隋青。魔域十三杀很厉害,但是隋青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掌握在温绥远的手里,所以隋青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温绥远筹谋。”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但是隋青一向只负责集聚人手,更深一层的东西则有温绥远出面,比如这些攻防舆图,疆土的范围,以及参与这个计划之中的所有关键人物,隋青是接触不到的。” 夜瑾闻言点头,心里终于慢慢了然。 温绥远,倒也是个人物,只可惜心思没有用在正道上,否则即便以他在南族的身份,以后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但是他这三年来所做的一切,已经足以让他死上一百次。 “这个计划参与的人挺多。”他道,“北夷的皇后和这位叫燕武的王爷,东幽貌似也有人参与,还有一个内监可能是来自西陵的宫廷,更具体一些的,还需要时间再查。” “北夷皇后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 夜瑾讶异地看着他:“你来了几天了?” “刚到不久。”玄三道,“很多事情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弄清楚了,之所以走这里一趟,是因为要拿到证据。” 夜瑾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北夷皇后没有儿子,温绥远是她的侄子。”玄三说完,见夜瑾表情有些异样,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她的身份还要追溯到很久以前,是属于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暂且不提。” 夜瑾敛眸,沉默地点头。 皇室永远是隐藏秘密最多的地方,没人揭露的时候一切风平浪静,一旦有人揭露了冰山一角,那么马上就会带出整座冰山。 北夷皇后是什么身份,的确跟他们无关,若是再追溯以前,他们今日的谈话只怕就演变成闲聊皇族秘辛了。 玄三淡淡道:“北夷皇后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但北夷的龙椅最后肯定是要由皇子继承的,而不管以后谁继承皇位,对于这位皇后来说都不是好事——北夷皇子跟他国皇子不一样,他们骨子里是蛮横的,喜欢武力解决问题,性子更是横冲直撞,对这位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皇后一向看不起。” 夜瑾嘴角一抽。 贵为皇后,因为生不出儿子而被皇子看不起,她活得也算是够辛苦了。 此时坐在后位上,皇帝还没死,她姑且还能保住自己和自己的女儿,而一旦皇帝某天驾崩了,她的结局大概只有殉葬。 所以,她必须为自己和女儿的以后考虑。 所以夜瑾倒是能明白,这位皇后为什么会参与到这种几乎称得上是谋反的行为当中来了。 “她的女儿在皇帝的子女之中,也是排行第九?”夜瑾抬眼问道。 在昨夜他们的谈话中,那个男人喊的是“九公主殿下”,但夜瑾却觉得应该没这么巧。 并且更巧的是,那位公主的女儿闺名中也带着“倾”,或者“青”? 第1033章 计中计30 “不是。”玄三显然并不意外夜瑾的这个问题,给出的答案也确实如夜瑾所想,“她是皇帝子嗣中最小的一个,排行第十二,闺名叫燕瑜。但是此番决定跟东幽结成姻亲之后,皇后让所有人唤她九公主殿下,她的名字加了一个字,叫燕青瑜,长辈或者关心亲密一些的人,必须唤她青儿。” 说到此处,玄三沉默了片刻,唇角几不可察地挑起了一个嘲弄的弧度,“瑾王应该明白皇后的用意。” “不管他们用意如何,对本王来说,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夜瑾声音淡漠,透着淡淡的不屑,“一个愚不可及的女子,连九倾的一根头发丝都及不上,还想模仿?痴心妄想还差不多。” 玄三道:“能不能成功是以后的事情,单就眼下来说,瑾王可知道北夷皇后为什么让那个女子模仿殿下?” 夜瑾闻言微默,随即淡道:“被感情所伤而失意的男人应该是脆弱的,他们打算让本王知道九倾已经忘了本王的这个事实,然后在本王迫不及待想去南族弄清楚真相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把这个女子送到本王身边,以期在本王最失落无助的时候以柔情感化?” 说到感化两个字,他唇畔的讽刺意味愈发浓重,“这个女子在模仿九倾,大概是以为本王伤心失意之后连眼睛也瞎了,能把她当成九倾的替代品吧?毕竟虽然容貌不一样,但气质神韵都差不多,连称呼都一样,或许他们以为本王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 眼底寒意越深,夜瑾嗓音如冰渣碎裂,“本王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自寻死路大概说的就是他们。” 玄三没说话,安静地垂眼看着舆图。 夜瑾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心里汹涌澎拜的杀气压下,只要一想到这个世上有人居然敢模仿九倾,他就无法控制地想把那些人碎尸万段。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 片刻之后,夜瑾续道:“那位北夷公主根本没见过我,所以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什么感情一类,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东幽的江山吧?” 他毕竟不是个蠢的,原本有些事情没弄清楚,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策划了这场兴兵的计划。从玄三的口中知道了一些事实之后,他若还是想不通,那显然就太多愚钝了。 玄三点头:“温绥远想要的是自成一国,北夷皇后想要的是东幽的江山,她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跟殿下一样的女子,让东幽迎来第一任女帝。” 夜瑾嗤了一声,“胃口不小。” 情况已经基本明了,夜瑾淡淡道:“你方才说,南族有一位王爷暗中帮了温绥远,这位王爷指的是胥王?” “胥王并不知道温绥远做的这些事情,只知道他在林嘉湖有一些私人产业。”玄三道,“或许胥王是不想深入调查,所以他奉旨查温绥远一案,的确有包庇之嫌,甚至不惜制造刺杀和对自己下毒来设计殿下,以期让殿下忘了你,这件事殿下无法容忍。” 第1034章 我们是情敌 说着,玄三把胥王中了蛛丝一事简单说了一下,“殿下说,这种毒的唯一解毒之法,必须以寒潭中的红莲作为药引,而这件事只有殿下一人能做到,然后有人在红莲上下了一种能使人忘记最爱之人的药。” 夜瑾心头有些疑惑,寒潭如此之大,寒气如此之重,谁能轻易做到这一点? 不过这些细节问题可以留待以后慢慢弄清,他现在唯一关心的问题是,“这种药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玄三很干脆地摇头:“不知道。” 夜瑾嘴角一抽。 虽然心里清楚九倾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但没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夜瑾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感觉空落落的。 不过思及方才玄三说的,登基大典上可能会有惊喜,他不由又有了些信心。 整了整精神,决定先把精力放在眼前这桩事情上。 “我现在还需要拿到一份名册。”玄三将案几上的卷轴收了起来,递给夜瑾,“这一份舆图,瑾王帮我保管吧。” 夜瑾皱眉,“为什么?” “龙潭虎穴,进来容易出去难。”玄三道,“刚才那个女子对我还不是完全信任,之所以把舆图交给我,就是笃定我不可能轻易离开这里。再者我也需要跟他们继续周旋,暂时没办法离开。这份舆图至关重要,放在我身上不安全。” 夜瑾伸手接过卷轴,淡淡道:“舆图我可以保管,但是并不能因此就把你置于危险境地而不顾。” 玄三道:“我觉得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袖手旁观。” “什么意思?”夜瑾眉心拢起,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你是说,我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后,就应该对你的处境冷眼旁观,任你自生自灭?” “难道不应该?”玄三挑眉,“我们是情敌。” “哈。”夜瑾嗤笑一声,“你在本王眼里,同样只能算是一个手下败将,还情敌呢。” 玄三嘴角抽了抽,却沉默不语。 起初还有些黯然失落,可自从那一次在自家花园里跟殿下谈过一次之后,他觉得这种黯然其实已经没有必要,这些日子已经能释然了。 就如他跟自己大哥说的,他做不到夜瑾这般把殿下当成一个女子来爱,在她面前总是不由得就把自己当成了下属和臣子,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之间也不可能真的有什么男女情愫。 就算没有夜瑾横插一脚,他们四人以后能顺利成为皇夫,说到底也还是臣子。 “本王不会让你死的。”夜瑾淡漠道,“就算是看在九倾的面上,我也不会让你死,否则九倾若以为是我下手对付你,我有嘴都说不清。” 玄三又默了默,须臾才道:“殿下给了我几个人,不但随时能接到殿下的指示,暗中也会保护我的安全,所以就不必瑾王费心了。” 顿了一下,他淡淡道:“我不想欠你人情。” 夜瑾:“……” 站起身,将卷轴放进衣襟里,他道:“既然如此,本王是否可以回东幽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第1035章 英雄所见略同 “嗯,瑾王可以回去了。”玄三也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袍袖,“联姻之事越早越好,把那位公主弄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登基大典可以无限期延后,这样我们就化被动为主动,让北夷自乱阵脚。” “英雄所见略同。”夜瑾淡淡道,“登基大典越晚,本王的惊喜可能性就越大。至于那个仿造的赝品,本王会好好招待她的。” 话落,他忽然蹙眉,“说到登基大典……本王觉得这些计划中,应该还有最关键的一环。” 玄三微默,随即眼底便浮现出了然,并且因为这个想法而不厚道地笑了:“如果瑾王伤心失意之下,于登基大典上迎娶他国女子为后,这个消息传到殿下的耳朵里……” 夜瑾也的确是这个想法,最后一招是离间和背叛,然而…… “你多虑了,九倾其实并不在意我娶别的女子。”夜瑾不冷不热地勾唇,“所以说,他们想利用这最后一记杀招来彻底离间我跟九倾的感情,同样也是不切实际的。” 玄三瞬间无言以对。 殿下不介意他娶别的女子?这句话听起来似乎…… “当然,就算九倾不介意,本王也不可能背叛她。”夜瑾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本王有洁癖,别的女人若是离我稍微近一点,我就忍不住想杀人。” 玄三,“……” 他又不是殿下,为什么要特意跟他强调这些? 夜瑾说完,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当真没什么危险?” “没什么危险。”玄三摇头,“瑾王放心便是,我能应付。” “既然如此,我当然放心。”夜瑾说着,直接开了门走出去,“本王先走了,你保重吧。” 话音落下,人已经消失不见。 这间青楼困不住夜瑾,同样也困不住玄三。 不过为了拿到那份牵扯甚广的名册,他暂时还不能离开。 在这里碰上玄三,对于夜瑾来说,是意料之外的一件事,但无疑的,玄三的存在解开了他心里的很多疑惑,也让他提前结束了在边关的任务。 至于其他的…… “伙计。”回到客栈,喊来了昨晚帮自己送水的伙计,夜瑾又给了两锭银子和一封信,“待会儿如果有人来找我,你把这封信给他,我临时有事要离开一趟。” “找公子的会是什么人?” 夜瑾淡道:“一个朋友。” 伙计点头应下,夜瑾道:“一锭银子是用来结账的,另外一锭是给你的,等本公子办完事回来,还有一份谢礼。” “是,多谢公子。” 于是夜瑾面无改色地把他打发了出去,自己换上了一身简单轻便的袍服,径自离开了客栈。 现在是白天,他光明正大地骑马离开,虽然很多人看见了,却反而没怎么引起怀疑,若是晚上摸黑赶路,只怕没走到城外就被人拦下了。 但即便如此,在他策马离开刚刚一个时辰之后,北夷军队里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燕武惊怒:“突然离开?他既然是做生意的,怎么会突然离开?一群废物!连个人看不住,立刻给本王追!把他追回来!” 第1036章 丞相也到了边关? 夜瑾驾驭的本就是千里宝马,并且飞奔了近一个时辰之后,才有人察觉到他离开的意图,等到后面的人反应过来并开始派人追击的时候,显然已经被甩下去不知多少里了。 而原本说好到了晚上再过来约谈地点的那个矮小精瘦的男子,到了客栈之后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图寻常对方是否落下一些蛛丝马迹可探查身份时,伙计交给他了一封信。 “您是那位公子的朋友?他说如果您来找他,让小人把这封信交给您。” 信? 男子狐疑地看着手上的信,心忖难道对方只是临时有事,不得已先离开,所以才留下了一封信特意告知? 然而展开信之后,他这点狐疑就立即消失了,并且死死地盯着信上的那行张狂的字体:“爷今天心情不爽,生意改日再谈。” 精瘦的男子脸色铁青,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这是何方狂徒? 真把荒城当成无人之地,任由他来去自如了? 回到军营把此事禀报给大将军,燕武愤而拍案,“岂有此理!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狂妄之徒找出来,不能让他坏了本将军的大事!” 于是军令一出,底下出动了无数的人手,一窝蜂去追击那个狂妄之徒。 但是他们狂怒之下却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这些出兵追击的人甚至连狂妄之徒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们上哪儿追去? 而见过夜瑾长相的人,也浑然忘了,他们应该先做一下画像张贴,就这样任由一批又一批的人,如无头苍蝇一般追了出去。 …… 此时,东幽军营中。 “大将军。”一个小兵匆匆走进主帅帐内,单膝跪下,手里高举着一份信函,“圣旨到。” 圣旨? 坐在巨案后面看沙盘的严将军闻言,皱眉看了过来,“呈上来。” 士兵手里拿的当然不是正式的圣旨,而是一封盖了皇帝印章的谕令,并且也不是出自皇帝亲笔书写,而是丞相代笔。 信函上熟悉的字迹,让严将军眉头锁了锁,忍不住沉吟了起来。 答应北夷提出的联姻要求? 前两日不是才刚刚拒绝过了,这才多久,皇上怎么又改了主意? 若非他确定这是温牧的笔迹,只怕要以为这封书函是伪造的了。 “荀越。”他转头,看向另外一张案上正在埋头研究兵法的年轻男子,“你过来一下。” 名叫荀越的男子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上下,像个斯文的读书人,浑身充满着文雅的书卷气,不认识他的人,大概绝对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年轻斯文的男子,却精通各种机关兵防,在边关做出了最精湛完美的防御工事。 听见大将军的叫唤,他起身走了过来,“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严大将军将信函递给了他,双手交叠在案上,抬眼道:“说说你的想法。” 荀越细细地看了一眼信函上的字迹和内容,须臾,淡淡笑道:“确实是丞相的字迹,但是这墨迹看着很新,应该不超过一日时间。” 第1037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超过一日时间? 严将军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丞相离此应该不超过三百里路。” 此言一出,严大将军顿时一惊,“你是说,丞相也快到了边关?” “毋庸置疑。”荀越点头,“而且皇上应该也来了。” 严大将军沉默:“……” 一封信函而已,他为什么能看出这么多他完全看不出来的信息? 从崭新的墨迹上固然能看出信函是刚写完就送过来的,时间不超过一日,所以得出丞相此时离边关不远的结论。 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皇上也到了边关? 严大将军发现自己似乎有点愚钝。 荀越又道:“皇上和丞相大人应该不是一道来的。” 所以呢? 沉默片刻,他道:“要不要接驾?” “我们又不知道皇上此时在哪儿,去哪儿接驾?”荀越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再说皇上来边关应该是有事,不一定会来军营。” 严将军默了默,不再说话。 “虽然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这份君命还是要照做的。”荀越说完,略微沉吟了一下,“皇上改了主意必定有其原因。” 严大将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荀越唤来了卫兵,将命令传达了下去,待卫兵离开之后,道:“或许这场战事正如我们当初所预料的那般。” 严大将军闻言,缓缓点头:“事出反常必有妖。” 北夷突然兴兵并要跟东幽联姻一事,太过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当初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就料定这件事背后定然有人操控,如今看来,他们的想法是对的。 “皇上突然改变主意,一定不是因为怕了北夷。” 严将军点头。 既然不是因为怕了北夷,那么答应北夷的联姻要求,自然就是因为别的原因,比如有什么计划正在进行。 而他们,只要配合皇上的计划,以及守护好自己的疆土即可。 …… 夜瑾也是刚刚才得知,温牧居然身在距离边关仅有两百八十里外的浣城。 看着早早回来复命的影二,他讶异地挑眉:“丞相此时身在浣城?” “是。”影二恭敬回道,“但是属下转达了主子的命令之后,温丞相写了一封信函命人送去军营,自己就回去帝都了。” 夜瑾嘴角微抽。 说他任性,这位丞相不也同样任性而为? 从帝都千里迢迢跑到浣城,尚未至边关又回去帝都,他是想亲自测量一下东幽帝都距离边关有多远吗? 其实就算不问,夜瑾心里也明白,温牧大概是不放心他一个人身在边关,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而乱了军心吧。 可见自己这位龙椅还没焐热的新天子,在自己的丞相眼里,似乎就是一个任性且不懂得保护自己,还时常会添乱的小孩子。 夜瑾自我反省了一下,淡道:“你跟影七、影八、影九先留在荒城,除了暗中注意那位温公子的安危,另外再帮我做一件事。” 影二恭敬地道:“主子请吩咐。” …… 第1038章 她要的是权倾天下 对于东幽皇帝突然改了主意的决定,燕武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但比起出乎意料的诧异,这个后来而至的决定显然让他松了口气,心情渐好之余,因为被人摆了一道的怒气也不由消退了几分。 除了不必想别的办法逼迫东幽皇帝答应这桩婚事之外,两国的战争也可以就此搁置,所以购买粮草和兵器的事情便可以稍微缓缓。 既然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那么自然要先摸清楚对方的实力,而且东幽答应了联姻,他们暂时没有了借口兴兵,更要等他们公主殿下在东幽站稳了脚跟,才能再计划兴兵一事。 虽然半个月的时间有点赶,但原本为公主准备的出嫁事宜已经筹备妥当,只要再稍加打点即可,很快便派了浩浩荡荡的护送队伍出发了。 面色白净的中年男人也跟在随行的队伍中,沿途教导公主仪容妆点,谈吐举止。 从荒城到东幽帝都路途不算太远,一个人快马加鞭十日时间足够,而夜瑾回到帝都仅用了八日,几乎日夜兼程,中途换了数匹快马。 但出嫁的队伍走得慢,半个月根本抵达不了,夜瑾要求对方半个月之内抵达东幽帝都的这句话,本就有些为难人的意思。 不过为了能尽可能地赶上东幽皇帝的登基大典,他们也是日夜兼程地赶路,几乎很少下榻休息,吃喝就寝几乎都是在车上,加上白日还要继续学习完美的礼仪风范,可想而知,这对于一向娇生惯养的公主来说,是多么惨无人道的折磨。 每当她忍受不了这般辛苦而要发脾气的时候,那个中年太监就会在她耳边劝着,“请公主殿下想想以后的荣华富贵。” 十五岁的少女也正是喜欢幻想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所有的暴怒便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对,以后的荣华富贵…… 出身皇族的公主殿下心里想的,当然不是一般人所想的荣华富贵,她要的是权倾天下,是天下万民俯首在脚下的至尊之位。 只是这些话,眼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得的。 为了自己的梦想,她以为辛苦一些也没什么,或许东幽皇帝看到她的辛苦之后,能因此而更相信北夷的诚意,也能怜惜她长途跋涉的辛苦。 然而到了东幽之后,他们才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登基大典,他们紧赶慢赶,送公主和亲的队伍尚未进入东幽帝都,就被人拦在了皇城郊外。 半天的交涉之后,公主最终也没能进入皇宫,反而是被安排进皇城郊外的一座行宫里暂住了下来。 “吾皇有令,待钦天监算出吉日之后,才会举行登基大典,请北夷公主在此委屈几日。” 温牧派来传话的宫廷侍卫,对北夷气势汹汹的护卫队不卑不亢地说完了这句话,便打算打道回宫复命。 “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会同日举行?” 侍卫闻言微愣,“封后大典?” 温丞相只说了登基大典,何曾说过还有封后大典? 第1039章 运筹帷幄,抵不住对手技高一筹 当然,这句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闻言只道:“卑职只负责传达吾皇旨意,其他的事情不敢多问。”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策马返回了皇城。 中年男子注视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想到了某种可能,神色不由变得阴沉了起来。 如果真是如他所想那般…… 不,东幽皇帝应该没那么蠢,他该明白得罪了北夷之后会有什么下场。 两国交战,一向骁勇的北夷绝对具有更大的胜算。东幽旧朝方灭,新朝才刚开始,皇帝的龙椅尚未没坐稳当,这个时候他敢冒这个险吗? “东幽皇什么意思?”燕瑜愤怒地大叫,“本公主是来跟做东幽皇后的,他为什么把本公主拦在皇城之外?” “公主殿下稍安勿躁。”中年男子皱眉,语气沉沉地道,“这个时候我们进不了皇城,不一定是坏事。” “金总管你在说什么?”燕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本宫没日没夜地赶路,连觉都没得睡,这么辛苦赶来了东幽是为了赶上他的登基大典,结果他说登基大典还要择选吉日,他是不是故意折腾本宫?区区的一个东幽皇帝,居然敢这般戏弄本宫,你就——” “公主殿下,请注意您说话的语气。”金总管眉头越发皱紧,“这些天老奴没少提点公主,要温婉柔和,优雅端庄,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心平气和,公主殿下又忘了?” 燕瑜顿时一噎,随即恨恨地道:“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那个该死的东幽皇帝敢把本宫晾在这儿,本宫一定会让他好看。” “让他好看也是以后的事儿。”金总管转身回了厅里,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沉吟道,“公主殿下这段时间最好能沉住气,只等南族的消息传到了这位皇帝的耳朵里,才是我们的最佳机会。” 所以眼下,进不成皇宫也没什么大碍,不管钦天监是不是真的在算良辰吉日,亦或是东幽皇帝故意冷落他们,暂且都可以不去在意。 至于以后…… 等事情慢慢转向他们预期中的发展方向时,事情就由不得对方掌控了。 听到南族的消息几个字,燕瑜终于安静了下来,或许是想到了南族那位让东幽皇心心念念的公主,以及对方无人能及的至尊身份。 对,他们现在还需要等。 等那两人之间的感情出现裂痕,才到了该属于她掌控大局的时候。 燕瑜把事情想得很美好,金总管也觉得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然而纵然他们都觉得自己运筹帷幄,却浑然忘了一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他们算计得如何缜密,却到底抵不过别人技高一筹。 此时的北夷军营里,因为达成了联姻一事,燕武觉得离计划又进了一步,心情变得很好。 而正当此时,有亲兵禀报,荒城里悄悄起了一股流言,说是南族的通缉要犯逃到了此处,如果有人看到,能主动告知此人的下落,南族皇帝必有重赏。 燕武暗吃一惊:“南族通缉要犯?” —— 因为停电的关系,剩下四更下午六点之前出,么么哒。 第1040章 东幽新帝,是个狡诈的家伙1 他所认识的南族之人,并且眼下应该被关在南族天牢里的人,只有一个温绥远。 也只有温绥远在逃出大牢之后,最有可能到来荒城。 但,温绥远怎么可能会逃得出来?南族的天牢应该不是摆设吧。 可如果不是温绥远,南族又怎么可能暗中悬赏通缉? 燕武心里有些疑虑,但无疑的,此时浮在心头的最有可能的想法就是,温绥远应该的确是脱困了,或许是有人暗中相助。 而南族皇帝大概只是觉得守卫森严的天牢都会被人逃脱,让南族朝廷颜面有失,担心其他国家之人因此而小觑了南族,甚至觉得这是一个笑话,因此才没有堂而皇之地下令通缉? 不得不说,北夷武将的想法太过想当然,所以他的身边才需要金总管这样深谋远虑的人待在身边,随时阻止他做出错误的决策。 可金总管此时已经跟着公主去了东幽,所以听到这件事之后,燕武没办法第一时间征询金总管的意见——他也不觉得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征询谁的意见。 所以燕武直接下令:“告诉仙琴,暗中留意着,若是有大公子的消息……” “王爷,刚才仙琴方姑娘已经来过了。”卫兵回道,“大公子就在她那里,但仙琴姑娘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所以想请示一下金总管。” “有什么蹊跷的?”燕武淡淡一笑,“想知道其中有没有猫腻,让大公子来军营一趟,一切不就一清二楚了?” “是。” 于是很快,温大公子和仙琴一起被请到了军营,进了主帅的大帐。 温大公子依旧是一身江湖人的打扮,一头黑发束在头顶,身上穿的是江湖上情有独钟的青色长袍,跟他以往每次来的时候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的神情似乎有点阴郁,在椅子上坐下之后,就自顾自地执壶倒茶,一连喝了两盏温茶,才搁下了茶盏,沉默地靠在椅背上,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燕大将军朝仙琴看了看,仙琴耸耸肩,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燕武转头看向温绥远,淡淡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这里的势力,有人泄露出去?”温绥远神色冷漠,眼底隐含几分狂怒,“为什么我前脚踏进荒城,后脚就有人在这里散步了消息?这天下还有没有一处地方是南族触及不到的?” 燕武一愣,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生气。 不过,此时他心里对温绥远突然出现在此处所产生的的怀疑,却无疑已开始消减,闻言也只是安抚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清楚,看到底有没有人泄露,但目前来说,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顿了一下,他皱眉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你离开南族时,自己不小心被人跟踪了?” “不可能。”温绥远道,“我离开南族的事情没人知道。” “不应该没人知道吧?”仙琴低声插了一句,“公子之前不是被关在天牢么?就算是脱困,也应该有人暗中相助才是。” 第1041章 东幽新帝,是个狡诈的家伙2 既然有人相助,那么帮助公子脱困的这个人,不就知道公子离开南族的事情? 仙琴的意思温绥远明白,燕武当然也明白。 但是温绥远闻言,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似乎完全听不懂仙琴话里的意思,只不屑地道:“助我脱困的那个人?不过是我第一个替身罢了。武功很高,长得又跟我差不多,有他在天牢里顶着,不会有人知道我已经离开了南族。” 仙琴闻言,倒是不说话了。 只有他们这些关系比较亲密的人才知道,南族有个跟公子长得差不多的高手,也是杀手的头子,长期在必要的时候顶替公子的身份,好方便公子行事。 而这件事,暂时来说,知道的人并不多。 所以燕武和仙琴心里都不再怀疑,眼前这位的确是他们家公子,是跟北夷皇后娘娘沾上了一点亲戚关系,也同样是合作关系的自己人。 “公子现在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温大公子抬眼,看了仙琴一眼,淡淡道:“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情要跟大将军商议。” 仙琴转头看向燕武,燕武点头。 于是仙琴告退。 温绥远淡淡道:“这里情况如何?” “东幽皇帝同意了我们提出的联姻。”燕武走到巨案后面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联姻只是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才是好戏的开始。” 温绥远道:“收购粮草和兵器一事,筹备得如何了?” “暂时还没什么着落。”燕武道,“东幽皇帝既然答应了联姻,眼下我们便没什么理由再兴兵,况且北夷的兵力远不如表面上这般强盛,此时按兵不动才是上上之策。” “话虽如此,但该筹备的还是要筹备。”温绥远语气沉沉,“东幽的新帝听说是个狡诈的家伙,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燕武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想到粮草一事,不由恨恨地道:“前两日荒城也来了个狡诈的年轻公子哥儿,自称是商人,跟家里闹了脾气,话里话外透露出要趁着两国交战而赚上一笔的想法。本将军派人去跟他交涉,原本说的好好的,隔日约谈地点,结果次日下午,他策马奔出城外,荒城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都以为他只是出城溜溜,结果一去就没了影儿。” 说到这里,他气得怒拍了书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本将军失算了,早知道就该早些派人盯着,把他困在荒城才是聪明之计。可惜后来派了那么多人去追,却还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 “年轻公子哥儿?”温绥远闻言一惊,“长得什么样儿?” 燕武一呆,“我……没看到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温绥远脸色微变,冷冷地道:“你别告诉我,派了那么多人去追,却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燕武一窒,一张英武不凡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虽然被一个小辈这般讽刺训斥有些难堪,但显然他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第1042章 东幽新帝,是个狡诈的家伙3 此时听了温绥远的话,还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 他的确是忘了这一茬。 派出那么多人欲把人追回来,可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根本不知道对方长了什么样,如何追人? 别说对方早就飞奔得不见踪影了,只怕就算他站在眼前,他的手下都不知道他们要追的那个人是不是他们要追的人。 燕武郁闷地沉默了下来。 ……显然他犯了一个严重的失误,虽然这件事能不能做成于眼下来说也不太紧要,但战场瞬息万变,一点点失误都有可能使全军覆灭,而他身为一军之将,若是把这样的失误带到战场上,后果将是无法想象的严重。 燕武的脸色很不好看。 温绥远脸色同样不好看,却并没有冲着燕武发怒——对方毕竟是一军之将,还是北夷的王爷,他不管是作为小辈,还是作为南族之人的身份,都没有跟对方发火的资格。 冗长的沉默之后,他道:“昨日前去跟那个人交涉的是谁?” “杨毅。” “让他即刻过来,把那个人的容貌画出来。”温绥远神色有些阴沉,语气也透着几分阴冷,“我心里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燕武一听此言,神色变了变,也被他弄得有了几分不安,忙扬声命人去传来了杨毅。 主帅的大帐被掀开,一个瘦小的男子走了进来,冲着燕武恭敬地行了礼,转头间瞥见坐在椅子里的温绥远,明显诧异了一下。 “大公子?” 温绥远瞥了他一眼,也没多解释,淡淡道:“你在什么地方碰见那个自称是做生意的公子哥儿?” 杨毅闻言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答道:“就在城里的客栈。” “他的长相你是否还记得?” 杨毅肯定地点头:“小的记得,那个公子长得可俊了。虽说是男子吧,却也生了一副仙童似的容颜,小的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 温绥远闻言,脸色骤然一沉。 杨毅瞥见他的脸色,心里一惊,以为温绥远不高兴还有别的男子能把他比下去,下意识地道:“但是他比起公子,却还是差……” “能不能把他的脸画出来?”温绥远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就画。” “大公子?” “我心里有一种不怎么妙的预感。”温绥远扶额,眼底似是染上了浓浓的一层阴霾,声音阴沉,一字字如吐冰渣,“东幽的新帝,也是一个俊美非凡的男子。” “什么?” 此言一出,燕武和杨毅同时大惊。 “公子确定?”杨毅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应该只是巧合吧?东幽新帝跑来边关做什么?” “是不是巧合,等你画完就知道了。”温绥远说着,“自己去取纸笔,现在就画,此时容不得疏忽大意。” 说完,转头看向燕武,语气阴沉地道:“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他一定是察觉到东幽朝廷有我们的人了,所以才想着过来弄清楚真相。” 燕武皱眉:“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第1043章 东幽新帝,是个狡诈的家伙4 对的,他确实忽略了很多事情。 东幽新帝,若不是拥有一张年轻绝美的容颜,又怎么可能让南族储君都那么死心塌地地深爱着? 可气的是,他怎么就忘了这一点? 早在杨毅回来禀报荒城出现了一名年轻俊美的公子时,他就该怀疑这一点的,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单枪匹马来到边关,进入凶残危险的荒城,他哪儿来的那么大勇气? 做生意? 自己怎么就轻易相信了这个说法? 做生意早不来晚不来,选择在这个时候独身而来,连护卫队不带? 自己真是蠢不可及。 “麻烦将军去把名册拿过来。”温绥远站起身,走到案前,食指轻扣着案桌,“我需要确定东幽朝廷里,有多少属于我们的人。” 燕武皱眉:“你是怀疑……” “东幽朝廷里的棋子,弃了也不可惜。”温绥远语气无情,透着淡淡的寒意,“但是怕就怕,万一这些人泄露了我们的计划……” 话未听完,燕武脸色已然猝变。 东幽皇帝和南族储君的关系他已经知道了,所以瞬间便听明白了温大公子话里的意思——只要东幽皇帝知道了他们的计划,那么即便他暂时见不到南族储君,这件事他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南族那边知道。 到时候,别说他们的计划尚未完成,就算已经筹备了一大半,只怕也经不住南族的雷霆出手。 而且温绥远的父母亲族还在南族天都,这些都是他的软肋,除非他连自己亲人的性命都不顾——可即便如此,在防御工事尚未成型的这个当口,在立国的计划还在筹备初期的这个阶段,他们也完全没有一点胜算能对上南族。 现在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南族知道他们正在筹谋的事情。 所以,他们应该先下手为强? “大公子,小的画技不好,只能画成这样了。”杨毅将笔搁下,转头朝温绥远道,“这样行吗?” 温绥远和燕武同时转头看去,三五笔画好的男子轮廓跃然于纸上,虽然杨毅自称画技不好,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轮廓,也足以看出画上男子的俊美清贵。 温绥远眼神骤缩,声音森冷,“夜—瑾—” 看见他的表情,听到他阴沉的嗓音,杨毅和燕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来的确被温绥远辽料中了。 “事不宜迟。”温绥远冷冷地道,“去拿名册,该灭口的,得尽快灭口。” 燕武点头,转身去床榻下面拉出了一个箱子,取下自己挂在腰间的钥匙串,挑了半晌才挑出正确的钥匙,咔嚓一声,箱子被打开。 燕武在箱子最底部取出一本被蓝缎包裹着的名册,然后将箱子又推回了床底。 回到案前,燕武取下了包着名册的缎子,将名册展开在案上,“是否需要记录?” “杨毅,去把隐藏在军营里的暗卫都召集过来。”温绥远下令,“不许走漏了一点风声。” 杨毅领命而去,“是。” “马上就要动手?”燕武皱眉,有些犹疑,“那燕瑜怎么办?” 第1044章 名册至关重要 “暂时没空理会她。”温绥远淡淡道,“而且她现在不是已经在去东幽的路上了?速度快点的话,说不准已经住进了东幽宫廷。” 已经去了东幽,难道还能半途再回来不成? 这话里的意思…… 燕武皱眉思索了片刻,便也明白了。 两国联姻已经达成共识,东幽皇帝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毁约,况且他们派出暗卫做的隐秘一些的话,东幽皇帝也不一定知道事情就是他们做的。 这般想着,他垂眼翻开名册,却并没有把名册交到温绥远手里的意思。 名册上记载的都是一些重要的人物名字,有北夷的官员,有东幽的官员,也有南族的官员,按照他们自己熟悉的方式,分门别类地记载在册。 “这份名册若是落入南族皇帝之手,后果不堪设想。”燕武淡淡道,“虽然你跟皇后关系比较亲,本王却也不敢把这份名册让你保管,你能明白本王的意思吧?” “我何曾说过要保管这份名册?”温绥远语气淡淡,“我当然明白王爷的意思,名册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疏忽。不管由谁保管,都是名册的安全最重要,而眼下只有军营是防守最完美的地方。” 所以这份名册自然应该放在军营里,由大将军亲自保管。 燕武闻言,脸色稍缓,点了点头。 一页页翻开,有些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的时候,温绥远低垂的眼底划过丝缕震惊的光芒,但是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异样,视线也并未在任何一个不该逗留的名字上定格。 最前面的几页居然都是南族的官员,牵涉其中的人多得超乎他的预料,怪不得殿下那时会说,“这件事牵扯很广,查起来应该有些危险,并且可能会得罪一些人。” 的确会得罪一些人。 如果这份名册全部暴露出来,那么只南族的官员,就要牵出一大批人。 “有刺客!”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高喊,随即便是一阵兵荒马乱般的响动,凌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刀剑碰撞的声音,听着格外刺耳。 温绥远脸色一变。 “怎么回事?!”燕武抬眼怒吼,下意识地抬脚绕过巨案往外走去,刚要掀帐走出去,却蓦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看向案前正在低头迅速看着名册的温绥远。 走回案前,燕武脸色沉怒地将名册合了起来,“明早再看,先捉了刺客再说。” 温绥远抬眼,盯着他看了片刻,点头道:“先把名册收好,万一刺客就是冲着这份名册而来……” 话未说完,两人的表情却明显都有些凝重。 眼下正个多事之秋,一切都必须小心谨慎。 燕武直接将名册揣进了自己的衣襟里,拿起挂在架子上的一柄大弓,声音阴冷肃杀,“看本王如何把刺客一箭穿心。”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阴沉地踏出大帐,温绥远藏在宽大袖子的右手动了动,那里正放着攸关无数人性命的一物。 眼底划过一丝清淡的嘲弄,他没有继续逗留在帐里,很快也举步出了帅帐。 第1045章 远水救不了近火 军营里一片混乱。 北夷的将士相比其他三国,本就更加粗野蛮勇,性子不羁,即便是在军营里,将士遵守军纪的自律也比不得其他国家。 而此时,面对着眼前混乱的局面,燕武同样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好像此时根本不是在军营,而是身在皇宫,跟御林军捉拿刺客时一样的局面。 在军容军纪上,别说南族宸、凛王和风离轩如何,即便只是西陵的翎王和楚祁,东幽的严大将军,比起燕武也要严苛不知道多少倍。 纵然他防守再严,一旦局面出现了混乱,失误便也同时而生。 于是叮叮当当忙活了半天,只见眼前人影攒动,刀剑齐发,却始终没有见到刺客的踪迹。 “大将军。”远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女子,正是离开了之后又返回的仙琴。 走到燕武面前,仙琴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站在燕武身边的温绥远,迟疑了须臾,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怎么了?”燕武皱眉,“有话就说。” 仙琴抿了抿唇,低声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有关于大公子的……” “什么消息?”温绥远见她神情不对,脸上一点点变了,“是不是我的父母……” “不是南族天都的消息,公子且莫着急。”仙琴说着,“是林嘉湖那里的产业,好像出了一点状况。” 温绥远闻言脸色倏地变得铁青,攥紧了手,“我得回去一趟。” “什么?”燕武皱眉,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温绥远,“好不容易离开了南族,你还要回去?” “我必须回去。”温绥远闭了闭眼,声音低沉寂冷,“林嘉湖的产业不能出问题,我这些年积攒的财富都在那里,万一被人……以后购买兵器和粮草,又将从何处再弄来那么多的银两?” 顿了一下,他阴沉沉地道:“天不会亡我,绝不会。” 这句话像是在说服燕武和仙琴,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但是公子回去,若是遇上危险怎么办?”仙琴难掩忧心,“我们远水救不了近火。” “我自己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温绥远抬头看了看天色,“此番我出来的时候身边只带了几个人,路途遥远,麻烦将军再安排一支卫队给我吧。” 转头看向燕武,他淡淡道:“第一能保护我的安全,第二,到了林嘉湖如果局面真的紧张,我也好有些帮手。” 燕武点头。 林嘉湖的产业的确不能出问题,那是以后温绥远立国的命根子,而且这些财富之中,有三成之一是要给燕武招兵买马用的——这也是他答应帮他和皇后的原因。 燕武虽是个蛮勇之人,却也并不是没脑子的,他的几个皇侄子个个心胸狭窄,以后即位,能不能容下自己根本不用想,而他自己,也绝不可能臣服在自己侄子的脚下。 所以,必须早作筹谋。 杨毅召集来的暗卫燕武拨了一半给温绥远,“军营里暗卫总共也就四十余人,我给你二十人,以他们的身手,安然护送你抵挡林嘉湖应该没问题。” 第1046章 阴云 温绥远点头。 “事情办完了你就赶紧回来。”燕武道,“眼下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他们现在都是绑在一条船的人,谁也不能出事,否则所有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温绥远带着二十人护卫,招呼了跟着自己来的几个人,往军营外走去。 燕武和仙琴送他们到营外。 一人一骑,温绥远高坐在马上,转头看向燕武,沉声道:“那些金银珠宝留在林嘉湖终归是不安全,除了一些没办法带走的产业,其他的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运过来,将军等我消息。” 燕武欣然点头。 温绥远转过头,踢了下马腹,“驾!” 一马当先而去,身后二十多人随即跟上,哒哒哒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阵阵敲在心上的铁锤。 军营里刺客还没捉到,燕武和仙琴站在营外目送着一行铁骑绝尘而去,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两人才转头对视了一眼,慢慢转身往军营里走去。 “希望大公子能一路安然,别再出什么意外了。”仙琴颦眉,“这些日子总感觉有一层阴云笼罩了下来,让人心里无端生出一些不安。” 燕武道:“我们要做的事情本来就冒着风险,最近又生出了一些波折,难免让人心里生变。” 仙琴道:“金总管跟着公主去了东幽,以后大将军行事还是要小心一些。除了北夷之外,西陵、东幽和南族的人心思都太狡诈,阴谋诡计多得让人防不胜防,大将军不要轻易上了别人的当。” 上别人的当? 燕武嗤笑:“本将军整日待在军营,只跟将士们和边防舆图打交道,谁能算计得了本将军?” 仙琴怔了一下,随即凝眉道:“说到舆图,婢子才想起来——” “大将军。”前面一人匆匆而来,瞬间打断了仙琴的话,“没有捉到刺客。” 燕武皱眉:“废物!” 眼前的人低头被骂,须臾,语气有些古怪地道:“属下根本没看到刺客的影儿,方才也不知是谁喊捉刺客的,问了半天也没人吭声。” 闻言,燕武下意识地转头跟仙琴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都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若真是弄错倒还好了。 属下看花眼了,最多训斥一顿,总比真有刺客进了军营却捉不住来的好一些。 燕武道:“仙琴,你先回去吧,通知他们这些日子多注意防范,眼睛都擦得亮一些,别再让人把皇城当成自家后院来去自如了。” 仙琴点头:“大将军放心,婢子会让他们小心一些的。” 离开军营,仙琴回到了荒城,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她总觉得今晚的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但,到底哪里不对劲? “仙琴姑娘。”旁边有人跟她说话,仙琴抬眼看去,柔柔一笑:“顾少。” 锦衣绸缎的顾少已经三十五六岁了,明明年纪已经不小,却偏偏喜欢别人喊他顾少。 “今晚有空吗?” 仙琴想了想,点头:“有啊,顾少要去我那里喝一杯?” 第1047章 阴云2 从怀里抽出一沓银票,顾少笑眯眯地点头道:“这些够吗?” 伸手一捞,银票便到了仙琴纤白的玉手里,仙琴勾唇而笑,笑容越发魅惑撩人,“自然是足够了,顾少出手就是阔绰。” 顾少被夸得心花怒放,几乎忍不住在大街上就抱着她一顿猛亲。 回到了楼里,执壶一盏小酒,挑眼间一首琴曲,气氛渐浓,最后宽衣解带,很快就滚到了床榻上。 ***愉。 天蒙蒙亮时,顾少拥着美人,如吃饱餍足的狼,“小仙琴的滋味还是这么销——” “嘘。”仙琴睨了他一眼,眼神含魅,风情万种,“顾少别说话,让奴家想些事情。” “想什么?”顾少懒洋洋又酸溜溜地道,“不会是想那个俊美的公子哥儿吧?可惜人家似乎不中意暂这里兵荒马乱的,才刚来几日,就迫不及待地溜了。” 仙琴一怔。 俊美的公子哥儿? “你说的大公子?” “什么大公子?”顾少道,“一个很年轻很绝美的公子,浑身透着尊贵气,自称是做生意的,但来了没几日就走了。” 仙琴翻身坐起,声音带着些许急切,“做生意的?” “是啊。”顾少皱眉,有些不解她的反应,“而且人家还选着白日里光明正大地,从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离开的,大将军似乎派了很多人去追,但是连人家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能追到人吗?” 仙琴脸色骤变。 前几日城里来了个做生意的公子哥儿,这件事她是有听说的,但是没怎么在意,也并没有起多少好奇,后来…… 后来,大公子也来了。 她招待大公子,那个做生意的公子……似乎就是在大公子抵达这里的当日离开的。 仙琴无疑是个聪慧的女子,很多事情她比燕武还要敏锐,能及时地察觉出不妥,防备心也格外强烈,这一点从她三番两次对温大公子身份的质疑就能看得出来。 但是此时,她明显已经被既定的认知阻碍了思维,因为消除了对温大公子的怀疑,以至于后面很多本该谨慎的事情却被她疏忽了。 起身穿衣,她转头看着顾少脸上的疑惑,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奴家还要去军营一趟,暂时没办法陪顾少了,晚上回来补偿您,可否?” 顾少摸了一把她的小手,笑得愉悦,“自然是好。但是……今晚之前,可不许别人碰你的身子,否则本少可要生气的。” “顾少放心。”仙琴说完,刚好系好了腰带,也心思再跟他贫嘴,匆匆离开屋子。 到了军营,被人领进主帅大帐,大将军燕武昨晚熬夜看了一宿的兵书,此时见她这么早就来了军营,并且脸色似乎不大好,不由奇怪地道:“仙琴,怎么了?” “前几日来荒城的那个公子哥儿,将军弄清楚他的身份了没有?”仙琴脸色有些郁郁,心头不安的预感越甚。 提到此事,燕武的脸色也变了变,“大公子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个人根本不是来做生意的,而是东幽的新帝。” 第1048章 阴云3 “东幽的新帝?”仙琴震惊失声,“东幽的新帝来荒城做什么?” 燕武揉了揉眉心,声音冰寒:“或许是为了查奸细。” 此言一出,仙琴顿时一静。 北夷皇后跟南族大公子之间的合作,里面牵扯了太多的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利益,所以他们彼此合作,但是也因为参与的人太多,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怀疑。 东幽新帝之所以来边关,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东幽朝廷里,有人跟北夷兴兵一事有关? 但…… “大公子跟那个人见过面了?他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东幽新帝?” “没有。”燕武摇头,“杨毅见过,并且把那个人画出来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巨案的另外一边,伸手一指,“那个便是。” 顺着他的视线,仙琴走过去细细看了一眼,淡淡道:“的确是个清贵俊美的男子,这样的人出现在荒城,居然都没有引起怀疑……” 话未说完,她闭了闭眼,“是我的疏忽。” 早在听到荒城来了一个陌生公子哥儿的时候,她就应该亲自见上一见,如果她见过这个人,一定不可能会认为对方只是一个生意人。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一国之君亲自来边关……”燕武皱眉,“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拿到什么证据,但是温大公子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把东幽朝廷内的棋子全部斩草除根。” 仙琴一怔,全部斩草除根? “已经动手了?” 燕武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看了一眼仙琴,他缓缓摇头:“昨晚打算动手的,名册都拿出来看了,却被后面出现的刺客给搅了。”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那本名册,垂眼看着封面,语气沉沉地道:“昨晚你又带来了林嘉湖有麻烦的消息,温大公子临时离开,以至于我都差点忘了这件事。” 名册? 不知为何,虽然名册现在完好无损地摆在眼前,但是仙琴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事情似乎出现了太多的巧合。 本来该被囚禁在南族的大公子莫名其妙就来了荒城,他来之后,那位东幽新帝就离开了。 来了荒城之后,他先要了谢先生做的那份舆图,然后,原本拒绝联姻的东幽突然又变了主意,并限定公主半个月之内抵达东幽…… 军营里一向以军师身份存在的金总管,为了联姻的计划更顺利,不得不跟着公主去了东幽。 仙琴明白燕武虽然骁勇,但这位王爷的心思并不如金总管敏锐,很多小手段他常常察觉不到,所以他身边有金总管在,也能时常提醒他犯一些细节上的错误。 金总管的离开,对他来说无疑是有些影响的。但只要不出现什么太大的意外,一切都还好说。 可之后…… 温大公子进了军营大帐,屏退了仙琴,自己和大将军商议机密大事。 杨毅画出了那位公子的容貌,大公子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并且识破了对方的意图,然后他们为了计划不被泄露,不得不决定除掉那些东幽朝廷的棋子,再然后…… 第1049章 名册被掉包了 只能拿出名册,找出东幽朝廷里所有人的名字。 一切发生得太过顺理成章,以至于没有引起一点怀疑。 然而,突然出现在军营里的刺客却打断了他们议事的过程,但是最后,却并没有一个人看到刺客的影子。 仙琴心头沉沉,不由自主地开口道:“昨晚我想跟将军说一件事,却被突然出现的那个士兵打断了。” 燕武眉心微拢,“什么事?” “大公子带走了那份谢先生刚做出来的舆图。” 燕武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随即却道:“那份舆图的势力范围本来就是他的,他拿去也没什么。” “但是将军不觉得,大公子出现得太蹊跷了吗?”仙琴道,“而且大公子出现在这里还不到两天,就匆匆离开了。” 燕武觉得奇怪,“他离开,不是因为你告诉他,林嘉湖有麻烦了么?” 仙琴点头:“但是太巧合了,一切都巧得让人不得不怀疑。” 燕武皱眉沉默。 是的,有些事情的确巧合得让人无法不怀疑,有些地方也太过不对劲。 仙琴走到燕武面前,看着桌上那份名册,伸手拿了过来,“这上面牵系了太多的人命,千万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说话间,她翻开名册看着,一页一页,翻了十几页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合上,却倏然呆住,随即脸色剧变,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将军!” 燕武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头看去,没看出什么不对,“怎么了?” “这名册,不对。”仙琴声音颤抖,伸手指着上面的名字,“这些都是谁?张三野,李清秀,玉兰……为什么我一个都不认识?玉兰是谁?还有这个……陈西陵,赵东幽,罗北夷……” 她忽然念不下去了。 陈……西陵,赵……东幽,罗……北夷。 缓缓抬眼,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燕大将军,仙琴颤抖着声音,吐出几个字:“名册,被掉包了。” 砰的一声,燕武跌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耳边只有这一句话回想,名册被掉包了。 名册……被掉包了……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名册被自己以为最熟悉的那个人,掉包了? 怎么可能? 温绥远,他为什么要掉包名册? 抬起头,他眼神阴郁地看着仙琴,“温绥远……不会是要反水吧?” 仙琴愕然。 这句话问的她几乎哭笑不得,可此时,她委实是笑不出来。 事到如今,大将军居然还以为那个人就是温大公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苦笑:“王爷,温大公子不会反水,但昨晚刚离开的温大公子,应该是假的。” 假的? 燕武一呆,随即脸色刷白,这个答案比温绥远反水更严重。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发音有些困难,无法想象这件事的后果,“那个人会是谁?他……拿了名册,还有舆图……” 对,还有舆图。 如果不是温绥远自己,那么那个人手里掌握着名册和舆图,对于温绥远来说,绝对是个致命的把柄。而对于他们来说,也同样意味计划即将暴露。 —— 还有两章,三点之前能出 第1050章 一旦东窗事发 燕武和仙琴脸色都很难看。 空气仿佛也完全凝滞了,不祥的气息丝丝缕缕弥漫,心里仿佛一座沉重的大山压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几分。 良久,燕武才艰难开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仙琴闭上眼思索了片刻,发现自己也没有任何头绪,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 “眼下我们连这个人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睁开眼,她声音冷凝阴鸷,“就算此时去查,也根本来不及了。” “但是我们必须弄清他的身份。”燕武冷冷地道,“若名册和舆图落到南族的手里,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仙琴沉默。 她何尝不知道那舆图和名册的重要性? “本将军给他的二十名护卫应该能起上作用吧。”燕武像是突然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蓦地起身,“本将军手下的暗卫素来有个习惯,只要不是跟着本将军,那么他们出行的时候,路上都会留下一些只有他们自己看得懂的记号。” 说完,他扬声急唤:“来人!” 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个男子,躬身道:“大将军。” “传本将军命令,召集军营里所剩余的所有暗卫,帐外听令!” “遵命!” 燕武有些暴躁地踱着步子,“等本将军抓住那个该死的家伙,一定把他碎尸万段!” 仙琴没说话,眉头却锁得紧紧的。 目前暗卫去追击是唯一的办法,其他的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补救的措施,但即便如此,她心里也并没有稍感安慰,甚至连一丝希望都不敢抱有。 那个人从踏进荒城开始,所言所行就跟真正温大公子丝毫无差,可见他对温公子是极为了解的,甚至对他以往来这里的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所以才能不露一丝破绽。 并且这个人心思极为缜密,计划一步一步,从拿到舆图开始到掉包名册,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她此时甚至可以确定,那个刺客出现的时间和林嘉湖有麻烦的消息都是他一手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一个可以顺理成章离开的借口。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留着二十名护卫在身边护送? 只怕他离开时主动开口要人,也是为了增加可信度,消除他们最后的怀疑而已。 这个时候,那二十人大概已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仙琴语气沉沉地道:“将军最好先做好准备,一旦东窗事发,只怕管不了跟东幽的战争如何,也管不了燕瑜公主,而是将军您自己该如何抉择了。” 燕武闻言一震。 眼神惊疑地看着她,“你是说……” “希望只是婢子多虑。”仙琴深深吸了口气,“但是我们应该先想到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 燕武沉默了下来,双手却忍不住一点点握紧。 名册和舆图若最终落入南族皇帝或者那位储君之手,那么温绥远定然是保不住了,如果北夷皇帝也知道了此事…… 他该挥兵北下,直接逼宫,还是等着皇帝给自己定罪? 第1051章 不敢有负殿下信任 燕武心里的盘算玄三是不会关心的,事实也的确如仙琴心中所料,早在离开边关有百里之外,那二十名护卫就被灭口了。 不管他们会不会留下什么记号,他都不可能放着这么多的眼线待在身边,而他们即便身手再好,也不过是北夷军营里的普通暗卫而已。 而他身边跟着的,却都是殿下给他的高手。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了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回南族之前,他还要先去一趟东幽,因为那份舆图还在夜瑾那里。 恢复了本来面容之后,玄三并不担心有人会认出他,抵达东幽帝都,皇宫肯定是不可能轻易进去的,但夜瑾却是东幽的皇帝,此时肯定身在宫中。 正要想办法让夜瑾知道他到了此处的消息,身边却出现一名黑翎卫,“风二公子,请跟属下来。” 黑翎卫? 玄三心里惊诧,却不动声色地跟着他到了一处山庄。 然后他才发现,宸王也在这里。 宸王和夜瑾正在校场上比武,两人身姿皆如行云流水般从容而凌厉,每一记掌风仿佛都蕴含着无穷尽的力量。 玄三发现,夜瑾的功夫相较以前真的进步了很多,跟宸王过招居然也能应付得游刃有余,时间长了或许会落于下风,但短时间之内能战个不相上下——纵然翻遍整个南族,也几乎很少有人能做到。 他大哥风离轩,算是少数之中的一个。 两人战了数百回合,宸王终于寻到了一处破绽,一脚踢在了夜瑾膝弯处。 夜瑾身子踉跄了一下,砰的一声,膝盖跪倒在校场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那声音,听着都疼。 但是显然,过招已经结束了。 宸王看都没看夜瑾一眼,径自转身离开,而夜瑾,扶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揉着自己的膝盖和膝弯,疼得脸色都要白了。 然后,一瘸一拐地跟着宸王身后离开了校场,往玄三所在的地方走来。 待宸王到了面前,玄三恭敬地跪地,“参见宸王。” “起来。”宸王淡淡看了他一眼,“任务完成了?” 玄三起身,垂眼恭应:“不敢负了殿下的信任。” 宸王闻言,淡淡嗯了一声,举步前行。 到了夜瑾的书房,夜瑾将舆图拿出来还给了他,“要不要我再派些人护送你?” “不用。”玄三摇头,“我甩开了北夷的眼线,又恢复了真容,他们此时就算已经反应过来,也并不知道是谁拿走了他们舆图和名册。” 顿了一下,他看向夜瑾,“倒是瑾王自己,打算如何处置北夷的那位公主?” “先晾着。”夜瑾淡道,“既然已经到了东幽,什么事情就都不再是他们说了算的。” 玄三闻言,也就没再多问什么了。 有宸王在,他跟夜瑾说话也无形中多了一些拘束。 “那属下就先赶路了。”玄三看向宸王,“殿下还在等着我的回复。” 宸王抬眼,“体力吃得消?” 从边关快马加鞭赶到东幽,再从东幽赶回南族,这样没日没夜地赶路,铁打的身子也够呛。 第1052章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玄三摇头:“属下无碍的。” 宸王默然点头。 都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他刻意提点什么。 夜瑾唤来属下,命他们送玄三出了城门,玄三身边自带的护卫都是九倾亲自挑选的,所以路上并不担心出了什么意外。 不过…… 夜瑾平静地看着宸王,“南族这一次,是否也要大清洗了?” 宸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该清洗的时候自然要清洗。如何强盛的国家,在日积月累之下都难免生出一些蛀虫,这是不可避免的。” 人都是有欲望的动物。 如何强大的国家,如何圣明的君王,都不可能保证自己的臣子皆是忠心耿耿,一心为民的贤臣——就算起初都是贤臣,可挡不住人心善变。时日一久,很多意志力薄弱的人难免受到一些利益驱使,做出一些不怎么聪明的事情。 宸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也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愤怒。 “南族的事情你暂时不必操心过多。”宸王道,“处理好东幽朝局,才是你眼下该做的事情。” …… “殿下。”凛王走进御景阁,恭敬禀报,“那日的死士,已经查出来了。” 坐在案后的九倾闻言抬眼,“什么结果?” “天都的确有官宦世家在豢养死士。”凛王走到案前,将一份文书放在案上,“但是并不多,臣查出来的有御史台的两位御史,他们跟温御史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但是这两人跟温家长子暗中却有过来往。” 九倾静静地听完,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须臾点头:“还有吗?” “那日出现在营房的死士,来自王御史家内院。”凛王道,“王御史家养的死士统共也只有六个,御史的职责是监管朝臣,所以王御史和安御史家里出现死士,或许只是为了暗中多几双耳目。臣目前查到的结果显示,这些年他们并没有利用死士做过不该做的事情。” “没有利用死士做过不该做的事情?”九倾挑唇,似笑非笑,“豢养死士本就是不该做的事情,只此一条他们就已经触犯南族的律法了。身为御史,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凛王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况且,以前没做过不代表没打算做,只是时机未到而已。”九倾淡淡一笑,“前几日的事情,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凛王垂下了眼,声音转为低沉:“是,臣愚钝了。” 九倾淡道:“既然知道那个死士来自哪里,那么是否查出来他是受了谁的指使?” “指使他的人是王御史。”凛王嘴角微抿,声音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但二皇兄似乎也知道此事,却并没有试图阻止,而是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说到此处,他微顿了一下,然后把事情细细地解释了一遍:“太医院确实有一个李太医,那日二皇兄曾经问过关于隋青的事情——因为殿下曾让二皇兄查温家长子一事,所以李太医以为只是例行询问,对自己知道的事情就都照实说了。” 第1053章 臣觉得,殿下会一视同仁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悬念,身为拥有实权的皇子,胥王本就有出入宫廷的权力,安排人将这些事情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两位御史,不算什么难事。 而他自己本身武功也高,没有直接参与,但是暗中相助王御史的计划,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假的李太医安排进营房,试图以剧毒将隋青灭口,也不在话下。 巧合只在于,他们没有算到那日殿下也去了营房,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了古怪,才救下隋青一命。 事情查到这里,凛王已经不会再去问最后胥王会有怎样的结果了。他只是如何想也想不明白,胥王既然并没有生出不该有的野心,那他做这些不该做的事情,究竟是因为什么。 “殿下。”紫陌恭敬地进来禀报,“胥王求见。” 凛王皱眉。 九倾却是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是。” “三皇兄先回去吧。”九倾淡笑,“辛苦了。” 凛王摇头:“为殿下分忧,是臣的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说完便转身离开,出门之际,恰好与进门的胥王擦肩。 “二皇兄。”凛王颔首算是招呼。 胥王嗯了一声,走进来躬身行礼;“臣有件事想请示殿下。” “何事?” 胥王的声音很清淡,一如以往,“东幽新帝前段日子刚刚达成了与北夷的联姻,北夷最小的公主将嫁给东幽新帝成为皇后。登基大典的同日也是封后大典,南族是否需要准备一份贺礼,去恭贺东幽新帝登基封后大喜?” “东幽新帝的登基大典?”九倾蹙眉,显然有些意外,“南族什么时候理会过这些事情了?” “因为臣得知,西陵皇帝即位之时,殿下曾经参加过登基大典当日的宫宴。”胥王半垂眼,语调波澜不惊,“所以臣觉得,殿下或许会一视同仁。” “二皇兄倒是学会揣测孤的心思了。”九倾淡笑,“不过,不管是登基大典还是封后大典,孤都没什么兴趣。春闱刚刚结束,这些日子还要了解一下那些新进的学子,孤没什么时间去理会他国的事情。” 说完,她想了想,“如果二皇兄觉得有必要,也可以以孤的名义派人送去一份贺礼,权当祝贺。” 胥王闻言微默,声音略显迟疑,“这位东幽新帝,殿下应该是认识的。” “孤认识?”九倾挑眉,“是谁?” “殿下以前在西陵的时候,曾经去给那位九皇子治过病,殿下可还记得?”胥王眸光微抬,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九倾的表情,“刚登基的这位新帝,就是西陵的那位九皇子。” 九倾闻言,若有所思地道:“是吗?” “臣觉得,这位九皇子是个厉害人物,不得不防。”胥王道,“他以西陵皇子的身份掌控了东幽的皇权,如今又跟北夷联姻,殿下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他以后野心膨胀,会生出更强烈的野心?” 更强烈的野心? 九倾若有所思地看着胥王,“二皇兄是觉得,他会打南族的主意?” “臣觉得,完全有可能。” 第1054章 宸王现在在东幽? “二皇兄多虑了。”九倾敛眸,随手抽出案上的一份折子翻开,“南族的主意不是谁想打都能打的,他就算生出野心,也要有生出野心的实力才成。” 胥王道:“臣觉得,殿下不妨了解一下这位东幽新帝的实力。” 九倾皱眉:“二皇兄到底想说什么?” “臣只是觉得,殿下身为将来的南族之主,应该学会防范于未然。”胥王道,“如果这位东幽新帝在将来的某一日,真的野心膨胀,以他如此厉害的心计和手段,说服西陵和北夷跟他合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九倾勾唇轻笑:“二皇兄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孤觉得,这种可能性太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胥王闻言,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二皇兄先退了吧。”九倾说着,指着案上堆得高高的奏折和卷宗,“孤最近很忙,忙到没时间去担心一些没必要的东西。” 胥王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如果那位东幽新帝连皇兄都能收买,殿下会不会觉得臣的话更可信一些?” 此言一出,九倾顿时皱眉,“二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得知,皇兄已经离开南族有些日子了。”胥王道,“此前他们都说,皇兄和黑翎卫是为了护送西陵皇子,臣心里便觉得奇怪,皇兄那么忙的一个人,又是公私分明,怎么会纡尊降贵,亲自护送一个他国皇子?就算以他东幽新帝的身份,皇兄也不必如此。可偏偏,皇兄不但亲自护送他到了东幽,还在东幽停留了下来,至今没有回来复命的意思,殿下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九倾放下手里的折子,身子朝后倚在宽大的椅子里,抬眼看着胥王,“二皇兄是说,宸王现在在东幽?” “殿下不知此事?”胥王皱眉。 九倾敛眸,沉思了良久,才缓缓道:“也不是不知,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孤都在忙春闱的事情,倒也没在意宸王在不在……” 说着,她眉心微拢,“宸王护送东幽新帝?” 胥王不动声色地盯着她面上表情,适时地点头:“是,护送东幽新帝,也是西陵九皇子。” “他们走了多久了?” 胥王道:“二月中走的,到现在已经近两个月。” “是吗?”九倾低喃,“这么久了,的确该回来了。不过宸王行事作风一贯强硬,不容他人质疑,他逗留在东幽应该是有原因的,二皇兄也不必多心。” 胥王摇头,语调愈发凝肃,“殿下,如果宸王把属于南族的武功心法和其他的本事,都教给不属于南族的人,又该如何?” 九倾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宸王把南族的武功教给了谁?” “就是东幽的那位新帝。”胥王道,“所以臣才说,那个人连南族的宸王都能收买,还有什么事情在他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二皇兄如何得知,宸王在教他武功?”九倾皱眉。 第1055章 天家无情 胥王霎时一顿。 “二皇兄不会是私自调查宸王吧?”九倾摇头,“二皇兄该知道宸王的脾气,若是被他知道你私自查他的行踪,只怕不会高兴。” 胥王道:“臣不在意这些。” 九倾闻言,垂眸想了想,“这件事我知道了,稍后会好好想想,二皇兄先回去吧。” “殿下。”胥王没有离开,而是又开口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温家长子已经被关在大牢两个多月了,殿下还没决定好怎么处置他?” 九倾淡道:“二皇兄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品行不端,行事有失大家风范,可以责令温御史领回去重新教导。”胥王道,“温家家规严苛,温御史不会轻易饶恕自己的儿子,况且关在天牢两月有余,也算是给了他惩罚了。臣觉得殿下可以把他放回去,让温御史亲自教训。” “家规严苛?”九倾哂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二皇兄搞错了,温绥远做下的事情绝非家规能惩治得了的,他需要接受的是律法的审判。孤还在等着一份要紧的证据,二皇兄且回吧。” 胥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需要接受律法的审判? 要紧的证据? 他不是已经查到了温绥远积攒私人产业的证据?但是那些也根本构不成死罪,殿下这是不相信他的调查结果? 他抿了抿唇,还想再问,却见九倾已经低头开始看奏折,而且问得多了难免有逾越的嫌疑,就算他是皇子,此时在自己这位皇妹面前,也只是一个臣子罢了。 心头闪过一些不怎么好的想法,胥王沉默了片刻,躬身道:“臣告退。” 九倾嗯了一声,伸手取过一旁学子的卷宗,慢慢翻看了起来。 眼角余光瞥见胥王转身离开的背影,九倾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缓缓摇头。 都说天家无情。 可谁是生来就无情的? 权势能腐蚀人心,执念也能扭曲一个人的理智。 若每个人都能认清自己的职责和身份,那么即便是天家,也照样可以手足情深,君臣互信。 可如果明知那件事是错误的,是不能触犯的,自己却偏偏还要一意孤行,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怪君王无情? 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离开了御景阁,胥王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黑翎卫的训练大营,这里不是禁地,但一般人不得传唤,也不会随意过来。 黑翎卫大营的气氛比起军营更森严冷凝,训练的方式也更严苛冷酷,会让很多人看了胆寒,因此这里对于很多人——尤其是文人来说,简直是地狱般的存在。 他们甚至无法想象,这些黑翎卫是怎么在宸王手下坚持下来,而没有中途就去阎罗殿报到的。 即便是武将,也没几个人能在到了这里之后还保持平静镇定。 宸王离开之后,黑翎卫暂时由凛王负责,虽然凛王的手段比不得宸王,但黑翎卫长期受训宸王,早就形成了自我训练的习惯。 就算宸王不在,他们也自会按照宸王制定好的训练方式进行训练,而不会有丝毫偷懒的行为。 第1056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校场上找到了凛王,胥王淡淡开口:“三弟。” 凛王转头,似乎有些意外,但表情却依然淡漠:“二皇兄有事?” “听说三皇弟接手了黑翎卫,本王过来看看。”胥王淡道,“三皇弟能适应吗?” “没什么不能适应的。”凛王道,转头看向校场,“我只是负责一些日常琐事,安排他们吃饭、休息、就寝的时间,以及调度一下宫廷里的当值巡逻。至于黑翎卫的训练,根本连监督都不需要,也无需我指点什么。” 眉心微锁,他似是补充一般说道:“皇长兄的训练方式和严苛手段对于黑翎卫来说,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我无权指手画脚。” 胥王转头看着他,眼神里明显透着些许深思,“三弟这些日子似乎也改变了不少,以前可从没有听你说过这么多的话。” 凛王一愣,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以前没什么可说的,现在在殿下面前做事,总不能还像以前一样。” 胥王点头:“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殿下现在开始掌权,必然要培养一些年轻的心腹臣子,对于很多人来说,施展抱负和才华的机会已经到了。” 凛王默然,对他的这句话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三弟最近一直在忙黑翎卫?”胥王漫不经心地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职责吗?” 凛王转头看了他一眼,“二皇兄指的是什么?” “殿下没分配给你一些别的任务?”胥王皱眉,“湛祺和苏幕臣二人的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皇长兄责令他们闭门思过的期限也已经过了,这几日应该就会去殿下跟前做事了吧?” 凛王眉眼淡漠如初,语气也淡淡:“殿下的事情,我无权过问。湛祺和苏幕臣二人是年轻新贵,也是殿下以后的得力重臣,他们二人去殿下跟前做事,跟我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转过头,他重新看向高台下的校场,“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二皇兄也是。身为皇子,本就占了很多其他人没有的优势,无需与任何人竞争就可以进入内阁,但也因为早早地大权在握,就常常容易忘乎所以,所以我们应该更严谨自律,每天在心里告诫自己什么是本分,什么事情应该做好,什么事情坚决不能做,否则即便是皇子,也逃脱不了律法无情。” 随着他一字一句话音落地,胥王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眉心也染上了些许阴郁。 如果不是了解这位三弟的性子,他会以为这番话是故意在针对他而意有所指,可他分明知道,凛王一直以来对别人的事情从来是漠不关心,更不可能对着谁说教—— 但是方才这番话,却分明透着说教的意味。 胥王眼底划过一丝异芒,沉默间却忍不住想知道,凛王说这番话究竟只是出于无心的提醒,还是他已然知道了什么? 很多事情似乎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连最沉默寡言的闷葫芦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第1057章 云涧为什么被罚? 胥王没有再多问什么,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凛王也不会跟他多说。 这位三弟因为母亲早逝的原因,加上他自己沉默寡言,以前在宫里一直是个不起眼的存在,他以为他不会有多坚定的心志,但是此时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发现自己料错了。 越是不喜欢说话的人,心志或许越是比一般人更强更坚定,他认准的事情,大概很少有人能使其改变。 既然如此,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已经毫无意义。 离开之际,胥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校场上的黑翎卫,心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浮浮沉沉,他总觉得,很多事情看起来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无形中,却一直有种不确定的情绪在动摇着他的想法。 黑翎卫…… 无坚不摧的黑翎卫,宸王能把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黑翎卫交给凛王来带,除了对黑翎卫的信任之外,又何尝不是对凛王的一种信任? 原来在殿下和宸王的心里,这位三弟是个堪当大任的人? 摇头甩开心里的想法,他的思绪重新回到了九倾的身上。 刚才她说,她在等一份证据。 也就是说,她另外又安排了一个人去查温绥远的事情? 凛王现在跟黑翎卫在一起,那么,负责去查这件事的人会是谁? 湛祺和苏幕臣都在自己府里,这三两日就会进宫,而温绥远在大牢,原本的四位皇夫就只有……风云涧。 胥王脚下一顿。 从夜瑾踏上南族的疆土开始,四位皇夫之中,似乎只有风云涧还完好无损,从始至终没有卷进任何一桩惹怒九倾的事情当中。 此前他是以玄影的身份待在凤寰宫,而近日……似乎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眉心微皱,他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胥王要找云涧?”风大学士讶异地看着突然驾临自己府上的二皇子,连忙命下人奉茶,“可有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胥王坐在椅子里,淡淡道:“是有一些事情要跟确定一下。” 风大学士缓缓点头,却抱歉地叹了口气:“不瞒胥王,云涧最近脑子有点抽风,被他大哥罚了,至今还在跪祠堂呢。没有离轩的允许,就是我跟他娘亲就不能进去看他。” 说着,面上懊恼又心疼:“老臣也真是被他们兄弟两个给折腾得够呛,感觉自己几天之内就老了好几岁。” “被罚?”胥王皱眉,“云涧做了什么事情被罚?” “还不是因为影卫的事情。”风大学士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副忧愁的模样,“殿下不是打算废皇夫吗?离轩的意思是,既然以后做不成皇夫了,那么趁着现在殿下刚掌权的机会,让云涧去朝上谋个一官半职,如果不想入朝,那么去军营也行,但是偏偏云涧是个死心眼,偏要在殿下跟前做个影卫,以至于他大哥一气之下把他关进了祠堂。” “我跟夫人劝这个也不行,劝那个也不听,气得我们两老头发都要白了……” 第1058章 离轩从来就是个狠心肠的 “他被关进祠堂多久了?”胥王喝了口茶,淡淡开口。 “算算日子,前后有一个月了吧。”风大学士想了想,眉头开始郁结,愁眉苦脸,“先是跪了七天祠堂,怎么也不服软,后来被他大哥动了家法,在床上又养伤了半个月。这不,伤势刚好又去祠堂跪着了,简直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重要的是,他那该死的大哥说,因为在反省阶段,所以每天只让他吃一顿饭,保证饿不死他就行。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把他放出来。” 说完,他苦恼地看向胥王,轻咳了一声,“那个……胥王您知道的,离轩从来就是个狠心肠的,您能不能去跟离轩说说,让我们二老进去看看云涧?” 胥王沉默,风离轩的确是个狠心肠的,这一点不止他知道,只怕整个天都世家子弟没几个不知道的。 他手段狠,心肠硬,比起宸王也不逊色多少。 但是很多人也同样知道,风离轩狠的时候格外狠,但是对他的弟弟却是真心疼爱,即便要求严格了一些,也是为了自己弟弟好,而不至于像风大学士说的这般像是在虐待一样。 所以胥王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亲自见一见风云涧。 风大学士说的话,他不过是姑且听听,不可能全信。 “离轩真是个心肠狠的,对自己弟弟下了这么狠的手,我和他娘的话根本不起作用……”风大学士唉声叹气,却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抬起头,眼含期待地看着胥王,“胥王,您能去离轩面前说说,让他换个方式,跟云涧好好谈谈?毕竟是他亲兄弟不是?再这么僵下去,我真怕云涧的身体吃不消啊……” 胥王嘴角微僵,沉默地盯着风大学士满是祈求的双眼,一肚子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他去当说客? 如果真有人能说动风离轩,那么风离轩就不是风离轩了。 但风大学士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他们风家二老都见不到风云涧,其他人就不可能见到了,所以胥王不管是不是想见风云涧一面,都必须打消这个念头。 若是在以往,胥王心里明白见不着风云涧,再加上风大学士这样一番话堵下来,他大概也不会再坚持什么了,但是此时,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 他必须确定,风云涧此时的确是在自己家里,而不是已经离开了天都,否则他无法安心。 “风老放心便是。”站起身,他淡淡道,“本王现在就去城外军营找风大公子谈谈,云涧毕竟不是个孩子,也不是他手底下的士兵,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这个做大哥的提点可以,哪能这么严苛强硬?” “是啊是啊,老臣也是这么说的。”风大学士连连点头,“但是……唉,还是请胥王帮个忙吧,当然,尽力就好,如果离轩依然倔脾气,老臣也不勉强的。” 胥王淡漠地点头离开。 第1059章 殿下是否打算去东幽一趟? “胥王去了城外军营?”九倾抬眼,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玄七站在案前,眉眼微垂,保持恭敬地姿势,“风大学士说三哥被关在祠堂,风家大哥又是罚跪又是动了家法,连他们二老都不得见,所以请胥王去帮忙说个情,请风家大哥能饶过自己的弟弟。” 九倾淡淡一笑:“风阁老配合得倒是很不错。” “但是胥王会信吗?”玄七眉心微锁,有些担心,“属下觉得,胥王应该只是半信半疑,所以才亲自走一趟军营。” “他自然是不信的。”九倾淡漠一笑,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的意味,“没有亲眼见到云涧,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安心的。” 玄七闻言,眉眼微凝,“那三哥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九倾道,“玄三身边有我安排给他的人,保护他绰绰有余,而且算算日子,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眸心色泽凉薄,“孤之所以在胥王面前透露这点信息,本意是为了让他自己先沉不住气,却并没打算将玄三置于危险之中。” 玄七闻言,心神略松。 话锋微转,九倾淡道:“东幽皇帝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已经定好日子了?” 玄七闻言微愣,随即摇头道:“还没有吧。” 顿了一下,他解释道:“三哥传回来的消息是,东幽和北夷达成了联姻,但只是一个虚与委蛇的计策,并不是真的会有封后大典,而且新帝登基大典的日子也还在延后,要等钦天监算出吉日……” 说到这里,他嘴角抽了一下,“属下觉得,钦天监卜算吉日大概只是一个借口。” “嗯?”九倾意外地看着他,“何以见得?” “属下的直觉而已。”玄七道,说完道:“东幽这位皇帝陛下开始并没有要答应联姻的意思,后来改了主意,属下觉得应该是有了特别的原因。不过……殿下是否打算去参加东幽皇帝的登基大典?如果想去,属下会时刻关注着登基大典的确切时日。” 去东幽么? 九倾沉吟了片刻,“暂时还不确定,如果时间来不及的话,可能就不去了。” 但如果时间来得及呢? 而且,时间来不及指的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把春闱这些事情,还有温绥远的事情全部处理出一个结果之后再决定,还是说,只要消息传到南族之后能赶得及,她就有可能会去? 玄七下意识地想问,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殿下心里应该已经有了计较,无需他多嘴。 “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先下去吧。”九倾道,“盯着胥王。” 玄七垂眼应下:“是。” 话音落下,他躬身退了出去。 御景阁里很快恢复了一片沉寂。 九倾放下手里的折子,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倚着窗框安静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致。 柔和的光晕映照下,她容色清贵沉静,眉眼间泛着绝美如画的色泽,眸心却是一片深沉如渊的黑色涟漪。 第1060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天都城外大营,风离轩在自己的营帐里接待了胥王,命人奉了茶之后,他淡淡道:“胥王想见云涧?” 胥王点头:“本王这里有件事,想跟他当面谈谈。” 风离轩淡道:“什么事?” 胥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王的事情,应该不需要跟风大公子汇报吧?” “若是胥王自己的事情,自然不需要。”风离轩喝了口茶,语气也同样清淡漠然,“但胥王要见的人是风某的弟弟,他此时还在反省之中,我并没有让胥王见他的义务。” 顿了一下,他抬眼,“当然,如果云涧触犯了什么律法,或者胥王手里握有圣旨或殿下的旨意,那么风某自会从命。” 胥王一窒。 沉默了片刻,他道:“本王可否知道,风家二公子的反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持续到他愿意入朝为官为止。”风离轩道,“他一天不改变当影卫的决心,就必须跪在风家祠堂一日,谁来说情也没用。” “本王觉得云涧已经不是孩子了,他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胥王道,“你不觉得自己这个兄长做得太霸道了?” 风离轩唇角微勾,淡漠地道:“就算是霸道,他也得受着。别说现在才二十五,就算到了六十五岁,我要他做的事情,他也反抗不得。” 胥王:“……” 他从不知道,风家大公子居然是个蛮不讲理的兄长。 压下心里涌起的微怒,他声音微沉:“所以说,如果本王不告诉你要见他是因为何事,今日便不可能见得到风云涧?” “就算胥王真的有事,我也会分辨,事情是否重要到可以为你破例。”风离轩道,“这一次我是铁了心要给他教训,所以不会轻易放他出来,还请胥王见谅。” “风大将军真是好气魄。”胥王神色微僵,阴郁冷笑。“听说云涧打小是由你这位兄长教导着长大的,本王真是难以想象,风大将军这样的脾性,如何教出云涧这般从容温雅的风家二公子?” “鞭子教出来的,胥王若想见识,改日我不介意让你看看。”风离轩闻言也不怒,只淡淡道,“正是因为我自己脾气不好,所以才不能让他也脾气不好,否则他如何会这么听话?” 胥王闻言,简直要气笑了,“所以你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弟弟?” “不可以?”风离轩挑眉,“云涧不但是个听话的弟弟,也同样会是殿下以后的得力重臣,他的才华和脾性一样优秀。” “难得风大将军会如此夸赞自己的弟弟。”胥王起身,茶也不喝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本王今日算是来错了。” 来错了? 风离轩挑挑唇,不置可否,也搁下茶盏起身往营帐外走去,连一句客套话也没再多说。 他从来也不是喜欢跟人客套的人。 虽然胥王是皇子,身份在他之上,但论职责,他们一文一武互不相干,在朝上的品级也不相上下,委实没必要对他诚惶诚恐。 第1061章 玄影七卫,终于要成了玄影六卫 胥王离开军营,风离轩身边的近卫上前,低声道:“将军,二公子最多再三日就抵达天都了。” 风离轩闻言,淡淡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却并无多少担心。 沉默地注视着胥王离开的方向,他的眼底一片讳莫如深。 胥王来军营的目的是什么,他自是知道,也知道今日军营一行,胥王没有达到他想见云涧的目的,心里一定已经有了怀疑—— 越是听起来没有破绽的借口,就越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何况胥王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相信,这个节骨眼上,风云涧会被罚跪祠堂? 但,不相信又如何? 风离轩虽然对自己的弟弟严厉,却从来不会真的把风云涧当成一个孩子,自己弟弟的本事如何,没有人比他这个做兄长的更清楚。 殿下给他的任务有点难度,但只要他自己愿意,就不可能做不好,更不会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更何况,殿下也绝不可能让他陷入危险境地。 所以这件事,他不会插手,只当风云涧真的还在祠堂。 …… “殿下。”玄七拿着一个细小的卷轴信筒走进御景阁,“三哥已经到了天都百里外的丹城。” 九倾自成堆的奏折后抬起头,淡淡道:“胥王有何动作?” “他在通往帝都的必经之路上,埋下了无数暗桩。”说到胥王,玄七表情微凝,“风家大哥的话,他显然也是不信的。” “没有亲眼看见风云涧,他谁的话都不会信。”九倾淡道,“不过就算不是风云涧,也还有别人,胥王在查温绥远的时候故意没有深入,现下自然也不会乐意看到被其他人查出温绥远更多的罪证,所以总是会阻止的。” 知道有人在查温绥远的案子之后,胥王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他显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铁证如山被送到九倾面前,然后坐看温绥远被治罪——若温绥远被治罪,他自己也逃不了多少干系,至少也会被治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所以不管是玄三也好,还是别人接手了这个任务也好,胥王都不会坐以待毙。 可九倾,又怎么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中作梗? 话音落下之际,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袍袖,绕过书案优雅地往外走路,嗓音听来平静而雍容:“安排銮驾,孤亲自去迎接风家二公子。” 风家二公子。 玄七注意到她对玄三称呼上的改变,不由微愣,随即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玄三,以后将从玄影中除名了吧? 身为风家二子,父亲是当朝大学士,哥哥又是手掌二十万兵权的一品大将军,风云涧怎么可能一直当个默默无闻的影卫? 就算他自己想,他的兄长也绝不会同意。 心头划过一丝怅然,玄影七卫,以后终于要变成玄影六卫了。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玄七却很快转身跟上,到外面招呼了其他玄影卫,并命紫陌安排准备好了九倾的銮驾,“玄影全部随身保护殿下。” 第1062章 亘古不变的法则 九公主殿下出宫,銮驾尊贵高调且张扬,属于储君该有的排场不曾减少半分。 夺目尊贵的红色銮驾,是属于九公主专用的颜色,羽扇宝幡,层层叠叠飘扬在御道两旁。 御林军开道,玄影卫贴身相随,凛王亲自带着黑翎卫护送。 这样的排场,让天都城内的百姓都为之愕然,待回过神之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回避街道两旁,给九公主殿下的出行腾出道路。 九公主殿下的銮驾,便在天都城百姓仰望崇敬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往城外行去。 “倾儿出宫了?” 疏凰宫里,皇帝惊诧地自凤榻上起身,看着刚禀报了九倾动向紫兰,“以储君的身份出行?” 紫兰恭敬地点头:“是的,陛下。” “倾儿这是又是要干什么?”轩辕重转头,纳闷地看着自己的皇后,“梓童,你可知道倾儿意欲何为?” 皇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照着自己的容颜,淡淡一笑:“倾儿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用意。” “朕当然知道肯定有她的用意,这还用你说?”轩辕重嘴角一抽,慢慢地又躺回了凤榻上,“看你这副淡定不惊的模样,似乎是朕大惊小怪了。” 皇后笑了笑,对着镜子拆下自己耳朵上的坠子。 “皇上这两天偷懒也偷出境界来了。” 轩辕重闻言,顿时闭目装死,“倾儿是朕的女儿,也是朕的骄傲,朕以她为荣。” 皇后闻言,顿时嘴角一抽。 沉默了片刻,她淡淡道:“如果皇上真的以倾儿为荣,那么接下来倾儿不管要做什么,皇上是不是都不打算过问?” 此言一出,所有轻松调笑的气氛霎时消失无踪。 空气仿佛也刹那间凝结成了霜, “当然是不过问的。”轩辕重睁开眼,眼底一片冷凝之色,“倾儿迟早要登基为帝,杀伐果断是为君者该有的魄力。触犯了律法,触及君王底线的事情,谁做了谁就要付出代价——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谁触及了君王的底线,谁就该付出代价。 今日的兄弟姐妹,来日也同样是君臣关系,所以别说皇家有无温情——原本是有的,只有被不懂得珍惜的人蓄意破坏了而已。 “皇上这段时间似乎并没有去善嫔那里。” “朕不想去。”轩辕重淡淡道,“跟她在一起还不如在皇后宫里自在,对着她那张苦瓜脸,活像朕欠了她多少银子没还似的。” “或许,皇上是欠了她一个后位。”皇后淡道,“当年若不是我,她会是皇后吧?胥王之所以如此厌恶西陵九皇子,不就是因为当年这桩事?” “就算没有你,后位也轮不到她。”轩辕重道,“朕原本属意的储君是宸王,当年若真立了宸王,又怎么可能再立胥王的母亲为后?这不是刻意挑起宸王和胥王两人之间的争斗?” “但是胥王显然不这么想。” “他怎么想不重要。”轩辕重语气淡冷,“他的母亲连一个妃都做不好,怎么有资格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第1063章 新仇旧恨 皇后沉默。 平静的日子过得太久,久到她都快要忘了当初那些不怎么平静的日子了。 后宫平静了这么多年,说到底其实是因为九倾被立为储君才开始的,在她成为储君之前,自己这个皇后在南族皇室的威严并没有那么高。 而在九倾出生之前的那几年里,她更只是一个摆设而已——轩辕重应着北冥紫萱的嘱托,答应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为了她不受人欺负,便直接封了她为后。 可纵然只是一个名分,对于有些人来说,也是心心念念觊觎了很久,甚至为此可以不择手段的——正如当成的善淑妃。 善淑妃家世好,容貌出色,父亲是南族郡王,自己本身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当年是南族贵族有名的才女美人,她以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一直是苏贵妃,可后来,一个突然蹦出来的东幽孤女,坐上了她做梦都想得到的后位。 可想而知,她心里会有多恨,多怒,多不甘。 后来发生的事情正如后宫里女子常见的把戏一样,善淑妃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她有心计有手段,也够狠辣,她想毁了这个东幽孤女,并且她能为此想出一百种方法——然后,她也的确付出了行动。 可初来乍到的姒云柔虽然无依无靠,皇帝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 皇帝觉得她善妒,心胸狭隘,自私自利,不配位四妃之列,所以最后善淑妃被从四妃中除名,降为嫔。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姒云柔快要模糊了记忆。 可从胥王身上,她恍然忆起了当年发生的这件事。 皇帝在这件事之后,直接对着后宫所有妃嫔说了一句,“皇后的存在不会影响你们任何人的利益,她背后无家族,膝下无子嗣,威胁不到你们什么,一个后位是为了她能名正言顺地在南族皇室待下去。如果有人连这一点事情都容不下,那么也别怪朕容不下你们,以及你们背后的家族。” 无疑的,皇帝这番警告很有效。 也或许是善淑妃的下场让她们警醒了,总之后来的日子里,她们的确没有再光明正大地找她麻烦,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成为皇后这个事实。 但是显然,善嫔虽然表面上不敢再兴风作浪,但是她的心里,甚至是她的儿子胥王的心里,对于一个外族女子成为南族皇后这件事,心里显然是非常厌恶且痛恨的。 以至于当九倾爱上了一个西陵皇子,并且甚至为了这个西陵皇子而打算废了四位皇夫时,他心里应该是愤怒的,不但愤怒,或许更是恨不得将那位勾起了他新仇旧恨的西陵皇子碎尸万段才对。 “朕这些日子不问政务,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倾儿,就是给她足够的权力,让她放手去做。”轩辕重声音沉沉,透着丝缕冰冷的怒火。 “朕当年对善嫔的惩罚已经是很轻,只削了她的妃位,而没把她直接打入冷宫。胥王若为此事记仇,那么最后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 第1064章 皇城郊外的刺杀 胥王站在皇城之中一出楼阁的高处,看出宽阔的街道上,属于九公主殿下专属的车驾浩浩荡荡往城门方向而去,牙龈咬紧,一张斯文英俊的脸上满上阴沉之色。 他当真没有料到,为了给温绥远定罪,她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以储君之尊亲自出城去迎一个查案的属下,只为了保证他的安然。 他以为……没有对夜瑾的记忆之后,对于温绥远的事情她会慢慢失去关注,然后看在温御史的份上,小惩大诫一番,就把温绥远放了。 他以为,当初九倾之所以命人将温绥远下入大牢,不过因为他得罪了那位西陵皇子,伤到了她的心上人。 可为什么…… 明明现在已经没有了对那个男人的记忆,她还是紧追着温绥远这件事不放? “王爷。”身后一个男子低声开口,“现在该怎么办?九公主殿下亲自去接应,我们的人肯定没办法再下手。就算出手,也只是平白送命而已。” 胥王闻言,脸色顿时更阴了一层下来。 九倾亲自去接应,她的身边还跟着玄影和黑翎卫,在这些人绝对的高手面前,什么样的刺杀能成功? 只怕魔域十三杀重新活回来,也不可能做到。 咬紧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声道:“计划取消,命所有人小心撤回,不许暴露了自己。” “是。” 但是已经迟了。 玄三快马飞奔,比预计中更快抵达距离皇城外还有六十里地的郊外山脚下,山林本就是适合埋伏的地方。 胥王的手下奉命守候在此,就是为了一举将玄三击杀。 就算不能杀之,也必须得到他身上的东西,能毁则毁。 为了计划的成功,埋伏的高手自然不可能只有几个,兵器也不可能只有刀剑,而是乌压压的如暴雨般骤然而下的冰冷箭矢。 密密麻麻的箭矢泛着黑色寒光,一重接着一重,仿佛遮住了漫天的光亮,连天地都被乌云覆盖了一般,只剩下漫天汹涌而来的杀气。 玄三抬头间挥剑砍落迎面而来的利箭,暗中保护他安然的暗卫们瞬间现身,强大的气流形成一道保护网,将玄三隔绝在一处安然之地,所有的箭矢尚未触及到这层无形的网,就仿佛遇上了克星一般,纷纷坠落于地。 但暗处的箭矢却仿佛源源不断一般,这几个高手纵使如何厉害,大概也无法支撑时间太久。 玄三看得出来,这种以气结网的抵御方式会使得真气消耗太快,只怕撑不过半个时辰。 皱了皱眉,他平淡地看了一眼高处的隐蔽之地,那里藏着至少百来人,待箭矢用完,他们即便挥刀剑而下,这们这几个人消耗了大半真气之后,也会应付得非常吃力。 “风影大哥。”他开口,“你的身手最好,轻功也最高,我把身上的东西交给你,你尽管赶回去交给殿下……” 名唤风影的男子闻言,头也不回地道:“属下的职责只是为了保护二公子。” 玄三眉头一皱,刚要说话,一支冷箭破风而来,直袭他眉心要害—— 五更,下午三点半更完 第1065章 从天而降的死神 玄三身体急促后仰,利箭贴着鼻尖飞了出去。 身子一挺,骤然从马上一跃而起,于半空中翻腾一周,双臂同时在空中一划,数支利箭被强势抓在掌心,随即灌注了内力同时挥出—— 数支利箭带着浑厚的劲道往半山腰疾射了回去! 利箭刺入身体里的声音响起,几道身影从半山腰栽了下来,立时毙命。 远处一阵震动的马蹄声响起,玄三脸色微变,风影几人渐渐挨近了玄三,“二公子先走,属下几人应付这里绰绰有余。” 玄三皱眉却没说话,而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马蹄声都是大致相同的,但这个声音听在耳朵里却仿佛更有一种震动人心的力量,整齐划一的严瑾沉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无坚不摧的山岳…… 隐藏在山腰暗处的人也听到了这阵声响,跟玄三一样,他们暂时也无法得知来的是敌是友。 他们心里,自然更希望这些人也是胥王为了以防万一,而派出的另外一批对付风家二公子的人。 前后夹击,便能在最短时间内让他们葬身在此。 然而等他们知道这些不过是幻想的时候,已经晚了。 无数的黑翎卫仿佛从天而降,前一刻如雷的马蹄声还远在几里之外,下一刻,清一色的黑色骏马已经奔至眼前,身穿黑色袍服的黑翎卫们带着雷霆冰冷的气势,齐齐从马上腾空而起,衣袂飘然,脚下踩着空气,凌空飞向半山腰。 黑色的袍服猎猎翻飞,带来的却是无边的震慑和压迫。 长弓落地,箭矢再也射不出去一支。 所有的人僵在了地上,看着如死神般的黑翎卫只用眨眼的时间将他们制服,一柄柄冰冷的玄铁剑横上了所有的脖子。 其中一人嘴唇微动,正要服毒自尽,黑翎卫闪电般伸手一扣,咔嚓一声,卸下了欲服毒之人的下巴,从他的牙齿中抠出了隐藏的毒药。 天地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卸了兵器,卸了胳膊,卸了下巴,能卸的都卸了,片刻之前还凶悍的刺客们顿时成了一个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拔牙老虎。 黑翎卫带着刺客们从山腰下来的时候,由远及近的储君銮驾已经进入视线。 玄三看着转眼间到了眼前的銮驾,深红色的色泽,飘扬在半空中的宝盖羽幡,銮驾中坐着的女子…… 压下心头的讶异和震动,翻身下马,玄三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参见殿下,风云涧回来复命。” 风影几人也同时下马,跪在玄三身后,“拜见殿下。” 九倾敛衽,优雅从容地从銮驾中走出,目光清淡地瞥过被黑翎卫制服的刺客们,淡淡道:“直接带去黑翎卫大营,交由凛王审问。” 晚光中,她面容沉静微冷,带着些许冰雪般的色泽,让刺客们连仰望都觉得心神剧颤,不由自主地垂下眼,面如死灰。 “属下遵命。” 黑翎卫一人一骑,并没有多余的马匹给这些阶下囚,当然也不可能与他们共乘,于是绳索一系,竟直接将刺客们绑在马后,一路拖着回了皇城。 第1066章 幸不辱命 九倾往前走了几步,淡淡一笑:“都起来吧,一路辛苦了。” 玄三起身,解开外袍,取出了被缠在胸前的一个布包,将名册和那份舆图一同拿了出来,双手呈递给九倾,垂眼道:“属下幸不辱命,已经拿到了证据,但不敢言辛苦,反而应该多些殿下器重和信任。” “孤不想听什么感谢的话。”九倾温言轻笑,从他手里接过名册和舆图,“只要以后入了朝,别再给你那位冰山兄长替你请假的机会,孤就足感欣慰了。” 玄三闻言,俊脸微热,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之前是属下太倔,钻进了死胡同,以后不会了。” 九倾闻言,唇边笑意加深了些,难得地取笑了一句:“不会还是不敢?若再有下一次,只怕就不是跪一个月祠堂,而是直接褪去一层皮了。” 玄三微愣,随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离开天都之前,他跟父亲和大哥说好,会替殿下出门办事,如果有人要见他,一律以跪祠堂的借口打发回去。 他大哥本就是软硬不吃的人,只要说不让见,那么就算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亲临,只怕也是无用——当然,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要求见他。 但是跪一个月祠堂却是个铁打的理由——他大哥的心肠是铁打的,而他,身体是铁打的。 玄三没想到,会因此而惹来九倾的取笑。 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他觉得自己能从这段从未开始过的感情中走出去,到底还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大哥强制性的要求也的确是为了他好,不止是前程,更是一种心里的解脱。 因为自己的努力而获得殿下的认可,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的满足感让他觉得,这世上原来并不是只有感情能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强求不得的东西,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得到。 比起纯粹的男女之情,彼次信任的君臣关系也同样会使人快乐——况且,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如夜瑾那般对待九倾的态度,于他风云涧,却根本不可能做到。 “上马,回宫吧。”九倾转身上了銮驾,“为了犒劳你们这一趟辛苦,路上可以好好想想需要什么赏赐,只要是孤能做到的,全部可以应了你。” 回头补了一句,“风影,你们也是,一路辛苦了。” 风影道:“为殿下分忧,是属下的分内之事,不辛苦。” 銮驾打道回宫,这一路有惊无险——甚至连惊都算不上,这桩任务其实并不容易,但是九倾事先已经提供了很多帮助。 玄三先走了一趟林嘉湖,从林嘉湖查到了蛛丝马迹,然后去了北夷。 能顺利地拿到舆图和名册,时间上并没有浪费太多,一来很多细节方面的东西九倾已提前为他做好了准备,二来他自己也算得上艺高人胆大,演起戏来丝毫破绽不露。 而且暗地里,九倾除了给他几个高手,也同时替他清楚了很多障碍,最最重要的是,玄三去北夷查案子的事情,整个南族天都除了九倾和风家父子之外,几乎没有一个外人知道。 第1067章 这里是饭厅,不是书房 回到天都城,九倾径自回了皇宫,而风云涧则是先回府了一趟——当然,回府的时候是稍稍改了装扮,跟风影他们几个一起,以影卫的身份进府的。 理由是殿下要召见风家次子。 虽然胥王已经知道风家父子在撒谎,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不能给人留下以下欺上的把柄。 于是风大将军从军营里回来,下了赦令,风云涧便理所当然地从祠堂里被放了出来,洗漱,沐浴,更衣,然后他的娘亲吩咐厨子做了满满的一大桌美味佳肴。 风夫人非常热情地招呼着风影几个人一起就坐下,“你们都辛苦了,都吃饱饱再进宫吧。” 辛苦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们一路保护自己的儿子没受损伤,所以风夫人心里是真心感激的,但话又不能说的太白,只能把感激放在心里。 “属下就不坐了,多谢夫人——” “坐吧坐吧,不要太客气。” 风夫人说着,竟直接拉上了风影的手臂。 长期处于戒备状态的影卫是危险的,何曾允许别人靠近想自己的身体?几乎下意识地就要震开,然而等他反应过来风夫人只是一介妇人并且毫无恶意的时候,脸色倏然一变。 眼看着风夫人就要被自己震飞了出去,斜里一股气流蓦地袭来,不轻不重,堪堪化解了他发出的真气。 风影只觉手臂微麻,却并未受伤,不由抬起头,却发现走进门来的是一个黑袍戎装男子。 身体挺拔如标枪,面容冷漠,浑身散发着铁血冷硬的气息。 风家长子,风离轩。 刚在桌边坐下的风云涧也看到了他的大哥,然后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哥。” 风离轩淡淡看了他一眼。 一个多月没见,脸色看起来除了染上几分憔悴之外,显然并无其他不妥。 “有心情吃饭,看来任务完成得不错。”风离轩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了下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但是风云涧分明清楚,大哥并没有不高兴。 他若是真的不高兴,此时自己就无法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了。 “其中有很多事情是因为有殿下的指点,所以才格外顺利。”他道,丝毫不敢居功自傲,“以前是云涧不懂事,让大哥费心了。” 风夫人显然并不知道发刚才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有一股气流将自己隔开,让她想伸手拉这几位军士入座的手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一下。 但是这个很快被她抛诸脑后,皱了皱眉,她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不满地道:“离轩,这里是饭厅,不是校场,也不是你们的书房,能不能先让涧儿好好吃个饭?” 她都一个多月没见到涧儿了,加上离开天都之前那些被离轩罚反省的日子,算算足足有一个半月了吧,怎么这会儿他这当大哥的,就不能体谅一下自己弟弟的辛苦? 说完,她转头看了看,“还有啊,离轩,这几位都是涧儿的朋友,你让他们跟涧儿一起吃饱饭再进宫吧。” 第1068章 他们是习惯了孤独的人 风离轩看了一眼那几人,也没过多地说什么,只道:“殿下是个宽容大度的主子,不像宸王那么严苛无情。” 风影几人闻言,顿时对他投以古怪的目光。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因为他们不是宸王的手下,所以不必时刻死守着规矩? 从风大将军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委实让人觉得稀奇,因为风大将军本人就是个视规矩重于一切的主,连对自己的亲弟弟都时刻以规矩约束,又怎么能指望他表现出人性的一面? 不过,有了他这句话,又有风夫人一旁热情无比,风影觉得若是再拒绝会显得太过矫情。 沉默了片刻,便也就点头,“多谢夫人。” 几个人就在一旁坐下了。 但是即便是坐下吃饭,他们的身体也是挺得笔直,丝毫没有吃饭该有的轻松自在,连风云涧也是,几个人像是比较谁的身体挺得更直一样,看得风夫人眼角直抽抽。 转头瞪了大儿子一眼,她道:“离轩,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有他在,他们几个人就算吃饭,也完全没有一点吃饭的样子,比身在军营还军营。 风离轩难得地配合了一次,站起身,淡淡看着风云涧:“我在书房等你。” 说完,也不等自己弟弟回应,就径自离开了饭厅。 风夫人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给自己的儿子和风影几人布菜,“都多吃一点,你们辛苦了,我让厨子烧了这么多菜,可不能浪费。” 风影几人都有些招架不住风夫人的热情。 因为自己大哥的离开,风云涧面上明显轻松了许多,瞥见风影几人眼底的纠结,转头朝风夫人笑道:“娘,你不用这样,风影大哥会觉得不自在。” “有什么不自在的?”风夫人低声咕哝,“你大哥那座冰山已经走了,你们不要拘束,放开吃。” 风影很想说,对着冰山他们只要沉默就行,但是对着这种风夫人这般热情,他们却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都是习惯了孤独的人…… “咳,那个我挺喜欢你们的。”风夫人像是有什么秘密一样,小小声地道,“风影啊,你们几个以后常来,我让厨子做好吃的招待你们,而且一定避开离轩那座大冰山。” 风影顿时一默,心底有股难言的热流涌上,低头沉默了片刻,他才淡淡道:“多谢夫人盛情,但是这并不是属下能做主的。” 他们只是在主子跟前面效命的人,没有那么多的自由。 “哦。”风夫人似乎有些难过,默了一瞬,又低声咕哝道:“离轩不是说殿下是个宽容的人吗?其实我也觉得殿下很好,离轩说的对啊,你们又不是宸王的手下,没必要时时刻刻死守着规矩,偶尔有些私人事情,殿下也不会怪罪你们什么吧?” 风影看了她一眼,只觉得风云涧有这样一个娘亲,其实挺幸福的。 有兄长的严苛和不遗余力的教导,有母亲的温柔善良,听说风大学士也是个温和儒雅的人,风家二公子生活在这样一个家里,对于很多人来说,着实是让人艳羡的。 第1069章 为臣之道1 而这种温情,对于影卫来说,却永远只是一种不可触摸的存在。 吃完了饭,风云涧先去了风离轩的书房。 礼貌性地叩门,风云涧站在门外恭敬地道:“大哥,是我。” “进来。” 风家长子的书房永远是严瑾而一丝不苟的,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冰冷威严,气势慑人。 每一次,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进到这里,风云涧都有一种瞬间绷紧了浑身神经的感觉。 风离轩正坐在案后看一本兵书,风云涧走到案前,规矩地喊了一声大哥。 “此次任务做得很漂亮。”风离轩淡淡道,“刚好给了你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入朝,比之湛祺和苏幕臣,你这起步也不算落后了。” 风云涧没说话,对于苏幕臣和湛祺,他并没有要跟他们比较的想法。 大哥考虑的是他的前途,而他自己,却只是想着能效忠自己想效忠的那个人,便足矣。 “对于风影几人,你有什么想法?” 风影? 风云涧微愣,抬眼看了他大哥一眼,“我……不明白大哥的意思。” “他们几个人本事不错。”风离轩道,“比看到的还要不错。” 风云涧沉默地看着他,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任务完成得如此漂亮,殿下应该会给你嘉奖吧?” “为殿下办事,是臣子的分内之事。”风云涧道,“殿下路上时倒是说了可以要一些赏赐,让我们自己想,但是我觉得……” “你觉得没什么想要的?”风离轩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也不打算要?” 风云涧:“……”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为殿下做事本就是分内职责,不是为了赏赐。 但是此时,这个答案却显然不是大哥想听到的。 “殿下以后应该会更信任你。”风离轩道,“信任便也会器重,入朝之后,你手里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多,当然,以后得罪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在朝为官,只要真心为君王办事的人,没有谁能做到不得罪一个人。 这一点,年轻轻轻就成为大将军的风离轩清楚,风云涧自然也是知道的。 “为臣之道,不是为了君王死而后已。”风离轩道,“如何圣明的君主跟前都应该有一个足够忠心,也足够不怕死,却能始终保证自己安然的臣子,这样才能为君王分忧,才能及时替他扫除政务上的障碍。” 风云涧眉心微动,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哥是说,殿下信任我,但我也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风离轩道:“一个人能力再强,也不可能时刻提防小人的暗算。” 风云涧道:“我觉得,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不要太高估了自己。”风离轩冷冷瞥了他一眼,“在其位谋其政,入朝为官和做影卫你觉得能一样?” 风云涧沉默。 影卫和朝臣,这二者自然是不同的。 影卫只需要负责堤防敌人,所以本身武功够好,感官足够敏锐,基本上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第1070章 为臣之道2 而成为朝臣之后,身上的职责不再是提防别人,手里的事情会变得多而繁杂,不可能还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一些外来的敌意。 就算有,也只是暂时的,时日一长,被很多事缠身之后,总会精力分散,难免疏忽了自身安危。 所以…… 风云涧想了想,道:“府里不是有一些府卫吗?大哥可以选出几个底子好的加以训练……” “让殿下把风影几个人给你。”风离轩截断了他的话,带着些许独断专行的味道,“只要你开口,殿下会同意的。” “大哥!”风云涧脸色微变,发觉自己的失态,不由抿唇沉默了片刻,须臾才道:“我并没有要去殿下邀功请赏的意思,况且风影几个人是殿下的人……” “你觉得殿下需要他们?”风离轩语气淡漠,没什么情绪波动,“殿下身边高手如云,不缺这几个人,而且你或许并不知道,风影这样的存在,就是殿下为了以后的心腹谋臣准备的。” 风云涧闻言,顿时诧异地看着他。 以前跟在殿下身边做影卫,他的确知道殿下手里有很多高手,露面的,不露面的,远比常人想象中还要多得多,然而,为了以后的心腹谋臣所准备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风影他们的本事,比你看到的要高得多。”风离轩似乎并不想理会他心里的疑惑,淡淡道,“今日殿下亲自出城去接应你,不代表她不相信风影他们的本事。就算殿下和黑翎卫不去,他们也足以保护你的安然。” 风云涧闻言默然。 很多事情大哥知道比他多,心里明白的事情也多,虽然他并不清楚大哥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风影他们不一定会乐意我这么做。”风云涧道,“他们是属于殿下的人,如果我擅自把他们要过来,是不是太不尊重他们?” “没有这个说法。”风离轩淡道,“你可以问他们的意见,但是他们的回答一定是遵从殿下的旨意,至于心里是否乐意——你应该相信我,他们心里一定是乐意的。” 说完,他慢慢抬眼,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语气很淡很冷,“另外,这是我的命令,强制性的,你必须服从,我并不想听到你找各种理由抗拒这件事。” 风云涧顿时沉默了下来。 所以,他必须去殿下面前把风影几个人要过来,当做自己这次完成任务的恩裳? 从心底里他是不愿意的,他不想把什么事情都当做一种交易来做,尤其是在殿下面前。 但是他知道,大哥的命令他违抗不得,就如之前他让自己入朝为官这件事,不管他如何抗拒,最终还是答应了——虽然的确是自己先想通,但如果一直想不通,大哥也绝不可能收回他的命令。 如果不是接下了殿下给的差事,如果他至今还死脑筋地不愿妥协,那么父亲和大哥在胥王面前那套应付的说辞,一定就不是应付,而是成为事实了。 第1071章 为臣之道3 九倾回到凤寰宫,一个人坐在书案后面,细细地看了那份舆图,将上面标出的州城边关,山岳河流,每一条线代表的疆土区域,都尽收眼底。 无疑的,这份舆图做得很细致。 甚至于该在何处设置边防,哪个地段适合作为立国之后的都城,以及哪片区域可以作为长久的练兵之地…… 舆图上以微小的字体标出来的建议,九倾只稍稍看一眼,就明白那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只能说,想法是好的,甚至是完美的——如果他能成功,那么若干年后,这份舆图就将成为温绥远的千秋皇图霸业。 可惜,所有的野心终止于此时,功亏一篑。 或许说功亏一篑还有些不合适,毕竟他所有的计划——目前来说,还只是计划而已。 尚未真正付诸于行动,就已经胎死腹中。 将舆图慢慢卷成轴状放在一旁,九倾静静垂眼,看着放在面前案上的名册。 蓝色的封面上空无一字,但是展开之后,里面一个个跃然于纸上的名字,却让人只觉得震惊。 九倾从来不否认,温家长子温绥远是个有才华的人,并且心思深沉缜密,如果他把这份聪明才华用在正道上,以后成为南族下一任丞相大概不是什么问题。 从这份名册上就能看得出来,他能在无声无息之间,笼络这么多人为他所用——虽然很多事情都是利用了隋青,但是能做到这么长时间不被察觉,他依然算是得上足够隐忍。 一步步筹谋,积攒了足够的私人产业,选好了立国的疆域,拉拢了所有能够合作的人,现在只差时间训练兵马,扩充军队,巩固边防,以及登上皇夫之后获得更大更方便行事的权力而已。 之所以功亏一篑,说到底不过因为一个夜瑾。 半路突然杀出来的一个西陵皇子,让他成为皇夫的想法落了空,让他的计划横生了波折,以至于突然间就沉不住气了,所以才如此快就露出了破绽。 “殿下。”紫陌恭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哥来了。” 九倾抬眼,“让他进来。” “是。” 紫陌出去,很快风云涧走了进来,正要屈膝行礼,却听九倾淡笑:“不用多礼了。” 动作顿了一下,风云涧躬身:“谢殿下。” 九倾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我们可以谈谈你的事情。” 风云涧闻言,犹豫了一瞬,才道:“谢殿下。” 说着,转身在椅子上落座。 “这次的差事完成得很漂亮。”九倾淡笑,“回府一趟,风大公子是否给了命令,让你过来跟孤讨个什么赏赐?” 风云涧微愕,随即表情变了变,站起身道:“属下……” “坐下。”九倾抬手示意,“不必紧张。” 风云涧嘴角轻抿,慢慢坐了下来。 “孤对你大哥的行事作风还是有所了解的,能预料到他对你提出什么要求。”九倾温和而平静地笑开,“为君也好,为臣也罢,彼此多些了解自是有些好处,不必猜疑,很多时候也方便行事。” 第1072章 你大哥的想法是对的 风云涧沉默了片刻,将他大哥的话重复了一遍。 殿下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这点事情并不会引起她的不悦,自己心里原有的犹疑是因为自己,而并不是担心殿下不高兴。 是他自己不想把什么事情都当做一项交易来做——就如当初殿下所说,废了皇夫之后会给四大家族一些补偿。 然而他自己本身,却并不觉得需要什么补偿。 他们都是轩辕皇族的臣子,君恩大于天,况且殿下有选择夫君的权利。 他们的忠诚已经换来了荣华富贵,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更多的补偿? 但是显然,他的想法只是他自己的想法,或许还有些不成熟,甚至是幼稚。 而他现在或许才明白,大哥的说法听起来似乎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但所考虑的,从不是一己之私,更非不知分寸的越矩。 “你大哥的想法是对的,这一点上,你还需要多多历练。”九倾道,随手取过一张白纸,拿笔蘸墨,在纸上写出一串串的名字。 嗓音也显得格外平静淡雅,“入朝为官难免会得罪人,做的官越大,对君王和百姓越忠心,得罪的人就越多——这一点,他没有说错。” 忠臣得罪的是小人,而小人的手段常常让人防不胜防。 显然对于这些事情,风离轩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他希望他的弟弟前途一片光明,为人正直,做人做官都能问心无愧,但是他同时更希望他的弟弟能活得长长久久。 作为一个兄长,风离轩为自己的弟弟考虑得足够多,足够深远。 而对于风云涧来说,有这样一个兄长时刻对他耳提面命,显然他是幸运的,在成为天子重臣的道上他会比别人更顺利,省走了太多的弯路。 一张纸写完,放置在一旁让它自己风干,九倾又随手取了一张,继续写。 第二张白纸上名字也不少,第三张上只有寥寥几个名字。 写完了这些,九倾淡淡开口:“风影进来。” 风云涧抬眼,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对于九倾知道风影几人就在御景阁的事情显然有些意外,敛眸静思之后,却又觉得不该意外。 风影六人进来便跪下了,“殿下。” 九倾将风干的白纸折叠了起来,分别装进了印有御宝阁宣纸几个字的信封里,淡淡道:“三封信,分别送去北夷皇帝,西陵皇帝,以及东幽皇帝的手里。任务完成之后,你们六个人以后就跟着风云涧。” 风影六人叩首:“属下领命。” “风家二公子以后会成为孤的内阁重臣。”九倾道,“从跟着他开始,你们就要视他为主,保护他的安全,听候他的差遣,此生不能因为任何事情而背叛于他。” “属下遵命,必一生忠诚于二公子。” 九倾将三封信推到书案对面,“去吧,两人一组,完成任务就回来。” “是。” 六人起身离去,带走了那些将在无声无息间夺去诸多性命,也将挽救更多无辜之人的信函。 第1073章 尘埃落定,他的结局也已注定 风影离开之后,九倾跟风云涧在御景阁里谈了近两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便是湛祺和苏幕臣来找九倾的时候,也被紫陌告知殿下现在还在忙。 要见殿下,需要等。 等多久? 紫陌耸了耸肩,说她也不知道。 而此时的胥王府,却仿佛被一片阴云密布般的天气笼罩,整座王府都是阴沉沉一片,胥王的书房里,气氛更是一片紧绷压抑,冰冷如霜。 没有一个人敢进来打扰他们的主子。 胥王一个人窝在椅子里,托着腮沉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垂的眼底却是一片山雨欲来的暗潮汹涌。 自掌管刑部和吏部以来,他就很少有这般空闲的时间,大多时候都是忙朝务,忙琐事。 而此时,他却什么心情也没有。 因为他的计划,从头到尾宣告了失败。 计划失败不打紧,只要所有人都能安然撤退,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仅仅只是包庇温绥远这一条,还不足以让他担下多大的罪名,最多也就是个办事不利而已。 可他们并没有做到安然撤退。 那么退一步,就算暴露了不能安然撤退,那么多人若能及时服毒自尽也无所谓,不过损失了一些手下而已——至少封了口。 谁又能知道,这件事是他安排策划的? 就算九倾知道却也没有证据,况且自己还是她的皇兄,她总不会对他严刑逼供。 可那么多人,居然都被黑翎卫全部生擒——这对于胥王来说,绝对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胥王闭上眼,觉得心头一股火烧得正旺,却无处发泄,烧得他五脏六腑一阵一阵地钝痛。 他知道,从今日开始,他的命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是因为那位西陵皇子夜瑾? 是的,从他出现在南族开始,胥王就知道,那个人勾起了自己心里滔天的恨意和仇视,他只是在压抑,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来——事实上,他比温绥远更深刻地恨着那个人。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一个西陵皇子。 不过是一个西陵皇子……而已,呵。 若是在以往,西陵皇子这四个字在他心里,绝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听过之后,心里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落下。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却让他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 如果没有西陵九皇子的突然到来,他不会有今日这个结果,他依然还是那个公正无私的胥王,掌管着礼部和刑部,不会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享受着皇子尊荣,谨守着为臣之道。 可这所有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了。 尘埃落定,他的结局也已经注定。 所以他哪儿也不必去了,他在等,等着被问罪就行。 黑翎卫拿了人,不交给刑部审问,竟直接带去了黑翎卫大营——即便是宸王在的时候,这也是不合规矩的。 但是储君亲自下令,等于皇上的圣旨,谁敢多说一字? 而黑翎卫的逼供手段…… 第1074章 阴沟里翻船1 想都不用想,哪怕是最硬的铁汉到了那里,都不可能扛得下去,所以他根本不指望事情会往多好的方向发展。 可胥王还是料错了。 他在府里一连等了几日,却并没有等来问罪的结果。 宫里似乎一片风平浪静,九倾依旧若无其事地处理着一件件政务,早上按时上朝,下了朝之后跟近臣在御景阁谈话,午时之后则会抽出时间召见新臣,晚上批阅奏折。 这几天她似乎比往常更忙碌,但是这么多繁忙的事务中,却绝口不提温绥远的事情——除了风云涧之外,没有人比胥王心里更清楚,九倾想要的证据已经到手,她不可能放过温绥远。 虽然胥王自己并不知道,温绥远在外面到底做了多少足以杀头的事情,但是他从九倾的言语之中能听得出来,证据到了手里,温绥远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只是奇怪,奇怪于九倾的按兵不动。 因为不知道温绥远的筹谋和野心,所以他就不清楚这野心之中牵扯了多少人,更不知道,一个不慎,或许就会立时造成一个国家的内乱和战争,以及无辜百姓陷入水生火热。 九倾自然不会放过温绥远,然而一旦温绥远在南族出了事,这个消息传到北夷或东幽,造成的后果却绝对会很严重。 北夷最大的可能是燕武起兵谋反,纵然最后他失败了,也无法避免血流成河的局面。 而东幽朝廷有一部分人手里也同样掌握着兵权,虽不多,可狗急跳墙,所造成的结果依然不是为君者想看到的。 所以九倾也在等。 等北夷和东幽两国皇帝接到了谋反之人的名单,兵不刃血地处理了这些该处理的人,那么温绥远的死期自然将至。 …… 燕瑜在行宫已经等得耐心全无,整日焦躁得像是困兽一般。 “东幽这个该死的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暴躁地摔了一套茶具,摔完了犹不解气,手臂一挥,将案上的花瓶整个扫下—— 哐当! 上等的花瓶发生一阵尖锐的声响,转眼碎裂成渣。 “本公主在这里等了大半个月了!他还要本公主等多久?登基大典就这么难?钦天监干什么吃的?算了这么久还没算出吉日,难不成今年一整年都晦气?” 金总管站在一旁,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阻止她的闹腾,脸色也是阴沉沉的难看。 事到如今,他若还是看不出自己被东幽皇帝摆了一道,那就白混这么多年了。 东幽答应联姻并要求半个月之内抵达时,他们说登基大典的日子已经选好,然而他们紧赶慢赶,疲惫不堪地赶到东幽,却被告知登基大典还需要一些时日,甚至连皇城都没机会进。 钦天监要测算吉日,这只是算是一个借口,可明知是借口,但因为这个借口顺理成章,所以他们只能配合——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就算不配合又能怎样? 可等了大半个月,却再也等不到确切的消息。 金总管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是栽进阴沟里了。 第1075章 阴沟里翻船2 金总管已经命人将信送去了边关,可他自己也不确定,信函能不能安然送到大将军手里。 这些日子外面太安静了。 也不知是因为他们身为幽静的郊外,还是因为他的感觉不太好,总觉得这种安静之中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金总管。”燕瑜不耐烦地看着他,语气暴怒,再也没有了金总管千交代万嘱咐的优雅从容,“我们还要这样继续等吗?东幽皇帝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本宫是来跟他成亲做皇后的,就算登基大典还没有举行,也应该让本宫先住进皇宫,他为什么把本宫仍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金总管因她粗俗的言语而皱眉,“公主殿下,你的优雅端庄去哪儿了?” “连皇后都做不出了,本公主还要优雅端庄做什么?”燕瑜根本不惧他的冷脸,冷怒地咆哮,“本公主为了能成功做得东幽皇后,已经下了这么多功夫去装一个自己根本学不来的女人,可东幽那个该死的皇帝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本公主那么辛苦有用吗?根本没用!” 金总管闭了闭眼,语气森冷:“什么叫装?想要计划成功,想要自己的梦想成功,你必须去做这样的一个女子?不是装,是你自己必须强迫自己变得优雅端庄——” “本宫学不来那虚伪的一套!”燕瑜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再者,你不过是在西陵皇宫里见过那位南族公主一面,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装的?你为什么那么确定,东幽皇帝喜欢她,是因为她的优雅端庄,而不是她的身份地位和美貌?金总管,你不要再对本宫颐指气——” “金总管。”外面一个人疾奔而来,匆匆到了厅里,“东幽皇帝派人传来了口谕,说是登基大殿的日子定下来了。” 此言一出,厅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仿佛玩变脸一般,燕瑜脸上所有的愤怒刹那间烟消云散,她急急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当真?” “当真。”来人点头,“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八。” “太好了!”燕瑜脸色由阴转晴,得意地笑了笑,“总算这位皇帝还是个有脑子的,否则得罪了北夷,有他好果子吃。” 金总管起初也松了一口气,然而听到登基吉日时,一口气还没松下去,脸色顿时又阴了下来。 “下月初八?”他转头看向燕瑜,“有什么好高兴的?下月初八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你知道这么长时间下来,会发生多少变故?” 燕瑜闻言一僵,好心情骤然被一盆冷水泼下,“一个月?” 还有一个月? 三十天? 她还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三十天,才能进入东幽皇城,入主皇宫? “下去吧。”金总管挥挥手,面无表情地转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们需要早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燕瑜皱眉,“难不成不等了?直接逼宫抢了他的皇位?” 金总管闻言抬眼,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第1076章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如果眼前这个不是皇后唯一的女儿,金总管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让她成为弃子。 如此愚蠢的公主…… 皇后竟真能相信,她会成为东幽第一位女帝? 简直痴心妄想。 金总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真正痴心妄想的人根本是自己,如果不是他在皇后面前提出了这样的想法,并信心满满地制定了这个计划,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这一出。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后的女儿是个这样的蠢货。 直接逼宫抢了皇位? 她倒是抢一个试试。 想到自己当初献上的这个计策,金总管现在简直悔青了肠子,对于成为女帝的这个想法暂时已经打住,还是不想为好。 眼下能不能顺利地跟东幽联姻成功,只怕都成了一件不敢确定的事情。 金总管更后悔,初时听到东幽答应联姻的消息时,他就应该好好斟酌一番,仔细思索东幽皇帝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以及是否给他们设了套,而不是在听到半个月之内抵达东幽这个要求时,就急匆匆地就安排护送的车驾,跟着公主一起来了东幽。 ……现在算是什么?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就算想打道回府,只怕都不可能了。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不安的沉默中,燕瑜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妙,脸色开始变得苍白难看,“金总管,东幽皇帝是不是在算计我们呀?” “公主不是要去抢夺他的皇位吗?”金总管冷冷瞥了她一眼,带着些许嘲讽的口吻,“还担心他算计?” 燕瑜一噎,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但一想到前途茫然,自己还指望这位金总管拿主意,就怎么也不敢再冲他发火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也并不是当真蠢到无可救药。 眼下的处境她细想一下也能明白个大概,如果东幽皇帝并非故意冷落算计他们,那么此时她应该身在皇宫——就算钦天监真的测算出吉日是下个月,时日长一些,需要耐心地等一段时间,也无所谓。 至少他们能心安。 可自从他们到了东幽,却连皇城都进不了,被安排在这个偏僻的行宫里一住就是大半个月,不但皇帝没露过面,连像样的大臣也没派出来一个跟他们说话。 出身皇族的燕瑜心里隐约明白,他们只怕是落入了一个圈套,或者说,是因为对方想反将他们一军。 此时身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们进不能进,退又退不得,远在边疆的军队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而护送她来此的将士,总共加起来也就两千人左右,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她现在除了祈祷东幽皇帝不会出尔反尔之外,显然必须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否则…… 说难听点,她在宫里也不是没见过背信弃义的小人,她绝不会相信,到了他们真陷入危险境地的时候,金总管会真心为了她考虑。 当初他能信誓旦旦地在母后面前说她一定可以,到真出了事的时候,第一个把她推出去送死的人,也必是他无疑。 第1077章 朝堂除奸1 最近几日,朝臣们都隐隐感觉到了朝堂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虽然新帝登基没多久,至今也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但是这位年轻的新帝其实还算是个不错的皇帝——在朝臣们眼里,暂时只能算还不错。 虽然他们嘴里总是高呼着“皇上圣明”,但是否真的圣明,还要以后才能知道。 就拿上朝这件事来说,皇帝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说他有多圣明? 不过,圣不圣明虽暂且还不知道,但皇帝有魄力和威仪却是真的。 他朝龙椅上一坐,满朝文武的神经就绷了起来。 皇帝微笑的时候让人心底打鼓,他们不知道这笑容代表什么意思,面无表情的时候让人心里发虚,觉得皇帝果然高深莫测。 冷着脸的时候,更是让人脊背发凉——因为明显心情不好。 皇帝心情不好,臣子们能不紧张? 总之,皇帝不上朝的时候,他们觉得他有些懒政。 皇帝上朝的时候,他们心里……却时刻盼着赶紧散朝。 这种复杂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 而今日的早朝比之以往仅有的那几次,显然更让人胆战心惊。 皇帝从坐上龙椅开始,淡漠的眸光就漫不经心地扫过满殿文武,眼底仿佛有一种幽深难测的色泽在涌动。 跪在殿上的群臣只觉得有一种恍如实质的针尖在扎着肌骨,沉默之间,皇上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一点点在空气中弥漫,大殿上的朝臣几乎无一感受不到寒气的侵袭,心里的情绪由初时的忐忑不安慢慢转为噤若寒蝉。 不知道是谁惹了皇上不高兴,或者是谁不知死活地触了皇上逆鳞。 皇上心情不好,连带的,他们所有人都跟着不安。 “平身。”夜瑾终于开启尊口,声音却同样凉薄慑人。 群臣闻言,终于悄悄松了半口气,还有一半还吊着不敢放松。 群臣分列站好,垂眼不语。 “今日早朝,朕先处理一件事。”夜瑾淡道,“等朕的事情处理完了,尔等的事情再奏上来。” 满朝文武低头齐呼:“皇上圣明!” 圣明? 夜瑾轻嘲,自从做了皇帝之后,这两个字倒是常听到,但是其中究竟是多少真心诚意……呵。 “朕有个问题先问问各位。”夜瑾开口打破沉寂,唇角微勾,却是勾起了一个嘲弄的弧度,“朕的朝堂上有人勾结外敌,图谋不轨,你们说……朕该怎么让处置这些人?” 此言一出,殿上文武全臣纷纷色变,交头接耳,面上纷纷染上了惶然不安。 勾结外敌,图谋不轨? 是谁? 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谁的胆子这么大? 殿上气氛霎时变得凝重不安,充满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夜瑾寒凉的俊目一扫,瞥见几张骤然色变的面容,眼底划过一丝寒芒,淡淡道:“温牧,通敌叛国的人,该如何处置?” 温牧躬身回道:“该诛灭九族。” “若是没有九族可诛呢?” 温牧道:“通敌叛国之臣,除以凌迟之刑。” 第1078章 朝堂除奸2 夜瑾目光轻扫,落在了另外一人面上:“莫尚书,通敌叛国之罪,该如何处置?” 莫铮躬身垂眼:“正如丞相所言,应该诛灭九族,叛臣处以凌迟极刑。” 年轻俊美的帝王闻言,漫然点了个头,转头问了第三个人:“巫政事,你觉得呢?” 巫云峰心头蓦地一跳,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躬身道:“臣认同丞相和莫尚书所言。” “是吗?”夜瑾几不可察地勾唇,“所以你也觉得,叛臣应该诛灭九族,处以凌迟之刑?” 此言一出,巫云峰掌心不由就出了冷汗。 咬了咬牙,他力持镇定地道:“是。” 夜瑾淡道:“如果朕记得不错,巫政事只有一个兄长,此时在御林军里任五品左郎将,对吗?” 巫云峰点头的动作微微僵滞,回答的声音也明显滞涩:“是,皇上……皇上圣明。” 这句英明,实在应不出一丝真心,反而像是更多了一些讽刺意味。 夜瑾不置可否,“巫政事只有一个兄长,没有多少九族可诛,也算是你占了莫大的便宜了。” 说罢,也不再拐弯抹角,淡淡下了命令:“来人,把巫政事和那位姓巫的左郎将拿下。” 话音落下,朝堂上更是一片死寂。 巫云峰脸色猝变,砰的一声跪倒在殿上,急声嘶吼:“皇上,臣是冤枉的!臣不可能通敌叛国!定然有人栽赃陷害,请皇上明察!求皇上明察!” “明察?”夜瑾冷冷一笑,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冰冷的利芒,“朕无需明察,证据确凿,巫政事大概是抵赖不了的。” 说完,淡淡扬声:“来人!” 外面一阵叮当作响,甲胄御林军奉命进殿,叩拜在地。 “将巫政事拿下,先打入死牢。”夜瑾淡淡道,“但是别让他轻易死了。” “卑职领命!” “另外,武季侯,冯太师,北郡王,林尚书,江侍郎……” 随着夜瑾漫不经心地开口,一个个点出名字的官员脸上瞬间惨白如雪,无力地瘫跪在地。 夜瑾看了他们一眼,语气无比平静,却也绝对无情,“全部拿下。” 一阵刀剑轻响,所有被点名的官员,转瞬间由御林军擒拿。 “同样带去死牢。” “皇上这是开始清除异己了吧?” 巫云峰死命挣扎了一下,却无法挣出左右御林军的钳制,抬起头冷冷盯着龙椅上的夜瑾,“皇上的龙椅还没坐稳,就开始清除异己,你想好后果了吗?臣等忠心耿耿,皇上无凭无据就给臣冠上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这可是圣明君主所该为?皇上就不担心遭受天下人唾骂!不怕这样的行为会让忠臣寒心?皇上别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巫政事。”温牧转头,语气冰冷地打断了他的话,“皇上会因为你而遭受天下人唾骂?你觉得自己是千古忠臣,还是护国良将?别太高看自己了。这个时候再垂死挣扎也是无用,皇上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不会在朝堂上就办了你。” 第1079章 朝堂除奸3 巫云峰闻言,嘶吼不再,反而大义凛然地冷笑:“你跟皇上一条心,当然向着他说话——不,温牧……” 像是蓦然反应过来什么,他瞳孔睁大,咬牙切齿地看着温牧:“是你在皇上耳边煽动谣言的吧?你觉得我分了你的权力,所以容不下我,是不是?是你仗着皇上宠信,在皇上面前污蔑我通敌叛国,是不是?看着一副钢直不阿的伪善君子,实则你就是个奸佞小人!温牧,你不得好死——” “巫云峰。”夜瑾冷笑着开口,“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想要证据,朕可以给你。” 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巫云峰抬头咬紧了牙,死死地盯着他。 “北夷皇后和南族一位温姓公子合作,意图在三国边境划疆土而自治,北夷王爷——也就是那位威胁着要兵发东幽的大将军燕武,是你的主子吧?你当初一力主张和亲,就是因为要帮你的主子达成北夷跟东幽联姻的目的,然后让他们的公主成为东幽的皇后,再计划一点点参政夺权。东幽公主的最终的妄想,是成为东幽有史以来的第一任女皇……” 语气微顿,夜瑾平静地看着巫云峰渐渐褪去了血色的脸,勾唇轻笑:“朕说的,对吗?” 话音落下,巫云峰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其他朝臣也是纷纷色变,转头看向巫云峰,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所听到的。 南族和北夷? 北夷是凶蛮之族,巫政事怎么和他们扯上了关系?连北夷兵逼荒城,强迫两国联姻的阴谋也是他们一手策划? 目的,竟然是以北夷公主的身份……成为东幽女皇? 好大的胃口,太异想天开了吧? 而且还有南族…… 连南族都有人参与进来? 这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个滔天阴谋? “朕之所以改变,不是因为怕了北夷。”夜瑾淡淡一笑,心情甚好地欣赏着巫云峰颓废的脸色,“朕就是想看看,一个敢于痴心妄想的女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而已。他们不是很强势地要联姻吗?可是眼下,联姻的公主已经到了东幽却只能被困在郊外行宫,连朕的皇城都进不来,偏偏,他们此时还无计可施。” 巫云峰身子颤抖,突然间觉得自己就像被猫抓在掌心戏弄的耗子。 不,不止是他,应该是所有参与了那个计划的人,包括北夷皇后、大将军燕武和那位北夷公主,甚至是南族的那位温公子。 他们自以为聪明,却早已被这只更狡猾的猫看透了一切,只待玩够了他们,折腾得他们奄奄一息了就一口吞下,让他们所有人毫无招架之力。 怪不得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再传来,只怕是半路被截下了吧。 而那位温公子久久没有消息,是不是也凶多吉少了? 夜瑾懒得再多说,挥挥手:“带下去。” 巫云峰大势已去,连垂死挣扎的力气都不再有,更不打算再辩解求饶,因为求饶也是无用。 但是其他几人却显然不会轻易认罪。 第1080章 朝堂除奸4 “臣是冤枉的!”开口的是个中年男子,抬眼看向夜瑾,眼神透着不屈,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臣不认识什么北夷将军,北夷皇后,更不知道南族温公子是谁,臣跟巫云峰的阴谋没有任何关系,皇上凭什么给臣定罪?” “武季侯的确不认识北夷公主。”夜瑾淡道,“但是你认识东幽的前朝公主吧?她叫君绯羽,半个时辰前还在侯爷的府上,不过现在已经成了朕的阶下囚,武季侯,朕可没冤枉你吧?” 此言一出,武季侯顿时脸色猝变,眼底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即大声道:“臣不过可怜她一个孤女无处容身,所以才收留了她,皇上贵为一国之君,灭了前朝君氏,难道连一个柔弱女子都容不下?她也是你的子民……” “无处容身的孤女?”夜瑾神色渐冷,淡淡挑唇冷笑,“东幽无处容身的孤女应该不止她一个,怎么从没见武季侯收留别的孤女?你这份怜悯不觉得太晚了一些?君氏皇朝已经灭亡,你想利用一个柔弱公主来复国么?可惜,就凭你手里那几万人马的兵权,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说完,他淡淡挥手:“朕不想在听你冠冕堂皇,带下去。” “你就是一个昏君!昏君——” 歇斯底里的怒骂被堵住,所有戴罪之人全部被拖出了殿外,声音渐行渐远,不大一会儿,大殿里便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群臣垂眼,心里惶然惊惧,浑然没有料到今日会上演这样的一幕。 他们心里已隐隐意识到,这些日子皇上之所有没有每日早朝,大约就是去查这些事情了? 无声无息间,将所有叛逆之臣查了个底朝天,并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情况下,一举将所有人擒获下狱,兵不刃血,除了所有异心之人。 年轻的新臣们心里倒是坦然,正所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皇帝的雷霆手段对他们来说,除了在心里更增了敬服之外,并无多少惶恐不安——就算有,那也是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日后断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今日的巫云峰就是明日的自己。 而老臣们,则有很多人在心里庆幸自己没有跟武季侯同流合污,哪怕前些日子有人在他们面前暗示了一些,他们也聪明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复,否则,今日被带下去的,只怕还会多上几个人。 新帝年轻又俊美,并且丝毫不怕担心引起朝臣不满,因此常常不会按部就班地上朝,以至于让朝臣们觉得这位帝王没那么可怕,甚至还有些心存庆幸,觉得新帝好拿捏。 可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这位年轻的帝王眼底揉不进沙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无需多少时日就会被送去鬼门关。 身在朝堂的人心里大多清楚,同僚是否真的犯了该死的罪,还是皇帝冤枉,他们心里透亮得很,哪怕事先不知情,只从被问罪的几人面上的表情也能判断出大概。 第1081章 思念 因此今日这一出,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替他们喊冤。 大殿上陷入了冗长的安静。 不管是坦然的,还是不安的,此时帝王不开口,他们居然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偏偏,刚处置完了一批奸佞的皇帝陛下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斜倚在龙椅上,静静地看着底下群臣,不说话,心里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是群臣明显感觉得到,空气中丝缕寒凉的气息似乎已经渐渐转淡,然后竟一点点慢慢地消失了。 皇帝的心情阴转晴了? 群臣心里猜测着,却听温丞相恭敬地开口:“皇上若是累了,不如先回去歇一会儿?大臣们若是有事上奏,把折子呈递上来就行,待会儿臣整理了送去御书房让皇上过目。” 夜瑾闻言淡瞥了他一眼,漫然点头:“好啊。” 然后不等朝臣们说什么,就径自起身离开了,“退朝。” 满朝文武呆了呆:“……” 就这样? …… 夜瑾心情的确是不错的,刚处理一批图谋不轨之徒,暂时肃清了朝上的异心之臣,对他来说,也算是了不大不小地完成了一件职责—— 当然,这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其实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但是他偏偏就是心情好。 因为之所以能这么快地处理完这些人,一个人没落下,是因为来自南族的一封信函。 回到麒麟殿,夜瑾挥手屏退了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人斜倚在榻上,随手从袖子里掏出那张被他随身携带的信函,展开来看了看。 当然不是为了看上面的人名,该处置的都处置了,名字已经没什么看的价值了。 他看的是字迹。 熟悉的自己,九倾写的。 清丽隽秀,笔锋中透着一种优雅从容的锋锐,不凌厉,而是很漂亮,很平和。 “九倾……”他开口,声音低低的,透着深沉的思念,以及些许茫然不安。 你到底恢复记忆了没有? 是将计就计,还是真的,暂时忘了我? 这封信函上除了一些叛臣的名字,其余的一个字都没有,夜瑾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感觉空落落的一片。 九倾…… 好想你,比任何时候都想。 你让我不管发生何事都选择相信你,我想说,我愿意相信你,也一直会信你,但是我也真怕…… 毕竟,自卑从来伴随在心底,从未离开过。 这场爱恋,对夜瑾来说,自始至终就是一场不平等的追逐,他努力让自己强大,就是怕被甩下太远,怕终有一日跟不上你的脚步…… 平静安稳尚能抚平他心底的些许不安,而这种不确定的等待,却总是能勾起他内心深处潜藏的隐忧。 “登基大典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他几不可察地叹息,“还有一个月呢。” 一个月的等待太漫长,他却担心,时日太短会让她赶不及。 ……能赶得及吗? 名单送到了这里,至少证明你的手里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南族该处置的人处置了之后,你是不是就能腾出一些时间了? 第1082章 消息应该可靠 “楚祁。”御书房里,夜昊在看完了信函之后,抬眼看向站在案前的楚祁,“朝臣中有叛逆。” 叛逆? 楚祁闻言皱眉,“皇上指的是谁?” “你看看这个。”夜昊将信函递给他,声音平静,“南族储君命人送来的信函。” 南族储君? 楚祁微怔,伸手接过信函看了一眼,人数不多,只有寥寥几个人,却都是平时看起来格外低调谨慎的官员,而他们的罪名—— 跟北夷有勾结,共谋利益? 信函上的字体是女子的优雅隽秀,优雅中又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帝王丰仪,让人看了忍不住流连。 楚祁忍不住想到了那个永远恬淡如水,一派从容的女子。 南族储君…… 若不知事实真相,大概很少有人能把这样一个君临天下的尊贵身份冠在她的身上。 以医女身份来到西陵,她表现得完全就像是一个学医多年的女子超脱世俗之外淡泊心性,身上没有丝毫的名利气息。 可当她被惹怒时偶然间表现出来的雍容气度,却又让人在即便不知她身份时,也依然能感受到一种真切的魄力和压迫感。 即便离开西陵已有近一年时间,楚祁发现,自己依然能清晰地记得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抬手举足间难掩的清贵端雅。 “这个消息应该可靠。”他收回思绪,淡淡道,“堂堂南族储君,没道理特意发信函过来冤枉谁,况且这几个人也都不是多高的官职。” 北夷前段时间兵发东幽一事,西陵也得到了消息,只是事不关己的事情,他们一向没怎么在意——况且,他们根本不认为北夷真的有兴兵的底气。 跟西陵的战争刚结束不久,他们损伤的元气尚未恢复,就敢再一次兴兵? 除非蠢不可及,想自取灭亡。 不过眼下看来,南族显然也插手了北夷兴兵这件事,或许……其中应该是有其他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否则,南族又岂会多管闲事? “应该是顺带的消息。”夜昊淡道,“正如你所说,南族储君身份矜贵,南族素来又自诩神秘低调,不可能无缘无故查西陵的朝臣。或许是北夷这件事里扯上了南族,他们在彻查的过程中,顺带查出了西陵有人参与其中。” 而作为曾经在西陵待了三个月,并且又跟西陵皇帝的弟弟相爱的女子,她能顺手送来这封信函,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般想着,夜昊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夜瑾,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楚祁同意他的判断。 北夷兵逼东幽一事,他们因为相隔太远,消息得之不易——当然,最主要是因为西陵没有牵涉其中,所以并未重视此事。 但是现在想来,这件事绝不可能只是兴兵这么简单。 只是其中,究竟又有着怎样的隐情? “想不通的事情暂时先不去想,但是名单上的这几个人必须先查。”夜昊道,“尽快拿到证据,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楚祁躬身应下:“臣遵旨。” 第1083章 该有个结果了 “启禀皇上。”大内总管拿着一封信函走了进来,“影卫刚得到消息,东幽皇帝下月初八举行登基大典,已经昭告了天下。” 楚祁将信函接了过来,总管躬身退下。 “东幽新帝登基大典?”楚祁眉心微皱,抬眼看向夜昊,“皇上是否打算前去恭贺?” 夜昊道:“东幽这位新帝也是个神秘的人,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皇上可以去看看。” 夜昊沉默片刻,蹙眉道:“西陵朝局已经稳定了下来,若是朕想去的话也并非不可,但是朕觉得,没什么去的必要。” “臣建议皇上可以去看看。”楚祁道,“瑾王很久没消息了。” 夜昊闻言,顿时愣了一下。 是啊,瑾儿很久没消息了,他前后派出很多人查探,但是一直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又沉默了须臾,他缓缓点头:“你说的对,朕似乎的确应该去一趟。瑾儿身在东幽,朕只有亲自去一趟才有可能得到他的消息——东幽和西陵毕竟相隔太远,只怕朕不去的话,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起我这个哥哥?” 楚祁默然。 没良心的东西。 这大概是夜昊第一次如此评价夜瑾,的确是没良心,走了这么久,连一封报平安的信都不曾寄回来。 “如果皇上决定要去的话,那应该命礼部早做准备了。”楚祁道,“很多事情也应该提前安排妥当才行。” 夜昊点头:“请丞相过来一趟吧。” …… 四月中旬,继西陵和东幽清除内奸的消息之后,九倾接到了最后的回复。 “北夷皇后被打入了冷宫,大将军燕武被三道圣旨强行召回,削了兵权,幽禁在王府三日,最后一杯毒酒了结了他的性命。” “皇后的女儿燕瑜公主被削了公主封号,贬为庶民,这道旨意很快会传到东幽。” “皇帝命人将燕瑜公主和她身边的金总管一同带回北夷问罪,但是接了旨意的燕瑜公主能不能顺利离开东幽,却不是北夷皇帝的圣旨说了算的,还需要东幽皇帝放行才行。” 九倾静静听完,轻轻吐出一口气:“很好。” 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她将茶盏放下,站起身往外走去,“传孤的旨意,请温御史和胥王进宫一趟,孤要见他们。” “遵命。” “孤该去天牢看看。”九倾声音清淡,“温家长子的事情,也应该给他个结果了。” “殿下。”紫陌跟在她身后,禀报了一件跟案子无关的事情,“下月初八,东幽新帝登基大典,殿下要不要去祝贺?” 九倾挑眉:“新帝登基大典?” “是啊。”紫陌悄悄看了她一眼,“日子已经定下了,殿下不去么?” 九倾道:“胥王之前貌似也说过这件事。” 胥王的确说过,但他是不安好心,存心离间。 紫陌眉头纠结了一下,也不知道九倾心里怎么决定的,说完了那么一句,居然就什么也不说了,也不直接说去还是不去,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 今天终于八更完,么么哒 第1084章 令人窒息的绝望1 从年节被关进天牢开始,至今已近两个半月多一点——准确来说,是整整八十天。 八十天的时间里,没有人来看过温绥远。 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 连他的父亲都没来过一次,不知是不能来,还是不愿意来。 也没有人来审问他,仿佛所有人都已经遗忘了他一般,将他丢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从起初的祈盼到后来的绝望,只用了两个多月。 短短的两个月零二十天。 这个时间在以往似乎稍纵即逝,可是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没有了往日的荣华富贵,没有了华美的锦衣玉袍,没有了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食,也没有了前呼后拥的下人环侍。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一日比一日难熬,一日比一日绝望。 钢筋铁铸一般的墙壁最上方,有一个碗口大的小窗户,温绥远每日抬头时,也仅能从那个窗子看到一抹光亮,这也是他计算时日的唯一办法。 光亮消失迎来黑暗时,宣告着一日的消逝。 而他,已经数了整整八十个日子。 曾经打理得整齐光滑的黑发已经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干枯凌乱如杂草一般,并且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下巴的胡渣几乎将他变成了一个糟老头。 八十个日夜没有沐浴的日子他以往想都不敢想,可眼下,他却淋漓尽致地体会到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 八十个日子,几乎消磨了他所有的精神气,让他变得颓废,倦怠,憔悴,苍白。 再也不复往日俊美英挺。 如果现在给他一面镜子,他大概都不会认得镜子里的人是谁。 天牢里的狱卒跟刑部大牢不一样。 刑部大牢的狱卒会对犯人吆三喝四,骂骂咧咧,甚至时不时地挥鞭子,而天牢里的狱卒,除了每日固定三餐送食物进来之外,根本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不管他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应上一句,就像哑巴一样。 可他们不是哑巴,而是武功很高的高手。 这对于温绥远来说,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之处在于,因为他们都是高手,天牢里又机关重重,任何人都不可能从这里逃出生天,所以他如厕时是不需要待在自己的牢房里解决的,否则只怕眼下他已经疯了。 而不幸之处,自然就是因为有这些沉默的高手在,他连找个人说话以打发这可怕的孤独寂寞的人都没有,整日面对着冷冰冰的墙壁和铁牢,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了。 轰…… 厚重沉闷的声响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很遥远的闷响。 温绥远呆滞的眼神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 ……有人进来? 如果方才那个声音不是他的错觉,那么应该千斤顶石门被开启的声响。 那般沉闷,却如天雷轰隆。 温绥远抬眼,眼神瞬也不瞬地盯着天牢出口的方向。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可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他在这里绝望太久了,几乎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一点点的异响,都能瞬间勾起他心底的渴望。 第1085章 令人窒息的绝望2 自从温绥远进来这里之后,天牢里的石门就从未开启过,狱卒送饭走的是小门,每一道通往天牢外的小石门里,都有机关高手重重防护。 而那些高手狱卒连走路都是无声的,所以这里几乎是呈现一种死寂般的安静,安静得让温绥远常常感到一种窒息的绝望。 他觉得自己熬过了这么多天没被逼疯,当真是奇迹。 他有时甚至会想,哪怕能跟关押在这里的囚犯进行一些交流,对他来说也能算得上是一种幸福,可即便只是如此简单的要求,也完全不可能实现。 沉闷的声响之后,很快响起石门被合上的声音。 再然后,又响起一道石门轰隆开启的声音,因为近了一重门,听得也清晰了一些。 温绥远倚着墙角,心下终于确定,是真的有人来了。 只是,来的人会是谁? 这个人的到来对他来说,意味着何种解脱? 是释放,还是死刑? 一重重门,开启,合上,开启,合上…… 声音越来越近,响动也越发清晰沉闷,最后一重石门开启时,声音如雷轰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温绥远的眼帘里,终于出现了一抹修长纤细的丽影。 慢慢抬眼,他看到了那张如天仙一般脱俗美丽的容颜,平静的表情,清贵不可侵犯的气质,恍如九天玄女一般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 温绥远的思绪突然间变得有些恍惚。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这个女子将在一年之后成为他的妻子——不,应该说,他将成为她的夫,却不是夫君,而是皇夫,是夫臣。 当然,即便如此,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情,他会成为整个南族除了女皇之外最为尊贵的存在。 他将有权将南族最尊贵的这个女子拥入怀里,并且正大光明地因着她的身份而受群臣朝拜,受万民敬仰。 他有权决策南族朝政,或许假以时日,整个南族的朝政大权都能落在他掌控之中——如果最后,这个女子也能像喜欢那个西陵皇子一样喜欢上他的话。 可这一切美好的幻想,都被那个西陵皇子生生破坏了。 破坏殆尽,一丝残留都没有。 温绥远怎么会不恨他? 可恨有什么用? 他现在落到这般下场,也都是因为那个西陵皇子,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有他的存在,他温绥远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眨了下眼,温绥远觉得眼前女子的容颜如白玉一般晶莹干净,看着着实有些刺眼,让此刻的他自惭形秽。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眸子,却并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这个时候,这些虚礼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多余。 心头怔然思绪划过,他的视线低垂,落在自己已经看不清原来颜色的鞋上,淡淡道:“殿下今日来,是要放了我,还是要杀了我?” 太久没说话了,他的声音干涩低哑,像是破败的枯枝。 “若要放你,你觉得孤会亲自来?”九倾淡然看着他,“杀你,自然也无需孤亲自动手。” 第1086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温绥远整个人一僵。 若要放他,不值得她亲自来。 若要杀他,也同样用不着她亲自动手。 ……是这个意思么? 也就是说,在她眼里,他根本是个无关紧要,甚至是不屑一顾的存在? 原来如此。 “那么殿下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孤来见你最后一面。”九倾道,“顺便告诉你,有多少人即将因为受你的牵连而家破人亡。” 温绥远猝然抬头,看着九倾的眼神除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之外,别无情绪。 “就为了那一个西陵皇子,殿下就要赶尽杀绝?”他的声音冰冷,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一样,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鄙夷冷笑,“殿下尚未成亲就如此宠他,成亲之后,是不是要把江山都拱手相让?” 九倾面色丝毫未变,只淡淡道:“温绥远,你可以以自己的认知随意臆测,如果这能带给你心灵上的快感,孤无所谓,随你怎么认为。” 说完她语气微顿,随即续道:“但是之于你,孤若没有确切的证据治你的罪,今日也不会来到这里。” “治我的罪?”温绥远冷冷扬唇,“殿下不就是为了那个西陵皇子,而不遗余力地想坐实我的罪名?” “是吗?”九倾敛眸,弹了弹衣袖,声音淡漠如雪,“那么你跟北夷皇后之间的合作筹谋,也是孤强加在你身上的罪名?” 话音落下,温绥远瞳孔骤缩,脸色刹那间僵硬苍白。 “你以为,孤不遗余力地想坐实你的罪名……”九倾缓缓点头,“这么长的时间,孤的确是要坐实你的罪名。南族与北夷两国之间路途遥远,所以查证取证需要花费多一些的时间,不过为了让你心服口服,孤也只得多花这些精力和时间。” 温绥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南族和北夷…… 他和北夷皇后直接的合作。 不,这不是真的,她不可能这么快的,就把什么都查出来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你也不必觉得难以置信。”九倾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该相信,孤这个南族储君不是摆设。” 温绥远缓缓抬眼,眼底一片苍白:“所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熬了整整八十个日夜,我等来的不是生机,而是一条通往黄泉的死路?” 九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孤会让你父亲来见你最后一面。” “若早知如此……”温绥远咬牙冷笑,“我又何必毫无意义地煎熬这么多日子?早在进入天牢第一天,就该自我了断。” 也省得弄的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但是你并不甘心。”九倾嗓音淡淡,却带着通透睿智,“你觉得自己是有机会出去的,所以你不会主动寻死,并且你大概已经计划好了出去之后一定会做些什么,来回报这些日子所受的苦楚。” “我的确是打算做些什么的。”温绥远语气冰冷,透着蚀骨的恨意,“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西陵皇子,我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第1087章 南族只会有一个主子1 说到这里,温绥远抬眼,咬牙切齿地道:“如果没有他,眼下的这一切根本都不会发生,我又岂能放过他?” “你自己做错的事情,还要赖到别人的头上?”九倾平静地看着他,眼底却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嘲弄意味,“原来温家嫡子这些年所受的,就是这样的教养和认知。” 若说九倾在来此之前,还希望从温绥远嘴里听到一些悔过认罪的话,那么显然,她是高估了这位温家长子的品性。 眼前的这个人,也只能说这些年伪装得太好,好到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合格的大家公子,涵养气度皆是上乘,才华学识更不必说。然而直到此时,九倾才发现,一个人的本性跟面上表现出来的,竟能做到如此这般天壤之别。 年节晚上他陷害夜瑾一事,尚且可以当做是他嫉妒,可眼下这些话……却着手让她再次见识到了一个世家公子让人失望至极的教养。 “我自己做错了事情?”温绥远笑出了声,声音有些讽刺,“如果不是因为那位西陵皇子,殿下会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我一步步筹谋,小心谨慎,一步也不曾大意,又有隋青为我掩饰,谁能知道我在外面做了什么?就算是殿下,等你知道了这一切的时候……或许那个时候,我已经坐稳了皇夫正君之位,掌握了南族的朝政大权,那么就算殿下知道了,又能怎样?” 如今大势已去,一切变得无可挽回,所以温绥远似乎觉得已不需要再顾及什么,声音里渐渐染上了一些苍凉意味,以及毫不掩饰的恨意。 “如果不是因为西陵皇子抓住了隋青这个破绽,让我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落了下风,殿下怎么可能知道我的筹谋,我的抱负?又何来的想法查我的罪证?”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惨然低笑,却字字森然:“但凡还有一点机会,我也绝不可能放过他!绝不可能。” “但是你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九倾眼底色泽寒凉,终于弥漫出丝缕清冷无情的气息,“做错了事不知反省,一味地怨怪别人。空有满腔野心痴妄却心胸狭窄,没有丝毫大家君子作风,还洋洋自得。孤此时才知道夜瑾说的对,南族权贵之家素来自诩高人一等,名门教养更是他人所不及,却不过都是虚有其表而已,撕开那层华丽优雅的衣裳,骨子里的做派却着实让孤刮目相看。” 语气微顿,九倾唇角微挑,嗓音清寒:“温绥远,孤不妨告诉你,就算没有夜瑾,你的野心也绝不可能得逞。” “你觉得做了皇夫,成为孤的正君,就可以掌控南族朝政大权?那是痴心妄想。” “孤是死过一次的人,别说是你,就算是孤曾经最亲近的四皇兄,就算是如今最深爱的夜瑾,也绝不可能再有丝毫的机会,成为南族江山的掌权者。” “将来的这南族天下,只会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孤。” 第1088章 南族只会有一个主子2 “孤是神灵选择的储君,以后注定是这南族之主。” “外人或以为孤淡泊名利,喜欢平静的生活,或以为孤单纯无知,不解世事阴谋。然而,孤既担下了这南族责任,便不会再给任何人破坏南族社稷安宁的机会。” “君临天下,不为受臣民叩拜,而是因为这南族数万万臣民是孤的责任,任何人——即便是孤最在乎的人,若要于江山子民不利,孤也绝容不下他。温绥远,你的想法委实太过幼稚肤浅,愚不可及。” 女子好听却带着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这空寂安静的天牢里,一字一句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君临天下的威仪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温绥远被震得有些失神,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早在自己开始筹谋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结局就已经注定好了,只是西陵皇子的到来,让他的结局也提前几年到来了而已。 “呵,我愚蠢肤浅……”温绥远低低笑出了声,是自嘲,是悲凉,也带着一种幸灾乐祸,“那个西陵皇子不也同样愚蠢可怜?他以为自己爱的人也真心爱着他,结果,尚未成亲就已经将他隔绝在了权力之外……殿下的这份爱和在乎,原来就只值这点分量?” 九倾闻言,却只是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没有辩解,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辩解的。 最后看了温绥远一眼,她转身离开了天牢。 夜瑾爱的是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江山是她的责任,却不是他的。 他要的只是她的爱,而不是因为她而君临天下的风光荣宠。 可惜,已经被权势蒙蔽了心智的温绥远,永远不可能明白这一点。 一重重石门被开合的声音再度传入耳膜,而这一次,温绥远却没有丝毫的心思去聆听,之前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而此时,却只剩下了满腔的绝望。 离开了天牢,踏出最后一道石门,九倾步上石阶的那一刻,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让她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恍惚之感。 天牢对于所有人来说,绝对是一辈子不想都踏足的地方,而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有朝臣被关在此处了。 只这么一会儿时间都让人觉得黑暗无光,漫长的八十个日夜,温绥远却生生熬过来了,但熬过来的却不是希望,而是生命的尽头。 “殿下。”紫陌走了过来,恭敬地道,“方才宫人来报,胥王和温御史已经在书阁候着了。” 九倾点头,举步回宫,“走吧。” 回到凤寰宫御景阁,温御史和胥王齐齐行礼,九倾淡淡道了一声免礼,便开门见山地道:“刚才孤去了一趟天牢。” 温御史脸色微微一僵,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温御史先看看这个吧。”九倾走到书案后面坐了下来,将那份舆图和名册扔到了对面,“这是温绥远这些年筹谋的皇图霸业。” 温御史刚要伸出去的手顿时僵住,脸色刷白。 皇图霸业? 第1089章 为君者的宽容 “不要紧的,看看吧。”九倾放松了身子靠在椅子上,单手托腮,抬眼看向温御史,“孤只是想让温老知道一下,自己的儿子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温御史指尖微颤,一步步走到案前,僵硬地伸手拿起了那份舆图和名册。 舆图只是疆土的区域,代表不了什么,即便这份舆图上划出的疆土区域已经昭示了这份舆图主人的蓬勃野心,预示着了他将冒着同时与北夷、东幽和西陵三国开战的风险,而自立成国…… 温御史也不会去问九倾,这份舆图能代表什么。 因为还有一份名册。 舆图说明不了什么,名册却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名册上很多人名温御史是不认识的,因为那些都是北夷和东幽的官员,但是一页页翻开之后,他的脸色却一点点变了。 自己儿子的名字那么显眼地挂在最上面的位置,后面标注着大公子三个字,而他的名字之下,那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官员…… 他一直认为清廉无私的同僚,却早已成了他儿子的同伙? 眼神渐渐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温御史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慢慢地,仿佛木偶一般将名册倒着翻了回去。 翻到了北夷名单那一页上,最上面的名字赫然是燕武。 燕武…… 就算如何不了解他国的事情,温御史也知道燕是北夷的皇姓,而燕武……是北夷皇帝的弟弟,也是北夷唯一一个以王爷之尊领兵权的大将军。 东幽、西陵、北夷三国交界之内的疆土被做成了一份舆图,温绥远和南族官员的名字出现在这份名册上,而这份名册上,同时出现的还有北夷的王爷兼大将军—— 这说明了什么,还需要问吗? 还有什么狡辩的余地? 即便温御史拥有三寸不烂之舌,此时也找不到一句话可以为自己的儿子脱罪,况且,他也从来不是会打嘴仗的人。 一颗心慢慢地沉入了谷底。 他合上名册,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种苍白无力,深沉的悲凉绝望。 “老臣认罪,任由……殿下处置。”良久,他缓缓退后一步,跪倒在地上。 九倾摇头,淡淡道:“温老请起吧。” 将名册和舆图拿了回来,她淡道:“温绥远犯下的罪足以诛灭九族,但是孤明白温老这些年为朝廷鞠躬尽瘁,从无半分私心。温绥远的事情你只能算是监管不周,教导无方,若孤就此让温家九族为温绥远一人陪葬,未免有失宽容,于温老而言也不公平。所以今日才单独让温老过来,而不是在朝堂上宣布了此事。” 温御史僵硬地站起身,听到九倾这番话,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殿下这是要……放过温家? “温老可以去见他最后一面。”九倾说完,扬声道:“玄影。” 声音落下,今日当值的玄一玄二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殿下。” “带温老去天牢。” “是。” 温御史心头微震,深深地弯下腰,颤抖着声音道:“老臣……谢殿下大恩。” 第1090章 读心之法1 温御史离开之后,九倾目光微转,看向沉默站在一旁的胥王,“二皇兄近来可好?” “不怎么好。”胥王声音温淡一如以往,只是此时却仿佛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殿下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颇具明君风范。” “多谢二皇兄谬赞。”九倾语气也是不咸不淡,波澜不惊,“我觉得很多话已经不必说了,二皇兄应该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自是清楚的。”胥王道,“按照律法来说,当是死罪无疑。” “那么我可否问二皇兄一个问题?” 胥王抬眼:“殿下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包庇温绥远?” 目前来说,她好奇的,也是想不通的,应该只有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应该不必问。”九倾道,“二皇兄就算不说,我也能想得到是什么原因。我只是想知道,在日月寒潭的红莲上下药的人,是谁?” 胥王一震,瞳孔如针尖般骤缩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二皇兄似乎很震惊。”九倾淡淡一笑,“你是奇怪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寒潭里被下了药?” 胥王沉默,唇角紧紧地抿起,却不发一语。 他的确奇怪,奇怪她怎么会知道寒潭里被下了药。 更想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如果早就知道,她怎么可能还心甘情愿去寒潭替他摘来了红莲,取了莲心作为药引让太医帮他解毒? 那种药,就算事先知晓,只要吸入身体里照样无药可解。 或许,她是在摘取红莲的时候察觉到的,毕竟不是无色无味的东西,若感官足够敏锐,也并非完全察觉不到,但一般等察觉到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 气味进入身体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慢慢忘记心头最在乎的那个人,药石罔效。 所以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知道自己中了药,却不代表她能想得起自己忘记的那个人。 “日月寒潭寒气深重,一般人无法靠近。”九倾叹了口气,“二皇兄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帮你做的这件事?” 胥王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是要护着这个人?”九倾挑唇,“是大祭司?” 胥王闻言微愣,随即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不是大祭司。 九倾知道自己判断错了,因为大祭司是除了九倾之外,唯一一个能靠近寒潭的人,而且因为那场卦镜中呈现的劫难,让大祭司对夜瑾颇为忌讳,所以九倾以为是他。 但是显然,并不是。 九倾托腮沉思,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到南族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这样吧,孤换个方式来问。”九倾抬眼,“这个人是南族官员?” 胥王抿唇不语,眉头却忍不住微皱,心里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在慢慢发酵。 他不知道九倾这么问的意义在哪里,不管她猜测的人是谁,他会告诉她是或者不是吗? 哪怕她能猜到这个人的身份,他也不会给她肯定的答案。 但是九倾显然不这么想,漫不经心地道:“是在朝为官的武将?” 第1091章 读心之法2 胥王还是不说话,眸色却深了深。 有官衔在,却并非在朝为官。 九倾虽然这么问,心里却并不会真的认为是个武将,因为即便是内力多深厚的高手,也同样做不到这一点。 但是这不妨碍她一个个猜测,并且连续不断地抛出问题:“是皇子,或者皇室宗亲?” 胥王不说话。 九倾淡道:“此人现下身在何处?是否还在天都城?” 胥王面色微紧,眸色更深一层,心头那种诡异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他知道九倾不是一个无聊的人,她接连不断地问这些问题,一定有着她的用意。 他担心自己一旦开口,就会被她捕捉到破绽,可即便不开口,心头的不安却依然一层层逐渐加深。 “二皇兄。”九倾忽然轻笑,“你可以不必这么紧张的,孤以前一直以为,你那份沉着镇定跟皇长兄有的一比,可现在看来,你明显比他差远了。” 胥王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殿下说的对,臣的确比不过皇长兄,也没有要跟他一较高下的意思。” 九倾点头:“那么我们言归正传,这个人的身份是个文臣?” 胥王,“……” “文臣却不在朝,并且此时就身在天都。”九倾笑了笑,“二皇兄能不能告诉我,这个人多大的年纪?有无妻妾?若是年轻人,那么他是天都世家公子?嫡子,庶子,还是外生子?” 九倾的语气很轻松,胥王的脸色却一点点僵硬了下来。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了。”九倾勾唇,“虽然有些意外,还有些不解,但是无妨,我可以慢慢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她开口唤道:“紫陌。” 紫陌闻言走了进来,“殿下。” 九倾淡道:“去御山书院一趟,传孤的口谕,把那位年轻的云太傅带进宫,孤要见他。” 紫陌恭敬应下:“是。” 胥王一震,整个人无法再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死死地盯着九倾,瞬也不瞬。 他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九倾却这么快就能抽丝剥茧,想到了最后的那个人,并且如此笃定……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二皇兄觉得奇怪?”九倾淡笑,“寒潭里的红莲心能作为药引,这个孤自然是知道的,并且孤还知道,二皇兄中了蛛丝之毒,只有服用了以红莲心为药引配出的解药,才能解了毒。” “但是二皇兄却不知道,日月寒潭的红莲固然是解毒圣药,可其中凝聚天地日月精华的寒气,却非一般人可承受,所以孤必须事先拂去莲心所蕴含的寒气。” 胥王的眼神慢慢归于平静:“拂去寒气的方法是什么?” “孤的血液。”九倾生出白嫩的手指,“一滴血而已,对于我来说,构不成什么损失,却能因此救了二皇兄的性命,并且……” 她敛了面上笑容,淡然地看着他,“七字咒中有一种读心之法,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做到的。” 第1092章 我若真忘了他,他会活不下去的 七字咒。 原来早在解毒——不,早在他中毒之初,她就看透了他所有的心思,以及他自导自演的把戏。 胥王无话可说。 在这个比他小了一轮的皇妹面前,他觉得自己像个拙劣的小孩子,这种感觉很荒谬,但却非常真实。 “你真的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胥王道。 九倾语气淡定,“再过两个月,我就满十七了。” “是啊,再过两月红莲盛会又要到了。”胥王轻叹,“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曾经不解世事的小女孩,如今居然睿智得像个掌控天下的……” 顿了一下,他斟酌着说法,“帝王,你本身已经是个帝王了,所以这个说法有些不妥,但我还是觉得你睿智得让人震惊,也让人不得不畏惧。” 九倾道:“人都是会成长的,如果没有肩负天下的责任,那么我依然还是那个不解世事的少女。” 可她不是,也不能,因为已经承担了责任。 “还有一年,你就要登基了。”胥王道,“没有了温绥远,你还有三个皇夫,此番风家次子帮你查出了这样一件大案,能力已经得到了证明,你是不是打算立他为正?” 九倾闻言微默,随即挑眉:“二皇兄记性是不是不太好?孤记得自己已经废了皇夫的。” 胥王顿时一静,沉默地看着她。 “废了皇夫?”须臾,他平淡地开口,“然后呢?” “然后?”九倾挑唇,“夜瑾将是孤唯一的帝君,二皇兄不记得孤曾经说过的话?” 胥王脸色猝变。 “二皇兄是不是觉得,那个药是万能的,所以在我身上也同样有效?”九倾眉梢微扬,唇畔轻轻挑起的弧度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讥嘲,“孤如果因此而忘了夜瑾,二皇兄知不知道,他会活不下去的?” 胥王沉默地看着她,真正觉得一丝寒气从脚底生起。 “我若忘了夜瑾,那么二皇兄拆散的不止是我跟他之间的这段感情,更是要了他的命。”九倾声音渐冷,寒意丝丝缕缕流露出来,“他若出了什么事,二皇兄,即便你是孤的皇兄,孤也会亲自让你尝尝,什么是人间极致的酷刑。” 胥王攥紧了手,“你为什么……” “修炼出七字咒的人,百毒不侵。”九倾淡淡道,“那个药不同于一般的毒,所以我的确受了一些影响,但毕竟只是一些下作的东西,我若当真因此就中了招,也未免太过不济。” 下作的东西…… 胥王闭了闭眼,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场笑话。 原来他费尽心思的筹谋设计,在她眼里,连小孩子幼稚的办家家都不如。 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灵药,对她来说却只是受了一些影响而已。 呵。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温家我能宽容,是因为温御史的确不该被牵连,二皇兄也一样,以往的政绩不该被抹煞。”九倾道,“所以这件事同样不会让太多人知道。二皇兄交出所有职务,回府闭门思过吧。” 第1093章 云太傅胆子不小 闭门思过? 胥王没有去问思过多久,因为他心里明白……大概是一辈子吧。 不过相比他做下的事情,这个惩罚倒也不算重。 点点头,他道:“臣也多谢殿下大恩。” 九倾没说话,目送他转身离去。 书阁里陡然间安静了下来,九倾抬手揉了揉眉心,眉梢眼角终于泄露了丝丝疲色。 闭上眼,她靠着椅子静静养神了一会儿。 紫陌进来的时候,九倾睁开了眼,“云昊带来了?” “是。”紫陌说完,蹙眉盯着九倾的眉眼,“殿下要是累了的话,就去榻上歇会儿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让他在外面候着呗。” “也不是很累,就是心情有些不怎么好。”九倾揉了揉鬓角,声音清淡,“把他带去西园吧,孤稍后过去。” 紫陌点头:“是,殿下。” 刚要转身离开,却听九倾又道:“今天是四月二十?” 紫陌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嗯了一声,“是的,殿下。” 九倾点头:“知道了,去吧。” “是。” 九倾看了看案上的奏折,伸手翻看了几本,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这些日子已经被她处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总算可以平静一段时间了。 九倾起身离开了书阁,往西园走去。 “不必跟着。” 开口阻止了身后宫人的贴身跟随,九倾独自一人沿着长廊走着,西园风景不错,但即便是自己的园子,九倾也很少有机会进来这里欣赏风景。 这段时间的忙碌总算要告一段落,接下来,是该去安抚一下夜瑾的心了。 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最近有没有在不安? 五月初八…… 倒是选了个不错的日子。 穿过幽深曲折的回廊,九倾看到那一袭白衣的男子站在凉亭之中,安静地注视着园子里随风摇曳的鲜花,侧脸看着儒雅静谧,颇有一种天生的雅致出尘气息。 九倾走进亭子里,白衣男子转过身来,优雅从容地撩袍拜下:“微臣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紫陌。”九倾淡淡开口,“把书阁里所有的折子全部整理好,送去疏凰宫给父皇批阅,顺便告诉他,我会离开南族一段时间,以后的政务由他自己主持。” 紫陌闻言,先是呆了一下,随即才松了口气,俏声应道:“奴婢遵旨。” 话音落下,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南族一段时间,显然是要去东幽吧? 只是不知殿下只是给即将登基的新帝一个面子,还是已经记起了瑾王? 真是希望她不要忘了瑾王才好,否则瑾王若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九倾走到一旁桌子旁坐下,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优雅轻啜一口,才漫不经心地道:“云太傅胆子不小。” 云昊转了个身,面对着九倾跪着,身子从容,不见半分惶然不安。 “臣身份低微。”他道,声音也温淡不惊,“皇族亲王的命令,臣不敢违抗。” “这么说来,倒是孤冤枉你了?” 第1094章 伤痕1 “臣并非这个意思。”云昊半垂着眼,“臣做了不该做的事,自然应该受到该得的惩罚,臣听凭殿下处置。” “既然知道自己做的是不该做的事情,那么云太傅能否告诉孤,你修习过什么样特殊的内功,居然能不惧日月潭的寒气?” 云昊微默,随即缓缓摇头:“微臣不敢欺瞒殿下,从未修习过任何特殊的内功心法。” “哦?”九倾轻笑,“那可真是奇了。” 云昊沉默不语。 九倾转眸看着他,须臾,“麻烦云太傅把手腕伸出来。” 云昊闻言,似乎完全不觉得意外,无声地照做,撩了宽大的袖子,把手腕递到了九倾面前。 九倾素手微抬,指尖搭上他的腕脉。 触手冰凉的感觉,让九倾诧异地咦了一声,带着些许讶异地眸色落到了他的脸上。 云昊却依然沉默不语。 九倾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却并没有收回手,而是继续探着他的脉象,随即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再然后,她做了一个稍有些失礼的动作。 抬手撩开了云昊的衣袖,连同袍服下的一层中衣袖子,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云昊没有阻止,任由她动作。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落入了九倾的眼底。 新伤旧伤,大多是鞭子交错的痕迹,还有一些烙伤,棍伤,甚至是尖利的锐器划过的伤痕,在白皙的手臂上凌乱交织,显得分外可怖。 类似的伤痕九倾在夜瑾身上也见过,但是跟这个稍微有点不一样。 夜瑾刚在宸王手下受训的那段时间,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宸王检查夜瑾的功课时下手从不留情,可那些伤痕或许当时难忍,但宸王的本意却是好的——至少,虽然严苛,初时甚至也带着些许刻意为难或者考验的意味,却并不是出于恶意的虐待。 所以夜瑾身上也有鞭伤和棍伤,甚至是戒尺造成的伤痕。 但眼前这个男子手臂上的伤痕——如果没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烙印夹杂在其中,九倾或许也可以将之看作是一种训诫,就如同…… 父亲对儿子,或者兄长对弟弟的一种教导方式。 但是她却分明清楚,没有哪个父亲或者兄长,在教导的时候会以烙刑来惩罚自己的儿子或弟弟。 这是虐待。 训责和虐待,九倾并非分不清。 此时九倾心里也终于隐隐明白了什么,放开他的手,淡淡道:“云太傅肌骨寒冷,是天生的,还是后来才造成的?” “应该是天生的。”云昊收回自己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放下袍袖,垂下眼又是一副恭顺的姿态,“微臣肌骨与常人不同,不畏寒冷,却对热度极为畏忌。” “不畏寒冷?”九倾淡道,“你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这种特殊的体质?” “……被家兄关进冰窖的时候。”云昊静了一瞬才回答,声音里却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一整个日夜,冰窖的温度殿下应该是知道的,但微臣在里面待了一个昼夜,却没有任何感觉。” 第1095章 伤痕2 微顿了一下,云昊淡道:“之后不止一次类似的经历证明,微臣这肌骨和经脉的确与常人有些不同,对寒冷没什么感觉。” “你的兄长把你关在冰窖里?”九倾淡淡一笑,“所以你是不是还想说,你身上的这些伤痕,其实也都是你的兄长造成的?” 云昊微默,随即缓缓摇头:“如果殿下不问,微臣不会主动说什么。” “是吗?”九倾挑明,“孤以为,你会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孤一些事情。或者说……你之所以在寒潭下药,为的就是让孤主动了解你的事情。” 此言一出,云昊顿时沉默了下来。 日月寒潭寻常人靠近不得,云昊在寒潭里下药,算计的是九倾,那么当九倾知道自己被算计的时候,一定会追查下药的人。 云昊不是侍奉神灵,身心洁净,并具有一定神力的大祭司,也没有修炼过七字咒,所以他能靠近寒潭而不受寒气侵蚀,一定有着特殊的原因——追查下药之人的九倾,当然会对此感到好奇或者疑惑。 在了解这个原因的时候,按照九倾的作风来说,极有可能亲自替他把脉,亲自了解情况。 那么最后,精通医术的九倾在知道了云昊肌骨天生寒凉的同时,自然也会顺带的察觉到他手腕上层层叠叠的伤痕,以及他身体里严重的内伤。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了解一下这些伤痕的来龙去脉了? 这是九倾的判断,也的确是云昊最初的想法。 所以此时,被一眼看穿了意图的云昊,只能沉默。 第一次在书院里见到这个女子时,他就知道对方看似平静温淡的笑容下,睿智且深不可测的心思,此时他越发深刻地印证了这一点。 太通透……通透得让人在她面前像是透明的一般,无所遁形。 “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孤也猜到了你的心思,那么顺道了解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九倾啜了口茶,声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但是孤喜欢听真话,不但真,还必须实在,夸大其词就不必要了,孤能分辨出来你的话是否掺杂了水分。” 云昊垂眼,静跪的姿势显得恭敬而温顺:“微臣不敢在殿下面前弄虚作假,夸大其词。” “那很好。”九倾道,“你身上的伤痕,是你兄长造成的?” 云昊点头:“是。” “为什么?你做错事,惹怒他了?” “……是。”云昊道,“微臣做的最大的错事有两件,第一件是投胎进了云府,成了云侯的儿子,第二件是命不好,做不成嫡子,倒是做了庶子。” 他的声音同样很平静,完全不掺杂丝毫的个人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这个事实里透露出来的东西,却实在不少。 九倾眸心微细,“你的意思是说,只因为你是庶子,所以就受到了如此不公平的对待?” “殿下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查。”云昊道,“微臣但凡有一个字虚言,愿意接受任何刑罚处置。” 第1096章 伤痕3 九倾垂眼看着他,缓缓道:“孤信你的话。” 说罢,又道:“如果孤记得不错的话,云侯膝下有一个嫡子一个嫡女,一个庶子,还有一个庶女。” “殿下记得很对。” “庶子是你,嫡子嫡女都是云夫人所生,长子貌似二十七八岁了吧?”九倾想了想,“你还有一个嫡生的妹妹,似乎才十五六岁……” 云昊点头:“是,准确来说,是十五岁零一个月,因为上个月刚过完十五岁生辰。” 九倾点头:“你的兄长如此对你,是因为他厌恶于你,还是因为……庶子庶女都是被打压的?” “天都城里权贵世家,庶子庶女待遇相差不大。”云昊淡淡道,“好一些的,也就是身份地位永远越不过嫡子,但不会受到虐待,比如苏相家里就是。而微臣家里,庶妹的待遇虽算不得多好,但是比微臣强一些,因为她从不会被无故虐打,最多也就是被嫡母罚跪而已。” “你呢?”九倾道,“经常被虐打?” “应该说是随时。”云昊道,语气依旧清淡,“只要嫡兄在家,而微臣也在家,那么这种虐待的游戏……就随时都会发生。” “他会如何虐待你?” “什么样的方法都有。”云昊道,“鞭子,坚硬的树枝,藤杖,或者剑鞘,有时候,女子的簪子都可以拿来作为虐待的工具,而除此之外,把微臣关进冰窖也是常用的手段,在冰窖里罚跪就是一整天,有时候也用水淹,他非常喜欢看见臣被水呛得狼狈的样子。” 这一次,九倾沉默的时间久了些。 这些话只听着,都仿佛有一种寒意自肌肤生出,而她不知道云昊究竟是如何做到把这样的话,以如此平静的一种语气说出来的。 慢慢地端起茶盏,将盏中的茶喝了个干净,她才又开口:“你还少说了一样。” 此言一出,云昊身子微震,不自觉地垂了眼,慢慢吐出艰涩的字句:“是,因为那是微臣最大也最恐惧的一个弱点。” 烙刑。 “微臣的身体跟常人有些不同,不惧寒冷,却对热度格外敏感。”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或许是这种记忆实在深刻,让他的嗓音不自觉地泄露出些许颤意,“簪子的一头在火上烧得发红,然后贴上肌肤,亲眼看着自己手臂或者肩上的一处肌肤被烤熟的那种痛苦,很少有人能平常视之,而微臣……微臣的肌肤感受这种痛苦,是常人的数倍,但是微臣……并不敢把这种恐惧流露出来……” 因为一旦让虐待他的那个人知道他的弱点,那么以后的每一个日子里,他都会淋漓尽致地体会到这种极致的痛苦。 九倾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园子里开得正娇艳的花朵,心头有一种翻滚的怒气在一层层往上涌。 南族权贵世家…… 这六个字曾经代表了多辉煌的身份,哪怕是其他三国的君王贵胄提起这六个字时,都会油然而生出一种敬畏。 第1097章 权贵世家的品性,真是让孤大开眼界 可见这高高在上的贵族世家在世人眼中,是多么的耀眼清贵。 可掌权这些日子以来,九倾却亲眼看到了所谓的高贵世家风光无限的背后,所隐藏骨子里的虚伪,腐败,肮脏。 传承了数百年的清贵门庭,传到如今,究竟还有多少清贵可言? 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她道:“你的父亲是否知道这些事情?” “知道。”云昊道,“但是他不会管,也管不了。” 微顿了一下,他解释道:“父亲年轻时跟很多男人一样风流成性,但是碍于嫡母的强势,所以并不敢过分地纳妾。微臣的母亲以前是府里的一个丫鬟,因为近水楼台,又长得漂亮,所以被父亲看中了,偷偷有了一夜之欢,之后也过了数月被宠的日子,后来就有了微臣。” “但是嫡母终究是发现了,大怒之下,忍到了母亲生下微臣,就以勾引主子的罪名把母亲赐死了。” “后来或许是担心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嫡母终于大度了一次,允许父亲纳了一房小妾,这个小妾跟嫡母是表姐妹的关系,性子软弱,进府之后很安分,后来就有了庶妹,因为不争不抢,这些年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九倾有些不解:“你的嫡母和兄长如此厌恶于你,为什么还会允许你读书,甚至是入了御山书院做太傅?” “因为家兄不喜欢读书。”云昊道,“他不喜欢读书,但是父亲的官职却并非世袭,所以家兄若想入朝为官,就必须独自考取功名。父亲和嫡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但是家兄的学识水平却连御山书院的玉衡班都进不了,因此他们只能另想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你?”九倾眯了眯眼,“你可别告诉孤,你进入御山书院的目的是替他作弊?” “微臣知罪。”云昊弯腰,实话实说,“父亲对微臣的要求是,代替家兄应考。” 九倾倏地沉默了下来,面上一片清冷,“你的兄长也参加了春闱?” “是。” “连春闱都敢拿来弄虚作假……”九倾咬牙,眼底怒气蓬发,“你们这些权贵家的品性……真是让孤大开眼界!” 云昊叩首:“微臣知罪。” “你的确有罪。”九倾冷冷地道,“算计孤的时候你可知道,孤若当真受了那药的影响,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云昊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平静地重复了一句:“微臣知罪。” 九倾闭了闭眼,声音慢慢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些许无情的意味:“你算计的是孤,也是孤最爱的人,所以这惩罚免不了。” “微臣听凭殿下处置。” “既然你的肌骨对热度那么敏感……”九倾抬手提起茶壶,倒满一个茶盏,原本已经半温的茶水在进入茶盏时,却开始一点点沸腾起来。 伸手端起茶盏,她淡淡道:“这盏茶,孤赏你的。” 云昊直起身子,看了一眼茶盏中不断冒着热气的茶水,眼底闪过一丝畏惧,却最终慢慢伸手接过。 第1098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1 “双手捧好了。”九倾拿起茶盖,直接盖在了茶盏上,阻止了热气的溢出,“这盏茶温度会持续半个时辰,孤没你兄长那么残忍,但是请你给孤记着,孤的眼里揉不进沙子,算计孤的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并且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孤可以宽容你一次。” 眸心薄凉色泽轻涌,九倾的声音也渐渐失去了温度,“若再有下次,孤让你好好体会一下被烈火吞噬的滋味。” “微臣……微臣不敢。”云昊声音微颤,双眼盯着手里的茶盏,双手被滚烫的温度烫得如烧灼一般剧痛,而浑身的血液也像是要随着这茶水一起沸腾一般。 不大一会儿,他的额头就冒出了涔涔的汗水,脸色却苍白中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红色。 九倾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就站起了身,转身走到亭柱旁,看着亭外风景。 办完事情回来的紫陌看着亭子的一幕,眉头微皱,沉默地看了一眼双手捧着茶盏看起来像是很痛苦的云太傅,随即转头看向九倾:“殿下,奴婢把折子都给皇上送过去了,皇上问您怎么又要离开?” “你怎么说的?” “奴婢说不知道。” “嗯。”九倾点了点头,“替孤再跑一躺,告诉父皇,殿试的事情让他不必管,等孤回来之后,孤亲自主持殿试。” 紫陌闻言有些讶异,却什么也没问,再一次乖乖地领命而去。 九倾独自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淡淡开口道:“对于天都名门世家的事情,你了解多少?是否大多都是这样的情况?” “微臣……不是十分清楚。”云昊稳了稳语调,“但是庶子庶女的命运都掌握在嫡母和嫡兄手里,这一点却大多是事实。” “上次在御山书院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跟孤说起此事?”九倾转头看了他一眼,“非要用这种算计孤的方来得到这个机会?” 如果不是为了让九倾知道这样的事情,那么作为一个朝臣家的庶子,云昊就算如何不怕死,也断然不敢参与到胥王这件事情当中。 在寒潭中下药,这件事情九倾必然会查——但是也要等她彻底腾出手来,并且那药效失去了效用之后,她才会彻底清查此事。 或许连云昊自己,都不敢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换来这个机会。 九倾要查下药的人,最后能不能查到他的身上也同样是个未知数,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抱着的或许只是一线希望。 之所以没有在书院里说,是因为,“书院里人太多,臣无法保证这件事不会让微臣的父亲和家兄知道。” 一旦父亲和兄长知道,那下场,自是不必言说。 而且他也无法保证,当时说了此事,九倾会不会插手去管这样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算计储君一事罪名虽然不小,只要九倾查到了他,他也有了被单独召见的机会,那么就是上苍给了他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即便因此而换来一些惩罚,他也觉得值得。 第109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2 九倾身为储君,若是发现天都权贵之间的宅子里有诸多不平事——当然,但凡有些身份的达官贵人家里,不平事其实时刻都在发生。 嫡妻打压丈夫的小妾,嫡兄压制庶弟庶妹,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皇帝的后宫里小妾也不能越过了正宫皇后娘娘。 嫡庶尊卑,永远界限分明。 九倾是储君,掌管的是天下苍生,不可能有闲工夫去理会臣子家后宅里的鸡毛蒜皮之事—— 然而,如果这些事情超出了她能容忍的底线,那么她一定不可能再袖手旁观。 在她眼里,上下尊卑的界限一直都在,否则皇权又有何用?但是尊也好,卑也罢,当这些人全部被纳入天下苍生的范围之内时,他们却都是平等的。 这是人权。 当一个人连人权都保证不了,当一个帝王连自己臣子家发生的漠视人权的事情都可以坦然视之,何以给天下苍生以安然富足—— 富足,不止是生活的富足,还有人权的平等。 时间静静流逝,温暖的阳光照在园子里,花草树木都充满了生机,可九倾此时才真正清楚,温暖明媚的阳光之下,也有暖阳找不到的阴暗角落。 光鲜亮丽的华衣背后,风度翩翩的优雅举止之下,谁也看不清人心的美丑善恶。 “这两日孤会离开天都,大约六月初才会回来。”九倾淡淡道,“你先回御山书院教书,孤安排两个人给你,名为监督,实则保护你的安全。等孤回来之后,你到孤的身边任太傅一职。” 云昊整个人已经如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汗水打湿,发丝上开始往下滴水,此时九倾清冷的话语却如甘霖一般,给他浇了个透心的清凉。 “殿下,这……只怕不合规矩。”即便如何想稳住语调,却依然克制不知声音里的颤抖,“臣,微臣只是庶子,按照南族律法……” “孤说的话,就是律法。”九倾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说完了便举步离开凉亭,“自己算着时间,半个时辰结束,凤寰宫外会有人等着送你回书院。” 云昊转头,看着慢慢消失在回廊深处的女子,心头骤然一松。 纵然掌心炙热难耐的温度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入四肢百骸,制造着一波波的痛苦,但是他却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赌赢了。 这个女子,是真的把天下苍生看作了自己的责任,也的确有着宽容的胸襟,以及圣明帝王该有的睿智和原则—— 这样的女子,又怎么容忍得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还有那般阴暗自私,扭曲人性的事情发生? …… 回到凤寰宫,玄一玄二已经从天牢回来,九倾淡道:“玄影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孤启程去东幽。” 玄一玄二低头应是。 九倾心念微转,想到云昊,心里改了个主意,吩咐玄一道:“让风云涧过来一趟。” “是。” 玄一刚要离开,却听风云涧的声音响起,“殿下召见微臣?” 九倾举步进书阁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着慢慢走近的男子,淡笑:“你从何处来?” 第1100章 孤正是要打破这个限制 “臣刚从皇上那里过来。”风云涧道,“皇上方才召见微臣,询问了一些关于温家长子的事情。” 九倾闻言点头,淡道:“进来吧,孤有事交给你去做。” 说罢,进了书阁。 风云涧很快跟了进去。 “关于天都名门世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九倾在书案后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抬眼,“我说的不是表面看得见的东西,而是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风云涧闻言微愣,“殿下指的是……” “比如后宅之事,兄弟姐妹之间的相处之道,嫡庶尊卑的界限,以及一些表面上光风霁月,实则阴暗残酷的打压欺凌。” “殿下说的事情,臣不是十分清楚。”风云涧沉默了一下,随即缓缓摇头,“臣的家里没有这种事情,而且以前大哥也不允许我打听别人家的这些事。” 九倾微默,随即点头。 心里倒是明白他说的,风大学士就一个正妻,膝下只有风离轩和风云涧兄弟二人,没有姨娘和庶弟庶妹,所以这些事情当然不可能发生在风家。 而风离轩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是了解的,风云涧打小既然是他一手教大,那么所有的心思大概只能用来练武和读书,对于别人家的家事不了解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风云涧的时间也算是安排得充实,过了弱冠之年刚好遇上皇帝替九倾选皇夫,那段时间为了准备功课,他几乎日夜泡在书房和练武场,再后来又做了九倾的影卫…… 九倾安静地倚在椅子上,淡淡道:“这段时间你暗中替我关注一下,此事可以让你大哥知道,就说是孤的意思,他不会因此怪罪你的。” 风云涧低头领命:“臣遵旨。” “还有那个御山书院的太傅云昊,他是云侯家的庶子,这个人你是否认识?” 风云涧点头:“认识,此人才华横溢,学识惊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顿了一下,“可惜被嫡庶身份所限,无法越过嫡子入朝为官。” “孤正要打破这个限制。”九倾道,“除了刚才孤说的事情之外,往后的时间你可以多多去御山书院跟这个太傅交流一下,以后要同朝为官的,彼此先了解一下没什么坏处。” 同朝为官? 风云涧微愣,随即凝眉想了一下,“臣记得……云家嫡子好像也参加春闱了,殿下打算让他们兄弟二人同时入朝?” “没有。”九倾摇头道,“他的兄长叫什么名字?” “云初阳。” “云初阳?”九倾淡笑,“名字倒是取得不错。” 风云涧没说话,隐隐听出了九倾话里似是含有几分讽刺的味道。 “新一批学子入朝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九倾道,“孤方才说的这两件事,你给我做好了,尤其是那位云太傅……” 眉心微蹙,她道:“请你大哥出面,找个名义让云昊暂时住到风府去,时间一个月左右。” 风云涧虽然心里有些不解,却还是领命照做:“是,臣回去会让大哥安排。” 第1101章 登基大典前的焦虑1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初,离登基大典的日子越发近了,但是朝臣们发现,别人的皇帝登基即位是一件举国同庆的大喜之事,大赦天下才能体会皇帝该有的喜悦。 可他们家这位皇帝陛下却似乎是反其道而行,离大典的日子越近,他越是沉默得反常,并且不是安静的沉默,而是那种看起来很左立不安,焦躁犹如困兽一般的沉默。 虽然这样的说法有点大不敬的意味,很多人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但事实却是,年轻的皇帝陛下看起来的确很反常。 整日不说一句话,早朝上也只是如雕像一般坐在那里,时而失神,时而抬眼望向大殿之外,连续几日下来,频频在朝堂上失神,后来干脆就不上朝了—— 直到北夷皇帝命使者送来了一封致歉的信函。 此时距离朝堂上处置叛臣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北夷皇帝遣使者前来代表皇帝本人致歉,并且直言联姻一事作罢,命使者和随行的将士将公主燕瑜和金总管带回北夷问罪。 然而,心情极度不好的皇帝陛下面对着满脸堆笑的侍者,却只是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话,“朕的疆土不是北夷皇帝的后宫,能任由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致歉?诚意在哪儿?” 使者被他狠厉冷酷的表情吓住,吓呆了一般僵在当场,不敢吭声。 原本以为东幽皇帝就算不满,也会委婉地提出一些要求或者补偿之类的,毕竟谈判就是那么回事,国与国之间有了冲突,向来习惯以财物作为讲和的手段。 况且恰逢这位新帝陛下登基大典在即,不应该心情舒畅,特别好说话吗?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他说话时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北夷公主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于是谈判破裂,皇帝后来再也没有露过面,使者百般求见也无济于事,皇帝根本不见他。 于是使者只能遣人送了回信给自家皇帝,而他自己,则继续都留在东幽,另想其他办法——毕竟北夷的公主还在人家的地盘上,东幽皇帝不同意,他根本没办法带回公主。 带不回公主,他就无法回去跟自家皇帝交差,差事办砸了,皇帝还不定怎么处置他呢,他敢独自一个人回去复命吗? 北夷使者心里发愁,东幽的大臣们心里同样也是愁啊,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说皇上前段时间挺圣明的,朝堂除奸那一幕至今还留在他们的脑子里,而且后来几日心情看起来似乎也不错,可从时间逼近五月开始,他的情绪就变得明显不正常了。 眉眼间的神色看起来时常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在自己的臣子面前连丝毫的掩饰都没有。 群臣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原本欢乐的庆典不知怎么的,就变得像是要上刑场一样的煎熬。 文武大臣们心里想法纷纭,原本打算趁着登基大喜顺便提一提纳妃之事的大臣,见到皇上如此反常,硬是一个字都不敢提了。 第1102章 登基大典前的焦虑2 作为皇帝陛下心腹谋臣又兼一国之相的温牧,心头也是担忧,对于皇上的反常他们心里有些隐约的猜测,但皇上什么也不说,只有渐渐失去了神采的眼神和总是呆滞一般的沉默,让人一日比一日心焦。 五月初六日晚,离登基只剩下两日,司制坊的尤尚宫前来禀报,“丞相大人,皇上登基大典时要穿的衮服已经做好,臣想请皇上试穿一下,看哪里还需要修改,但臣找遍了皇宫却也没见着皇上。” 温牧闻言皱眉,“皇上不在麒麟宫?” 尤尚宫摇头:“不在。” 温牧想了想,“你先回去吧,我去找皇上。” “是,多谢丞相大人。” 温牧眼底闪过一丝叹息,真心想知道,皇上这又是闹哪门子的脾气? 难道是登基前的焦虑症? 他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着,一个人出了宫,直接到了紫云山庄。 到了扶风院,却照样扑了个空。 温牧如无头苍蝇一般将整个山庄几乎找了个边,直到在校场上发现了一些陌生的人,他瞬间愣了一下。 清一色的黑衣劲装,正在进行着比一般将士更严酷的训练。 高高的点将台上,一个身穿黑色袍服腰系织金腰带的男子负手而立,外罩滚边披风,身姿高大挺拔,即便不言不动,也自有一种泰山压顶般的迫人气势。 温牧眉心微锁,这些是什么人? 皇帝陛下秘密训练的军队?看起来不太像…… 站在校场上的宸王似有所觉一般转过头,看到温牧的一瞬间,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随即走下高台,往温牧所在的方向而来。 “什么事?”他语气冷峻,透着天生的威严,“皇上不在宫里?” 温牧又是一愣。 这个人显然不但认识皇上,还认识自己,但是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对皇帝该有的敬畏,而是带着一种亲近之人的熟稔,以及一种……说不上来的意味。 或许是温牧不愿甚至不敢去多想,心思敏锐的他这个时候已经能分辨,至少眼前这个男子并不是敌人。 他缓缓点头:“阁下是……” 宸王没有回答他的疑惑,而是转头道:“来人。” 两个黑衣人飞身而来,单膝跪下。 “立刻去找,找到皇上让他回山庄一趟。” “属下遵命。” “你可以先回宫。”宸王看向温牧,语气冷漠得像是在命令,“皇上很快就会回去。” 温牧发现自己居然已说不出一句话来,下意识地点头,等他反应过来之际,那个男子已经转过身,飞身上了校场。 周身那种凌厉冷峻的气息,让温牧心头不断地生出惊疑,他发现,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居然没有半分招架之力。 很快就会回去? 难道他知道皇上在哪儿? 还是说,他的手下当真这么厉害,不管皇上在哪儿,都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 温牧半信半疑地离开了山庄,心里想着事,自然没办法回自己的府里,而且宫里还有一大堆折子没批。 摊上个任性的主子,他真心觉得自己要少活二十年。 第1103章 从天而降的女子 夜瑾现在在哪儿? 连宸王也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做出如此傻气到近乎愚蠢的举动。 登基大典之即,身为皇帝的夜瑾丢下宫里一干忙到天昏地暗的朝臣和宫人,独自一人连马都没骑,直接以轻功狂奔出东幽皇城,在温牧到紫云山庄找他的那会儿,他已经一口气飞奔到了距离皇城百里之外的一条官道上。 停下脚步,夜瑾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宽阔的道上,目光失神地望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宽道尽头,看不见一个人影。 没有马蹄车轴声,也没有人烟欢笑声。 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 夜瑾恍惚觉得,整个世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体会着被无边的孤寂包围的滋味。 离登基大典还有两天……不,准确来说,还有一天而已。 因为今天,已经过去了。 可他等来的不是惊喜,只是让人一片不安的安静。 倾儿…… 夜瑾攥紧了手,慢慢地坐倒在路边,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好想即刻飞奔到南族,亲眼见一见她…… “瑾王。” 耳边响起一个没有情绪的声音,夜瑾抬眼,两名黑翎卫站在不远处,目光淡然地看着他。 “宸王让您现在回去。” 现在回去,回去做什么? 夜瑾低垂着眼,唇角轻扯了一下,掩去眼底的涩然,回去等着登基大典吗? 可登基大典上没有她…… 没有她的登基大典,有何意义? 果然,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如果他没有在北夷军营听到那些话,不知道她曾经忘记过他的日子,心里不曾产生过不安,她也不曾托玄三带来那些让他安心的话……或许,他应该没这么大失落的。 可是现在,似乎突然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心思。 登基大典不想参加了,江山也不想要了,什么天下苍生,什么百姓福祉……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真的没那么伟大,真的,没那么伟大…… 夜瑾将埋下头,浑身流落出孤寂和哀伤,像是一只受伤的兽王。 两名黑翎卫对视了一眼,皱眉又待开口:“瑾王——” 一阵哒哒的马蹄上骤然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在这分外安静的宽道上,由远及近传来,瞬间带来一种惊雷般震耳欲聋的感觉。 黑翎卫的声音戛然而止。 夜瑾显然也听到这个声音,身子蓦然一僵,整个人仿佛呆滞了一般。 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很久,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离自己仅剩下咫尺之遥,他却不敢抬头看一眼,怕又是一次失望。 直到马蹄声在某处停了下来,并就此定格,直到黑翎卫恭敬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参见殿下。” 殿下? 夜瑾浑身的血液像是突然停止了流动一般,他慢慢抬眼,转过头,以一种仰视的姿势看着高居马背上的女子。 星光黯淡,可马背上的女子容色夺目,风华无边,让人只看着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九倾。 他唇角微动,无声地喊出她的名字。 第1104章 我在等你啊 “这位公子。”女子清婉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挡着我们的去路了。” 跪在地上的黑翎卫:“……” 夜瑾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九倾翻身下马,身后的紫陌和玄影六人也跟着下马。 在夜瑾面前站定,九倾眉梢轻挑,与他静静对视了一瞬,漫不经心地又道:“这么晚了,公子待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夜瑾轻声回答,声音如柳絮,“我在等你啊。” “等我?”九倾轻笑,“如果等不到呢?” “等不到……就一直等,一直等。”夜瑾道,“一直等到为止。” “如果一直等不到呢?” “那就等一辈子。” “不用一辈子,你就饿死了。” “饿死就饿死吧,反正……也没人心疼。”夜瑾垂眼,平淡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涩意,“死就死了,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胡说。”九倾瞪了他一眼,“世上的人千千万,可我的世界里却只有一个夜瑾啊,别人取代不了的。”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 夜瑾浑身一颤,几乎以闪电般的速度起身把她抱进了怀里,死死的,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的力道。 九倾被他钢铁般坚硬的手臂勒得后背都疼,却只是叹了口气,任他抱着。 “你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嘶哑,“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给我一封信,送来的唯一一封信上也只有叛臣的名字,连个隐晦的暗示都没有,你是不是……是不是存心让我难过?” 九倾叹息,从善如流地道:“是我的错。” 夜瑾一僵,所有委屈就再也说不出口了,沉默地抱着她良久,才低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总胡思乱想。” 说着,夜瑾慢慢地放开了她,目光却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贪恋地看了半晌,清楚地看见她眼角的疲色,才呐呐地道:“赶路很累了?” “你觉得呢?”九倾挑眉,“我们是要继续在这里扭扭捏捏,还是回去洗漱休息?” 夜瑾道:“当然是回去休息。” 他又不是故意要选这个地方给她诉衷肠。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初八是你的登基大典。”九倾平静地看着他,“这个时候你应该很忙才对。” 夜瑾:“……” 九倾转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两名黑翎卫:“你们是出来寻他的?” “是。”两人答道,“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东幽的丞相亲自出宫找皇帝陛下却没找着,所以宸王命属下寻找瑾王,并带他回宫。” 夜瑾嘴角一抽,无语地瞥了一眼出卖他的两人。 “任性。”九倾转头看向夜瑾,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真应该让宸王好好治治你这任性的毛病。” 夜瑾低声道:“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还是亲自动手比较好。” 此言一出,周遭所有人齐齐嘴角抽搐。 第1105章 皇上要立后1 回宫之前,他们先回了紫云山庄一趟,宸王看见他派出去的两个人不但带回了夜瑾,还多了九倾一行人,静了一瞬,随即淡道:“一国之君做到这个份上的,古往今来找不出第二个。” 夜瑾识相地沉默。 他自知有错在先,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宸王呛声,况且他从来也不曾在宸王面前呛过。 “皇兄费心了。”九倾也是无奈地笑了笑,“夜瑾就是这样的性子,就算往死里罚上一通,他大概也改不了了。” 宸王没说话,心里却明白九倾的意思。 夜瑾的任性从不在于他自己本身,若没有这份感情牵制,他的意志和心性都是足以称得上强大,甚至可以做到无坚不摧。 和九倾的这份感情让他变得谦卑,也更加坚韧,可与此同时,却也时刻牵系着他浑身的神经。 他可以成为无敌的强者,也随时可以脆弱得一击就碎——而这一切,皆取决于九倾一人。 宸王没有体会过这种感情,所以理解不了夜瑾,但是他明白这个事实,更清楚,就算把夜瑾骨头敲碎了以示惩戒,也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淡淡道:“先回宫去吧,刚才东幽丞相来找过一次了。” 九倾点头。 两人回到宫里,时间已经很晚了,温牧在御书房把重要的折子都已经批完,只待夜瑾回来盖上玉玺就行,可批完了折子他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一个人在书房里等着。 紫云山庄的那个人说皇上很快就回来,可这都半夜过去了,皇上还不知道在哪里,如果夜瑾今夜不回来,明日宫里就真的要乱了。 登基大典上找不到正主,这举国同庆的登基大典还怎么举行? 温牧深深地皱眉,脸上尽是愁色。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的声音让他倏地站起身,急急地道:“找到皇上了没有?” “还没有消息。” 欧阳和宫冥并肩走了进来,这两人一个在御前行走,一个在禁军之中担任统领一职,此时都为了自家主子的失踪而焦头烂额。 温牧脸色一暗,“这么晚了,主子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夜瑾失踪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带足人手,只有那个无寂一直跟在身边,而且最近主子的脾气实在算不得好,无寂到底有没有跟着,都是个疑问。 “主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欧阳皱眉,“登基大典在即,他怎么能这么……” “我方才去了一趟司制坊。”宫冥淡淡开口,“除了登基大典上要穿的龙袍之外,皇上早在两个月前就命司制坊赶制了一套凤袍,这件事除了司制坊的女官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 凤袍? 温牧和欧阳同时一怔。 “主子要立后?”欧阳皱眉,“但是他不是并没有答应跟北夷的联姻吗?而且眼下跟北夷已经算是闹僵了吧?” “主子要立的皇后,从来不是北夷那个公主。”温牧说着,眉心紧紧蹙起,“我可能知道皇上失踪的原因了。” 第1106章 我是他的皇后,唯一的 然而话音刚落,外面却突然想起一阵咚咚的跪拜声,声音有些急切:“参见皇上!” 御书房内陡然一静。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自己回来了? “免礼。”夜瑾的声音清淡,甚至带着些许温和的意味,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漠疏离,“辛苦了,都去歇着吧。” 真的是皇上回来了,而且这语气听着,真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柔,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哦不,现在是深夜,早就没了太阳。 但皇上这心情似乎真的好得很…… 温牧和宫冥都觉得稀奇,但无疑的,心里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来就好。 温牧主动走过去,打开御书房的房门,然后下一瞬,他眨了眨眼,瞬间明白为什么他家皇帝陛下会有这般好心情了。 “温丞相,又见面了。”九倾微微一笑,主动打了招呼,“夜瑾任性,深更半夜了还让各位兴师动众,无法入眠,我代他给各位说声抱歉。” 周遭似乎完全安静了下来。 温牧看着这个女子,无法说话,站在温牧左右宫冥和欧阳也呆呆地看着这个女子,恍惚看见了黑夜中的神女下凡。 “姒……姒姑娘。”温牧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 “是我。”九倾有礼地颔首,“丞相大人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温牧局促地笑了笑,赶紧侧身让开,“姒姑娘请进。” 欧阳转头朝宫冥看去,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个头,无声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位就是那个让主子死心塌地地爱着,为了她不惜空置了三宫六院的女子。 夜瑾没有理会三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跟九倾一起进了御书房,淡淡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登基大典的事情明日再说。” 怎么可能? 他们会这么听话才怪,不为别的,就为弄清楚这个女子的身份,一晚上人仰马翻的辛苦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欧阳轻咳了一声,率先开口甩出了心里的好奇:“这位姒姑娘,是即将成为主子皇后的人?” 夜瑾脸色微变,所有的好心情随着这个问题而瞬间消失。 九倾会成为东幽的皇后? ……怎么可能? 虽然在他心里,她早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可她的身份那般尊贵,南族将来的女皇……他从未奢望过她会成为他的皇后。 她能来参加他的登基大典,他已经知足了,然而…… “是啊。”九倾挑眉,语气悠悠地回道,“我就是夜瑾的皇后,唯一的。” 夜瑾瞬间一呆,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她。 她说什么? “之前答应了他要来,但最近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时日,来得有些晚了。”九倾语气温和地解释,“所以他情绪有点不好,还请各位多多见谅。” 向来口才不错的温牧和欧阳彻底无声了。 皇帝脾气不好,任性,或者是偶尔的暴戾,都是为君者的权利,为人臣子的谁敢多说一句? 但是这个女子言语从容地致歉,就像在包容并维护自己的孩子一样——那种语气,让温牧三人纵有再多的疑问,也无法问出口了。 第1107章 你是不是傻? 很显然,这个女子是在乎夜瑾的,很在乎很在乎,但是那种在乎,比男女之情似乎更多一些其他的感情,他们甚至能隐隐听出一些纵容和类似于对孩子的宠爱。 感觉似乎很荒谬,因为向来只有后妃把帝王的爱视作荣宠,还从没有人把一国之君当做需要宠爱的人…… 可就是这种荒谬的感觉,让他们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 问她的身份来历么? 说实话,就算这个女子只是个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他们也丝毫不会觉得她没资格做一国皇后。 她的从容淡定,她的温润言语,她的气度,甚至是如仙般的容貌和气质,只怕翻遍整个东幽帝都,也找不出谁家的贵女能比得上。 可若是不问,心里又像被猫抓似的难受。 “你们可以回去了。”夜瑾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还有一些急切,“任何事情明日一早进宫再说,朕不会再一声不坑就跑了。” 温牧嘴角一抽,心道原来您也知道自己一声不吭就失踪,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不安? 其实真不想离开,但是温牧也清楚,他们继续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在这个女子面前,他们心里那点小心思好像早已被看透,这种感觉真的跟罕见,让他们觉得新鲜的同时,更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忐忑。 沉默了片刻,温牧恭敬地道:“方才尚宫局的尤尚宫来请示,说是皇上登基大典时要穿的龙袍已经做好,需要请皇上亲自试穿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 “不必试穿了。”夜瑾道,“朕相信司制坊的手艺。” “是,那臣等先告退。”温牧嘴角一抽,“御案上的折子臣已经批了,皇上复查一遍,别忘了盖上玉玺。” 夜瑾点头:“朕知道。” 然后一阵沉默无声,三人只能告退,并带上御书房的房门。 “他们看起来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九倾望着被合上的门,转头看向夜瑾,“伺候你这个任性的皇帝主子,臣子显然要多受累。” 夜瑾闻言,嘴角抽了抽,“如果你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我会很平易近人的。” 九倾顿默。 “我开玩笑的。”夜瑾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将她拥入怀里,发生一声满足的喟叹,“你对我已经够好,也给了我足够多的承诺,是我自己不好,太敏感,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 “这句话我仿佛已经听过了很多次。”九倾淡笑,“不过无所谓,你做到做不到都还是夜瑾,我不介意给你再多一点的承诺,让你安心。” 夜瑾闻言微震,忍不住垂眼看她:“你方才说的,要成为东幽皇后这件事……是当真的?” “当然。”九倾挑眉,“我什么时候诓过你?” 夜瑾眉头纠结了一下,“但是我觉得这个身份,好像有点委屈你了。” “你是不是傻?”九倾睨他一眼,“那你觉得南族帝君这个身份,也委屈你了?” 夜瑾连忙摇头:“怎么会?” 第1108章 何德何能,让你这么爱我 “你当初是宁愿做卑微的皇夫之一,甚至屈膝他人脚下,也要求来这份感情,是因为什么?”九倾淡淡道,“难道只是因为想要一个皇夫的身份?” “当然不是。”夜瑾道,“我是想要一个跟你在一起的机会。” “那不就得了。”九倾叹了口气,“你能委屈求全,我为何不能?况且东幽皇后的身份也并没有委屈我。我只是觉得,我们到了如今,也该正儿八经地成亲一回了。” 说到这里,她道:“成亲之后,有了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你应该会真正安心了吧?” 夜瑾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拥着她,良久,才低声道:“九倾,我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让你这么爱我。 “别说胡话。”九倾嗓音温润柔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选择回应你的感情,自然就应该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来爱,无关乎其他。总不能因为自己是南族储君,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爱,却没有一点付出。” 夜瑾摇头:“但是我觉得你付出的,已经远远超出我所能给你的……” “难道谁付出得多一些,还要放在秤上来称一下?” 夜瑾瞬间一静。 话虽这么说,可是夜瑾心里比谁都明白,或许他们这份感情刚开始时,他爱得比九倾深,爱得无法自拔,爱到不顾一切想要得到她的回应,哪怕卑微到把自己放进尘埃里,他也心甘情愿。 九倾曾因为责任而平静地拒绝了这份感情,可是在他最后不择手段终于得到她的感情回应开始,她对他的付出就远远比他多得多——甚至可以说,完全是她单方面在付出。 而他,似乎一直只是在接受。 她为了让他变得强大,为了让他以后有资格成为南族的帝君而不受他人轻慢,把宸王给了他做师父。 为了不委屈他的感情,她废了四位皇夫,给了他感情和身份上的唯一。 因为他对感情的敏感和患得患失,她一次次给他承诺。 为了安抚他的思念,她不止一次万里迢迢从南族来到东幽。 而这一次,为了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彻底消除他心里的不安,她不惜以南族储君之尊,下嫁东幽皇帝,成为一国之后…… 甚至于在相爱之前,也是她一直在付出,解了他缠身多年的剧毒,帮他摆脱了曾经的地狱囚笼,而他,却没能给她任何能回报的东西。 夜瑾沉默间,心底酸酸涩涩的滋味不断发酵着,以至于他忍不住想怀疑,自己是不是总是在不自觉地对她予取予求?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沉静柔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只纤细的手抬起了他的下巴,九倾望进了夜瑾带着些许愧疚的眸底,眯了眯眼,“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东西?” 夜瑾看着她,双手搂着她的纤腰,缓缓摇头:“我只是在想,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很多善事,所以这辈子上苍才让我如此幸运,得以遇见你。” 第1109章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错了。”九倾摇头轻笑,“幸运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夜瑾讶然地对上她柔和的眸心。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九倾叹道,“这句话说着容易,但是自古以来能如愿的又有几个?世间男子大多爱权势胜过美人,纵使是男女地位相对平等的南族,也从没有一个男子能爱一个人爱到骄傲和尊严皆可抛去。” 倾身在唇畔轻吻了他的嘴角,她浅笑盈盈:“虽然我并不希望看到你如此,但没有哪个女子能对这样的深情和执着无动于衷,撇开身份不谈,我跟其他女子也没什么不同。有一个人如此爱我,我也会觉得满足,会感动,会因此而觉得喜悦。” 夜瑾动容:“九倾……” “爱是相互的,但付出不一定非要平等。”九倾看着他,眼底一片柔情蜜意,“爱毕竟不是等价交易,对吗?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凡柔弱的小女子,那么夜瑾,你一定会呵护我,出强壮的臂膀为我遮风挡雨,对不对?” 夜瑾轻轻点头:“嗯。” 何止于此? 如果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他一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快乐的人。 九倾勾着他的脖子,柔柔淡笑:“我的付出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对于我来说,只能算是举手之劳,那么为了你,我这点举手之劳又算什么?” 相比起一个人连爱到连性命都不要的深情,她真心觉得这些不算什么。 她为他做的一切,是因为觉得他值得——况且,那些事情之于她,的确只是举手之劳,她甚至没有费什么心思,充其量也就是动动嘴,下几道命令而已。 比起他对她的用情至深,她依然觉得他的爱更深沉,让她觉得心疼之外,只想加倍地对他好,才能不负他这般情深似海。 夜瑾久久无言。 他没想到,九倾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尤其是这段时间见九倾为他做这么多,他心里感动却也不安,担心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足,配不上这么好的她。 可他今日才知道,原来她对他好,是因为她觉得他配得上这样的好。 唇畔不自觉地溢出一抹笑容,夜瑾心里满足了,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过多的言语上,“夜深了,要不……我们先去沐浴?” 话锋一转,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旖旎。 听着夜瑾隐隐含着期待的话,九倾瞥了他一眼,勾唇:“你要伺候我?” 夜瑾点头,一本正经的语气:“丈夫伺候自己的妻子,天经地义。” “好啊。”九倾转头,看着御案上的奏折,“不过,那些折子你不要先处理了?” “美人在前,我只想做一个晚上的昏君。”夜瑾皱了皱眉,“那些折子哪有你重要?” 闻言,九倾唇畔笑意加深,“要是让你的大臣们听见,我马上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姬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妖姬。”夜瑾说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从御书房的后门出去,往麒麟殿走去,“我们先洗个鸳鸯浴,然后做一些祸国妖姬该做的事。” 第1110章 你到底懒到了什么程度? 登基大典的事宜已经筹备妥当,除了这些日子皇帝陛下的情绪有些反常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以只要皇帝找回来了,其他都没什么大问题。 所以暂时来说,需要夜瑾亲力亲为的事情其实并不多,因为什么祭拜祖先,告太庙之类的步骤都可以被省了。 君氏皇朝没落之后,他开启了一个新的皇朝,嗯,完全可以算是一个开国皇帝。 “新帝登基,除了登基大典之外,还要改国号。” 九倾趴在浴池边的琉璃台上,半闭着眼,嗓音带着些许慵懒和沙哑,“国号和帝号都想好了?” 夜瑾正细心地按着她的肩胛和颈部,闻言随口应道:“没呢。” 说着,一边按一边小心地问道:“力道如何?会不会很疼?” “……不会,刚刚好。”九倾懒懒地应着,应完了又道:“现在可以想想,帝号是什么。” 帝号? 夜瑾发现自己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九倾既然提到了,他皱眉想了想:“夜?” 九倾嘴角一抽:“因为你姓夜,所以叫夜帝?” “……”夜瑾默默无语。 想了想,他换了一个,“要不帝号为东?” 九倾:“……” 东幽的东?东帝? “你到底懒到了什么程度?”九倾无奈,“这些以后都是要记入史书的。” “一个帝号而已,随便了。”夜瑾不觉得这有多重要,也不在乎史书怎么写,“就取东幽的东,或者东幽的幽。” 东帝,幽帝。 九倾被按得很舒服,兼之温水舒缓了疲劳的经脉,让她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所以也没什么心思去想其他的了,懒懒地嗯了一声,“那就叫东帝吧。” 夜瑾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想做个柳下惠,可是很快,他发现柳下惠根本不是人做的。 “九倾。”他小声开口,“你很困?” 九倾嗯了一声。 夜瑾嗓音魅惑:“那我们去榻上睡?” 九倾半睁开眼,慵懒地睨了他一眼,“榻上睡?” 夜瑾迫不及待地点头,绝美的容颜在柔和宫灯的映照下,别有一番圣洁脱俗的光泽,然而眼底那一抹隐约的炙热,却生生破坏了这番圣洁,而瞬间让他沦落为拥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九倾懒懒地闭上眼,“我累了。” “没关系啊,我伺候你就好了。”夜瑾将她从水里抱了起来,低头在她唇上吻着,眷恋缠绵,“我一定很用心,很用心地伺候,不会影响你休息的。” 九倾会信他才怪。 不过想到两人分开这么久,又因为之前那些事情弄得他不安,索性也就由着他去了。 夜瑾取了干净柔软的毛巾擦拭了九倾玉白的身体,将发丝也细细拭干,嗅着她沐浴之后身上散发出的馨香,身子不受控制地火热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扔下了手里的毛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榻前,将怀里的女子放在了宽大的龙床上。 龙帷垂落间,遮挡了一室旖旎缱绻的春光。 第1111章 你在南族,不是真的忘了我吧 第二天一早,夜瑾和九倾在宫里用了早膳,与温牧几人确定了登基大典上一些重要的事宜之后,便直接离开皇宫,去了紫云山庄。 登基大典前一日,皇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 “儿子成亲,母亲应该在场。”九倾道,“虽然以舅舅和你娘亲现在的心情,肯定不可能答应当这个主婚人,但让他们在场,亲眼见证一下自己儿子的登基和成亲庆典,对她来说,至少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夜瑾点头:“这些日子除了想你之外,我也在想,如何才能让母亲答应进宫,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自从那一次,他把君乾和曾经一起陷害姒家的几人交给母亲和姒聿尘处置之后,夜瑾至今就没再见过自己的母亲。 而姒聿尘,依然一个人安静地住在紫云山庄的一角,享受着不被人任何人打扰的宁静。 或许,也是在感受着生命渐渐消亡的最后时光。 “登基大典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九倾道,“你的母亲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会来的,只是大概不会光明正大地现身。” 毕竟已经是个死去的身份了,这个世上所有曾经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已经不在人世,所以她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即便她心里如何厌倦这个人世,对于自己的孩子,却始终都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牵念。 想到母亲,夜瑾难免就想到了远在西陵的夜昊。 心里划过一抹怅然,他淡淡自嘲:“我也很久没有写信回西陵了。” 曾经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是个囚笼,所有的痛苦和不堪记忆都被锁在那座瑾王府里,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离开西陵,他似乎下意识地想撇清和西陵的关系。 可沉寂了近一年的记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撇不清。 夜昊,那个跟他同母异父,却始终把他视作最亲之人的哥哥,还身在西陵。 九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以后有机会还是回去看看吧,毕竟也是你在这世上少有的几个亲人了。” 夜瑾点头:“我知道。” 顿了一下,他眉头微蹙:“如果不是在北夷恰巧听到了那些话,让我受了些许打击,我可能会命人送信去西陵,让皇兄来参见我的登基大典。” 夜昊并不知道东幽新帝的身份,否则即便他不写信,他也一定会来。 说完,他才想到昨晚只顾着一解思念之情,还有很多话都没有来得及问。 “九倾,你在南族……是真的忘了我?”他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九倾,大有一种你真忘了我我死给你看的意味,“应该不是真的吧?” 虽然玄三说是真的,但是他此时却有点怀疑了,玄三是不是故意的? 马车缓缓行驶中,九倾倚靠在榻上,沉默地看着良久,才缓缓点头道:“貌似……是真的。” 夜瑾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似能夹死一只苍蝇。 纠结了半晌,他道:“其实,你可以说些假话来哄哄我的。” 第1112章 别高兴得太早 “我何曾在你面前说过假话?”九倾挑眉轻笑,“不过这也证明,我们的感情是经得起考验的。” 经得起考验? 夜瑾心里一动,眉头霎时就松开了。 九倾见状,知他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疾不徐地淡笑:“就算是如何厉害的药,也无法破坏我对你的感情。那么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能轻易拆散我们的?” 夜瑾摇头,是啊,连那般厉害的要都不能九倾真正忘了他,还有什么事情能轻易破坏他们稳如磐石的感情? “九倾,怎么办?”他抱着她,心里柔软一片,忍不住低声咕哝,“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纯情的少年,无时无刻都在被你感动着,心里总是有很多情意绵绵的话想跟你说,感觉都不像以前的我了。” “人都是会变的。”九倾笑道,“我也一样啊,或许这就是爱的美妙神奇之处。” …… “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同一天举行?”皇城郊外的行宫里,燕瑜诧异地看着前来禀报的随行护卫,“这个消息可信吗?” “属下不敢欺瞒公主。” 燕瑜闻言,连日来凝聚在眼前的阴霾终于缓缓散开,心里的激动和喜悦几乎瞬间淹没了她,她高兴得几乎要蹦了起来,却生生克制了自己的冲动。 唇角忍不住上扬,“可还有其他的消息?” “暂时只得知了这点消息。”护卫低头道,“陛下派来了使者,但是所为何事,属下还不得而知。” “北夷使者?”燕瑜皱眉,“难道是父皇派来祝贺本宫的?” 北夷和东幽的联姻一事皇帝虽然知道,但他并不清楚自己女儿和皇后暗中的谋算,因此派使者来见证以及带回两国联姻成功的消息,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座行宫目前在东幽军队的保护之下,不得东幽皇帝允许,任何人都靠近不得,然而如果连北夷来的使者都靠近不得,显然就有点奇怪了。 挥退了护卫,燕瑜转身走回厅里,看着沉默地坐在厅里喝茶的金总管,“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东幽的皇帝待会儿该派人来给本宫着装,准备迎娶事宜了吧?” 金总管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脸上掩不住的兴奋,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公主先别高兴得太早,事情或许并不如你料想得这般美好。” 燕瑜一呆,随即皱紧了眉:“金总管,你什么意思?” “我们到了东幽多少日子了?东幽皇帝至今连见都没有见过你一次,你觉得这很正常?”金总管冷冷一笑,“如果真有封后大典,他应该派人来通知我们,而不是由我们自己人去打探来的消息。” “或许……”她脸色微变,却迟疑地道,“或许他只是想给本宫一个惊喜。” 金总管闻言,面上露出讽刺之色,“如果公主非要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认为吧,到了明天不就一切都知道了?” 燕瑜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只维持了一刹那的好心情慢慢又笼罩了一层阴霾。 第1113章 这个决定,殿下不觉得荒唐? 虽然心底还抱有一丝希望,但是燕瑜不得不承认,金总管的判断或许是对的,没有一种惊喜是这样子给的——东幽皇帝若真有娶她的意思,便不可能冷落了他们这么长时间。 行宫外十里之内驻扎的军队,或许并不是在保护他们,而是监督以及困住他们,让他们无法擅自离开——所以即便是北夷使者亲自来,也无法见到他们的面。 “如果是假的,东幽的皇帝为什么一直困着我们?”燕瑜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眉头轻蹙,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心里隐隐猜到了某种可能,“金总管,你说……东幽皇帝有没有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 金总管沉默,脸色有些阴沉,良久才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 如果东幽皇帝已经知道了,那么他们的皇帝陛下还会被蒙在鼓里吗?或许也已经知道了真相。 燕瑜脸色微变。 “这么长时间我们得不到一点消息,谁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金总管语气沉冷,隐隐有有一种不祥的意味,“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燕武将军已经出了事,那我们更是凶多吉少。” 他们被困在行宫已经一个月有余,起初以为只是东幽皇帝故意冷落,可后来慢慢的,他们的人打探消息都成了问题,重要的事情一件都探听不到,跟大将军也断了消息——对他们来说,断了消息后果几乎是致命的。 最初送回去的几封信函至今没有回音,他甚至担心这些信函若是落入别人手里,或者直接被人送到北夷皇帝的手里,那么后果,他们想都不用想了,只有死路一条。 而这么多天下来,他们所能得到的消息都是一些鸡毛蒜皮,或者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稍微隐秘一点的,他们皆是一无所知,就像被断了翅膀的鹰,只能在囚笼里挣扎。 燕瑜脸色变得苍白无力。 如果燕武出了事,那就一定是父皇也知道了什么,燕瑜此时甚至不敢去想,如果父皇知道了母后和她的计划,将会是如何雷霆震怒。 即便她们一个是他的正宫妻子,一个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一定不会饶恕她们…… 想到这里,燕瑜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想成为东幽皇后的事情了,眼下她只在想,究竟有什么样的办法可以保住自己的这条命? …… “殿下打算做东幽的皇后?”宸王眉头微皱,“这个决定,殿下不觉得有点荒唐?” 堂堂南族储君,屈尊下嫁东幽皇帝? 九倾淡笑摇头:“不荒唐,不过一个仪式而已,我又不打算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所以没有人会知道,东幽新皇后真正的身份居然是南族尊贵的储君。 “但是殿下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宸王道,“皇后是要长居深宫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女子即便如何尊贵,一旦进了宫门便不可能随意出宫。殿下既然成了东幽的皇后,那如何跟其他人解释,东幽的皇后常年不住在宫里这件事?” 第1114章 把夜瑾当孩子宠 不得不说,宸王的问题直切问题要害。 九倾皱眉,夜瑾也抿唇沉默了下来。 这个问题,显然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九倾只想着给夜瑾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但是却忽略了,东幽毕竟不是南族。 一年后她登基,不管是夜瑾还是其他皇夫,虽然进了宫就是皇家的人,但因为是男子身份,他们有权协助女皇处理政务,也有随时出入宫廷的权力——只要得到女皇允许即可。 但东幽男帝主政,女子一旦进入后宫是不能随意出宫的,即便皇帝如何任性,皇后如何有魄力,都不能成为打破宫廷礼制和规矩的理由。 宫廷森严,很多规矩绝对不能破。 随时出入宫廷都会比较麻烦,更何况,九倾是南族储君,在东幽也不可能长待,她一年之中大半时间还是要待在南族,更遑论登基之后,朝务更加繁忙,岂能随意离开? 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却长时间不在宫里,满朝文武又如何能接受这个事情? 想到这些,夜瑾心里也明白,他的欣喜和九倾的决定都有些不大理智了,冷静下来之后,他转头看向九倾,眉头抽了一下,“师父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何止是有点道理?根本就是特别有道理。 九倾轻抿了一口香茗,端着茶盏安静地沉吟,须臾,点头:“皇兄的顾虑是对的,即便明日真成了东幽的皇后,等我离开南族之后,这件事也会变得很麻烦。” 夜瑾其实倒是不怕麻烦,但是他心里明白,这件事根本不是怕不怕麻烦这么简单。 而且,九倾有这个想法,对于夜瑾来说已经让他格外感动满足了,形式倒也没那么重要。 这么想着,他倒是很快就释怀了。 轻叹一口气,夜瑾道:“你能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我已经很高兴了,没必要纠结于表面的形式。” 况且,最重要的只是彼此的情意。 九倾抬眼,沉默地看了一眼宸王,须臾,淡淡做了个决定:“这样吧,登基大典之后,我跟夜瑾在山庄里举行一个简单的成亲仪式,刚好皇兄也在,就为我们主个婚,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宸王沉默地看着九倾,眉心微皱:“殿下是认真的?” 九倾点头,她已经答应了给夜瑾一个名分,当然不可能随意改变主意,既然封后大典不行,那索性换个方式也没什么不可以。 夜瑾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抿着唇,只一个劲地看着九倾,心里一波波涌上来的悸动几乎将他淹没。 九倾,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这么好,好到让他不知该如何回报。 好像将她揉进怀里…… 夜瑾双手紧了紧,克制着强烈的冲动,若不是有宸王在场…… “殿下对夜瑾倒真是宠得很。”宸王淡淡说道,语气里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意味,“臣觉得,这种宠孩子的方式有点不符合殿下的作风。” 宠孩子? 夜瑾一呆,他觉得自己好像从宸王的语气里,听出了隐约的鄙视。 第1115章 相爱的方式有很多种 “没有什么符合不符合的。”九倾轻笑,“我们自己觉得合适,并且为此开心就行。” 于是宸王就不说话了。 是啊,世间男女相爱的方式有很多种,没有人规定,必须是男人不顾一切地宠着自己的女人,偶尔角色对调,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就如九倾所说,他们自己觉得开心,享受着为彼此付出所带来的快乐,并为此满足,旁人还能说什么? 况且九倾的身份和性格摆在这里,若真要她像个柔弱的小女子一般,似乎也不现实。 “成亲的事情臣不是很了解,殿下如果真打算这么做,大概要安排别的人着手准备。” 门外当了很久隐形人的无寂,此时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道:“那个,这件事交给属下去办吧,属下一定办得妥妥的,不会出任何差错。” 话音落下,屋子里瞬间又静了下来。 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九倾和夜瑾成亲,此时终于要如愿,无寂欣喜之余,当然迫不及待地想尽一份心了。 夜瑾和九倾同时朝他看了过去。 宸王也沉默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无寂却因为他的注视而生生打了个冷颤,忙不迭收回脑袋,乖乖地站在了门外。 九倾嘴角一抽,淡淡笑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无寂和紫陌去办吧。” 无寂站在门外,听到了这句话,心下一喜,大声地应了一句:“九倾姑娘放心,属下万死不辞!” “不用你万死。”紫陌瞪了他一眼,“成亲又不是上战场,你搞得那么慷慨激昂做什么?” 无寂神色一讪,顿默。 九倾笑了笑,起身道:“好了,这件事既然已经定了,紫陌你就跟无寂着手准备吧,不用弄得太繁琐。” “是,殿下。”紫陌福身。 话音刚落,门外匆匆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温牧的声音响起:“无寂侍卫,皇上可在?” 夜瑾闻声,起身往外走去。 “在啊。”无寂道,“你找我家主子做什么?” 他家主子? 温牧看了他一眼,也没纠正他的话,转头刚好看见走出来的夜瑾,忙躬身禀报道:“皇上,西陵景帝陛下闻皇上登基大典,不远万里赶来祝贺,现在已经到了皇城门外。” 夜瑾霎时一愣。 西陵景帝陛下,他的皇兄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来了东幽? 是不是太突然了? 转头看向九倾,九倾轻笑:“你的皇兄大驾光临,我们自然应该出城迎接。” 夜瑾原本的身份温牧已经知道了,所以此时听着九倾的话,面上完全流露出没有意外的表情,恭敬地请示道:“要不要召集群臣,随皇上出城迎接?” 毕竟是他们皇帝陛下的皇兄,礼数上自然该周全。 “不必兴师动众了。”夜瑾摇头,“他不会在意这个。” 虽然不知道夜昊怎么会突然来东幽,但夜瑾知道,只要自己出现在夜昊面前,他家那位皇兄大概已经够高兴了,哪里还会乐意见到那些繁琐客套的礼节? 第1116章 翱翔苍穹的雄鹰 夜瑾素来是个随性而为的人,所以即便是在皇宫里,只要不是正式的早朝和庆典,他基本都不穿龙袍,而且为了来往紫云山庄时方便,所以都经常性地穿着自己的袍服。 早上和九倾从宫里出来时,他身上穿的是一袭月白色锦袍,白色暗龙纹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看起来当真是一副倾城脱俗,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浑身上下透着清贵优雅的气息。 所以当夜昊听到一阵哒哒的声响,抬眼看到城里策马奔出的两个人时,除了刹那间的惊喜和诧异之外,更多的却是不解。 轩辕九倾是南族储君,此时出现在东幽……也是来参加东幽新帝的登基大典? 那夜瑾呢? 夜瑾是跟她一道来的,还是原本就一直待在东幽未曾离开? “瑾王?”夜昊身后的马背上,楚祁显然也看到了夜瑾和九倾二人,惊讶地出声,“还真是巧了。” 夜昊嘴角上扬,目光直直地定格在渐行渐近的两人身上,语调轻松愉悦:“是啊,的确是太巧了,朕还以为至少要在东幽寻上个几日才能知道他的下落,没想到……” 没想到,他要找的人,此时居然出自迎出城来了。 这般想着,夜昊几乎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夜瑾和九倾二人已经策马到了眼前。 夜昊抬眼,率先开口:“瑾儿。” “皇兄。”夜瑾挑眉,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转眼到了夜昊面前,“皇兄怎么突然间想到要来东幽了?” 这语气…… 夜昊微默,转过头,不动声色地跟楚祁对视了一眼,总觉得夜瑾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古怪。 ……好像东幽是他的地盘一样。 他来东幽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 夜昊心头沉吟,淡淡一笑:“听说东幽新帝即位,我刚好闲着无事,就和楚祁过来凑一下热闹。” 说着,他忍不住细细地打量着夜瑾,一年没见,夜瑾满身夺目的风华似乎更胜往昔,不但光彩照人,眉眼间弥漫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平和幸福的气息。 不用问夜昊也能想到,这一年他应当过得不错。 心里虽然因此而松了口气,但是想到他几乎整整一年没有递一个消息回去,夜昊不由有些心酸:“果然是翱翔苍穹的雄鹰啊,一飞出去就忘记回家的路了。” 此言一出,夜瑾倏地一默,嘴角古怪地抽了抽。 以前在西陵时,为了不牵累这位皇兄,夜瑾人前人后对他总是冷漠,连一句温言温语都没有过。 可后来他和九倾亲手设了一个局,把这位皇兄推上了皇位——在夜瑾心里,夜昊是他唯一的兄长,不管是因为要报复夜惊鸿,还是出于其他原因,夜瑾都觉得帮助夜昊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夜惊鸿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之后,夜瑾就不会再刻意地跟夜昊保持疏离冷漠,但是毕竟习惯了生疏,突然间要他热情如火,他也做不到——当然,在九倾面前热情如火对他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第1117章 夜瑾在东幽,是什么身份? 夜昊显然也明白他的脾性,话落之后,很自然地转头看向九倾,礼貌又不失温和的语气:“九倾姑娘也来参加东幽新帝的登基大典?” “是啊。”九倾抿唇轻笑,抬眼看向他身后的楚祁,“景帝和楚郡王别来无恙?” 夜昊点头:“朕无恙,多谢九倾姑娘牵挂。” 楚祁也颔首:“九倾姑娘一直跟瑾王在一起?” “并没有一直,但是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少。”九倾笑着摇头,“我跟夜瑾出来迎接两位,先跟我们进城吧。” 迎接两位? 楚祁目光中流露出讶异。 夜昊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夜瑾,很想知道他和九倾眼下是以什么身份,来迎接他这个西陵来的一国之君——夜昊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单纯地出于好奇而已。 毕竟九倾是南族储君,这个身份他是知道的,就算此番她来参加东幽新帝登基大典,那已经是给足东幽皇帝的面子,所以不大可能纡尊降贵,代替东幽皇帝来迎接西陵国君。 就算她是看在夜瑾的面子上……那么夜瑾在东幽,如今又是个什么身份? 或者…… 夜昊想到了夜瑾离开西陵之前,楚祁说过的话,“南族宸王收了瑾王殿下做弟子,要把他培养成为未来唯一能跟南族女皇并肩而立的帝君。” 那么有没有可能,夜瑾其实一直待在南族,这次是和九倾一起来的东幽? 哦不对,九倾刚刚说过,他们并非一直在一起,但是在一起的时间还算比较长。 夜昊心头闪过很多疑问,但是显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是一行人先跟着夜瑾和九倾进了皇城。 西陵护驾的军队也在夜瑾的示意下跟着进了城,而并没有留在城外,此番护驾来的人数倒是不多,三千人,但无一不是精兵。 入了皇城,夜瑾和九倾翻身上马,直接带他们去了紫云山庄。 紫云山庄离皇宫很远,虽然夜昊并没有来过东幽,却也知道他们走的方向不是去往皇宫的方向,心里不由又闪过疑惑。 不过夜瑾和九倾总不会对他们不利,所以夜昊心里倒是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到了紫云山庄,夜昊才知道南族的宸王居然也在。 瑾王将西陵精兵安排上校场的时候,夜昊看到了那个一身黑色织金袍服,体魄强健面容冷峻的男子,南族的宸王。 对于这位宸王,夜昊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印象绝对深刻。 看到他这个人,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对方说过的那句,“本王说话的时候,希望景帝陛下能保持沉默。” 这是一种很有风度,也很有气魄地叫他闭嘴的意思。 让他至今难忘。 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叫一国之君闭嘴? 夜昊和楚祁看到宸王的时候,宸王也看到了他们,出于礼貌,他倒是过来打了招呼,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紫云山庄的校场很大,营房也多,足够安置西陵的三千精兵。”夜瑾说着,却转头看向宸王,“师父,应该不会扰到黑翎卫的训练吧?” 第1118章 东幽的新帝……是你? 这句师父叫得很顺溜。 夜昊和楚祁心里都有些讶异,不动声色地看了夜瑾一眼。 宸王淡道:“不会。” 黑翎卫的训练若这样就被扰到,还谈什么无坚不摧?别说三千人,就是三万人把校场围得水泄不通,也不可能影响到黑翎卫的训练。 于是西陵精兵的安排住处暂时就这样定下了。 宸王返回了校场上,楚祁也留在校场负责安排手下的将士。 夜瑾、九倾和夜昊三人移驾扶风院正厅,侍女上了茶点,安静地躬身退下。 夜昊憋在心里的问题,这时才有机会问,“瑾儿,你现在在东幽为官?” 如果不是,他怎么会第一时间就知道他到了皇城外的消息,并且和九倾一道迎了出去? 在东幽为官? 夜瑾嘴角轻抽了一下,“皇兄觉得,谁能驱使得了我这个官?” 夜昊闻言,越发不解,不由猜测道:“那你此时出现在东幽,是从南族跟着九倾姑娘一道来的?” “不是。”夜瑾轻咳了一声,瞥了九倾一眼。 “景帝大概还不知道,此次东幽新帝登基大典的主角……”九倾勾唇轻笑,无比愉悦的语气,“就是你这位九皇弟。” 夜昊蓦地一呆。 登基大典的主角……是夜瑾? 什么意思? 呆滞了良久,他才慢慢反应过来九倾话里的意思,不由诧异地看向夜瑾,“瑾儿,东幽的新帝……是你?” 夜瑾微默片刻,随即缓缓点头。 居然是真的。 夜昊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一年不见,夜瑾成了东幽的皇帝,他是怎么做到的? 夜瑾避重就轻,把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末了淡道:“紫霄宫本就是东幽最大的暗势力,前朝皇帝君乾昏庸无能,沉迷于炼丹修仙之术,无心政事,早就失了民心,所以我才如此轻易就夺了他的江山。” 他说得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夜昊心里又怎么不明白,夺江山一事哪有这么简单? 就算君乾昏聩,失了民心,但朝上也不是就此无人了,君氏的皇子难道个个都是无能之辈?紫霄宫势力再大,夺江山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而且还要有足够的兵力。 并不是说江湖势力足够大,然后平白无故就能把皇位抢到手的——而这一年来,东幽貌似并没有发生什么足以引起百姓怨怒的天灾人祸,也没有发生轰动天下的内乱。 江山,无声无息就换了个主子? 而且更让夜昊想不通的是,紫霄宫势力如此之大,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建成,而是长久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庞大势力。 夜瑾从未离开过西陵,怎么刚到了东幽就成了紫霄宫的主子? 难不成有贵人暗中相助?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夜昊一直以为夜瑾是个不喜欢受规矩约束的性子,对皇位权势更是从未表现出热衷,他怎么会主动去争夺东幽的皇位? 夜昊发现很多事情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而发生在夜瑾身上的事情,更是他连想都不曾想到过的意外。 第1119章 这座山庄,是夜瑾的势力? 正如他在西陵时跟楚祁说过的话——夜瑾身上有秘密。 他之所以能成为东幽的皇帝,一定也有着必然的原因。只是这个原因是什么,夜昊暂时还不得而知。 而就在夜昊因为夜瑾的事情诧异震惊的时候,楚祁也同时受到了莫大的震撼,以至于几个人一起用午膳时,他比平时更反常的沉默,很容易就引起了夜昊和夜瑾的关注。 偌大的长条形楠木桌上,摆放着五花八门的珍馐膳食,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但是膳桌上的几个人明显都是有心事的样子,尤其是夜昊和楚祁。 一个因为夜瑾的事情不断的生出疑惑,另外一个过分的沉默,原因却有些让人不解。 “楚郡王。”九倾温和开口,清透的眸光看向若有所思的楚祁,“这些菜色不合胃口?” 楚祁抬眼,缓缓摇头:“不会。” 九倾温言轻笑:“那楚郡主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夜昊也奇怪地看着他。 不太高兴? 楚祁摇头,他并不是不高兴,而是受到了震撼。 沉默了片刻,他语气温淡地开口道:“刚才我在校场安置自己带来的三千精兵,这些兵士在西陵军队中皆是百里挑一,然而只在校场看了另外一些人的训练,他们就一个个脸色发白,完全失了往日镇定。” 此言一出,几人才了然他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原因在这里。 夜瑾撇了撇嘴。 只看了黑翎卫的训练就脸色发白?那要是让他们在宸王手下**练一天,那一个个只怕宁愿去阎罗殿走上一遭。 “这个,大概不能怪他们不够镇定。”九倾淡淡笑道,“黑翎卫就是在南族,也是其他军队的精兵所无法相比的,将士们有那样的反应,其实很正常。” 楚祁没说话,他并没有责怪自己手下将士的意思,因为即便是他自己,也觉得那样的训练方式太严酷,而那些将士的承受程度,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沉默用膳的宸王。 他当初的感觉是对的,这位南族王爷和他手下那些看着像军人又像暗卫的黑翎卫,都是深不可测的存在。 南族之所以能这么多年不问世,却依然以神秘强大的形象深植人心,让人不敢遗忘,大概也源于此——即便是太平盛世,对于军队和一些特殊将士的操练,也从不曾懈怠半分。 但是此时他心里却还有另外一些疑惑,若说南族储君和西陵瑾王是为了东幽新帝登基之事而来,那么这位宸王…… 是护驾而来,还是一直就在这里? 这座山庄,是夜瑾的势力? “主子。”无寂走进厅里来,看见夜昊和楚祁,微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行了礼,“见过皇上,见过楚郡王。” 夜昊淡淡一笑:“无寂侍卫。” “什么事?”夜瑾看向无寂。 “温丞相请主子回宫,说是北夷使者求见主子,要跟主子商议北夷公主一事。” 第1120章 萌物邀宠 听了无寂的话,夜瑾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告诉九倾关于北夷公主的事情。 “我知道了,半个时辰之后回宫。”夜瑾说完,无寂退了下去。 转过头看向九倾,夜瑾勾了勾唇角,“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 九倾挑眉:“什么事?” “那个北夷的公主原本在北夷皇室排名十二,真名叫燕瑜,但是此番因为参与到温绥远和北夷皇后的计划之中,想使计让你忘记我,然后把这个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在我情伤无助的时候,以另外一种模仿你的方式,企图让我对她动心。” 此言一出,夜昊和楚祁同时抬头看了过来,眼底划过惊疑之色。 夜瑾话里的意思是…… “还有这样的事情?”九倾轻笑,“然后呢?” 夜瑾声音疏冷:“为了让计划更成功,她把名字改成了燕青瑜,命周围的人都喊她九公主殿下,与她熟识的长辈则喊她青儿,并且还在一个金太监的教导下,努力模仿你的行为举止——在他们的预料之中,等你真的受药物算计把我忘了,并且这个消息会很快传到东幽来,那么我会按耐不住地赶去南族。” “当然,通往南族的路上肯定有很多陷阱杀招在等着我,就算我命大能活着抵达南族,也不可能有机会见得到你,他们会用一切办法使我伤心绝望,然后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以柔情攻势,让我在恍惚中把北夷公主当成是你,然后,他们的计划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随即唇角轻挑:“你大概不会想到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九倾闻言,微微沉吟,“她不会想当东幽的女皇吧?” 夜瑾闻言,瞬间嘴角一撇,“睿智如你,就不能装笨一回?” 九倾抿唇笑道:“好,我下次注意。” 夜瑾冷道:“北夷皇后真是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货色,也敢痴心妄想当女皇?于是我将计就计,答应了北夷的联姻要求,并命他们半个月之内把公主送过来,参加新帝登基大典。结果他们一个个都是猪一样,就当真了,想都没想就点齐了兵马把公主护送了过来。” 九倾嘴角轻抽,却又忍不住想笑:“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们自然是连皇城都进不来。”夜瑾道,“我把他们困在了皇城郊外的行宫,已经一个多月了。” 话音落下,厅里久久沉默。 夜昊眼睛古怪地盯着夜瑾,刚见面时他就觉得夜瑾变了好多,这会儿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看他跟九倾的相处模式以及说话的方式,跟以前高高在上桀骜冷峻的西陵瑾王,简直是判若两人。 以前他曾说过这么多的话?而且跟九倾说话的语气,听着怎么这么怪异呢?就跟萌物邀宠一样…… 而楚祁则是暗暗诧异,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让人震惊的意思。 西陵瑾王,现在成了东幽的……皇帝? 第1121章 他们是亲父子,相认本是应该 用完了午膳,夜瑾是要回宫的,而不管是作为夜瑾的皇兄,还是前来祝贺东幽新帝即位的西陵皇帝,夜昊自然也应该跟着进宫,让夜瑾以一国之君的礼仪招待。 于是,夜瑾、九倾、夜昊和楚祁四人很快坐车进了皇宫。 而宸王,依然留在紫云山庄。 对于北夷使者的不知第几次求见,夜瑾以前都是拒绝的,而眼下因为有九倾在身边,他心情自然变得格外的好,于是施恩般见了一面,并直接告诉他:“除非北夷的皇帝亲自来,否则谁也带不走这位公主。” 北夷使者准备了满肚子的话,却一句都来不及说就被噎了回去。 明日大典在即,夜瑾终于有了一国之君的样子,接见群臣,试穿龙袍,以及听几个老臣说了一些关于大典上应该注意的事宜。 相比于以前的皇帝登基,夜瑾登基已经省了很多步骤,只要在宫里走完简单的流程即可。 而当温牧提及封后大典一事时,夜瑾淡淡的一句“封后大典取消”,顿时让他心里一沉。 封后大典取消? 昨晚不是还说的好好的,怎么今日又变卦了? 发生了什么事? 温牧忍不住看了看夜瑾的脸色,他家主子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不妥,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什么影响,而且…… 转头看了看待在一旁的九倾,九倾姑娘脸色平静,唇畔隐隐还带着些许笑意,看起来也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温牧心里越发纠结不解,这两人是商量好了? 但是为什么原本决定得好好的事情,而且是封后大典这种风光显荣耀的事情,说取消就取消? 九倾姑娘不想当皇后? 那皇上呢?既然喜欢九倾姑娘,为何不趁机封了她为后? 有了九倾姑娘坐镇后宫,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老臣们至少还能消停一段时间,否则只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又得不停地上奏请皇上充盈后宫了。 温牧心里有很多不解,不过并没有人给他答案,于是温牧只能把疑问憋在心里,下去命人安排宫宴的事情——西陵皇帝大驾光临,宫宴肯定要隆重一些。 温牧离开之后,麒麟宫里只剩下夜瑾和九倾二人。 “你家皇兄的到来有点出乎意料。”九倾淡笑,眉眼间却有一抹犹疑,“夜瑾,舅舅也住在紫云山庄,这一次夜昊跟舅舅……该相认了吧?” 夜瑾微默。 姒聿尘跟夜昊是亲父子,他们本该相认,但是相认之后…… 相认之后,很多事情会不会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兄既然已经来了东幽,那就免不了会碰面。”夜瑾淡淡轻叹,“他们是亲父子,相认也是应该的。” 九倾点头。 很多事情本就不能逃避,不管事情还原之后的真相如何残酷,到了该面对的时候,还是得面对。 而至于之后该如何选择,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别人无权干涉。 可即便这么想,心里却依然感到沉重,因为以前那些家破人亡的悲剧……而夜昊,大概也会很快明白,夜瑾助他登上皇位,和夜瑾自己谋夺东幽的皇位的原因,以及他一直以来所不解的,夜瑾藏在心里的秘密,也都即将浮出水面。 第1122章 登基大典1 次日早,登基大典在太和殿举行。 双阙平明烟雾开,九重颁诏出层台,幡悬木凤街书舞,仗立金鸡下敕来。 登基大典,有史以来就是宫廷最盛大也最隆重的大典,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照流程进行。 文武百官跪在殿外,庄严的太和殿里,只有九倾、宸王、夜昊和楚祁,以及温牧率礼部官员得以在旁观礼。 登基大典对于在场的这些人来说,都不算陌生,而夜瑾自己也并不是十分重视,但是今日有九倾和宸王,还有他自己的兄长夜昊也在,自然没有他任性的余地。 所以仪式不管多繁琐,他都必须一步步走下去。 登基大典的龙袍是一身厚重的黑色内衫,黄色暗龙纹的腰带,外面照着一件玄龙袍服,穿在容色夺目的夜瑾身上,褪去了往日俊美桀骜,显得尊贵而肃重,眉宇间一国之君的威仪让人不敢逼视。 九倾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夜瑾在礼部大臣的安排下,一步步完成了登基仪式,最后在内侍簇拥搀扶下,登上宝座,接受百官朝贺。 大典进行得繁琐却顺利,并且有些无聊——这些都是按部就班的流程,有存在的必要,但是即便是对皇帝自己本身,折腾一天下来也绝对疲惫不堪。 不过夜瑾登基,因为无需祭拜皇室祖先,以及一些不必要的都被省了,所以只半天就结束了,又有九倾时刻陪在身旁,夜瑾心里的欢喜早就多过疲惫,大典上时不时地朝九倾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礼部官员对此纳闷,心里不由深思起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于皇帝登基大典上多了一个绝色女子这件事,因为有温牧这个丞相在,所以礼部官员并没有开口多问什么,但皇帝跟那个女子之间的眼神交流就不得不让他们感到古怪了。 莫非,皇上心仪这个女子? 若真是如此,那登基大典之后,是不是就该封妃了? 礼部大臣心里想法辗转,却并没有丝毫流露于面上。 今日新皇的登基大典其实跟前朝皇帝的登基大典有很大的不同,除了君氏皇朝覆灭,迎来了新的皇朝,到场观礼的人身份似乎也很神秘。 他们显然都是有身份的人,却并不是东幽的人,所以极有可能是来自别的国家,但为什么没有直接报上身份? 礼臣心里不解,却也只能暗自纳闷。 大典之后的宫宴才是最热闹的活动,偌大的广场上两排席位蔓延而下,皇帝在龙椅上坐了下来,九倾、宸王、夜昊和楚祁皆坐在贵客席上。 群臣就坐,礼臣宣布宫宴开始。 “西陵使臣到——” 随着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殿上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由远及近而来,后面兵士抬着几个金银玉润的大箱子,数名女子跟在身后。 已经在贵客席位上坐下的夜昊,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也不去看外面的骚动,就像事不关己一般平静淡定。 西陵使臣站在阶下,躬身为礼:“臣下代表吾皇恭贺东幽皇帝登基大喜,特奉吾皇之命献上贺礼,请皇帝陛下笑纳。” 第1123章 登基大典2 夜瑾挑眉,转头看向夜昊。 夜昊忍不住失笑,他事先并不知道东幽新帝是夜瑾,但既然来祝贺,自然不可能空手而来。 若事先知道是夜瑾,那准备的贺礼一定不可能是这些。 箱子里有绫罗绸缎,珠宝珍品,以及一株价值连城的珊瑚树,除此之外,还有…… “奴婢等,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轻灵悦耳的声音,恭敬中带着独属于女子的温柔雅致,听在耳朵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魅惑。 夜瑾诧异地朝下看去。 六名十五六岁的女子站成一派,清一色红衣打扮,个个丰仪俊秀,雅致天成,低眉垂眼的姿态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然而——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夜瑾再度看向夜昊,开口间,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光明正大给他送美人? 他用的是传音入密,因此听到这句话的只有离龙椅最近的九倾、夜昊、宸王和楚祁四人。 夜昊抿唇,却还是忍不住低笑:“这真是误会。” “登基大典上送美人,应景。”九倾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一眼那几个美人,淡淡笑道,“景帝有心了,夜瑾,应该谢谢你的皇兄才是。” 夜瑾嘴角又是一抽。 应景? 那他是不是要照单全收? 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他低声咕哝道:“现在是你亲眼看着的,所以才有这般轻松愉悦的好心情,要是没看到的时候,指不定会不会以为是我风流好色,自己主动纳了美人呢。” 此言一出,周遭似乎瞬间静了下来。 即便是他的兄长,但毕竟已有一年未见,对于夜瑾此时这种说话方式,夜昊仍然觉得有一种凌乱的感觉。 而楚祁,心里刚刚消化了夜瑾成为东幽皇帝这个事实,此时再听他这般与往日截然不同,甚至如换了个人一般的语气,心里同样觉得诡异极了。 这个说话时带着些许控诉口吻的男子,真的是以前那个连太后和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瑾王? 南族储君轩辕九倾,究竟有着怎么样的魔力,能让西陵残冷高傲的瑾王,变得如今日这般温顺深情? 而宸王,显然早已经习惯了夜瑾这样的语气,如山岳一般稳坐席上,沉默地端着酒盏慢饮,面上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那你就是错估我了。”九倾盈盈轻笑,语气格外淡定,“我对你的信任,远远超过你对我的信任。” 此言一出,夜瑾倏地沉默。 心头半喜半忧,喜的自然是九倾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而忧的也是九倾说得很对,一直以来都是他不够相信,所以才总是弄得自己彷徨不安。 他知道,以后应该不会了,九倾为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给了他这么多的承诺,如果他还是动辄不安彷徨,那才真是矫情了。 但是这些话,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 轻叹一口气,他转过头,整了整神色,看向西陵使臣:“多谢西陵皇帝的一片心意,请使臣上座。” 第1124章 登基大典3 说着,朝一旁的温牧抬手示意,温牧便命人将几个美人和其他几箱子贺礼一并收了下去。 “谢皇帝陛下。” 使者道了谢,却并没有去上座,而是在百官席上随意找了个一处人少的空位,和尾随他一起来的手下坐了下来。 他家皇帝陛下就在贵客席上坐着呢,哪里需要他上座?此时他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接下来就该宴会开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时间了。 夜瑾刚要开口,又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北夷使臣到——” 夜瑾眸心细了细,只得又沉默了下来。 远处北夷使臣疾步走来,后来也跟着浩浩荡荡而来的一群人。四人一抬的箱子似乎也不少,里面装的也无非都是些珠宝之类。 转眼到了阶下,使臣躬身:“臣下见过皇帝陛下,奉吾皇旨意,恭贺皇帝陛下登基大喜,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皇帝陛下笑纳。” 话音落下,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东幽群臣纷纷转头,以敌视的眼神看着北夷使臣。 虽然皇帝陛下登基大喜,本不该仇视任何一国的宾客,但就在前不久,北夷以兵临城下的方式逼迫,欲达成两国联姻之举。 并且东幽也有朝臣卷入这场兴兵的阴谋之中,最后被他们的皇帝毫不留情地一锅端了。 眼下来说,北夷和东幽尚未达成和解吧?现在来恭贺皇帝登基,难道就能将前几日差点挑起的战火之仇一笔勾销? “北夷皇帝真是好大的脸。”东幽群臣之中,蓦地响起一个冷冷的嗤声,“前些日子不是还叫嚣着要兴兵吗?今日这又是搞得哪一出?” “是啊,北夷皇帝的心情就像二八月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前一刻还兴师动众地想挑起战火,后一刻又这般热情如火,只怕又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吧?” “别是表面交好,背后插刀才好。” “这可说不准啊,北夷皇帝素来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会儿主动交好大概是因为兵力不足吧?修生养息一段时间之后,难保不会再次借口兴兵……” “兴兵?东幽也不是好惹的,他要真敢心怀不轨,皇上定叫他有来无回!” 席上你一言我一语,尽是毫不掩饰敌意的奚落和嘲冷,北夷使臣插不上话,面上流露出尴尬之色。 夜瑾不说话,待席上慢慢安静了下来,才淡淡道:“贺礼朕就收下了,北夷使臣也上座吧。” “皇帝陛下。”北夷使臣轻咳了一声,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臣下素闻皇帝陛下胸襟宽广,有容人之量,此番又恰逢皇帝陛下登基大喜,本该大赦天下。北夷兴兵一事并非吾皇主意,而是小人从中作梗,还请皇帝陛下能容忍一二,将罪魁祸首交由臣下带回北夷,由吾皇按国法处置。” “此事朕记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夜瑾淡漠一笑,“除非北夷皇帝亲自来表达他的歉意,否则,不可能。” 第1125章 登基大典4 北夷使臣脸色骤变。 “再者,登基大典只是朕昭告天下的一种方式,为何一定要靠大赦天下来体现朕的宽容仁慈?”夜瑾挑眉,神情轻松却隐含丝缕无情意味,“意图挑起战乱,陷黎民百姓于水火的恶人,不该以任何理由被宽赦。” 话音落下,北夷使臣脸色僵住,彻底说不出话来。 东幽的朝臣心里一片叫好声。 他们的皇上果然好气魄,好威仪。 对付心怀不轨的敌人,就该如此,若任何行为都能被宽赦,那要律法何用? 自古以来,新帝登基都会习惯地大赦天下,以显示皇帝心胸宽广,以仁德治天下,可若是真正罪大恶极的人,那么对他的宽容就是对善良之人的迫害。 帝王要庇护的是自己的子民,是善良无辜的人,而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北夷使臣再一次在夜瑾面前吃了瘪,脸色变了几变,却到底是明白了这个年轻的皇帝陛下软硬不吃的脾性,心里虽然失望,却也不敢就此撕破了脸,只得默默地走到偏僻处的席上,远离所有的东幽朝臣坐了下来。 虽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眼下也并没有交战,但他还是觉得远离东幽朝臣比较好,至少能少感受一些敌意。 夜瑾见状,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北夷和东幽不可能交好,北夷皇帝野心勃勃,眼下示弱不过是因为北夷兵力不足,国库也不足以支撑他兴兵作战,但是这不代表北夷会一直这般安分。 只待以后兵强马壮,经济强大了一些,北夷再生野心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夜瑾才说让北夷皇帝亲自来,当面谈判,让北夷受到些许条约掣肘,才是上策。 夜瑾这般想着,不由转头看向九倾。 对于他的做法九倾显然是赞成的,见他看过来,唇畔轻勾,举着酒杯朝他示意了一下。 夜瑾眸心一软,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唇角。 宸王依然沉默地端着酒杯慢饮,而夜昊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注意到夜瑾和九倾之间的互动和眼神交流,然后他就越发想知道,这一年来,夜瑾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事情? 爱上一个人,就能让他脱胎换骨,变得再也不像以前的他? 虽然看着他似乎挺幸福快乐,眉眼间的柔情简直能让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溺毙其中,但怎么看,都觉得他跟九倾之间的角色,有点不太对劲…… 貌似有一种男女互相颠倒了的感觉。 刚这般想着,耳畔又响起一声更高亢,高亢中还带着明显激动的声音: “南族使臣到——” 刹那间,整个天地陷入一片寂静。 所有的声音仿佛随着这五个字,彻底消失了一般。 无数人同时转头,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坐在贵客席位上的宸王也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看了过去,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了九倾。 九倾面色平静,带着清浅的笑意,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任何意外神色。 “南族使臣?”席上有位大臣小声开口,“南族不是一向不问他国之事吗?这次居然也主动来东幽祝贺咱们皇上的登基大典?” 第1126章 登基大典5 这句话像是会传染一样,周遭的群臣刹那间沸腾了起来。 比起对北夷使臣的冷嘲热讽,这一次却完全是兴奋激动的语气。 “多年不问他国之事的南族,居然也遣了使者来给咱们陛下祝贺,看来我们陛下的确是承应天命的圣明天子啊,连南族都惊动了。” “是啊,皇上登基乃是顺应天命,所以南族皇帝才送来了祝贺。” “陛下天人之姿,面相尊贵,一看就是帝王星转世……” “对啊,所以东幽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只要有陛下在,不管是谁都休想打东幽的主意。” “没错,陛下乃是数百年来少有的圣明天子……” 夜瑾和九倾几人耳力多好,群臣一句比一句夸张的奉承语他们皆听在了耳朵里,夜瑾嘴角不断地抽动,在心里腹诽着马屁精,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期待—— 他敢保证,南族的使臣来祝贺,一定是九倾的意思。 只是九倾这么做的用意…… “小臣奉我南族殿下之命,特地送来贺礼一份,祝贺皇帝陛下登基大喜。” 南族来的使臣很年轻,比西陵和北夷的使臣都要年轻,面容看着不算特别好看,但是给人一种深沉而平和的感觉。 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四方形的盒子,以一层黄色的绒布包裹,而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体魄颀长健硕,面容冷淡,一看就是个武功高手,却个个都空着手,并无一人抬着多大的箱子。 贺礼? 众人的视线不由落在他手里的盒子上,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好奇。 贺礼,会是什么? 夜瑾看到了他手里的盒子,几乎立即就猜到了那是什么,也瞬间明白了九倾的用意。 “这是南族国库中珍藏已久的玉中之王。”使臣说着,打开了盒子。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块通体纯正的深红色玉玺,颜色格外美观,光芒清润,质地细腻而坚韧,一看即知绝非凡品。 即便远远看着,也能感受到这块玉玺的稀罕贵重。 众人几乎看呆了眼。 “我皇族殿下命手艺最精湛的玉匠做成了玉玺,特赠给东幽新帝,庆祝皇帝陛下登基大喜。” 玉玺。 南族储君殿下赠的玉玺。 偌大的天地间,一片安静无声。 南族在东幽、西陵和北夷三国人心里,一直是个强大神秘的存在,在四国之中的地位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尊贵。虽然南族少与三国往来,但很多熟读史书的大臣心里其实都明白,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差不多快要让人遗忘的年代,三国都曾以一种南族臣属的形式存在过。 并且,在几百年前,三国皇帝的玉玺似乎就是来自南族皇室所赠赐。 即便现在已经不会有人提起过这些事,可很多正史和野史上零星的记载,依然能窥出曾经的一二。 而今…… 当着东幽所有文武朝臣,以及北夷和西陵来的时辰的面,南族如此高调地送来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玺,是赫然承认并维护他们这位新帝陛下是真命天子的事实? 第1127章 登基大典6 东幽君氏皇朝的覆灭虽然是君王无道,气数已尽,可更多的其实是人为。 没有内乱,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和天灾人祸,即便一个皇帝如何昏聩,也不至于那么快就丢了皇位,覆灭了自己的江山。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紫霄宫以一个江湖势力谋得江山之位,不管所用的手段是否正当,也不管他的理由多充分,最终都不过是印证了胜者为王的道理,其中有多少筹谋自是不必细想也该知道一些的。 或许在很多人心里,东幽这位新帝的皇位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只是迫于皇权而不敢说出口罢了。 可南族储君亲自命人送来了一尊玉玺,这个举动就让很多人瞬间明白,东幽新帝的这个皇位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手段得到手的,至少——在南族皇室的眼中,他是有资格做这个皇帝的。 所以,这个举动是否也在警告那些暗中正蠢蠢欲动的人,不要打不该打的心思? 众人心里想法纷纭,短暂的安静之后,夜瑾淡笑着开口:“多谢使臣,也谢谢南族殿下的心意。” 说罢,从容转头,“丞相。” 温牧起身领命,亲自走到南族使臣面前,接过了这堪称无价之宝的传国玉玺,微笑着示意:“使臣请上座。” 南族使臣闻言,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贵客席上的自家殿下和宸王,默默垂眼,带着身后几个人也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有殿下和宸王在,哪轮到他们上座? 于是今天的大殿上座席和气氛就都有些怪异了,三国的使臣就好像比谁更低调一样,个个谦逊无比地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上,离皇帝的龙椅远远的,让人只觉得心里万分不解。 而与此同时,更有很多人已经在暗中猜测着贵客席上几个人的身份了。 三国使臣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谦逊低调,尤其是南族使臣——以南族在天下人心里的地位,代表南族储君而来的使臣,这分量绝对是举足轻重的。 就算他自己谦逊,但作为东幽新帝的夜瑾,一定不可能真的让他受到怠慢。 但是现在,夜瑾对于他们的举动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这里面,自然有着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应该就来自于那几位坐在新帝身旁不远处的几位客人。 他们的身份,一定也极其贵重。 众人各自在心里猜测判断,而这边夜瑾却对他们心里的想法不予理会,宣布宫宴开始之后,便含柔情地看向九倾。 红衣舞姬轻歌曼舞,群臣气氛欢腾,因为有着南族的祝贺,席上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带得更高,觥筹交错之间,个个脸上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 “九倾……”夜瑾又一次使用了传音入密,几乎情不自禁地想说些动情的话。 然而思及宸王的功力比他还高,夜瑾便生生忍住了。 很多话虽然宸王已经听得习惯,但有些悄悄话,还是等到没人的时候悄悄地说,更有气氛一些。 第1128章 登基大典7 席上气氛欢腾,群臣开始沉浸在乐声歌舞之中,诧异震惊之后的夜昊却忍不住开始深思。 分别一年,他并不知道九倾和夜瑾之间是怎样的一个相处模式,但从他们柔情蜜意的眼神交流之中,夜昊心里大约清楚,这一年里他们过得很好。 九倾离开西陵之前,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显然已经随着时间而淡化,甚至是消弭于无形。留在两人之间的,只有纯粹的深情爱意,不掺杂丝毫杂质,是一种很干净很浓烈的,让人艳羡的爱情。 然而眼下,却有一个问题摆在了面前, 九倾是南族储君,以后将成为南族至高无上的帝王,她绝不可能纡尊降贵下嫁给东幽一国之君,成为别的国家的皇后。 就算她自己愿意,这件事也行不通。 而夜瑾…… 夜昊明白,夜瑾对于成为南族女皇的皇夫这件事,绝对是欣然同意的,他曾经甚至说过,哪怕只是以一个小小男宠的身份,只要能待在她的身边,他也愿意。 所以两人以后若是成亲,那么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夜瑾入了南族皇室的宗谱。 对于相爱至深的两人来说,这些其实不算什么,夜昊也不觉得自己有权干涉什么——可前提是,夜瑾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或者是将军王爷贵胄都可以,那么没有人有资格对他的感情和选择指手画脚。 可夜瑾眼下却成了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肩负天下社稷,很多事情没办法任性而为,而这其中,最关键也最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就是皇帝的三宫六院和子嗣传承问题。 虽然自己没有跟夜瑾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夜昊心里分明清楚,以夜瑾的脾性和对九倾的爱之深,要他纳三宫六院,只怕杀了他他都不可能答应。 以前在西陵还没有爱上任何人的时候,他的身边尚未不许女子近身,而今有了最爱的女子,他怎么可能还会允许其他不相干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那么,东幽皇位的传承问题该如何解决? 江山皇位不是儿戏,其中牵扯的也绝不仅仅是权力和身份的传承,而是整个国家的安稳——如何圣明的君王也挡不住野心之人的痴心妄想,而一旦皇帝子嗣的问题上出现了差池,那么,动摇的一定是社稷根本。 这些,夜瑾有没有仔细思考过? 宫宴结束时,已经是黑幕降临时分,夜瑾屏退群臣,在麒麟殿的偏殿里招待了夜昊和楚祁。 宫宴上虽然群臣推杯换盏,气氛欢腾,但无人有心思享用珍馐美食,美酒倒是喝了几杯,此时结束了宫宴,刚好赶上晚膳。 群臣已经离开皇宫,麒麟殿里只有夜瑾、九倾、宸王、夜昊和楚祁五个人,连丞相温牧也识相地告退,去替皇帝陛下安排大典的善后事宜。 “皇兄既然来了,就在东幽多待几天吧。”夜瑾淡淡一笑,“明日九倾和我会在紫云山庄举办一个简单的成亲仪式,皇兄和师父刚好给我们主婚。” 第1129章 子嗣问题,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成亲? 夜昊闻言诧异:“你们要成亲?” 夜瑾点头。 夜昊沉默,他完全没想到,刚才在宫宴上还现在才想着他们的事情,他们这会儿就告诉了他要成亲的消息。 心头沉吟了片刻,他缓缓点头:“如果你们都已经决定好了,我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但瑾儿,你现在是东幽的皇帝,以后就算不想要三宫六院,但是子嗣问题你可曾考虑过?” 此言一出,宸王眉心微蹙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他以前并没有仔细想过,此时被夜昊提出来,他不由皱眉。 楚祁眸心也闪过一道深思。 夜昊提出这个问题,只是因为夜瑾是他的弟弟,否则别国的皇帝是否要三宫六院,是否有子嗣传承,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夜瑾之所以没有在登基大典上直接封后,而是选择以一种寻常的方式跟九倾成亲——姑且不论这是谁的主意,但是很明显,封后肯定是不可行的。 但是夜瑾现在爱九倾爱得这么深,也同样已经注定,他的后宫就算没有九倾,也不可能有其他任何女子。 那么夜昊的顾虑,也就是不得不思考的问题了。 “这个问题皇兄就不必操心了。”夜瑾淡道,“我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夜昊闻言微默,随即转头看了九倾一眼,九倾神色淡定地低头吃粥,动作很优雅,似乎并没有觉得他们谈论的问题是个多要紧的问题。 心头微动,他缓缓颔首:“事关江山社稷,你自己考虑清楚就行。” 即便是皇兄,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已经不便说太多。 夜瑾和九倾的感情旁人掺和不得,而关乎社稷的事情……九倾这个南族储君或许考虑得比他还要深远,委实也不需要想自己班门弄斧。 不过他心知肚明,九倾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表达感情的方式远远没有夜瑾直白,但她为夜瑾做的事情却似乎并不少,就如今日命使臣送上玉玺的举动,只怕不出多少时日,整个天下就无人不知了。‘ 撇开两人的感情不谈,对于东幽来说,由南族储君送上一尊传国玉玺,这绝对是一件值得炫耀很多年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不由也沉默了下来。 “分别了近一年,不知皇后现在可安好?”九倾抬眼,温和的目光落在夜昊面上,“还有那个镇国公家的小郡主,也是个不错的女子,以后有机会,可以让他们去南族做客一段时间。” “晏雪现在很好,两个月前我们刚有了一个太子。”夜昊说着,有些遗憾地道,“若不是因为孩子还太小,这次她也应该能过来的。如果知道自己错过了跟九倾姑娘见面的机会,晏雪大概会觉得非常遗憾。” 九倾闻言轻笑:“也没什么遗憾的,等我跟夜瑾在南族成亲的时候,你可以带她一起过来玩,到时候我命人送帖子给你们,把小太子也带来南族住上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九倾似是担心夜昊不明白,温言解释道:“夜瑾已经去南族见过我的父皇母后了。” 第1130章 本末倒置 夜瑾已经见过了南族的皇上和皇后? 夜昊听到这句话,才蓦然意识到自己有多迟钝,见到夜瑾之后,他心里思虑到的问题似乎不少,却独独没有想过,夜瑾去南族是否遇上了刁难? 虽然对南族了解得不是很多,但这些年下来,南族很少与他国联姻,皇帝的妃子也大多出自南族权贵世家——除了三十年前那场轰动天下的封后大典。 而夜瑾,虽然身份上是个西陵皇子,如今还成了东幽的皇帝,万人之上的至尊身份听着显赫尊贵,可夜昊不是一个狭隘肤浅的人,南族的宸王能在西陵的地盘上让西陵皇帝闭嘴,那么很显然,对于其三国的皇室,南族绝不会多高看两眼。 所以,夜瑾去了南族就像上门女婿一样,身份什么的根本算不得什么筹码,那么,南族的皇帝和皇后是否对他有过不满? “夜瑾在我父皇面前就是个无赖。”九倾想到以前那些事,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以他独有的无赖方式获得了未来岳父大人的认可,所以景帝陛下不必为他担心。” 此言一出,几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夜瑾嘴角一抽:“我哪里无赖了?我是以真诚感动了岳父大人。” “真诚?”九倾挑眉,揶揄地看着他,“你确定?” 夜瑾淡定点头:“确定。” 他觉得自己在岳父大人面前的表现,所说的话,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是他埋藏在心里最真实的感受,没有一个字的虚假成分,所以他觉得自己的确是真诚的。 至于真诚之外,那点被九倾视作无赖的举动,其实完全可以忽略不提。 九倾失笑,却也没再说什么,低头将一碗粥吃了个见底,随即抬眼看向宸王,淡道:“皇兄若是吃饱了,可以先回紫云山庄,楚郡王也可以跟着去看看皇兄的练兵方式。” 宸王沉默地点头,没多问一句。 而楚祁却明显有些讶异,但是他也并未想太多,只当九倾和夜瑾是有些话想跟夜昊单独说说,毕竟兄弟俩近一年未见了,有外人在场,说话总是会显得生疏几分。 他们离开之后,九倾也借口出去了,在麒麟宫外叫上了几个宫女,陪着她去园子里赏花。 殿里转瞬只剩下兄弟二人。 “皇兄。”夜瑾淡淡开口,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坦然告知,“我以前并不热衷于对权势的追逐,这一点皇兄是知道的。之所以成为东幽皇帝,只是因为想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能配得上九倾。” 夜昊眉心微动,他在心里想过好几种原因,却到底没有想到,最真实的原因竟是如此简单——只为了有个身份能配得上九倾? “权势地位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既然是为了九倾才逐了帝位,自然不可能主动纳了其他女子,这是本末倒置。”夜瑾道,“所以封妃一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除了九倾,我不会接受其他任何女子跟我有任何方式的牵扯,哪怕只是一个名分,也绝不可能。” 第1131章 恨,他不配 夜昊听出了他的决心,沉默不语,也没有要劝什么的意思,只是道:“那东幽的江山社稷,你可想好了以后?” “我可能会寻找一个继承人。”夜瑾道,“但是要看缘分,不会刻意去强求。” 夜昊闻言默了片刻,道:“你自己心里有底就行,如果你喜欢的是其他女子,我还能给些建议,但是事关南族储君,我想,我的建议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夜瑾摇头淡笑:“即便我爱上的其他女子,皇兄大概也给不了什么意见。我认准了一个人,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动摇自己的感情,更不会让这份感情蒙上任何不洁的色彩。” 说罢,他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淡淡道:“夜惊鸿还活着吗?” “还活着,只是依然是个老样子,昏昏沉沉,生活无法自理。”夜昊说着,却慢慢皱起了眉头,“但是瑾儿,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父皇,你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 顿了一下,他语气深沉了许多,“我以前一直在想,你心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以至于对父皇抱有这么深的恨意,你是真的恨他吧?” “恨?”夜瑾淡淡勾唇,语气清淡却无情,“他不配。” 夜昊倏地一静。 他不配? 眉心紧紧蹙起:“父皇以前对你的宠爱,都是假的?” 宠爱? 假的? 夜瑾嘴角微勾,嘲弄地想着,或者不该说是假的,而是说恶心虚伪的才对。 但他不想再回忆这些,脑子里闪过一些不美好的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时而想起那张狰狞丑陋的脸,时而闪过自己母亲脸上的悲凉,时而又想到住在紫云山庄僻静院子里的姒聿尘。 事到如今,他对夜惊鸿的恨意已经完全不是因为自己所受到的不堪待遇——与姒家几百条人命相比,与姒聿尘三十年暗无天日的被囚禁相比,与母亲身心所受的痛苦相比,他自己的不堪早已经不算什么。 他恨的是夜惊鸿曾经做下的那些卑鄙无耻,自私贪婪的事情。 可这些事情,又该怎么启齿? 夜昊若是知道了当初的一切真相…… 沉默了良久,夜瑾却到底没有开口,只道:“皇兄,有些事我会跟你说的,但不是现在……等我和九倾成了亲之后,我再慢慢跟你说,关于一些很多年前的往事。” 很多事是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了,就算他不说,夜昊此番已经来了东幽,难免不会自己发现什么,更何况,一直被蒙在鼓里,对他来说或许也不公平。 而对于姒聿尘来说,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认,显然更不公平。 夜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表情,心里似乎有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慢慢涌上了心头。 很多年前的往事? 是关于他为何对自己亲生父亲如此厌恶憎恨的原因?还是因为关系着其他的秘密? 夜瑾暂时不想说,夜昊自然也不会逼问,但是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头已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1132章 岁月静好,韶华白头 是夜,万籁俱寂。 夜瑾支着额头,侧躺在床上看着身旁女子清丽脱俗的容色,灯光下,她的肌肤更显白皙细腻,让人看着就有一种想咬上一口的冲动。 “九倾。”他声音软软地开口,除了贪恋的柔情之外,更有毫不掩饰的感动,“你对我太好了。” 白天的事情,他至今还感动着呢。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将玉玺送到他的手里。 九倾轻笑,抬眼看他:“这就叫好么?” “当然啊。”他低声咕哝,“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在心里呢。” “我们现在还年轻,往后还有数十载日子要过,若一桩桩一件件你都记着,要记到什么时候?”九倾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马上就是夫妻了,夫妻本为一体,有什么好感动的?” 夜瑾眉眼微动,却缓缓摇头:“夫妻本为一体,这句话我是赞同的,但是这跟感动没有什么关系。人的情感是不由理智所控制的,自己在乎的人为自己而付出,心里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欢喜,觉得感动,这是正常的情绪啊。” 顿了顿,他叹息:“我觉得我现在就像泡在蜜罐里一样,幸福得像个孩子。” 九倾闻言,轻轻敛了眸子,笑容柔和:“能为所爱之人付出,同样是一种幸福。” 所爱之人。 听着这四个字,夜瑾心里几乎瞬间柔化成一团。 曾经的曾经,他所渴望的只是她的一点在乎一点喜欢,而今,亲耳从她的嘴里听到“所爱之人”四个字,在回想往日情景,夜瑾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纵然这样的美好早已经握在了手心,可每一次的感动和喜悦,都像是置身梦境。 手臂微紧,他贪恋地将倾尽所有心力爱着的女子拥在臂弯,低头吻着她的发丝,“九倾,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岁月静好,能跟你韶华白头。” 岁月静好,韶华白头。 这个愿望太过美好,也很简单,仿佛拥有了她,就拥有了整个天下。 九倾眉眼柔和,瞳眸深处流转着琉璃般清透美丽的色泽。 这一刻,气氛温馨而美好,让人不想说话,只想静静感受来自心灵深处的满足和幸福。 时间静静流逝,过了良久,九倾才淡淡道:“明日的事情,你做好准备了么?” 夜瑾微默,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声音里多了一丝喟叹:“皇兄比我坚强,纵然有些猝不及防,但他不至于如我这般。” “如你哪般?”九倾挑眼看他,“你觉得自己不够坚强?” 夜瑾默了默,低声咕哝:“以前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硬的心肠,心性足够坚强,但是后来一次次证明,是我太高看自己了。” 九倾闻言轻笑:“长夜漫漫,不适合伤春悲秋。” 夜瑾瞬间一静,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后,心里一动,蓦地低头吻住了她柔软粉嫩的唇。 是的,长夜漫漫,不适合伤春悲秋。 他们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来增进彼此的情感…… 第1133章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夜瑾和九倾到了紫云山庄。 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两人去了姒聿尘的院子,不出所料,这个时辰姒聿尘已经起身了,正在园子里侍弄着花草。 自从住进紫云山庄开始,他就从未离开过院子一步,初时每日无所事事,就是待在庭院里的大树下失神,或许是回忆曾经的美好和后来的惨烈,也或许只是享受一个人独孤寂寥的滋味。 而自从亲手报了仇之后,他虽然还是如往常一般安静低调,却已经能找些事情来做了,但是依然不会主动走出院落,大多时候还是站在树下失神,只是偶尔的,会给园子里的花浇些水,拔除一些杂草来打发一下时间。 “舅舅。”九倾站在回廊上,看着蹲在花丛里除草的姒聿尘,温言开口。 姒聿尘抬头看了她和夜瑾一眼,随即站起身,沉默地朝院子里走去,用盆里的清水洗净了手,淡淡道:“有事?” “今日我跟夜瑾会在山庄举行一个简单的成亲仪式。”九倾跟着走了过去,声音温淡,“有件事想提前跟舅舅说一下。” 成亲? 姒聿尘眸心划过一道怔忡,敛眸在大树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眸心色泽微微有些恍惚。 成亲,意味着欢喜和幸福。 犹记得多少年前…… 他也拥有过这些,新婚之夜的喜悦,娇妻拥入怀里的感动,彼此之间海誓山盟的深情……而今沧海桑田,物转星移,一切皆成了过眼云烟。 只能说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姒聿尘收回思绪,淡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事?” “夜瑾的皇兄,西陵皇帝夜昊,前日上午抵达了帝都,昨日进宫参加了夜瑾的登基大典。”九倾说得清晰缓慢,似是担心姒聿尘听不懂一般,“一个时辰之后,他和南族宸王将会作为我和夜瑾各自的兄长,替我们主婚。” 姒聿尘垂眼沉默,神情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沉寂,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而九倾并不认为他会真的无动于衷。 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出生开始他就没有机会看过一眼……时隔三十年之后的初次相遇,他又岂能真的如面上这般平静? “我知道了。”姒聿尘淡淡一笑,“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九倾摇头:“舅舅不用跟我客气。” 说罢,跟夜瑾转身离开。 “九倾。”姒聿尘抬眼,目光平和地看着眼前两人,“成亲是一件喜事,但说到底,这不过只是一个仪式而已。既然选择了在一起,那么以后更应该珍惜的是彼此之间的感情,信任和相互包容,是维持夫妻和睦的必要条件。” 九倾闻言,颔首道:“我知道的,多谢舅舅忠言提醒。” “夫妻之间相处容易,只要有感情在,有了矛盾隔阂解决也不难。”姒聿尘转头,目光悠远地看向天际,“但是外来的敌意和算计却是防不胜防,你们还年轻,任何时候都不要对敌人疏于防范。” 否则,后果只怕让人悔恨终生。 第1134章 成亲1 九倾沉默了片刻,知道他是以自己的经历来提醒她,便也点头:“我们会注意的。” 她没有告诉他,南族跟东幽不同,她跟他也不一样。 不管怎么说,姒聿尘本意是好的,虽然他并不真正了解南族,也不了解九倾的本事如何,但有句话是对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纵然她心里清楚,重活一世之后,这世上还能算计到她的人或许早已不存在,但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即便有足够的自信,她也不会把话说得太满。 …… 山庄里处处张灯结彩,满目映着喜气的红色,穿梭而过的喜娘婢子们脸上洋溢着热情祝福的笑容,宣告着今日是个大喜的好日子。 成亲的礼厅设在扶风院的正厅。 宸王和夜昊分坐主位两旁,一左一右,目光里透着些许温和,即便是素来冷峻的宸王,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也难得地没有再板着一张脸。 因为时间仓促,也应着九倾自己的要求,所以成亲之礼办得很简单。 除了宸王和夜昊这两位主婚之外,紫陌在外面请了个喜娘,然后准备了几个丫头伺候着,成亲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应过程则全部省了个干净,便是新郎官的大红袍服也没有来得及做,所以夜瑾只穿着在南族皇宫时,九倾命人给他做的那件红丝鲛绡长袍。 这件衣服本身价值连城,又是九倾对他的心意,且颜色也接近于喜服的颜色,所以代替喜服穿着倒也没什么不合适。 而新娘子九倾,则是穿着一身红色宫缎的曳地长裙,衬得容色明艳动人,看得夜瑾几乎移不开眼。 两个人成亲本就没有过分张扬,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来参加婚礼的客人除了临时被通知而来的温牧和宫冥、欧阳之外,竟只有被放了一天假的黑翎卫,以及楚祁带来的三千精兵。 当然,黑翎卫和西陵精兵都不可能过来观礼,而是将喜桌都摆在校场上,紫陌和无寂安排了好几个大厨,以及临时雇来的跑堂伙计婢女,前前后后地忙碌着。 远远看去,气氛倒也颇为热闹,不过将士自有将士的规矩,休息一天可以,托了夜瑾和九倾二人成亲的福,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珍馐美食也可以,但是欢腾笑闹显然就不适合他们这些严瑾的将士了。 所以此时只有喜娘和温牧几人观礼的礼厅内外,便显得格外安静。 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宣布着拜堂的吉时已到。 一袭红衣的九倾在紫陌和另外一个漂亮丫头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进喜厅,抬眼间,对上那个容色倾城男子满是喜悦和悸动的眸瞳,她展颜轻笑,眉梢眼角一瞬间柔到了骨子里。 喜厅里很是安静,一袭红色宫缎曳地长裙的女子恍如九天之上下凡的玄女,容颜绝美脱俗,浑身透着尊贵出尘的气息,长长的裙裾在身后层层叠荡开轻柔的弧度,显得美轮美奂。 第1135章 成亲2 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这一刻仿佛褪尽了往日所有高高在上的威仪,只展现柔情于自己心爱的男子面前,以一种民间夫妻最简单寻常的方式,给了自己和心爱之人一个毕生的承诺。 发自心底的笑容平静,柔和,满足,将所有幸福展示在了所有人的眼中,几乎让人忍不住为之迷醉。 喜娘看着厅中一对神仙眷侣般的璧人,心里的震撼几乎全部流露在了脸上。 天可怜见,她当了这么多年喜娘,可还从未见过容颜如此绝美出色的一对新人,女子美若天仙也就罢了,连新郎官也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上天亲自牵了红线的一对宠儿吧? 夜瑾挽上了九倾的手,柔情似水的瞳眸锁在她明艳逼人的脸上,低沉的嗓音里溢出似海情深:“倾儿。” 九倾嗯了一声,含笑间柔柔开口:“拜堂?” 夜瑾点头。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几乎失神的司仪。 轻咳了一声,司仪目光恋恋不舍地从两人身上暂时移开,对着厅外高喊了一句:“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夜瑾和九倾对视一眼,交换了情意绵绵的眼神。 坐在主座上的宸王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对于夜瑾和九倾这样的身份来说,这样简单的成亲仪式无疑太过寒酸,但是两人对此却都显得格外满足,九倾眼底那般毫不掩饰的柔情和快乐,也是真真实实毫不掺假的。 而夜瑾…… 宸王倒是看得出来,夜瑾从来不在乎任何形式,他心里眼里所看到的,不过一个九倾而已。 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一拜高堂——” 九倾的高堂远在南族,夜瑾的高堂也不必说,今日主婚的夜昊和宸王二人,即代表了男女双方的高堂。 夜瑾和九倾二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了一眼前方主座上的两人,随即同时弯下腰去。 夜昊心里叹息,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真心的笑容。 算是苦尽甘来么? 他不知道,只是心里下意识地闪过这句话,却有忍不住思索,除了西陵皇宫里的那一次之外,夜瑾曾经可还吃过什么苦头? “二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遥遥万里无云的天际,弯腰一拜。 “夫妻对拜——” 两人转过身,面对面,夜瑾的手还挽着九倾的手不舍放开,此时抬眼与九倾对视之间,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就着手挽手的姿势,同时弯腰对拜了下去。 “礼成!送入洞房——” 喊出这句话时,司仪目光还忍不住追随着二人,越看越是觉得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此生若不幸福,真是天理难容。 而自始至终没有机会开口的温牧,此时心里更是纠结万分。 他实在是想不通,昨儿个皇上登基大典,就此封了姒姑娘做皇后多好?天下瞩目的风光荣宠,不才是一个帝王给予自己心爱女子最好的聘礼吗? 为什么一定要折腾出这么个简单又寒酸的成亲礼? 是想体会一下平民百姓成亲的感觉,还是觉得这样的成亲礼更有意义? 第1136章 故人 而且,主婚的两个人…… 温牧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两人,一个是西陵景帝,他是皇上的兄长,所以他做主婚人理所当然,而另外一个男子,难道是姒姑娘的兄长? 那么他跟九倾姑娘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思及他在校场上练兵的一幕,温牧心里生出强烈的好奇,几乎迫切地想知道姒姑娘和这个男子的身份。 他家主子对姒姑娘爱得很深,却没有封她为后,必然有着特殊的原因,或许这个原因极有可能就跟姒姑娘的身份有关。 新人已经离开,温牧心里的想法却没有人会给他解答。 主婚之后,宸王和夜昊一同起身,离开了喜厅,去隔壁的宴席上就坐。 成亲礼很简单,知道的人也不多,除了一些忙进忙出的婢女和护卫之外,所有的面孔基本都是熟人,然而当夜昊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过厅外回廊上,随即蓦地转头,映入眼帘中的那道身影,顿时让他浑身一震,以为自己眼花。 下意识地疾步而出,朝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式追了过去,然而当他到了廊上,左右张望,却并没有发现方才那个人的行迹,可心头越来越怪异的感觉却让他无法释怀。 “皇上?”楚祁在身后跟了上来,和他一起的还有温牧,“皇上在找什么?” “景帝陛下在看什么?”温牧见他神情有些异样,走到他跟前主动开口询问,“可需要温牧帮忙之处?” 帮忙? 夜昊慢慢转过头,沉默地看了他们片刻,想问,却不知道该如何问。 想了想,他压下心底的迫切和怪异之感,淡淡道:“刚才在廊上看到了一个人,看起来面熟得很,朕以为是故人,但是追出来之后却不见了,或许是朕眼花了。” “故人?”楚祁心里微动,不由开口道,“皇上看见的是谁?” 强烈的感觉驱使着夜昊弄清真相,但是此事显然不适合让任何人知道,他站在回廊上,缓缓摇头:“应该是朕眼花了,因为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人世。你们先回去吧,朕自己走走。” 楚祁点头:“皇上小心点。” 温牧也道:“景帝陛下小心一些,若有需要帮助之处,请尽管开口。” “嗯。”夜昊点头,顺着自己的感觉,沿着长廊如闲庭信步一般悠闲地欣赏着廊外的花草风景,看起来闲适而镇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种强烈的不安和急切是因为什么。 他希望是自己眼花……不,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不是自己眼花,那么至少那个人还活在世上,可他心里明白,自己大概是真的看错了,已经离世了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可这世上,又是否会有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容貌却如此相似? 眉心微蹙,他心里沉沉地想着事,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偏僻的一角,隐约有说话的声音钻入耳膜,夜昊微愣,一时不知道是该避开,还是继续往前走。 第1137章 哀莫大于心死 “聿。”女子低低的嗓音里,隐含万千复杂的情感,“我看到了瑾儿成亲,也看到了我们的儿子,他今天是主婚人,你要去看一眼吗?” 夜昊僵在回廊上,不自觉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栏杆。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如此熟悉……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还有那一句,瑾儿。 他还能相信自己是眼花? 她说的是瑾儿,她还说,我们的儿子…… 他们的儿子……是谁? 姒聿尘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还没想好该不该去见他。” “瑾儿说,他有权知道真相。”女子淡淡道,“认贼作父三十年,往后数十年难道还要继续认贼作父?他已经是成年人了,不是脆弱的孩子,他承受得住这样的真相。” 姒聿尘站在树下,温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自嘲:“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如今这般模样,又怎配做他的父亲?” “聿。”女子皱眉,随即面上流露出凄然,“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又岂是你的错?一切的罪孽,都是有那两个该死的恶魔而起,昊儿若是知道真相……” “可知道真相又能改变什么?”姒聿尘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现在是西陵的皇帝,名字上冠着夜氏皇族的姓。他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肩上挑着整个天下苍生的命运,心里若染上了仇恨,如果他将这些仇恨报复在夜氏皇族头上,报复在西陵江山社稷上,后果会怎样?又将置百姓于何地?” 闭了闭眼,他无力地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如果这件事让旁人知道,你可知又会带来怎样的动荡?我如今这样,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相不相认都已经无所谓,若为了姒家一条血脉传承而使得他背负仇恨而活,我觉得……不值得。” 不值得? 云绯月沉默地看着他。 “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夜惊鸿生不如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江山被昊儿掌控却无力改变,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惩罚。”姒聿尘轻声喟叹,“时间若是回到三十年前,或许我会很乐意看着整个西陵皇族灰飞烟灭,不杀尽最后一人难消我心里滔天之恨,可如今……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绯月抿唇,良久才淡淡道:“这些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你怎么知道昊儿是怎么认为的?如果他宁愿知道真相,即便真相多残酷,而不愿面对自欺欺人的美好呢?” 姒聿尘抬眼看着她,却没说话。 “你觉得夜惊鸿如今这样,就算是得到惩罚了?”她缓缓摇头,语气很轻却透着森然意味,“君乾受了两百九十二刀凌迟之刑,我觉得夜惊鸿也应该受到同样的惩罚,否则,我心头之恨亦难消。” “绯月……”姒聿尘眉心微蹙,随即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染了些许苍凉的味道,“我现在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 “即便是哀莫大于心死,该知道的真相也还是要知道。” 第1138章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突如其来的一个男子声音淡淡响起,让姒聿尘和云绯月齐齐一惊,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长廊上。 一个颀长挺拔,看起来成熟稳重的男子正静静地看着他们,薄唇紧抿,面上看着没有太多的情绪,眼底却有沉痛复杂的色泽交织。 云绯月脸色刷白,唇角轻颤:“昊儿。” 夜昊目光微转,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这张本该存在于记忆中的容颜,唇角轻轻地,溢出两个字:“母妃。” 姒聿尘看着夜昊,这个俊挺出众,仪表非凡的男子,就是他的儿子? 夜昊的眼神锁在云绯月脸上。 早已过世多年的母亲,此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夜昊不知道心头的感觉是怎样的复杂,更想知道,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亲生儿子,西陵皇帝,说的是他吧? 对于曾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情,此时恍惚已想到了原因——同是母亲的儿子,为何这些年父皇独独宠爱夜瑾,对长子夜昊却始终冷漠如陌生人?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 可这些早已经尘封的往事之下,又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惨烈真相? 两个恶魔,指的是东幽前朝皇帝君乾,和西陵之前的皇帝夜惊鸿? 两百九十二刀凌迟之刑……君乾做了什么事情,才得到了这样残酷的惩罚? 外人眼中,九皇子夜瑾明明深得圣宠,可他这些年却为何偏偏如此憎恨他的父亲? 这个男子方才说,哀莫大于心死,他曾经承受过什么? 若时间回到三十年前……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三十年前,夜惊鸿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以至于他想杀尽西陵皇族最后一个人,而今却连恨的力气都没有? “昊儿……”云绯月怔怔开口,平静如死水的眸心终于泛起层层涟漪,“你怎么来了?” “我方才无意间看到你,以为自己眼花了。”夜昊道,“抱着一点希望追过来看看,没想到……自己并没有眼花。” 说话间,他举步迈下廊下石阶,走到云绯月面前,“母妃这些年过的可好?” “好?”云绯月凄然摇头,“如今什么样才算好?我活着,除了报仇之外,并无其他好不好之说。” 报仇? 夜昊唇角轻抿:“母妃的仇人是谁?” “方才你不是都听到了。”云绯月转头,怔忡地看着回廊深处,“君乾和夜惊鸿,就是我们的仇人。” 她说的是,我们。 夜昊心里想到某种可能,声音不由紧了紧,“母妃和他……” 目光看向坐在树下的姒聿尘,夜昊轻声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云绯月扬唇,笑容却显得悲哀苍凉,“昊儿,他是你的父亲,亲生的。” 夜昊一震,转过头看向梧桐树下,神色复杂的温雅男子。 虽然方才听到的对话里已经隐隐得到了答案,然而亲耳听着母亲说出口,却赫然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第1139章 白头偕老 视线微转,眸光重新回到夜昊面上,云绯月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盛满浓烈蚀骨的伤痛与死寂。 “昊儿,你本该是东幽姒家的血脉,你的父亲叫姒聿尘,曾经是东幽的大将军,我是他的结发妻子。”云绯月声音沉寂,淡淡地说着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却依然刻骨铭心融于血液的往事,“三十年前,东幽和西陵两国的皇帝为了各自的野心和贪欲,亲手设计的一场阴谋,让姒家满门被诛,我被夜惊鸿弄到了西陵,当时,已经怀有身孕。” 当时,已经怀有身孕。 夜昊怔怔地听着,这番话听着哀寂苍凉,却并无多少恨意,母亲的声音听着甚至带着一种云淡风轻般的平静,可字里行间却隐藏的真相,却让夜昊体会到了一种寒彻心扉的感觉。 漫长的几十年时间,是否能让仇恨淡化?是否能让铭刻进骨子里的沉痛,化为乌有? 很显然,并不能。 灭族之恨,夺妻之恨,家破人亡的滔天仇恨,怎么可能轻易淡化? 夜昊不知道三十年前的真相是什么,阴谋是怎样发生的,但是他知道母亲没有骗他,也没必要骗他。 或许此时,他终于也明白,夜瑾隐藏在心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原来他并不是夜氏皇族的长皇子,所以夜惊鸿跟他疏离,可夜瑾,又为何会仇视自己的父亲? 哀莫大于心死…… 夜昊想到方才自己听到的这句话,目光复杂地看着姒聿尘,三十年前,这个男子承受了多少世间最难捱的痛苦? 妻子被夺,满族被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他自己……这三十年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活下来的? 沉默将整座小院包围,哀寂笼罩在三人周身。 良久良久,他才道:“我想知道,所有的真相。” 顿了一下,他看着姒聿尘,低声道:“我觉得,我有权知道一切真相。” 姒聿尘没有说话,眸子轻垂,沉默地坐在长椅上,须臾,无力地靠向身后的大树。 有没有权利知道都已经不重要,事到如今,也已经不可能再瞒得住。 …… 与偏僻小院里的哀寂不同,此时的新房里,夜瑾和九倾并肩坐在喜床上,满室尽是喜气。 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两个精致喜气的酒杯。 所以眼睛看得见的器具上,皆贴上了大红色的喜字,满屋子的喜气洋洋。 喜娘轻咳了一声,小声地提醒新郎官:“现在还没到晚上,公子进来得是不是有点早?这个时辰,应该出去跟客人敬酒……” 敬酒? 九倾抿唇轻笑。 夜瑾默默瞥了喜娘一眼,淡淡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哪里需要敬酒? 外面的人除了宸王和夜昊,其他人不是他的臣子就是手下,或者是山庄里的下人,谁敢要他敬酒? “但是,这不合规矩。”喜娘呐呐地道,“奴家还没说喜话呢。” 还要说喜话? 夜瑾眉头微皱,随即转头看着眉眼如画的九倾,眉梢轻挑,“我们会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夫妻恩爱……” “顺序颠倒了。”九倾不疾不徐地纠正他,“应该是夫妻恩爱在先,然后才能儿孙满堂,最后白头偕老。” 第1140章 合卺酒 喜娘和几个侍女站在一旁,不约而同地对他们投以古怪的眸光。 重点应该不是顺序颠不颠倒吧? 虽然成亲是一件喜事,而且也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之间很是幸福恩爱,但为什么他们的表现跟别人家的新人完全不一样? 新郎官不是应该先出去招待宾客?新娘子不是应该安静地坐在榻上等着? 为什么新郎官和新娘子一起进屋,然后新郎官就赖着不走了? 而且,新娘子居然完全没有一点新婚的娇羞…… 喜娘正想着,突闻一声柔和的声音响起:“你们先出去吧。” “啊?”她愣了愣,“夫人,妾身的工作还没结束……” “没关系,出去跟紫陌拿了银子就可以回去了。”九倾淡笑,“今天辛苦你们了。” “呃,不辛苦。”喜娘呐呐地摇头。 她倒不是客套,而是真的不辛苦,因为她根本什么都还没做。 但是看着眼前这对神仙眷侣一般的新人,她心里忍不住想,身份高贵长得又好看的贵人成亲,是不适都喜欢与众不同? 虽然新娘子很美,新郎官也很俊,但是也没必要这么迫不及待吧? 想到这里,年轻的喜娘脸色微红,福了福身:“那……祝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妾身告退了。” 说完,领着一干侍女退出去了。 房门被轻轻地带上,屋子里转眼间只剩下夜瑾和九倾二人。 眉眼里弥漫毫不掩饰的喜色,夜瑾目光融融地看着九倾,一声红色的裙装衬得她的眉眼明艳清贵,光彩照人。 “倾儿……”他开口轻唤,嗓音低沉柔和,隐约流露出慵然魅惑的气息。 九倾嗯了一声。 “倾儿。”夜瑾又轻唤了一声,柔情似水,贪恋的目光划过九倾的眉梢眼角,缓缓靠近,炙热的唇慢慢吻上她的唇角,“倾儿……” “嗯?”九倾漫然勾唇。 “我喜欢叫你的名字。”夜瑾双手环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的怀里,低低深情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响,“喜欢叫你的名字,喜欢吻着你的眉眼,喜欢看着你笑,喜欢听你说话,你的一切一切,我都喜欢……倾儿,怎么办?我着魔了……” 九倾挑眉:“我们该饮合卺酒了。” 夜瑾瞬间一静。 嘴角古怪地抽了抽,“我正在深情表白呢,你为什么这么不解风情?” “合卺酒是也是代表夫妻恩爱的一种方式,怎么就不解风情了?”九倾失笑,拉着他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铺着喜布的桌边,执壶倒了两杯酒。 一杯递到夜瑾手里,一杯自己拿着,两人手腕交错,对视间各自饮下了杯中美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九倾轻笑,“你觉得呢?” 他觉得? 夜瑾嘴角轻抿,蓦地俯身将她一把抱起,“我觉得我应该好好享受一下为人夫的福利。” 话落,疾步走到床边,将女子放在榻上,然而下一刻,九倾轻蹙起眉,“被子里有东西磕着我的腰。” 第1141章 蒙骗世人的假象 夜瑾动作一顿,忙不迭将她抱了起来,伸手拎起被子抖了抖,然后长臂一挥,一股脑儿扫落了一地的花生栗子和桂圆。 九倾嘴角抽了抽,“你太粗鲁了。” 夜瑾垂眼,默默地看了一眼臂弯中的小女子,对上她剔透柔和的黑瞳,心头霎时柔软成了一团。 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放回榻上,夜瑾脱了靴子跪坐在她的身边,垂眼看着她半晌,才以征询的语气道:“倾儿,虽然现在还是白日,但应该不会有人不识相地来打扰我们的吧?” “我觉得,应该不会。”九倾笑意盈盈地道。 这句话就是个恩准的意思,话音刚落,夜瑾就迫不及待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九倾眸心清澈透亮,静静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容颜,眸心情意深浓,仿佛一汪装满了柔情蜜意的深潭,让人几乎无法抑制地要溺毙其中。 男子身上如雪莲一般清凉纯净的气息,带着一种让人喜欢的味道,轻轻浅浅萦绕在鼻尖,仿佛柔化了肌骨,九倾情不自禁地回应着他的吻。 气温渐渐升高,宽衣解带,气氛逐渐变得旖旎,随着轻纱帐幔轻轻垂落,两人很快沉沦在魅惑迷人的情动之中…… 桌子上燃烧的红烛,见证着这一场情深不悔的欢愉。 …… 一处幸福,一处凄凉。 半个时辰的时间,足以将所有不堪的过往皆摊开在眼前。 听完了一整个故事,夜昊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过的苍白难看。 两个皇帝的自私贪婪——不,彼时夜惊鸿还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急欲登上皇位的皇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配合东幽皇帝的计划,使计掳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将军之妻。 妻子的失踪让大将军担忧焦急,疯狂寻找,却最终被皇帝以私调兵马的理由冠上了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导致全家被诛杀殆尽。 姒家,九族上下几百条人命,在自己所效忠的君王一句命令之下,尽数被诛。 鲜血,是否足够将整个刑场染上红色?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可那些年,不管是耳朵听到的,还是眼睛看到的,却都是一场蒙骗世人的假象。 君王独宠,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肮脏龌龊的行径,给自己见不得天日的行为制造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亲手做下的罪孽掩藏了整整三十年。 东幽的君乾,西陵的夜惊鸿。 夜昊闭了闭眼,心头一阵阵钝痛。 原来这才是真相。 夜惊鸿之所以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本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犯下了滔天罪孽的见证。那无数个日夜,每次看到自己的时候,夜惊鸿心底可曾产生过一丝后悔,或者恐惧不安? 他可曾有过夜半惊醒,被噩梦缠身的时候? 记忆里的那些年,纵使受尽了恩宠却依然不展笑颜的母妃,原来早已经历了与夫君分离,让儿子认贼作父,被仇人夺了贞洁,甚至生下了仇人孩子的身心折磨? 第1142章 高高在上的皇权,谁又能轻易违抗? 夜昊不知道这三十年,姒聿尘是怎么过来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姒家全部人都被诛杀,却只有姒聿尘一个人活了下来,并且变成了如今这般手脚俱废,连文弱书生不如的模样。 出身宫廷,这么多年来夜昊光风霁月,沉稳有度,行事作风素来不失君子之光明磊落,可他不会因此就忽略了——宫廷原就是一个肮脏的沼泽之地。 东幽的皇帝囚禁着姒聿尘,却弄走了他的妻子,斩杀了他所有的亲人,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或者,是出于什么扭曲变态的心思? 夜昊不想去深思,也不敢去深思。 母亲没有说得更清楚,自有她不说的理由,或者,很多原因已经没必要更深沉地去追究,他只要知道,当初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这些年来谁的身上背负了多少痛苦,谁的身上背负了多少罪孽—— 就已经足够。 手指掐进了掌心,尖锐的刺痛一波波袭来,夜昊极力克制着心头汹涌澎拜的情绪。 夜瑾说的是对的,夜昊已不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他很坚强,很多事情也早已有了承受的能力,可这些事情,却并非因为能够承受就可以平静视之。 牵涉在其中的每一个人,所感知到的痛苦都是无数倍放大的,没有人能真正对这样的事情感同身受——这是一种比抽筋剔骨更痛彻心扉的感觉。 夜昊甚至不敢去想,当自己的父亲说出“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当他连恨都无力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如何的绝望。 无论多少鲜血和报复,都换不回那些早已化作尘土的冤死之人,换不回他夫妻恩爱的幸福,换不回儿子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昊眨了眨酸涩的眼,涩然开口:“夜惊鸿还没死,但是我会让他付出比君乾更惨痛百倍的代价。” “夜昊。”姒聿尘淡淡开口,“要如何处置夜惊鸿,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也是他罪有应得,我管不着,更没有那般菩萨心肠去干涉,但是不要牵连无辜的人——别忘了,你现在是西陵的皇帝,你肩上的责任是什么。行将踏错一步,遭殃的是天下黎民百姓。” 天下黎民百姓? 夜昊看着他,眼底深沉的情感渐渐流露,嘴角却勾起一抹冷漠无情的弧度,“天下子民,又何曾怜悯过你曾经的不幸?东幽帝都几十万百姓,可曾感恩过你当年守护江山的恩泽?可曾在姒家被灭门时,表达出对君王的抗议不满,对姒家的哀痛不舍?” “高高在上的皇权,谁能轻易违抗?”姒聿尘声音平淡,“姒家的不幸跟百姓无关,他们纵然反抗不满,又有何用?蚍蜉撼树的结果,也不过是刑场上的鲜血更浓厚一些而已。” 话音落下,夜昊倏地沉默了下来。 双手死死地握紧,他在想,他大概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纵然夜惊鸿一再地冷漠疏离自己,他却始终没有对他存有半分怨念,大概是因为…… 姒家血脉里所流淌的,都是宽容的血液吧。 第1143章 父子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点头:“我知道,我会遵照您的意思,不会让天下苍生陷于水火。” 姒聿尘闻言,淡淡嗯了一声,也就没再说话了。 夜昊抬眼,安静地打量着他的眉眼——这个应该是他生父的男子,按照时间算来,应该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他的容貌看着却很年轻儒雅。 一代儒将,夜昊心头划过这四个字。 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苍老的痕迹,容色清尘出众,有一种淡淡的清贵,以及属于将门世家的傲然温雅,而今,所有的傲骨早已经被残酷的现实磨灭得一干二净,眉眼间只留下了过尽千帆之后的空寂和平和—— 一种失去了所有念想和希望,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平和。 夜昊心头苦涩,低低地,涩然地开口:“我应该喊您一声……父亲,虽然来得迟了一些……” 抬脚,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夜昊撩衣在他面前跪下,虔诚地叩首:“儿子见过爹爹。” 姒聿尘抬头望天,那一刻,眼底水光乍现,唇角轻颤,唇瓣白得透彻,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迟来了三十年的一声“爹爹”,仿佛骤然在心头投下了一块巨石,溅起的水花彻底打破了湖面的平静。 死寂的心,仿佛终于有了一点复活的痕迹。 云绯月站在一旁,沉默无声之间,却早已泪流满面。 …… “西陵景帝不在?”刚从校场回来的宸王,看着座上并无夜昊身影,不由皱眉看向温牧和楚祁二人。 温牧道:“景帝说看到一位故人,也有可能是他眼花,所以想自己走走。” 说着,看了一眼端坐在席上,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楚祁,“楚郡王在担心?” 楚祁回过神,抬眼看着他,缓缓摇头:“不是。” 紫云山庄是夜瑾的地盘,庄内守卫森严,今日夜瑾和九倾成亲也并没有请来太多的人,只要夜昊不出庄子,就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所以楚祁并不担心夜昊的安危,他只是在想,夜昊看到的那个故人……有可能会是谁? 此时的新房里,刚经历过一场欢愉的两人安静地相拥,夜瑾以指尖勾画着九倾的眉眼,开口间,声音里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感:“倾儿,你觉得姒伯伯会跟皇兄相认么?” “会的。”九倾道,沉静的嗓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 “嗯。”夜瑾点头,“我娘刚才来了。” 九倾闻言,讶异地咦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 “她没有露面。”夜瑾轻声道,“或许只是想看一眼罢了。” 九倾沉默了下来,须臾,若有所思地道:“如果这样的话,证明她心里还是有所牵挂的。” 为人母亲者,最牵挂的不过是自己的孩子。 可夜瑾,却没有任何办法能让自己的母亲快乐一些。 “现在才刚过午时。”九倾转头看向窗外,坐起身,“我们过去一趟吧,你们需要敞开心扉,好好谈谈。” 第1144章 七年之恨 “现在?”夜瑾一怔。 “是啊,就是现在。”九倾点头,从容地起身穿衣,“晚一点若是你母亲又离开了,又该如何?你确定自己能找到她,或者她愿意主动见你?” 夜瑾微默,随即缓缓点头。 虽然此时应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但他心头顾虑的却并不是这个,而是见面了又该怎么说? 夜瑾和九倾都没有料到,他们过去的时候,夜昊已经见过了姒聿尘和云绯月,并且,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心情略略平复之后,夜昊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头看着云绯月,“母妃,夜瑾是夜惊鸿的亲生儿子,对吗?” 从回廊上相携而来的夜瑾和九倾,远远地就听到了这句话,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夜瑾脸色微变,薄唇一瞬间抿得泛白。 一只柔软的纤手轻轻握上了他冰凉的掌心,夜瑾抬眼,对上九倾温柔的瞳眸,心里一定。 “是。”云绯月淡淡道,“他是夜惊鸿的儿子,但是……” “但是他憎恨着自己的父亲。”夜昊淡淡接口,“为什么?他是不是也早已知道了这些事情?” 知道了这些事,却一直瞒着他? 怪不得,他一直觉得夜瑾心里有秘密,原来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夜瑾心里的确藏着秘密。 可他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吐露过一个字,一年前更是直接离开了西陵来了东幽——他之所以会谋夺君乾的皇位,也是因为这件事而起? 那么,他把自己推上西陵的皇位,是要给夜惊鸿赎罪? “夜瑾的确比你早知道真相。”云绯月道,“但是早在他还不知道真相以前,就已经开始恨着夜惊鸿,整整恨了七年。” 整整恨了七年? 夜昊一怔,“为什么?” 为什么? 云绯月眸色恍惚,刹那间沉默下来,脸色也一寸寸白了下去。 为什么…… 因为一个龌龊无耻的父亲,对自己亲生儿子产生了肮脏扭曲的心思,求而不得之下,不但狠心鞭打折磨,更是以恶毒的药物控制,试图逼迫他就范…… 这样的事情,要她如何说得出口? 云绯月轻垂着眸子,声音很轻却格外冰冷:“因为夜惊鸿不配为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夜昊一震,心里蓦地划过不祥的预感。 夜惊鸿那些年里到底对夜瑾做过什么,以至于连母妃都难以启齿? 夜瑾恨了夜惊鸿七年…… 那七年里,夜瑾除了身体总是一次次出问题,太医一次次被宣进瑾王府之外,夜瑾还遭遇过什么样的事情? 夜惊鸿没有出事之前,夜瑾在外人面前对他这个长兄冷漠,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要自保,也不只是担心露弱点在别人面前,更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夜昊觉得,自己已然愚钝无知到了极点。 连母亲都不愿不敢说出口的事情,夜瑾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恨他身为长兄,却连夜瑾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都一无所知。 第1145章 你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往事已经成过眼云烟,现在再来自责或愧疚,都毫无意义。”女子沉静淡然的嗓音响起,带着一种见惯了世事无情的淡漠,让人只听着,就仿佛感受到了一种让人心定的魔力。 庭院里的三人闻声,齐齐转头,沉默地看向缓步而来的夜瑾和九倾二人。 两人身上还穿着成亲时的红色袍服,看着一片喜气,这样的色泽似乎也无形中给清冷寂寥的小院带来了些许人气。 须臾,夜昊开口轻喊:“瑾儿。” 夜瑾点头,却没有开口,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来追究因果缘由,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九倾看向夜昊,似乎能看透他心中所想,“夜瑾之所以把你推上皇位,并不是为了给夜惊鸿赎罪——不管是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作为一个父亲,夜惊鸿都不配。” 夜昊闻言看了夜瑾一眼,抿唇点头:“我知道。” 此时他已经能想明白,不管夜瑾曾经遭遇过什么,或者,他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为了给仇人一个最残酷的惩罚。 三十年前,夜惊鸿是为了得到皇位才答应了君乾的合作,直接促成了姒家的灭门惨案。 他的罪孽,即便是用自己的鲜血也无法洗净,夜瑾夺了他最在乎的皇位,并且让没有夜氏皇族血脉的夜昊登位,就是要让夜惊鸿亲眼看着自己遭到的报应——却无能为力。 而夜瑾自己,则直接让东幽的罪魁祸首君乾体会到了君氏皇朝覆灭的滋味,这些都是最有力也最无情的报复—— 这才是夜瑾为何不爱权势,却问鼎东幽帝位的原因。 因为方才心头一闪而逝的想法,夜昊觉得有些愧疚,他以为夜瑾是在赎罪……可夜惊鸿,他有什么资格让夜瑾替他赎罪? 夜昊不是个脆弱的少年,面对自己早该不在人世此时却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母亲,面对三十一年未曾谋面的生身父亲,面对同母异父的弟弟,面对一个支离破碎早已化作云烟的残酷真相…… 他心里的确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受尽了悲恸苦楚的父亲,这些年他一直喊着仇人做父——虽然他原本并不知情,可事实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知在何处承受痛苦,而他却在仇人的皇宫里,尽着为人子的孝道。 母亲一个弱女子,被迫离开自己深爱的丈夫,离开自己幸福的家,那些年里心里压抑着多少痛苦却无法跟任何人诉说?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认仇人做父,被恶心的仇人以宠爱的谎言困在深宫,有苦不能说,却还要忍受着虚伪的谎言所带着的诸多敌意。 夜昊不是少年,他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当真是……枉为人子。 “夜昊。”九倾抬眼看他,“被岁月掩埋的真相往往最能让人感知到痛苦,但此时你不能沉浸在悲伤自责中太久,因为你的身份,不能让这里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第1146章 长话短说 夜昊微默,随即缓缓点头。 她说的对,他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他最信任的人。 所以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否则一定会引起怀疑。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九倾和夜瑾,“我心里还有些乱,这件事……” “去屋子里说。”九倾说着,举步往厅堂走去,“外面有人把守,暂时不会有人靠近这里,但是我们必须长话短说。” 姒聿尘没说话,若是往常他什么都不会在乎,可今日,有他的儿子在。 他们好不容易父子相见——他原以为见不见都无所谓,见面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可他们到底是父子,有着割舍不断的血缘牵绊。 见了之后他才蓦然察觉到,自己心里原来还有着渴望…… “君氏皇族这边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因为君乾以及他所有的儿子,包括曾经参与陷害过姒家的几位朝臣,都已经付出了代价。”九倾是在场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夜昊,知道真相除了让父子相认,以及认清了自己的仇人之外,并不能改变太多的事情。逝去的人无法再回来,一国之君的责任也无法抛弃,这些希望你心里能明白。” 夜昊沉默地点头。 他明白,方才父亲也表达了同意的意思,不能因为仇恨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眉头微蹙,他霍然想起一件事。 抬起头,夜昊迟疑地看着九倾:“当初你到西陵的时候,用的是‘姒’这个姓氏……” “是,我的母后姓姒。”九倾淡淡点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的母后来自东幽,是当年姒家灭门惨案之后唯一的幸存之人,是你父亲的妹妹,后来通过北冥家的小姐到了南族,成了南族的皇后。” 对上夜昊诧异的眼神,九倾淡淡一笑:“所以,我还应该叫你一声表兄。” 夜昊默然。 这世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 南族储君化名到了西陵,跟西陵九皇子相爱,因着九皇子身上发生的事情,而牵扯出当年真相,又因为两国皇帝的自私龌龊,将这本不相干的两国牵扯在了一起。 兜兜转转,被夜瑾深爱着的南族储君,最后居然跟他的皇兄扯上了血缘关系。 是不是冥冥之中,上天早已做好了安排? “夜惊鸿现在还没死,回去之后想要怎么报复都是你的权利。”九倾道,“但是既然做了西陵的皇帝,就不能将仇恨发泄在无辜之人的身上,这一点,表兄应该能做到。” 夜昊本不是残忍狭隘之人,能做到将家国和私仇分清,所以九倾当初才义无反顾地帮着夜瑾,让夜昊成了西陵皇帝,否则只为西陵万万子民,她也不会冒这个险。 夜昊点头:“我会的。” “另外,出了这个院子之后,表兄还是来东幽参加新帝登基大典的西陵皇帝,其他的一应情绪都不能表现在脸上。”九倾声音沉着,表情格外肃重,“一国之君的血脉,不容有丝毫疏忽——即便是得表兄信任的楚祁,也不能知道任何真相。” 第1147章 往事已矣,来者犹可追 这一点,夜昊自己心里也让同样清楚。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件事。”九倾转头看向姒聿尘和云绯月,“是爱也罢,是痛也好,往事已矣,一个劲地沉浸在过往中已毫无意义,舅舅舅母如今一家团聚,至少也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姒聿尘敛眸,温雅的面上看不出思绪为何。 云绯月也没说话,听着九倾的话,面容微有些怔忡。 往事已矣,来者犹可追,是这个意思么? 道理谁又不明白?可她并不知道…… “我相信,舅舅心里还是有牵挂的,舅母应该也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否则今日就不会主动出现在山庄,只为看一眼夜瑾成婚。” “九倾。”云绯月抬眼,目光柔和中带着些许感激,“能看着你跟瑾儿相爱,成亲,我很高兴,也打心眼里感激能让瑾儿幸福,但是我们的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苦涩地叹了口气,“我和聿经历的事情太多,重新在一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我的寿命已经不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夜昊闻言一震,“母妃。” 云绯月沉默了下来,没再说话,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可念想的了,这样挺好。 往事已矣是不假,来者犹可追,可她已经没有时间去珍惜,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寿命的问题,舅母不用想过多。”九倾道,“不管舅母曾经跟谁做过交易,那些交易的结果都不一定会成真,舅母会活得好好的。” 此言一出,云绯月抬头,诧异地看着她。 她也知道她跟死神交易的事情? 夜瑾也转头看向九倾,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不一定会成真? 她的意思是说,折寿的事情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 “至于舅母和舅舅所顾虑的……”九倾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瓷瓶,伸手拿过云绯月的手,将瓷瓶放到了她的掌心,“这个是能让人忘记过往痛苦的药,只留下记忆中的一些美好,舅舅和舅母可以自己做决定。” 云绯月垂眸,怔怔地盯着掌心的瓶子,须臾,缓缓抬眼,看向姒聿尘。 “表兄可以回前厅席上了。”九倾转头,“让舅舅和舅母独处一会儿吧,你离开太久了也不好。” 夜昊点头。 九倾看向夜瑾,淡淡挑唇:“我们也回去吧,继续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话音落下,夜瑾一怔,低落的心情被这句话瞬间一扫而空。 是啊,他们还有美好的洞房花烛夜。 “娘暂时先住在这里吧。”夜瑾看向自己的母亲,“我跟九倾刚成了亲,明日一早,我们来给娘亲敬茶。” 敬茶? 云绯月眼眶一热,连忙低头掩去自己的失态,她根本不曾奢望过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可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幸福,做母亲的,何尝不是一样的喜悦……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瓷瓶。 第1148章 反了你 “云昊。” 一个森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愤怒和流露于语气中的狠毒。 刚走进书阁的云昊转头,看着跟着自己身后走进来的人,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即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此时是上课时间,大哥不是应该在天枢班待着?” 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比云昊大上一些,五官轮廓跟云昊有三分相似,都有着属于权贵世家的贵气和风范,一身锦袍衬出对方高挑瘦削的身段,也衬着对方的脸越发俊逸,更完美地遮掩了这个人俊逸沉稳的皮相之下,阴狠恶毒的本性。 同样的衣服,衬出一样的风范,却能掩盖骨子里截然不同的本质。不亲眼见识过的人,谁也不知道对方脸上是否带着蒙骗世人的面具。 “你最近胆子肥了?”云初阳没理会的他的问题,径自走到他面前,蓦然抬手,狠狠的一个巴掌朝云昊挥了过去。 啪! 清脆的声音在书阁里听得格外清晰。 白皙的面上浮现一个可怖的掌印,云昊却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淡淡道:“发泄过了,大哥可以离开了,我还要给学生们批改功课。” 哗啦一声。 书案上所有的卷宗和学子们刚做完的卷子被扫落了一地,云初阳抓住云昊的下巴,恶狠狠地盯着他,眼底神色阴鸷:“批改功课?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太傅了?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御山书院!是谁的功劳?没有我,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个什么东西。”云昊淡淡道,“但是我为什么能进来御山书院,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大哥心里也同样很清楚。” “你!”云初阳恼羞成怒,反手又是一掌,“反了你!” 云昊垂眼,淡漠地盯着满地的白纸卷子,一语不发。 云初阳见他沉默,以为对方惧了自己,心里怒气微缓,冷冷地道:“你最近跟风家二公子走得很近?” 云昊淡淡道:“为了公事而已。” “为了公事?”云初阳鄙夷地笑了笑,狠狠地拧着他胳膊上的肉,“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住进别人的家里?云家虐待你了?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抱别人的大腿?那个风家二公子不就是仗着自己哥哥的势,最近才开始崭露头角?你怎么就这么贱呢?你真以为跟他打好了关系,就可以让自己出人头地?我告诉你,你做梦!” 云昊早已经习惯上身体上的各种疼痛,眼下这种级别的,还不足以让他变色,是以他的表情始终很平静,不发一语。 云初阳森然道:“风云涧有一个好兄长,可惜你没有,因为你命贱!风云涧是嫡子,你是庶子,庶子是什么你知道吗?庶子就是个贱人生的贱种,这辈子都改不了你骨子里的卑贱!你如何痴心妄想都——” “云太傅。”门外响起一个女子弱弱的声音,书阁里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门外站着一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 第1149章 胆大包天的小姑娘1 小白兔一样的姑娘,柔柔弱弱的,很是秀气漂亮,个头娇小玲珑,眉眼间尚未被污浊染色的干净清纯,此时安静地看着云昊,目光里带着学生对太傅的尊敬。 云初阳脸上的怒气和阴毒刹那间已经消失无踪,就像方才发生的一幕是谁的错觉一般。 “轻鸾姑娘。”云昊温和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异样,“有事?” “嗯。”轻鸾点了点头,“我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问了孙夫子,孙夫子也被难住了,让学生来请教云太傅。” 云昊闻言,眼底划过一丝讶然,随即淡淡笑道:“进来吧。” “谢谢太傅。”轻鸾举步走了进来,看着满地的卷子,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弯下腰,将卷子一张张捡了起来,整理好。 云昊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的动作,云初阳也沉默地盯着这个小姑娘,淡淡道:“你是哪个班的?” 轻鸾没说话,很专注地整理着卷子。 云初阳脸色难看了一下,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句:“你叫轻鸾?谁家的千金?爹娘在朝为官?我是云太傅的兄长——” “太傅,卷子整理好了。”轻鸾站起身,将一摞整齐的卷子放到案上,柔声细气地道:“太傅,卷子是学生们辛苦做出的,不管成绩好的不好的,都不该被如此糟践。把学生辛苦的成果扔到地上,是非常没有风度的一种行为,即便您是太傅,也没有这个权利。” 她的声音很细,听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指责的意味,而更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云昊道:“抱歉,下次不会了。” 轻鸾淡淡道:“我相信太傅不是故意的,因为这样的行为若是让殿下知道了,即便您的才学如何渊博,只怕殿下也不会高兴的。” 云昊点头,“你说的对。” 云初阳脸色阴沉了几分,虽然她的语气听着似乎在说云昊的不对,可他分明有一种感觉,这个叫轻鸾的小姑娘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 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所谓。 御山书院的学子大多都是有着显赫的家世背景的,即便有些看起来不起眼,却也不一定当真就不起眼,所以云初阳从不会随意跟任何人为敌。 作为云侯的嫡长子,这个书院大半的学生他都认识,但是这个叫轻鸾的小姑娘他却完全不了解,以前也不曾注意过她,即便是此时面对面,也完全感觉不到她有什么显赫的背景。 显赫世家出来的千金小姐,大多是盛气凌人或者清傲高洁,很少有这般小白兔一般的柔弱女子存在——就算有,也绝不会抛头露面来书院读书,而更多的是在家里请夫子教习。 所以,这个小姑娘,究竟哪里来的胆量,敢这般指桑骂槐? “云公子。”轻鸾转头,这才发现云初阳的存在一般,讶异地道,“云公子似乎很久没来上课了。” 云初阳闻言,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扬起一抹极有风度的笑容,“原来轻鸾姑娘认得我,我最近比较忙。” 第1150章 胆大包天的小姑娘2 比较忙? 轻鸾不置可否,只点头轻声道:“云公子年纪比较大了,的确不适合整天待在书院,但是书院里也有规矩,只要是书院的学子,每个月至少要上十五天的课,否则便没资格参加每年两次的廷试。” 年纪比较大了,这六个字让云初阳的脸色忍不住又僵了一下。 御山书院是国子监学府,能进这所学府的都是有真才实学且真心求学的人,不管身份背景如何,到了这里就一律以成绩说话。 云初阳原本就没有念书的天分,况且他的年纪确实也不小了,根本不适合跟一群十七八岁最多不超过二十二三岁的学子们一起上课,他的骄傲也不允许。 虽然这所书院对学子的年龄并没有过分的要求,但是二十五岁几乎已是封顶的年龄,因为但凡有些抱负的年轻贵胄,大多都会在二十五岁之前完成学业,进入朝廷机构效忠君王,也开始自己的仕途。 而如云初阳这般,二十五岁还在府里以折磨自己的弟弟为乐,本以为以云家在天都的势力,以及有云昊这个庶子可以代笔,以后的前程根本不必多想。 然而自从去年储君掌权之后,制度规矩骤然变得严苛起来,朝廷选拔人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被殿下钦点能做出功绩的人,第二就是通过春闱或者秋闱,凭自己的真本事入朝。 云家庶子云昊学识渊博,二十岁之前就完成了学业,年纪轻轻就成为学院的太傅。而云初阳,一边看不起自己的弟弟,咒骂他为卑贱的庶子,一边要求他在春闱的时候替自己应考,但是应考的前提条件是自己必须在这所书院读书,否则春闱中根本不会有他的名额。 所以云初阳才以这般高龄进了天枢班,因为是云太傅的兄长,云侯的儿子,又有云太傅亲自安排,书院里的夫子们都以为云初阳亦有真才实学,进入天枢班不过是为了参加春闱更顺理成章,因此也就没人过分地关注他的事情。 而三月份的春闱已经结束,云初阳的名字和成绩已经随着其他学子一起进入了殿下面前,只待殿下钦点入朝即可。 所以这段时间,云初阳才不再继续来书院。 但是此时,从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嘴里说出“年纪比较大”几个字,骤然让云初阳生出一种难堪,并且还有一种被戳破了谎言的心虚感——也或许是他自己太敏感,所以才有些恼羞成怒。 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小姑娘黑色的头颅,他淡淡道:“春闱已经结束了,我的学业也算是完成了,上不上课都不打紧。” “云公子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对。”轻鸾歪了歪头,颇有些费解的感觉,“轻鸾如果没记错的话,春闱考试结束之后,学子们还是要继续上课的,直到殿下看了太傅们呈上去的学子成绩,并钦点学子入朝之后,春闱才算是真正的结束,天枢班的学生也才算真正完成了学业。” 第1151章 云公子,你太失礼了 “如果殿下对太傅呈上去的学子成绩产生了质疑,或者殿下觉得某位学子的成绩还没资格入朝,那么就要继续在天枢班学习,参加下一季的秋闱。”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看着云昊,似乎是在确定一般:“学生说的对吗,云太傅?” 已经开始批阅卷子的云昊闻言,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你说的是对的,朝廷的确有这样的规定。” “云昊。”云初阳冷冷看了他一眼。 “在书院里,学生不能直呼太傅的名字。”轻鸾皱眉,清澈透明的黑眸里明显带着指责,“云公子,你太失礼了,尊师重道的道理你不明白?” “小姑娘。”云初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点阴森的味道,“你大概不知道我跟云太傅的关系——” “不管你跟云太傅是什么关系,在学院里,太傅还是太傅,学生也只是学生,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轻鸾依旧是轻声细语,“如果云公子要讲别的关系,可以等出了学院之后再讲,轻鸾没资格多说一句的。” 云初阳一噎,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我有一道题要请教云太傅,请云公子先出去一下可以吗?”她很有礼貌地询问,仿佛方才一本正经地教云初阳尊师重道的人,根本不是她。 云初阳闭了闭眼,语气很轻地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这个不能告诉你。”轻鸾道,“我家大人不许我随意报他的名字,也不许我在学院里仗着他的身份耀武扬威。” 正在批阅卷子的云昊,闻言笔尖下骤然一顿,嘴角轻轻抽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批卷子。 而云初阳,脸色已经是红橙黄绿青蓝紫,各个颜色轮流着变换一遍了。 耀武扬威,这意思是说他仗着身份耀武扬威? 眼底阴鸷的光芒一闪而逝,他阴冷地看了一眼轻鸾秀气的眉眼,转过头,语气嘲讽地道:“云太傅,你的父亲让你今晚回家一趟,在书院里尊师重道不假,在家的孝道请你也别忘了。” “今晚我没空。”云昊抬眼,语气淡定地道,“风将军命我给风二公子出试题,并监考到他完成试题,而且我需要配合风二公子的时间,所以我不确定什么时辰可以结束。” “风家二公子不是已经成了殿下眼前的红人了?难道还需要你去他面前班门弄斧?”云初阳语气冰冷,“你别真把自己当回事。” “我说的都是事实,如果你不信,可以亲自去问。”云昊说完,看向轻鸾,“你刚才说有问题要问我?” 轻鸾点头:“是啊,学生想请教太傅——” “云昊,你好,真是好得很!”云初阳阴森森地吐出几个字,盯着云昊的眼神如毒蛇一般,“你若真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再踏进云府大门一步,否则,我一定让你知道后果!” 说罢,愤然举步离去。 轻鸾轻蹙了细眉,转身注视着云初阳离去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这样暴躁的人,殿下大概是不会重用的。” 第1152章 有人跟踪她 云昊没说话。 殿下会不会重用,这件事他没资格置评,但是有件事他觉得应该让小姑娘知道。 “殿下暂时不在天都,等她回来之后,会对春闱这批学子进行一次殿试考核。”他淡淡道,“所以你什么也不用多想,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殿下心里比我们清楚。” 轻鸾闻言,轻轻点头:“我知道的,太傅,我只是觉得他很过分而已。” 说着,抬眼看向云昊的脸,“太傅脸上有些红肿,要不要学生去拿冰块给太傅敷一下?” 云昊一怔,随即缓缓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膏,打开盖子抹了一点在脸上。 声音清淡地道:“这个药效果不错,等我批完卷子出去,痕迹大概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轻鸾闻言点头:“那学生就不打扰太傅阅卷了。” 云昊讶异地看着她,“你不是有问题要问?” “学生刚才在撒谎。”轻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学生经过长廊,无意间听到书阁里有动静,所以才过来看看。太傅是好太傅,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云昊默然了片刻,倒是没觉得难堪,反正嫡子欺压庶子这种事情在天都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况且他也从未因为这些事而觉得见不得人。 犯了错的是别人,应该觉得难堪的不是他,而是那个犯了错的人,虽然——犯了错的那个人,根本不知脸面为何物。 “谢谢你。”云昊说着,“不过撒谎的行为是不对的,下次不能这么做了。” “学生知道。”轻鸾点头,随即低声咕哝了一句,“家里大人也是不许我撒谎的,要是让他知道,免不了又要吃上一顿戒尺。” 云昊闻言讶异,心里罕见地生出了几分好奇,几乎忍不住想问她的身份,但是想到她方才说家里大人不许她报出身份,不由得又作罢。 “太傅,我先出去了。”轻鸾礼貌地道别,听到云昊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书阁。 此时已经是放学的时辰了,轻鸾回到自己的玉衡班收拾好了自己的课本,便离开了书院。 因为在云太傅的书阁耽搁了一些时间,学子已经走得所剩无几,书院外面没了往常放学时的热闹,轻鸾一个人走在路上,手里抱着书本,打算先去找个地方吃个饭。 回到府里也是一个人吃,还不如在外面吃了再回去,那个人离开天都之后,她连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了,府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热闹气。 轻鸾惆怅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虽然他在家的时候也没什么热闹气,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但心里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而且有他在,她就算只是看着,也觉得安心。 走了一段路,轻鸾脚步微顿,细眉几不可察皱了皱,有人跟踪她? 心头微微思索了一下,她若无其事地举步徐行,脚步悠闲,就像寻常的小姑娘在街上闲逛一样,看起来天真而无害。 —— 五更,还有三章下午出 第1153章 男女授受不亲 轻鸾进了一家寻常的酒楼。 这个时辰才刚傍晚,没到吃饭的高峰期,窗边的位置都空着,她点了两个小菜,一荤一素,然后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将书本整齐地放在桌子一旁,她撑着下巴,安静地盯着窗外,像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不大一会儿,一个熟悉的男子出现在酒楼外,抬起头,沉默地打量着酒楼上方的牌匾。 在看清这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酒楼之后,眼底划过一丝异样光芒,随即收回视线,抬脚走了进来。 轻鸾皱眉,跟踪她的人居然是云初阳。 难道是因为她在书院里说的那些人,让他记恨上了?一个世家公子如果只有这么点气量,未免太让人看不起。 见到有客人进来,并且还是穿着锦衣玉袍的贵公子,伙计连忙热情地上前招呼。 云初阳从未到过这种寒酸的酒楼来用餐,但是他在人前的教养还是要维持的,因此只是冲着伙计笑了笑,然后掏出一锭碎银子给了伙计,却并没有点餐,而是转头扫视了一周,在看到坐在窗边的小姑娘时,面上淡淡露出了一个笑容,举步朝着轻鸾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轻鸾姑娘。”云初阳温文开口,“在下可以坐在这里吗?” 轻鸾抬头,细细颦眉:“旁边还有很多空位,况且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同是御山书院的学子,是同窗,何必这么生分?”云初阳说着,很自觉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如果轻鸾姑娘真的这么在意教条,又怎么会到书院念书?” “教条是教条,念书是念书,这是两码事。”轻鸾正色地道,“女子读书是南族律法允许的,男女授受不亲则是遵从圣贤之道,这两者并不冲突。在书院里我们同为学子,可以在学识上交流,可出了书院,就必须保持一点距离了。” “哦?”云初阳笑了笑,笑容却带着些许深意,“那么圣贤之道有没有教过你,勾引自己的太傅是什么行为?” 轻鸾闻微愣,随即皱眉:“云公子什么意思?” “轻鸾姑娘装什么傻呀?”云初阳轻笑着凑近了她,低声问道,“你喜欢云太傅吧?” 轻鸾沉默地看着他,一语不发,清澈见底的黑眸就这样锁在云初阳的脸上,眸心没有丝毫的心虚和装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不辩解,不着急否认,却让云初阳脸上的笑容渐渐龟裂,僵硬。 “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良久,轻鸾才淡淡说道,“云公子误会了,我对云太傅只有尊敬,并无男女之间的情愫。” 顿了一下,她道:“至于云公子所说的勾引,根本是子虚乌有。倘若我把这句话以及今日在书院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九公主殿下,云公子觉得,殿下会如何看待云家的门风教养?” 云初阳脸色微变,随即冷笑:“轻鸾想得太多了,九公主殿下身份尊贵着呢,我都不曾见过,你这样的身份也敢奢望见到公主?” 第1154章 伶牙俐齿的姑娘。 轻鸾摇头:“你见不到,不代表我也见不到,云公子太有些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 云初阳眯眼,眸色危险地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姑娘。 轻鸾淡淡道:“我虽然不知道云公子平时都在忙些什么,但是在我看来,如云公子这般年纪的世家公子,以及刚结束了春闱的学子们,这个时候都应该好好充实自己。多看看书,多写一些有用的文章,或者出门见见世面,以免殿下临时问起的时候,一个字都答不上来,那可就是贻笑大方了。” 云初阳从没有觉得,一个看着像小白兔的姑娘也能这本伶牙俐齿,并且有这么大的胆量,连云侯家的嫡长子都敢讽刺嘲笑。 事实上,这一点却是他想错了,轻鸾并无讽刺他的意思,她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从未见过九公主,轻鸾不会对九公主的行事作风和用人习惯做出任何猜测判断,然而自从上次九公主来过一次书院,跟她谈过一次话之后,轻鸾就觉得,九公主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况且,谁都别忘了,轩辕皇室的皇子众多,个个都是深不可测的人才,如宸王那般厉害的人都没能当上储君,并且心甘情愿臣服于这位年纪最小的公主。 可想而知,这位九公主殿下只会更厉害。 一个如此厉害的人,并且还是神灵亲自选择的储君,她现在培养心腹,登基以后所要重用的肱骨大臣,怎么可能没有真才实学? 仅靠着糊弄,绝对维持不了长久。 “轻鸾姑娘小小年纪,倒是勇气可嘉。” 轻鸾没说话,转过头,伙计端着她的食物走了过来,“姑娘,您点的食物好了。” 轻鸾轻声细语地道:“谢谢,请给我一碗白饭。” 伙计点头:“姑娘请稍等。”说完转身走开。 “我能不能知道青鸾姑娘的身份?”云初阳道,盯着小姑娘黑色的瞳眸,“姑娘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却不知道姑娘的身份,这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这般说着,心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他所知道的权贵世家,却发现似乎并没有哪一个能跟她联系在一起。 “我对云公子的身份,其实并不感兴趣。”轻鸾正色道,“之所以知道云公子的身份,只是因为云太傅喊了你一声大哥,所以我才喊你一声云公子,仅此而已。。” “那你是否想知道我的身份?” “云公子觉得身份很重要?”轻鸾说完,想了想,自己却先答了,“嗯,其实身份也是挺重要的,因为有了权贵的身份就可以对比自己卑微的人颐指气使,可以对着别人说动手就动手,而不担心得到惩罚或者报复,也可以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底……” 云初阳眯眼,语气很轻却阴沉:“你是在指责我?” 轻鸾摇头:“不会指责谁,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你是否知道,你所尊敬的那个云太傅,其实只是云家的庶子?”云初阳森然鄙夷的道,“一个卑贱的侍女勾引自己的主子,生下的卑贱孽种,他有什么尊严可言?” 第1155章 请你自重 话音落下,云初阳等着看眼前这个女子变脸,等着看她流露出震惊诧异的神色,等着她知道云昊身份之后鄙夷的表情—— 然而,并没有。 伙计送来了轻鸾要的白米饭,轻鸾伸手接过,又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然后抬头朝伙计道:“抱歉,这个人打扰到我用餐了,麻烦你让他移个位子。” 伙计一愣,随即转头看向云初阳,面露为难之色,“这位公子……” 云初阳盯着轻鸾,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伙计有些顾忌,毕竟这位公子虽然没有点食物,但是方才一进门就给了他一锭碎银子,怎么说他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赶人出去,只能委婉地劝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姑娘大概不喜生人靠近,还请公子大人大量。” 轻鸾低头,小口地吃着饭,速度很慢,姿态说不上优雅,却很斯文秀气。 “你先退下。”云初阳压抑着怒火,力持平静地道,“等我跟这位姑娘说完话,很快就会自己离开。” 伙计闻言,迟疑地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小姑娘,见她没说话,就点了点头,识相地退下了。 “你的胆子很大。”云初阳咬牙盯着眼前的小姑娘,语气里透着一股阴狠地意味,“看着像个柔弱的小白兔,实则却是个披着白兔皮的小狼崽。” 轻鸾闻言,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低头吃饭。 似乎对她来说,吃饭才是头等大事。 “知道自己尊敬的太傅是个卑贱的庶子,你心里很难接受是不是?”云初阳冷冷一笑,“你可别被他温文尔雅的外表蒙骗了,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而已……不过,你们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他这种类型的男人?” “云公子,请你自重。”轻鸾放下筷子,眸色有些冷淡地看着他,罕见地表现出对人的反感和厌恶,“云太傅是庶子还是嫡子,跟我没有关系。我尊敬他太傅的身份和为人,敬佩他的学识,这一点跟你也没有关系。” 云初阳攥紧了手,表情彻底僵住。 轻鸾眸色清冷,此时完全不似一个柔软的小白兔,嗓音也带着淡淡的不屑,“如果你的本事只是通过贬低他人来获得优越感,那么我觉得,你比云太傅更卑微,更见不得人。” 云初阳脸色青白交错,恼怒成怒之余,蓦地伸手,一巴掌朝她脸上挥了过去,“你放肆!” 轻鸾脸色一偏,轻易就躲过了他的巴掌。 “云公子,我不是你的家奴。” 淡淡看了他一眼,轻鸾站起身,身段虽娇小纤细,目光里却无畏无惧,“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不要再试图打听我的身份,也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云太傅的坏话,否则我会把你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九公主殿下。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说完,也不理会他是什么反应,转过头,淡淡道:“小二哥,结账。” 伙计走了过来,朝她竖起一个指头,“姑娘,给一两银子就好。” 第1156章 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轻鸾打开自己的荷包,取出一锭碎银子递给他,“多谢小二哥。” 说完,弯腰拿起了自己的书本,离开座位,举步朝外走去。 云初阳眸光阴沉地盯着她的动作,一语不发,直到她走出了酒楼,才转头看向伙计:“这位姑娘经常来这里吃饭?” 他的表情有些阴冷,伙计摇头,怕无意中得罪了某些贵人,便小心地回答:“以前不常来,就这阵子才来这里,大概三五天来一次。” “你可知道她的身份?” 伙计微愣,随即低声道:“她的身份,应该是御山书院的学生吧?不过小姑娘看着挺温柔的,脾气很好,没什么架子,可能不是什么显赫的世家出来的千金。” 云初阳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听他话里的意思,知他大概也并不清楚轻鸾的真实身份,继续问下去显然也没什么意思。 云初阳心里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出酒楼,小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但是他并不着急,招了不远处的手下过来,淡淡道:“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南街集市的方向。” 南街? 云初阳皱眉,随即不屑地嗤了一声:“她这是打算逛集市,还是想甩掉跟踪的人?” 手下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 “想甩掉我?哪有那么容易。”云初阳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她越是想隐瞒身份,我就越想知道她的身份。” 他偏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靠山,敢这般得罪他这个云家嫡子。 坐上马车一路行到了南街,这里虽然是集市,不过南街是逢双日子才开市,今儿个是单日,街上并无小商小贩吆喝叫卖,但是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却有很多。 云初阳坐在马车里,透过掀开了帘子的车窗往外看去,看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娇小身影。 眉心微皱,他冷冷地道:“她去哪儿了?” 站在马车外的手下闻言,寻目张望,视线很快定格在一间书铺的门口,那里有个男子在朝他招手示意。 冲着对方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马车,低声道:“公子,她进了书铺。” “书铺?”云初阳冷哂,“还真是个勤学的好孩子。” 话落,淡淡道:“让他们盯紧了,我要知道她确切的身份。” “是,公子。” 马车停在路边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云初阳闭上眼,百无聊赖地倚在车厢里小睡了片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皱了皱眉:“她还在书铺里?” “应该是的。”手下听到他的声音,连忙回道,“阿武还守在外面,那个姑娘一直没有从书铺里出来。” 云初阳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暗道,真是个书呆子。 一个姑娘家,不寻思买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倒是钟情于书铺这样的地方,也算是个奇怪的姑娘了。 又等了近盏茶功夫,他等得有些不耐,语气冰冷地道:“天都已经黑了,她是打算在书铺里过夜吗?” 第1157章 谁玩得过谁? 说完,蓦地想到了什么,他脸色微变,森冷地道:“让他们去书铺里看看。” “是。” 外面手下应了,朝书铺外面的阿武打了个手势,阿武接到指令,转身入了铺子。 进去不久之后,他就急匆匆地出来了,并很快疾步来到马车前,不安地禀报道:“大少爷,那个姑娘……不见了。” 云初阳闭了闭眼,阴沉沉地咬牙,眼底布满阴霾和怒火。 沉默了须臾,他却忽然扯唇笑开,低声轻喃:“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不是吗?” 这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外面两人皆没有答话。 “回府吧。”云初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阴沉地靠在车厢上,唇边笑意却逐渐加深,“来日方长,我就不信……我玩不过你一个小姑娘。” 阿武听到这句话,眉心轻皱,不懂他家公子怎么跟一个小姑娘较上劲了。 …… 第二天一早,轻鸾刚到了书院就被堵在了门口。 书院大门口,乌压压的一群人,除了围观的学子,还有书院的最高长官湛太傅和其他几位夫子都在。 轻鸾是独自一个人走路到书院的,远远看到哄闹的一幕,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细眉轻轻蹙了一下,她抱着书本走了过去。 “轻鸾姑娘!”人群中第一个看到她的人大喊出声,“昨晚有人看见你出现在云太傅的书阁,跟云太傅单独相处了好长时间,还说你对云太傅有倾慕之意,这是真的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轰然转头,一个个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跟太傅单独相处,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可能只是表面上说的这么简单,而分明是说,她这个学生在书院里明目张胆地勾引太傅。 所幸,御山书院不比别的书院,这里规矩比较森严,除了学识之外,对学子们品行上的要求也同样很高,所以即便发生了这种堪称道德败坏的事情,也并没有人趁机起哄,冷嘲热讽。 因此虽然眼下聚集的人有些多,但好在场面并没有乱成一团。 轻鸾眉心轻皱,面上却并没有焦急不安,而是平静地方才说话的那个人面前,轻声道:“刚才你说的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书院,到底是谁说的,却是不得而知了。”说话的男子是个二十岁上下的斯文书生,长相普通,是让人过目即忘的那种。 轻鸾闻言,轻轻点头道:“事情是假的,这件事不但关系到我自己的名节,也影响了云太傅为人师表的形象,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湛太傅:“太傅,学生是无辜的,有人恶意造谣中伤,太傅会彻查此事吗?” “如果真是有人恶意造谣中伤,我当然会彻查。”湛太傅道,“但是轻鸾姑娘,你昨晚放学之后,有没有去过云太傅的书阁?” 轻鸾点头:“去过,但是并没有跟云太傅独处。” “嗯?”湛太傅讶异,“你是说,云太傅的书阁里还有别的人?” 第1158章 小姑娘好胆气1 轻鸾点头:“是的,当时云公子也在。” 云公子? 湛太傅略一思索,便知道她说的是谁了,“云家长子?” “学生不知道云家长子是谁,但是云太傅叫他大哥。”轻鸾小声道,“湛太傅,书院里严禁私相授受,更不允许师生乱了关系,这一点学生心里很清楚,所以断不会在书院里作出行为不检之事。这个谣言一旦传开,影响的不止是学生的名声,还有书院的名声,所以学生恳求太傅严查此事。” 小姑娘语气沉着,神色淡定不惊,面上没有半丝惊慌之色,也没有一点心虚,似乎这件事的确与她无关。 杵在门口的学子们见状,心里不由对此事生出了质疑。 湛太傅和几位夫子素来更是清楚这个小姑娘的才学品性,心头也不由生出了一些想法。 捻着胡须思索片刻,湛太傅沉着点头:“这件事我会严查。” 说罢,转头朝几位夫子道:“把所有学子带进书院,门口的告示撕下来,并告知所有人,今日停课一日。” 于是轻鸾此时才明白,为何所有人都会聚集在门口了,因为大门口的石柱上,赫然张贴了一张告示。 告示的内容就是指名道姓地指责玉衡班的女学生轻鸾,在放学时间公然进入云太傅的私人书阁,并且两人独处了半个时辰有余,还隐晦地言道轻鸾倾慕云太傅已久,其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属于朝廷机构的御山书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湛太傅不可能不闻不问。 不管此事是真的,还是有人恶意构陷,他都必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秉公处理,给所有的学子们一个交代。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学子集聚在学院后面宽阔的校场上。 御山书院的几位夫子齐至,只有云太傅一人尚未抵达书院。 “云太傅今天上午没课!”孙夫子扬高声音,朝所有人说道,“但是湛太傅已经派人去请云太傅过来了。” 学子们闻言没有吭声,视线落在最前面跟夫子们站在一起的小姑娘身上。 轻鸾纤弱而娇小,白白嫩嫩的小脸看着让人想咬上一口,皮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纤细的身段似乎风一吹就倒般。 很多女子面对这种有辱名节的事情,往往都是惊惶不安,或者羞愤哭泣,更何况是面对书院里这么多的人异样的眼光——虽然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是为了查清事情之后最快地消灭流言,再也没有人能议论此事,但在流言尚未消灭的这一刻,时间依然是非常难熬的。 可这个小姑娘从头到时都淡定从容得很,面上虽看着秀气,可眼底自有一种坚定的色泽,让人无法忽视。 于是很多人,忍不住已经开始流露出敬佩的眼神。 小姑娘好胆气。 此前因为成绩好的原因,夫子和玉衡班的学子对这个女学生都是极为熟悉的,但其他班的学子却大多跟她不熟,今天闹出这么一出,先不谈结果如何,倒是让整个书院的学子都对这个小姑娘留了深刻的印象。 第1159章 小姑娘好胆气2 在云昊到来之前,湛太傅先问了轻鸾几个问题。 “轻鸾姑娘,昨晚你是在放学之后进的云太傅书阁?” 轻鸾点头,没有否认:“是。” “为何而去?”湛太傅几不可察地皱眉,“你的成绩很优秀,况且云太傅教的是天枢班,你不是他的学生,怎么会想到去找云太傅?” “昨晚放学之后,学生原本想去园子里走一走,但是途径云太傅书阁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动静,就驻足逗留了一会儿。”轻鸾声音不大,但是因为周遭很安静,她自己吐字清晰,说出来的话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明白。 湛太傅捻须点头:“继续说。” 轻鸾抬头,迟疑地看了一眼湛太傅:“太傅,事关其他学子的名声——而且学子还是世家嫡子,也可以说吗?” “当然是可以。”湛太傅毫不迟疑地点头,语气威严而沉着,“在书院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不管牵涉到谁的头上,都不是家世背景可以开脱的,任何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轻鸾闻言点头:“学生昨晚听到太傅书阁里的动静,是因为云家长子在书阁里殴打云太傅。” 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纷纷变色。 云家长子在书阁里,殴打太傅? 湛太傅也是脸色微变,目光紧紧地盯着轻鸾:“小姑娘,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你可知道云家长子的身份?他是云侯的嫡长子,若是胡言编造,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是啊,云初阳可是云侯家的嫡长子,而且三月春闱的时候刚参见完朝廷的选拔考试,即将入朝为官,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故意捏造事实败坏云初阳的名声—— 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瞬也不瞬地盯着轻鸾,想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否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太傅。”轻鸾目光平静地看着湛太傅,“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是不是因为他是云家嫡长子的身份,就不能追究他的过错?” 小姑娘的目光太清澈坦然,仿佛能看到人心里最阴暗的一面,即便并没有抱此想法的湛太傅也因此而觉得有些狼狈。 “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他道,“云家长子在家里如何对待自己的家人,与书院无关,但是在书院里他是学生,云太傅是太傅,学生殴打太傅一事若是属实,必须按照书院的规矩处理。” 轻鸾点头:“此事是真的,学生不敢撒谎欺骗太傅。” 说着,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并道:“云太傅学识惊人,是个好太傅,昨晚云家长子扫落了学生们刚做完的卷子,学生进去的时候看到了满地都是试卷,就帮云太傅整理了起来,并告诉太傅,即便是太傅,也无权糟蹋学子们的成果,云太傅很诚恳地认了错。” 话音落下,不止是湛太傅和夫子们相对无言,便是全书院的学生,也是面面相觑,随即眼神就有些稀奇地看着这位小姑娘。 第1160章 小姑娘好胆气3 云太傅很诚恳地认了错? 虽然她的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云太傅也的确是个温和谦逊的人,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认错显然也不让人意外。 但是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是如何对着云太傅说出“即便您是太傅,也无权糟蹋学子们的成果”这句话的? 还真是勇气可嘉。 “整理好卷子之后,学生谎称有个问题要请教太傅,让云家长子回避,可他不愿意,还辱骂云太傅是个卑贱的庶子。” 轻鸾也不再等湛太傅问一个答一个,而是一字一句,条理分明地说道:“云太傅一直在容忍,或者说,很平静,看起来像是早已习惯了云家这位嫡长子的殴打谩骂,但是学生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 “学生上次有幸得九公主殿下召见一次,学生觉得,殿下是个温柔大度的人,但也有着自己能坚持的底线,有着不能触碰的逆鳞。以后在殿下面前效忠的臣子必不能有行为缺失,所以学生就如实跟云家长子说了,在书院里应该尊师重道,更应该严格遵守书院里的规矩,按时上课。” “他见学生在太傅的书阁里不肯离开,并一再追问学生的身份却无果之下,对着云太傅放下一句威胁,就摔门离去。” 说到最后,轻鸾轻声叹了口气:“云家长子离开之后不久,学生也就跟云太傅告辞了,并未有独处半个时辰一说。” 小姑娘一字一句不疾不徐,说的从容不惊,虽然还没有人能证明她说的话是对的,但此时在场的很多人其实已经相信了她的话。 书院这么大的地方,云初阳不可能来去无声,总会有看到他的人,所以聪明的人不可能编造一个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掩盖什么,因为很快就会被识破。 如果没有见过云初阳,轻鸾更不可能随意编造云家长子殴打太傅的事情——这件事同样很容易戳穿,只等云太傅来了一问便知。 总不可能事先两人对过口供。 况且云太傅这样的师德人品,也不大可能会诬陷自己兄长。 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容易调查,其中最关键的问题是时间,只要抓住了时间这个漏洞,谎言终究是谎言,而倘若是事实,也不可能被抹煞。 能进御山书院读书的都不是愚笨之辈,轻鸾的话是真是假,对他们来说太容易分辨。 只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云家长子云初阳…… 云初阳平素里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世家公子,教养和气度看起来无懈可击,完全不像是轻鸾嘴里说出来的那个,会殴打谩骂自己弟弟的狭隘阴毒之人。 并且,没有教养到辱骂自己的弟弟是个“卑贱的庶子”,若轻鸾说的是真的,那么显然这个人也是个表里不一的假君子。 “湛太傅,云太傅来了。” 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众人的思绪,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不远处徐行而来的两个年轻男子。 一个是温文儒雅的云太傅,一个是当下正风头无两的风家次子,风云涧。 第1161章 小姑娘好胆气4 风家次子风云涧,这段时间算是殿下面前正当红的人,众人见到他跟云太傅一起出现,心里都有些不解。 “湛太傅,各位夫子。”云昊朝众人颔首为礼,声音温雅清透,“昊方才正在风府跟二公子讨论昨晚的试题,不知书院里发生了何事?” 风云涧也走上前,谦恭地朝湛太傅行了晚辈礼节:“云涧见过湛伯伯。” “云涧不必多礼。”湛太傅淡淡一笑,“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殿下命我这段时间随身保护云太傅的安全。”风云涧道,“昨晚云太傅在书阁里被云公子殴打,这件事是云涧疏忽,保护不周才让云太傅在书院里受了委屈,回去之后跟家兄说了此事,家兄命我不许再离开云太傅一步。” 此言一出,在场的包括湛太傅在内,所有人表情都是一变。 诧异,震惊,不解,疑惑,了然。 殿下命风家二公子保护云太傅?这是为何? 难道殿下知道云太傅有危险?或者说,方才轻鸾姑娘说的都是真的,云太傅被自己的兄长虐待得早已经习以为常? 湛太傅眉心微蹙,正色地道:“你是说,云公子在书院里殴打云太傅的事情是真的?” “嗯,是真的。”风云涧缓缓点头,脸色微沉,“昨晚我虽不在,但是云太傅身边有我安排的手下,他亲眼看到的。如果当时轻鸾姑娘没有走进书阁,我的手下就会进去干涉,不过好在轻鸾姑娘聪明又胆气十足,才让云公子不得不气急败坏地离去。” 话音落下,学子们这才真正相信,昨晚轻鸾姑娘的确是因为云太傅被殴打一事才走进书阁。 风家二公子风云涧虽以前一直很低调,但他是个坦荡正直的男子,这一点天都权贵世家的公子小姐几乎无人不知,因为他有一个极其护短又格外严厉的兄长。 所以风云涧不可能撒谎,况且他也没必要为了云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撒谎——风家大公子绝对不会允许他犯下这样的错。 而且他说,是殿下命他随身保护云太傅的安全。 众人心头不由生出更多的心思,如果云太傅的事情已经惊动了殿下,甚至命云家二公子亲自保护云太傅的安然,那么这件事显然已经很严重,严重到不单单是嫡子打压庶子这么简单了。 也由此可见,殿下对云太傅是极为看重的。 “今早在书院门口,不知是谁贴了一张告示。”湛太傅语气微微沉冷,“此人声称昨晚放学之后,玉衡班的轻鸾姑娘私自进了云太傅的书阁,跟云太傅独处了半个时辰有余,并且轻鸾姑娘还倾慕云太傅。” 顿了顿,他续道:“此事干系甚大,影响不容忽视,所以我才召集了学子们到这里,当着大家的面把此事问个水落石出,也还轻鸾姑娘一个清白,以免书院里日后再起流言。” 云昊闻言,几不可察地蹙眉,转头看向轻鸾。 “云太傅不必担心。”轻鸾轻轻摇头,“学生并没有受到流言的影响。” 第1162章 子虚乌有 她虽然如此说,但云昊的表情却依然有些愧然。 他心里很明白这种流言会带给女孩子怎样的伤害,况且这个姑娘昨晚还维护了他。 “半个时辰?”风云涧眉头轻皱,缓缓摇头道,“子虚乌有的事情,昨晚轻鸾姑娘只进去书阁不到盏茶功夫就出来了,随后很快就离开了书院。云太傅则是在书阁里批完了天枢班学子的卷子之后,才离开书院去了风府,我的手下能证明。” 说到此处,他声音微冷:“御山书院是为朝廷培养人才的地方,除了学识之外,学子的品行更为重要,这种拿女儿家的名节做文章的人,用心险恶,品行极端恶劣,并且因为此事牵扯到云太傅,云涧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湛太傅点头,表情微微有些凝重:“书院里不允许有这种阴谋卑劣的事情发生,既然有贤侄在,那伯伯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去查了。” 风云涧点头,温声道:“云涧义不容辞。” 站太傅转头看向几位夫子,和所有的学子,“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从此时开始,不允许再有任何流言从你们的嘴里传出,无论是谁不遵守规矩,御山书院都会按照规矩严厉处置。” 说罢,叹了口气:“都回去上课吧。” 学子们纷纷对轻鸾投以钦佩的眸光,钦佩中又难免染上了些许隐忧。 云侯家嫡子身份毕竟摆在那里,在南族天都城,虽然从未有人刻意去把几大家族排名,但是云家和风、苏、温、湛几家实力几乎相当,唯一略逊一筹之处只在于云家没有女子入宫为妃,少了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 殿下就算如何圣明,会不会只因为这点小错就给予云家惩戒?就算惩戒,如果只是不痛不痒地惩戒一番,对云家没什么影响,但是以后他们会不会记恨在心,报复在轻鸾姑娘身上? 毕竟,若云初阳当真品行不端,那么记仇报复这样的事情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 大半人心里的想法,轻鸾是不知道的,她对自己的安危也并不担忧,转头看向云昊和风云涧:“太傅,风公子,学生先去上课了。” “轻鸾姑娘,请稍等片刻。”风云涧淡淡一笑,“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轻鸾福身:“公子请问。” “昨晚离开书院之后,有人跟踪于你?” 轻鸾讶异地看着他,须臾,缓缓点头:“嗯,就是那位云家的公子,他想知道我的身份,以及在我面前三番两次强调云太傅是个庶子的这个事实。” 风云涧道:“你可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轻鸾蹙眉摇头,“在我看来,他的行为很让人无法理解——刚刚结束了春闱,他不是应该好好充实自己,修身养性,以期在殿下面前有个出色的表现吗?但是他昨晚的行为,却实在不像一个有风度有教养的世家公子。” “云家嫡子的事情,云涧会查清楚的。”风云涧道,“他有没有做出对姑娘不利的举动?” 第1163章 小姑娘不可貌相 “除了跟踪我之外,并未有其他举动。”轻鸾摇头,却忽然蹙了秀眉,“也不对,他在酒楼里的时候恼羞成怒想打我来着,但是被我躲过去了,他没能得逞。” 风云涧闻言顿默,眼底多了一丝讶异,“轻鸾姑娘会武功?” 说着,他不由细细地打量着她,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真的很小,很弱不禁风的样子,纤细的骨架,白皙柔嫩的肌肤,完全没有一点练过武的女子该有的英气。 “我会一些自保的功夫。”轻鸾依旧细声细气,“而且我脑子灵活,擅长随机应变,所以昨晚才能轻易甩掉云公子手下的跟踪。” 风云涧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云昊。 云昊温和轻笑:“轻鸾姑娘看起来还是个不可貌相的女子。” “太傅过奖了。”轻鸾抿唇,“我这些都是家里大人教的,就是为了不让我在外面受人欺负。” 家里大人。 风云涧眸心闪过一道深思,对于她这个说法感到一丝古怪,不是直接说爹娘或者哥哥姐姐,而是说家里大人…… “你家大人叫什么?” 轻鸾摇头:“这个不能说的。” 风云涧闻言也不勉强,只道:“有件事我很好奇,不知能不能请教一下轻鸾姑娘?” 轻鸾点头:“风公子请问。” “我听云太傅说你才思敏捷,学识丰富,是个不可多得的小才女,却不愿去殿下面前效力?” 轻鸾缓缓摇头,轻声道:“这件事暂时还说不好,我也还没做好决定,但是比起去殿下面前效力,学生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这件事做好了,才能考虑其他事情。” 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风云涧发现这个轻鸾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身上似乎还有些不少的小秘密。 而且,比去殿下面前效力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轻鸾姑娘以后上学和放学的时候,让大人给你安排一些护卫吧。”风云涧道,“小女孩单独出门,很容易遇上危险。” 轻鸾点头:“我知道,谢谢风公子。” “不用谢。”风云涧道,“打扰了,先去上课吧。” 轻鸾嗯了一声,朝云昊道别,转身迈着小碎步往玉衡班走了过去。 风云涧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淡淡道:“天都城何时出现过这么一个小姑娘?她的来历是否可疑?”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因为她越是这样隐瞒身份,就越会引起别人的好奇。”云昊道,“如果身份当真可疑,这样反而是欲盖弥彰,对她自己没什么好处。” 况且一个小姑娘而已,在书院里读书,又不接触什么朝廷机密,能有什么危险? 风云涧消了心头疑虑,转头看向云昊:“你家兄长的事情现在算得上是人尽皆知了,为了防止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回府,只待殿下回来再处理此事。” 云昊点头,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刚才说的云公子殴打太傅的事情完全与他无关一般。 第1164章 漫天要价 云初阳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放学之后,这几天心里本就憋着火,一听到事情并没有如预期中那般发展,还被风云涧插上手了,不由暴怒得直接掀了桌子。 哐当。 花瓶碎了,杯盏全部碎了一地。 阴沉地坐进了椅子里,他眯了眯眼,浑身透着阴冷慑人的气息,“去给我查!查出那个小贱人的身份!立刻,马上去查!” …… 夜昊原本打算参加完东幽新帝登基大典之后,便会离开东幽返回西陵,但是未曾料到东幽新帝是夜瑾,更未曾料到发生了后来的事情,是以在东幽多逗留了一些日子。 这些日子他们住在紫云山庄,在楚祁和很多人眼里,夜昊是因为夜瑾才逗留,只有夜昊自己心里清楚,他多住了几天,只为在父亲面前尽几分迟来的孝心。 而楚祁这些日子对宸王训练黑翎卫的方式手段上了心,与手下精兵整日待在校场琢磨练兵之道,因此并未发现夜昊的反常。 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孝心如何难得,夜昊也不能忘记肩上大任,即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国之君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国家太久,况且他的心里还装着事,装着熊熊燃烧的仇恨。 五月中旬,西陵皇帝夜昊起驾离开东幽,返回西陵。 夜昊离开刚两日时间,北夷皇帝燕文便御驾亲临,抵达了东幽帝都,亲自递上了北夷的诚意和歉意。 夜瑾在皇宫招待了北夷的皇帝,并遵着九倾的意思,将那份代表着温绥远野心霸业的舆图让对方过目,“这件事有北夷将军参与,并且你的女儿想要的是朕的江山帝位,甚至于,最后的阴谋也是朕自己察觉,顺带着帮你揪出了一个意图谋反的逆臣。朕的要求不高,舆图上划出来的属于北夷的三座城池,从此并入东幽的版图,此事就算作罢。” 北夷皇帝闻言,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暗暗咬紧了牙。 虽然来此之前已经料到,东幽这位新即位的年轻皇帝会有漫天要价的行为,然而他仍是没料到,他居然敢张嘴就是三座城池。 祁连、祁云、凤凰这三座城池是边关要塞,虽算不得多富裕,但北夷所有的屏障全部建在边关,一旦三座城池全部归东幽所有,那么北夷立即就会陷入门户大开的危险境地。 若是东幽找个借口对北夷发兵,北夷将毫无防守之力。 “朕可以承诺,只要北夷不先生出野心,朕绝不会无端兴起战争。”夜瑾语气平淡却坚决,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三座城池是北夷主动兴兵要付出的代价,以后成帝若是再有什么野心,想想这三座城池,大概也就不得不安分了。” 北夷皇帝被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头简直震怒,更恨透了皇后和燕武一流。 “这件事朕暂时没办法给你答复。”燕文声音阴沉,明显压抑着怒火,“给朕两天时间考虑。” 夜瑾很好说话,懒洋洋地道:“没问题,成帝可以好好考虑,朕等着你的答复。” 第1165章 新臣的朝代 处理完政事,夜瑾就迫不及待地出了宫到了紫云山庄。 九倾正斜倚在凉亭里的长椅上看一封信,一身戎装佩剑的宸王沉默地站在一旁,气氛显得有些肃穆。 一封信阅完,九倾随手轻捻,白纸在掌心化作粉末,随手一扬,粉末随风飘散。 “来东幽之前,我让风云涧帮我调查天都世家私底下的一些歪风邪气。”九倾抬眼,轻眺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他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等我回去之后,在正式登基之前,天都年轻的世家子弟必须经过大刀阔斧的一番整顿,否则,朝堂早晚生乱。” 宸王沉默了须臾,淡淡道:“传承了百年的世家,门庭依旧显贵,门风却已经开始腐败。” 安静站在九倾身边的紫陌,闻言嘴角抽了抽。 亏得当初瑾王喜欢上她家殿下的时候,她还在殿下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南族权贵世家的公子,那些被选为殿下皇夫的人,不管是武功早已还是才华品性,都比西陵皇子要高出不知多少。 结果…… 真是话不可说太满了。 还好殿下提前两年掌权处理朝政,因为尚未登基,所以行事尚且自由,很多事情也能从朝堂之外的其他渠道得知,而不至于被人蒙蔽了视听。 “南族显赫的几大世家,这一代大多子嗣单薄。”九倾面色平和,语气清淡,“除了风家两个嫡子之外,其他的几家都只有一个嫡子,按理说,没有兄弟之间的争权夺势,他们更可以心无旁骛地学习,充实自身学识,修身养性,以期日后维护世家门庭门风。” “可前有一个温绥远野心勃勃,后有一个云初阳不思进取,只知打压庶弟,心胸狭隘,连春闱一事都敢弄虚作假……”九倾轻笑,笑意却透着丝丝清寒之气,“孤才明白,这所谓的门庭世家,徒有风光显赫的外表,内里却早已腐败不堪。” 宸王眉眼沉沉。 何止是世家门庭?便是连皇族也不例外。 想到温绥远,想到胥王,想到云初阳…… 宸王眉眼微沉,淡淡道:“也是臣疏忽了年轻一代皇亲权贵的品行。” “皇兄不必揽责于自身。”九倾轻垂了眸子,语气平淡,“孤尚未登基,新臣的朝代才刚刚开始,管他是品行不好,还是没有真才实学却滥竽充数者,孤都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世家立于天都太久,显赫了太久,想要自取灭亡者,孤怎么可能不成全?” 话音刚落,远处一个男子飞身而来,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九倾。” 刹那间,淡漠平静的女子眉眼变得柔和,嘴角情不自禁地勾出了一点笑意,“在宫里表现尚可,颇有一国之君的气度威仪,一到了这里,怎么变得这般毛毛躁躁?” “大概是被殿下宠坏了。”宸王看着远处疾步而来的男子,声音淡漠,“来人,去瑾王的书房把他的琴取来。” 空气中传来一声恭敬的“是”,随即一道人影悄然领命而去。 第1166章 抚琴一曲1 夜瑾到了亭中,因顾忌着宸王也在,便没办法如平常单独相处时一般放肆,规矩地喊了一声师父,然后朝九倾道:“我下朝了,你用午膳了没有?” “不是在等你吗?”九倾眉眼含笑,黑色的眸底似盛着万千柔情,“今天不忙?” “还好。”夜瑾在她身边坐下,“眼下除了整顿朝纲,最要紧的不过是跟北夷皇帝之间的谈判。但是不着急,让他慢慢思量。” 九倾点头,对东幽的朝政并没有过多干预的意思。 夜瑾道:“午膳时间到了,我吩咐传膳?” “传膳不着急。”宸王淡淡开口,“午膳之前,本王觉得可以先做些比较轻松愉悦的事情。” 夜瑾一懵。 轻松愉悦的事情? 他不解地看着宸王:“师父的意思是……” 一阵破风声响起,夜瑾转眸,看见一个黑衣男子搬来了一架七弦琴。 嗯? 看着很眼熟。 夜瑾定睛一看,不正是他书房里那架乌木琴? 轻松愉悦的事情,指的是这个? 黑衣人把琴放下便退下了,夜瑾看着眼前这架乌木琴,抬眼看了看宸王,疑惑地开口:“师父是让我抚琴?” 定然是这个意思吧。 这里除了紫陌这个侍女之外,只有他们三个人,宸王总不可能自己心血来潮要弹奏一曲,更不可能让九倾弹奏,所以最大的可能只有夜瑾。 宸王没多说,只道:“就当是为殿下抚琴一曲。” 为九倾抚琴一曲倒是没什么,夜瑾也乐意之至,况且抚琴也难不住他。 虽然他的琴技尚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是也算能登大雅之堂了,但是,如果只是单纯地抚琴,不是应该只有他跟九倾两个人吗? 他敢保证,宸王绝对不可能突然间生出这般闲情雅致,所以他真正的用意……是想考校他的音色修为? 转头看了九倾一眼,九倾唇角含着几分笑意,却并不说话。 夜瑾垂眸,起身走到中间位置,安静地在琴前席地而坐。 跟九倾相处时他是夜瑾,如何恣意任性甚至是无赖撒娇都可以,但是一旦真正面对宸王,尤其是在宸王考校他文武功课时,夜瑾是不会也不敢有丝毫慢待之心的。 坐下之后,夜瑾轻轻舒展双臂,修长完美的指尖轻轻挑起一根琴弦,随即铮铮琮琮的琴音便悠扬响起,丝丝缕缕钻入耳膜。 九倾身子慵懒地靠着廊柱,静心倾听。 夜瑾弹奏的是高山流水。 琴音很好听,舒缓清和,有一种让人心情放松的力量,时而如云中飞瀑,雾中清泉,时而水花四溅如珍珠,激音回荡如仙乐,曲调高时宽广浩荡,恰如滚滚的流水,无边的大海。 但从琴技尚来说,挑不出什么瑕疵,当然,夜瑾也并没有刻意钻研过这些,跟当代排得上名的琴师大家自然无法相比,然而若只是偶尔心血来潮娱乐一回,他的琴技已经算得上高超了。 但是显然,宸王的用意并不是真的闲来无事要听他抚琴。 第1167章 抚琴一曲2 宸王并未有随身携带乐器的习惯。 所以他只是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发出的乐音和着夜瑾的琴音,时而舒缓清和,时而激音回荡。 瞳眸轻垂,面上一派清淡沉默之色。 然后渐渐的,夜瑾面色微紧,终于明白了宸王的用意。 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内力被融进了乐音之中,带着一种由轻到重的压迫感,让夜瑾心神微微一凛。 初时还能从容应对,面上一派平静,然而随着曲调时而扬高时而低沉的转换,他明显感到了几分力不从心。 这个曲子应该是在心情愉悦放松的时候弹奏,一旦加进了内力和较劲的意味,便很难再弹出原本的意境。 况且,夜瑾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宸王的对手,又怎么可能在他的内力压制下,心平气和地弹奏? 但是他依然没有失控,集中所有注意力,全副心神专注于抚琴。 琴声悠扬,让人忍不住心静。 九倾懒懒地闭着眼,仿佛真的是在专注倾听一首优美动听的曲子,而对于曲子里是否还掺杂了其他的东西,却是浑然未觉一般。 两人合奏的乐音很好听,并没有因为内力的较量而过分地失了水准,夜瑾认真弹奏到一半的时候才隐隐察觉,宸王吹奏时施加的内力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他无力招架,却也能让夜瑾感受到音色中的丝丝压力,而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来应付。 一首曲子顺利谈完,夜瑾指尖划过尾音,刚要结束,却听宸王淡淡道:“继续。” 夜瑾垂眸,琴音重又响起。 站在九倾身旁的紫陌,此时亦是安静无声地听着,瑾王弹的曲子和宸王吹奏的曲子无疑都很好听,虽然她不善音律,无法评价两人的水准如何,但是她能感受到漂浮在空气中的丝丝气流的波动。 空气像是一把无形的被拉满的弓,那音色就是弓上的绷得紧紧的弦,仿佛一触即发。 只这一首曲子,来回重复弹了很多遍,一直弹,一直弹。 九倾始终闭眼聆听,并不开口,而宸王不喊停便不能停,夜瑾就一直弹着,宸王自己,也一直吹奏着那片叶子。 空气绷得越发紧了些。 紫陌不知道乐音持续了多久,大概弹了半个时辰未曾停顿,紫陌看着瑾王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然后苍白中染上了些许潮红,额头上也一点点沁出了晶莹的汗水。 舒缓清和的琴音听着似乎没变,但唯有仔细倾听的人才能察觉音色中已开始出现了一点凝滞,而到了音调变换之处,更是有一种僵硬无力之感,就像被一种无形的气流死死地压制住,纵然他琴技如何精湛,也由不得随心所欲地弹出想要的效果。 明眼人都能看出夜瑾有些吃力了,但是宸王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异常,依旧敛眸,沉默地吹奏着含在唇边的叶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音符不断地飘散在空气中,却再也无法维持起初的清和舒缓…… 第1168章 抚琴一曲3 宸王的内力控制的恰到好处,能让夜瑾感知到压力,却不会让他受到内力伤害,只是随着弹奏的时间越长,他所消耗的内力越多,人也就越发疲惫了一些而已。 终于,一滴滴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夜瑾面上几乎算得上是汗如雨下时,宸王吹奏了最后的一个尾音,徐徐取下唇边的叶子,随时掷于身后花丛中,略略抬眼,神色平淡地看着夜瑾。 袅袅余音仿佛还回荡在空气中,让人回味无穷,但是曲子却终于结束了。 弹下最后一个曲调,夜瑾双手无力地搭在琴弦上,垂眼沉默,任由额头上的汗水滑落而下,湿了衣襟,而他只是沉默地,慢慢平复着心里的激荡,以及深深吸了一口气,让疲惫感一点点流入四肢百骸。 慢慢地调整着呼吸,夜瑾闭了闭眼,抬起手拂过满脸的汗水,然后一点点站起身。 身子有些僵硬,胳膊也同样有些僵硬。 但是这种疲惫感却远远抵不过心里的羞愧。 半垂着眼睛,他连瞄一眼九倾的勇气都没有,有些心虚,有些自责,还有些不安。 “弹得不错。”九倾懒洋洋开口,声音带着些许笑意,“看起来很累了,自己运功调息一下,马上准备去用午膳了。” 夜瑾抬头,默默瞥了她一眼,又默默地看了一眼宸王。 宸王没说话,目光淡漠地与他对视片刻,没有漏掉他眼底的些许羞愧。 “驭音之术需要持之以恒,不间断地练习,长久懈怠必会功亏一篑。”他开口,淡淡的语气,却并没有多少训斥意味,“国事之余,自己要记得勤练。” 夜瑾乖乖地点头。 “走吧,填饱肚子要紧。”九倾站起身,牵着夜瑾的手,从凉亭中走了出去,“皇兄一起来吧。” 宸王看着两人相携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却是缓缓摇头:“殿下新婚,臣就不打扰你们独处了。” 瑾王嘴角一抽,心底却是柔软了许多,转头看向九倾,低声道:“我觉得师父最近好像变了,变得特别有人性。” 九倾默然瞥了她一眼。 他们走得还不算远,以宸王的耳力当然不可能听不到这句,眉头抽了抽,看了一眼前面渐行渐远的白衣修长的身影,也举步离开了凉亭,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谈判的事情怎么样了?” “如你所料,北夷皇帝不可能马上同意。”夜瑾道,“他说需要时间考虑。” “需要时间考虑是自然的,但是你绝对不可以松口。”九倾道,“得了北夷三座城池是小事,得了边防城池之后,可以彻底断绝未来十年之内发生战争的可能,才是大事。” 夜瑾缓缓点头:“他最终会同意的,也必须同意。” 只要北夷失了这三座边防城池,以及修筑在边关的所有工事建筑,那么北夷必须重新修筑边关防守工事,而这个时间,至少需要三五年,再加上修生养息,十年之内不可能还有胆量兴兵。 —— 还在写,么么 第1169章 这是爱你的证明 用了午膳之后,因方才出了一身汗,夜瑾理所当然地要去沐浴,并且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九倾:“娘子……” 九倾眉角剧烈一抽,鸡皮疙瘩陡然全起。 夜瑾自己似乎也恶寒了一下,却忍不住抿唇低笑,咕哝道:“娘子,伺候为夫沐浴。” 九倾默默地看着他良久,才淡定地吐出一句:“傲娇货。” 夜瑾美滋滋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两人进了浴池,九倾让夜瑾趴在浴池边的琉璃台上,带着些许真气的指尖轻按着他周身穴位,细细地按摩着他的肩背。 夜瑾身材是真的好,身段颀长劲瘦,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长期练武的身体本就健硕,而夜瑾天生肤白细腻,除了容颜夺目,脱开衣服之后身体同样完美得让人嫉妒。 不过,之前受训的半年里,他的身上添了很多处伤痕,几个月下来,伤痕已经变得浅淡了许多,这段时间宸王对他比之前宽松很多,所以基本上没有再添什么新伤。 九倾看着那些浅浅的印记,眼底划过一丝怔然,素手轻轻抚过,热水氤氲中,她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慵懒的沙哑,“看着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时而傲娇得像个孩子,然而这些伤痕,却真正见证了一个男子骨子里的骄傲和硬气。” “错了。”夜瑾低声呢喃,“这是爱你的证明。” 九倾闻言,嘴角轻轻一抽,有些无语地瞪着他的后脑勺,“我是在夸你呢。” 夜瑾转过身,伸手将她圈在怀里,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柔嫩的唇瓣,不满地咕哝声被堵在喉咙,“我不要你夸我,你只要知道我爱你就好了。” 九倾,“……” 夜瑾动情地吻着她的唇,吻着脸,吻着她的下巴,须臾,眼神火热地看着她,意味不言而喻,但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 “若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可能拜一个冷酷的大冰山为师,还在他面前那么听话。”他道,眉梢轻轻一挑,傲然之色顿现,“你看我是那么听话的人么?” 九倾眉角一抽,默默看着他。 嗯,不过他说得倒是有理,这个傲娇的家伙也只是在她面前才傲娇而已,以前在瑾王府,即便是剧毒缠身,他也从不曾对谁低过头,如同一只被折翼的苍鹰,即便伤痕累累,却从没有谁能击碎他的一身傲骨。 然而为了她,一年之中他改变了多少?又妥协了多少? 若不是因为爱她,他压根不必拜任何人为师,只要摆脱了夜惊鸿的控制,以他的本事,即便不称王称帝,也足以翱翔苍穹,潇洒自在地过完一生。 想起以往,一幕幕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可似乎只在眨眼间,他们之间已经共同经历了这么的事情。 九倾叹了口气,伸手环着他的腰,轻声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夜瑾一怔,随即垂眼,眸心闪烁着点点柔情光泽。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白首不相离…… 第1170章 相思之苦难熬 “倾儿,我饿了。”他忽然开口,瞬间打破了这旖旎温馨的气氛,声音有些紧绷,“想要你。” 九倾一呆,随即低声叹气。 男人啊。 于是两人很快到了床上,翻云覆雨了好半天,直到日落西山,夜瑾才终于像一直吃饱餍足的狼,眯着眼把九倾抱在怀里,声音却带着些许不舍和寂寥:“倾儿,你是不是又要回去了?” “嗯。”九倾点头,轻声道,“这一次回去,短时间之内大概没办法再来了。” 夜瑾明白。 九倾毕竟是南族储君,不可能整日沉浸在儿女私情之中,而他作为东幽新帝,接下来的时间里应该全身心地投入到整顿朝纲之中。 待处理了北夷的事情之后,他必须像个正常的皇帝一样,以国事为重,将江山社稷真正稳固下来。 所以…… “其实也不过还有一年时间。” 夜瑾沉默,心里明白她说的一年是指什么,但是对于他来说,一年太漫长。 相思之苦很难熬。 “这次回去,宸王也会跟着回去。”九倾道,“你的武功修为其实已经足以在南族立足,况且眼下废皇夫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不必太过苛求自己,以后的时间就是你一个人的时间了,专心做好的事情就好。” “宸王也跟着回去?”夜瑾讶异,然而想了想,似乎也不该觉得讶异,“嗯,也该回去了,他教给我的东西我都学得差不多了,虽然比起他还有些差距,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我。” 宸王毕竟是南族的宸王,他的职责也在南族,做夜瑾的师父只是暂时的。 “待东幽江山稳固之后,确定无人再能动得分毫主意,你便可以让人透漏一点信息给北夷皇帝。”九倾淡淡道,“但是不必给他确切的消息,你目前的身份只有温牧那几个心腹知道,让北夷皇帝对你跟夜昊的关系生出怀疑,对压制他的野心同样有好处。” 夜瑾点头:“我知道。” 顿了一下,他垂眼看她,“我们能不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么?你都要走了……” 九倾静了片刻,抬起头看着他,须臾,轻轻吻了他的唇角,“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夜瑾越说越不舍,不由抱紧了她,“你不能喜欢上别人。” “不会的。”九倾叹息,“有你这一只妖孽就足够缠人了,我哪有那么多精力再去应付另外一个?” 夜瑾眯着眼笑,“我要缠你生生世世。” “这么贪心?”九倾笑了笑,“生生世世……离我们还远呢。” 远吗? 夜瑾没说话,心头怔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寒钰。 此次倒是不再有什么不安,但是他心里隐约明白,他跟九倾的生生世世……或许只是他的奢望罢了。 一世幸福已经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又怎么能贪心地奢求更多? “我真不想跟你分开。”夜瑾声音渐渐低沉,“东幽的江山归属,不能成为我们分隔两地的障碍……” 第1171章 奇耻大辱 问鼎东幽的江山,是为了有资格站在九倾的身边,可夜瑾现在才真正发现,东幽的江山已经成了他们之间长相厮守的阻碍。 南族跟东幽相隔千山万水,见一次面,昼夜兼程也至少需要赶路大半个月,辛苦不说,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也多,而且每次见面之后相处的时间都不可能太长。 并且,一年见两次,就要面对两次离别。 如果以后每年都这样,对于夜瑾来说是绝对忍受不了的——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夫妻本该待在一起,而不是各自守着一方,治理各自的江山。 对他来说,这不是他向往的生活方式。 但是这些话,暂时他并没有跟九倾说,一年之内,他所要做到的不仅仅是治理好东幽的江山,更需要培养一批忠诚有才的心腹,为以后早作准备。 夜瑾一点儿也不眷恋身下的这张龙椅,可短时间之内,这张龙椅却无法摆脱。 …… 北夷皇帝考虑了两日,两日之内他想尽了各种办法,企图让夜瑾松口,可东幽这位新帝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且如此年轻俊美,却根本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北夷皇帝心里也有数,对方既然非得让他亲自走这一遭才答应放人,本就是存着要借此机会狮子大开口的心思,况且此次事情的确是北夷理亏在先,欠了东幽人情在后,于情于理,割三座城池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是边关三座城池一旦失去,边防失守,门户大开,万一东幽对北夷起了心思,北夷将毫无招架之力。 对此顾虑,夜瑾亲自签下了一份文书,用南族储君命人亲赠的玉玺盖了印,保证三年之内绝不会对北夷兴兵——前提是,北夷也不会主动挑衅。 北夷皇帝燕文到了东幽之后,显然也听说了新帝登基大典上,南族储君命使臣送来一块玉玺的事情,心里斟酌再三,最终咬牙签下了协议。 协议是签了,可平白失去三座城池,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却绝对是个奇耻大辱,心里由此而产生的愤怒,将全部发泄到罪魁祸首的身上—— 夜瑾心里非常清楚,北夷皇帝此番回国之后,雷霆大怒之下一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所有参与这场计划的人,都将付出让他们悔之莫及的代价。 当然,这些跟他无关,他也不会对此表示一点同情,因为完全是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咎由自取。 签订了协议之后,燕文很快带着自己的女儿和提议联姻计划的金总管回了北夷,也直到此时,被困在荒城郊外行宫的燕瑜和金总管才知道,他们所有的野心计划都已经败露,皇后被废打入了入宫,燕武也已经入了天牢。 两人连日来的不安终于彻底化作绝望,燕瑜苦苦哀求,痛哭着忏悔,企图能挑起父皇对女儿的一点怜悯之心,可当她知道,北夷因为他们这一番拙劣的计划而失去了边关城池之后,再看看父皇盯着她的眼神冰冷而残酷,她整个人如坠冰窖,彻底呆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1172章 此事并非儿戏 五月下旬,九倾和宸王两人,以及所有的黑翎卫一同启程回去了南族,并且在此后长达一年的时间之内,夜瑾和九倾这对已经正式拜堂成过亲的恩爱夫妻,只能以书信的方式稍解思念之情。 回到南族已经是六月中旬,距离春闱过去了三个月。 春闱的成绩早已经呈到案前,就在所有学子都以为入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待职务分配时,宫里却传下了一道旨意。 储君殿下定在六月二十这一日,于宫中大殿之上举行一次廷试,有九公主殿下亲自主持,出题考校他们的学识修为。 这道旨意一出,几乎所有学子都呆了呆,包括御山书院里的几位夫子。 因为御山书院是很公正的朝廷书院,有太傅亲自监考的成绩基本上没有作伪的成分,往年只要湛太傅和几位夫子阅卷之后,按照学子的成绩划分出名次直接呈到御前,皇上大致翻看几下,觉得没问题之后,基本上就算是走完了一整个流程。 新晋学子大多会直接进入六部,从底层做起,入朝之前看学识成绩,入朝之后看人品才能,但是大多情况下,不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谁也没有料到,九公主掌权之后的第一次春闱,就决定亲自主持学子的廷试。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始料未及的,但是真正有学识有底气的,对这道旨意除了意外,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而对于另外一部分人来说,就完全措手不及了。 “廷试?”云侯脸色微变,看着眼前神色焦躁的儿子,“九公主殿下亲自主持?怎么会这样?” 云初阳脸色冷得几乎结了冰,但是冰冷之余,眉头却紧紧皱在一起,语气烦躁:“刚下来的旨意,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现在怎么办?”云侯皱眉,“考试的时候还能动些手脚,廷试只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云初阳沉着脸不说话,显然也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 “让云昊回来一趟。”云侯道,“让他临时给你准备一些功课,他不是太傅么,应该可以猜到九公主在殿上都会考些什么,提前做好准备,以免到时候乱了手脚。” 云初阳冷冷道:“他最近心思已经野了,仗着有风家兄弟二人撑腰,可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了。” “他敢!”云侯冷哼一声,“除非他能一辈子待在风府。” 云初阳很烦躁,提壶给自己倒了盏茶,狠狠地灌了一口下去,“来人!” 门外走进一个家丁,恭敬地弯腰:“大公子。” “去风府一趟,让云昊立刻给我滚回来!”他狠狠地道,语气阴鸷,“告诉他,如果他还不回来,让他这辈子死在风府算了!他的太傅也不必再当了!” “是,小人立刻去办。” 云侯沉默了片刻,开口安抚道:“你先别太担心,兴许九公主殿下只是为了借这个机会,在新晋学子面前露个脸,而不是真的要主持廷试什么的。”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不是儿戏。”云初阳阴沉地说完,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起身离开,“我出去一趟。” 第1173章 不可告人的事情 又到了放学时候,轻鸾抱着自己的书本离开书院,一路礼貌地回应着跟她打招呼道别的同学。 自从上次被公然陷害,之后从容不惊地还原事实真相之后,这位素来低调的小姑娘在一天之内被书院里所有的人认识了。 小姑娘长得好看,斯文秀气,说话从来轻声细语,有着女儿家的柔弱善良,却没有女儿家的娇气,更重要的是,她的学习成绩很好,让所有想跟她交流的人都能找到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请教。 今天这个同学借这个问题跟她探讨,明天那个同学写一篇文章请她指教。 轻鸾很谦逊,对于指教这个词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羞赧,然后轻轻柔柔地说自己不是太傅,不敢指教别人,但也从不拒绝别人的真心求教,并且会很虚心地给予别人一些自己的意见。 最近一段时间,书院里的学习风气变得好了很多,夫子们都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是个厉害的人,因此对她的身份也生出了一些好奇。 但是轻鸾不说,便很少有人能探听出她的身份。 “轻鸾姑娘。”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轻鸾脚下一顿,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许久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云家长子,云初阳。 “云公子。”她颔首,维持最基本的礼貌,“有事?” “云太傅今天上课了没有?”云初阳走近她的身旁,像是在闲话家常一般。 “云太傅是天枢班的太傅。”轻鸾道,“他有没有上课,我不知道。” “是吗?”云初阳轻笑了一下,“轻鸾姑娘上次那样维护他,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关注他的动向?” 轻鸾颦眉,眼神平静地看着这个不知死期将至的云家公子。 “轻鸾姑娘一直不肯告诉旁人你的身份……”靠近她身旁,云初阳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讥讽,“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不可告人的事情? 轻鸾沉默了片刻,黑色的瞳眸静静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会是天都城哪个权贵老爷的……”云初阳笑了笑,阴冷地吐出最后那个词,“侍妾吧?” 侍妾? 轻鸾微愣,随即皱眉:“侍妾,是什么意思?” 云初阳眯眼:“你在装傻?” 轻鸾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她没有跟他装傻的兴趣。 “身在天都城,却始终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若说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谁会相信?”云初阳尾随在她的身后,淡淡道,“如果书院里的人都知道你的秘密,你说,你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 轻鸾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这个脑子有些不好使的男人:“云公子。” 云初阳沉默地看着她。 “如果我是你,此时应该好好准备一下廷试的功课。”轻鸾语气很轻,并无一点情绪外露的意思,“九公主殿下亲自主持的廷试,若没有一点真才实学,那么被淘汰不说,说不定还会调查你的春闱成绩是否存在着弄虚作假的嫌疑。” 第1174章 这一次,是他有求于我 此言一出,云初阳脸色瞬间铁青。 他阴沉地盯着轻鸾,语气冰冷:“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轻鸾道,“只是想提醒云公子一下,廷试是事关自己前途的事情,云公子应该认真准备,而不是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去折腾一些,不属于世家贵公子该做的事情。” 说完,轻鸾不打算再跟他多说什么,径自举步离开。 云初阳阴冷地盯着她纤弱的背影,抬手一挥,四周突然冒出五六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径自朝轻鸾扑了过去。 这个时候,这条街上没有什么人,所以云初阳并不担心被人看见什么,他只要捉了这个小姑娘,就不怕云昊不乖乖就范。 毕竟这个小姑娘曾维护过云昊,温和谦恭的云太傅,会看着她有危险而不救? 轻鸾皱眉,不等她反应,暗处两个人突然现身,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把六人全部摔了出去。 正打着如意算盘的云初阳,被眼前这个意料之外的一幕惊得脸色猝变,牙齿几乎都要被咬碎,而心底的震惊也让他无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轻鸾在眼前离去。 转目一瞥,他攥紧了手,原以为这些手下身手都算不错的,至少对付一个小姑娘应该绰绰有余,然而他们甚至没来得及靠近那个小姑娘身侧,就被制服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两个黑衣人的身手有多高? 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的身边一直有人暗中保护,所以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云初阳死死地攥着手,僵立了很久,才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云家公子登门拜访?” 书房里,风云涧抬眼,看着自己院子里的护卫,“他来拜访谁?” “回二少爷,云公子想见的人是您,但是老爷以二少爷繁忙为由,将他引进了前厅。” 风云涧转头看向云昊,“你怎么看?” “殿下的一道旨意,让他坐不住了。”云昊淡淡道,将手里的卷宗放了下来,“他来见你,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让我回府去。” 至于回府去做什么,云昊不用想也知道。 风云涧想了想:“让我爹打发他回去?” 云昊摇头:“我迟早还是要回去云府的,总不可能一辈子住在你家。” 况且,当初殿下的意思也只是说,让他在她离开天都城的这段时间里住在风府,如今殿下已经回宫,云昊觉得自己也该回去了。 风云涧闻言,几不可察地皱眉。 虽然明白他说的是事实,而且以云昊一个庶子的身份,连自立门户的资格都没有,但想到风家长子的为人…… “不必担心。”云昊道,“他这一次是有求于我。” “但是你还是要小心一些。”风云涧说完,语气有些迟疑地道:“云初阳当真没有一点真才实学?” 云昊点头,“他不爱读书,却偏偏喜欢装文人。” 装文人,只是为了掩饰骨子里的暴虐。 “殿下已经给了你入朝的身份。”风云涧道,“所以你不必再因为庶子的身份而委曲求全。” 第1175章 略尽绵薄之力 云昊温言轻笑:“我知道。” 风云涧亲自送云昊到了前厅,正在前厅跟云初阳闲话家常的风老爷见他们两个突然到来,不由暗惊了一下,面上却笑呵呵地道:“你们俩忙完了?” “是的,爹。”风云涧道,“云太傅学识渊博,让人敬佩,这段时间因为有云太傅指点,儿子的功课进步了很多,昨晚大哥检查之后,难得没有再给我冷脸了,我觉得云太傅是我的贵人。” 云昊站在一旁,维持温和谦恭的表情,“二公子谬赞了,云昊只是尽自己的本分,不敢违逆了大将军的意。” 自从云昊出现在厅里,云初阳的眼神就锁在了他的面上,眼底凝聚着暴风雨一般阴鸷森然的色泽,几乎恨不得当场给他几分颜色。 然而,这里毕竟是风府,不可能任由他肆意妄为,而风云涧眼下又是九公主殿下面前的红人,稍有不慎让他去殿下面前告上一状,对他绝对没好处。 所以云初阳只能克制。 风老爷闻言叹了口气,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云初阳的眼神:“让云太傅受苦了,我那大儿子……唉,就连我这个当父亲的,都常常觉得他是个冷面阎罗转世,冷酷无情,对自己的弟弟要求严苛,以前云涧没少因为功课的事情被他责罚,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啊。” 云昊温和地笑了笑:“风阁老言重了,云昊也只是稍尽绵薄之力而已。风大公子位高权重,铁面无私,二公子文武双全,性子温雅,外人都羡慕风阁老有这么一对出色的儿子,云昊不敢居功。” “云昊。”云初阳不想再听他们相互吹捧,站起身,挤出一个笑容,“你住在风家日子也够久了,父亲对你甚是想念,今日该随着为兄回去了吧?” “啊?这就要回去了?”风老爷惊讶地站起身,“但是云公子,过几日就到了廷试的时间了,云涧还需要云太傅帮忙提点一二。” “风伯伯。”云初阳转头,朝风大学士欠身,“请恕初阳无礼,云昊住在府上确实有些时日了,家父整日念叨着他,而且有关廷试,初阳也正有些问题想请教云昊,还请风伯伯能谅解。” 风大学士闻言,面露为难之色。 “爹。”风云涧温言开口,“云太傅自己也觉得该回去了,他说儿子这些日子功课大有进步,应付廷试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儿子有功绩在先,殿下不一定会让儿子和新晋学子一起参加廷试。” 风大学士闻言,这才确定自己儿子跟云昊已经做了决定,于是想了想,只得叹口气:“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强人所难了。” 云初阳正要开口道谢,却听风大学士接着道:“云太傅这般才学,虽有太傅之名却没有官衔品级,老夫觉得有些委屈了。为了感谢云太傅的帮忙,老夫决定去皇上面前给太傅求一个正式的官衔品级,皇上应该会同意。” 云初阳闻言,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风云涧道:“这件事就不劳烦爹爹了,儿子已经在殿下面前提过了云太傅。” 第1176章 想出人头地?你是痴心妄想 “啊?”风大学士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在殿下面前已经提过云太傅?” “嗯,殿下昨晚回宫就召了儿子进宫。”风云涧点头道,“殿下的意思是,若云太傅真有儿子说的这般厉害,可以让云太傅跟她一起主持廷试。但是在此之前,殿下应该会先见一见云太傅。” 云初阳脸色微僵,眸色阴沉地盯着一语不发的云昊。 “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多揽事了。”风大学士缓缓颔首,“云太傅若能得殿下青睐,那自然是更好一些,毕竟这江山即将成为殿下的江山,皇上的意见左右不了殿下的意见。” 云初阳终于发现,云昊没有回家的这一个多月里,似乎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风家父子居然都被他收买了,现在一心为他考虑,而风云涧居然在殿下面前提了云昊的名……他不知道云昊是庶子? 他不知道,庶子不能越过嫡子率先入朝? 他难道不知道,除非他这个云家嫡子放弃入朝的名额,云昊才能有入朝的机会? 压抑着心底的狂怒,云初阳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殿下政务繁忙,怎么会有时间召见一个臣子家的庶子?初阳多谢风二公子为舍弟着想,但这件事只怕是越了规矩,到时候殿下若是因此而怪罪……” “哦,殿下已经知道了云太傅的身份。”风云涧不疾不徐地道,“殿下的意思是,虽然云太傅是个庶子,但朝廷不能因为他的身份而放弃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此事殿下心里已经有了定夺。” 云初阳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是吗?如果是这样,那云昊真应该感谢风二公子的恩情了,我们先告辞,以后有空再来拜访。” 风云涧看了云昊一眼,缓缓点头。 憋了一肚子阴火离开了风府,走到大门外,云初阳上了自己的马车,阴冷地瞥了一眼云昊,“你最近真是胆子肥了,上车。” 云昊抬眼,淡淡道:“大哥的马车只怕云昊没资格做,云昊走着回去就行。” “上来!”云初阳咬牙冷笑,“还是说,你就是故意想让别人看到我虐待你?” 云昊闻言微默,随即不发一语地上了马车。 刚进了车内,就被云初阳一把揪住了头发,脊背撞在马车坚硬的棱柱上,云初阳扭曲的脸在眼前放大,“连风家父子都能被你收买,你的能耐不小啊?以为这样就有机会出人头地?云昊,你痴心妄想!” 云昊闭了闭眼,淡淡道:“大哥是不想参加廷试了,还是说,大哥想让殿下知道,自己的春闱成绩是别人代考的?” 啪! 话音刚落,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云初阳的脸色因为过分愤怒而染上了几分狰狞,“你敢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而是大哥也无力改变的事情。”云昊坐直了身子,敛眸道,“风家二公子在殿下面前的影响力,大哥大概是不怎么清楚的,但是他说的话,大哥最好是相信。” 第1177章 巧遇 “相信又如何?”云初阳朝后退了两步,目光阴冷地看着他,“就算你当真有些才学,也别忘了你的身份!九公主是皇后所生,是正宫的嫡女,在她眼里,嫡系所出的长子难道不比你这个低贱的庶子高贵?你真以为殿下会为了你,而开罪权贵家的嫡子?” 云昊安静地坐在一旁,抬眼望向窗外,并没有与他争辩的意思。 逞口舌之争从不是他的作风,况且眼下,口舌之争也着实没什么意思。 开罪权贵家嫡子? 不,怎么会呢? 在那个女子眼里,从没有什么开罪谁一说,嫡庶尊卑或许是有的,如风家兄弟二人,如湛太傅的儿子,殿下自然不会对他们怎样。 可如云家嫡子云初阳,就算是嫡子……又如何? 脸上的掌印触目惊心,可云昊早已习惯了这些,心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生出,就像没有感觉的木偶一样。 马车很快停在云府正门外,云初阳目光冷戾地看着云昊,“下车!” 云昊抬眼,语气平静地道:“廷试还有四天,如果殿下真要召见我,那么大哥定然是不想让殿下看到我身上有伤痕的。所以还请大哥能委屈几天,稍稍控制自己暴戾的脾气。” “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云初阳鄙夷地冷笑,“你是殿下男宠么?殿下会扒开你的衣服看你身上的伤痕?” 云昊闻言,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起身下了马车。 云初阳暗暗咬牙,压下自己体内的暴怒和戾气,下车往府里走去。 …… 轻鸾心情有些不好,所以在外面吃了饭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书阁买了几本书。 今天逢双日,南城集市上很热闹,她独自一个人逛了一会儿,然后很巧的,遇上了几个御山书院的同学。 “轻鸾姑娘!” 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轻鸾抬头,对面走来了四个人,三男一女。 三个男子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女子年纪较小,约莫十五岁,跟轻鸾相差不大,容貌温婉玲珑,面上带着善意的笑容。 “轻鸾姑娘,这么晚了还在逛?” 轻鸾点头,不知该怎么称呼他们:“你们……” “我是岳元飞,工部侍郎岳丞是我爹。”穿着天青色袍服的俊朗男子笑道,指着身边的少女,“这个是我妹妹,岳雅君。” 轻鸾点头:“岳公子,岳小姐。” “轻鸾不必这么客气啦,叫我名字就好。”岳元飞爽朗地笑了笑,“这两位一个是辛力,一个是尤安,两人的父亲同在大理寺任职。” 轻鸾礼貌地冲着两人颔首:“辛公子,尤公子。” “很高兴能在书院之外的地方遇见轻鸾姑娘。”尤安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看着轻鸾的眼神明亮有神,“轻鸾姑娘一个人?” 轻鸾点头,“天色已经晚了,我这就要回去了。” “哎,轻鸾姑娘,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好好认识一下,怎么就急着回去了?”尤安不满地抗议,“还是说,轻鸾姑娘看不起我们几个?” 第1178章 门禁 “是啊,轻鸾。”岳雅君轻笑出声,“我们找个地方聚一聚吧,父亲平常总是让我跟书院里的才子们多交流,可男女总归是有别,还是我们女儿家在一起更能说上话,你觉得呢?” 轻鸾摇头:“改日吧,今天真的是有些晚了,我有门禁。” 门禁? “但是现在天才刚黑而已,时辰还早。”岳元飞转头看了看热闹的四周,“这里才刚刚开市,你来这里不是为了逛逛?” 轻鸾为难地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只是有些无聊,想独自走走打发一下时间,不想太早回去面对清冷的庭院,但门禁是真的,天一黑就得回去,不能单独在外面逗留。 就算那个人不在家,他给她定下的规矩,她也不敢违反。 但是在对面这几个人看来,这不过是她的借口而已,毕竟一个女孩子能独自在外面闲逛,而不是刚放学就回家,那么显然证明她家的规矩应该没这么严。 否则,怎么可能允许她一个柔弱小姑娘逗留在外面? “轻鸾,走啦,陪我们去逛逛。”岳雅婷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告诉我们你家在哪儿,我让侍女去你家通禀一声不就好了?” 轻鸾几不可察地蹙眉,下意识地抽回手,但是见她并没有恶意,况且他们是在同一个书院读书的同窗,太过疏离似乎也不好。 沉吟了片刻,她道:“通禀就不用了,但是我只逛半个时辰就得回去了。” 岳雅婷高兴地连连点头:“没问题。” 三个男子见状也笑了笑,跟着两个姑娘身后,看着她们在集市上东看看西看看,像个放出了笼子的鸟儿。 岳雅婷虽长相温婉,其实也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因跟着哥哥一起在御山书院读书,平时被哥哥保护得紧,上学放学都必须跟着哥哥,所以很少有单独的机会跟女同学出来玩,此番难得遇上真心喜欢的朋友,高兴自是不必言说。 而身后的三个男子,对于轻鸾这般柔弱又不失冰雪聪明的小姑娘,自然也是生出了好感。 几个人没去吃饭,在集市上逛了半个时辰,轻鸾就要回去了。 时间她掐得实在是准,准得让其他四人皆有些无语,并且她的态度格外坚决,便是岳雅婷也不好再勉强,只答应下次一定选个日子出来好好逛逛,然后就放她离开了。 回到王府时天色自然已经全黑,轻鸾回了自己的兰庭小苑,照例先回了书房把书本都放在案上,如往常一般先坐在书案前看了一会儿书,做了些笔记,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才放下书走了出来。 “小姐。”侍女兰儿走了过来,“奴婢给小姐准备晚饭?” “我吃过了。”轻鸾摇头,轻声细语地回了兰儿一句,便走到幽静的长廊上,靠着廊柱,垂眼欣赏着湖中锦鲤。 “吃过了?”兰儿眨眼,“王爷让小姐吃完饭之后,去他的书房。” 王爷? 轻鸾蓦地转头:“他回来了?” 第1179章 他为什么找你麻烦 兰儿肯定地点头。 轻鸾怔了怔,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转过身,她几乎一刻不敢耽搁,甚至是有点迫不及待地往王府主院而去。 到了墨渊院,轻鸾慢慢停下了脚步,感觉掌心微微有些汗湿,她驻足吸了口气,才迈着小碎步往院子里而去。 于外人面前的镇定自若,一旦遇上那个人,不消片刻便土崩瓦解。 走到书房外面,她抬手轻叩了三下房门,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紧张,“王爷。” “进来。” 男子低沉峻冷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地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轻鸾心里微颤,掌心再度出了汗。 轻轻推开门,轻鸾抬脚跨进门槛,随手关上了门,浓重的压迫感兜头而来,轻鸾几乎需要不断地深呼吸,才能让自己沉稳地站着,并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坐在书案后面的男子。 笔直挺拔的身段,深邃峻冷的五官,一身黑色戎装尚未换下,将他身上冷硬的军人气质淋漓尽致地烘托了出来。 即便此时低着头批阅文书,也无形中流露出威压慑人的气势。 轻鸾心头忍不住想,他是昨日跟殿下一起回来的? 那他昨晚怎么没回王府?是在宫里当值,还是有什么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他们两人,已经有半年没见了…… 这般想着,轻鸾定了定神,轻声开口:“王爷。” 宸王没说话,书房里的空气便越发显得紧绷而冷凝,待手里的文书看完,并做好了批复,他才搁下笔,将文书合起来放在一旁,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轻鸾眸光轻垂,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什么时辰回来的?” “我……”轻鸾捏了捏手,才想起来今晚自己回来比规定时间晚了半个时辰。 但是,为什么这么巧? 他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选在今晚回来? 轻鸾心里有点小小的郁闷,面上却不露丝毫情绪,只低着头道:“我错了。” 宸王不发一语,眸光却染上了些许冷意。 轻鸾心里渐沉,在这样慑人的目光注视下,几乎无法保持镇定,肌肤上更是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咬了咬唇,她转身走到墙角,身子半蹲,摆出标准的扎马步姿势,并自觉地将晚回来的原因细细道明:“我在南街集市遇见了书院里的同学,只跟他们在集市上逛了半个时辰,并没有去别的地方。” 宸王闻言,还是没有说话,眼底色泽幽深难测。 “王爷离开的这半年里,我只违反了这一次。”她小声地说道,带着一点不安,“其他时候,都准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府里,从未有过例外。” 宸王不置可否,淡淡道:“今日有人找你麻烦?” 见他终于肯开口了,轻鸾才暗暗松了口气,也不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诚实地回道:“嗯,是云家公子。” “云家公子?”宸王皱眉,“他为什么找你麻烦?” 轻鸾瞬间静默,抬眼看着眼前干净不染一丝尘埃的墙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1180章 侍妾,是什么意思 要说出原因,就要把前因后果所有的事情全部讲清楚…… 她一时沉默,宸王也没说话。 过了良久,轻鸾才道:“有一次在书院里,我无意间听到云太傅的书阁里传来动静,是云家长子在殴打云太傅……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书院里做这种事情,但是学生在书院殴打太傅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所以我进了云太傅的书阁,找了个理由将云家公子赶了出去。” 宸王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身上,闻言,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轻鸾感觉如芒在背,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以为被撞见了这种事情,云家公子应该会有所收敛,但是在我放学的时候,他却跟踪我到了一家酒楼。” “嗯,我去吃晚饭,他就坐在我对面,问我身份,又说了很多云太傅的坏话,说他是卑贱的云家庶子,还说我勾引云太傅,问我们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这一类型的男子……我不想搭理他,吃完饭就离开了酒楼,他又派人暗中跟着我,试图查出我的身份,但是那些跟踪的人都被我甩掉了。” “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第二天早上,书院里大门口贴了一张告示,说我跟云太傅在书阁里单独相处了半个时辰,并且说我倾慕云太傅,书院里所有人几乎都看到了这张告示,我不得不在湛太傅和几位夫子,以及书院所有的同学面前澄清这件事。” “之后湛太傅又命人叫来了云太傅,风家二公子也跟着他一起来了书院,最后双双对质之下,才证明了我跟云太傅之间的清白。” 说到这里,轻鸾顿了一下,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又道:“风家二公子负责调查那张告示的背后主使,但是此事后来我就没有再关注了,因为已经不再属于书院的范畴。但是我知道,云家公子后来一直试图查出我的身份,但是始终一无所获。” 宸王沉默了半晌,声音淡漠:“那么,今晚他找你的麻烦,是因为什么?” “我……我不清楚。”轻鸾抿了抿唇角,说完明显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猜测道:“他在书院外拦住我,可能……跟殿下突然下的那道旨意有关。” “旨意?”宸王皱眉,“殿下的旨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太傅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风家府上。”轻鸾道,“云家公子想逼云太傅回去,但是他尽了办法都没能做到,我觉得,他可能是想抓住我,以我来逼迫云太傅就范。毕竟……我之前在书院里维护过云太傅一次……” 说话间,她一直保持着标准的马步半蹲姿势,直到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完,身体也没有动上一下。 宸王听完,敛眸沉思,半晌没有再说话。 “王爷……”轻鸾直视着墙角,声音弱弱地道,“侍妾,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宸王眉头瞬间皱紧,眼神疏冷。 轻鸾咬唇,感觉周身气息变得冰冷,身子轻轻颤栗了一下,脸色微白。 第1181章 养女 看来是个不怎么好的词。 轻鸾心头哀叹,这个问题是不是不应该来问他? 但是如果她没有主动的话题,以他冰山葫芦一样的性子,他们之间除了公事公办之外,连闲聊的机会都没有…… 这般想着,感觉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了一些。 她打了个寒战,乖乖地面壁思过。 宸王站起身欲往外走去,没有再说一句话,然而刚走到门口,轻鸾又开口了,“王爷。” “……”宸王转头看着她,眸心闪过一道深沉的光。 “王爷。”轻鸾咬了咬唇,小声地道,“我能不能知道,我们现在这样的……算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宸王沉默,眸光幽深难测。 须臾,他语气淡漠地道:“如果你非要一个确切的身份,可以当做是本王的养女。” 养女? 轻鸾不知道侍妾是什么意思,但养女两个字的意思她绝不可能不知道,闻言脸色一变,几乎是失控一般急道:“我不要做王爷的养女。” 宸王因她的反应而再度皱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纤弱的背影。 他以为,她只是因为没有一个确切的身份而感到不安,所以倒是愿意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既然带她来了王府,那么给她一个身份也没什么。 宸王府的小郡主,在整个天都城除了皇族公主之外,她的身份已经算得上是顶尖高贵,超越了一般权贵世家的嫡女千金,没人敢不知死活地欺负她。 却未曾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并且似乎并不怎么满意这个身份。 “那你想要什么?”他问,语气依然峻冷如冰。 “我……”轻鸾嗫喏了一下,却无声地闭上了嘴。 不能太贪心……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要贪心也不是现在,不能操之过急,眼下自己还是这般柔弱,像个菟丝花一样,而且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逗留的时间太短,只怕到现在也只把她当成一个孩子…… “我不想当王爷的女儿。”她轻声却坚定地说道,“王爷尚未成亲,这样对王爷的名声不好。”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他是皇族王爷,就算尚未成亲,但收养一个孤女又有谁敢说什么?对他的名声不会有任何影响,天都城想嫁给他的女子依然多如过江之鲫。 但是以他的脾性,若定下了这样的名分,那不就彻底断绝了以后的可能? 他绝不可能对自己的女儿——即便只是一个没有血缘的养女,他也绝不会生出任何情愫。 所以,她怎么可能这么蠢? 宸王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嗓音淡漠如雪:“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件事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扎马步两个时辰,回去抄写千字文二十遍,明天早上去书院之前,本王检查。” 两个时辰? 还要抄写千字文二十遍…… 那今晚不是没得睡了? 轻鸾对着墙壁,苦恼地蹙起了秀眉,以往他虽然也经常罚她抄书,但大多都是算着时间的,最晚熬到子时就会让她睡觉,今晚上……她哪句话惹恼了他? 第1182章 观字如观人 宸王却显然并不会去关注她的内心想法,丢下了这句命令,便转身踏出了书房。 轻鸾失落地叹了口气,忍不住郁闷,两人起码也分开半年了,她无一日不在想他,得知他回来几乎迫不及待地过来见他,但是为什么他对她,看起来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半年未见,一见面就罚她扎马步抄书不说,为什么连跟她多说几句话都不愿意? 还养女…… 谁要做他的养女? 这么想要女儿,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 当然,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真要当着他的面说,借她两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凤寰宫御景阁里一片灯火通明,九倾坐在案后椅子上,安静地翻看着案上的卷宗,以及春闱所有学子做完的试题。 风云涧和湛祺二人站在案前,一语不发。 卷宗上记录上所有学子的档案,跟试题一道由礼部呈了上来,放在案上已经三个月。 九倾将卷宗大致翻看了一遍,便整理好放在一旁,专注地翻看着学子们做好的试题。 这一次春闱,经过御山书院湛太傅和所有夫子一起阅卷,甄选出名次之后,被呈上来的名额正好二十人,而被公认为第一名的,赫然就是云家长子云初阳。 九倾翻看他的卷子,看着上面俊雅温和如青竹的笔锋,面色平静,心头却划过一句话,观字如观人。 若非提前知道云初阳这张卷子是云昊代笔,或许她也会先入为主地以为云家长子是个温雅出众的才子,可这样的笔锋却分明属于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子所有。 云家长子,云初阳…… “云涧,”九倾抬眼,嗓音淡淡,“云昊回府了?” 风云涧恭敬地颔首:“是,今天傍晚时分,被云家长子从风府带了回去。” 九倾微默,“你觉得云初阳如此迫不及待地让云昊回去,是因为什么?” “大概跟殿下要亲自主持的殿试有关。”风云涧道,“云昊此前提到过,云初阳以前在御山书院读书时,每每应付考试都是云昊提前一天帮他划出重点,预测出夫子会出的试题类型,然后给他答案,让他死记硬背地记在脑子里。” “是吗?”九倾挑唇,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他这是要让云昊来猜测孤的心思?” 风云涧微默,须臾,缓缓点头:“应该是这个意思。” “孤的心思,他能猜得透吗?”九倾淡道,“云昊就算学识渊博,惊才绝艳,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凡人,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风云涧没有说话,垂眼沉默。 “湛祺。”九倾将云初阳的卷子递给他,“你来看看这份卷子答得怎么样。” 湛祺近前,双手接过那张卷子,低头细细地看了片刻,道:“笔锋坚韧温润,不骄不躁,如青竹君子,遣词用句谦恭平和,不阿谀,不怯懦,却字字珠玑,如果单看这份卷子,当得殿下方才所说的惊才绝艳之誉。” 第1183章 庶子代笔 “这份卷子的主人本该是云侯家嫡子云初阳。”九倾淡淡道,“但是上面一字一句却皆出自庶子云昊之手。” 湛祺闻言,脸色骤然变了变:“庶子代笔?” 春闱何其重要,又何其严肃? 代笔之事怎么会发生?而且还是出自朝廷机构的御山书院,书院里的最高官员是他的父亲…… 九倾嗯了一声,“云涧,这些卷子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弄虚作假?” “只此一份。”风云涧摇头,“御山书院本身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湛太傅和几位夫子都很尽责,从未有过徇私舞弊的行为,云初阳这一份之所以能瞒天过海,只是因为有一个云昊——而云昊之所以能以云家庶子的身份进入书院当太傅,本就是云侯和云初阳的功劳。” 湛祺闻言转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须臾,心里缓缓松下一口气。 还好,父亲没有参与其中。 若御山书院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么包括他父亲在内,以及所有夫子和学子,只怕都得彻底大整顿一番了。 然而…… “以庶子身份进入书院,是云侯的功劳?”湛祺有些不解,“云侯为什么要这么做?” 据他所知,云侯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庶子,云家长子虽然人前风度教养都是一等一的,但是言语之间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对庶子的鄙夷不屑——在他眼里,庶子庶女跟下人没什么却别,都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他会主动让自己的庶弟进入御山书院成为太傅? “看了这份卷子,你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九倾睨了他一眼,“堂堂湛太傅的儿子,应该没这么愚钝吧?” 湛祺闻言一窒,愚钝? 殿下这句话应该不是在嘲笑他吧?应该不是吧…… 不过,经九倾这么一提醒,湛祺心头瞬间凛然,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愚钝了。 云侯和云初阳对云昊都很厌恶,却主动帮他进了御山书院……方才风云涧说,御山书院湛太傅和夫子们都很尽责,不会出现徇私舞弊的行为,但是云初阳春闱的卷子,却偏偏是云昊代笔…… 原来如此。 云侯之所以把云昊弄进书院当太傅,为的就是帮他的嫡子弄虚作假…… 沉默了良久,湛祺才缓缓开口:“真是胆大包天。” 的确是胆大包天。 “表面上的风光显赫,已经掩盖不住百年世家骨子里的腐朽。”九倾唇角轻挑,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两人,眸心弥漫着清冷色泽,“你们给孤记住,天都城的权贵世家虽与皇族共存,但所言所行,门风教养,需得对得起百年世家这四个字,否则别说传承百年,即便是传承千年万年,孤也会毫不手软地将之连根拔起。” 言语平和,即便是警告也不带丝毫的冷怒波澜,然而,如此清淡的言语之中虽蕴含的,不可触犯的为君者清贵威仪,却让风云涧和湛祺双双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屈膝跪倒在地,“殿下训责,臣片刻不敢或忘。” 第1184章 仰望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有很多。 云昊在府里被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连番逼迫,警告他必须想出办法让云初阳安然应付这次廷试,否则他母亲当初什么下场,他也完全可以复制。 权贵之家弄死一个庶子,只要不宣扬出去,不算什么大事——在云侯父子眼里,这真的不算什么大事,他们已经自诩为对云昊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主宰,自然觉得想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他,谁又能干涉? 谁又敢反抗? 然而时间短暂,事情紧迫,为了让云昊妥协,除了威胁警告之外,云初阳也不惜做出承诺,只要此次安然过关,以后可以不再多云昊动手,甚至可以让他成为真正的云家二少爷。 他以为云昊会屈服,但是他并不知道,云昊早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不会相信他一时的口头承诺,更不会相信,一个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暴戾和残忍会因为区区一句承诺而改变。 如果云初阳真能安然通过这次廷试,顺利入朝,那么云昊以后的日子只会更生不如死。 至于做云家二少爷…… 云昊从不贪恋也不曾奢望过,或许可以说,对于所谓的功名利禄他早已经麻木,不是淡泊名利,而是早已厌倦了这些。 即便他学识渊博,比旁人更聪明睿智,即便当初以触怒储君为代价孤注一掷的决定,也不过是想摆脱无休息的折磨虐待,让自己得以有个喘息的机会而已。 而对于自己的前程命运,他反而更像是一个局外人,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心态面对,外表的温和谦恭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而内心深处却早已是一片不起波澜的荒芜。 所以,是威胁警告也好,是承诺诱惑也罢,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笃定了云侯和云初阳都不敢再轻易对他动手时,云昊早早就回屋入睡了,并淡淡丢下一句话,“让我好好休息一晚,明早给你答复。” 云侯父子纵使是气得脸色铁青,却也不得不压下心里的阴狠暴怒,两人虽然没有再说什么狠辣的话,然而他们皆心知肚明,只待廷试之后,这些日子以来所积攒的愤怒,必将十倍百倍发泄在那个卑贱的庶子身上! 漫漫长夜已过,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沐浴之后的宸王穿着一身宽松的袍服,坐在巨大书案后面的椅子里,身体放松了许多,却依然比普通人更多几分凌厉铮然之气。 一夜未睡,他的面上却并无丝毫倦怠之色,眼神依然幽深冷峻,轻易就能带给轻鸾泰山压顶般巨大的压迫感。 站在案前,安静看着他一页页翻着自己抄好的千字文,轻鸾低眉垂眼,却又忍不住以目光勾画着他峻峭冷硬的眉眼五官,眼底带着一种仰望和几分隐晦的倾慕。 “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宸王淡淡开口,“这句是什么意思?” 轻鸾垂眼看着书案的棱角,声音柔和沉静,“保持内心清静平定,情绪就会安逸舒适,心为外物所动,精神就会疲惫困倦。保持自己天生的善性,愿望就可以得到满足,追求物欲享受,善性就会转移改变。” 第1185章 王爷收了轻鸾,好不好? 宸王道:“性静情逸,你做到了没有?” 轻鸾没说话,不自觉地垂下眼,不敢跟他对视。 宸王抬眼,盯着她沉默的小脸,“说话。” 轻鸾咬唇,低声道:“王爷,侍妾……是不是指伺候暖床的妾?” 这是她方才扎马步的时候想到的答案,因为这两个字让宸王皱了眉,想必不是什么好词,而云家公子在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是语带鄙夷的,并且是达官贵人家里的…… 所以,聪明如她,虽然是第一次听到侍妾这个词眼,却能从字面以及他们的表情反应之中,大致判断出是什么意思。 答非所问。 宸王脸色骤冷,没料到她如此执着于这个词的答案,语调冷沉地道:“半年没见,你的心思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轻鸾沉默地抿唇,小脸刷白。 宸王随手抽出案旁的戒尺,淡漠道:“让你去御山书院是为了念书识字,学做人的道理,不是为了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落,冷冷道:“手。” 沉冷的声音带着无情的意味,轻鸾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抬眼。 对上他淡漠的眸光,轻鸾压抑着心里的恐惧,慢慢伸出自己嫩白的双掌,少女十指纤长,掌心处有一层薄薄的茧,若不仔细看,那层茧并不明显。 这双手无疑是赏心悦目的,带着一点惹人怜惜的纤嫩,但此时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王爷在罚我之前……”轻鸾轻声开口,带着些许执着,“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刚才说得对不对?” 回应她的,是一记狠辣的戒尺。 啪。 钻心的剧痛让轻鸾脸色猝然一白,蓦然倒抽一口冷气,随即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白嫩的掌心起了一道可怖的檩痕,轻鸾不断地吸着气,凭着过人的意志力才堪堪压抑着抽回双手的冲动。 但即便如此,她的指尖也在不停地轻颤,火辣辣的感觉像是在热油上滚过一般。 啪。 尚未等她适应那阵痛楚,又一记尺子挥落掌心,带着同样的力道,只是错开了一点位置,几乎完整地打在双手十指的正心。 轻鸾咬紧了牙关咽下即将出口的惨叫,唇色泛白,白皙的额头上已经一片冷汗涔涔。 轻鸾胆子小,并且一向很怕痛,所以来到宸王府之后她很听话,从不敢轻易犯错,但是此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抽了,那般执着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不,她想要的并不是那个答案,而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哪怕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王……王爷……”她嗓音轻颤,软糯的语调里带着少女独有的执拗,“轻鸾愿意给王爷暖……暖床,王爷收了轻鸾,好不好?” 第三记责打破风而下,戒尺却堪堪停在已经肿起的掌心上方半寸之距,宸王眸心微细:“你说什么?” 轻鸾下意识地闭上眼,却并没有迎来更剧烈的剧痛,耳朵里钻入他冷漠如冰的声音,轻鸾缓缓睁开湿润的黑瞳,正对上他没有一丝温度的幽深黑眸。 第1186章 她仰慕着他 小腿肚子不自觉地打颤,轻鸾咽了咽口水,垂下眼,不敢跟他对视。 但是该说的话,却不能不说。 “轻鸾……想做王爷的……女……” 哐的一声,戒尺被丢在案上的声响打断了她未完的话,轻鸾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唇。 “跪下。” 轻鸾头也没敢抬,温顺地屈膝跪在案前。 “进入御山书院一年,就学了这个?”宸王脸色沉冷如冰,一字一句如吐冰渣,“谁教你的?” 轻鸾沉默地摇头,小脸苍白,“没,没有人教。” 而是她自己觉得……只是觉得,他们之间隔得鸿沟太深,她若不主动表白自己的心迹,以他冰山一样的性子,绝对不会知道她心底喜欢着他,仰慕着他,更不会…… 想到那些事情上面去。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至今还没有娶妻,但是他年纪已经不小了,随时可能在天都城选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了亲,到时候她,更不会再有一点希望。 宸王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举步往外走去,“今天不必去上课了。” 话音落下,人已经离开了书房。 轻鸾怔然垂眼,看着自己已经红肿不堪的掌心,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涌上心头。 宸王去了哪里,轻鸾不知道。 他一向不会告知自己他的行踪——当然,也没有告知的必要。 他是这座王府的主人,是她的主宰,而她,却只是他一时善心大发带回来的一个小小孤女,比王府里的侍女也不会好上一点,是因为他的恩赐,她才像个小姐一样拥有独立的院落,有去书院读书的机会。 她不该太贪心,不敢拂逆了他的意,更不该奢想不属于自己该有的东西……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这座王府是他的王府,可他一年里大多时间却都是待在外面,不是在皇宫就是在黑翎卫的训练营,有时离开天都就是好几个月。 就如这一次,分别了半年,她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思念刻骨的滋味。 王府太大,没有他在,便显得那般空旷寂静。 他们住在同一座王府,一年里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除了功课之外,他跟她之间再也没有多余的话题。 轻鸾心里不免着急了起来。 她不敢贪求太多,不敢贪求成为他的妻子,只要他的眼底能关注到她的存在,哪怕只是做一个小小的暖床侍女,她也愿意…… 只要能成为他的人,她做什么都愿意,她想永远待在他的身边,想经常看着他,想听他说话,想在他的瞳眸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轻鸾知道,自己是胆小而懦弱的,被他冰冷的眼神看上一眼,她就觉得恐惧不安,可她也是聪明敏感的,心里无比地清楚,若是她不开口,他们之间……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可能。 安静地跪在地上,轻鸾在心里想了很多很多,把好的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可脑子里转来转去,她最后还是无比确定—— 哪怕为此被赶出王府,她也一定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第1187章 宸王召见1 “殿下之所以会决定举行一次廷试,是因为对这次春闱的成绩抱着质疑的态度。”天刚蒙蒙亮就被叫起身的云昊,将一份卷子放在云初阳面前,“这是春闱考试的试题,答案我已经全部写在了上面,廷试的时候殿下十有八九会考这些问题。” 云初阳眯眼,对此抱着怀疑的态度,“你确定?” “大哥如果不信,我也没办法。”云昊道,“我对殿下不了解,如此判断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廷试上到底会考些上什么,我又如何能确定?” 云初阳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你不会是故意想看我出丑吧?” 云昊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却见一个家丁走过来,恭敬地道:“大少爷,宸王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要召见云太傅。” 宸王? 云初阳一愣,眼底一丝阴霾划过,冷冷看向云昊:“你什么时候见过宸王?” “并未见过。”云昊淡淡道,心里同样疑惑,却并没有流露在面上,“但是宸王召见,我大概是没办法拒绝的,大哥觉得呢?” 说完,也不管云初阳是什么反应,转头看向家丁:“是直接去宸王府?” 家丁闻言微愣,“好像……好像是的。” 云昊点头,转身往府外走去。 云初阳脸色难看至极,攥紧了手,几乎忍不住想撕了手里那张卷子,然而一想到廷试…… 低头看着卷子上的试题,以及青竹般苍劲温雅的字体写出的答案,云初阳真心怀疑,把这些试题背下来,就能万无一失了? 当然不可能,连云昊自己都不确定那位储君殿下会出什么试题,除非…… “云昊!”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迈开步子追了出去,“云昊,你给我站住!” 尚未踏出府门的云昊很快听到了他在身后的叫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见过宸王之后,我去书院的时间也到了,大哥请长话短说。” 若是在以前,云初阳听到这样的话定然是一巴掌扇过去,但是此时,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却克制着自己动手的冲动。 “廷试那天,你替我。” 云昊一静,似乎怀疑自己听错:“大哥说什么?” “你没听错。”云初阳道,“我找个会易容的人过来,廷试那天,你替我。” 云昊闻言几乎想笑,可他并没有笑,而只是以一种平静至极的眼神看着这位云家长子,“大哥应该没有忘记,昨晚风家二公子刚刚说过,廷试那天殿下会命我一起主持廷试,大哥是觉得我有分身之术?” 云初阳一噎,脸色骤然发青。 “大哥别再折腾一些邪门歪道了。”云昊不想再陪他浪费时间,“春闱上弄虚作假已经是冒险的行为,金殿上若是再敢如此,大哥是觉得……欺君之罪不足以灭云家满门?” 说完,不再理会云初阳是什么反应,径自举步离去。 欺君之罪…… 云初阳脸色猝变,方才的愤怒不复见,面上却急促地划过一次畏缩和顾忌。 第1188章 宸王召见2 云昊跟着来传达命令的人一道到了宸王府,这是他第一次来,宸王府的威严气派自是不必多说,穿过前厅,从中院往东,拐上九曲回廊,一直走,下了回廊之后又上了一座小桥,穿过小桥之后,他被带进了一座清静的小院。 云昊有些讶异,因为眼前这座小院并不是王府的主院,幽静雅致,小巧玲珑,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姑娘居住的院落。 进了庭院之后,眼前一座漂亮的小楼呈现在眼前,带他来的那个人走上了石阶,转身在小楼下北面第二间房门外驻足,恭敬地道:“王爷,云太傅到了。” “让他进来。”屋子里传来男子淡漠的声音,那人转身看向云昊,“云太傅请。” 云昊点头:“多谢带路。” 那人摇头,安静地退下了。 云昊推开房门,一阵书卷气息扑面而来,他定睛看了看,才发现这是一间书房。 但是,应该并不是宸王的书房,因为跟宸王冷硬的气质不符。 宸王正坐在一张不太大的梨花木书案后面,低头翻看着一些书册。 云昊没怎么关注他看的是什么书,而是走进书房,在案前七八步远的地方就撩袍跪了下来:“云昊参见宸王,王爷千岁。” 宸王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一如既往的淡漠,“云昊,你进入御山书院多久了?” “回王爷的话,三年。”云昊垂眼,恭敬地回答。 “现在在教天枢班?” “是,微臣接手天枢班刚满一年。” “玉衡班有个女学生叫轻鸾,你是否认识?” 轻鸾? 云昊目光微凝,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也并不敢撒谎,“微臣认识。” “说说看。” “轻鸾姑娘是个聪明上进的姑娘。”云昊道,“学识丰富,柔和谦逊,并且很低调,在书院里读书一年,没惹过麻烦,也从不轻易出风头。” 宸王良久没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云昊纵使心有七窍,此时也不敢胡乱猜疑对方的用意,垂眼沉默了片刻,见他一直不说话,便又续道:“以轻鸾姑娘的学识成绩,足以提前进天枢班就读,但是此前微臣有过这个提议,却被她拒绝,小姑娘似乎很有些自己的想法。” 很有些自己的想法? 宸王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她最近跟谁走得比较近?” 云昊微愣,随即斟酌着道:“听孙夫子说,她在书院里向来都习惯独来独往,跟同学之间会有些交流,但并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所以没有跟谁走得近的说法。” 宸王语气淡冷:“那么本王想知道,书院里是否会教学生,关于床笫之间的事情?” 此言一出,云昊面上一紧。 直觉地以为,宸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王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轻鸾是个正经的小姑娘,洁身自爱,在书院里从不会跟任何一个男同学靠得太近,更不会做一些有损女儿家名节的事情,虽然微臣不知道她的身份……” 宸王淡淡抬眼:“够了。” 第1189章 宸王召见3 云昊沉默了下来。 宸王也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个年纪的姑娘,是不是都喜欢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 云昊懵了一下,越发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轻鸾姑娘会胡思乱想? 怎么个胡思乱想? 而且,宸王说话的语气……他跟轻鸾姑娘很熟? “轻鸾是本王府上的人。”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宸王道,“本王让她去书院读书,是希望她能多些见识,学些做人的道理,再加上本王府里没有什么跟她能说上话的女子,所以也想让她交一些朋友,但是最近,她的心思似乎有些不对。” 轻鸾是宸王府上的人? 怪不得,始终没有人能查出轻鸾的身份,怪不得,轻鸾总是说“家里的大人”,而从不说爹娘,怪不得轻鸾看着柔柔弱弱的,像个小白兔一样,却有着一般小姑娘都比不得的韧性和勇气。 有宸王这样一个强硬的大人,她只是耳闻目染,也不可能有多懦弱。 只是云昊心里却有些想法,轻鸾跟宸王……是什么关系? 府上的人,又指的是什么意思? 宸王尚未娶妻,并且为人严瑾,男女之事上一片空白,王府里甚至连侍妾一类似乎都没有——当然,就算有,别人也不可能知道。 但是以外人对宸王的了解,很多事情还是能做出一些基本判断的。 宸王这些年全副心思都在训练黑翎卫上,常年待在黑翎卫训练营,几乎很少回自己的王府,更是常年不近女色,而且轻鸾那么小的姑娘…… 心念微转,云昊想到方才宸王所言,斟酌着道:“王爷所说,轻鸾姑娘开始胡思乱想,指的是哪方面的事情?” 他心里大胆地猜测,宸王对小女儿家的心思大概是猜不透的,所以才希望从他这个太傅身上得到一些答案—— 虽然云昊自己对小姑娘的心思也不一定能猜透,但他毕竟是御山书院的太傅,且心思敏锐细腻,或许能为宸王解惑一二。 哪方面的事情? 宸王皱眉,表情有些不悦,却不是针对云昊,而是想起了轻鸾的那句“侍妾”。 “轻鸾今年十五岁。”宸王淡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除了学业之外,会不会对男子产生一些特殊的想法?” 云昊静默。 对于宸王问出这个问题,他显然是非常意外的,虽然宸王问得含蓄,但云昊觉得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是担心轻鸾在书院里跟男子走得太近影响学习,或者,是担心小姑娘被传出不好的流言?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子,云昊心里陡然一沉。 他想起了,之前发生在书院里的一件事。 “王爷。”云昊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之前在书院里,那张告示是有人存心污蔑,微臣跟轻鸾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并未发生过任何会让人误会的事情。” 宸王眉头又皱了一下,“本王没说你跟她之间有什么。” 云昊瞬间又沉默了下来。 宸王发现自己找云昊来问话,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第1190章 皇兄府上,哪里来的小姑娘? “你回去吧,轻鸾今天请假一日。”宸王说完,自己也站起身朝外走去,“她的身份不必让其他人知道。” “是。”云昊低头恭敬应了一声,在宸王走出房门之前,他也跟着离开了这间小书房。 走出王府之际,他心头还有几分纳闷。 宸王到底想知道什么? 是担心小姑娘轻易被男女之情所惑? 但是轻鸾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她在书院里只一心读书,跟男子之间从来保持一定的距离…… 素来心如止水的云太傅,被宸王几句话问的心里七上八下,难得地在心里生出了些许困惑。 其实宸王想知道的事情很简单。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是个情窦初开的年纪,轻鸾平时接触的人不多,就算是在书院里有很多同学,但是正如云昊所说,她习惯了独来独往,跟其他人总是保持适当的距离,很少有人能跟她拉进关系。 她接触得最多的人,也最熟悉的人是宸王——虽然他们平时想处的次数也不多,但是在轻鸾眼中,宸王是她唯一亲近的人。 那么她早上说的那番话,是因为他是她熟悉并且依赖的人? 或者说,她的心里是在不安,想有一个名正言顺地留在宸王府的身份? 不管是学识渊博的云太傅,还是文武双全性子冷硬的宸王,这个时候都根本不会想到,轻鸾那个小姑娘……只是单纯地喜欢上了一个人,想跟他更亲密一些而已。 女儿家的心思对于男子来说,的确是不好猜测的,尤其是宸王这样从不知女儿心为何物的男人。 发现自己召见云昊也得不到一个答案之后,宸王直接进了宫。 “有一件事,臣想请殿下帮忙。” 正低头翻看一本本奏折的九倾,闻言讶异地抬眼,“皇兄有事要我帮忙?” 宸王点头:“臣的府里有一个小姑娘,想送到殿下这里来,让她跟紫陌相处一段时间。” 宸王府的小姑娘? 九倾微愣,随即放下了手里的笔和奏折,放松了身子倚在椅子里,看着宸王的眸心闪过一道兴味。 “皇兄府上,哪里来的小姑娘?” 宸王眉心微蹙,觉得九倾此时的表情似乎有些异样,但他并未多想,淡淡道:“路上捡的。” 路上……捡的? 九倾愕然,随即抿唇轻笑:“路上捡个小姑娘回家,倒是不怎么像皇兄的作风。” 宸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皇兄为什么要把她送到我这里来?”九倾挑眉,“宸王府那么大,还容不下一个小姑娘?” “府里没有能跟她说上话的女子。”宸王摇头,“她最近有些反常,臣觉得,她需要多跟人相处,而且殿下同为女子,或许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九倾若有所思地点头,单手托腮,饶有兴味地道:“皇兄能不能先告诉我,她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反常?” 做了什么事? 宸王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她想做臣的侍妾。” 第1191章 小孩脑子一时抽风,很正常 九倾瞬间一静。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 但是,侍妾? 九倾端起茶盏,就着喝茶的姿势掩去了唇边的笑意,心里忍不住叹息,看着柔弱的小白兔,居然还真有这么大的勇气。 侍妾,是因为自知身份配不上宸王,所以不敢想得更多? 还是因为对名分什么的并不在乎? 不,九倾无声地摇头。 那个小姑娘当初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想早点把自己嫁了……嫁了的意思,可不止是一个侍妾啊,侍妾身份卑微,哪里用得着“嫁”? 缓缓啜了口茶,九倾心头已经闪过好几个想法,抬眼看向宸王:“皇兄是什么想法?” 宸王沉默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皇兄这些年一直忙于政务,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也该考虑考虑这些事情了。”九倾放下茶盏,语气平静地建议,“如果那个小姑娘不错,皇兄收了也无妨,反正是她心甘情愿的。” 宸王眉头紧皱,“臣没那个想法。” “为什么?”九倾不解。 宸王沉默,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跟九倾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讨论这样的问题,而且在此之前,还跟书院里的太傅也沟通过了,虽然沟通的结果有些不尽如人意。 而这些,不过是因为一个小姑娘罕见的反常。 宸王缓缓摇头:“她年纪太小,臣不好这口。” 这似乎是个很正当的理由。 九倾沉默地看着他,宸王的年纪比那个小姑娘大了足足十五岁,按照正常来说,当她的叔叔还差不多,但是帝王贵胄家的皇子,娶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姑娘也不算个什么事情,那些官宦老爷七老八十了还纳妾呢。 况且,小姑娘确实不错,虽然小了一些,但只凭她敢喜欢上宸王这个冷面阎罗这一点来说,就足以说明她勇气可嘉。 但是宸王说他不好这口……这句话跟他平时的说话方式有些不符,其实九倾很想反问一句,那皇兄好哪口? 但是想了想,宸王不是个喜欢拿男女之事说笑的人,于是也就作罢。 “孤多嘴问一句。”九倾道,“皇兄心里,把她当成了什么人?就算皇兄把她送到孤这里来,那以后呢?皇兄可有考虑过?” 宸王淡淡道:“臣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现在在御山书院读书,还算比较勤学上进,以后若有可能,让她在殿下身边做事也未尝不可。臣只是给了她一个安身之处,并未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但是皇兄有没有想过,女孩子家都是比较含蓄矜持的。”九倾挑眉,“她在御山书院读书,应该比一般女孩子更懂得洁身自爱,主动说出自己愿意委身于人这样的话,皇兄不觉得她的德行有问题?” 宸王闻言,顿时眉头一皱。 德行有问题? 沉默了片刻,他确定自己除了有些生气于轻鸾脑子里突如其来的乱七八糟想法之外,对她并没有轻贱的意思,也没因此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她还是个孩子。”他道,“小孩子脑子一时抽风,很正常。” 第1192章 只是个孩子 九倾嘴角轻抽了一下,语气淡定地道:“十五岁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孤去年也才十六岁,皇兄怎么不觉得孤也是个孩子?” 宸王眉头抽了抽,淡道:“殿下跟她不一样。” 不一样。 好吧,九倾也不想问她们哪里不一样,不过那个小白兔的确像个孩子,虽然她心里的想法一点儿都不像个孩子。 而且,其实她方才真正想问的并不是德行,而是想说,一个洁身自爱的女孩子主动说出委身于人这样的话,其实是代表了喜欢,否则她哪里有这么大的勇气? 宸王可不是那些风流倜傥,风度翩翩,会哄女孩子开心的贵公子,而是一座完全不会哄人并且随时能把人冻僵的大冰山。 天都城想嫁他为妻的女子或许不在少数,因为宸王手里握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身份尊贵,成为宸王妃的女子,代表着在天都城几乎可以横着走的风光显赫。 但如果只是想委身于他而不要名分……那么除了喜欢,并且拥有相当大的胆量,谁会这般愚蠢? 侍妾,可不是一个光彩的身份。 但是在宸王眼里,轻鸾只是个孩子,这个观念暂时只怕很难改变。 九倾想了想,也不再多说什么,感情之事旁人到底也没办法干涉太多,况且眼下两人也还远远没到那一步。 “皇兄若是把她送到我这里来,那以后还去御山书院上课吗?” “暂时停课一段时间。”宸王道,“白日让她在殿下面前侍墨,晚上命人送她回王府,臣会督促她功课。” 九倾讶异:“皇兄想亲自教她?” 宸王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皱眉,觉得九倾的语气里似乎有些异样的古怪。 “臣没那么多时间花在她身上。”他想了想,“轻鸾学识方面还算不错,没什么需要特别费心的地方,臣送她去书院的目的也不在此,况且她是个女子,不必过分地苛求。” 所以,他并不需要在她身上多费什么心思,但是宸王隐隐觉得,九倾今日的说话方式,以及那种怪异的语气,似乎跟往常有些不一样。 “既然如此,皇兄可以把她送过来。”九倾缓缓点头,唇畔扬起一抹浅笑,“上次孤去御山书院,云太傅说这个小姑娘学识不错,以后可以往女官的方向培养,孤可以就近观察一下。” 宸王讶异地看着她,“殿下已经见过她了?” 九倾笑着点头:“是啊,见过了,很不错的小姑娘。” 宸王眉头一抽。 微默片刻,他道:“臣先告退,不打扰殿下批折子了。” 九倾点头。 宸王转身离开,九倾安静地目送着他离去,嘴角噙着丝缕淡淡的笑意。 “殿下很开心?”紫陌走进来添茶,看见九倾面上的笑容,有些不解,“因为什么事情?” 九倾瞥了她一眼,缓缓摇头:“小孩子家,别打听那么多。” 紫陌嘴角一抽,小孩子家? 貌似宸王跟她谈论的,才是一个小孩子家的事情。 第1193章 知道错了 轻鸾在宸王的书房跪到日落西山,跪得双腿僵硬发麻,没有了一点知觉,只有如虫蚁啃食一般钻心入骨的刺痛,不停地折磨着她的感官。 轻鸾脸色发白,却始终半垂着眼,一声不吭,身体动也没动上一下。 书房的门被再度推开的时候,夹杂着一缕微风拂过,轻鸾唇畔轻颤,下意识地想转头看他一眼。 但,也是想想。 宸王走路没有声音,但是只要他出现的地方,便是连气息也是肃冷威严的,让人心里如压了一座大山,不敢有丝毫放肆的举动。 沉默地在案后落座,紧接着,书页翻动的声音钻入了耳朵里,轻鸾低垂着眼,嘴唇有些泛白干涩。 “本王停了你书院里的课。”宸王淡漠的声音从案后传来,带着仿佛亘古不变的冷峻,“明日一早,你进宫去九公主面前侍墨。” 话音落下,轻鸾心里一沉,抬起苍白的小脸:“王爷……要把轻鸾赶出去?” 宸王皱眉。 “轻鸾知道错了……”唇瓣轻颤,她想说些什么,可颤抖了半天,却只说出了这一句,“轻鸾……轻鸾知道错了……” 宸王目光落在她苍白无神的脸上,瞥见她眼底隐隐浮现的泪花,表情微顿,随即淡道:“起来吧。” 轻鸾却像是丢了魂一样,怔怔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宸王见状,再度皱了眉,声音沉冷如冰:“轻鸾。” 轻鸾骤然打了个寒颤,小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缓缓抬眼,慢慢地,挺直了身体,膝行往前,一步步,像是感觉不到膝盖上早已红肿不堪的疼痛,直到宸王面前。 伸出苍白的纤手,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袍角,细若的声音带着几分破碎:“轻鸾知道……知道错了,求王爷不要赶我……” “知错了?”宸王语速放慢,声音依旧沉冷。 轻鸾颤抖地点头,仰望他的眼神带着一丝哀求和明显的不安。 “如果真的知错了,以后便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宸王冷冷看着她,“在本王府里待上一天,就给本王做到自珍自爱。” 轻鸾依然是颤抖着点头。 “白日去凤寰宫伺候,晚上回王府。”宸王说完,“起来吧,自己去上药。” 轻鸾听到此言,心里骤然一松,垂下眼,过了良久,才双手贴着地面,慢慢站起身。 忍着如针扎般的刺痛,她额头上一片冷汗,然而站起身之际,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兜头袭来,跪了几近一整天滴水未进的小姑娘,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宸王伸手一捞,抱着人走出了书房,声音疏冷:“传太医。” 太医很快来了,原以为宸王受了伤什么的,毕竟宸王府这些年传太医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是到了之后才发现,不是宸王受伤,而是一个小姑娘被罚跪时间久了,体力不支晕厥了。 太医心里震惊,宸王府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大的小姑娘?而且宸王也真是狠心,如此漂亮柔弱的小姑娘,他也狠得下心罚跪? 第1194章 殿下在开玩笑? 当然,太医心里不管怎么想,面上也是不敢流露出分毫的。 诊脉之后,确定小姑娘没什么大碍,太医开了一个补身子的药方就告退离开了。 宸王府原就有伤药,丢了一瓶给小院里的侍女,宸王命兰儿给轻鸾涂抹在膝盖上,并吩咐等她醒来之后看着她吃饭,便也离开了兰庭小院。 轻鸾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侍女兰儿。 她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太多,这一点跟宸王有些像,所以身边只留了一个兰儿贴身伺候,院子里还有两个洒扫的侍女,兰庭小院里就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小姐醒了?” 轻鸾转头看了看四周,脑子里有些模糊了印象,“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声音出口,才发觉有些嘶哑。 “一个时辰前,王爷抱着小姐回来的。”兰儿道,递上了一杯温水,“小姐刚才昏睡过去了。” 他抱着她回来的? 轻鸾微怔,随即心里一阵涟漪轻漾,说不清是不是喜悦,但是她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已经没有说出口的机会——至少,暂时是没有了。 这是不是叫做,出师未捷身先死? 心里一阵寂寥涌上,轻鸾捧着杯子喝了些水,听兰儿道:“王爷说,让小姐好好吃饭。” 轻鸾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明日要去九公主殿下面前侍奉,她应该养好精神,否则万一发生点意外,只怕又要触怒他了。 …… 次日一早,轻鸾是跟着宸王一起进宫的,虽然宫里的人对宸王身边跟着一个女子的事情着实讶异,并且引来了诸多侧目,但没有人敢打听。 将轻鸾带到凤寰宫之后,宸王就去了黑翎卫训练营。 进了御景阁,轻鸾恭敬地朝九倾行礼。 “轻鸾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九倾的声音里带着温和笑意,漫不经心地抬手,“起来吧。” 轻鸾温顺地站起身,低眉垂眼,保持恭敬地姿态。 “来孤的书阁第一天,我们不谈公事。”九倾淡淡一笑,“随便聊聊吧,不要紧张。” 轻鸾小声地应了句,“是。”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轻鸾轻咬着唇,低头道:“知道。” “宸王说你年纪小,王府里没什么同龄的女孩跟你交流,在书院里也交什么朋友,所以把你送到孤这里来,让紫陌跟你熟悉一下。”九倾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 轻鸾轻轻点头:“记得。” 九倾嘴角微勾,笑得玩味:“孤记得,你说要把自己嫁了,孤可否知道,你想嫁的人是谁?” 此言一出,轻鸾脸色微微发白,干涩低语:“轻鸾……配不上他,已经不敢奢望。” “是宸王?”九倾不理会她的妄自菲薄,淡淡猜测,却是笃定的语气。 轻鸾低着头不说话,却是默认的意思。 “宸王年纪也不小了,如果你真喜欢他,孤可以赐你一个封号,让你名正言顺地嫁给他,你觉得怎样?” 轻鸾闻言一怔,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九倾:“殿下……是在开玩笑?” 第1195章 一眼终身 “孤从不轻易说笑。” 轻鸾抿唇,犹豫了半晌,却是缓缓摇头:“不成的,王爷不喜欢我……” 九倾云淡风轻一般道:“孤若是赐婚,他就算是不喜欢,也得同意。” 轻鸾还是摇头,虽然有些心动,但是,她不敢。 有勇气吐露心迹,却没勇气违抗他。 他不喜欢她,就算强行赐婚,他也只是更加厌恶她罢了,她不想看到他厌恶的眼神。 况且,她有什么资格嫁给他? 缓缓摇头,她低声道:“多谢殿下好意,但是轻鸾不想违背王爷的意思,他不会想娶我的。” 连收她为暖床侍妾都不愿意,又怎么会娶她? 九倾挑眉,她随口一说而已。 以宸王的脾性,若非他所愿,又怎么可能答应赐婚的事情?况且九倾也没那么无聊,拿自己皇兄的婚事强迫他。 赐婚之事只是随口一说,或者说是试探轻鸾的成分居多一些,当然,不是试探她的意图,而是想知道她对宸王所抱着的最真实的态度。 而现在,九倾已经能做出一个大致的判断了。 “宸王性子冷,脾气也不怎么好,对于你这样的小姑娘来说,并非良婿。”九倾叹了口气,“轻鸾,你既然是从宸王府出来的,那么以后可以一直在孤身边做事。孤给你一个身份,过个一两年,等你想法成熟了一些,朝中若有合适的青年才俊——” 扑通一声,九倾的声音戛然而止,挑眉看向案前矮了一截的小姑娘。 “轻鸾不……什么身份也不要,求殿下不要给我指婚……”小姑娘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几分不安,“轻鸾……不,不想嫁人。” 曾经的想法太过乐观,太过理所当然,昨日罚跪了一天,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斤两,也有了自知之明。 所以,嫁他之事,再也不敢奢望。 嫁给其他人……更不可能。 “宸王有什么好?”九倾不解,“轻鸾,你应该看得清楚些,孤这个皇兄骨子里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冰山,别说现在,就算以后愿意找个女子成亲,或者退一步说,他就算哪日改变了主意愿意娶你,也绝不可能对任何人展现出柔情的一面,你图他什么?” 图他什么? 轻鸾垂眼,怔忡地看着玄晶宫砖地面,“我什么……什么也不图,他就是好……” 就是好。 他有什么好? 她也说不上来他哪里好,但就是觉得……就是觉得,他很好,好得让她想一辈子仰望…… 于是九倾明白了,这个世上还有一种爱,是把对方当成神的膜拜。 而此时的九倾和轻鸾都并不知道,这个柔弱的小姑娘从站在储君面前侍墨开始,她的人生已经注定要发生巨大的转变。 物转星移,沧海桑田,当此时这个一身执念的柔弱女子,来日站在权力巅峰,成为女皇面前最倚重的心腹,成了南族数百年来第一个女相,当她权倾天下,满身风华时—— 镌刻在骨子里的,对于那个人的爱,一眼定了终身的仰慕,也从未褪色分毫。 第1196章 殿试1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 从去年红莲盛会之后,九倾宣布要处理朝政开始,近一年来大小朝务几乎都由她做主,皇上虽然未曾退位,但权力已经慢慢移交给了九倾。 今天的殿试是九倾掌权以来,所做的为数不多的大事之中的一件而已。 对于这位即将于一年后登基为帝的储君,满朝文武早已无法把她当成一个寻常的女子看待,甚至,当九公主殿下出现在朝殿上时,他们比面对皇上时的压力更大。 别的不说,去年的红莲盛会上,她一个人如翱翔于九天的凤凰,独自盛开在日月寒潭的那一抹夺目身姿,早已经让整个天都城所有有幸目睹的人为止沸腾。 接下来处理的朝政大事,一桩桩一件件,批阅奏折时看似温婉实则犀利的手腕,早朝上面对满朝文武时的雍容气度,一言一行所展现出的帝王魄力。 年节时不顾所有人反对,毫不退缩地确立了自己喜欢的男子为帝君,因为温御史家长子暗害未来帝君一事,牵扯出他藏在暗处的更大阴谋,最后直接导致温家长子因谋反而被判了死罪,便牵出了御史台多位御史—— 虽温御史多年对皇上对社稷忠心耿耿,而被九倾宽容免了株连的命运,但就此一事,便注定了已经断了子嗣传承的温家,即将退出天都城传承百年的几大家族的行列。 素来被称为跟宸王一文一武,同样铁面无私,分主内阁和外廷大权的胥王,也无声无息地失了势,沉默于胥王府中乏人问津。 而今,打破以往直接由御山书院呈上名额,决定朝廷新贵人选入朝的惯例,储君殿下决定亲自主持殿试的这道旨意之下,谁也无法确定,又将迎来怎样的一场朝廷动荡。 一身深红色鸾服的九倾淡然目光一扫,看着满殿跪拜的大臣平,平静地道了句:“平身。” 话落,她撩了袍服,在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尊位的龙椅上坐了下来。 文武百官齐声谢恩,齐声分列两旁。 “设座,宣新晋学子。” 殿下有内侍高喊:“殿下有旨,宣新晋学子上殿——” 群臣分列两旁,整齐地往后退出十步左右,将大殿中央的偌大位置空了出来,宫女们穿梭在大殿中央,设了四排座位,每排五个座。 座与座之间,相隔三步远的距离。 宫女退下,满朝文武沉默无声。 新晋学子二十人,亦是五人一列,锦袍玉带,分四列从殿门外跨步而入。 进得大殿之上,头未抬,率先行跪拜大礼:“御山书院新晋学子,参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九倾开口:“平身,赐座。” “谢殿下!” 二十人依次而坐,彼此座位隔着目光触及不到的距离,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谁也不可能有机会行作弊之举。 九倾抬眼,漫不经心地看向殿外:“孤今日破例多请了一个人,让他与孤一道主持殿试,来人,宣御山书院云太傅上殿。” 第1197章 殿试2 “殿下有旨,宣云太傅进殿——” 乌压压的满殿文武百官目光注视中,一身白色轻袍,年轻温雅的云昊走进了大殿,一步步走得沉稳自若,面上除了一片平和恭敬之外,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走到众学子的座位之后,他撩袍跪倒在地,恭敬叩首:“微臣云昊,参见殿下千岁。” “云太傅请起。”九倾淡淡开口,“上座吧。” 话落,宫女们端来了一张座椅,摆放在龙椅之下左侧的位置。 云昊对此没说什么,也没有任何的谦辞,越过二十名学子的座席,走到大殿正前面,朝九倾躬身谢恩,退到左侧从容落座。 群臣心里齐齐暗惊,若有所思地看着神情自若的这位年轻太傅,随即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站在百官之列中,神色明显有些僵硬的云侯。 殿上很多人都是认识这位云太傅的,他是云侯的庶子——虽然他们并不清楚云昊在云府的地位如何,但是众所周知,庶子一向比嫡子地位卑下,吃穿用度不如嫡子是小事,仕途前程才是嫡庶之间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鸿沟。 而如今,云侯家的嫡子在新晋学子之列,即将应付殿下亲自出的殿试试题,而他的庶弟,却在这场殿试之中担任主考之一—— 这对嫡庶兄弟在学识上的差距,似乎已经跟他们在家里的地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反差。 而除此之外,究竟是殿下对云昊太过信任,还是云侯从中做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今日云昊出现在这里代表了什么,但是从殿下对待这位年轻太傅的态度上却分明可以看出,殿下心里,应当是信任这位云侯家庶子的。 众人心头千回百转,九倾却淡淡一笑:“今日的殿试很简单,只有三道题。孤对各位的要求并不高,入朝为官靠的并非只是学识渊博,孤看重的,是尔等以后的才能和魄力,更是为官为民该有的正值磊落的品行,所以各位不必太过紧张。” 顿了一下,“毕竟,今日的成绩决定不了以后在朝务上的功绩。” 此言一出,学子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不管殿下只是嘴上这么一说,还是真心如此想法,无疑的,这一番类似于安抚的话仍是收到了一点效果。 第一次面见储君,第一次进入只有朝臣才能进来的大殿,说不紧张绝对是骗人的。 况且,他们前面还坐着自己的太傅——除了云家嫡子云初阳之外,其他学生都是名副其实从天枢班出来的,是云太傅的学生。 他们虽然成绩都不错,但是跟自己的太傅一比,显然还有些差距,云太傅只坐在这里,就能给他们带来心理上的压力。 “轻鸾,给他们发卷子。”九倾偏首淡道。 轻鸾轻声领命:“是,殿下。” 听着这个轻柔恭敬的声音,群臣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这个跟在殿下身边的小姑娘。 云昊也注意到了,眼底闪过一道意外的光芒,但很快便消失了无痕迹。 第1198章 殿试3 所谓的卷子,其实只是一张张白纸,上面空无一字。 学子们面前的几案上摆放着笔墨砚台,轻鸾走下玉阶,将白纸分发给二十个人,然后便沉默地返身走上玉阶,回到了九倾身旁。 “第一道题,写一篇治国论。”九倾道,“大家可以随心所欲地写,不必考虑其他,只要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去写即可。好与不好,孤都不会怪罪。给大家半个时辰时间,现在开始吧。” 治国论。 廷试上写文章,群臣倒是不觉得意外,写一篇治国论也是君王最喜欢考校臣子才华的常用方法。 一片短短的文章,不但能看出一个学子的才华学识,更能看出他的勇气和气度。 但是众多学子却显然有些讶异,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御座上的储君殿下,当他们反应过来储君容颜不可窥视时,座上那个女子清贵无双的姿容已经映入了眼帘。 虽然九公主殿下尚未登基,但一年以来,她在新臣老臣心里,已经与名副其实的帝王无异。 众学子心头微震,几乎如被烈火灼到一般急速垂下眼,不敢在威严神圣的大殿上放肆。 然而,心里却模模糊糊想着,南族九公主殿下打小生就一副仙姿玉容的传言果然是真的,不曾有掺假。 心神微定,他们不由想到了殿下方才的话。 写一篇治国论。 九倾一句“不管写得好与不好,都不会怪罪”无疑是让他们放下了心里的顾忌,不担心用词遣句有出格之处,而惹得殿下不悦。 没了后顾之忧,自然可以更尽情地发挥。 但是众学子心里却难免有几分讶异。 治国论……春闱的卷子上,不是已经写过一次了? 他们还清楚地记得,卷子一共两份,一份是答辩题,一份是以治国为题写一篇文章。 殿下是让他们再写一次的意思? 还是说,九公主殿下其实根本不知道春闱卷子出的试题? 众人心头闪过几个想法,却并没有把心底的想法流露于面上,在几案前席地而坐,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廷试时,每一个学子身边都配有一个宫女伺候磨墨,他们只负责取笔点墨,写出自己心中所想即可。 所以,各人垂眼沉思片刻,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开始下笔。 云初阳坐在第二排左边数第三个位置,抬眼间便能对上端坐在椅子上的云昊,此时他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是眼神却非常震怒,甚至是难堪的。 三日前云昊让他背的那些东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他花了三日时间才把春闱的试题和答案全部背下,结果……却是要写一篇治国论? 心里忍不住怀疑,云昊就是故意要他在殿上出丑,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么就想不到殿下会让他们写一篇治国的文章? 可怒归怒,云初阳心里就算要把云昊千刀万剐,也要等廷试之后才能去做,这个时候,他应该想着该如何应付眼前这一关。 治国论。 不就是治国吗?有什么难的? 第1199章 殿试4 云初阳咬了咬牙,终于取笔蘸墨,在卷子上落笔。 大殿上一片安静无声,九倾目光从学子们身上掠过,转头看向群臣,淡淡道:“等待的时间着实有些无聊,各位大人们可以出去活动一下筋骨。” “臣等不觉得无聊。”苏相大人说道,“此时正是考验各位官员耐心的时候,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呢。” 九倾闻言,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便委屈各位爱卿陪着这些未来的朝廷栋梁们,一起想想该如何治国了。” 说完,九倾身子微微朝后,带着几分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闭目养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殿上一片安静无声,气氛还算平和,学子们面上并无多少紧张不安,只是安静地低头写着文章,偶尔凝眉思索片刻,随即便落笔续写。 而云昊,一直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奋笔疾书的学子,眼底没有什么情绪。 群臣们的视线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在座的学子,发现大多人都面色坦然,虽然有些紧张,却也并不是对写文章的紧张,更多的是第一次面对眼下这种氛围,这种场面,所以心里难免有几分拘束。 除此之外,让很多人真正为之不解的是,坐在第二排左边第三个的云家长子,此时眉头紧皱,神色僵滞,书写的速度比其他人慢上许多,看起来倒是有些反常。 “云侯。”有官员附在云侯耳边,不解地低语,“云长公子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啊,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云侯脸色也显然不好看,闻言转头看了说话的侍郎一眼,刚要说什么,脑子里却蓦地闪过一个想法,不由握紧了手,转头重新看向自己的儿子。 一篇治国的文章他不知道能不能难住云初阳,倘若真的不行…… 安静的氛围让人轻易不敢打破,也找不到一个理由打破这份宁静肃穆,云侯深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心里的焦灼,脑子里却不断地转着主意。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直到轻鸾恭敬柔弱的嗓音在殿上响起,“殿下,半个时辰已到。” 群臣才如梦初醒一般,齐齐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看着白白嫩嫩,柔柔弱弱的,然而不知道是过度安静的气氛所致,还是这个小姑娘的声音里本身就含有一种让人侧目的特质,当她的声音响起时,那一刹间他们仿佛感受到了空气微凝的寒凉。 九倾徐徐睁开眼,黑眸清睿透彻,沉静如雪。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各自搁下笔的学子,目光在表情有些犹疑的云初阳面上定格了一瞬,须臾便移开眼神,淡道:“去把卷子收了吧。” 轻鸾领命:“奴婢遵旨。” 话落,她一步步走下玉阶,走到学子案前,从第一排开始收起,目光没有在任何人的卷子上停留,沉默地将卷子全部收好,便返回御前,呈交到九倾手里。 九倾接过放在一旁,淡淡一笑:“第二道题也不必写了,直接问答。” 第1200章 殿试5 微微偏首,九倾道:“轻鸾,你在御山书院也读了一年,听云太傅说你的学识很棒,第二关你来出题吧。”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哗然。 让一个侍女出题? 廷试这么严肃庄重的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交给一个侍女?就算她真的在御山书院读过书,但只一年时间能学到什么? 她有什么资格给这些学识早已超越她不知多少的朝廷栋梁们出题? 但是他们心里想归想,却并没有人敢出声抗议。 九公主殿下这般安排……或许也有她的道理。 轻鸾依然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恭敬地领了命,走到第一排座席前,从第一个学子开始问起:“师兄,轻鸾冒犯了。” 天枢班是书院的高等班,也是书院里整体年纪最大,并且入学时间最长的一个班,而轻鸾只读了一年,并且还是玉衡班的学生,所以喊一声“师兄”理所当然。 一号学子是个斯文俊秀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听到轻鸾细声细气的言语,站起身,亦谦逊地回道:“师妹言重了。” 轻鸾点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请师兄背完这段。” 斯文俊秀的学子闻言讶然,“师妹,这……” 他想说,这太简单了吧?如果廷试只是考这么简单的试题,哪里需要储君亲自监督? 但凡在御山书院读过书的学子,谁会连道德经都没读过? “不必觉得惊讶,孤方才已经说了,今日的廷试不会太难。”九倾正专心致志地翻阅着学子们方才完成的卷子,此时似乎时看出了这一号学子心里的想法,淡淡开口,“孤既然把问答的题目交给了轻鸾,那么她问的是什么,你答什么即可,不必生出无谓的想法。” 一号学子闻言,恭敬地应了声是,便流利地开口:“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後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轻鸾道:“请师兄简单诠释这一段。” “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是因为有丑陋的存在;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是因为有恶的存在……” 大殿上一片安静,只听到学子清朗明和的声音,虽心里的惊讶也越来越多,但无可否认,今日的殿试似乎并没有他们此前预料的那般让人不安。 或许真如殿下方才所说,真才实学固然重要,但此时的成绩决定不了以后在朝堂上的功绩,所以对学子们的要求并没有那么严苛? 然而若真如此,今日殿试的意义又在哪里? 轻鸾亦是安静地听着,对朝臣心里的想法自是不清楚的,直到一号学子译完了一段,她才点点头:“师兄可以坐下了。” 说完,轻移三步,到了二号学子面前,“师兄,轻鸾冒犯。” 第1201章 殿试6 二号学子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字高挑,面容俊美,有着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看起来有几分纨绔子弟的不羁。 但是看着轻鸾的眼神,却并无半分轻佻,而是充满了一种带着揶揄意味的真诚,“师妹请赐教。” 轻鸾看了他一眼,沉静开口:“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谷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嗓音微顿,轻鸾淡道:“师兄对这句话可有什么看法?” “看法?”年轻的男子淡淡一笑,“善者,居处善于选择地方,心胸善于保持沉静而深不可测,待人善于真诚、有爱和无私,说话善于恪守信用,为政善于精简处理,能把国家治理好,处事能够善于发挥说长,行动善于把握时机。君子所作所为正因为有不争的美德,所以没有过失,也就没有怨咎。” 他语调沉稳,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而冷静,末了总结道:“这段话的意思是教导人的美德,不管是为民还是为官,都应该有高尚的品德,有宽容的胸怀,君子坦荡,有良好的修养,为人处世要旨即为‘不争’,宁处别人之所恶也不去与人争利,所以别人也没有什么怨尤。” 轻鸾浅浅一笑:“师兄请坐。” 年轻的男子眉梢轻挑,朝轻鸾眨了下眼:“我的回答让师妹满意否?” 此言一出,朝上文武顿时脸色一变。 好一个登徒子,嘴里说着君子品德,这里却明目张胆地调戏人家小姑娘? 简直不知死活。 轻鸾敛了笑容,正色道:“师兄不可贫嘴,这是神圣的朝殿,殿下在此,你不怕被拖出去打板子?” 男子笑了笑,很真诚地道歉:“师妹教训得是。” 说罢,从容落座。 坐在上位的九倾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面上倒是没见什么情绪,瞥完之后又低头看卷子去了。 轻鸾接着问,学子一个个站起来回答,语气谦恭,既没有对小姑娘的轻慢,也没有文人的自傲,表现得都还可圈可点。 很快轮到了第九号学子云初阳。 “师兄。”轻鸾礼貌地颔首。 云初阳站起身,不自觉地握紧了手,表情僵硬,眼神阴鸷地瞪着眼前的小姑娘。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打死他他都没有料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面,更没有想到,她会是储君殿下身边的人…… 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云初阳忍不住转头看了云昊一眼,云昊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 云初阳又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九倾,心里生出了些许不祥的预感,这个小姑娘若是储君殿下身边的人,那么上次在书院里,她看到他对云昊动手的那一幕,以及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九公主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 而这一次,她会不会因为他曾经的出言不逊,而公报私仇? 第1202章 殿试7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轻鸾淡淡开口,嗓音波澜不惊,“请师兄把这句的释义说出。” 云初阳眉心微皱,眼神恼怒地看着她。 美之为美,善之为善……什么意思? 轻鸾抬眼,提醒了一句:“时间有限,请师兄作答。” 云初阳握紧了手,依然沉默地看着她,眼底一丝阴鸷划过。 她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 群臣见状不由皱眉,眼神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云家长子。 他跟储君殿下身边的这个女子认识?这般不善的眼神,是因为什么? 而且,轻鸾姑娘提问的这个问题,方才已经问过了一号学子,一号学子也正确地说出了答案,此时再来问云家长子,是刻意放水,还是无意间的巧合? 而云家长子迟迟不作答,又是什么意思? 龙椅上的九倾似乎感受到了异状,也慢慢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云初阳,恰听轻鸾第三次提醒:“师兄请作答,若是答不出来可直言相告,还有其他师兄等着。” 笑话。 群臣听到这句话,浮现在心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简单的提问怎么可能答不出来? 云家长子好歹也是云侯的嫡子,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就算武功不行,那学识方面也绝不可能落后于人,否则作为云家唯一嫡子的云初阳,以后该如何传承并光耀云家门楣? 况且,有前面一个学子给出了答案,他就是照搬背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可能答不出来? 众人心头都如是想着,觉得云初阳不可能答不出,之所以不出声……大概是因为,他跟这位轻鸾姑娘有过节? 但是这似乎也不可能啊,储君殿下身边的女子跟一个世家公子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过节? “云初阳。”苏相淡淡开口,“殿下也在等着公子作答,试题之所以出得如此简单,轻鸾姑娘也是遵照了殿下的旨意行事,并没有侮辱任何学子的意思,你把这道题答了就可以坐下,后面还有其他学子等着,莫要浪费了殿下的时间。” 此言一出,云初阳脸色更难看了,他也想赶紧答完了坐下,但是…… 死死地咬着牙,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云初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云侯表情有些担忧焦灼,踏出了群臣之列,朝座上的九倾躬身,“犬子这些天身子不适,总是半夜惊醒,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记不起事儿,这个,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九倾漫然开口,“云侯是想说,云家长子身子不适,脑子也不好使,所以以前读过的文章,学过的知识都化为乌有了?” 云侯一窒,忙惶恐的低头:“老臣……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请殿下明察。” “云初阳。”九倾没再理会云侯,目光微转,落在了云家长子身上,“轻鸾问的问题,你为何不作答?是不会,还是不屑?” 第1203章 殿试8 此言一出,群臣瞬间一凛。 明明九公主殿下的话语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种属于女子独有的柔和沉静,但是这样的一个问题抛出来,却仿佛让空气瞬间凝结成了冰霜。 是不会? 还是不屑? 会,肯定是会的,众臣心头如是想,那么简单的试题他怎么可能不会?但若是不屑……是不屑于一个小小的侍女,还是不屑于储君殿下亲自主持的殿试? 云侯家的长子,是愚蠢还是胆大包天?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新臣老臣皆在,他是朝天借了胆子,所以才敢公然藐视储君殿下的威仪? 云侯脸色骤然一变。 而云初阳,也刹那间僵在当场,随即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臣……”他抿唇,僵硬地低着头,“臣不敢。” “不敢什么?”九倾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方才轻鸾的话孤再重复一遍,时间有限,你把她出的题回答了,然后就可以坐下,别再浪费其他学子的时间。” 顿了一下,她声音清淡地补充了一句:“若是不会,直言即可。” 这句话落音,云初阳的脸色更难看了,双手握得死紧,牙龈几乎咬出了血,心头一波波的难堪和怨恨齐齐被逼了出来,而他理所当然地把这一切归咎于云昊的失职。 若不是估算失误,他何至于面对这样的窘境? 或许,他根本不是估算失误,而是刻意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下不来台,故意要让他难堪,故意想让九公主知道云家长子是个连道德经都不曾读过的草包? 云昊他……用心险恶至此,真恨以前没直接弄死他。 “云初阳。”九倾皱眉,如画的眉眼变得清冷若雪,淡淡的不悦浮现在脸上,“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云初阳一震,刚要说话。 “殿下!”云侯扑通跪下了,“殿下还请息怒,初阳他……精神倦怠,绝非故意对殿下不敬,也并非真的回答不出……” “云初阳。”九倾目光定格在云初阳脸上,“你可以直接告诉孤,这个问题,你会还是不会?” “臣……”云初阳心里一沉,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色变了又变,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臣,臣……臣不是不会,臣只是……只是……” “只是身子不适?”九倾眉梢轻挑,表情却分明带着几分讥诮,“要不要孤给你宣个太医诊治一番?” 群臣此时终于听出了几分不可思议的意思,齐齐诧异地看着云初阳,他是真的不会,而并不是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所以才不想答? 云初阳慌得语无伦次:“不,不用……臣的身子已经无、无碍……” 云昊敛眸,眼底划过一丝轻嘲。 在自己家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大公子,可是难得尝到如此滋味吧,此时这副恐惧不安的模样,真是大大地取悦了他,不过…… “殿下。”他从容站起身,温雅地躬身,“大哥或许只是一时着急,而恰好忘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殿下不介意,能否请轻鸾姑娘换一道试题,兴许大哥就能对答如流了。” 第1204章 殿试9 一时忘了问题的答案? 这个解释未免太过牵强,况且此前一号学子刚刚回答过,他就算忘了,方才别人回答的时间他难道都没有听到? 群臣心头不由怀疑,这位云太傅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给自己的兄长救场的? “云太傅既然这么说,孤自当给你一个面子,也选择相信你的解释。”九倾云淡风轻一般,“轻鸾,再给云家长子一个机会。” 轻鸾躬身:“是,殿下。” 转过头,她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谷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请云公子用最直白的话,把这段话解释一下。” 云初阳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对她过分无礼,“你……你再重复一遍,我没……没听清……” 众人愕然;“……” 没听清? 他自己难道不会背吗? 而且,这句话方才二号学子也同样回答过一次了,他到底……到底是闹哪样? 如果不是此时云初阳这般反应,他们一定以为轻鸾是故意对他放水,所以才总是选别人回答过的问题来考这位云家长子,但是云初阳的反应……他只怕连《道德经》是什么,都不得而知。 若是如此…… 众人皱眉,而站在文官之列的湛太傅更是深深地皱起了眉,脸色难看极了。 这批学子可都是天枢班的学生啊,他们的名次是由几位夫子和他这个太傅一起确定之后,呈递到殿下面前的,这会儿……这位云家长子究竟是搞什么鬼? 如果这么简单的题他都答不上来,那春闱的试题他都是怎么做出来的?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云初阳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了。 “云家公子如果还是不会,孤倒是可以替你答了。”九倾淡淡道,“君王治理天下,需要恩威并施,对百姓仁慈宽容,对忠臣真诚信任,对祸乱朝纲的叛逆则需要无情铲除,还社稷安定,还百姓安稳,还君臣安心。” “为臣者,需要对上忠心,对下仁爱,将天下大任托在肩上,放在心里,时刻自省,如此方能不走下道,不生异心。” “为人者,守礼仪懂孝道,谦恭平和,宽容待人,严于律己,行善远恶,如此方为君子之道。” 一字字,一句句,温和平静,却字字犀利,无一句不是如针尖一般扎在云侯父子的心头。 他们就算如何愚笨,此时也不可能听不出来,九公主殿下这些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云初阳胆战心惊,脸上已经褪去了所有血色,颤颤巍巍地走出学子座席,跪在云侯身后,“臣……臣知罪。” 知罪? 九倾不置可否,“孤这里有两份卷子,轻鸾,传过去给他们看一下。” 轻鸾踏上玉阶,恭敬地从九倾手里接过两张卷子,返身走下玉阶,将卷子递到了苏相的手里。 九倾眸光淡扫:“各位看一下,这两份卷子有什么共同点,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第1205章 殿试10 苏相接过两份卷子,细细对比着看了一番,须臾皱眉,没觉得两份卷子有什么共同点。 虽然都是一篇治国论的文章,但笔锋显然是天差地别,一个清俊温雅,像个竹君子般温润洁傲,一个字迹生硬,连笔锋都把握不到位,更别提文章的内容了。 清俊温雅的这份,用词言之有物,遣词用句谦恭温和却又不失铮然锋芒,治国之道仿佛透过短短的篇幅跃然于脑海,呈现于眼前。 仿佛能看到君王指点江山,视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雄才大略,以及圣明雍容的帝王气度。 而笔锋僵硬的这份…… 不但字迹如初学者,便是所书写出来的东西……苏相眉头拧成了一团,这写的什么? 小孩子办家家? 还是奸佞小人的阿谀奉承? 除了大言不惭地奉上一堆恭维的辞藻,真不知还能看出什么其他的亮点。 苏相眉心紧皱,将两份卷子递给了身边的湛太傅。 湛太傅沉默地看完,眉头徐徐皱起的表情跟苏相如出一辙,但是这两位在朝上皆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的老臣却忘了去看,两份卷子上的名字是谁。 打死他们,他们绝不可能想得到,这两份卷子是属于同一个人所有。 卷子依次传了下去,朝臣们一个个看,一个个脸上出现了明显的表情对比,看到漂亮的那份卷子时眼睛一亮,面露赞叹之色,看到第二份卷子时,一个个不约而同地皱眉,眼底浮现不可思议的光芒,比看一份无字天书还要让人诧异。 谁写出来的这个东西? 家里刚开始识字的七岁孙子,写得都比这个好。 众人表情各异,眉头一抽抽的凌乱,而轻鸾,将卷子传下去之后,就开始继续给学子出题。 等到第二关所有学子都答完了试题之后,满朝文武也刚好都看完了那两份卷子,然后,群臣之中有人惊讶咦了一声,“这两份卷子,都是出自云家长子之手?”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一呆。 然后不约而同地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卷子上的名字,果不其然,都是云初阳的名字。 但是…… 怎么回事? 同一个人,却写出来了水平完全不同的文章? 如果说,一份卷子是十年前所写,而一份是眼下所写,那么他们还能在心里告诉自己,十年前笔锋僵硬,十年后进步了很多,不是吗? 但是他们确定,这两份卷子上的文章都刚做出来时间不长,并且——那份字体隽秀温雅的卷子上,貌似印着春闱独有的标记,卷子的右上角有一朵指甲般大小的迎春花图案。 而秋闱的卷子上,则是印着石竹图案。 众人目光古怪地落在那份印有春闱印记的卷子上,心头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疑问——为什么春闱考试时,云家长子做出的文章如此精彩,堪称所有文章中的精品,而到了廷试上,却似乎连最基本的《道德经》都没读过一般? “大家都看完了,轻鸾,把卷子递给云侯父子。”九倾声音淡淡响起,“请云家长子为孤解惑一二,为何同一个人做出来的文章,却有天差地别一般的悬殊?” 第1206章 殿试11 满殿的死寂。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气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不安之中。 若到了此时,他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那么他们白白在朝堂上站了这么多年。 两份卷子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不管是字迹还是内容,或者是行文风格,字里行间的气度,学识水平的高低,都隔着鸿沟一般巨大的差距。 ……这说明了什么? 两份卷子,根本不是可能是同一个人所写。 而纵观今日云家长子在朝堂上的表现,哪一份卷子是出自他的手,一目了然。 那么,那张印有春闱印记,且同样写着云初阳名字的卷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云侯脸上写满了惶恐不安,额上冷汗涔涔,云初阳也是一副惊弓之鸟般的苍白无力,低着头不敢说话,更无从辩解。 “湛太傅。”九倾目光微转,“孤需要一个解释。” 湛太傅脸色早已难看至极,此时听到九倾之言,走出队列,惭愧的跪下请罪:“是臣的失职。” 方才那份青竹般温雅隽秀的文章字迹,他已经知道出自谁的手了——放眼整个御山书院,也只有云太傅有这样惊世的才华。 可是他压根没有想到,原本该属于云太傅的文章上,怎么会出现云初阳的名字? 而且春闱考试,云太傅亦是主考之一,他根本不可能自己也参加考试——并且他是庶子,在嫡子云初阳也没有放弃入朝为官的前提之下,他是没有资格通过春闱的方式入朝的。 那么这份卷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湛太傅百思不得其解。 “老臣会尽全力调查此事——” “湛太傅。”云昊抬眼,温雅的面上浮现一抹歉然之色,“此事是云昊的错。” 湛太傅愕然。 云家父子也蓦然转头,死死地盯着云昊的脸。 “臣知罪。”云昊旋身,撩衣跪倒在地,谦卑地叩首,声音温淡不惊,“春闱一事是臣弄虚作假,将自己做好的卷子写上家兄的名讳,充当家兄的成绩,试图蒙混过关。臣身为书院的太傅,明知道春闱的严肃性和公正性,却明知故犯,实乃罪加一等,请殿下治罪。”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大惊失色,震惊的目光流转在云家父子三人的面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连春闱都敢作假? 这云家兄弟二人真是胆大包天,吃了雄心豹子胆! “你说什么?”九倾皱眉,“孤没有听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你把自己做好的卷子写上了云初阳的名字,掺在了其他学生的卷子中间,以充当云初阳的成绩?” 虽然云昊话里话外已经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但是云氏父子的脸色已经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了。 而此时听到九倾这么一问,云初阳更是脸色剧变,蓦然抬头大喊:“殿下明察!此是皆乃云昊一人所为,臣毫不知情,求殿下明察,臣是无辜的!” 无辜? 满朝文武,谁会相信他的无辜? 云昊脑子被驴踢了,会无缘无故的做出这样足以被杀头的事情? 第1207章 这番话说的,真是正义凛然 “云太傅。”九倾面色微冷,声音里更是染上了一层寒霜,“孤此前听闻,御山书院的云太傅学识渊博,才华横溢,堪称惊才绝艳,并有人担保,云太傅的人品跟学识一样让人敬服,整个书院的学子都尊敬云太傅,是以孤才破例决定,让你来同孤一道主持殿试。” 满殿寂静,所有大臣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九倾冷冷道:“此时你却告诉孤,堂堂国子府书院的太傅,居然连春闱都插手弄虚作假,你要孤说什么好?孤以后该如何相信,孤的朝堂上还有公正一说?孤如何相信,你们这位所谓的名门世家子弟,都是能让孤托付信任的人?云太傅,请你给孤一个解释。” “臣知罪,任凭殿下处置。”云昊卑微地伏跪于地,并未做任何辩解,只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处置?”九倾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唇角,“你不必心急,春闱作弊形同欺君,你以为自己的罪行轻得了吗?” 此言一出,朝上更是瞬间凛然,个个大气不敢喘。 云侯父子脸色发白,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宫砖里去,别让任何人注意到他们。 但是心里却在祈祷,最好让云昊一人认了所有的罪,那么云侯顶多担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其他的,殿下应该不会过分追究了吧? 前段时间刚处置了一个温家嫡子,如今若是再对云家下手,她就不怕得罪了天都城的权贵世家?让这些世家权臣人人自危,进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启禀殿下,臣有话要说。”群臣中有人开口。 九倾抬眼,“魏卿有何话要说?” 说话的男子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五官生得较为硬朗,个头不是很高,但浑身充满着一副正气凛然的气息。 跨出队列,他躬身道:“启禀殿下,云太傅只是云侯家里的一个庶子,身份上无法跟嫡子平起平坐,甚至进御山书院也得不到一个正式的官衔品级。他的错,只能说明庶子的品性不端,心术不正,而不能牵累到世家嫡子,更不该影响到殿下对世家嫡子品行和教养的判断。” “臣以为他之所以敢欺君罔上,擅自主张,连春闱一事都敢作假,就是因为他自认文采学识高人一等,因此心中不平,想借此机会得到殿下的关注和赏识,还请殿下明察秋毫,莫乱了嫡庶尊卑,让小人得逞。” 这番话说的……的确是正义凛然。 九倾挑唇:“魏卿是家中嫡子?” “是。”魏曜文恭敬应了一声,短短的一个字,却无疑多了几分自信。 “难怪。”九倾淡淡一笑,“听魏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魏曜文静了一瞬,垂着眼,眉心不自觉地锁了一下,觉得有点古怪,“谢殿下,臣……臣不敢当。” “殿下,臣也有话要说。” 九倾揉了揉眉心,语气平静地道:“应大人,你想说什么?” 胥王交出手中权力之后,这位应大人接替了原本属于胥王掌管的刑部,任刑部尚书。 第1208章 刑部尚书 应大人是个稳重严肃的官员,此时出列跪下,语气带着些许生硬:“启禀殿下,这位云太傅的确是云府的庶子,他以庶子身份进入御山书院教授学子,却没有任何品级在身,本身已经违反了朝廷的规矩体制,殿下要治他的罪,理所当然。但是臣有一些话,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却不吐不快,若有失礼冒犯之处,臣也愿意受殿下处置。” 九倾淡淡道:“应大人言重了。孤今日时间多得很,谁想说什么,都可以畅所欲言。孤正好也可以听听,孤的朝堂上有多少种声音。” “启禀殿下,臣入朝为官已有十余载,此前担任的是刑部侍郎一职,自从殿下赏识,提拔臣做了尚书之后,臣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担心以后错判了案子,便在空暇之余对天都城的事情做了一些了解。恰好,臣前几日刚刚得知了一些权贵世家不为人知的事情。” 此言一出,朝堂上原就不敢说话的大臣们更是脸色微变。 不为人知的事情? 说的是谁? 不会是自己吧?应该不是…… 所有私底下作风不怎么正派的官员,个个脸色发青,底子尚未被揭穿,自己倒先心虚了。 “云太傅没有品级却任职于御山书院一事,臣心里不解,也知道此事应该属于吏部管辖,臣不该过问,但若是涉及到徇私舞弊,或者违法乱纪之事,那臣就不能不过问。” 九倾点头,语气依旧淡淡的:“应大人说得很对。” “所以臣私下查了一查,然后才发现,云太傅之所以能破例进御山书院,是因为云侯父子一力促成,吏部尚书曾经是云侯的门生,这件事殿下应该知道。” “应大人,你莫要血口喷人!”群臣之列一个声音愤然开口,话音落下也出列跪下,“殿下,云家庶子的确是通过了书院的太傅选拔,凭真本事进的书院,臣绝没有徇私一说,请殿下明察!” 九倾扫了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应大人可以继续说。” 吏部尚书脸色一青。 “臣承认,云太傅的确学识惊人,能选进书院教授学子并不意外,但是王尚书没有听到臣话里的重点。”应大人低着头,语气沉稳,“云昊是云家庶子,在云家嫡长子没有入朝之前,他本是没有资格参加朝廷举办的任何选拔,而身上没有官衔品级的人,任是如何才学过人,也没资格进入御山书院。” 九倾道:“此言甚是。” 短短的四个字,把所有还想替云侯说话的人,齐齐噎了回去。 应大人接着道:“云昊之所以能进入御山书院,是云侯一手促成,那么臣想斗胆请问一下列位大臣,云侯担着触犯律法的风险,非要把一个庶子弄进书院,其目的是什么?难道他当真对自己的庶子也宠爱有加,以至于为了他的前途着想,而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满殿寂静,无人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必回答。 第1209章 云家嫡子,实在是个残忍狭隘的人 因为在场的人心里分得清嫡子庶子的区别,更是亲眼看到了云家嫡子方才在朝堂上的表现,因此云昊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谁还能想不到? 况且,这里还有一部分人原本就是清楚内情的,只是此时却再也不敢开口了,因为捉摸不透殿下的心思,万一说错了什么,很有可能就此赔上自己的身家前程。 云侯抬头:“殿下,云昊的确是臣的庶子,但他也是臣亲生的儿子……” “云侯。”应大人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的话,“云侯请稍安勿躁,听下官把话说完,云昊可以再慢慢地替自己辩解。” 云侯转头,脸色铁青地瞪了他一眼,“应大人,请你莫要信口雌黄!” “下官所言是真是假,殿下自可判断。”应大人道,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微微抬头,“殿下,如果云侯当真只是因为疼爱庶子而冒这样的风险,那么虽然同样有罪,但也算是情有可原,可他分明不是。” 九倾淡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臣得知,云家庶子在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地位,比侍女家丁更不如。”应大人道,“虽然嫡庶尊卑的规矩不可破,但是庶子的地位怎么也该在侍女之上吧?况且他是云侯的儿子,吃穿用度即便不能跟嫡子相提并论,但亲情犹在。可臣所知道却并非如此,云家庶子在家里吃穿待遇且不必说,常年受到嫡兄凌虐鞭打,关进冰窖,甚至是以灯火燃烧过的簪子烙上肌肤,才是真正让人觉得不敢置信的事情。” 此言一出,满殿文武齐齐大惊。 长期凌虐鞭打?关冰窖,以火烙?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应大人确定自己不是在编造谎言? “应大人胡说八道!”云初阳惊得失声,甚至忘了人前的伪装,脸色刹那间刷白,“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 九倾眉头微皱:“应大人所言属实?” “臣不敢欺瞒殿下。”应大人道,不理会云初阳的指控辩解,“云家嫡子在外光风霁月,翩翩风度,看着倒也不失世家公子的教养,可私底下,却实在是个残忍自私狭隘的男子,他对自己庶弟的虐待,简直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范围,让臣这个浸淫官场十余年的老臣,也心惊胆战。”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无比严肃,眼中多了丝丝愤慨:“臣一向觉得,兄友弟恭才是兄弟之间的相处之道,庶子也是人,身上也留着父亲的血,同一个父亲所生的兄弟,为何竟能如仇人一般被虐待至此?云太傅身上的伤痕大概从未消停过,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若说为了权力相争,那也可以理解,可庶子本没资格越过嫡子的身份,更不可能威胁到嫡子的地位,那么臣想请问,这样无休止的虐待究竟是因为什么?” “殿下,臣冤枉!”云初阳意识到处境的不妙,心头大震,恐惧几乎溢于言表,“殿下,臣是冤枉的!” 第1210章 世家公子的教养何在? 九倾面色平静,眸心幽深难测,让人看不出喜怒。 云初阳还在垂死挣扎,替自己辩解:“殿下,臣从没有虐待过庶弟,应大人不知从何处得出的这些消息,但是臣是冤枉的……” “殿下。”年轻的二号学子突然起身离席,恭敬跪倒在地,“臣可以证明,应大人所言为真,臣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发现,云家长子在太傅的书阁里对云太傅动过手,且下手毫不留情,但云太傅似乎是习惯了他的打骂,从不动怒,也不还手。” 此言一出,对于云侯父子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指控,两人神色俱是大变。 “殿下。”轻鸾站在九倾身边,柔柔弱弱地开口,“奴婢之前在书院里也亲眼见过一次,云公子在书阁里对太傅动手,被奴婢找了借口赶出书阁,后来他在奴婢放学之后跟踪奴婢,在奴婢面前说了很多关于云太傅的坏话。” “坏话?”九倾偏首,淡淡道,“他都说了云昊什么坏话?” “云公子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云太傅是个卑贱的侍女生下的卑贱的庶子,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虽然……虽然在很多人眼里,庶子的确卑贱,但……这些话出自一个世家公子的口中,他的教养何在?他的心胸气度何在? 云侯父子脸色颓败,跪在地上一句话说不出来。 “殿下。”新臣队列之中的风云涧走了出来,撩袍跪下,“臣也可以作证,因为之前家兄对臣的功课不满意,并得知云太傅才学过人,所以请他到风府住了一段时间,教导臣的功课。臣住得离云太傅比较近,有一次在他沐浴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云太傅的身上遍布着很多伤痕,深深浅浅,是长期受到虐打所致,还有一些颜色发深的,似被火烫过的痕迹,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顿了顿,他淡淡道:“臣当时心里诧异,但担心触及云太傅隐私,伤了他的自尊,所以只当不知,但臣难掩心里的疑虑,便私底下查了一查,所查得到的结果跟应大人所言,几乎分毫无差。” 群臣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嫡子打压庶子这样事情对于很多世家来说,并不算多稀奇,谁家的后宅是真正安宁的? 但如此严重的虐待毕竟是少数,并且又这么不幸地被捅到殿下面前来,云侯父子此番难以交代不说,怕只怕殿下就此清查别的世家…… 所有家里有庶子庶女的官员,这么一想,无不绷紧了身上的皮。 “殿下。”沉默了片刻之后,应大人再度开口,“事情回到原点,臣方才说云太傅违反了规矩,以无品级的身份进入书院是云侯一手安排,殿下可以料想,被如此虐待的云家庶子在面对父亲的严词命令之下,其实并无反抗的余地,所以他虽然有错,却是无可奈何的错,因为他别无选择。” 此言一出,群臣深以为然,不自觉地点头。 一个庶子,的确没有反抗自己父亲的余地。 第1211章 功是功,过是过 “至于他利用自己的太傅身份在春闱试卷上弄虚作假,李代桃僵,便是云侯让他进书院的真实目的。”应大人转头,眼神鄙夷地看向云家公子,“因为云家长子不学无术,却偏偏妄想在朝堂上谋得高职,所以才想出了让庶弟替他应考的计策。这件事云太傅触犯了律法,可同样的,他并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话音落下,大殿上陷入了长长的安静。 事已至此,事情算是从头到尾说得清清楚楚了,不管是新臣还是老臣,此时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个想法,他们之前的预感是对的。 这次殿试,果然预示着不平静。 九倾坐在龙座上,目光薄凉地扫过大殿上的满朝文武,那样平静却隐含威压的目光,让群臣不自觉地低下头,恨不能让自己即刻隐形。 便是沉稳的应大人和这段时间正得殿下圣宠的风云涧,也不由自主地垂下眼,无法承受来自上面的君王威仪。 “孤近来,对世家的门风教养感到很失望。”半晌,九倾缓缓开口,语气清冷,听不出什么喜怒情绪,可群臣却似乎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她心里的震怒,“这件事孤觉得不必再调查了。” 缓缓站起身,九倾居高临下地扫视着群臣,“剥去云侯朝上所有的职务,贬为庶民,云家长子云初阳春闱作假,无才无德,生性残虐,心胸狭隘,处以廷杖八十,并此生不得再参加任何一场朝廷的考试选拔,终生不得入朝为官。并限三日之内,云侯父子举家牵出天都城,永生不得踏入。” 满殿死寂,群臣纷纷跪下,大气不敢出。 云侯父子脸色惨白,瞬间瘫倒在地,表情绝望,一瞬间有种大势已去的颓废。 满殿寂静中,偏偏有人不怕死。 “殿下。”应大人抬头,语气坚定,“云侯父子的罪过他们自该承担,可云太傅虽然同为云侯之子,但他学识渊博不说,品行亦是胜过云家长子不知多少倍,若是让他也受此牵连,朝廷平白损失一个人才,对他自己也不甚公平。” 九倾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云昊?” “臣以为,功是功,过是过。”应大人道,“风大将军为人严苛,识人的眼光却是不错,他能亲自请云太傅给自己的胞弟上课,证明云太傅不管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是让大将军赏识的。云太傅犯了错自当受罚,可罚过之后,殿下委实不该放过这样的一个人才不用。” 群臣中有人开口:“可他是庶子——” “庶子就一定比嫡子差么?”应大人冷冷道,“云家长子是嫡子,可他又如何?” 开口之人瞬间被噎得哑口无言。 “进入书院一事,非云太傅自己所能做主,是以孤不追究你的责任。”九倾目光微转,看向伏跪于地的云昊,“但是进了书院,却明知不可为而为,在春闱上动手脚,这件事却是孤所不能容忍,因此罚你受鞭笞八十,当庭执行,云昊,你可有不服?” 第1212章 因祸得福 云昊俯身叩首:“臣谢殿下恩典,对殿下赐罚,臣心服口服。” 八十鞭笞和云初阳的八十廷杖,虽然数字相同,轻重程度却有很大的差别。 八十廷杖足以让人重伤,甚至要了性命,而八十鞭笞却只是皮肉外伤而已。 九倾点头,再次转头看向群臣:“如果还有人想替云侯父子辩解,或者对孤的处置不满,可以拿出足以说服孤的铁证,否则一律跟云侯同罪。” 顿了顿,“另外,云昊的学识才华如何,方才那篇文章大家都看过了,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数。今日受罚之后,孤给云昊半月时间养伤,伤好了便可以到孤的身边任太傅一职,暂授二品官衔。” 众臣闻言,顿时觉得云昊这是因祸得福? 有了云昊这个先例,那以后世家庶子是不是都要越过嫡子…… 他们心里的想法尚未成型,却闻九倾淡道:“世家嫡庶,尊卑有别,这一点孤心里清楚,规矩不容破坏,所以孤虽不会利用嫡子打压庶子,却更不会纵容庶子越过嫡子,坏了规矩。但各位都给孤听清楚了,孤不管你们家中是嫡子横行,还是庶子当道,即日开始,孤不想再听到这些腌臜事儿,回去好好正正门风,立立家里的规矩,否则迟早一日,你们亲手断送了家族的荣耀前程,到时就别怪孤心狠手辣。” “殿下圣明!”震耳欲聋的声音如雷轰顶,但是一个个把头几乎埋进地里的姿势却显得格外滑稽,“臣等谨遵殿下训导!” 九倾唇角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淡淡道:“第三道试题就不必再考了,所有学子,以及苏相,风云涧,湛太傅,湛祺,稍后去孤的书阁一趟。退朝。” “恭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待九倾离开之后,群臣才鱼贯走出了大殿,到了门外被风一吹,才惊觉早已出了满身的冷汗。 今日的朝堂上,真是惊心动魄。 虽然此前九倾也不是没有过大手笔的整治,比如温家长子的事情,其实处置得比云家还严厉,但因为没有在朝堂上大动干戈,顾及了温御史的颜面,所以群臣的感受便不那么强烈了,而今日,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位神灵选择的储君殿下,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 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不臣服。 今日开始,天都城少了一个名门世家,而对于其他规矩和门风日渐松散的世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当头棒喝,在未来数十年之内,所有还在朝为官的人都不可能忘记今日,并时刻在心里提醒着自己,绝不能重蹈云家覆辙。 云初阳被拖了下去,直接在殿外执行廷杖,那一声声惨叫和求饶,让大臣们离开的脚步越发快了些。 看热闹不是他们的风格,此时更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云家父子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而相比之下,云太傅虽然同样受了罚,可他从头到尾沉默,一声不吭的隐忍倒是让人打从心底里佩服,这一嫡一庶的比较之下,就更觉得云家长子实在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 八更完~ 第1213章 这是要将庶子扶正的意思? 回到御景阁,九倾先召见了十九名新晋学子,问了一些问题,大致了解一番他们的性子和专长之后,又跟湛太傅和苏相商议了一番,便定下了他们入朝之后的官职。 大多都是从六部底层做起,慢慢历练,年轻人的性子还需要打磨,况且连九倾自己也还有一年时间才登基,这段时间里刚好可以再对他们的能力品性进行一番考察。 忙完了这一切,已经过了午膳时间。 “殿下。”湛祺走了进来,躬身禀报,“方才工部尚书差人过来询问,云侯父子离开天都城之后,云府的宅子该如何处置?” “云府的宅子?”九倾挑眉,“云侯父子携家眷离开,不是还有一个云昊么?那宅子就赐给云太傅居住了,毕竟也在那里住了这么年。” 顿了一下,“让工部派人修缮一番,问问云太傅的意见,看是否有哪处不合他的心意,就照着他的意见翻修。” 湛祺微愣,这是要将庶子扶正的意思? “殿下。”他眉头微皱,有些迟疑地开口,“云太傅只是云府的一个庶子,就算云侯父子被驱逐出天都,云府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还是庶子出身。他的学识才华让殿下欣赏,但殿下给云太傅的恩宠似乎也太大了些。” 一开口就是二品太傅,又将云侯原有的府邸也一并赐给了他,这算是自立门户了吧?以后时日一久,云太傅在天都慢慢站稳脚跟,成了亲有了孩子,他的子嗣是否都将以嫡子身份正名? 云府一门,以后就将由庶替嫡子的身份传承下去? 九倾淡淡道:“湛祺,云昊是庶子还是嫡子,在孤这里没有区别。孤能给他的,都是他应得的,至于以后的家族传承,你不必操这些无谓的心,顺其自然就好。” 湛祺闻言,躬身应道:“是。” “云涧。”九倾转头,“云昊受了伤,你待会儿跟太医一道去云府。云昊刚入朝,这段时间你跟他多走动走动,一来可以帮他稳固在朝上的地位,二来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风云涧恭敬应下:“是。” “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是。” 湛祺和风云涧恭敬跪安告退。 书阁里终于恢复了安静,轻鸾站在一旁,静静地盯着九倾清丽柔美的侧颜,似乎有些恍惚。 九倾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挑眉:“怎么了?还不适应待在这里?” “不,不是。”轻鸾回过神,有些不安地垂下眼,“奴婢只是……心里有些震撼。” 以前她虽然也知道九公主殿下被神灵选为储君,以后就是要当皇帝的,但是在她的心里,储君的定义也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概念而已。 上次在御山书院她们第一次见面,轻鸾有些不安,但这些不安只是来自于对方的身份,虽然心里也同样清楚,这个女子是个让人臣服畏惧的人,便是连宸王都对她恭敬俯首,那么可想而知,这个储君的确是有让人臣服的本事。 第1214章 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这些,却根本抵不上自己亲眼看到之后,心里所感受到的震撼。 九倾闻言轻笑,“轻鸾,你知道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什么意思么?” 轻鸾微怔,随即轻轻点头:“知道。” “这个世上,想要成为人上之人的女子有很多,但是她们大多是想靠嫁个如意郎君来使得自己的得偿所愿。”九倾端起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了一口,须臾道:“但是最后,真正能得偿所愿的人并不多。” 轻鸾沉默地低着头,她明白殿下的意思,但是她并不是为了要成为人上之人…… “别说整个天都城乃至整个天下,便只是说这宫里吧,想要飞上枝头的宫女绝对不少,但是这样的想法只能放在心里,因为她们没有机会,而一旦坏了规矩,一般下场都会很惨。” 九倾说着,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小姑娘:“轻鸾,以你现在的身份,想要成为宸王身边的人,孤不介意告诉你,你跟那些妄想飞上枝头的宫女其实相差无几。” 轻鸾抬眼,怔怔地看着她。 “宸王以后若要成亲,以他的身份和本事,当然无需刻意去选择一个家世匹配的女子。”九倾的声音听着冷静睿智,甚至带着一种无情的意味,“但是他也绝不可能娶一个懦弱卑微的宫女,你觉得呢?” 她觉得? 轻鸾咬唇:“奴婢明白殿下的意思,所以……奴婢不敢肖想太多,只是希望……” “你知不知道孤为何会说,宸王不可能选择一个宫女?”九倾淡笑,“无关身份,而只是因为宫女太多太平凡,放眼望去,除了一张脸有些不同之外,所有人在其他方面看起来几无二致。” 轻鸾沉默,心里却隐约明白了九倾的意思。 “这些严格按照宫廷规矩打造出来的宫奴之中,不可能会有一个人出色到能引起他的注意,并值得他放在心里,况且,宸王本身就是个冷硬无情的性子,对女子的关注少之又少,如果你不够特别,不够出挑,你凭什么指望他的目光会停留在你的身上?” 轻鸾咬咬唇,不自觉地低下头,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轻鸾,虽然你的身份不是宫女,但你跟她们其实也并无太大差别。”九倾淡淡一笑,“唯一比她们强一些的,是你的学识和聪明才智,如果你不懂得利用这点优势,那么孤可以保证,你跟宸王之间永远也没有可能,因为他只会把你当成一个柔弱无能的小女子,绝不可能对你生出任何情愫。” 顿了一下,她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的年纪也是个致命伤。” 轻鸾低头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天都城里有很多优秀的女子,但是宸王依然看不上眼,所以就算奴婢变得优秀了一些,他……他也不一定会把目光停留在奴婢的身上……” “如果你指望他主动对谁表露情意,那无疑是天方夜谭。”九倾淡笑,“孤对这个皇兄了解得足够透彻,所以不管什么情况下,你若要喜欢他,就必须自己主动出击。” 第1215章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书阁里有些安静,轻鸾的心情却有些不知所措。 她迟疑的眼神对上九倾,静默了很长时间才道:“殿下所言,奴婢有些不太明白。” 她的身份自己是清楚的,宸王的脾性她同样清楚。 他们之间存在着很深的一道鸿沟,这道鸿沟几乎是不可能跨越的,但是轻鸾心里清楚,她喜欢宸王这一点永远不可能改变——哪怕明知不可能,哪怕隔着万丈深渊,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喜欢。 只是,殿下说她的身份太弱,性子太柔弱太平凡,宸王根本不可能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那么即便她主动,又有何用? 她没有忘记,昨日因为她一时的冲动,被罚跪了一整天,并且差点被赶出了王府。 轻鸾现在不敢再冒险,哪怕得不到回应,但只要能守在他身边,跟他住在一座府邸,哪怕她的院落跟他的院落隔着好远的距离,但她心里还是清楚,最起码他们是住在一个家里,他们还是有着比一般的陌生人要亲近一些的关系。 若是被赶出了王府,她以后就再也不可能跟他有所牵绊了。 “主动追求自己的爱情,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权利,无关男女。”九倾淡道,“山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山,想要修成正果必然要有人主动争取,但争取也要有个前提——当你自己有了足够的底气,有了足够的自信之后,你才能做到这些,否则在他面前,你只会一次次尝到一败涂地的滋味。” 脑子里似乎有一道亮光划过,轻鸾诧异地抬眼,黑色的眸瞳生出渐渐浮现出明亮的光泽。 她想,她终于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天上繁星无数,而她必须先成为最亮的那一颗,在万众瞩目,当所有人都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时,她才有资格站在他面前,表露自己的情感,而不必再以一种卑微的方式惶恐着求而不得? 当她变得优秀,变得自信,变得足够坚强时,她将不再畏惧于他的拒绝,即便他依然不会因此就对她动心,但至少…… 她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失败,有足够的勇气坚持不懈,也有足够的勇气一次次地告诉他,此生非君不嫁。 轻鸾在脑子里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只觉得有一股热流缓缓地流淌在四肢百骸,心里的悸动只有自己知道。 可这样的悸动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她的面上就逐渐恢复了平静,眼神里也慢慢失去了炽热的光芒。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想要变得比现在优秀,当然不难,可是要达到可以配得上他的高度,于她来说,几乎遥不可及。 九倾似乎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淡淡一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轻鸾在心头捻着这句话,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不敢尝试的?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也好过现在……连表露情感的勇气都已经被剥夺。 轻鸾面色微柔,唇边扬起一抹清风明月的笑容,“多谢殿下点拨。” 第1216章 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轻鸾将九倾送给她的这句话,当成了一道至高无上的旨意镌刻在了心头,时刻提醒着自己,也在心里告诉自己,沉心静气,抛开一切杂念,往自己所要达到的目标去努力。 而眼下,当她还没有足够的筹码去争取自己的感情归宿时,她只能将所有的感情压在心底,再也不提起分毫,平静地开始了在储君面前侍墨的日子。 九倾的心胸气度,雍容威仪,非凡见解,无一日不影响着这个小姑娘,长期的耳闻目染之下,她的成长几乎亦是一日千里——当她伴随着新帝登基,以另外一种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众人才大梦初醒一般惊觉,昔日那个柔弱的小姑娘,在短短一年之内居然完成了脱胎换骨一般的蜕变。 当然,这是后话。 而眼下,这个小姑娘还在为自己以后绽放光芒的那一刻不断地努力。 黑幕降临之际,她跟九倾恭敬告退离开了凤寰宫,步行到宫外,坐上了宸王派来接她的马车,回到了王府。 晚膳之前,她主动敲了宸王的书房,“王爷,轻鸾求见。” 小姑娘的声音柔婉恭敬,却听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 书房里静了一瞬,随即宸王淡漠的声音,“进来。” 轻鸾推门而入,缓步走到了巨大的书案之前,看了一眼正在看兵书的宸王,低声道:“殿下命我回来之后以今天的廷试为题,做一篇文章,我……不知道该怎么写,王爷能不能……教教我?” 宸王闻言蹙眉,抬眼看着她,“做文章?” “是。”轻鸾低着头,掩去眼底的情绪,“殿下说,以后每天都要考我。” 九倾的原话是,孤每日布置给你的任务,对你来说有点难但也不算太难,需要借助于人,那么这就是你靠近宸王的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以后的功课会一日比一日重,而你停了御山书院的课之后,要想完成孤布置的任务,只能让宸王亲自教你,只要你求助于他,他便不会对你的功课置之不理。 你肯用心,他就愿意教导你,虽然你的心思只能用在学习上,可这却是拉近你们关系的最好的理由。 待习惯养成,纵然没有男女之情,你在他心里的分量也会与日俱增。 轻鸾相信九倾的话,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当他的生命中有了她的一席之地,而她也不会借助任何机会流露出心里不该有的意图,那么以宸王冷峻的性子,自然不会多心去想其他。 除了性子冷硬,宸王骨子里其实是个坦荡的君子,他不会多心去想一些本没有发生的事情。 所以对于轻鸾来说,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在自己还没有喜欢他的资本之前,安分地通过这样的方式与他相处,哪怕—— 哪怕明知道,若以后当真时刻需要他的教导提点,以他的严厉程度,她少不了要多受些苦楚,可这些相比起对他的喜欢,完全可以被忽略。 第1217章 共处于一小片天地1 书房里沉默了一阵,宸王淡淡道:“晚饭吃了?” 轻鸾一愣,随即缓缓摇头:“还没。” 顿了一下,她解释一般小声道:“等做完了这篇文章,我再回去吃饭。” 宸王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去,并命人准备了晚膳,“晚饭之后再做。” 轻鸾眨眼,安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片刻,才轻声应了句:“是。” 心里却忍不住又浮现了九公主的话,“只要有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那么就会有不止一次机会让你们更亲近。” 眼下,似乎正印证了这句话。 轻鸾想,要是以后每天晚上都能跟他一起用晚饭,那应该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吧。 坐到饭桌前时,轻鸾还有一种置身梦中的不真实感,毕竟从她进入王府之后,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桌吃饭。 宸王的膳食自然是极好的,桌上荤素搭配得很是精致,但是对于此时的轻鸾来说,哪怕只是清菜小粥,她也会如品尝山珍海味。 饭桌上很安静,宸王没有开口,轻鸾也知道吃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她同样很安静地用完了晚膳,她吃饭的动作虽谈不上如贵女们优雅,却缓慢斯文,或许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成分。 用完了晚饭,两人重新回到书房,宸王先问了一些关于今日廷试的问题,轻鸾一一小声地答了,宸王听完也没说什么,语气淡漠地让她在另外一张小一些的书案前坐下。 轻鸾闻言才后知后觉地看到,只在他们方才吃晚饭的这点时间里,宸王书案的对面靠墙位置,已经多了一张梨花木做的小书案。 有些意外,又有些紧张,还有更多的喜悦,但是她都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有了这张小书案,是不是证明往后无数个晚上,他们都会共处在这一小片天地里? 书房里有他的气息,肃重威压,让轻鸾觉得不安,又忍不住贪恋着。 以廷试为题写一篇文章,对于轻鸾来说的确不算太难,但是宸王虽送了她去书院,平时对轻鸾的学识成绩却了解得不算多,因此当她小心翼翼地请教时,便也只当她真的不会,顺口提点了几句写文章的重点,以及需要注意的关键之处。 轻鸾一一记在心头,半个时辰之后,她起身离案,走到宸王面前,将写好的文章递给他检查,并低声道:“王爷,殿下说我的学识不错,问我有没有做女官的想法。” 宸王闻言抬眼,“你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轻鸾缓缓摇头,“以前在书院里的时候,云太傅就跟我提过一次这个建议,当时我回绝了,因为王爷说过,要轻鸾一步步脚踏实地,不要妄图一飞冲天……轻鸾,一直记在心里。” “有抱负是个好事。”宸王语气淡淡,“殿下既然有这个意思,你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回答,何况殿下本身就是个有才华的女子,你跟在她身边,潜移默化之下,对你将来总归会有些益处。” 第1218章 共处于一小片天地2 会有些益处? 轻鸾没说话,心里却暗暗点头,跟着殿下的确是有益处,不但潜移默化之下受到她的胸襟气度的影响,更是能清晰地摆正对感情的态度,以及从殿下那里听到一些特别有用的指点。 仅仅相处一天的时间,九倾在轻鸾心里就已经是个神祇一般的存在了。 她觉得殿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当你没有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筹码时,只能韬光养晦,不管是对前程还是感情,这个道理都适用。 检查了文章,宸王指出了几个语法生硬之处,轻鸾温从地修改了,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案前坐下,取过纸笔将文章认真地誊抄了一份。 一篇文章写完,轻鸾收拾好自己的小书案,回到了宸王面前,低声道:“王爷,轻鸾……想习武。” 习武? 宸王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不是会些自保功夫?” “但是那只能自保。”轻鸾低垂着眉眼,声音细弱,“我现在在殿下面前伺候笔墨,殿下身旁的人都会武功,他们的武功都很好,紫陌姐姐的也好,只有轻鸾不怎么好,以后跟着殿下出门什么的,万一发生意外,轻鸾没办法保护殿下……” 没办法保护殿下? 宸王因为这句话而默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到,殿下需要谁的保护?她保护别人还差不多。 不过…… 沉默地盯着面前小姑娘黑色的头颅,宸王点头:“先去外面扎一个时辰马步。” 轻鸾微默,随即心里松了口气,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谢王爷。” 因为明白,这次的扎马步不是因为惩罚,而是练武所需要打好的基础,宸王这是答应了她的请求,所以轻鸾心情有些欣悦。 殿下说的果然没错,只要你肯用心,想学什么宸王都会耐心教导的,手段或许有些严厉,但他一定会很认真地教,因为他把轻鸾带进了王府,就不会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置之不理。 而亲自教授知识和教导武功,都必然需要两人独处,即便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旖旎念想,但至少……至少可以让他慢慢习惯她的存在。 殿下还说,近水楼台,是你除了聪明之外的另外一个优势。 放眼整个天都城,上至权贵世家的天都,下至贩夫走卒家里的女儿,甚至是皇族七公主,可都从来没有过入住宸王府的机会。 这是轻鸾比别人幸运的地方,如果她不懂得抓住——并且要用对方法地抓住,那么她就活该单相思一辈子。 单相思…… 轻鸾心头微怔,有些失神地想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指点,一定要将这份相思修成正果…… …… 西陵皇宫。 夜昊已经从东幽回来了十多天,不但朝上的大臣觉得皇上的情绪有些反常,便是后宫里唯一的正宫皇后,被皇上深爱着的晏雪,也察觉到了夜昊的状况有些不对。 似乎……是从上次去东幽回来之后,他就反常地沉默了很多,总是时不时地走神,眼底色泽阴郁,似乎凝聚着一股黑色的漩涡,让人无端觉得不安。 第1219章 在东幽,他遇上了谁? 端着一份雪梨燕窝到了御书房外,晏雪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朝书房外行礼的侍卫道:“去禀报皇上一声,就说本宫求见。” 侍卫恭应了一声,推开门进了御书房。 须臾,返身出来时,恭敬垂首地道:“皇后娘娘请进。” 晏雪点头,端着燕窝走了进去,一眼看到埋首在御案后面批折子的男子,眉心一柔,低声开口道:“皇上。” 夜昊抬头,略有些疲惫地道:“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情让宫人来禀报一声就好。” 晏雪走进案前,将雪梨燕窝放在案上,轻声道:“臣妾这些日子见皇上心情不好,想必是累了,臣妾有些不放心。” 夜昊一怔,不由自主地对上她隐藏不安的眸心,心下顿觉几分愧疚。 起身绕过御案,走到她身旁环着她的肩,两人一同走到了屏风里间的软榻上。 揽着她在榻上坐下,夜昊抬手揉了揉眉心,自责地道:“对不起,这阵子忽略你了。” 晏雪摇头:“你有心事?” 夜昊沉默了片刻,点头:“是有一些烦心的事情。” “能跟我说说吗?”晏雪担忧地看着他,伸手将他的头慢慢放正在自己腿上,素手在他鬓角轻轻地按摩着,“昊,是不是又有人上折子要你纳妃?如果是的话,你不要太为难,帝王拥有三宫六院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会为此难过,你也不要太顾忌我。” “不要多想,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纳妃的事情。”夜昊闭着眼,周身流露出阴郁气息,声音沉沉,“是有一些其他的事,关于我那位父皇的……他以前做过很多很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对我,对瑾儿,都不公平。” 晏雪一怔。 是因为太上皇? 对夜昊,夜瑾都不公平,且匪夷所思的事情? 太上皇夜惊鸿……曾经做了什么事? 他虽然说得隐晦,但是晏雪可以说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夜昊的人,所以能听得出他语气中几不可察的恨意,但是……为什么? 以前的夜昊谦恭稳重,就算他的父皇如何不喜他,在朝堂上如何疏离打压他,他也从来不曾说过皇上一句不好,更不曾抱怨过一句,哪怕是在最亲密的妻子面前,他也从没有流露出丝毫对于皇上的不满。 去了一趟东幽回来,为何他竟对太上皇生出了如此明显的恨意? 在东幽,他遇上了谁? 夜昊不想在晏雪面前说太多,不是不信任,而只是不想让接触到那些……残忍无耻,阴暗龌龊的陷害算计,不想让她知道西陵的皇帝曾经是个怎样卑鄙肮脏的小人,为了皇位他如何不择手段…… 更不想让她知道,夜惊鸿曾经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何止是区区不公平三个字就能道尽的? 他造下的罪孽,不共戴天,下十八层地狱也赎不清。 沉默了很久,他淡淡自嘲:“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让自己冷静,担心一个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第1220章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晏雪手上一紧,脸色变了变。 不理智的事情? 沉稳有加,自制力极强的夜昊,心里究竟如何愤怒,才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眸心担忧越浓,她垂眼看着他俊美的脸,“昊,这件事是不是不能说?” “嗯,不能说。”夜昊低低地开口,“跟任何人都不能说,即便是朕最信任的人……但是你除外。” 晏雪微怔,表情微舒。 夜昊淡淡道:“我不想跟你说,是不想让你知道人性中丑陋自私恶心的一面。” 晏雪抿了抿唇,须臾,温声开口道:“如果你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你永远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夜昊缓缓睁开眼,伸手环住了她的细腰,将头埋进了她的腹部,声音低沉充满柔情:“雪儿。” 晏雪安静地垂眼看着他罕见地流露出些许脆弱,心尖上如被针扎了一下,细细麻麻地疼得尖锐,但是她却只是摸着他的头,淡淡一笑:“你是一国之君呢,所以要坚强啊,肩上扛着万千苍生的命运,但是你的手里,也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你若想发泄,谁敢说什么?” 温婉的嗓音情绪地传入耳朵里,明明是如沐春风的话,但是其中所隐含的意思,却让夜昊沉默了下来。 慢慢坐起了身子,他蹙起眉,认真地打量着晏雪温婉柔和的面容,半晌没说话。 眉梢轻挑,晏雪笑意盈盈地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好歹也做了一年皇后了,母仪天下的位子可不是只有仁慈就能做得到的,至高无上的帝后手里掌握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只是一直以来,我不喜欢大动干戈,而更喜欢平静的日子,所以我安于享受你带给我的幸福宁静,深居简出,低调过日子,但是夜昊……” 微微一笑,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仁慈是因为我们心里安稳,如果你心里不痛快,那么那个让你不痛快的人就该付出一些代价,不是吗?这是你身为帝王的权力,虽然帝王也不能滥用权力,但偶尔为之一次,也无妨啊。” 偶尔为之一次,也无妨啊。 似乎所有的坏心情一刹那间烟消云散,夜昊安静地看着晏雪好久,忽然扬唇低笑:“不愧是我的妻子啊,真是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来了。” 他的不痛快,并不是因为顾忌着什么,而只是在想,究竟该如何让夜惊鸿尝到最深刻的痛苦,有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让他清醒地承受着他该承受的报复…… 可晏雪的一番话,却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虽然原本他就打算好好行使一次帝王生杀予夺的权力,但是晏雪啊……他的妻子,什么也不问,就如此体贴且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身边,支持着他的任何决定。 此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1221章 父皇这些日子可安好1 “如果心里舒坦些了,就去把燕窝吃了吧。”晏雪起身,“你是皇帝,要注定保重龙体。吃完了燕窝,儿子刚好也差不多要醒了,你不去看看?” 儿子…… 夜昊面色微柔,眼底涌现父爱的光泽,缓缓点头:“嗯。” 半个时辰后,夜昊从皇后的宫里出来,独自一人往长乐宫前去。 一年前夜昊登基之后,病重的太上皇被迁到了僻静的长乐宫养身体,这里远离前庭喧闹,不会感受到嘈杂,利于休养。 寝殿里服侍的人不多,仅有洒扫的宫女二人,内殿服侍的宫女二人,周遭保护在这里的侍卫倒是不少,里里外外几百号人,把这里保护得密不透风。 除了例行诊脉的太医之外,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身龙袍的皇帝陛下出现在这里,守护此处的御林军侍卫纷纷跪下:“参见皇上!” 夜昊没说话,而是抬眼看着眼前的宫门,正巧有个宫女端着一盆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抬眼间看到一身龙袍的男子,顿时吓了一跳,随即俯身跪地:“皇……皇上万安。” 夜昊垂眼看她:“太上皇今日情况如何?” “还……还是跟以前一样。”宫女低垂着头,小声回答,“只能喂进一些稀粥。” 夜昊点头,撩了撩袍子,抬脚走进了宫门。 “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进来。” 淡淡的声音似乎如往常一般,温雅中透着为君者的威严,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今夜的风比较大,被风刮过的音色听着,恍惚有一种压抑的寒意。 御林军侍卫和宫女的头不自觉地垂得更低了些:“遵旨。” 走进宫中庭院,周遭的树木花草仿佛都透着一种萧索的味道,夜昊驻足在阶前,看着长乐宫寝殿大开的殿门,须臾,缓缓踏上石阶,往寝殿中而去。 重重明黄色龙幔轻垂,夜昊视线微转,盯着眼前似是无风自扬的龙幔,眼底波澜汹涌。 对于一个退位的皇帝来说,夜惊鸿的年纪委实不算太大,因龙体欠安而迁居一处养伤的例子在西陵史上也并不多,况且夜惊鸿坐在皇位上的这些年,治理天下还算公正英明,再加上夜昊以前性子稳重孝道为先…… 诸多原因合在一起,以至于夜惊鸿迁居此处之后,虽卸下了皇帝的身份和责任,寝宫里的布置却仍旧照着以往的天子标准,以期让他心里得到些许安慰。 可此时,夜昊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竟是恨不得亲手撕碎眼前这一道道象征着天子颜色的龙幔。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寝殿里往外而来,夜昊沉默地转头,宫女端着托盘走了出来,看见夜昊的时候一惊,随即反应很快地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平身。”夜昊淡淡道,“出去,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奴婢遵旨。” 宫女起身,端着托盘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没有生出任何的疑惑。 皇上在尚未登基之前就是个孝顺的皇子,且为人稳重,有空时来看看太上皇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人会对此生出疑惑。 第1222章 父皇这些日子可安好2 拂开龙幔,夜昊缓步走进内殿。 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夜惊鸿依然那般无知无觉地躺着,闭着眼,像是陷入了沉睡。 可刚刚吃了一点稀粥的人,会这么快就入睡么? 之所以闭上眼,只不过是因为这里太安静,他的身体又不能动,睁开眼也只是看向头顶那方寸之地的房梁,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一朵花来,索性闭了眼,昏昏沉沉地睡着,时间还容易打发一些。 可他现在不能动,不能说话,连自尽都做不到,才五十岁出头的年纪,往后又要如何熬过漫长的二三十年岁月? 一日复一日,枯燥冗长的寂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对于夜惊鸿来说,绝对是一个无法忍耐的惩罚,可即便无法忍耐,他也不能提出一点抗议,一年的岁月已经完全消磨了他心里的震怒和无声的嘶吼,就算心里恨不得想把所有人千刀万剐,却……完全无能为力。 他也因此,而一日比一日绝望,浑身透着空洞死寂般的气息。 夜昊站在床榻前,沉默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夜惊鸿缓缓睁开了眼,眼角余光在瞥见来人是谁之后,瞳孔瞬间变得尖锐,暴突的眼球直接彰显了他心里的情绪,如此激烈的反应,让云昊忽然觉得有趣。 压抑的心情似乎一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夜昊微扬了唇角,轻声道:“父皇这些日子可安好?” 话落,他随手拖过来一张椅子,撩衣坐了下来。 夜惊鸿嗷嗷地发出气喘般的声音,想说话,可一句说不出来,只阴毒地盯着夜昊的脸,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父皇不必如此,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最后遭罪的还是自己。”夜昊淡淡道,“儿臣很久没来给的父皇请安了,不知父皇心里是否会因此而愤怒。” 夜惊鸿自然是没办法回应他的,只是目光死死地锁在他的脸上。 而夜昊不同于以往的语气,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他重重地喘着气,眼底却一点点浮现出审视意味。 “有件事告诉父皇一声。”夜昊垂眼,语气透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意味,“前些日子东幽江山易主,君氏皇朝覆灭。新帝登基大典上,儿臣作为西陵天子亲自去东幽祝贺,并送上了贺礼。” 夜惊鸿眼底神色剧变,张了张嘴,急切地想说些什么,或者是愤怒地想表达什么。 夜昊视而不见,径自云淡风轻一般闲聊着:“父皇可知,东幽的新帝是谁?” 夜惊鸿自然不可能回答,只是眼神却一直在变,眸底的神色闪过震怒,狂躁,僵硬,阴冷,不安……诸多情绪交织。 “东幽皇帝是夜瑾。”夜昊抬眼,唇边挂着欣悦的笑容,“儿臣也是去了东幽之后才得知,瑾儿居然问鼎了东幽的江山之位,父皇觉得,瑾儿是不是很厉害?厉害到让父皇也想不到吧?” “不过我心里真是奇怪,为何当初他放弃了西陵的帝位,一手推我坐上了龙椅,自己却跑去东幽做了皇帝?” 第1223章 父皇这些日子可安好3 夜惊鸿眼底的神色从震惊,慢慢转变为想到某种可能的惊骇。 夜昊清楚地看懂了他眼底的色泽,淡淡道:“父皇心里是不是也奇怪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夜惊鸿闭了闭眼,急促地呼吸着,心里的不平静虽然无法通过言语表达,但是时日越久,他的眼神和呼吸所能表达的情绪反而就越发强烈。 “起初我也奇怪。”夜昊声音慢慢转为平静,平静中去透着无法忽视的寒意,“得知东幽新帝是瑾儿之后,我觉得非常奇怪,我原本就清楚他是不大爱权势的,所以才推我坐了皇位,可他为何在放弃身在西陵的荣华之后,却只身一人前去东幽,问鼎东幽帝位?这一点让我非常不解,毕竟……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夺别人的江山所需要花费的心思和精力是无法想象的。” “倘若他不爱权势,不爱九五之上的至尊之位,不爱如画的江山,那他为何要这般辛苦?” “……我想,这总是有原因的吧?” 夜昊抬眼笑了笑,“父皇,你觉得呢?” 夜惊鸿眼神渐渐幽深阴冷,所有的暴躁都被隐藏了起来,可阴冷之下,依然无法忽视那丝缕清晰入骨的,慢慢变得深沉的恐惧和不安。 夜昊叹了口气:“父皇可还记得,自己曾经为了登上皇位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父皇可知道,你拆散了一对恩爱的夫妻,让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数百条性命就在你们这两位皇帝手里被轻易断送?午夜梦回之际,你们可有被噩梦惊醒过?” 深深吸了一口气,夜昊声音渐渐染上了寒冰冷冽的霜色,以及咬牙切齿地恨意:“父皇可又清楚,你们当初造下了多少孽,如今就要以十倍百倍的代价来赎罪?父皇的罪孽,只怕下十八层地狱被烈火日夜焚烧,也无法烧尽!” 夜惊鸿蓦地打了个寒颤,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瞳孔暴突,喉咙里发生嗷嗷的声音,似乎不顾一切地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夜昊冷笑:“父皇也知道怕了?” 可惜,现在已经迟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掌控着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这件事天理难容。”夜昊站起身,如俯视蝼蚁一般俯视着夜惊鸿,“东幽皇帝君乾被凌迟了几百刀,受尽折磨而死,如今西陵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朕的手里,父皇跟君乾的罪孽一样,虽然朕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对你施以凌迟之刑,但是你不妨期待一下,毕竟这个世上有很多种手段,比凌迟之刑更可怕。” 夜惊鸿脸颊抽搐着,颤抖着,愤恨,恐惧,阴鸷,暴怒,以及当了三十多年皇帝形成的威慑,这个时候全部被逼了出来,然而对于夜昊来说—— 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 “父皇还年轻,往后还有至少二十年可活,儿臣会时不时地过来给父皇请安,不会让您太无聊的。”夜昊冷静地说道,“今日到此为止,父皇好好休息吧,儿臣告退。” 第1224章 姒家,真要就此断了传承? 转身离开之际,夜昊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明显加重的呼吸,他脸色冷沉,却毫不迟疑地举步走出了寝殿。 “来人。” 殿外的两个宫女走了进来,恭敬地跪在地上,低声道:“皇上请吩咐。” “这里的颜色太明亮了,气势太重,不利于休养。”夜昊目光微扫,沉沉叹了口气,“将所有黄色的龙幔全部撤下,换上白色的,素淡的颜色或许能让太上皇更安静地养病,有助于他的身体恢复。” 两名宫女闻言,瞬间呆滞了一下。 全部换成白色的? 那样的画面,不会更像是灵堂吗? 可皇上…… “朕的话,你听到没有?”夜昊皱眉,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奴……奴婢遵旨。”两个宫女回过神来,连忙应下,“皇上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夜昊想了想,“暂时没有了,这里以后不许让任何人轻易进来,即便是诊脉的太医,也必须在禀报过朕之后才能来给太上皇诊脉,你们二人除了一日三餐,也不许进来打扰太上皇的清静。” “是,奴婢……奴婢遵旨。” 夜昊见她们应下了,便举步离开了寝殿,走到长乐宫外,跟外面的御林军侍卫下了同样的命令,所有人俯首遵旨,无人敢质疑一句。 夜昊见状,眼底划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无人敢违抗。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登上这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而相互算计,一言既出,四方俯首,对于帝王来说,又是何等的荣耀? 风光显赫,荣宠万千,万人敬仰膜拜。 可这样的风光之下,谁人又知隐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肮脏龌龊? 夜惊鸿,你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如今便是你为自己做下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时候,因皇权而泯灭人性,亦将因皇权而毁灭……这还只是开始,你慢慢享受吧。 回到皇后寝宫,晏雪正在哄着才刚三个月的儿子,刚才夜昊来的时候孩子正在睡觉,而此时已经醒了。 小小的婴儿躺在床上,在母亲的逗弄下发出咯咯的笑声,夜昊远远看着,眉目柔软,刹那间挥去了周身所有的戾气。 “皇上。” 宫女恭敬的声音响起,内殿的晏雪闻声转身,夜昊对上她的目光,淡淡道了一句:“平身。”便举步走到了晏雪面前。 “皇上要抱抱他吗?” 夜昊没说话,却是从床上抱起了小皇子,目光对上孩子黑黝黝的大眼,心里一片柔软。 “皇上,皇儿的百日宴马上要到了,除了乳名,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呢,皇上觉得他应该叫什么好?” 给孩子取个名字吗? 夜昊心里微沉,抱着孩子在床沿坐下,沉默地摸着孩子的小脸,半晌没说话。 自己的孩子,理所当然该随自己的姓,可夜这个姓氏……夜昊身上流的是姒家的血脉,但成了西陵天子,改名字已经是不可能了,但自己的孩子,难道也必须跟着姓夜? 姒家,真的要就此断了传承? 第1225章 第一个送死的人 次日一早,夜昊起身准备上朝,晏雪细心地帮他整理好身上的龙袍,系好了腰带,柔声叮嘱:“就算政务繁忙也悠着点,别太累了。” 夜昊点头,给了她一个拥抱,“我知道。” 他不能太累,天下苍生是他的责任,他会尽心尽责,可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人。 一个流着姒家的血,却冠着夜氏皇姓的男人。 他还要陪着夜惊鸿好好走下去,没有一副好身体又怎么行? 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有事? 离开了后宫之地,夜昊登上御辇,身边的内侍高喊了一声,“起驾——” 众人簇拥之下,夜昊坐在御辇上,龙颜面无表情,双眼同样无情无绪地目视着前方,直到斜里一个身影愤愤而来。 “皇兄!” 但是尚未靠近,就被御林军执剑拦在了十步之外。 夜昊转头,看着站在十步之外被御林军拦住的,表情沉怒的五王爷,龙目微微眯起。 宣王是柳皇后的儿子,在夜昊登基之后,柳皇后成了太后,而夜惊鸿其他的妃子也都还好好地待在后宫,即便是金贵妃,也还完好地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只是在秦家没落时候,秦太后和金贵后都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繁华荣宠。 所有的妃子成了太妃,封号低微的那些也一样,夜昊以往宽容仁慈,除了给嚣张跋扈的十公主赐了婚,其他的,他几乎没有动过任何一个皇室宗亲。 可今日,既然有人自己往他面前送死,他又怎么会不成全? “现在是早朝时间,五皇弟不去大殿上候着,跑来拦着朕的车驾,是何道理?”夜昊面色冷肃,语气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帝王威仪。 宣王被他罕见的冷酷弄得一怔,随即想到了自己来的目的,低头道:“臣弟有事想请问皇兄。”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早朝上说?” “臣弟只怕,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会让皇兄难做。”宣王抬眼,语气有些僵硬,“臣听闻,皇兄命人把父皇寝宫里的黄幔全部拆了下来,而换上了缟素的颜色,臣弟敢问皇兄,这是何意?皇兄是要诅咒父皇?” “放肆!”夜昊冰冷地开口,眉眼间威压甚重,“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在这里质问朕?来人!将宣王拉下去杖责五十!”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凝结。 宣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脸色一点点刷白,周遭的御林军也仿佛听错了一般,有些惊疑地看着夜昊。 “还愣着做什么?”夜昊目光冷冷一扫,语气如寒霜冰凝,“朕的话,你们没听到?” 听到了,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短暂的呆滞之后,御林军很快反应了过来,恭敬的道了一声“遵旨”,便遵命照办去了。 夜昊不再理会,淡淡道:“起驾。” 身后传来宣王愤怒的质问:“皇兄凭什么责罚我?你在心虚什么?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父皇有醒过来的机会?夜昊——” 周围齐齐响起了抽气声。 宣王疯了?敢直呼皇上名讳。 第1226章 君王天威1 夜昊稳稳地端坐在御辇上,声音清淡:“宣王无礼,廷杖八十,闭门思过一个月,任何人不得求情。” 短短的一句话,宣告着曾经的皇后之子,如今养尊处优的五王爷已经被驱逐权力中心。 宣王震惊之后,不顾一切地大喊,声声质问清晰地传到夜昊的耳朵里,然后慢慢地,当质问声中夹杂着痛苦的成分之后,终于被御林军后知后觉地堵住了嘴,生怕他彻底激怒皇上而连累其他人也跟着遭殃。 到了早朝大殿,群臣山呼万岁,夜昊在至高处的龙椅上坐了下来。 俊雅的面上看不出情绪,但是那隐含着重重威压的目光朝众人看过来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把头垂低了几分。 “有事早奏。” 淡淡的言语,听不出一丝情感。 群臣心里一凛。 登基一年,以往一直以为皇帝仁慈的群臣骤然想起了一句话,君王天威。 不管以前夜昊性子如何,如今在做了一年皇帝之后,他已然成为了一个任何人冒犯不得的皇帝,杀伐果断,一句话可定人生死。 早在皇上进殿之前,就有大臣快一步得到了宣王触犯龙威,并被皇上当场下令杖责这个消息,原本想原本打算开口询问皇上究竟发生了何事,然而此时大殿上微凝紧绷的气氛,却让人脊背发寒,竟是完全不敢开口。 皇上雷霆大怒,是因为宣王的冒犯,还是因为他心情本就不好,而宣王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众人心里忐忑,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片死寂之中,夜翎缓缓躬身开口:“臣听闻,皇兄昨晚命人将太上皇宫里的龙幔全部撤了下去,而换上了素淡的白色,臣想知道,皇兄为何这么做?” “父皇病重一年有余,宫中太医用药无数,却至今毫无起色。”夜昊淡淡看了他一眼,“朕以前一直觉得父皇迟早会有醒过来的时候,所以才下旨保留了帝王之色,可一年的时间太长,父皇的身体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日渐虚弱,所以朕觉得,长乐宫的颜色都太过明亮,气势太重,不适合一个身体虚弱的人。” 夜翎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眉,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即便如何,也可以换别的颜色,白色只怕不大吉利。” “父皇虽然身体虚弱,但曾经毕竟是个真龙帝王,命格尊贵,不会受到不祥之物入侵,何来什么不吉利一说?”夜昊语气冷淡,隐隐有些不悦,“朕只是觉得素淡一些的颜色有助于身心放松,更利于父皇养病。” 夜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夜昊却淡淡道:“二弟,朕觉得眼下你该关心的,不是太上皇寝宫该用什么颜色,便是边关的问题。” 夜翎一怔,不由自主地抬眼,正对上夜昊沉怒的目光。 心里微沉,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皇兄所言……何意?” “边关的守将是你的手下吧?”夜昊冷道,“有人在北夷、东幽、西陵三国交界的疆土范围内行谋逆之事,企图划三国边关城池为一国,这件事你至今得到了消息没有?” 第1227章 君王天威2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群臣脸色大变,镇国公,欧阳丞相,宫大学士面面相觑,眼神皆变得凝重起来。 夜翎俊挺的面上也骤然变了颜色。 夜昊转头看向楚祁,语气淡冷:“楚郡王,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臣遵旨。”楚祁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才转头看向翎王,“皇上说的是真的,南族储君此前立了四位皇夫,其中一人姓温,是南族权贵家公子。” “三年前,这位温公子跟北夷皇后、北夷大将军燕武——也就是皇上的弟弟合谋,在东幽、西陵和北夷三国交界的疆土内划出了数座城池,试图自成一国,此计划若能成功,那位姓温的公子就是这个新国家的皇帝。北夷此前曾经对东幽兴兵,其意图就是为了将北夷皇后膝下的公主嫁到东幽,成为东幽国的皇后,而这位公主最终的目的,是要成为东幽的女皇。” “这件事参与的人除了北夷皇后和南族这位温公子为主谋之外,东幽朝堂亦有几位朝臣牵涉其中,西陵牵涉进去的人不多,前些日子被秘密处置的那几个人就是,还有一个曾经在内侍监任领事一职,叫做金总管,此番不知为何竟也悄无声息地离开西陵,去了北夷公主身边做了出谋划策的军师……” 朝堂上安静得落针可闻,个个不敢置信地盯着楚祁,就像在听一个荒谬的故事。 可他们所有人心里都分明清楚,楚祁为人虽冷漠寡言,但他从不屑撒谎,更不可能编造出这么一个充满着阴谋野心的故事。 夜翎缓缓攥紧了手,若此事为真…… “他们的计划被南族储君和东幽新帝知道之后,东幽新帝亲自去了边关,冒着性命危险查出了这件事的起因始末,南族储君也派了自己心腹抵达北夷边关,使计拿到了他们自立为国的疆域舆图,以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的名册。” “所有该处置的人已经被各自领回去处置了,金总管和北夷那位公主身在东幽的地盘上,由北夷皇帝亲自押了回去,但付出了三座城池为交换的代价。” 楚祁语气淡淡,听着似乎没什么硝烟血腥,可这些计划所意味着什么意思,在场的谁不明白? 如果他们的计划真能成功,北夷、东幽、西陵三国都不可能坐视不理,谁会心甘情愿让自己的疆土被别人划走?简直贻笑大方,丢尽颜面。 可不愿意的结果就是直接开战。 夜昊俊目一扫,目光冰寒,语气中带着染上了君王雷霆般的怒火:“这位温姓公子要的疆土也包括西陵的,可西陵驻守在边关的将军,却直到事情结束都没有得到一点消息!请问各位,朕如何还能相信他能守护好我西陵的边关?!” 群臣心里一凛,扑通跪了下来:“臣等该死!皇上息怒!” 夜翎也跪了下来,“臣失职,请皇上治罪!” “失职?”夜昊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渐渐转为冷沉,“夜翎,你的确失职。” 第1228章 随琴起舞的女子 夜翎垂眼,重复了一遍:“请皇上治罪。” “朕命你明日一早启程赶赴边关,全军彻查军中漏洞,边关城池所有的布防全部重做,若这样的事情再有一次,朕决不轻饶!” 此言一出,群臣心里又是一惊。 这是要把翎王也逐出帝都朝权中心? 大臣们联想到方才宣王的事情,此时难免多心了一些,然而楚郡王所说的事情的确是翎王失职,若皇上当真要不顾情面地追究,完全可以以延误军机之罪重罚,但是皇上并没有。 如此一想,众人心头微松,或许是他们多心了吧。 大殿上沉寂了片刻,夜翎弯下脊背,俯首领命:“臣遵旨。” 夜昊起身,“朕累了,今日早朝到此为止,若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可以呈到御书房,退朝。” “恭送皇上!”群臣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昊目光掠过俯首跪地的群臣,瞥过翎王和离王,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色泽,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万万岁么? 他不需要万万岁,只要这一世能活到让夜惊鸿付出代价即可。 ……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全身心投入到政务当中之后,所有的思念全部化作了对未来团聚的期待。 三百多个日子,在一日日的倒计数中逐渐减少,重逢的日子越来越近,那些镌刻在心头的柔情随着日月沉淀,而变得越发芳香怡人。 思念,慢慢也成了一种略带着惆怅的享受。 在三个月几乎不喘息的忙碌之后,夜瑾的皇权帝位已经稳固,朝廷经过几次换血,老臣战战兢兢,日渐安分,新臣忠心耿耿,朝气蓬勃,东幽的皇朝已经开始走向繁盛。 中秋节的时候,应着丞相的请求,夜瑾命人在宫里举办了一场宫宴,君臣同乐。 心爱之人不在身边,夜瑾虽然感受到了些许孤寂,但到底已经能习惯了这样的分别,并且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熬过这段时间,他们便可以长长久久地待在一起,再也不必分开。 如此一想,满腔的思念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宫宴上的喧闹,醇香的美酒,舞姬们妖娆的舞姿,袅袅如仙乐的琴音,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宣示着一个皇朝的繁荣强盛。 酒过三巡之后,夜瑾独自一人离开了大殿,任由温牧招呼着群臣同饮。 走到麒麟宫后面的花园里,夜瑾负手上了凉亭,亭中席地摆放着一架七弦乌木琴,夜瑾走到琴前席地而坐,指尖轻撩琴弦,优美的琴音自指间倾泻而出。 九倾和宸王离开之后,夜瑾即便朝政如何繁忙,都会在傍晚时分抚上一曲,当然不是为了消遣,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只是为了更好地驾驭音色驭气的本领。 平常时候,是无人敢打扰他的,但是今天…… 弹着弹着,夜瑾忽然皱眉,抬眼看向远处的莲花湖边,一个身姿妙曼的女子穿着一袭红色飘逸的裙装,正随着他的琴音翩翩起舞。 舞姿优雅轻盈,灵动如画中仙子,然而…… 夜瑾抿唇,如画的眉眼渐渐变得寒凉,眼底一片冰冷之色。 第1229章 那个女人是谁? 麒麟宫是属于帝王的宫殿,不得允许,谁敢轻易踏足这里? 究竟是这个女子太厉害,还是麒麟宫的守卫玩忽职守? 夜瑾眼底冰芒划过,垂下脱俗如画的眉眼,看着指尖下的蚕丝琴弦,指尖依然从容地拨动,袅袅的乐音在天地间缓缓徜徉…… 红衣女子随着乐音起舞,仿佛已经与清风明月融为一体,远远看起,这副翩然身姿绝美犹如降落人间的仙子。 然而,随着弥漫在琴音的威压越来越重,女子的舞姿变得僵硬,脚步旋转之间不再轻盈,而是沉重得如灌了铅一般,清风徐徐也好似化作来自四面八方的冷气,让舞衣单薄的女子感觉到了一阵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终于,脚下一个踉跄,伴随着一口鲜血喷出,女子惨白着脸软软倒在地上的时候,眼睛睁大,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明明,她是在这里等着那个传闻绝美高贵如谪仙一般的年轻天子,听闻他每日都会在这里弹琴,所以她才来了这里,希望让他看到自己最妙曼的舞姿,最让人无法抗拒的柔美身段,为此,她甚至做了好久的准备。 听说年轻的帝王不近女色,登基半年了却至今没有纳一个妃嫔,她准备了这么久,就是希望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打动他,她在心里幻想着一次美丽的邂逅,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可为什么,只听到琴音,尚未看到皇上其人,她就……她就…… 一缕红色的血迹挂在唇角,她乏力地睁着眼,看着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圆月,心头一阵茫然,却终于抵抗不住一阵阵强烈的无力感袭来,缓缓地闭上了眼。 指尖弹下最后一个余音,夜瑾慢慢站起身,负手走出了亭子,冷冷开口:“来人。” 殿脊上,树上,假山湖边,巡逻的御林军刷刷现身出来,转瞬间跪了一地,“皇上。” 夜瑾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们,伸手一指:“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女人? 御林军们转头看向远处的湖边,一个红衣女子躺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所有人脸色齐齐一变。 “属下……属下不知……” 夜瑾环顾一周:“宫统领呢?” 其中一人诚惶诚恐地回道:“统领……在宫宴那边当值。” 夜瑾闻言微默,眉眼间寒色褪去了几分,淡淡道:“麒麟宫今晚谁负责?” “是林……林副统领。” “把宫大统领和林副统领都请过来。” “是。” “今晚所有在麒麟宫当值的人,每个人去领二十脊杖。”夜瑾冷眸扫过眼前的御林军,“若下次还有阿猫阿狗敢随意靠近这里,你们一律提头来见。” 跪在地上的御林军闻言松了口气,齐齐叩首:“属下遵旨,谢皇上隆恩。” 待他们离开,夜瑾直接去了御书房。 批了半个时辰的折子,外面才响起一阵脚步声。 夜瑾抬眼,看着御林军正副统领一起走了进来。 “参见皇上。” 夜瑾沉默地盯着二人片刻,须臾,淡漠地开口:“那个女人是谁?” 第1230章 这件事,别说你不知道 这么长时间才过来,自然是了解情况去了,所以宫冥清楚夜瑾问的是谁。 转头看了一眼林副统领,他垂眼恭敬地道:“那个女子是林副统领的表妹,林副统领想把她献给皇上,所以才有今晚这么一出。” 献给她? 夜瑾眸心微细,眼底凝聚着冰霜之色,转头看向林统领,声音寒冷刺骨:“林副统领,谁给你的胆子擅做主张?” “卑职……卑职知罪。”林副统领跪在地上,颤抖地叩首,“请皇上,求皇上恕罪,卑职……卑职不敢再犯——啊!” 夜瑾一掌挥出,强劲的真气直击林副统领胸口,后者身子直接撞到了御书房的门板上,房门被撞开,惊动了外面的御林军,一阵刀剑撞击的声音传来,随即周遭却陡然陷入了一片静寂。 御林军看着痛苦蜷缩在地上的副统领,再看看皇上冰霜般的容颜,骇得大气不敢喘,齐齐伏身跪在了地上。 御书房里气氛僵凝,即便是宫冥也几乎承受不住来自他家主子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白。 “把他丢出宫去!”夜瑾冷冰冰地道,“朕不想再看到他。” 丢出宫? 这是撤职的意思? 御林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叩首遵旨,死拖硬拉地将说不出话来的林副统领给拖了出去。 御书房里很快恢复了一片安静,夜瑾满脸冰霜地盯着书房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在御案后面坐了下来。 目光微转,落在还跪在地上的宫冥身上,他淡淡道:“还没跪够?” “属下也不想跪。”宫冥低声苦笑了一句,随即扶着书案站了起来,“但是属下见主子发怒,有点承受不住,两腿不自觉地发软,没胆子站着,所以……” 夜瑾嘴角一抽,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良久,才淡道:“这件事,别告诉朕你不知道。” 宫冥低着头,呐呐地道:“属下倒是知道,但这个林副统领一向跋扈惯了,反正今晚他负责麒麟宫的防守,出了问题主子也饶不了他,属下索性就当看一场好戏了。” 林副统领故意调整了防守,让那个女人进了夜瑾常去抚琴的地方,宫冥明知道他的动作却故作不知,任他自作聪明,最后自食恶果。 夜瑾闻言,顿时面色一冷,“林副统领不得你的眼缘,你随意找个理由撤了他就得了,非得搞这么一出?” “那是他自己要搞,又不是属下撺掇的。”宫冥下意识地辩解,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慌忙跪下:“属下不该跟主子顶嘴,请主子治罪。” 夜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宫冥低着头,一语不发。 良久,夜瑾冷声道:“下不为例。” 宫冥连忙点头:“就是再借属下十个胆子,属下也不敢再犯。” 说完,似是知道夜瑾怒气已消,所以不等她开口,宫冥自己就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夜瑾的脸色:“但是话说回来,主子登基这么久了却迟迟不纳妃,难免有人生出小心思。” 第1231章 有些事情,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难免有人生出小心思? 夜瑾瞥了他一眼,倚在椅子上垂眼沉默,像是在思索什么重要的大事一样。 “主子在想什么?”宫冥忍不住好奇,并且心里开始生出一点点希望,“主子是不是觉得属下说的有道理,所以开始决定考虑纳妃的事情了?” 夜瑾冷冷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去把温牧叫过来。” 温牧? 这个时候温牧在那边招待大臣呢,让他过来做什么? 宫冥心里纳闷,却没再多问,转身出了御书房,吩咐了手下去把丞相请过来。 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后,温丞相施施然而来,恭敬地行了跪拜之礼,夜瑾淡道:“你们两个都坐吧,有些事情……朕觉得应该让你们知道了。” 温牧和宫冥闻言,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心里觉得讶异。 有些事情,该让他们知道了? 什么事情? 主子这话里,似乎隐藏着挺重要的信息? “主子有什么话要说?”温牧迟疑了一阵,“臣站着听就可以了。” “站着听?”夜瑾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让你们坐下不是彰显朕的和蔼可亲,而是怕你们待会儿站不住。” 站不住? 两人心里越发惊疑了,什么事情让他们听了会站不住? 东幽要灭国了? 就算要灭国,他们也照样可以淡定地面对,什么事能轻易吓到他们? 但是夜瑾的表情很正经,一点都不像故意要吓他们的样子,所以二人只迟疑了片刻,就各自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了。 “朕之前在紫云山庄成亲一事,你们都知道了。”夜瑾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淡淡地开口,“你们心里对她的身份一直很好奇,并且也奇怪于为何当初说好的封后大典最后却取消了?” 温牧和宫冥都没料到夜瑾会突然与他们说这个,以前他们百般追问,夜瑾却始终不露半丝口风,如今却主动要说了? 两人表情微凝,渐渐的,敛了面上所有的表情。 他们有预感,主子以前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而现在决定说了,那一定是因为他觉得可以说了,至于为什么以前不能说而现在能说—— 或许,跟日趋稳定的江山社稷有关。 这般想着,两人心头对那个女子的身份就越发觉得……不敢轻易去想。 因为任何一种他们能猜得到的答案,最后都一定会被自己推翻掉。 “在没有成为东幽皇帝之前,朕跟她之间就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夜瑾啜了一口茶水,目光微抬,看向窗外黑漆漆地夜色,“朕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曾经厌倦了皇宫里的生活,但为了有足够的资格站在她的身边,才决定问鼎东幽的江山。” 为了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 温牧和宫冥对视了一眼,眸光皆有些凝重,原来那个女子所说的都是真的。 主子当真是为了她,才坐上了东幽的帝位。 但为何……主子如今成了东幽的一国之君,那个女子却并没有成为主子的皇后? 第1232章 朕的心里,江山比不得感情 “你们两个都不是愚钝的人。”夜瑾淡淡道,“只是不敢去想那个答案而已,否则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完全能得到一个解释。就如上次朕的登基大典,南族从未与他国有过来往,却为何偏偏出人意料地在朕的登基大典上派使臣来祝贺,并且送来了一块让所有人震惊的传国玉玺?” 此言一出,温牧和宫冥二人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之前的确是疑惑过,但是此时,再多的疑惑似乎都能在夜瑾这句话中找到了答案。 南族。 那个女子的身份,真的跟南族有关。 “她是南族储君。”夜瑾不再跟他们打哑谜,直接解开了困惑了他们许久的谜底,“朕当初在西陵还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时候就爱上了她,后来才得知了她是南族储君,但是朕没有放弃,甚至为此做出了一些让自己都不齿的事情,为了这件事,朕一度陷入绝望,可后来上苍终究是怜悯了朕。” 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事情,夜瑾此时回想起来,还犹觉得只是昨日的事情,历历清晰在目。 那样的过往,对于夜瑾来说到底是痛苦大过甜蜜,当初的那种绝望即便是此时想起来,也依然能体会到一种窒息般的压抑。 夜瑾抬眼看向表情震惊的温牧和宫冥二人,淡淡道:“当初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最终朕的这份感情算是修成了正果。南族储君身份有多尊贵你们应该能想得到,按理说,一个西陵皇子是配不上她的,但是她说爱情中没有尊卑高低,让朕问鼎东幽帝位只是为了以后站在她身边时,不会让人看轻,并且这一年多以来,朕不断变得强大,也是为了以后踏足南族皇室的时候不被人欺辱。” “所以朕想告诉你们,在朕的心里,东幽的帝位比不上朕的感情,如果两者非要舍弃一个,那么朕一定是宁愿舍弃这个江山。朕的感情来之不易,所以绝不可能亲手毁了,封妃纳嫔一事朕不可能答应。当初九倾决定在朕的登基大典上一并举办封后大典,算是给朕的一个惊喜,但是最终被宸王阻止了,因为如果真的有封后大典,那么以后朕没办法解释,为何东幽的皇后常年不住在皇宫里?” “所以最后,朕跟九倾只在紫云山庄举办了一场简单的成亲礼,算是暂时有了个夫妻名分,之后她便回了南族。明年的六月她会在南族举行登基打算,正式成为南族至高无上的女皇,那个时候,朕也会去南族跟她正式成亲,成为南族女皇唯一的帝君,这便是我们早已经计划好的感情之路。” 温牧和宫冥表情怔忡震惊,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早知那个女子或许不是个寻常人,那样淡定不惊的气质,那般雍容高贵的气度,那般绝世无双的风华,翻遍整个东幽帝都,哪怕是所有世家千金站在一起,也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 但是他们一直不敢真正去想,那个女子居然真的是南族皇室的公主,且还是下一任天子。 第1233章 南族储君啊,何等尊贵的身份 御书房里安静了很久,久到温牧和宫冥都觉得掌心出了一层冷汗。 他们家主子跟南族未来的女皇相爱了。 这个事实,只怕不管在谁听来,都不可能淡定视之,虽然他们并没有真的如夜瑾所说的那般站不住,可心里的震骇却的确是有的。 南族储君啊,何等尊贵的身份。 就算撇开他们家主子爱得有多深这层不谈,单只是就一个女子的外在条件来说,不管是在身份还是容貌,甚至是在气度上,那位储君殿下都直接碾压了东幽所有的千金小姐。 穿惯了冰绡蚕丝的华衣,对于普通的绫罗绸缎还能提起半分兴趣吗? 况且,他们听得出来,夜瑾爱那个女子爱得有多深,真的是一种爱到了骨子里的深情,无需多少言语,便只是从那种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神色之中,便能看清他的心之所属。 一个男人,爱一个女子爱到了这般地步,古往今来算是少有,爱到为了她而夺了江山,也可以为了她而放弃江山——这样的爱,还需要怎样的言语赘述? 温牧和宫冥二人久久无语。 无疑的,他们觉得这份感情是值得任何人钦佩的,而且有南族储君的身份摆在这里,别说夜瑾本就不可能再娶其他女子,只怕不管是谁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知道了皇上爱上的女子是南族储君,也不可能再有胆量往他们家皇帝主子的后宫里塞女人。 但是他们依然不能忽略一个事实——东幽的江山需要传承。 沉默了很久很久,温牧才缓缓开口:“主子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之所以告诉我们姒姑娘的身份,就是为了杜绝再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臣斗胆问上一句,东幽的江山传承同样不容儿戏,主子心里可有打算了?” 方才有女子入了麒麟宫后院的事情温牧已经听说,也知道林副统领为了这件事已经被重伤驱逐出宫。 夜瑾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之坚决已经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如今明白了一些事,心里固然可以理解,可东幽的江山怎么办? 夜瑾现在还年轻,所以眼下倒是不用太着急,可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呢? 其实不必那么久,登基之后三五年后宫若依然空置,朝臣们就该不安了,皇帝一直不封后不纳妃,对于一个朝廷一个国家来说,绝对不是好事,臣子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就算畏于帝王天威而不敢言语逼迫,可时日一久,谁能挡得住他们心里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这些,都是身为丞相的温牧所需要考虑的,也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夜瑾淡淡道:“这个问题朕已经想过了,以后可能会培养一个继承人……” 语气微顿,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宫冥和温牧二人,“话说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考虑一下成亲生子一事,若你们的孩子以后能得了朕的眼缘,说不准——” “主子!” 不等夜瑾说完,温牧和宫冥就吓得齐齐跳了起来,“臣等对主子的江山绝无觊觎之意,主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第1234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1 夜瑾沉默地看着两人,深沉的目光让二人浑身冒冷汗。 “真有出息。”冷冷地嗤了一声,夜瑾托腮叹了口气,“朕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顺其自然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想出一个解决之道了。” 温牧和宫冥见状也想叹气。 这可是江山社稷的大事啊,万一弄不好是要出乱子的,主子你能不能不要跟犯了单相思一样惆怅? 温牧和宫冥也忧愁。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夜瑾挥挥手,收起了心里的郁闷,“以后不许再让什么阿猫阿狗混进宫里来,否则宫冥你这个统领也不必当了,直接去守城门吧。” 宫冥想,以后他们要是还敢让人混进来,那才是真的不想活了。 跪安告退之后,两人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去,即将踏出御书房门之际,温牧转过身来,迟疑地道:“主子是不是真的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 “说的什么废话?”夜瑾一听炸了毛,“朕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子嗣?” 温牧被他罕见的激动弄得一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问的问题不对,轻咳了一声:“臣的意思是说,主子以后的子嗣是不是已经不可能继承东幽的江山?” 夜瑾道:“显然是的。” “那主子这不就等于是入赘了南族?”温牧嘴角一抽。 “入赘我也喜欢,你有什么意见?”夜瑾皱眉,不满地瞪着他,“你管得太宽了吧?” 想当初他连男宠都愿意当,更何况什么入赘。 如果可以,温牧巴不得什么都不管,但谁让他是丞相呢? 叹了口气,他道:“如果主子真的已经确定,以后有了子嗣不可能继承东幽江山,那么臣有一个想法,不知主子愿不愿意听?” “什么想法?”夜瑾道,“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朕愿不愿意听?” 宫冥不解地看着温牧,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能想出什么好的建议。 温牧走回了御案前面,看了夜瑾一眼,道:“主子跟西陵皇帝不是亲兄弟吗?而且你们的感情似乎也不错,又有血缘关系摆在这里,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主子难道就不能考虑一下?” 此言一出,夜瑾瞬间沉默了下来。 宫冥也是呆了一呆,恍然想起了夜瑾原本的身份——是啊,如果他们兄弟感情不好,这件事自然无需考虑,但是西陵皇帝跟他们家主子可是感情要好的亲兄弟。 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句话说的真是一针见血。 除了亲生儿女之外,还是什么样的血缘关系比叔侄更亲? 只是,宫冥随即又皱眉,这件事说着容易,也可以这么打算,但真要做起来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江山社稷毕竟不是商人家里的产业,兄弟两人一分为二就可以的,东幽和西陵可是两个国家,就算夜瑾有这个想法,却也不代表西陵皇帝会同意吧? 若要有资格继承江山,必须从小就带到东幽来培养,这就代表着孩子会与亲生父母分离—— “这件事朕会细细考虑,你们先退下吧。”夜瑾开口。 第1235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2 宫冥回过神,看了温牧一眼,两人随即躬身告退。 算了,这件事也不归他操心,温牧既然提出了这个建议,证明这个建议还是有可行性的。 至于以后该如何抉择,那是他们家主子和西陵皇帝之间的事情,跟他们这些属下无关。 两人离开之后,夜瑾一个人待在御书房,也没心思批折子了,而是托着腮,细细地想着温牧的话。 肥水不流外人田。 夜瑾沉沉叹了口气,觉得这句话说得真是对极了,但这却不是主要的原因。 皇兄本该姓姒,而且他跟姒聿尘已经相认,皇兄还是姒家唯一的血脉——但是他现在却是西陵的皇帝,顶着西陵夜氏皇族的姓,并且只要他还在皇位上坐一天,就永远也没办法改回自己的姓。 所以,除非皇兄放弃西陵的帝位,否则姒家的传承将要断在他这一代。 然而放弃皇位肯定是不行的。 西陵江山稳固,若是夜昊自己放弃皇位,那么最后的江山一定还是落回夜惊鸿其他儿子的身上,那他的复仇又有什么意思?之前所做的一切将意味着前功尽弃。 夜瑾敛眸,况且姒聿尘对夜昊也有交代,必须以天下社稷为重,即便是复仇,也不能牵连无辜。 这么一来,夜昊必须稳住自己的帝位。 他在想,皇兄此番回去应该也会为这个问题烦恼吧?世间哪个男子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会不想认祖归宗的?尤其还是皇兄那样时刻把孝道放在心底的人。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温牧的建议的确有可行的余地。 将他的儿子过继一个过来,让东幽的江山从此改姓姒,自己解决了江山传承的问题,姒家也有了香火延续……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但是夜昊眼下还只有一个儿子,所以这个计划还需要等。 当然在此之前,他要先跟夜昊商议一下。 在心里做了决定之后,夜瑾微微松了口气,这件事目前来说终于算是有了个解决之道,对他对夜昊应该都算是好事。 只是,夜瑾心里明白夜昊暂时也并没有多纳嫔妃,只守着皇后一个人,那么以后这件事如果行得通,他显然需要跟晏雪解释这件事。 独自一个人在御书房又待了片刻,夜瑾便起身往外走去。 今晚是八月十五,夜空的月亮好圆,被方才那个女人闹得,他连赏月的心情都没有了。这会儿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他却忽然一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一幅赏月图。 唇角轻抿,夜瑾转身回了麒麟宫,走进自己的寝殿翻出了被他带回来的那幅图,沉默地展开看了看一眼,眼底复杂的色泽翻涌。 须臾,他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举步往内殿后面走去。 从几案上取出了三只白色晶莹的小碗,取出一把匕首,夜瑾将自己的指尖割破,每个碗里滴了七滴血液,止了血,端起每个小碗轻轻摇晃了片刻。 放下匕首,夜瑾看着摆放在眼前的三只小碗,退后三步,闭上眼,无声地默念着……一个名字。 第1236章 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这个人仿佛是凭空出现,不管外面有多少守卫,从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不是一身白衣就是一身黑衣,夜瑾从没有见他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 他的出现甚至不带一点气息,只有他主动开口说话时,别人才知道他已经出现在自己身边了。 夜瑾以前从不好奇他的身份,因为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并不介意会失去什么,也从不会关心对方的身份是什么,只要最终的目的能达成就行。 可是现在,当这个人又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忍不住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最近的小日子不是过得挺不错的,又有什么要求了?” 夜瑾睁开眼,同是转头,看向神情有些不耐烦地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淡淡道:“这次没有什么交易,只是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本座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这次穿着一身黑衣过来,容色温雅的年轻男子皱眉,听语气心情显然不怎么好,“赔本的生意本座已经做得够多了,你以为次次都能这么好运?” 赔本的生意? 夜瑾沉默了片刻,不解地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召唤本座过来,不就是想问问你母亲的寿命吗?”黑衣男子挑眉看着他,轻轻嗤了一声,“你的母亲的确也跟本座做个交易,但是本座不介意告诉你,你们的寿命都不会有任何损伤,以前的事情是本座耍着你们玩呢。” 夜瑾闻言一呆。 说实话,他之前的确有过这方面的顾虑,想问他一问,可这次叫他过来的目的却并非为了自己和母亲的寿命,而是为了那幅图的事情。 不过,他既然主动说了,夜瑾自然也不介意关心一句。 “为什么?”他道,“你之前不是说,通过梦魇咒术所要达到的目的,都是要付出寿命为代价?” 黑衣男子调整了舒服的姿势,冷哼了一声:“事实的确如此,但梦魇之术所施的咒法并非本座管辖,本座对你们的寿命也不感兴趣,当初是本座家里的小宠物善心大发,非要本座插手你们的事情,本座才勉为其难管了闲事。之所以说需要付出寿命为代价,就是想看看你们是否会贪心地想着不劳而获?” 夜瑾完全没想到事情还有这般转折,不由怪异地沉默。 “所以也就是说……”他慢慢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没有折寿的问题?”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 “那我能不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夜瑾皱眉,“或者说,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你才是妖魔鬼怪,你全家都是。”黑衣男子眉眼微冷,“你的幸福小日子过得太久了,想让本座给你破坏一番是不是?如果真是这样,本座不介意兴风作浪给你添些磨难——” “当我没说。”夜瑾连忙束手,“我跟九倾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你不要再做棒打鸳鸯的事情了,就当我求你了,上神大人。” 黑衣男子古怪地瞅着他,“瞧你那点出息。” 夜瑾嘴角一抽。 第1237章 你是在自寻烦恼1 他这点出息? 只要跟九倾扯上关系的事情,夜瑾承认自己压根就没一点出息。 但那又怎样? 自己过得好最重要,有出息没出息也改变不了九倾爱他。 静了片刻,他看出对方并不想告诉自己他的身份,夜瑾也就不再问了,只道:“所以我们还是能活到寿终正寝?” 黑衣男子点头,顿了顿,却道:“南族是天上诸神庇佑的国度,就算你的寿命真有折损,入了南族皇室,也照样能活到寿终正寝。” 夜瑾闻言,表情顿时更显古怪。 眉头抽了抽,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说的这么玄妙,好像你跟天下诸神关系很好的样子,但这里是人间,你千万不要把神仙那一套也拿来耍我。” 黑衣男子脸色黑了黑,冷冷瞥了他一眼:“幼稚。” 夜瑾撇了撇嘴,幼稚就幼稚,也总比他说的那么玄乎得强。 若不是对方真有几分本事,夜瑾说不准会把他当成装神弄鬼的道士,不过他心里明白,只凭着对方这份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再加上自己的确每次都是按照同样一种方式召唤他出来,所以即便心里不想往方面去想,但是对方的身份应该与也相去不远。 当然,这一点跟他无关。 就算对方真是什么神什么魔,也不可能轻易插手人间的事情,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此前难得的破例只是因为他家那个小宠物—— 虽然夜瑾根本不知道他的小宠物是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样的宠物会这么厉害,能让他屡屡破例,但同样的,这些也跟他无关。 想到自己召唤他出来的目的,夜瑾将方才翻出来的画像展开,放在他面前,“这是最后一次请你帮忙,你能否告诉我,这幅画是什么意思?上面有着怎么样的故事?” 黑衣男子朝画像上看了看,忽然笑了起来。 笑容如清风明月,俊美不可方物,笑容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漠然,以及丝丝缕缕说不出来的怜悯意味。 徐徐抬眼,他看着夜瑾:“你真想知道?” 夜瑾瞥见他的笑容,心里陡然一沉,突然间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了,似乎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夜瑾。”黑衣男子站起身,走到殿外的桌子旁,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啜饮了一口,须臾才转头看向夜瑾,“你是在自寻烦恼。” 夜瑾皱眉。 “天道之中,原本每个人都会有轮回转世,但很少有人能真正追随着自己的前世。”黑衣男子淡淡道,“你这一世能跟南族储君相爱,本座不妨告诉你,完全是你走了狗ii屎ii运。” 夜瑾一震,脸色微变。 “正如你心里所猜想的那般,寒钰前生跟这位南族储君渊源颇深——当然,本座没那么时间给你讲故事,所以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你也没必要多想。本座只告诉你一句话,若非前世寒钰亲手制造了那场劫难,你跟轩辕九倾根本不可能有这一世的姻缘。” 第1238章 你在自寻烦恼2 黑衣男子语气平淡,并没有同情谁的意思,而完全是站在一个事不关己角度述说着事情真相,“所以你应该感谢寒钰。” 夜瑾抿唇,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感谢寒钰? 他跟九倾相爱,跟寒钰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之前你在西陵的时候问过本座,南族是否发生过什么劫难?”黑衣男子端着茶盏,身姿慵懒地靠着屏风站着,“当时本座告诉你,南族从未发生过任何劫难,但是后来本座心里觉得奇怪,查了查过往,才得知南族储君居然是重生过一次的人。”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表情有些僵硬的夜瑾,淡淡道:“虽然事实也如你自己常说的那般,是上苍怜悯你,当然上苍也的确在怜悯你,可归根结底,若非寒钰自己做了蠢事,制造了南族的劫难,亲手把轩辕九倾推得更远,这一世……轩辕九倾本该跟寒钰了却最后一世的情缘,然而就因为那场劫难,所以寒钰再一次求而不得,所以才便宜了你。” 夜瑾攥着手,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样的事情。 事实上,这样的说法对于他来说,依旧是有些荒谬的,重生,劫难,再续前缘,好像都不是正常人身上该发生的身上,可夜瑾心里却格外清楚,这些都是真的。 九倾的重生是真的,南族曾有的劫难也是真的,至于九倾跟寒钰的前世渊源…… 他沉默了良久,才终于缓缓开口:“就算没有那场劫难,九倾跟寒钰也不可能……他们是兄妹,你忘了?所以你不必这般忽悠我。” 黑衣男子闻言,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原来你还没愚钝到能被人随意忽悠的地步。” 夜瑾抬眼,沉默地盯着他,却没说话。 “行了,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本座,本座可不欠你什么。”黑衣男子轻哼了一声,“不过你也着实不必烦恼那么多,上天既然把这份运气扔到你的身上,那也必然有其用意,说不定你前生做了很多行善积德的事情呢,反正这一世的结果已经注定你会跟轩辕九倾相爱到白头,其他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随手一扔,茶盏被稳稳地扔到了桌上,他掸了掸袖子,“本座没时间陪你啰嗦了,你自己玩吧。” 说完,举步往外走去。 “我这一世,真的能跟九倾相守到白头?” 夜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黑衣男子点头:“真的。” 夜瑾松了口气,“多谢。” “不过,本座掐指一算,你们的将来还有一个小小的劫难。”黑衣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似乎轻松地很,“当然你也不必太担心,这个劫难对于南族储君来说,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夜瑾面色又紧,“什么劫难?” “天机不可泄露。”黑衣男子哼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眨眼就消失在了夜瑾面前,只有空气中一句余音落下,“船到桥头自然直,上苍替你们安排好的结局是不会变的,放心吧。” 第1239章 那一劫,究竟是什么? 夜瑾独自站在殿门处,沉默地注视着外面安静的夜色。 天地间仿佛恢复了一片空寂,所有的喧闹都渐渐远离,夜瑾皱着眉,将黑衣男子的话从头到尾静静回想了一遍,最终却发现,今晚最后一次召唤他出来,除了给自己带来一些烦恼之外,其实并无多少其他实质性的意义—— 嗯,也不算完全没意义,至少他知道了母亲还能活到寿终正寝,而不是真的如她自己以为的那般会魂飞魄散,这个结果让夜瑾不由想到了上次九倾说的话。 “不管舅母曾经跟谁做过交易,那些交易的结果都不一定会成真,舅母会活得好好的。” 彼时,九倾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梦魇之术的事情? 不过,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母亲还能好好地活着,自己也能活到跟九倾相守到白头,对于夜瑾来说就已经足够,其他的既然想不通,也就没必要去多想。 只是…… 劫难么? 夜瑾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怔然之色。 其实他心里一直就有些预感,只是一直摸不着头绪,不知道那种感觉是因何而起——除了在西陵曾经感知过的那一日痛苦之外,严格算起来,他跟九倾的感情进行得太顺利了。 顺利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曾经预料中会来自南族皇室的阻碍并没有真的发生,只有一个温绥远也没蹦跶多久就硝烟落幕,而胥王或许也曾经试图阻止过—— 但相较于曾经预想中的磨难重重,这些真的不算什么。 所以他们之间这段感情是真的没有经过什么大风大浪,以至于……终究是逃不过一劫? 可那一劫,又究竟是什么? 夜瑾想不明白,也无从想起。 并非多愁善感,也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一种来自心底最深沉而强烈的感觉。 只是现在,跟九倾之间经历这么多之后,他的确变得坚强了许多,不会再患得患失,也不会再因为任何尚未发生的事情而感到不安,即便……即便明知以后还有什么在等着他,夜瑾也不会再感到彷徨不安。 因为他相信,上苍既然眷顾于他,九倾也如此坚定不移地爱着他,甚至如此毫无保留地对他付出了这么多,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面对的? 爱能让人脆弱得不堪一击,也能让人变得无坚不摧。 而眼下,夜瑾已经过了不堪一击的那个彷徨期,如今就算还做不到无坚不摧,至少也该足够坚强了。 “皇上。”麒麟宫外传来一声恭敬的请示,“丞相大人派人来请示,宫宴已经结束了,皇上是否要过去那边跟大臣们道别?” 夜瑾微默片刻,淡淡道:“告诉温牧,朕不过去了,让他负责收拾善后。” “奴才遵旨。” 宫人领命离开,夜瑾一个人倚着殿门,看着天上那一轮皎月,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忙碌而被刻意忽略的思念,一股脑儿全部涌上心头,让他深深地开始想念起了身在远方的伊人。 第1240章 通风报信,轻鸾被罚了 习惯真的是种很好的东西,当然,任何事情有好的一面,同样也有不好的一面。 可对于轻鸾来说,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是让自己甘之如饴的。 这一年的红莲盛会结束之后,九倾的政务不再如之前那般忙得不可开交,春闱早已结束,新晋学子正式入了朝,眼前诸多年轻心腹臣子的忠诚效力,无形中已经减轻了九倾的大半朝务。 当然,春闱考试过去了半年,最后一关殿试也已经结束了三个月,而秋闱也已然近在眼前。 有了云家长子的先例,御山书院在学子的考核把关上自然会更加严厉,同样的错误不可能在一年之内发生第二次,也没有人还有这样的胆量。 九倾把秋闱的一切大权交给了云昊、风云涧、凛王三人,秋闱跟春闱略有不同,春闱只是单纯的文试,而秋闱中至少会选拔十人作为军队中的备用军师,所以此事由三人共同负责筛选,最为合适。 除了三人之外,九倾面前还有湛祺、苏幕臣、齐王等诸多年轻的权贵臣子可用,所以她自己倒是慢慢的能空闲了下来,也因此,在夜瑾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有了充裕的时间亲自督导自己的学生——当然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学生。 只不过这段时间,她跟轻鸾都习惯了这样的督导方式,九倾布置功课,轻鸾负责完成功课。 白日在凤寰宫的时间里,九倾除了告诉轻鸾一些做人做官的规矩和原则之外,并不会教授她任何知识,而只单纯地负责布置功课——当晚回王府之后必须完成,第二天早上进宫的时候需要交给九倾检查。 听起来似乎就是在为难人,可连续三个月,轻鸾完成得很好,从无一次出错。 这些日子以来,二人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一种只有她们两人自己知道的默契,而外人绝对无从得知。 只是今日,这种默契却生生被打破了。 待在影卫训练营的宸王在午时宣布解散的时候,转头间远远看到营房外面站着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沉默片刻,便转身举步走到营门外,看着表情有些不对的紫陌。 “什么事?” “王爷,轻鸾姑娘被殿下罚了。”紫陌表情有着明显的担忧,语气也稍有急切,“此时正被罚跪在凤寰宫外,从早上进宫开始一直到现在。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问了殿下,殿下只说轻鸾懒怠,需要长些记性,还不许任何人求情,并且连午膳都不许送,奴婢担心轻鸾身子骨吃不消,所以没忍住偷偷来告诉王爷一声。” 宸王闻言,下意识地皱眉,沉默了片刻,“殿下要罚谁,你一个小小的婢子管得了?本王希望通风报信这样的事情,下次不会再发生——任何时候都记着,你的主子只有殿下一个人。” 紫陌闻言一震,垂眼恭应:“是,奴婢记着了。” 心里却忍不住咕哝,她待在殿下身边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规矩?要不是殿下让她以不会引起怀疑的方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宸王,她才不会主动做这样的事情。 第1241章 为什么被罚? 宸王原本并没打算理会,轻鸾虽然是宸王府的人,但说到底,眼下她也只是殿下面前伺候笔墨的宫女而已,跟紫陌的身份地位没什么差别——况且,就算是王公贵族犯了错,也同样得受罚,她来自宸王府也不该例外。 而且九倾不是一个喜欢为难别人的人,她既然责罚轻鸾,那么一定是轻鸾真的犯了错。 所以宸王原本真的没打算干涉,也不觉得这件事有干涉的必要。 但是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脚下便不由自主地转了个方向——往凤寰宫而去的方向。 紫陌跟在身后慢慢走着,注视着宸王峻拔高大的身影,轻轻吁了一口气。 虽然她是奉命行事,但宸王的气势真的好吓人,不说话时都能把人吓个半死,开口斥责谁的时候那更是不必说了,胆小的人早就吓得跪在地上了。 缓缓调整着呼吸,她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回凤寰宫,借着走路的时间好好平复一下自己受惊的情绪。 走到凤寰宫门外时,宸王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阶下那个柔弱却笔直的身影,脚下微顿,很快便举步走了过去。 周遭侍卫见宸王过来,恭敬地行礼。 宸王视而不见,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个娇小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为什么被罚?” 轻鸾正在认真地反省,冷不防听到这个冷沉又熟悉的嗓音,身子微震,随即抬起头,小脸有些苍白,目光却清透而平静。 “王爷……”她小声开口,声音因为疲惫和缺水而稍微有些沙哑。 “本王在问你话,为什么会被殿下罚?” 轻鸾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轻垂下眼,语调平稳地道:“殿下昨晚布置的功课,轻鸾没有完成……” 宸王皱眉。 “什么功课?” “轻鸾不知道……”她低声回答,声音有些黯然,“殿下给我的功课,我看不懂……” 看不懂? 宸王眉头越发皱紧了些,“先起来吧。” 轻鸾一怔,随即抬眼,却缓缓摇头:“殿下会不高兴。” “无妨,本王去殿下面前说。” 轻鸾闻言沉默了片刻,终于轻轻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地面,动作略显僵滞地站起身,却依旧低着头,小声地道了一句:“谢谢王爷。” 宸王转头看向走回来的紫陌,淡淡吩咐:“带她去用午饭,让她多喝点水。” 紫陌福身,恭敬地遵命照办:“是,王爷。” 宸王没再理会她们二人,径自抬脚走进了凤寰宫御景阁。 命人通传了一声,在得到允许之后,宸王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了书阁,行礼之后,淡淡道:“殿下昨晚布置给轻鸾的是什么功课?” “都是一些浅显的东西。”九倾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解,“皇兄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轻鸾的功课了?” 宸王淡道:“此前三个月,轻鸾的功课都是臣在旁提点,而昨晚……臣待在军营整夜没回王府。” 第1242章 如此说来,倒是孤错怪她了 九倾闻言,讶异地挑眉:“轻鸾以前不是在御山书院读过一年?云太傅说她聪慧灵敏,是个可塑之才。她的功课还需要皇兄指点?” 宸王微默,随即缓缓点头:“她以前在书院里学得确实不错,但是臣不想让她进步太快,因此只命她按部就班地掌握夫子教授的知识即可,所以她之前所学的知识面比较窄。” 说到这里,宸王不知为何突然皱了下眉,很快却又恢复了平淡的表情,“殿下前些日子布置给轻鸾的功课虽然不难,但都是她以前没有真正接触过的,她不怎么会,臣就提点了她一下。” 九倾听完显然有些意外,随即慢慢点头:“原来如此。” 顿了一下,“孤还以为她做了三个月功课开始厌烦懒怠了……如此说来,倒是孤错怪她了。” 宸王没说话。 九倾道:“如果皇兄这些日子都在教导轻鸾功课,那么便该知道,孤布置的功课的确不难,但涉及的范围很广,皇兄应该能明白孤的心思吧?” 宸王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殿下有意让她成为女官?” “宸王方才进来之前,已经见到轻鸾了?”九倾淡淡一笑,“皇兄有没有觉得,这段时间轻鸾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宸王点头:“看得出来成长了许多。” 思及方才跟轻鸾说话时,那个之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平静地面对他,虽然有些故作镇定的意味,但比之以前总是像个受惊小白兔一样的惊惶不安,明显已经好了很多。 “轻鸾是个有韧性的小姑娘,聪明灵慧,低调不惹事,但其实胆子并不小,并且学东西也很快。”九倾放下手里的折子,“这些都符合身为一个有能之臣的特性,因此孤有培养她的想法,她自己对这方面也没什么抗拒。今日皇兄既然来了,我们不妨商议一下她的事情。” 宸王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即淡淡道:“如果殿下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她自己也没什么意见,殿下按着自己的方式打造便是。” “但是她是宸王府的人,孤不是理所当然应该征询一下皇兄的意见?”九倾眉梢轻扬,“况且孤还需要皇兄帮忙呢。” 帮忙? 宸王眉头微动,却沉默着没说话。 “孤平时政务繁忙,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教一个小姑娘该学的东西,但是一个女官要学的东西却着实很多,就比如昨天晚上这个……”九倾指了指面前的一份卷轴,“这是孤给轻鸾的一份棋谱。皇兄应该知道,擅棋之人所学到的绝不仅仅只是棋艺,最主要的是培养一个人的耐心忍性,学会思考的习惯,为人处世的格局,君子的坦荡,甚至以棋局布兵阵,以棋局纵观天下……” 话未说完,九倾却忽然顿住,叹了口气,“孤以为这些对轻鸾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今日一早轻鸾进宫之后,孤只是给她设了一个最简单的棋局,她却完全看不明白。” 第1243章 若要短时间内成长,必须用打磨的方式 宸王忍不住又皱了眉,淡淡道:“她不曾接触过棋。” 九倾闻言微讶:“从未接触过?” 需要这么奇怪么? 一个小姑娘而已,况且轻鸾并非贵族世家的千金,并没有从小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 宸王沉默地跟九倾对视了一会儿,须臾,缓缓点头。 “皇兄这般用棋高手,孤以为……”九倾语气里带着些许别样的意味,“孤以为轻鸾至少会懂一些皮毛。” 宸王没说话,目光沉沉地看了九倾一眼,心里几不可察地生出了一丝古怪的感觉。 但是纵然他为人深沉,心思缜密敏锐,此时却也根本无法看透一个女儿家心里的想法和所抱着的意图。 九倾淡淡一笑,面上云淡风轻,让人看不出丝毫异样:“方才孤说朝务繁忙,没有时间去教授轻鸾太多的东西,而且孤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就要登基,对于轻鸾来说时间上很仓促,皇兄要不要协助我培养一个优秀的女官?” 宸王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再联想今日轻鸾被罚的事情,沉默了片刻,道:“殿下打算把她朝什么方向培养?” “这要看轻鸾的天赋究竟如何,以及我们有没有时间在她身上下功夫。”九倾声音恢复了平淡,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虽然以前我并不介意身边都是男臣,但自己毕竟是女子,如果身边有个同为女子的人作为心腹谋臣,以后处置朝政肯定要轻松不少,很多事情也更方便去做。”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了。 轻鸾被九倾看上了——其他方面且不说,至少她的聪明和勇气已经被九倾认可,并打算往心腹方面培养—— 能作为天子的心腹近臣,那么最大的可能是会进入天子内阁的人,权力大自不必说,所担负的责任也会很大。 驾驭多大的权力,负责多大的事,就要有多大的本事。 所以如果当真做了这样的决定,那么轻鸾除了在学识方面要不间断地提升之外,其他方面的本事也必须全部涉猎。 而这些,九倾没时间教,御山书院的教授进程也没那么块,那么只能由宸王帮忙——当然,宸王是否愿意,他完全可以自己考虑之后再做决定。 九倾并不强迫。 但是即便不强迫,在她表露出这个意思之后,宸王会拒绝么? 以九倾对这位皇兄的了解程度来看,宸王绝不会拒绝。 事实证明九倾想得完全没错,短暂地沉默之后,宸王道:“一个学生才刚刚出师,殿下就迫不及待地又塞一个学生给臣,是这个意思吗?” 九倾顿时扬唇轻笑:“皇兄,夜瑾跟轻鸾可不同。” 的确不同。 教导一个女学生,比训练一个男子只会更费心费力。 而且…… 宸王浓眉紧皱,沉默间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却忽然开口:“殿下为什么不把这个任务交给云太傅?” “云昊性子太温和。”九倾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一问,淡淡道,“轻鸾聪明是聪明,但眼下各方面底子还太弱,若要短时间之内成长,必须用打磨的方式,云昊做不到这一点。” 第1244章 严父的心态 “况且轻鸾是皇兄府上的人,住得离皇兄更近上一些,对皇兄也比较熟悉,由皇兄来教她可以省却很多麻烦。” 九倾平常说话时候语气总是平静温和的,但她说出口的话却每每教人无法反驳——即便是宸王,也完全挑不出她话里的破绽。 云昊才学的确惊人,可他性子温润,对人谦恭有礼,对女孩子的态度更是君子如玉一般,如果让他当轻鸾的夫子,自然没什么不可以,他的教学方式对于很多学子来说也都是极度受欢迎的,可却并不适合这个时候的轻鸾。 如果九倾三年之后再登基,那么让云昊负责轻鸾的功课自然没什么问题,可九倾只剩下不到一年时间就将登基为帝,如果她想让轻鸾在自己登基之前就能学有所成——她一定需要更严格,节奏也更快的学习方式。 云昊不适合,只有宸王能做到这一点。 只是…… 能省却很多麻烦? 宸王拧眉,想到了之前轻鸾主动要给他做侍妾的那次,小女孩——在他心里,轻鸾一直都只是个小姑娘,是个孩子,可此时九倾的话却让他不自觉地意识到,轻鸾在他眼里的确还是个小姑娘,可她却已经十五岁了。 时下女子十四岁及笄便能嫁人,虽然很多达官贵人会习惯地把自己的女儿留到十六七岁才嫁,但十五岁已经是个可以说亲的年纪,并且……也同时是姑娘家情窦初开的年纪。 在书院里还好,学子很多,书院里又有规矩约束着,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如果只是一个夫子教一个学生——并且这个夫子还是个让姑娘家最无法抗拒的温润如玉型,才华横溢,谦恭有风度,学识渊博…… 想到这里,宸王眉心拧了拧,淡淡道:“臣答应殿下。” 九倾挑眉:“皇兄确定?” “既然殿下对她给予厚望,臣自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解劳。”宸王说着,看着九倾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深思,“虽然臣总觉得,殿下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要把轻鸾造就成为一个有能力的女官,或许还有其他的目的,但是殿下既然不想说,那么臣自然不会多问。” 九倾闻言,无声地抽了抽嘴角。 皇兄的确挺敏锐的,她掩饰得这般自然完美,他都能从中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宸王之名名不虚传。然而她心里也同样清楚,宸王做梦都不可能想得到九倾是在算计他的感情和姻缘。 宸王的心思全部放在家国大事之上,对于儿女情长这方面可以说是很迟钝的——或许也不是迟钝,而是他天生就是个冷硬的人,根本不可能分一点心思在儿女情长上。 即便九倾和夜瑾在他面前爱得死去活来,感动天地,他也完全无动于衷。 所以九倾的心思他当然猜不透,但是对于轻鸾…… 既然把她带进了王府,宸王对她虽没起什么别的心思,但到底也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或许目前来说,轻鸾在他心里的地位更像一个女儿,而不是一个女人,所以他现在也完全是一种严父的心态作祟,不希望她太早沾染男女之情。 第1245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宸王会答应这件事本就在九倾预料之中,所以也没什么特别高兴或者值得开心的地方,平平淡淡地露出了个笑容就代表这件事已经谈完了,两人也达成了共识。 然后宸王告退,九倾因为错怪了轻鸾一事而心有愧疚,特地放了轻鸾半天假,让宸王回去的时候顺便把轻鸾也领回去,让她回王府好好休息半日—— 当然,也是为了给宸王足够多的时间,让他分配好自己以后在军营当值的时间,以及跟轻鸾把以后的功课安排得更清楚细致一些,让这个死心塌地一心扑在宸王身上的小姑娘提前明白,以后的日子也即将陷入水生火热之中。 成长需要付出汗水和辛苦为代价,这个道理不管用在谁的身上都适合,就像九倾所说的,爱情虽然不讲究门当户对,但是如果你连表达自己心意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争取自己想要的幸福? 轻鸾在宸王面前还太弱小,也太卑微,她的成长是必须的,九倾因为她的执着而愿意给她制造机会,也愿意在她成长的道路上伸出援助之手,但是也仅此而已。 在宸王身上所用的这一点小小的不含恶意的手段,对于九倾来说无伤大雅,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当轻鸾真的成长到了有足够的勇气追求自己的爱情时,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九倾只是一个旁观者。 爱情是两情相悦,况且宸王是她的皇兄,九倾跟轻鸾却并无太深厚的关系,所以帮助也只是点到为止,如果努力过之后还是求而不得,那只能证明他们之间没有缘分。 对于九倾和轻鸾来说,计划已经很明了,条理清晰,只要按着这个计划走下去即可,至于最后能不能达到最终的目的,那是以后的事情。 至少眼下看来,他们的计划算是挺完美的——然而,如何完美的计划也挡不住老天故意的捉弄。 所谓的计划不如变化快,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一场选妃宴的到来,不但让九倾有些措手不及,即便是宸王也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而轻鸾,则完全陷入了一种惶然无助。 已经把朝政大事完全甩手的皇帝陛下大概是清闲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有一次在疏凰宫跟皇后谈及九倾跟夜瑾之间的感情时,恍然想到了一件大事,“倾儿离登基之日已经不远了,登基大典上自然连成亲大典一起办了,就此封了帝君以后便可专心朝务,几个皇子是不是也该准备着选妃了?” 轩辕皇室子嗣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储君没有成亲之前,其他皇子一般不会主动先成亲——虽然此事并没有正式的祖制规矩约束,皇子们却似乎不约而同地都在心里守着这个规矩,也或者是自己压根不想成亲,但至今为止,所有的皇子尚未有一人成家却是真的。 所以九倾登基并成亲之后,已经老大不小的其他皇子们还能继续逍遥地过单身日子? 第1246章 选妃宴1 所以,正当轻鸾准备正式投入到忙碌的学习之中,吸收各种知识,以期让自己成长到足以配得上宸王时,皇上一道旨意如晴天霹雳般凭空砸了下来,砸得她头晕目眩,心慌意乱。 九月重阳是最佳的赏秋赏菊季节,皇上下旨命天都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家,年满十五岁的女儿在这一日进宫参加赏菊宴。 这道旨意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齐王听到这个消息愣了半晌:“选妃宴?什么鬼?” 凛王眉头一皱,却是抿唇不语。 “选妃宴?”宸王表情淡漠之后,眉心微拢,“各皇子年纪也都不小了,也的确到了选妃的时候。” 宣王神色倒是淡然:“选妃?虽然意料之外,却也并未太过出乎意料,毕竟皇长兄都三十而立又加一岁了,二皇兄也快三十了,再不选个女子成亲,难不成要等到知天命的年纪再做打算?” 到时候该嫁人的早已经嫁人,人家年轻的小姑娘谁看得上老头子?就算他们有着尊贵的身份,天都想嫁的女子多的是,但是他们自己也不好意思糟蹋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吧。 八皇子直接跳了起来:“选妃?我还未及弱冠,选妃也是皇兄们选,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到了最后不管有关无关,也不管愿不愿意,皇帝的旨意想来是没人敢违抗的,所以他们参加也得参加,不参加也得参加。 “九月九重阳节?”九倾待在御景阁里,被这个消息弄得愣了一下,须臾,托着腮沉吟,“父皇既然已经下了旨意,那显然所有人都必须照做,不过参加选妃宴也不代表就一定能选个合适的妃子……” 抬眼看着案前神色有些怔忡的轻鸾,九倾挑眉:“轻鸾,你在忐忑?” 轻鸾回过神,垂眼掩去眸心的思绪,缓缓摇头:“奴婢只是有些意外……” 话音未落,又补充了一句,“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 九倾细细捻着这四个字的意思,淡淡一笑:“心里有什么想法?” “奴婢以前就没奢望过一定要成为王爷的正妃。”轻鸾低声淡淡道,“以奴婢的身份,本就配不上,所以想那么多也没用,只要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也就够了。” 顿了须臾,她慢慢又道:“但是如果王爷现在选了妃子,那奴婢以后就不可能有一点机会了。王爷的为人奴婢很清楚,成亲之前就从不近女色,待有了妻子之后,想来更不可能再有什么侧妃侍妾一类,而且……如果奴婢在王爷成亲之后还抱有那些心思,显然对将来的宸王妃也不公平。” 九倾闻言,唇边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眼下的形势轻鸾显然已看得很清楚,而且从她这短短的几句话中也能听得出来,不管做人还是对待感情方面,她的心中自有一个衡量道德的标准,也有不能违背的原则。 身份地位不强求,也无所谓,哪怕卑微一点,追逐得辛苦一些都无所谓,但破坏别人感情的事情,她却不会做。 第1247章 选妃宴2 能认清自己的感情,执着于心里那一抹仰望的存在,并且愿意为了这份执着而付出所有的努力,或许能夙愿达成,也或许会摔得遍体鳞伤,更或者,一辈子求而不得。 这些她都已经考虑过,并且态度坚定,不管日后结果如何都不会有半丝后悔,但——前提是,这份感情是纯洁无瑕的。 倘若沾染了一些不纯净的成分,那么对于轻鸾来说,就算会黯然神伤,她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再继续下去。 所以,虽然早已在心中勾勒出日后有了足够的自信站在他面前,坦然无畏地表露自己心迹的画面,可一旦在信念尚未达到之前,他就已经成了亲有了家,那么她的计划……也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她不会放弃自己心里的喜欢和那一抹仰望,可她会放弃自己的追逐。 九倾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淡淡一笑:“其实想要阻止宸王选妃并不难,但是轻鸾,孤并没有一直帮你的理由。你可以自己想办法,但就算孤不提醒你,你自己也该明白什么样的手段可以用,什么样的手段想都不能想,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轻鸾闻言微默,这些日子因为跟九倾之间有了一些默契,九倾虽然是尊贵的储君,但是待人平和,对她更是真心指教,而且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腹有诗书气自华。 学识和本事是一个人的底气,在凤寰宫已经伺候了三个多月的轻鸾早已经不像初来时那般小心翼翼,谨慎不安,已经能以一种平和的态度跟九倾交流,对于九倾这些听起来简单直白的话,她也能比别人理解得更透彻,更深沉。 所以她只沉默了片刻,便缓缓点头:“奴婢知道,殿下这些日子以来帮助奴婢的已经够多了,奴婢心里万分感激。” “孤并不喜欢口头上的感激。”九倾淡笑,“孤要的是你能成为孤可交托信任的人,以后成为孤身边得力的左膀右臂,才是你对孤最好的报答。” 轻鸾闻言,轻轻眨了眨眼,唇畔浮现一抹笑容:“殿下要的是奴婢的忠心和才能,但是殿下已经提前赐予奴婢太多的恩泽,就算是以后——当奴婢真能达到殿下所要求的那般,其实也还是奴婢接受得多,回报得少。” 因为当她能达到九倾所要求的那般,也同时证明她已经登上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达到不了的位置,那个位置多少人梦寐以求?多少人艳羡不已?又有多少人会因此而仰望? 对于曾经的一个小小孤女来说,这些都是皇族储君恩赐的,就算她以后把所有的忠诚都交托给她,也回报不了其施与的万分之一。 更何况,这位九公主殿下待她的真心,是无法用任何价值来衡量的。 “孤不是商人,这世上很多事情也并非都是等价交换。”九倾缓缓摇头,嗓音清透而睿智,“很多事情你心中有数,孤心里也明白,便足可。” 轻鸾点头:“那奴婢先告退了,殿下也别太劳累。” 第1248章 选妃宴3 “去吧,能不能阻止宸王选妃,看你自己的本事。”九倾点头,将桌上的一本书递给她,“从今天开始到孤登基前的这十个月里,这本帝经将与你为伴,成为你重铸自己的利器,也是你真正涅槃重生的功臣。” 轻鸾拿起那本书,躬身告退:“多谢殿下。” 离开了皇宫回到宸王府的时候刚好天黑,轻鸾从马车上下来,回了自己的小院简单地洗漱之后,就径自去了宸王的书房。 从三个月前开始,每天回到王府之后,宸王的主书房就成了她每日待得时间最久的地方,比待在自己闺房的时间还多。 今日宸王回来得较早,应该说,从那天她被殿下罚跪之后开始,宸王就开始回来得比较早了,早上天不亮就出了王府去黑翎卫训练营,而晚上日落之前一定会回到王府。 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轻鸾从九倾那里得知,宸王已经答应以后会在她身上多费些心思,时间上的调整也都是为了她,轻鸾虽同样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可她心里却感激着别人为她做的任何事情。 尤其是她放在心里在乎的人。 “王爷。”敲开了书房的门,轻鸾走到案前,将手里的帝经放在案上,“这是殿下今日给我的书,也是以后每一天的功课。” 宸王抬头,瞥了一眼她置于案上的帝经,眉心微拢,眼底划过一丝讶异。 《轩辕帝经》? 这本书是帝王书,宸王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治国之道,为臣之道,兵诡谋略尽在其中,整个轩辕皇族每一朝也只出十套,到了江山传承的时候,若要继续出书则必须由内阁大学士请示皇帝,通过帝王御批才能出书,每一代的大学士或者帝王若体会到一些心得,便会命人做下批录,在下一次出书之前让内阁编修重新修撰编写。 轩辕皇室传承数千年下来,如今的帝经已经融合了各家精华,堪称帝王书中的宝典。除了皇帝、皇子、女皇帝君、相国和太傅之外,其他人若要阅览,必须征得皇帝陛下的同意去藏书阁,而不可能人手一本。 之前因为九倾已经决定让夜瑾成为轩辕皇族帝君,所以宸王才赠与了夜瑾一本,并且完全以帝王的标准打造夜瑾,而如今九倾随手给的轻鸾这一本,却是代表了什么意思? 沉默了片刻,宸王淡淡道:“这本书除了你和本王,不许让第三个人窥视,更不能轻易弄丢了,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本王多说。” 轻鸾点头:“我知道的,不会弄丢,也不会让任何人看到。” “既然如此,还是先去吃晚饭。”宸王起身,语气疏淡,“晚饭之后,本王开始给你讲解。” 轻鸾沉默地点头,语气迟疑地道:“王爷,皇上的圣旨命皇子们选妃,王爷会借着这次机会选个女子成亲吗?” 宸王皱眉,语气微冷:“这个不是你该过问的。你的心思应该放在哪里,需要本王告诉你?” —— 今天十二更结束,晚安 第1249章 选妃宴4 轻鸾微微垂眼,小声道:“轻鸾知道自己的心思应该放在哪里。” 宸王闻言脸色微缓,正要说话,却听轻鸾又道:“轻鸾只是想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宸王再度皱眉:“什么心理准备?” “王爷如果娶了妻子,那白天待在军营,晚上回来肯定需要陪伴王妃,轻鸾就不能占用王爷太长时间了。”轻鸾低着头,声音清淡,语意清晰沉稳,“而且为了不让王妃误会,轻鸾跟王爷之间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宸王眉头皱紧,看着她的目光染上了些许深思。 “保持什么距离?” 轻鸾蹙眉,抬眼看了一眼宸王:“男女授受不亲,王爷不知道么?” 宸王眉头一抽,沉默地盯着表情沉静的小姑娘。 敢反问他了? 最近胆子的确长了不少。 但,男女授受不亲? “轻鸾已经十五岁了。”小姑娘虽然细声细气,但吐字格外清晰,语调沉稳,明显已经褪去了往日的惊惶不安,“如果王爷尚未成亲,那么我们之间清清白白,问心无愧,轻鸾就算跟王爷亲近,也是因为功课上的必要,王府里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如果王爷选了妃子成了亲,那轻鸾就不能当着王妃的面跟王爷太过亲近,因为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看到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姑娘过分关注。” 宸王尚未说话,却听轻鸾接着道:“就算理由很正当,但是抵不过人之常情——世间所有女子都希望自己的夫君把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整日与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姑娘待在一起,轻鸾会为此惹上闲言碎语,以及王妃的不满,王爷跟轻鸾太过亲近,对王妃也同样不公平。” 宸王眉头皱了又皱,盯着轻鸾看了半晌,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反驳。 甚至连训斥似乎都找不到理由。 因为他发现小姑娘说的居然真有几分道理,虽然他对此并不以为然,但轻鸾是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说的这番话,宸王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男子,从不会去思考女儿家的心思,更不知道别人家的原配夫人都是怎么做的,他也不想知道。 但是现在,选妃这件事显然对这个小姑娘造成了困扰,甚至极有可能让她主动疏离宸王——只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宸王也并没有对轻鸾的话生出其他特别的想法,他只是从轻鸾的话里听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如果他娶了王妃,那么她的功课极有可能被耽误。 不管宸王府的女主人会是谁,也不管这个尚未存在的女子是否会真的如轻鸾所说的那般,并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过分关注别的姑娘,但是对于宸王来说,协助九倾培养这个小姑娘成为未来女皇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肱骨,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最起码,比他选妃这件事要重要的多。 所以在心里简单的衡量了一番之后,他淡淡道:“谁说本王要选妃?” “什么?”轻鸾呆了一下。 第1250章 选妃宴5 这个意思就是说,他并不会选妃? 轻鸾有些诧异地呆了呆。 “把不该有的心思都给本王收了,不必担一些无谓的心。” 轻鸾道:“这不是无谓的担心,轻鸾只是想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也不必有。”宸王冷道,“看清你的身份以及你以后要做的事情,就算你说的话有些道理,这些事却也不该是你该操心的。吃完晚饭过来书房,以后再操心任何跟功课无关的事情,直接按家法处置。” 家法…… 轻鸾一愣,随即低下头摆出一副温顺的模样,并乖乖地应了声是,嘴角却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两分。 家法,是只有对自家人才能用的吧? 不过,宸王说的话大抵都不用过分琢磨或者一个劲地猜测,当他说出“谁说本王会选妃”这句话时,基本上选妃的事情已经从他的计划中被取消——虽然轻鸾也不确定,在此之前他有没有决定要遵从皇帝的旨意,娶一个合适的妻子。 但是她知道,这世间女子要阻止男子娶妻的方法其实有很多种,只是当很多手段不能用她也不敢冒险去用时,那么言语便是最简单最直白的一种方式。 宸王的性子决定了,在选妃和轻鸾要成为未来女皇近臣这两件事时,究竟孰轻孰重,所以在轻鸾开口之前,她其实已经预料到了最终的结果。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顺利,并且宸王也没有发怒——在她预想中,就算宸王打消了选妃的计划,自己也应该会受到一些责罚的,但最终并没有。 所以轻鸾的心情很好,虽然并未在面上表现出来,但是她似乎突然找到了一种跟宸王正确交流的方式,这种方式叫做投其所好。 当然,不是寻常贬义上的投其所好,而是清楚他所在意的是什么,便用这样的方式去沟通,把话敞开说清楚,不必有任何的拐弯抹角,很多事情便如此简单就解决了。 像是突然间开了天眼一般,轻鸾心里高兴于这般轻易就解决了心里的烦恼,也高兴于勾画出了以后跟宸王的相处之道,所以晚饭都比平常多吃了小半碗。 这个细节难免引起了宸王的侧目,冷硬的大冰山看着安静吃饭的小姑娘,虽然她看起来跟平常一样没什么两样,但黑色的眸心却似乎闪烁着一种晶亮的光泽。 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宸王慢慢开口:“你心情很好?” 轻鸾一惊,砰的一声头磕到了碗上,疼痛让她下意识地闷哼了一声,随即搁下碗,伸手揉着自己的白色有点泛红的脑门。 抬起眼,她看着让自己失态的罪魁祸首,第一句话就是,“王爷,食不言寝不语,您吓到我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的错? 宸王皱眉,盯着她脑门上的那点红色,淡淡道:“你吃饭的时候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轻鸾软软咕哝了一句,瞥见宸王微眯的眸子,她连忙道:“就是觉得今晚的饭特别好吃,很香,菜也很可口,轻鸾真有福气。” 第1251章 选妃宴6 九月九重阳节转眼即至。 对于皇帝的这道旨意,天都城大多官家小姐都是欢喜大过忧愁的,早早就起身梳妆打扮了起来,面上掩不住激动的色彩。 毕竟皇子们的年纪已经不小,他们是天家贵胄又是男子,年纪稍微大一些也无所谓,但是对于芳华易逝的女子们来说,她们能等的时间也只有十四到十七岁,这三四年的黄金时间一旦错过,她们就只能遗憾地嫁人。 但皇子选妃的事情偏偏又不是姑娘们能做主的,很多已经十六七岁的贵女前些日子心里还在忐忑,若皇子们还是不选妃,她们过了这段最佳年龄,必将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其他天都权贵家公子——可如何出色的公子,又有谁能及得上嫁入皇室所能带来的荣华显赫? 因着这道旨意而带来的喧闹,在重阳节这一日里越发明显,即便是身在王府已经许久不曾外出的寒钰,也能感受到这种欢闹和欢喜气氛。 “王爷,该更衣进宫了。” 侍女在旁恭敬小声地提醒,寒钰抬眼,看向眼前一片开得正好的菊园,如玉般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怔然之色。 选妃么? 他终于也要走到这一步了? 自己眼下这样的情况……要如何选妃?就算选了个女子成亲,也不过是糟蹋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可寒钰就算不是那么自恋,心里却也很清楚,自己这样的外在条件比宸王和凛王更受姑娘们的倾慕——定了储君之后,所有的皇子都失去了问鼎皇位的机会,姑娘们不管选择哪位皇子,最后都只能是王妃,所以手里握有的职务不谈,长相俊美性子又温和的钰王肯定比冷峻如冰山的宸王要获得更多的青睐。 皇子选妃……虽没有正式的明文规矩,但皇族之中历来就是储君成亲之后,其他皇子就会考虑选妃的事情,眼下九倾虽在南族还没有正式成亲,但她跟西陵九皇子夜瑾的感情如此坚固稳定,夜瑾成为女皇帝君也已经成了定局,只待登基之后二人就会正式结为夫妻—— 虽然在东幽,他们已经成过了一次亲。 唇角浮现一抹叹息般的笑意,寒钰在心里默默地道了一声祝福,倾儿,四哥愿你一世安好…… 圣旨不可违的道理谁都懂,寒钰也不例外,所以不管心里是怎么样的想法,他还是站起身往自己的寝阁里走了回去。 换上了一身月白色锦衣玉袍,腰间挂着象征皇子身份的玉佩,寒钰在侍女的服侍下将自己打理妥当,淡淡道:“车驾备好了?“ 侍女恭敬回道:“回王爷,已经备好了。” 寒钰没再说话,举步往外走去。 今天的阳光明媚照人,外面的空气清晰,对于很久没有踏出王府的寒钰来说,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恍如隔世般带着一种陌生感。 微怔的眼底,透过空旷的天地看到的,都是怎样的画面? 前世,今生,时空似乎在眼前交错,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 三更,还在写,么么。 第1252章 选妃宴7 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盛,一大片金黄,一大片雪白,一大片火红,一大片深紫……进入园子里,暗香扑鼻而来,气息沁人心脾。 这次的选妃宴虽是皇上下旨,皇上和皇后本人却并没有到场,甚至也没有让大臣们参加,而只是在众多贵女进宫之后,命宫女们把她们带进菊园。菊园的六座亭子里都分别设了座席,亭子外面也布置了足够大的场地,可供贵女们即兴表演,展示自己的才艺什么的。 五品以上官员家里适龄的女子都在这里,皇帝的意思很简单,每个皇子必须选一个自己中意的妃子成亲,既然把标准放到了五品,那么就代表皇子们不管选择谁,皇帝都不会有任何意见,即便只是一个五品官员家的千金,也照样可以成为皇室的王妃。 选妃宴是自由形式的活动,除了这些千金小姐和园子里穿梭伺候的宫女,便只有几位皇子,其他就没什么人过来了。 “殿下不去凑个热闹吗?”紫陌给九倾倒了杯茶,有些兴致勃勃的意味,“奴婢还想去看看,选妃宴是怎么样个选法呢。” 九倾闻言挑眉:“你想去?” 紫陌点头。 “你倒是真喜欢看热闹。”九倾淡淡一笑,“想去就去吧,孤这里也没什么事情需要你做,轻鸾,你要去吗?” 轻鸾想了想,缓缓摇头:“没什么可瞧的,王爷估计不会选妃。” 说着,嘴角忍不住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九倾盯着她的表情,心里着实感到稀奇,真没想到她居然真能让宸王取消选妃的决定。 宸王虽然并不会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但今年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父皇既然下了旨,按照宸王的性子来说,应该会遵从旨意选一个他自己觉得合适的女子摆在府中,即便成亲之后跟成亲之前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是九倾当真没有料到,轻鸾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让宸王表明了不会选妃的态度。 哪怕她性子平静如水,本不会有太强烈的好奇心,此时也真的忍不住好奇了。 胳膊肘撑在案上,九倾缓缓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轻鸾,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味:“轻鸾,你用的什么方法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什么方法也没用。”轻鸾摇头,声音不大却听得出心情不错,“奴婢只是跟王爷分析了利弊,以及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并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提前告诉他正宫妻子不喜欢自己的夫君把心思放在别的姑娘身上的这个事实。” 九倾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任何的手段都比不上让宸王自己选择来得更容易,也更没有风险——在昨天刚刚答应了九倾要帮她培养轻鸾之后,如果他再意识到成亲的事情会给轻鸾的功课带来什么样的影响,那么无需别人再多说一句,宸王自然而然地就会放弃选妃。 因为选妃这件事对他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1253章 选妃宴8 所以就九倾在想,轻鸾其实也是个心思玲珑通透的小姑娘。 “殿下,咱们一起去菊园看看好不好?”紫陌嘟了嘟嘴,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奴婢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前段时间殿下不是考察了很多世家公子的品性么?这些大家闺秀是否真的表里如一,殿下大概也不得而知吧,不如借此机会见识一下咯。” 九倾闻言,颇为无语的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希望天都所有权贵世家的公子和千金,都是个品行不好的人?” “冤枉啊,奴婢才没有这么想。”紫陌一呆,随即委屈地辩解,“但是表面上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这是事实啊,殿下去了解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没什么坏处,也同样没什么好处。”九倾淡淡道,“今日要选妃的是几个皇兄,跟孤没有关系。孤的那几个皇兄眼光应该还不至于差到分不出优良好坏。” 紫陌闻言一噎,顿时无言以对。 说的好像真有些道理,殿下政务繁忙,每天忙的是家国大事,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操心闺阁里的千金品性好坏? 即便是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也难免出现一点小小的瑕疵,况且整个天都城这么多官家千金,又哪里会个个都真正优秀? 紫陌沉默了片刻,忽然凝眉:“殿下,听说钰王今日也进了宫。” “钰王?”九倾眉心微皱,蓦地想起自己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位四皇兄了。 从寒钰身体好转之后,九倾几乎就没再去过钰王府。 先是忙于春闱之事,后来又去了东幽,回来之后忙于准备新晋学子的殿试,以及其他的政务安排,仔细算下来,她跟寒钰已有半年多未见。 这般一想,她淡淡一笑:“算了,就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紫陌闻言忙笑道:“就是就是,殿下就算如何繁忙,该休息的时候也得休息,该看热闹的时候也得看热闹不是?” “就你话多。”九倾睨了她一眼,起身朝轻鸾道:“走吧,一起去园子里逛逛。” 轻鸾点头。 今日阳光明媚,秋高气爽,天气舒爽宜人,最适合赏花。 九倾抵达菊园的时候,园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这处琴声袅袅,那边舞姿翩飞,各家千金小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各有千秋,黄莺出谷一般的笑声在园子深处回响。 琴棋书画四样,是千金小姐们聚在一起经常被拿来切磋的项目,而且难得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让她们发挥所长,在皇子们尚未到来的时候,她们骨子里的争强好胜已经被激了出来。 而且许多自认为对皇子们的脾性有所了解的贵女心里其实暗暗在想,皇子们都矜贵,或许不一定会明着走过来,更大的可能是待在暗处观看她们的表现。 因此很多女子也就表演的越发卖力了,眼前一派喧闹欢腾。 九倾放眼望去,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几位皇兄,远处的菊园里,欢声笑语不断,环肥燕瘦各色美人,让人眼前一亮。 第1254章 选妃宴9 九倾没有再往园子里走,而是选了一处风景不错也足够隐蔽的地方坐了下来,并招呼轻鸾和紫陌,“你们两个也坐下吧,就待在这里看看热闹,赏赏菊景。” 两人谢恩就座。 虽然地方有些隐蔽,但只是之于菊园里的喧闹欢腾而言的,事实上这里只是相对安静一些,除了偶尔路过的宫女,其他人应该不会注意到此处。 并且此处地势偏高,能将园子里的景致尽收眼底,就算有经过此处的宫女也只是走长廊,很少有人会抬头去看到这里。 一个宫女从不远处的碎石小路经过,手里都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花茶和点心,紫陌起身直接飞身而下,从她的托盘上拿了一盏花茶,两盘点心。 那个宫女看到紫陌,神情微讶恭敬喊了一声:“紫陌姑娘。” “去取三个茶盏过来。”紫陌吩咐了一句,然而话音刚落,眼角余光瞥见远处慢慢走来的一道身影,顺口改道,“不,四个茶盏。” “是,紫陌姑娘。” 宫女领命转身而去,紫陌飞身上了亭子,将花茶和点心都放到了桌上,然后抿唇轻笑:“说曹操曹操到,殿下,钰王来了。” 说完不等九倾吩咐什么,紫陌就转身下了亭子,抬手招呼:“钰王,殿下在这儿。” 寒钰抬眼,温和的眸子里似乎是装了万千璀璨的星光,唇角不自觉的展开了一抹笑弧,柔和地开口:“紫陌姑娘。” 紫陌从容行礼:“钰王安好。” 坐在亭子里的九倾闻声转头,趴在栏杆上朝下看了看,“四哥。” 寒钰抬头,嗓音柔和地道:“倾儿。” “四哥上来吧。” 似乎以前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已经不存在了一半,九倾表情平静,寒钰面上也云淡风轻,但是眼底温柔的光泽却述说着他见到九倾之后的好心情。 转过身,寒钰脚步从容地踏上石阶,往凉亭中而去。 轻鸾安静地站起身,朝着寒钰恭敬地行礼,“参见钰王。” 虽然她以前并没有见过寒钰,却知道钰王是四皇子的封号,并且九倾喊了一声“四哥”,方才紫陌在下面也称呼他为钰王。 “小姑娘面生得很,但是看着很顺眼。”寒钰笑了笑,看向九倾,“你刚收的人?” 九倾淡淡一笑,摇头:“是皇兄的人。” 哪个皇兄? 寒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宸王,但……宸王府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小姑娘? 但是这个疑惑只在心里一闪而逝,寒钰很快转过头看向九倾:“今日不忙?” 九倾摇头:“还好,紫陌想看皇子选妃的热闹,我就跟她一起过来偷个懒。” 紫陌靠在凉亭下的假山旁,看着方才那个宫女去而复返,送来了一套白玉茶盏。 “紫陌姑娘,您要的茶盏。” 紫陌接了过来,淡淡点头,“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不要多嘴。” “是。” 紫陌也回到了凉亭里,执壶倒了四杯暖茶,分别递过去放在九倾和寒钰的面前,然后给轻鸾也递了一杯,俏皮地笑道:“我们是托了殿下的福,才能品尝到如此美味的花茶。” 第1255章 选妃宴10 “说的好像平时孤怎么虐待你似的。”九倾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都坐吧,不必拘谨。” 紫陌叹了口气,捧着自己的茶盏退得远远的,靠在栏杆上,摇头道:“奴婢还是不坐了,钰王来了,待会儿肯定还有其他皇子要来,奴婢坐了再起,起了再坐,来来回回真麻烦,不如站着伺候殿下。” 轻鸾闻言,也缓缓点头:“紫陌姐姐说得对,今日园子里来的人很多,奴婢们不能逾越了规矩。” 九倾挑眉看了她一眼,刚要说些什么,一道破风声由远及近而来,男子清朗中带着几分张扬的声音响起:“殿下躲在这儿是赏风景啊,还是赏美人啊?” 人未到声先至,话音落下,凉亭中几个人同时转头,远处一个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不疾不徐地往此处飞身而来,待到眼前,身姿轻盈利落地翻过栏杆,眨眼间便进入了亭子里。 “见过殿下,殿下万安。”张扬的少年有模有样地朝九倾行了礼,转头看向寒钰,弯腰道:“见过四皇兄。” 九倾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慢慢啜了口茶,淡淡轻笑:“重阳节赏菊花,选妃宴赏美人,如今二者合而为一,八皇兄不觉得这园子里的风景格外美丽?” 来的这个少年男子正是八皇子,此时正悠哉地在九倾对面坐了下来,很自然地从桌上的盘子里捻起一块香酥脆的点心丢进嘴里,慢慢咀嚼了咽下,才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哪儿美丽。” 寒钰淡笑:“八皇弟是怕了这些美人?” “怕?”八皇子嗤了一声,“我怕她们做什么?这些美人又不能吃了本皇子。不过本皇子年纪还小,才不要这么早就娶个女人在身边绑着自己,我至少也要等到皇长兄这般大的时候才会考虑成亲。” 说到这里,他眼巴巴地看着九倾:“如若父皇要怪罪,还请殿下能帮我说说好话,毕竟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谁会这么早就成亲?殿下你说是不是?” 九倾嘴角轻抽,淡淡道:“你打算如何立业?” 说到这个…… “咳。”八皇子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搔了搔头,“那个……殿下你看啊,皇长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六皇兄都在天都城,而且他们个个不是能文就是能武,皇长兄更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再加上苏幕臣,湛祺,风云涧,还有殿下更封的云太傅,这么多人足够在朝政上辅佐殿下了是不是?” 九倾没说话,却是以一种平静而睿智的目光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点头:“好像的确如此,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打算去帮殿下赚尽天下财富。”八皇子说得斗志昂扬,眼底闪闪发亮,“本皇子打算做天下第一皇商,殿下觉得如何?” 天下第一皇商? 九倾嘴角一抽,默默无语地盯着他兴奋无比的表情,须臾道:“你想逃婚才是真的吧?” 第1256章 选妃宴11 被一口说中了真正的心思,八皇子噎了一噎,随即托着下巴闷闷地道:“不想成亲也是真的,但我的确想出去闯一闯,不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公子哥儿,殿下能不能成全我的心愿?” 他知道,只要九倾同意,他就随时可以离开天都城,天地之大任我遨游。 九倾皱眉,盯着他的表情看了片刻,“八皇兄真想出去?” “真的。”八皇子点头,“以前年纪小,可以毫不愧疚地挥霍着生来就有的富贵荣华,以及自己的年少岁月,但是我如今也十九岁了,不能继续挥霍大好时光,然而朝上的规矩也实在不适合我,我不想被繁琐的规矩和杂务困住一生。” 九倾闻言,敛眸沉吟了一阵,淡淡点头:“如果八皇兄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当然,决定是自己做的,以后遇上了磨难辛苦什么的,可千万别怨天尤人,男儿应该有自己的担当,也要为自己的冲动负责。” “怨天尤人可不是我的风格。”八皇子道,“而且我这也不是冲动,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放在心里没说而已。” “要不是父皇下旨选妃,你大概还不会主动开口吧?”九倾淡笑,“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想成亲呗。” 八皇子笑了笑,也没再辩驳。 九倾抬眼,看向菊园里的各家贵女,淡淡道:“就算你们都不想成亲,但父皇旨意已经下了,大臣们的千金也都进了宫,你们总不能把人家全部冷落在那儿吧?两位皇兄不如一起去跟美人们打个招呼吧。” 打个招呼? 八皇子下意识地开口:“万一有人看上了本皇子,死活要嫁怎么办?” 九倾嘴角一抽,以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八皇兄可以放心,孤觉得你跟四皇兄走在一起,她们的目光只会落在四皇兄身上,你就当片陪衬的绿叶好了。” 八皇子,“……” 寒钰默默看了九倾一眼,心里缓缓生出丝丝缕缕复杂难言的滋味,一点一点,如藤蔓缠绕在心尖。 虽然他们之间再也恢复不了以往那样,但如今这般……已经是极好的了,不是吗? 相比于那些日子的冷漠疏离,九倾现在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或者应该是,是淡化了疏离和隔阂,让他们看起来更像兄妹了。 这样的转变源于她心里对一些事情的理解,但更多的秘密却依旧是被遗忘的。 寒钰曾经还担心,若是九倾一个劲地追问他藏在心里的那些心事和秘密,他究竟是否该和盘而出,但是到最后,她却似乎并没有再追问的意思,显然,夜瑾在她心里所占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她对秘密的求知欲。 说不出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惆怅,但曾经的曾经,所有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故事,是否都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直至彻底消失于彼此的记忆之中? “的确该去打个招呼的。”寒钰起身,挥去了心头愁绪,举目朝园子里看去,“湛家女儿的棋艺似乎不错,我过去看看,八皇弟一起去吧。” 第1257章 选妃宴12 湛太傅家的千金湛雪此时正坐在菊园中的一座四角小亭子里,跟另外一个约莫二八芳华的女子在对弈,周遭集聚了好几个其他的管家千金,气氛还算不错,毕竟都是大家里出来的贵女,严格奉行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规矩。 寒钰和八皇子一同走过去的时候,很快就引起了一干女子的注目,从周遭突然间变得寂静的空气,以及众多女子看向他们的眼神之中,完全能感受得到她们对于钰王的满意程度。 很多人以前也见过寒钰,知道钰王是轩辕皇族所有皇子之中最温润如玉的一个,为人平和温雅,容貌也生得好,让姑娘家倾慕得很,只是这段时间以来钰王一直深居简出,几乎让人快要忘却了他的存在。 “见过钰王,见过八皇子。”众家千金纷纷屈膝行礼,端的是姿态优雅,态度矜持。 寒钰微微颔首,面上一派淡定温和的笑容,即便不说话,也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八皇子的视线则完全定格在了小亭子之中,外面这么多人朝他们行礼,亭子里的两位姑娘却一个劲地沉浸在对弈的沉思之中,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位皇子的到来。 他不由起了几分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而已。 迈着步子走进了亭子,旁边的千金小姐们纷纷给他让了位置,八皇子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心里暗暗惊叹于这两位姑娘高深的棋艺。 他目光微转,看着对面的姑娘,对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娟秀水灵,黛眉大眼,肌肤白皙,身上穿着一件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即便是坐在这里的姿势,也可看出身段玲珑妙曼。 这个女子的眉眼间跟湛祺有着几分相似的神韵,再联想方才寒钰说过的话,便大抵能猜出这个女子就是湛太傅的女儿湛雪了。 在很多男人眼里,女子太过聪慧其实并不怎么好,总是容易抢男人的风头,虽说才艺双全的女子也是能得到更多的关注,但更多的男人只喜欢女子在琴技舞艺方面能出色一点,至于才不才……倒是没那么重要。 尤其是棋艺这一块……擅棋的女子一般聪明沉稳,心思缜密,甚至比男子拥有更多的才华,让人觉得难以掌控,但是八皇子却一直觉得这是无能的男人才会有的想法,因为自身本事不够却又有着所谓的男人自尊,因此总希望女子稍微笨一些,只要能把相夫教子这一块做好就行。 但是真正有本事的男人,谁不希望夫妻之间琴瑟和鸣? 琴棋书画之中最难的一项就是棋,女子擅棋,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容貌与才情兼备,就是一个女子自信的底气。 坐在湛雪对面给她对弈的女子年纪与湛雪相仿,长得也是如花似玉,气质看着更温婉些,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织锦束腰长裙,外面罩着一件轻薄的冰蓝色披风大氅,衬得她的肌肤也晶莹玉白,好看极了。 八皇子眉梢一挑,朝寒钰看了过去,目光中流露出疑问,这个女子是谁? 第1258章 选妃宴13 寒钰淡笑不语,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八皇子微呆,无语地瞪着他离开的方向,这才刚来就走? 难不成当真只是为了应付父皇的圣旨而走一个过场? 众家千金小姐们也颇有些遗憾地看着寒钰离去,无声地叹了口气,压下眼底的失落之色。 寒钰没有去跟九倾道别就径自离开了菊园,离开皇宫回了王府。 钰王府的后花园里,菊花也开得正盛,虽然比不得皇宫里的御花园,但再好的景致……说到底,其实都是一样的。 在园子里的长椅上半躺了下来,静静望着头顶万里无云的天空,寒钰眼底慢慢流露出一片怔忡之色。 其实不该出门的。 待在王府里,一个人安静地回忆过往也没什么不好,脑子里装满了太多的东西,看到那些画面,总是下意识地跟曾经的记忆串联在一起,便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种……窒息般的疼痛。 大家闺秀,才貌双全的女子,宫里的选妃宴,御花园里的一幕幕……在记忆深处,都是那么熟悉,那么熟悉…… 就像将一个皇朝的覆灭,另一个皇朝的崛起,情景依然是一样的情景,皇宫也依然是一样的皇宫,只是皇宫里换了个主人而已。 “五品官……”寒钰缓缓闭上眼,掩去了眼底的波涛汹涌。 …… “殿下,钰王已经离开了。”紫陌一直盯着菊园里的动向,眼睛利落地扫过偌大的菊园各个方向,“不过齐王和宣王倒是来了。” 九倾安静地喝完了手里的茶,起身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回去? 紫陌转过头,有些讶异,却也没说什么,安静地跟在九倾身后走出了凉亭。 轻鸾也是一路无话。 对于紫陌来说,今日的选妃宴着实没什么热闹可看,这些大家闺秀们个个容貌不俗,若是单独走在街上都是让人注目的存在,但齐聚在这个园子里,却更像御花园里的百花齐放,各有千秋,谁也不比谁更出挑多少。 况且她们家殿下本就是个冰姿玉骨的绝世美人,紫陌看惯了九倾的容颜,再去看看其他的官家千金,瞬间便觉得也不过如此。 但是不管容貌才情如何,这些女子们显然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知道当今储君殿下最厌恶勾心斗角那一套,是以除了抚琴作画,对弈作诗之外,没人敢在菊园折腾出其他不光彩的事儿。 也因此,今日的选妃宴还算是平静。 到了傍晚时候,紫陌从外面听到了消息进来禀报:“殿下,齐王选了湛家的女儿为妃,宣王选了林尚书家的千金,凛王选了刑部尚书应大人家的女儿。” 九倾闻言抬眼,平静地笑了笑:“他们三个都选了妃子?” “是。”紫陌点头,“宸王没有踏入过菊园,但是刚才去过一次疏凰宫,应该是去见了皇上。钰王则是什么也没说,似乎没有看上眼的,而八皇子……已经离开天都城了。” 第1259章 心思敏锐的女官 九倾听完,也没有说什么,只淡淡道:“知道了。” 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下,她起身道:“孤出宫一趟,你们……” “奴婢要跟着殿下。”紫陌连忙开口,“殿下一个人出宫多危险。” 危险? 九倾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淡道:“要跟就跟着,孤也没说不让你跟。” 紫陌闻言讪讪一笑,吐了吐舌。 九倾转头看向轻鸾,“你今晚回去的功课就是以今日的选妃宴为题,写一篇文章。” “殿下要奴婢写什么样的文章?”轻鸾轻问,“是写重阳节赏菊选妃,还是写一篇奴婢在选妃宴上所见所闻之后的心得?” “你觉得呢?”九倾挑眉,“孤要的是一个能力卓绝,心思敏锐的女官,可不是一个抒情的诗人。” 轻鸾明白了,于是轻轻蹙眉:“什么都可以写么?” 九倾闻言微默,须臾道:“你指的是哪方面?” “关于钰王的。”轻鸾说完,抬眼看着紫陌,“紫陌姐姐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有些话想跟殿下单独说。” 紫陌点头,什么也没问,转身走了出去。 “殿下。”轻鸾抬眼看着九倾,“奴婢觉得,钰王对您的心思……不单纯。” 九倾敛了笑容,沉默地看着她。 轻鸾低头跪了下来,“奴婢无状,请殿下赐罪。” 九倾在椅子上又坐了下来,淡淡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钰王身上有一种哀伤……”轻鸾蹙眉,眸心渐渐流露出深思,“他跟殿下说话的时候,眼底的神色是喜悦的,虽然他一直在笑,但只有在殿下面前流露出的笑容才最真心,而在紫陌姐姐面前笑的时候,那种笑容是因为透过眼前的人而得知另外一种信息而欣悦的笑——” 顿了顿,她有些迟疑地道:“奴婢当时在心里猜测,钰王见到紫陌姐姐时应该就知道了殿下也在场,所以才笑得那般愉悦,却又带着几分疏离,那种疏离……应该是针对紫陌姐姐的,但是疏离之中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 “奴婢不知道这种愧疚从何而来,所以也就不确定自己的感觉对不对,但是奴婢可以确定,钰王到了亭子里之后,他的心情很好,很放松,有一种包容天地般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像是兄长对妹妹,而是一种……无怨无悔的成全。” 轻鸾握了握手,有些紧张,有些不安,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知道,坦白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感受,并且只让殿下一个人知道,这是她的本分,也是九倾需要的忠诚。 九倾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轻鸾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钰王离开亭子往菊园去的那一刹间,奴婢看见了他眼底的失落和哀伤,很奇怪,明明是钰王自己要去看看湛家姑娘的棋艺,可他的眼底却完全没有一丝期待,而只有哀伤,这种感觉……用眼睛看得不真切,却能更清晰地用心去感受到。” 第1260章 心思敏锐的女官2 九倾抬眼,看向窗外渐渐落下的黑幕,眸心一片沉静幽深。 轻鸾也沉默了下来,像是在整理着自己的言词,也像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继续说吧。”九倾没回头,只是淡淡地道,“还有么?” 轻鸾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又垂下眼,低声开口道:“钰王当时看着菊园里的那种眼神,像是在透过眼前一幕情景而回忆留存于心底深处的过往,有些恍惚,有些怔然,有些惆怅,还有更多的黯然。” 恍惚,惆怅,黯然…… 九倾轻轻闭上眼,寒钰今年才二十多岁,难道真要这样孤独一生,独自煎熬? 那场由他亲手制造的劫难带给她的伤痕分明还在,可当九倾隐隐明白了事情的原因之后,她已经无法去恨,况且寒钰那些日子所做的一切,也已经一点点消磨了她的恨意。 如果他能平静地接受自己跟夜瑾相爱的事实,并且心里也能平静地祝福,那么他的后半生显然要过的容易一些,可他分明无法做到—— 就算真心地祝福,无怨无悔地成全,也无法消除他心里的痛苦和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寂寥。 “奴婢远远看着他走到湛家女儿所在的小亭子里,好像是受到了两个女子对弈的吸引,可是寒钰并没有真的被吸引到,只站了不到片刻就离开了,并且没有再去与菊园里任何一个女子交流,而且直接离开了菊园……” 轻鸾低低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奴婢觉得钰王心里早已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对满园才貌出众的女子视而不见。但是又不能抗旨,所以就象征性地走了一遭,而最后……到底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 果真是个心思细腻敏锐的女子。 九倾恍恍惚惚想着,只那一刹那的时间里,就能如此清晰感受到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男子的心里活动,并且得出一个准确到可怕的结论。 不得不说,轻鸾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份敏锐的洞察力,这份胆大包天的猜测,纵观九倾面前的那几个年轻的臣子,又有谁能及得上? 假以时日…… 唇畔浮现一个清浅的笑弧,九倾睁开眼,眼底恢复了一片如水般平静清透的色泽。 “回去写吧。”她慢慢说道,语调不高却清晰有力,“以后在孤的面前,没有任何说不得的事情,不管是关于孤的,还是跟皇室乃至整个天都城所有权贵世家有关的事情,只要是你觉得不寻常的发现,便可以直言无讳,但是有个前提——” 目光转过来,九倾静静地盯着轻鸾温顺的身姿,“记得你所效忠的人永远只有孤,所有的事情也只能让孤一个人知道,除了你和孤之外,便是你以后最亲近的人,也不能从你的嘴里听到一个不该听到的字眼。” 书阁里静默了良久,气氛微凝而肃穆,空气也变得有些稀薄。 片刻之后,轻鸾俯身:“奴婢遵旨。” —— 还有四更,么么哒 第1261章 神秘不可窥测 轻鸾告退离开之后,九倾一个人坐在椅子里沉默了很久,眸子微敛,眉心似是锁着万千心事。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也就什么都不必去想,可事到如今,似乎很多事情已经注定身不由己。 轻轻叹了口气,九倾起身往外走去,紫陌站在御景阁外满脸愁容,九倾转头间,不解地打量着她的表情,“怎么了?” 紫陌回过神,连忙摇头:“没怎么,殿下还要出宫去吗?” “有些晚了,你去命人准备晚膳吧,我去金华殿一趟。”九倾摇头,淡淡吩咐道,“晚膳备好之后不必去叫我,也不许让任何人进去金华殿,我待会儿自己会过来。” 紫陌虽不解,却恭敬地点头应下:“是。” 九倾转身往金华殿走去。 南族储君轩辕九倾居住的寝殿里,常人自然轻易进不来,就算能进来,所看到的也只是属于帝王贵胄专属的寝殿规格和富贵奢华而已。 九倾其人在南族皇室中是个特殊的存在。 她的出身,她的天赋,她的身份和能力,以及她身上所有不为人知的经历,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神秘不可窥测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这位南族未来的女皇究竟有多厉害,九倾也不会主动让任何人知道——她只要清楚自己有掌控一切的能力,便足够。 轻鸾无疑是个聪明的女子,心思也很敏锐,越是与她相处得久了,与她越熟悉,便会发现这个小姑娘实在是个敏锐到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顾忌和防备的女子,她对很多事情的认知程度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但说到底,她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经历的事情着实太少,所以不懂得在君王面前掩饰自己,更没有意识到很多事情是不能说的,一旦说了,极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当然,轻鸾也是幸运的,因为她的主子是九倾,而不是其他猜忌心重的帝王。 所以只要九倾在位一日,她就算有朝一日能权倾天下,也完全不必担心帝王对她生出任何猜忌防备之心,因为不管她如何聪明厉害,在这位数百年来仅此一位的主子面前,也依旧是不堪一击的。 九倾方才在轻鸾面前没有直言,是怕吓着小姑娘,可她自己却非常清楚,撇开女子的身份不谈,轻鸾这样的性子和这样的聪明在其他任何一个君王面前,都活不长久——如果她有机会效忠于其他帝王的话。 脑子聪明且感官异常敏锐的人,连别人的情绪波动都能捕捉得这般准确,谁会不对她生出戒备? 九倾大概是唯一一个可以从容面对的人,且完全有把握驾驭并掌控这样一个小女子,所以她才说,“任何事情都可以在孤面前说,但决不能让除了你和孤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而对于九倾来说,身边有这样一个能人存在,同样意味着一个幸运——并且她格外庆幸自己慧眼识珠,被这个看着柔弱实则一点而不柔弱的女子留在了身边。 第1262章 诡异的失踪 眼前有一面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大小,九倾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掌,贴在墙上以肉眼看不太真切的一个暗纹图案上,须臾,镜子上无声地出现了一道裂痕,九倾盯着那道古怪地裂痕没动,慢慢的,裂痕越来越多,一道道细碎的裂痕就像镜子被人打破时上面出现的痕迹,朝周围慢慢地扩散,蔓延。 九倾静静地将掌心贴在上面,不发一语,直到那些裂痕中慢慢地射出细弱的光线,一道道,密密麻麻,光线越来越强,很快将九倾整个人包裹在一大片光晕之中。 再然后,这些看着流光璀璨的光线就像有强力的吸力一样,九倾闭上眼,身姿慢慢变得模糊,慢慢地走进了光线之中,直到光线由强又慢慢转弱,然后一点点消失,方才一面墙大小的镜子不见了,立于镜子前面的九倾也跟着消失了。 这一幕发生的时间很短,如果有人在场看着,心里一定会感到震惊——当然,如果是祭司殿的大祭司在,那么应该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反应。 九倾进入金华殿足有一个时辰,晚膳已经备好了,紫陌以为九倾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出来,但是现在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九倾却还没有走出金华殿。 心里有些奇怪,但思及九倾的吩咐,紫陌只能安静地等着,等了又一个时辰,依然不见九倾出来。 膳桌上的膳食早已经冷却得没有一点温度,紫陌命人全部撤了重新换过,自己却克制不住脚步往金华殿走了过去。 站在紧闭的殿门外,她抬手叩门:“殿下。” 寝殿里没有一丝动静,紫陌心里觉得古怪,不由再度抬手,叩门的力道加大了些,自己的声音也扬高了些许:“殿下!” 声音落下片刻,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紫陌有些担忧,慢慢地推门而入,殿下只说不许别人进来,但紫陌却不止一次进过她家殿下的寝殿,所以并不算是外人,进去看看应该没什么的。 而且她是真的担心。 紫陌转目看去,却并没有看到她家殿下的身影,整个寝殿之内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连一丝气息都捕捉不到。 脸色微变,紫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无声地迈步,目光如电般在寝殿各个角落搜寻——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是多心了,她原就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似是担心九倾被带人劫持一般地谨慎。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有本事对她家殿下不利,但是殿下明明回了金华殿,却为什么平白无故就失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紫陌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殿下难道出宫去了? 但就算是出宫,只要说一声就好,也不必自己悄悄地离开吧?而且殿下方才明明又吩咐要备晚膳,说明殿下是打算出来用晚膳的,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那么,殿下究竟去哪儿了? 紫陌眉心紧蹙,只得暂时离开她家殿下的寝殿。 第1263章 殿下情绪不对 “紫陌姐姐,殿下的膳食已经全部重新换过了。”准备膳食的宫女走过来小声地禀报,“此时已近亥时,殿下还没有忙完?” 紫陌淡淡道:“殿下的事情你不必多问,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 十四五岁的小宫女闻言,顿时不敢再多问,恭敬地应道:“是。” 紫陌站在金华殿外等了很久,夜里的气温骤降,虽还远远及不上冬季的寒冷,却明显地染上了几分凉意,紫陌走到石阶上坐了下来,托着下巴沉默地注视着眼前沉沉的夜色。 她有预感,殿下应该还在寝宫里,虽然不一定是金华殿,但显然并没有离开太远。 只是,为什么自己找不到她?或许殿下是突然间遇上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紫陌这般想着,心里却依然免不了几分忧急。 毕竟凭空就找不着人了,她实在没办法平静对待此事。 紫陌安静地坐在阶上,任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宫女过来禀报说已经子时了,紫陌才蓦然回神,子时? 已经深夜了,殿下还没出现? “你们该去休息的去休息,该换值的换值。”紫陌压下心底的担忧,淡淡吩咐,“别乱了规矩就成。” “是。” 待她们都离开,紫陌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她今晚的第几次叹气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完全没有心思去想着吃饭的事儿。 直到身后传来殿门被打开的声音,紫陌瞬间被惊着了一样跳了起来,转过身,呆呆地看着开门走了出来的九倾。 “殿下……”她呐呐开口,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晚膳已经撤了两次,现在该用宵夜了吧?奴婢吩咐她们马上为殿下准备。” 她的判断没有错,殿下果然没离开凤寰宫,并且也的确是待在金华殿里,只是……方才她进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找到人? 九倾没说话,神色有些怔忡。 紫陌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忙走上前,扶着她的胳膊,担忧地开口:“殿下怎么了?” “……我没事。”九倾开口,嗓音带着几分明显的压抑,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宵夜……不必了,孤要出宫一趟,你不必跟着。” 顿了一下,她强调一般说道:“任何人都不必跟着。” 说完,也不管紫陌是什么反应,径自举步走下了殿前石阶,然后足尖一点,罕见地在宫里施展起绝顶轻功,以闪电般的速度飞身离去。 紫陌僵滞地站在阶上,目光追随着那道转眼间消失在眼前的身影,直到视线里再无一人,她才呆呆地收回视线,默默地在心里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看起来情绪有些不对,这么长的时间待在寝殿里…… 紫陌皱眉,殿下的寝殿里难道有密室?不然的话殿下总不可能凭空就让自己消失的,然而这么长时间殿下待在里面没有出来,是在做什么? 一出来就要出宫,还不许任何人跟着……又是为何? 第1264章 深夜到访 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九倾一口气飞奔到宫外没有停留,夜里的风带着明显的凉意,让她的脑子不由自主地清醒了过来,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对于这难得的一次失控,连她自己都觉得讶异。 慢慢放缓了速度,直到双脚落到地面,九倾怔然了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多久没有失控了? 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九倾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上苍也会捉弄人。 九倾在想,若非自己是轩辕九倾,若非自己是神灵选择的储君,若非重活过一世,早已经拥有了非常人可比的冷静与自制力…… 若非此时,她还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爱着夜瑾,她想,她一定会如寻常女子那样崩溃不知所措。 都说上苍恩典,光泽普照世人,可真正无情起来的时候,真真是让人痛彻心扉,绝望不堪。 一步步往钰王府的方向走去,九倾在心头整理着思绪,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头阵阵钝痛,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见到的那个人—— 可若是不见,她知道以后自己根本再无法平静,无法像以往一般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虽然即便是以前,也并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是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真真正正地明白,曾经的曾经,在他们身上发生过什么事,那一场劫难的原因是什么,以及,他的哀伤,他的绝望,他成全祝福之后,却依然无法放下的执念。 这个时辰,钰王府的大门早已经闭了起来,九倾也没有要叫醒别人的意思,直接施展轻功飞身上了墙头,以她的身手,即便是半夜三更潜入任何一个权贵世家的府邸,也绝不会被人察觉。 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寒钰的院落,整个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钰王的寝阁里还一片灯火通明。 九倾安静地在门外站了片刻,便走上前轻轻地叩门两下。 “谁?”寝阁里传来寒钰温润却疏离的声音,“没事不许来打扰本王。” 九倾没说话,直接推门而入。 明亮的灯光下,寒钰穿着一袭宽松的白色里衣,正站在靠近屏风旁边的案台后面,手里拿着一支笔,似是正在埋头作画。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夜风吹拂而入,案上一张白纸被吹了起来,寒钰蓦然抬眼,容颜温润清贵,眉眼如画,只有眼底一抹孤寂来不及掩饰。 在看到立于门旁的纤细身影时,他表情一僵,手里的笔一个没握住,从手里掉落,落在白纸上,墨汁染上已几近完成的画作上,瞬间晕出一团黑色污点。 唇角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温雅的面上随即展开了一抹笑容,“倾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四哥。”九倾慢慢走了过去,“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又是在画什么?” 寒钰低头,下意识地抬手想把画作收拾起来,然而九倾素手轻抬,从放满了画作的案上随手抽出一张,垂眼间已经看清了画上一幕。 第1265章 前世的记忆1 九倾手里拿着的这张画上,画的是一个少女,才十四岁左右的年纪,容貌漂亮精致,灵动脱俗,身上穿着一袭粉色宫缎的裙装,两只大眼睛灵透通灵,不点而朱的唇瓣轻扬,小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无忧无虑,单纯而快乐。 这个少女跟九倾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跟此时的九倾在气质上有些差别。 南族的轩辕九倾性子平和而沉稳,早已褪去了少女的单纯天真,眉眼间那种毫不掩饰的快乐,如今在九倾身上也早已淬炼成了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 三年前九倾十四岁,尚未重生之前,她的确有过很长一段快乐无忧的日子,脸上的笑容大概也是如画上这般纯真,可九倾却知道,画上这女子穿着的衣服却并非这一世的自己所有—— 粉色的宫缎裙装,在曾经那个朝代里,是皇宫里最昂贵的服饰,而身为南族储君的九倾,每一件衣服所用的料子都胜过这件,并且,款式上也有着很大的不同。 九倾目光微转,看向案上其他画作,一眼看去竟有数十张之多,且每一章上的人都是同一个人,但穿着打扮却有些不同。 伸出拿起另外一张,九倾垂眼看了看,画上的自己穿着一身男装,看起来像个玉面贵公子。 看着这幅画,九倾记忆深处恍惚浮现一幕画面——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她穿着这副男装尾随在太医出诊的队伍中充当了一个小跟班,是去给当朝大将军的儿子治伤。 那也是记忆中她唯一一次穿着男装,进了大将军府,看着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男子,她心疼得无以复加,虽然他身上的伤是因为她才落下的,但是彼时她并不知道。 只是抱怨着他为何不好好保护自己,他只是笑了笑,苍白的眼底却隐藏着一抹任何人都不知道的苦涩。 或许那个时候因着这一次受伤,他就知道了,他们的相爱已经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可他不曾在她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她是皇宫里最受宠的小公主,皇上皇后把她捧在掌心宠着,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她有随时可以出宫的权力,她在所有人眼中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不可侵犯的明月珠宝。 而他…… 那个时候,武将的地位比文官差很多,而他的父亲虽然是当朝第一大将军,但官级只有四品,而公主的驸马,至少要在二品以上的官员家里选择一个才华横溢品貌出众的新贵。 可这些,当时他们都并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提前告诉他们。 九倾拿起另外一张画,安静地看着,这副画很熟悉,她之前在夜瑾哪里也看到过相同的一幅,只是那幅画是一份卷轴,而这里,只是画在了一张白纸上。 若说之前她还不确定那幅卷轴上的女子是不是自己,那么此时,她已经知道了,十月十六……是前世他的生辰,这幅画……是他跟她的最后一次幽会,算是记忆中最后的美好。 第1266章 前世的记忆2 “今晚过了生辰,明日我就要随着父亲上战场了。”他声音温柔,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等我立了战功回来,就去皇上面前求他赐婚,好不好?” 她当时满脑子都是不舍的愁绪,所以并没有看到他在说这句话时眼底的茫然,以及一种早已知道结局的悲凉。 “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她虽然不舍,可想到最多再熬过这段时间,等他有了战功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以父皇宠爱她的程度一定会赐给他们很多很多嫁妆,她要风风光光地嫁给他,让他成为举国上下最让人艳羡的男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也让第一将军世家,成为文臣们不敢再轻慢的皇亲国戚。 可等了大半年,她在宫里翘首以盼,苦苦等来了大军班师回朝的结果,最后的结果却不是论功行赏,而是一份通敌叛国之罪的证据。 满朝文武一致讨伐,奚家父子百口莫辩,那也是她第一次发现她的父皇居然如此得人心,朝堂上下所有人都表示对父皇的判决无异议,忠心服从,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替他们辩解一句。 奚家满门被抄斩,奚大将军和只上了一次战场的儿子奚寒钰被判了腰斩之刑。 如晴天里砸下一道霹雳,她被砸得头晕目眩,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去找父皇苦苦哀求,哭得嗓子都哑了,父皇避而不见。去找母后,母后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一个卑贱的武将也敢肖想天家女儿,已经注定他们的死路,宝贝女儿也别难过,母后一定给你一个最好的夫婿。” 卑贱的武将。 她呆呆地看着昔日温柔的母后,完全不明白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怎么就卑贱了? 她想问问她的母后,你安坐深宫享受荣华,你以为只凭父皇一个人就能做到?没有边关那些将士的誓死坚守,家国何以安然?父皇的龙椅,母后的凤座,都是建立在边关将士的鲜血之上。 可她说不出一个字,因为父皇的旨意来得太快,奚家满门已经被押赴刑场。 也直到那时她才知道,所有的宠爱都不是没有底线的,他们给她珍馐华衣,把她捧得高高在上,以为这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以为这样她就是会幸福快乐——可他们残忍地剥夺了她爱人的权力,下令夺了她最爱的人的性命。 她还如何幸福快乐? 她发狂一般奔出皇宫,可那么多的守卫却轻松地挡住了她的去路,父皇不让她去,她抽出一柄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并且毫不手软地在自己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所有的守卫吓得脸色刷白,不得不放她出宫,并且一路战战兢兢地护送她到了刑场,生怕她出一点点意外让父皇雷霆大怒。 然后,她见到了那个身着囚衣跪在刑场上的男人。 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间,他笑得很开心,然后看到了她脖子上的血他很心疼,问她为什么这么傻,而她哭得肝肠寸断。 第1267章 前世的记忆3 他听她哭得如此厉害,笑着笑着也就流下了泪,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男人可以流血可以却不能流泪,流泪是懦弱的表现。 可一个男人就算如何刚硬坚强,终究也抵不过皇权的无情。 他说:“吾爱,若有下辈子,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推翻皇权,我也不会再这般受制于人,绝不会让你再掉一滴泪。” “寒钰,寒钰……”她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直到监斩官喊着时辰已到,旁边胳膊粗壮的侍卫强制性地把她拉了下去,她看到了他最后的笑容,他眼里噙着泪,却笑得格外温柔说:“倾儿,下辈子我还爱你。” 下辈子,我还爱你。 这句话她没时间回答,因为她看到了一颗颗人头落地,满目的鲜血印证着天家皇权的残忍无情。 她以为,他也会如其他人那般被斩首,可不是。 他和他的父亲被处以腰斩。 腰斩…… 以前她只是听说过这个刑罚,却从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惨无人道,直到亲眼见过之后,她才知道,把自己捧在掌心的父皇原来也是如此残忍的一个人。 她亲眼看着他身体被斩断成两截,鲜血在地上晕开,但是他却没有立即咽气,剧痛让他的表情扭曲,双手死死地抠着地面,干涩苍白的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口中还在一遍遍地喊着,倾儿,倾儿。 她呆呆地看着,泪水模糊了视线,目光中只有那个人面上无法掩饰的痛苦,她最坚强最能忍的爱人,在这样残酷的刑法下被折磨成了这般—— 那一刻,她心里忽然染上了无尽的恨意。 再然后,后颈一痛,她失去了知觉。 一觉昏睡了三日,醒来之后一切早已经化作尘埃,刑场已经被打扫干净,宫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好像三天前的那一场满门被斩首的血腥惨案,根本未曾发生过一样。 对于皇亲贵胄和满朝文武来说,奚家的覆灭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对于帝王帝后来说,少了一个肖想他们女儿的卑贱武将,他们心头如被拔了根刺。 可对于她来说,却已经失去了全世界。 三日前对她避而不见的父皇到了她的宫殿,云淡风轻般说着“卑贱武将”的母后也到了她的寝宫,周遭无数的宫女忙进忙出,太医给她的颈上裹了一圈纱布,整个寝宫里的人因为她的醒来而忙成了一团。 可她看着这一切,面上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任何反应,眼底一片荒芜。 “宝贝啊,父皇以后一定给你一个最好的夫婿,让天都城所有二品以上官员家的好男儿全部站在你面前,任由你挑选,好不好?” “是啊是啊,那个奚家的儿子哪里好?不过一个武将的儿子,女儿啊,你也不要太过死心眼了。” 她抬起头,朝这对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声音清淡,一字一句却仿佛诅咒一般,说道:“父皇,母后,你们亲手毁了我,能不能不要再在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副……父慈母爱的虚伪作态?” 第1268章 前世的记忆4 看着眼前两人突然间僵硬随即变得薄怒的表情,她心头已经激不起一点情绪,慢慢地穿衣下榻,慢慢地走出了自己的寝宫,慢慢地踩着黑曜石宫砖打造的阶梯,走上了寝宫的最高处宫楼上。 俯瞰着皇宫里三千宫阙,一重重象征着尊贵身份的宫门,面对着因她的动作而开始小心翼翼地父皇母后,她回头一望,展颜轻笑:“你们说,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追上寒钰的脚步?” 看到父皇母后刹那间煞白的容色,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畅快之感,她想笑,可满脸的泪水却让她的笑容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 父皇母后心疼极了,然而他们大概以为她狠狠地哭过一场之后也就没事了,比压抑在心里来得好,所以一遍遍地安慰着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她的痛哭只是一场发泄而已,她的心,已经死了。 她想说,如果真想拆散他们,如果当真觉得他们不般配,一开始就不要任由他们经常见面,不要放任他们相爱,不要在她爱得无法自拔时再来拆散—— 就算真的不同意,为什么一定要对他赶尽杀绝?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活生生承受腰斩的酷刑?父皇,你是有多残忍,是有多恨他,才能下这般残酷的旨意。 所以,她说的话也不是玩笑啊,他们让他承受了腰斩的痛苦,让她承受了痛失所爱的苦楚,他们自己,难道不该付出一点代价? 但是她怎么可能在这里跳下去,就算要跳,她也会选择最高最高的那一处…… 那一年春暖花开,她最爱的人死在了她的眼前,拜她的父母所赐。 那一年秋,农历十月十六,她在面对着刑场的朱雀门城楼上,穿着一身红衣纵身一跃,香消玉殒那一年,她才刚刚十六岁,正是姑娘家最美丽的年华。 在跃下宫楼的那一刻,她恍惚看到了皇宫里最尊贵的两个人震惊惨白的脸色,以及他们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倾儿!” 她没有心疼,也没有后悔,只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倾儿…… 前一世她叫凤倾,同样出身富贵,可那时她跟他都身不由己。 这一世,她叫轩辕九倾,他依旧叫她“倾儿”,始终不肯改口,是因为不管前世今生,他的记忆中最爱的人一直是她,时空的轮转也改变不了镌刻在骨子里的深沉爱恋。 临终前,他说:“下辈子,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推翻皇权……” 他做到了,可命运狠狠地又摆了他们一道。 他们是兄妹啊。 他推翻的那个皇权,是她最爱的父皇和母后。 而这一世,她的父皇不再是前世的父皇,母后也不再是前世的母后,他们愿意为了她的所爱而成全,哪怕……哪怕…… 九倾抬起头,容色一片苍白如纸,寒钰僵硬地站在一旁,温润的脸色同样白得透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慢慢开口:“命运弄人,不是么?” 第1269章 前世的记忆5 寒钰怔然看着她,眼底浮现一抹震惊。 “就在半个时辰前,我看到了我们的前世。”九倾举步,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跟前世一模一样的脸庞,连名字都不曾改过,“寒钰,我们都被命运摆了一道。” 寒钰脸色刷白,死死地闭上眼,唇瓣止不住地颤抖。 “寒钰。”她抬手,轻抚着他的脸,“这一世我们不可能了,我忘记了你而爱上了夜瑾,但是打开前世记忆之后,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还没有断,只是……这一世的血缘关系已经注定,我们又错过了一世。” “倾儿……”他睁开眼,满眼深情和痛苦。 “若还有来世……”九倾双手环抱着他的要,依偎着他的胸膛,“若还有来世,我不再做皇族公主,你也卸下将军王爷的身份,我们只做一对平凡的人,我还你一世爱恋,好不好?” 还你一世爱恋,一世情深,这是她欠他的,也是成全自己曾经那一场为爱殉情的虐恋。 寒钰说不出话来,眼眶发红,双手颤抖得不像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慢慢抬起手,将她拥在怀里。 ……这一个拥抱,他盼了多久? 他曾经已经不敢奢望,还能如此近距离地触碰到她,他以为……他以为,生生世世,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 独自在感情的深渊里苦苦挣扎,一个人品尝爱而不得的滋味,他无数次在心里质问上苍,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所有的一切不甘和痛苦,在这一刻,似乎全部烟消云散。 泪水无声滑落,寒钰闭上眼,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倾儿,你……怎么会……” 她怎么会突然记起了曾经的一切? 那些,毕竟是穿越了时空的记忆,而不是简单的失忆这么简单,投胎转世之后,没有人还能记得前世的事情。 寒钰……是因为心里执念太深,几乎成了心魔,也因为受到那场劫难之后和红莲盛会的影响,所以记忆才如决了堤的河坝,突然蜂拥而来。 可她…… “这世间任何事情,只要我想知道,几乎都能做到。”九倾低声说着,抬手拭去了他眼角温热的液体,“你之前也修习过七字咒,可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七字咒究竟有了怎样神奇的力量。” 七字咒…… 寒钰下意识握紧了手,神情变得僵硬而黯然:“那一次,是我做错了事。” “你的确做错了,可错的不是你一个人,我们都有错。”九倾道,“如果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或许……” 或许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然而,这句话九倾没有说完就停住了,因为她知道,这句话毫无意义,那一场劫难让她心神俱裂,根本不可能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他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就算知道,以她当时的心境,皇宫里遍染的鲜血,她也不可能会原谅他。 退开了他的怀抱,九倾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1270章 前世的记忆6 寒钰垂下眼,只觉得她的离开带走了怀里的所有温暖,孤独感瞬间又将他紧紧包围。 “四哥。”九倾抬眼,眸心同样溢满柔情,“这一世,我们只能做兄妹,前一世我负了你,这一世不能再负夜瑾。” 寒钰压下心头苦涩,缓缓摇头:“前一世你并没有负我。” 没有吗? 在九倾看来,她是负了他的,因为她忘了他——即便最后她以一种殉情的方式成全了他们之间的生死相恋,可最终,她忘了他。 而且他身上一切的悲剧,皆来源于她那一世的父母,她虽然爱他却没能力护他,最终让他赔上了满门的性命。 “我之前恨过你的……”寒钰垂眼看着案上那些话,似乎明白她的意思,转眼间又热泪盈眶,“虽然我知道你也无辜,可父母的命,全族的命,我没办法不恨,恨那无情的皇权,恨那对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帝后,刑场上最后的诀别,我虽然说,下辈子……可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根本就不期待下辈子……” 他在想,他的爱就算如何伟大,也到底抵不过那些活生生的性命吧。 若早知如此,他宁愿从没有爱上谁。 可最后啊…… “灵魂无疑,执念深藏,我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徘徊在死去的刑场周围,徘徊在皇宫……”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他双手颤抖地整理着案上的一幅幅画作,“我看见那一身红衣的女子从宫楼上纵身一跃,刹那间……心碎成渣……” 那一刻,他想,哪怕担上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骂名,他也不该后悔爱过她。 九倾咬着红唇,眸心浮现出清晰的水光,如画的眉眼间亦染上了深沉的哀伤孤寂。 命运的轮盘,非凡人能操控。 他爱而成魔,不惜毁天灭地,亲手推翻皇权,即便是在尚未恢复前世记忆的时候,心底亦有着那般虽没有说出口却要跟她厮守的执念——可她早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她。 当所有的一切真相大白,命运的残酷却着实让人无法言说。 为了不再受命运摆布,她在轮回之中修渡了一场大劫,只为来世拥有掌控一切的能力,也因此,她虽然死去的时间跟他相差不多,但是转世的时间却比他晚了好几年—— 只是,谁能料到,他们这一世……居然就成了兄妹? 起初感情要好,或许便是因为冥冥之中他们的牵绊尚未了断,转世之后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近在咫尺,可她成了南族最尊贵的储君,一日成君,尊卑有别。 当所有人都因为她的身份而敬畏有加,恭敬顺从之后,只有他一如既往地与她亲近,她一日日往钰王府跑,享受跟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些日子的经历……与前世何其相似? 可后来…… 在早已丢失了前世记忆的时候,面对那场劫难,她却生生地与他生了隔阂,对他日趋冷淡,导致他为了消除她的怀疑防备而亲手毁了自己一身修为,落下了一个残体病根…… 第1271章 前世的记忆7 后来的后来……她不解他的所作所为,不解他的愧疚,他的痛苦,他的自责。 可她对他的恨意,却一日比一日淡化,甚至慢慢地开始想索要一个答案。 当一切真相揭开…… 追根溯源之后,原来皆是前世的因,今世的果。 “四哥。”九倾慢慢开口,抬眼间眼底恢复了一片平静,“我已经不是前世的我,曾经几千个日子渡劫修行,才让我有了这一世惊人的天赋和掌控一切的能力,然而伴随着这些能力而来的,还有我身上的责任。” 寒钰缓缓点头,眼底的殇色也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片沉寂,“我明白。”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所面对的,所需要承担的,已经不单单是儿女私情这么简单的事情。 曾经的单纯少女早已淬炼成凤,她是这个皇朝未来的主子,如果在五年前尚未被封为储君的时候,她得知这一切真相,九倾或许不会选择修习七字咒,不会让自己成为南族储君,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去西陵,爱上一个叫夜瑾的男子。 就算他们是兄妹,无法成全前世的姻缘,但找个无人的世外桃源隐居起来,就这样以兄妹的方式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是此时,很多事情却都已经成了既定的事情,无法改变。 她肩上担着整个皇朝,整个天下苍生,爱上夜瑾时,她不会为了夜瑾而放弃这个责任,如今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她同样不可能为了寒钰而放弃这一切。 前世她能为了爱而殉情,是因为她只有一个人,没有那么多责任等着她去承担。 而这一世她是轩辕九倾,哪怕抛却爱情成为一个无情的人,也不可能抛弃自己肩头的责任。 这是她的原则。 冷静到连自己都觉得无情,但她只能坚守。 “四哥。”九倾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帮着他把案上的画一幅幅收拾起来,“这些都烧了吧,以后你只是寒钰,是我的四哥,你把我放在心底,然后娶一个王妃——” 寒钰倏然抬眼,眼底浮现震惊,刚要说话,却见九倾缓缓摇头,嗓音柔和地道:“就算你不爱她,但是能有个女子陪伴你这一生,你们能有个孩子,让这座王府多一些热闹和生气,你的下半生会过得更容易些。我不希望……” 吸了口气,她扬起一抹略带苦涩的笑容,“我不希望你的下半辈子,一个人孤独冷寂,身边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一个人守着一座偌大的宅子,孤单寂寥,时间会特别漫长难捱。” 寒钰没说话,眼底却有一闪而逝的伤痛。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点头:“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会照你的话去做。” “四哥。”九倾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目光温柔沉静地盯着他的眼,声音坚定如许誓言,“你相信我,我有办法……来世,我一定不会再负你。” 寒钰想说什么,“倾儿……” “寒钰,你该相信我的。”九倾摇头缓缓扬唇,“你一定要信,我说到做到。” 第1272章 前世的记忆8 寒钰沉默了下来。 “这一世我爱上了夜瑾,我会用所有的心思去爱他,否则便也是负了他的一腔情深。而对于你……来世,我一定交给你一个完整无瑕的倾儿,寒钰,请你信我。” 寒钰点头,低声道:“我信你。” 只是,来世太遥远……而命运的事情,凡人又岂能掌控? “不要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九倾似乎是看出了他心底的想法,淡淡一笑,“你忘了,我是神灵选择的储君,前世我所求的是非凡的天赋和掌控一切的能力,那时我尚且柔弱,可最终还是修成了这一世的夙愿,不是吗?” 寒钰抬眼看着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但,“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什么代价也不用付。”九倾说完,苦笑着补充了一句,“至少,不管是什么代价,也比不得被腰斩的痛苦。” “倾儿,”寒钰唇色发白,一瞬间握紧了她的手,“那些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可存在于记忆深处的那些东西,一旦记起,就再也无法或忘。 “寒钰,一生很漫长,一个人守着一生,独独,寂寞,会觉得时间太难熬,但一生其实也就区区七八十载。”九倾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清晰而柔和,“选择权在于你,只要你愿意,来世我十倍百倍爱你,可否?” 她承诺的来世,绝不是一句空口白谈。 九倾心里清楚这一点,寒钰……也终于明白,她不是在承诺着虚妄的东西,而是她已经确定自己能做到,也愿意去做,只要他还愿意等。 “我不等,又能做什么?”他看着她,唇边缓缓浮现一抹落寞的笑容,“这一生,是幸福还是孤独,我都得活下去,不是吗?你给了我来生的一个希望,我守着这个希望活下去,就可以活得不那么辛苦,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九倾咬唇,“寒钰,你会觉得我很无情么?” “怎么会?”寒钰闭了闭眼,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真心的笑容,“倾儿是个有情之人,前世你为我殉情,成全了自己的爱。今生你为天下苍生和夜瑾,是为成全责任和另外一个人的痴心,责任和夜瑾你都不能负,但你毕竟也只是一个女子,又不是博爱的神仙,怎么可能把感情同时分给两个男子?所以,我能理解,也不得不理解……因为,就算你愿意成全我,我们这一世的感情也不容于世,所以我愿意等,等你许诺给我的来世。” 说到这里,他目光里浮现出点点星光般的色泽,“今晚你的到来对我来说,已经意味着解脱,今晚之后,我不会再日夜遭受心魔的折磨,也不会一个人黯然伤怀,即便只能做兄妹,也已经消除了之前隔阂和疏离,我们还可以恢复到以前那般……是不是?” 九倾点头:“是。” “还有十个月你就登基了。”寒钰轻抚着她的发丝,低声轻叹,“四哥祝福你跟夜瑾,希望你们成亲的那一日能早点到来,我会给予最真诚的祝愿,愿我的倾儿一世安好。” 第1273章 前世修来的福分 愿倾儿一世安好。 这句祝福寒钰说过不止一次,可之前任他如何真心祝愿,心里却始终有放不下的牵念,而如今,心里似乎骤然释怀了许多,所以这一次是真真正正没有丝毫芥蒂说出来的。 他们曾经深爱过,而今九倾愿意给他一个希望——不管这个希望以后能不能实现,至少,她心里深处还有他的存在。 九倾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过往,消除了对寒钰的隔阂,对他来说已经意味着一个解脱,可以让他余生不至于太过痛苦。 而他,不管有多少理由多少借口,前世的劫难是他一手造成,纵然一次重生让所有的事情回归原点,南族还安好,父皇母后,以及所有皇室宗亲也依然活得好好的,但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曾经自己的确制造了这样的一场罪孽。 所以这一世的等待,可以权当是对他的惩罚,虽然这个惩罚有点轻,完全不足以赎他曾经的罪。 所以,这一世所有的事情,便到此为止吧。 “夜瑾是个很好的人。”寒钰说着,“他的一颗心都扑在你的身上,有他在你身边,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九倾点头:“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好得让我这样无情的人,也忍不住爱入了骨。” 寒钰沉默片刻,道:“他前世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所以才修来了这一世,得以让倾儿这般爱他。” “不是。”九倾淡淡一笑,“夜瑾以前也常说他是上辈子做了太多行善积德的事情,可我觉得,跟他相遇相爱,或许应该是我的幸运。” 转头看着寒钰,她道:“夜瑾这个人很存粹,爱上了一个人,会全心全意付出,被他爱上的人才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相比之下,我心里装的东西太多,江山,责任,大义,儿女情长只能排在后面,相对于这段感情来说,他才是吃亏的那一个,我们的付出其实是不平等的。” 九倾早已经明白这个事实。 因为重生过的经历,她早已没有了曾经属于少女的纯真和热情,那一场灭族的劫难现在想来,虽然已经能释怀,但当初的事造就了她一夕之间成长的性格,再加上修习七字咒的原因,让她早已没有了属于少女的满腔热忱情怀,当江山责任在心里根深蒂固时,爱情曾经也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夜瑾的出现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却似乎让她一日日变得柔软,她没有骗寒钰,这一世不管有没有寒钰,她爱夜瑾的心都不会变。 这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进驻了心扉,融入了骨髓,让她深爱着,不能伤害,更忍伤害。 “倾儿,你今晚来这里的事情,会告诉夜瑾吗?”寒钰自己释然之后,却忍不住想知道九倾的决定,也担心这样的过往让夜瑾无法接受。 “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大抵无法对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 九倾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已经看到了夜瑾的来世。” 第1274章 帝王若无情,何以爱天下苍生? 已经看到了夜瑾的未来? 寒钰诧异。 九倾却没有多说什么,“我该回去了,四哥早些休息吧。” 寒钰点头,“你今晚半夜出宫,大抵会惊动父皇和皇后吧。” “没事的。”九倾挑眉,“反正我又不会谋反作乱,更不是要跟人私奔,担心什么?” 寒钰闻言失笑,有些怀念她难得的俏皮。 离开钰王府之后,九倾却遇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看着眼前一袭白衣的大祭司,九倾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么晚了,大祭司不在祭司殿待着,站在这里做什么?” 年轻的大祭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么晚了,殿下不在宫里待在,从钰王府出来……又是在做什么?” 九倾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臣奉劝殿下一句,南族储君不该有真情。”大祭司淡淡道,“你爱上了夜瑾已经是个错误,如果纠结两段感情,更是错误中的错误。” 九倾道:“谁告诉你,孤在纠结着两份感情?” “如果没有,殿下今晚来钰王府做什么?” 九倾道:“只为了却一桩前尘旧事,让自己和别人都得到一点解脱,这样不行吗?” 大祭司皱眉,“殿下,神灵庇护的南族需要圣明的君王,世世代代皆是,如果殿下被儿女私情左右,只会亲手将自己毁了。南族七字咒是个神灵恩赐的庇护南族的护国之宝,不是殿下拿来窥视前生来世的八卦镜。” 九倾闻言倏默,一时没有说话。 “殿下……” “孤知道。”九倾叹了口气,抬眼看着远方的天际,“只此一次,孤会为自己的所为所为接受惩罚,大祭司放心便是。” “如果殿下当真觉得自己错了,那就放弃跟西陵皇子之间的感情。”大祭司道,“臣可以替殿下在神灵面前祈求宽恕。” 九倾目光微转,有些讶异地看着大祭司,须臾,冷冷一笑:“大祭司为何一定要针对夜瑾?他前世跟你有仇?” 大祭司脸色瞬间变得冷漠,“殿下莫要玩笑,臣只是为南族社稷考虑。” “恕孤不能苟同。”九倾摇头,“你是侍奉神灵的大祭司,孤尊重你,是因为对神灵的敬仰,但是司命,孤可以告诉你,大祭司的职责只是负责为皇室祈福,帝王感情之事轮不到你来干涉。” 司命大祭司闻言,似乎噎了一下,随即语气冷冷地道:“但是……” “你针对夜瑾,无非就是因为从八卦镜中看到的那场劫难。”九倾淡下了语气,不想听他但是,“但是一年多下来,孤不相信你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全部经过——今晚你既然知道孤做了什么,那么你也应该清楚了那场劫难的前因后果,原本就跟夜瑾毫无关系,孤希望你别再拿他出来说事。” “帝王本该无情。”大祭司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殿下沉迷于男女之情,一定会给南族带来祸患。” 如果九倾不是修养太好,这会儿她大概会爆粗口。 忍了又忍,她冷冷道:“大祭司操心得太多了,也太自以为是。帝王如果真的必须做到无情,又何以爱天下苍生?” 第1275章 强词夺理 见对方还想说什么,九倾抬手阻断了他的话,“孤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跟大祭司谈论这个话题,身为侍奉神灵的大祭司,你该操心的是南族的国祚,而不是插手孤的感情一事,大祭司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就走。 “殿下——” “司命。”九倾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他,眼底寒色弥漫,“孤可以告诉你,不要在任何时候试图对夜瑾做些什么,大祭司固然本领高强,修习了祭司殿的神力,但孤可以毫不介意的告诉你,你的本事在孤面前,不值一提。” 大祭司没说话,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道:“如果殿下被感情左右,那么,如何高深的本领也只会成为摧毁南族的利器。” “你在强词夺理。”九倾冷笑,“如果孤会被感情左右,继而摧毁南族,神灵便不会选择孤成为南族之主,大祭司还是回去好好侍奉神灵,洁净自己的身心吧,孤觉得你跟朝上那些冥顽不灵的迂腐老头也没什么区别了。” 说完,她没有再逗留,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祭司站在原处,一身白色祭司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沉默地注视着九倾消失的方向,眼底情绪幽深难测。 回到宫里,果然如寒钰预料的那般,九倾半夜出宫的事情已经引起了皇帝的侧目,并且让她去疏凰宫一趟。 九倾本就无疑隐瞒,所以皇上知道了也并不奇怪。 “这么晚了,父皇母后还没睡下?” “睡下又醒了。”轩辕重裹着厚重的衮服披风,斜倚在榻上,“深更半夜你出宫做什么去了?” 寝宫里很安静,皇后也没有惊动宫女,自己去倒了两盏热茶,一盏递给了九倾,“喝口茶暖暖身子,晚上这么寒凉的气候,有什么事情不能白日里去?” “多谢母后。”九倾接过茶盏,也没有做,只是斜倚着屏风站着,“只是临时想起一事,不去解决了心里不舒坦,现在舒坦了,父皇母后不必担心。” 皇后把另外一盏递给了皇帝,闻言轻笑:“我觉得你这一年多来挺稳重的,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一样?” 九倾低头喝了口茶,但笑不语。 小姑娘吗? 因为曾经,她也的确跟个小姑娘一样,单纯无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如今…… “父皇,母后,儿臣该回去睡了。”九倾搁下茶盏,“你们也再睡个回笼觉吧,离天亮还早呢。” 说完,就径自转身离开。 轩辕重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她离开,眉心微皱。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的眉心,皇后轻声劝慰:“行了,你也不必太担心,倾儿做事有分寸。” “就怕她太有分寸了。”轩辕重道,“你没发现她越来越不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了?虽然是一国之君,本该冷静自持,具备帝王气度,但这样的性子,也未免太冷静了。” 皇后闻言,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她以为皇上是担心九倾外出的事情。 第1276章 情感交织的混乱 此时被他这么一说,皇后也不由忐忑,“那……皇上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 轩辕重缓缓摇头:“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是有点心疼吧。” 皇后一怔,瞬间沉默了下来。 是啊,他们的女儿今年才只有十七岁,可她的心智却太成熟冷静了,冷静到完全没有一个正常的姑娘家在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 九倾回到凤寰宫却并没有心思睡,而是一个人在书阁里坐到了天亮,什么也没做,只是独自坐着发呆,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这是她自那场劫难中重生之后,第一天放任自己沉浸在混乱的思绪之中,第一次放任自己失控,虽然时间很短,也并没有人知道此时她脑子里的一片混乱。 紫陌被打发去睡了,书阁里安静得让人觉得孤寂。 褪去了之前的冲动,此时冷静下去她才开始思索,今夜利用七字咒心法的神力去窥视前世今生的行为究竟是否是对的,承诺给寒钰的下一世—— 承诺给寒钰的下一世,是她恢复前世记忆之后应该有的决定,她不希望寒钰余生活在孤独之中,了无声息如行尸走肉,所以给了他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这一世,不,应该说此时此刻,她确定自己爱的人是夜瑾,对于寒钰,这一世的十七年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把他当成兄长,想起前世时……高高的宫楼上纵身一跃的绝望,心里仿佛还残留着锥心般的剧痛。 以至于,她的感情出现了一点各种情感交织的混乱。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足够理智,理智到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被控制得很好,可此时她才发觉……感情一事从来生不由己,若真能控制,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的爱而不得? 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她突然开始想念身在东幽的夜瑾,非常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跟夜瑾的这段感情,她一直保持着一种理智的状态,哪怕她告诉过夜瑾,告诉过自己,也告诉过寒钰,甚至告诉过身边所有的人,她爱夜瑾。 可在今晚之前,她对夜瑾的爱……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就好像,她一直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一个为了爱她而失去自我的男子出于怜悯的回应,并且始终站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用一种宠大于爱的方式来回应着他的感情。 而此时,当九倾罕见地因为情感混乱而产生一种只有自己察觉到的无助和慌乱时,她才发觉自己心底,依旧残存着一些属于寻常女子的脆弱,这种脆弱让她猛然惊觉,原来…… 她并不是真的无坚不摧,不知曾几何时,自己对夜瑾的感情居然已经深入心扉,进入骨髓,以至于当她此时一个人静静思索时,才发现方才给予寒钰的承诺竟完全没有考虑到夜瑾。 她忍不住开始想,若夜瑾知道了这件事……他本来就爱自己爱得太没有安全感,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 第1277章 云销雨霁,心念终定 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感到伤心绝望?会不会觉得她太残忍? 一连几个“会不会”从心头闪过,九倾闭上眼,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痛的滋味。 自己似乎的确太残忍,太无情了。 “夜瑾……”叹息声从唇畔溢出,她无声地在心里自嘲。 夜瑾,你似乎……也成了我心底的执念了呢。 夜,静悄悄地过,窗外的风,静悄悄地带走了黑夜。 一夜无眠。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亮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时候,九倾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眼睛有些酸涩,抬手揉了揉眉心,她低低叹了口气,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转身走出了书阁。 “殿下。”紫陌一早就候在了书阁外,见九倾终于走了出来,担忧地看着她,“殿下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九倾摇头,目光却落在了她的手上,“你拿的什么?” “啊?”紫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将手里的信函递给了九倾,“这个是瑾王寄来的信,奴婢今早起来时从影卫手里拿到的。” 夜瑾的信? 九倾心头一软,连忙伸手接了过来,也没避讳什么,当着紫陌的面就拆开看了,看着看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一抹笑容,仿佛云销雨霁,瞬间驱散了所有积聚在心头的阴霾。 “瑾王写了什么让殿下这么高兴?” 紫陌见她笑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心情陡然放松了很多。 昨晚殿下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她真担心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九倾淡淡道:“夜瑾写了什么,也跟你无关,小丫头片子别这么多的好奇心。” 紫陌嘴角一抽。 九倾抬头望了望天,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气候宜人,是个赏花的好时节。 “奴婢先伺候殿下洗漱吧,早膳已经备好了。” 九倾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寝殿,简单地洗了热水浴,洗去周身低落的情绪,扫去了所有沉浸在新帝不该有的阴霾,九倾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换上了一身带着些许少女意味的月白色宫装束腰百褶裙,对紫陌吩咐道:“早膳不用太丰盛,拿些粥和馒头,两盘小菜,我们去花园里吃,也不要带其他人。” 紫陌诧异地看着她好久,“殿下?” 早上空气还很寒凉,这个时候去园子里用早膳,除了早晨的露水之外,压根感受不到什么鸟语花香吧。 九倾淡淡道:“照做。” “是。”紫陌无奈,虽不明白她家殿下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想来九倾应该有她自己的打算。 凤寰宫的后园跟御花园相比,几乎没有任何逊色的地方,百花齐放,即便是入了秋,园子里各种各样的花依旧开得美不胜收。 穿过长长的回廊,转弯走过一条幽静的碎石小径,花园深处,出现一个美伦美化的秋千。 看着眼前这个开满了红白黄蓝各种花朵的秋千,紫陌恍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心里一舒,忍不住想笑,原来殿下也有这么纯情柔软的时候。 第1278章 想你的瑾 这架秋千是以正在生长的花藤藤蔓直接编织而成,这种花藤韧性很强,除了冬季里结冰的那半个多月,几乎可以说一年四季常开不败,所以这个秋千也成了个会开花的秋千。 紫陌看到这个秋千,就想到了瑾王曾经给他家殿下做的那个,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九倾是想睹物思人吧? 园子里有一个圆形的木桌,紫陌自己动手搬了过来,擦拭干净桌上的露水,又将秋千的座上也擦拭了一番,转过头,却见九倾对着满园的花草皱眉沉思。 “殿下?” 九倾转头看着她:“怎么了?” “没有啊。”紫陌愣愣摇头,很奇怪地看着她,“奴婢还想知道殿下怎么了呢?感觉殿下像是在发呆一样。” 九倾淡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事情?” 九倾摇头,没有想说的欲望,淡淡道:“今天政务放下,我要休息一天,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紫陌闻言诧异了一下,随即点头,“是。” “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让他们去找皇上或者宸王。”九倾接着道,“不过眼下来说,应该没什么紧急的大事。” “奴婢明白的。”紫陌将桌子都收拾好了,转身出去准备早膳。 “等等。”九倾喊住她,吩咐了一句,“顺便拿一套笔墨纸砚过来。” “是,殿下。” 九倾靠着秋千坐了下来,展开一直握在手上的信函,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忍不住又笑了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九倾,算算我们有多少个三年没见了?离别的滋味真是难受,我发誓下一次见面之后,一定要永远赖着你,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再也不要体会这种酸涩难捱的离别滋味。 你离开之后的这几个月,我想你想得发慌,白日里只能通过一日复一日的政务让自己暂时忘却思念,而晚上……每个晚上我都孤枕难眠,只能望着天边的月亮,把它想象成你,然后对着月亮说一声,我想你了。 为此,我还把床榻都挪了个位置,就为了每晚躺在床上的时候能看到窗外的月亮,入睡时就能想象着你在身边陪着我。 对了,我不在身边的这几个月,你没有拈花惹草吧? 我相信你不会的,在我容色衰退之前,大概没有哪个男子能如我这般好看到让你心动是不是? 我也是啊,虽然你没在身边,但是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哪怕有个天仙般的美人摆在我面前,我都做到了无动于衷,还不小心辣手摧花了一把,把她重伤了。 分开这么几个月,像是过了几十年一样漫长,真希望日子能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我就能早点见到你了。 关于东幽江山传承的问题,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但我还在考虑,是要现在告诉你,还是等见面了再告诉你? 你想知道吗? 如果你非常非常想知道,你可以写信来告诉我,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想你的瑾。 第1279章 真是够肉麻的 爱你的瑾。 九倾静静地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眼底不自觉地溢满了温柔。 为我守身如玉么? 一个男人守身如玉……也真亏你说得出来。 不过,为什么就这么开心呢? “殿下,笔墨来了。” “放在桌上吧。”九倾抬眼,将手里的信函细细折叠了起来,在桌上铺开了一张白纸,开始提笔蘸磨。 墨盒里有研好的磨,九倾提笔在纸上写下隽秀的字迹。 …… 答案是什么,嗯,我还挺想知道的,没料到你这么快就想到了办法,果然是个天生的帝王之才。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如此一算,我们俩分开的时日大约有三百年了,好漫长,我都没感觉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 一个人投胎转世三次,也不过三百年。 一只狐修炼成妖,三百年也足够了。 所以你就当做这段时间是在修炼吧,待到位列仙班那一日,应该就到了我们重逢的时候。 至于那个主动送到眼前的美人,嗯,其实按照我的想法来说,一国之君该有怜香惜玉之心,怎么能重伤人家?就算你对她没什么意思,但按照正常人的眼光来说,她应该比月亮好看吧? 你可以退而求其次,把她当成我,每天看着也比那轮孤寂的月亮要赏心悦目多了,空暇的时候还可以邀美人喝喝茶,弹弹曲子,做个诗词书画什么,何其快哉? 不过既然你已经做了这件事,我似乎也不该谴责你什么,但我的建议你还是可以考虑…… …… 紫陌见九倾一边书写,嘴角止不住地扬起笑弧,心下忍不住好奇,偏过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看,顿时愣住了。 殿下这写的什么?给瑾王的回信? 但是这信的内容……怎么那么不符合她家殿下的风格啊? 三百年没见,什么意思? 他们今年才多大,哪里有三百年没见?连修炼成狐妖都出来了,殿下是要改行当捉妖师吗? 紫陌越看嘴角越抽得厉害,更无法想象的是,她家殿下居然主动建议瑾王邀美人喝茶聊天,抚琴作画,好好享受一番美人恩? 若不是亲眼看见,紫陌实在难以想象这封信是九倾亲笔写的。 这是在哄孩子,还是故意秀恩爱啊? 九倾没心思去理会紫陌的想法,在下面又写了一段,然后停下笔,直起身子看了看,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便坐着等字迹自然风干,须臾之后,她抬手将这封信细细地折了起来,让紫陌去拿了个信封,把信装了进去,封好,递给紫陌。 “以神鹰传信,三日之内能到。” 紫陌嘴角一抽,心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至于麻烦神鹰吗? 殿下就不觉得有点大材小用? 心里这般想着,却到底没说什么,“殿下,轻鸾已经来了。” “轻鸾?”九倾挑眉,随即想起自己并没有放轻鸾假,但是今天自己不想理会朝政,所以轻鸾在不在身边也都无所谓。 “去告诉她,把昨晚的功课交过来,然后可以回去休息一日,今天孤自己放假,顺便给她也放一天假。” 第1280章 真是够肉麻的2 紫陌领命而去。 九倾放松了身子靠着秋千,抬眼望着万里无云的天际,在脑子里勾勒着夜瑾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的表情,是郁闷,还是委屈,或者是惆怅? 想到了解决东幽江山传承的办法,这么短的时间,他想到了什么办法? 不会是整夜整夜孤枕难眠,然后突然间蹦出来的想法吧? 为了摆脱东幽这份帝业,他也真是拼了。 别人家的男人逐鹿天下,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明枪暗箭,阴谋诡计,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亲情美人全部滚一边去,甚至不介意尸骨成山。 他倒好,到了手里的江山却如烫手山芋一般,恨不得立即甩出去。 也的确是个辣手摧花的,娇滴滴的一个美人,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呢?人家是抱在怀里疼宠都来不及吧。 九倾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殿下。”紫陌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食盒,拿着轻鸾写好的文章,嘴角一个劲地抽着,表情格外古怪。 九倾抬眼,有些奇怪于她的表情,“又怎么了?” “这里还有一封信。”紫陌将手里的信函跟轻鸾的文章一并递给了九倾,“瑾王的。” 九倾愣了一下,还没说什么,却听紫陌低声咕哝:“瑾王是担心一封信写太多累着信鸽,所以才分两次写么?” 九倾闻言,顿时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紫陌哼哼了一声,把桌子上的笔墨都收拾了,然后将食盒里的粥和馒头,以及两个小菜一并端了出来,在桌子上放好。 九倾已经展开信开始看了。 紫陌到底是没忍住,想知道瑾王写了些什么重要的国家大事,以至于连续寄了两封信过来,然而触目所及,赫然是一句肉麻的情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从来没体会过男女之情的紫陌霎时恶寒了一下,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全部争先恐后地冒起来了,她忍不住吸了口气,打了个寒战,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的情诗应该是一些风流纨绔子弟最拿手的把戏吧,用来哄美人很有效,而瑾王那样清贵脱俗的一个人,什么时候也擅长写这些哄骗小姑娘的诗词了? ……真是够肉麻的。 九倾看完了信,照样细细地折了起来,淡定地瞥了她一眼,“你那什么表情?眼红了?要是羡慕的话可以告诉我,看你喜欢哪位风流倜傥的公子,我尽量为你争取。” “啊?”紫陌张了张嘴,随即翻了个白眼,“奴婢什么时候眼红了?这样的情诗殿下看了都不会觉得肉麻吗?瑾王真是……太幽默了。” 最后一句话,她是在舌尖上绕了一下,才说了出来。 幽默? 九倾不置可否,淡淡道:“坐下用膳吧,我饿了。” “哦。”紫陌坐了下来,给九倾盛了一碗粥,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须臾,才后知后觉地道:“这封信看起来也挺重要的,殿下不用回吗?” 第1281章 她家殿下这是……犯相思了? 九倾没说话,安静地用完了早膳,淡淡道:“你收拾好了也去休息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静会儿。” 紫陌闻言,想了想,“那奴婢就等午膳的时候再过来?” 九倾轻轻点头,“嗯。” “是。”紫陌恭敬领命,“奴婢先去给殿下泡壶茶送过来。” 九倾不置可否,沉默地敛着眸子,视线在自己手里的信函上掠过,眸心划过一抹柔光。 “南族需要圣明的君王,世世代代皆是,如果殿下被儿女私情左右,只会亲手将自己毁了。” 大祭司的话从脑子里闪过,九倾蹙眉,心头划过一丝不悦。 自重生之后,九倾自诩已经能自主掌控一切,不管是责任还是感情,即便是确定自己已经爱上夜瑾之后,她也从不认为自己会被感情所左右。 责任和情感,在她心里向来被分得很清楚。 而司命大祭司干涉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作为一个侍奉神灵的大祭司,他唯二需要操心的事情是自己对于神灵的忠诚,以及南族的国祚昌盛。 她的感情,不该由他来评判。 虽然无可否认他说的有句话是对的,七字咒心法是神灵恩赐的护佑南族的护国之宝,不是她拿来窥视前世今生的八卦镜。 所以对于昨晚窥视前世今生的举动,她有过片刻的后悔,也在心里反省过,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后悔亦是无用,只能接受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然而此时却不知为什么,想到司命大祭司一次次针对夜瑾的言语,一次次欲强行干涉他们感情的意图,九倾心里突然间产生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这种感觉很奇怪,似是油然而生,来得有点莫名其妙,感觉却变得很强烈。 强烈到不容忽视。 她在想,司命会不会真的会对夜瑾不利? 或者说,在他阻挠这份感情而不得时,他是不是已经在想办法对付夜瑾了? 然而…… 九倾皱着眉,在脑子里不断思索,司命如果真要对夜瑾不利,那么一定需要避开自己,可即便他如何避开,一旦他使用祭司殿的神力自己就会在第一时间内察觉到,所以他不可能得逞,而倘若他不用神力,那么凭夜瑾现在的本事,司命也奈何不了他。 这般一想,九倾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多心了,可缠绕在心头的感觉,却并没有消退半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九倾没有注意到紫陌去而复返,将刚泡好的茶放在桌上之后,紫陌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她家殿下,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没有惊动显然又在发呆的九倾。 殿下今日的状态真的很反常。 但,如果宽心地想一下,一般十六七岁的姑娘犯相思的时候……大约就是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吧? 紫陌心里默默地想着,离殿下登基还有大半年呢,瑾王一个人在东幽皇宫离孤枕难眠,享受孤独寂寞冷的滋味,她家殿下在这里同样犯上了相思,难得地魂不守舍了一次,倒也公平。 不过这般一想,她家殿下也算是情根深种了吧? 第1282章 真是个直白的小姑娘 紫陌自然看不透九倾心里的想法,所以想当然地把这种状态归结为犯相思,刚好瑾王又一连寄了两封信过来,信上情意绵绵,那些情诗都让人肉麻透了,因此无法避免地牵起了她家殿下心底泛滥成灾的思念—— 这个解释,似乎完全没什么不妥。 而此时已经离开了凤寰宫的轻鸾,尚没有出宫就遇上了一个人。 “轻鸾小师妹。” 一个清朗好听的男子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不羁,听起来很是恣意洒脱。 轻鸾闻声转头,看着殿试上的二号学子,沉默了片刻,淡淡开口:“师兄。” 她记得对方的名字,却也只是喊师兄而已。 “小师妹不要这么见外。”男子哈哈一笑,像个自来熟一样,“我叫上官楚飞,你可以叫我一声‘楚飞师兄’。” 轻鸾摇头:“师兄,我们没那么熟悉,而且在宫里这样会不合规矩。” 上官楚飞一噎,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师妹何必这么事事较真?” 轻鸾微默,须臾道:“我要回家了。” “你今天不用当值吗?”上官楚飞挑眉,“小师妹现在可是殿下眼前的红人呢。” “殿下放了我一天假。”轻鸾说着,几不可察地皱眉,“我只是在殿下面前伺候笔墨而已,算不得红人,师兄言词莫要夸大。” 还真是个……直白的小姑娘。 上官楚飞几乎要笑了,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的姑娘,虽不至于生气,但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吃了瘪一样。 “不是就不是吧。”无奈地叹口气,他道,“我送你吧,今天刚好有空,你家住哪儿?” 顿了一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事,不由奇怪地道:“你是殿下面前的女官,不是应该住在宫里吗?” 轻鸾淡淡道:“我不住在宫里,只是白日在殿下面前伺候笔墨,天黑之前殿下就会放我回家了。” 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住在宸王府,所以她只说回家,而不是说回王府。 说完了话,她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上官楚飞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那我送你。” “不用了。”轻鸾摇头拒绝,“我自己可以回家。” “轻鸾小师妹,不要这么拒人以千里之外嘛。”上官楚飞自觉地跟着她往宫门的方向走去,“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走路多不安全,我送你……” “师兄,我说不用了。”轻鸾停下脚步,转头平静地注视着他,“师兄现在应该是在六部当差吧?擅离职守是个什么罪名,师兄不可能不知道。” 上官楚飞一呆。 这个小师妹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话居然这么有气势。 “师兄不要再跟着我了。”轻鸾淡淡道,“听说宸王负责的黑翎卫也在宫里当值,万一被宸王遇上了,师兄只怕免不了一通责罚。” 说完轻鸾就走了,没再理会上官楚飞。 宸王…… 听到这两个字,上官楚飞果然没再跟着她了。 宸王鼎鼎大名谁人不知? 就算胆子如何大,骨头如何硬,也没人想主动撞到他的手里。 第1283章 阳光下的噩梦1 用过午膳之后,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于是九倾坐在秋千上睡着了,容色沉静脱俗,肌骨光滑细腻,无瑕的姿容在阳光下的沐浴下仿佛染上了一丝圣洁的光晕,美得几乎让人窒息。 但却没有人知道,她此时正在做噩梦。 梦中画面交叠,前世今生,一切都像是混乱的,混乱得几乎让她分不清画面是真是假。 娇俏单纯的少女爱上英姿勃发的男子,一切的发展似乎顺理成章,他们在一起时是如此的快乐,每一次的相聚都像是在身在蜜罐里一样,一颦一笑都染着幸福的光泽。 可高高在上的皇权,却让他们的相爱生生成了一场悲剧。 刑场上的一颗颗人头,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神,满地的血色,心爱之人被腰斩之后的痛苦,历历闪过脑海,让人痛得刻骨铭心,鲜血淋漓。 睡着的九倾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右手不自觉地攥紧,手里的信函被捏成了一团。 画面一转,一身红衣的少女从高高的宫楼上飞跃而下,红裙飘飘,在空中划过美丽而绝望的弧度。 “下辈子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推翻皇权,我也绝不再受制于人。” 耳畔回荡的,是他临死前悲恨交织的誓言。 画面转得很快。 眼前同样一片惨烈的血色,漫天飘散,如烟如雾。 却是与刑场完全不同的血色,而更像是一个修罗地狱。 满目的鲜血让人目眦欲裂,曾经的繁华成了一场人间地狱,不断倒下的尸体,几十万精兵压境之后的沦陷。 宫女,内监,侍卫,大内高手,甚至是满朝文武大臣,以及身着亲王袍服的兄弟。 他们一个个被乱箭射死,被乱刀砍死,尸首分离,鲜血如瀑,在眼前划过道道妖艳的色泽…… 那一刻,她的心里充满了恨。 恨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更恨愚蠢无知的自己…… 白皙饱满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容色慢慢变得惨白,眉心紧紧地锁了一起,看起来痛苦而无助。 “殿下!”刚收拾好桌子,泡了一壶茶过来的紫陌,惊慌地看着明显被噩梦缠身的九倾,手里的托盘急急放到了桌子上,她心慌地蹲在九倾身边,小声而焦灼地唤道:“殿下,您怎么了?殿下,醒醒……殿下……” 九倾没有任何反应,她此时正深陷梦魇之中,无法脱身。 梦里的一切都是痛苦的,此时的她亦是脆弱的,当前世今生所有的惨烈蜂拥而来,即便是强大如斯的九倾,也几乎无法承受那种锥心刺骨般的痛苦。 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强迫自己转过视线,然而眼前却很快出现了一个红衣绝美的男子。 一头乌黑墨发如瀑,绸缎般的发丝在身后散开,红衣妖艳的男子站在一团火中,烈火熊熊燃烧之中,眼底的柔情深浓,他一遍遍唤着自己心爱之人的名字…… 倾儿,倾儿,倾儿,仿佛已将这个名字刻进了骨血一般,永远也叫不够。 第1284章 阳光下的噩梦2 慢慢的,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些许控诉,带着些许委屈,些许黯然,些许失落,以及更多的绝望。 倾儿,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爱我一点呢? 前世今生……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你想起了前世?那你现在爱的人是谁呢?是我吗?还是那个前世的他? 你能不能多爱我一些?就算是谎言也好,谎言也好啊…… 他的嗓音温柔而深情,带着隐忍的痛苦和悲戚,然而当永不熄灭的赤焰之火不停地燃烧,烧去了他的情根,烧去了他眼底的柔情,如琉璃一般黑得发亮的深眸里渐渐褪去了柔情蜜意,只剩下一片淡漠与疏离。 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而是被斩断了情根之后的无情——他成了真真正正的无情无爱之人,看着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带着一种陌生和荒芜。 他的薄唇里,再也不会吐出柔软似撒娇一般的“倾儿”,他绝美的面容上再也不会有那种欢喜到像是得了糖吃的孩子的表情,他的眼底,再也不会因为她所做的每一个举动而出现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情绪。 他不会再一遍遍地述说着心里的不安,他更不会在她耳边低喃,“九倾,我爱你,好爱好爱……” 那一刻,他只有一个人。 从此以后,他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再也没有什么大树让他缠绕依附,他也不再把自己当成藤蔓,他成了一个无根之人,飘零无依,孑然一身踏遍世间每一座山川河流,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与寂寞,也开始了他一个人的修行。 不再爱得刻骨铭心,患得患失,不再感受到欢喜,也再也没有了痛苦。 漫长的修行,无情无绪,无心无根,他不知道修行的意义在哪里,他更不知道,若不修行,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忘记了,前世他曾经那么深那么深地爱过一个人,爱到尊严骄傲皆抛,爱到把她当做他的天他的地他的一切,可当他抬头望天低头看着黑色的土地时,他的记忆里却再也没有了前尘往事的一点浮影。 一切,就像泡沫般消失得了无痕迹。 眼泪肆意地流淌,无声而让人感觉到了刻骨的悲伤,耳边谁在一遍遍地唤着,“殿下,殿下,您醒醒啊,殿下,你做噩梦了,殿下……” 这个声音是谁的? 如果惊惶无措,如此焦灼担忧,甚至带着一点点哭音。 九倾终于睁开了眼,头顶上一片明媚的阳光,她的视线里却是一片水雾般的模糊。 “殿下,殿下。”紫陌惊慌的声音转为惊喜,“殿下,你醒了?方才是不是做噩梦了?差点吓死奴婢了,呜呜……” 九倾闭了闭眼,满脸的泪水与汗水交织。 做了噩梦? 不,不是噩梦,那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已经发生过的和尚未发生的,都是再真实不过的场景。 又情绪失控了。 上一次如此失控还是在西陵瑾王府的时候,时隔一年有余,那些记忆再次排山倒海而来,折磨着她自以为已经无坚不摧的神智。 第1285章 谁乱了谁的心,谁又入了谁的魔? 九倾慢慢坐起了身,神情怔然,紫陌取出洁白的帕子细心地拭去九倾满脸的冷汗和泪水,心头一阵不安,却又不知道她家殿下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怕触及她心里的什么伤痛,是以完全不敢开口询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九倾说着,抬眼看着天上正渐渐西斜的太阳,“快傍晚了,命人准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是。”紫陌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忧心地蹙眉,“殿下方才是做噩梦了?” 虽然如此问,可紫陌心里却明白绝对不可能只是噩梦如此简单,她家殿下不可能仅因为区区一场噩梦就如此失控,甚至流露出这般罕见的脆弱。 “不是噩梦,你也不用担心。”九倾声音有些疲惫沙哑,却没有想多说的意思,“我已经没事了,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去准备热水吧。” 紫陌压下心头忧虑,领命离去,“是。” 九倾抬起头,安静地看着远方的天际,须臾,也起身往金华殿走去。 所有的宫女都被屏退了出去,包括紫陌也没能留在殿里,九倾一个人靠着浴池边缘的琉璃石台,闭着眼,脑子里一片混乱。 温热的水流从周身慢淌而过,沁人心脾的花香弥漫在鼻尖,九倾却完全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脑子里那些画面错综交织,不停地闪过,挥之不去。 满目的血色,满心的恨意,满身的痛苦。 最后只留下那一抹红衣身影在心头不断徘徊,他的深情,他的温柔,他的委屈,他的控诉。 一切的一切,最后皆化作永生永世的荒芜和孤寂。 孑然一身,孤寂百年。 九倾抬手捂着脸,晶莹的液体从指间滑落,她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自己这一刻已经乱了方寸。 原本以为可以做到的。 她以为,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前世今生本不相干。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公平,这一世不负夜瑾,下一世补偿前世欠下的那个人。 她以为,这一世爱得如何刻骨如何执着,下一世,他们也依然会失去所有的记忆成为各不相干的两个人,所以她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斩断情缘,变成一个无心无情无爱之人。 可一场噩梦,生生摧毁了她所有的以为,所有的理智。 梦里的一番痛彻心扉……是为谁? 除了那场劫难,除了记忆复苏时那高高的宫楼上纵身一跃,这算是她第三次品尝到痛彻心扉的滋味吧…… “冤家……”唇畔低低溢出这一句,九倾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苦笑,“栽了吗?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 罢了罢了。 人生短短数十载,她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顺从心愿,爱恨情仇皆肆意一回又如何? “就算不在身边,也能折磨得人肝肠寸断。”轻轻撩起水花,九倾唇角勾起自嘲的笑意,叹息般轻声道,“谁说入了魔,乱了心……入了魔的人究竟是谁?只怕到如今,谁也分不清了罢……” 第1286章 猝然心痛 此时的东幽皇宫里,正在抚琴的夜瑾心里忽然一慌,指尖上剧痛随之传来,琴音戛然而止。 低着头,他看着左手指尖上慢慢沁出的血珠,右手怔怔地抚上心口的位置,这里……方才似乎猝然刺痛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 闭了闭眼,心头似有阵阵慌乱,这种感觉……陌生,茫然,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无寂。” 空气中一阵破风声响起,守在外面的无寂转眼间到了眼前。 “主子,怎么了?”无寂抬眼看着夜瑾的脸色,倏然一惊,“主子的脸色怎么这么白?身子不适么?属下去宣太医?” 夜瑾抬眼,低低地道:“我心口疼。” 什么? “心口疼?主子怎么会心口疼?”无寂一怔,随即忧虑地道:“那更要请太医了,属下先送主子回寝宫歇着吧,然后让人去传太医……” 夜瑾站起身,缓缓摇头,“就疼了一瞬间,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也要请太医来看看呀。”无寂着急,“心口疼可不是小事啊,啊,主子的手怎么流血了?” 垂眼间,无寂才后知后觉地看到夜瑾手上有鲜红的血,也不再征询夜瑾的意见,直接转头喊了一声,“来人,去请太医!” 不远处,有人很快领命而去。 夜瑾低头,随手拭去指尖上的血迹,语气平静:“不小心被琴弦割破了,没事儿。” 没事也不能大意,无寂紧张兮兮,强制性地把自家主子送回了寝宫,太医很快匆匆而来,提着药箱,一番仔仔细细的望闻问切之后,太医愣愣地道:“皇上哪里不舒服?” “你们不是太医吗?”无寂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诊不出来?” “这……”太医没理会这个侍卫的放肆,虽有些惭愧,却还是实话实话,“皇上的龙体无恙,臣没诊出什么异常。” 身后的几个太医纷纷点头,“臣也觉得,皇上龙体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怎么会心口疼?”无寂皱眉,“而且皇上手指都流血了你们没看到吗?这叫无碍?” “心口疼,臣暂时还不知原因,但皇上的龙体确实无碍。”为首的太医道,然后脸色有些尴尬,“至于手指流了一点血,这个不严重,真的,皇上是练武的身子,被琴弦划破实属意外,流的血也不多,不必大惊小怪。” 无寂闻言,眉头越发皱得深了,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些太医,须臾,转头看向靠在榻上不发一语的夜瑾,“主子觉得如何?” 夜瑾淡淡瞥了他一眼,“朕方才已经说过了无碍,的确是你太大惊小怪。” 无寂嘴角一抽,默默无语。 夜瑾挥挥手,“都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静。” 太医们松了口气,行礼告退。 “无寂,你也出去吧。”夜瑾说完,及时提醒了一句,“若有来自南族的信函,立刻给我送过来。” “是。”无寂点头,随即眉头纠结了一下,“主子您方才说心口疼,确定不是因为犯了相思?” 夜瑾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滚出去。” 第1287章 殿下宣召 紫陌在外面焦躁地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九倾才从浴池里出来,身上穿着一身宽松柔软的白色轻便袍服,面上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紫陌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刚要说话,却听九倾淡淡道:“让轻鸾过来一趟。” 轻鸾? 今天不是放她的假了? 紫陌心里不解,却也没说什么,恭敬地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开了金华殿。 寝殿里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九倾慢慢地喝了半盏茶,将茶盏搁在一旁的几案上,有些疲惫地半躺上软榻,伸手拿过沐浴之前放在案上的信函,敛着眸子,看着这两封被自己噩梦中几乎揉碎的信函。 也亏得这纸的质地很好,否则只怕这会儿早已经糊得拼不起来了。 九倾什么心思也没有,提不起劲看书,也不想再睡觉,所以只把夜瑾的两封信展开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只看着这个熟悉的字迹,仿佛就有一种意外的满足感。 以前她怎么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便是只看着他写的字,都会觉得格外欣喜? 低低地叹了口气,“夜瑾啊……” …… 轻鸾在王府做了一天的功课,看书,习武,宸王白天不在王府,虽然无人在旁指点,轻鸾也并没有丝毫要偷懒的意思。 傍晚日落时分,宸王从宫里回来,看见轻鸾已经回到了王府,明显有些意外,不过尚未说什么,轻鸾就已经主动解释:“殿下今天放了我一天假,我早上进宫把昨晚的功课交给殿下之后,就回来了。” 宸王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径自举步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轻鸾安静地尾随在他的身后。 “王爷,小姐。”身后传来王府管家恭敬的声音,宸王和轻鸾同时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去。 匆匆走来的管家的身旁还跟着一人,是九倾身边的紫陌。 “紫陌姐姐。”轻鸾讶异地道,“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奴婢参见宸王。”紫陌朝宸王恭敬地行了礼,随后才道:“殿下让轻鸾进宫一趟。” 宸王闻言眉心轻皱了一下,转头看向轻鸾,轻鸾看着紫陌:“殿下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吗?” “没有,殿下就是让你进宫。”紫陌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轻鸾闻言也没再多问,转头看向宸王:“王爷,那我先进宫了。” 储君宣召,宸王自然不可能反对,淡淡点头,“待会儿本王让人在宫外等你。” “谢谢王爷。”轻鸾冲他福身行了个礼,就跟紫陌一道离开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宸王眼底划过一道深思,随即却没再多想,转身往书房而去。 紫陌和轻鸾一路无话,急匆匆地进了宫。 “殿下,轻鸾来了。” 轻鸾抬眼间,看见披着宽松袍服的九倾斜倚在软榻上,以前她都是在殿下的书阁伺候,这是她第一次进九倾的寝宫,第一次看到如此慵懒中带着些许疲惫的九倾。 垂下眼,她恭敬地行礼:“轻鸾参见殿下。” 第1288章 女孩子家的心太小 “紫陌,你先出去。”九倾淡淡开口,“让她们都退下,不许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紫陌垂首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孤找你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九倾沉沉叹了口气,“自己搬个凳子过来坐下。” 轻鸾安静地看了九倾一眼,没说话,转身从外殿搬了个红色檀木雕花的凳子过来,在九倾面前七步远的距离坐了下来。 双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轻鸾轻声道:“殿下想跟奴婢聊什么?” “你不必紧张。”九倾淡淡一笑,“放轻松点吧,孤此时心情有些低落,或许需要你这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开解一二。” 轻鸾摇头:“殿下言重了,奴婢没那么厉害的。” 没那么厉害吗? 九倾不置可否,只低声道:“轻鸾,你喜欢宸王,会希望跟他生生世世都跟他在一起吗?” 生生世世? 轻鸾一怔,完全没料到九倾聊的会是这个话题。 她的确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此时九倾一句话出口,她几乎立即猜到……殿下或许也是为情所困了。 然而,睿智无双的储君殿下……也会为情所困? 垂眸想了片刻,她道:“奴婢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生生世世太遥远,太不切实际,奴婢连今生都没把握,又何谈生生世世?” 顿了一下,她道:“但这件事如果可以想的话,奴婢自然也是希望能生生世世的。” 九倾点头,“就是说,当你喜欢一个人时,其实你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为了他做什么都是欢喜的,对吗?” 轻鸾点头,“是啊,做什么都是欢喜的,这大抵就是爱吧。” 九倾道:“你现在喜欢辰王,但是如果……孤说的是如果,你以前曾经喜欢过另外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但是最后却没能在一起,若有机会,你会想着跟他再续前缘吗?” “……应该不会吧。”轻鸾蹙眉,不由自主地跟着九倾的问题去思索,“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只喜欢他了,满心满眼都是他,不会再容得下别人。当我既然喜欢了另外一个人时,就证明我对以前的感情已经放下,女孩子的心太小,哪里同时容下两份感情?” 女孩子家的心太小? 九倾微怔,缓缓垂了眸子,自己的心呢?有多大? 大到能包容江山,包容苍生,可女孩子家的感情又怎么能跟江山相提并论? 感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无法容纳更多的人,是吗? “轻鸾,你相信前生来世吗?”九倾低低开口,有些迷惘的语气。 轻鸾点头:“每个人应该都是有前世今生的吧,但奴婢没有能力去干预不可知的事情。” 九倾沉默了片刻,抬眼看着她:“如果真的有前世来生,你也能看到自己和所爱之人的来世,如果你知道宸王在下一世会被斩断情根,生生世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你能接受得了吗?” 轻鸾蹙眉,在脑子里想着那种可能,良久,才缓缓道:“如果转世之后奴婢不再有任何记忆,那一切都跟奴婢无关了。努力只能管得了自己能管的事情,自己无力去改变的,又何必想那么多?” 九倾道:“如果你有能力改变呢?” 第1289章 如果我伤害了他,他会恨我吗? 轻鸾抬眸,似乎有些不解。 九倾淡淡重复了一遍:“如果你有能力改变,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被斩断情根,生生世世不再有爱人的能力吗?” “如果有能力,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轻鸾道,“正常的人谁会愿意自己被斩断情根?就算是奴婢自己,也是不想的,体会不到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和爱恨情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感知不到爱而不得的痛苦,也感受不到爱一个人的幸福和喜悦,这种近乎于麻木的感觉……不折磨人么?” 眉心渐渐蹙起,轻鸾似乎也有些迷惘,“奴婢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表达得可能不是很清楚,但是以奴婢的想法来说,肯定希望拥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而不是如行尸走肉一般,无心无情。” 行尸走肉…… 九倾嘴角紧紧抿了起来,是啊,无心,无情,无爱,感知不到痛苦和快乐,不就是行尸走肉吗? 这样活着,有何意义? “所以,如果真有可能,奴婢会想办法改变……或者说,是拯救自己所爱的人,让他免于这般麻木空洞的命运,让他能如个正常人一般体会到爱恨情仇,即便他的情比旁人冷一些,淡一些,但至少应该有的。否则,若是自己看不到便罢了,看到的话,一定会心痛的吧。” 一定会心痛的吧? 自然是会心痛的,除非自己不爱,若爱了,谁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过的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谁能忍心放他孑然一身,孤寂地行走于天地之间,忘记了时间流逝,岁月成殇? 那个曾经爱得如此浓烈,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男人,突然间再也没有了爱人的能力,他自己就是没感觉,旁观者也会感受到悲凉吧? 九倾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孤整日把天下苍生挂在嘴边,却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懂得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 轻鸾抬眼,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摇头道:“殿下是南族之主,是一国之君,殿下的爱是帝王之爱,不能跟奴婢这样的小女子相提并论。” “帝王之爱?”九倾自嘲轻笑,“如果孤只是需要付出一份帝王之爱,那么又何必为了一个人而遣散后宫?孤可以爱天下苍生,自然也可以试着去爱所有皇夫。当初他曾卑微的祈求一份并不完整的爱,是孤承诺为了他而废了所有的皇夫,给他一份完整的爱。孤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爱他,可到头来……孤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孤的自以为是。” 沉静的嗓音落下,寝殿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轻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听出了九倾这番话里的自嘲和自责之意,但是她不清楚九倾为什么要说这些。 而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他”,指的是…… “殿下说的那个他,是上次跟殿下一起去书院里的那位公子吗?” 九倾一怔,随即点头:“是他,你上次见过他的,你觉得……如果我伤害了他,他会恨我吗?” 第1290章 感情上,他们是一类人1 轻鸾想了想,摇头:“那位公子……奴婢虽然只见过他一次,但是奴婢当时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中似乎只有殿下一人。” 因为时间已有些久,所以轻鸾说话的速度有些慢,似乎还在回想当初的情景,“虽然奴婢当时跟殿下有过一段谈话,但自始至终,那位公子的眼里只有殿下一个人,旁人在他眼中都只是空气一般……奴婢觉得,他爱殿下很深很深……” 语气微顿,她有些迟疑地道:“奴婢觉得,那位公子的爱跟奴婢自己也有些相似,所以让奴婢觉得熟悉。” “跟你有些相似?”九倾微怔,随即不解地道,“怎么说?” “他的眼神中,有一种仰望的情愫……”轻鸾低声道,“就像奴婢在王爷面前的态度,虽然他的表现方式比奴婢隐晦清浅,若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几乎很难察觉得到,却确实是存在的,因为奴婢很熟悉这种眼神,奴婢自己也知道,在王爷面前奴婢会不自觉地以这种心态去面对他,看他的时候,眼神中就会自然而然地染上这种仰望的情愫。” “王爷其他方面的本领很厉害,感官也异常敏锐,可他对女儿家的这种心态却并不细腻,所以从不会注意到奴婢的眼神有什么不对。但是奴婢自己……却是明白的,所以能看出那位公子的眼神里很自然的情愫流露。” 九倾敛眸,良久没有说话。 仰望? 轻鸾的话说得已经很直白,她哪里还有什么听不懂的? 她甚至明白,轻鸾所说的仰望并非身份和地位上的仰望,也不是能力上的高低,而只是一种……爱到深处,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卑微的位置上,而对方,则是被他放到了心里的至高处。 不管九倾和宸王是什么样的人,哪怕他们不是储君和王爷,但在夜瑾和轻鸾眼中,因为爱而自然生出了这种心态,这是一种比平等的爱更虔诚的,近乎于膜拜的深情。 九倾以前从不知道,这世上男女之间的爱究竟有多少种形式,她之前只是以为,轻鸾是把宸王当成神一样地膜拜仰慕,可直到此时她才明白,把自己爱的人当成神来膜拜仰望的人,似乎……并不是只有轻鸾一人。 夜瑾,自始至终……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态? 所以,当轻鸾说出,“我什么也不图,他就是好”的时候,夜瑾的心里是不是也同样是这般想法? 轻鸾什么也不图,就是觉得宸王好,而夜瑾……他图了什么? 夜瑾同样什么也不图,江山权势在他心里无关紧要,他要的只是跟她待在一起,说得直白一点,是否也是这一句——可以什么都不图,就只是觉得她好? 可她有什么好呢? 九倾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有什么好? 当轻鸾因为自诩卑微而不敢表露自己的感情时,她可以以一种睿智的语气告诉她必须强大,让自己有足够的自信,有朝一日绽放出自己的风华时,她才有表露自己感情的勇气。 第1291章 感情上,他们是一类人2 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她却连自己的爱都分不清,对夜瑾……是不是也因为自己足够强大,足够自信——可他们之间,不自信的人却始终只有夜瑾。 而她,指教轻鸾的时候可以那般从容坦然,却浑然忽略了夜瑾心底的自卑和不安。 自信强大固然可以让自己更容易表露感情,但说到女子在情感上的细腻敏感,她却远远不如轻鸾。 寝殿里安静了很长时间,九倾在心里整理了一番思绪,良久才缓缓道:“所以,你是想告诉孤,不管孤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情,他都不会怨恨孤?” 轻鸾点头:“奴婢的确是这个意思,因为奴婢确定,不管王爷做了什么——哪怕他永远都不会接受奴婢的这份感情,奴婢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怨言,因为今日的一切付出和努力,都是奴婢自愿的,奴婢没有资格去强迫王爷回应奴婢的感情。” 她说的是自己,但九倾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夜瑾也跟她一样的想法。 不管她如何对他,他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这份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夜瑾一个人在努力,在争取,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付出。 哪怕是她的回应,他也只当做一种恩赐,心底始终只有感恩却不敢过分地索取,更不敢奢望太多——因为他在感情中是如此小心翼翼。 轻鸾说的没错,夜瑾跟她在感情中的自卑,以及对对方那种虔诚仰慕的态度其实都是一样的。 感情中,他们是一类人。 九倾跟夜瑾的这份感情已经持续了一年有余,可直到今晚,九倾才真正静下心来剖析自己,剖析夜瑾,剖析这份感情的不平等之处,而最后得出的结论让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 轻鸾回到王府时,已经是黑幕沉沉,按惯例到了书房跟宸王说一声自己回来了,宸王目光锁在她面上,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道:“殿下找你什么事?” 他以为,九倾既然放了她一天假却又在傍晚时候宣她入宫,是因为轻鸾昨晚写的文章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显然,并不是。 轻鸾愣了一下,随即缓缓摇头:“殿下只是找我聊了一些她自己的事情,但我不能说的。” 宸王闻言微默,却也没再问,只要不是因为犯了错被九倾问责,其他的他并不是非知道不可。 站起身往外走去,他语气淡淡地道:“先去吃晚饭吧。” “是。”轻鸾点头,跟着宸王后面往外走去,脑子里一时发热,开口问道:“今天的晚饭时间比平时推迟了一些,王爷是在等轻鸾么?” 宸王脚步微顿,转头看了她一眼。 轻鸾低眉垂眼,漂亮白皙的小脸上看不出特别的情绪,眉眼平静得很,但是方才问的这句话里……却似乎带着些许期待的意味? 宸王眸心闪过一道若有所思地光芒,一路沉默地走到了饭厅,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压根无需回答,答案很明显。 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不就一顿饭吗,值得她特意拿出来问? 第1292章 给钰王选妃1 次日一早,九倾起身时精神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状态,看起来完全没有一丝异样,语气淡淡地吩咐紫陌:“前日天都城所有参加选妃宴的女子,把她们的画像全部呈到孤的书案上,已经被其他王爷定下了名分的女子除外。” 紫陌还未从昨日的担忧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这句命令,不由诧异:“殿下要她们的画像做什么?” “孤不但要她们的画像,还要了解她们所有人的性格喜好。”九倾轻轻吐出一口气,淡淡一笑,“给钰王选妃。” 啊? 紫陌嘴角一抽,目光古怪地盯着她:“殿下当真?钰王不是不想娶妻吗?” “前日不想,不代表现在不想。”九倾道,“孤要给他选个最合适的。” 紫陌默默瞥了她家殿下一眼,小声道:“殿下觉得合适,不代表钰王就喜欢吧?” “他会喜欢的。”九倾依旧淡笑,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就算开始不喜欢,以后慢慢也会喜欢上的。” 紫陌闻言,眉头忍不住纠结了一下,很想知道为什么她家殿下昨日才被噩梦惊醒,痛苦失控都在面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今日她还没从昨日的忧虑中恢复过来呢,殿下就已经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了?还有心情给钰王选妃? 这也恢复得太快了吧?让她这个贴身的奴婢连个安慰的机会都没有。 她到现在心里还有些惶惶不安呢,殿下却已经雨过天晴? “去准备吧。”九倾没再多说,淡淡吩咐。 紫陌只得恭敬应下:“是。” 重阳节三位王爷选了妃子的事情已经基本定下,在各自禀报了皇上之后,皇上表示对他们的配合很满意,而宸王连选妃宴都没去,皇上居然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八皇子的离开感到一点点的愤怒。 “真是翅膀硬了,毛都没长齐就想去闯荡天下?不自量力。” “毛都没长齐?”皇后听着,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八皇子比倾儿还大上两岁吧。” 九倾都已经独自处理朝政一年多了,八皇子出去闯荡闯荡又有何不可? 皇上一噎,没好气地道:“他们俩能相提并论吗?” 不能。 皇后轻叹,别说八皇子,便是其他任何一位成年且能力卓绝的皇子,也无法跟九倾比较,也没什么比较的意义。 “但是皇上既然说他毛都没长齐,那人家肯定是觉得现在年纪太小,成亲还太早,不如出去闯荡一番。”皇后淡淡笑道,“少年人年轻气盛,敢闯敢拼,出去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不会吃了亏的。” “万一要是吃了亏呢?”皇上挑眉反问,随即自己却哼了一句,“吃点亏也没什么不好,有助于成长,正好也能磨磨他的性子。” 皇后闻言轻笑:“皇上说得极是。”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皇上下了旨意,命选了妃的几位皇子自己去跟未来的岳父家沟通成亲事宜,先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名分定下来,只等九倾登基大婚之后,他们就可以把婚事办一办了。 第1293章 给钰王选妃2 紫陌办事的效率很高,不出半日时间,所有重阳节参加选妃的女子画像就全部被呈到了九倾的案上。 不但如此,连这些女子的性情,兴趣爱好,擅长的才艺,以及她们的行事风格习惯,都在画像的背面做了一些简单的介绍。 紫陌泡了壶茶端过来时,九倾已经开始在看那些画像了。 见她家殿下专注而认真的模样,紫陌心下实在有些不解,“钰王成亲一事,殿下怎么会如此上心?” 从西陵回来之后,紫陌只觉得她家殿下跟钰王之间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那般要好,感情分明生疏了许多,而且这半年以来殿下更是很少再踏进钰王府,怎么突然间对钰王的婚事这般关心了? “做好自己的事情,别问那么多。”九倾语气淡淡,垂眼看着画像上的女子,温婉的,清丽的,英气的,小巧玲珑的,各色都有。 “轻鸾来了没有?” “还没。”紫陌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殿下,奴婢来了。” 紫陌转头笑了笑:“真是巧。” “紫陌姐姐。”轻鸾朝她打了招呼,然后看向九倾,正要行礼,“奴婢参见殿——” “不必多礼了。”九倾招手,“过来帮我看看这些画像。” 轻鸾面露不解之色,却安静地走到了案前。 九倾将其中一张画像递到她的面前,“帮我分析一下这个姑娘的性格怎么样。” 紫陌站在一旁,嘴角抽了抽,越看越觉得她家殿下正在往红娘的方向发展。 “这个姑娘看起来单纯,性子应该有些羞涩沉闷……”轻鸾盯着女子的双眼,说出自己的判断,“殿下看这些女子的画像做什么?” “给钰王选个妃子。”九倾道,语气平静,像是昨晚两人的谈话完全不曾发生过一样,“这些画像你全部帮我看看,选出几个性子容色不错,性子比较开朗乐观,带点小孩子心性的姑娘,太成熟稳重的不要,温柔如水的也不要,心思深沉的就更不行了,然后我再挑选一番。” 此言一出,紫陌在一旁听着有些懵,轻鸾也意外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说,钰王喜欢的是那种单纯,善良,乐观,爱笑的姑娘?” 单纯,善良,乐观,爱笑。 九倾沉默了一瞬,随即慢慢点头:“正是这样的标准。” 寒钰前世爱上的自己就是这样的性子,而今生夜瑾爱上的,却是沉静平和,聪慧理智的姒九倾。 所以九倾已经明白,虽然前世今生她是同一个人,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子,两种女子类型。 如果前世自己是如今这样的性子,寒钰不一定会喜欢上她,他们之间或许根本就没有交集——就如同,如今的轩辕九倾不可能爱上湛棋和苏幕臣一样。 而如果今生的自己是前世那样的性子,夜瑾也不一定会喜欢上她。 所以很多事情,或许真的是命中已经注定。 “平生不曾毁诺……”她低低叹息了一声,“如今却不得不破例一次了。” 第1294章 这是八百里加急信函? 下了朝,夜瑾在御书房召见内阁大臣商议政务,无寂在站在御书房外,恭敬地禀报了一声:“主子,您的信函到了。” 御书房里正在禀报的老臣瞬间一默,眉头皱了起来,“谁这么没规矩?” 夜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进来。” 无寂推门而入,走到御案前面,双手递上一封密封的信函。 夜瑾接过来,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就直接动手将信函拆开来看了,眉眼间顷刻浮现的温柔,让站在一旁的温牧默默地敛了眸子。 “无寂侍卫。”方才那个老臣皱眉开口,语气里分明带着不满,“皇上在商议政务的时候,任何事情都该候着,你贴身伺候皇上这么长时间,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 无寂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人是新上任的监察御史,虽对皇上很忠心,但性子实在太迂腐耿直,跟他讲道理的话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而且出于尊老爱幼,他似乎也不该跟老人家争论。 所以无寂什么也没说,转身就退出了御书房,反正信函已经交给主子了,他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 那老臣见状,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转过头,年轻的皇上盯着信函看的眼神一片温柔,嘴角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 御史大人眉头又皱了皱,“皇上,现在是讨论政务的时间,皇上正在看的这封信是边关寄来的八百里加急信件?” 温牧嘴角一抽,抿唇忍笑不说话。 八百里加急? 信件不是八百里加急,但他家皇帝陛下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夜瑾徐徐抬眼,慢慢地把看完的信函折叠了起来,语气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边关又没有开战,哪来的八百里加急信函?“ “如果不是八百里加急,皇上在讨论政务的时候怎么能允许护卫擅自闯进来,就为了呈上这么一封无关紧要的信函?” 无关紧要? 九倾的信函怎么会无关紧要? 夜瑾微默,随即淡淡道:“御史的职责是为了监察百官,朕的护卫应该不在监管之列吧?” 御史大人一噎,脸色瞬间青了一下。 夜瑾不想跟这位老人家争论,这位御史是自己最近刚提携上来的,为人耿直,有点迂腐古板,但胜在敢言,并且在朝上也有一定的威信。 如果夜瑾打算在龙椅上稳稳当当地坐下去,并且做一个流芳百世的圣明天子,那么他不会让这个人来做这个御史,因为平白给自己找气受。 但是他以后要去南族,并且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计划,跟九倾成亲之后肯定是待在南族的时间比待在东幽的时间多,所以朝堂上除了丞相之外,也需要一位敢说敢做,能镇住其他朝臣的御史。 而这位御史大人是个很合适的人选,温牧也觉得只要有他在,朝臣们平时的行为都会收敛很多,再加上温牧这个百官之首的丞相,和一手掌控了禁军的宫冥,就算皇帝长时间不在,东幽的朝堂也基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第1295章 女儿家的三从四德 经过半日的筛选,最终钰王的妃子定了两个人选。 一个是刑部尚书应大人的女儿,应皎月,另外一个女子身份低一些,是礼部纪侍郎家的千金,纪颜兮。 九倾道:“宣这两个女子进宫一趟。” 紫陌刚要点头应下,却听九倾接着改口道:“算了,孤出宫一趟,看得会更真实些。” 这两个女子的品行性情应该都没什么问题,但画像毕竟只是画像,就算画师的技术如何精湛,也不可能把一个人的眼神形态描绘得分毫不差。 通过一幅画压根无法准确地判断一个人,只能分析一个大概。 九倾出宫当红娘考察钰王的王妃,紫陌和轻鸾当然跟随左右,三人乘着马车先去了应大人的府上,应大人这个时候在刑部衙门,自然不会在家,出来迎客的是应夫人。 应夫人是一个端庄优雅的贵夫人,穿着打扮得体,容貌看起来不算太惊艳,但是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得知九倾的身份之后,她着实惊了一下,连忙命管家招呼全府的人出来迎接,却被九倾阻止了。 “夫人不必兴师动众,孤今日来,是想见见应家的千金。”九倾淡笑,“听说应小姐性子天真活泼,乐观开朗,重阳节在宫里孤没能见到实属可惜,今日特来见见。” 应夫人闻言,面上闪过一抹迟疑,有些担忧地道:“是不是她之前在宫里惹祸了?这个丫头向来是个不着调的,又被她父亲一个劲地惯着,没有丝毫女孩子家该有的温柔矜持,若是闯了祸,还请殿下恕罪。殿下若是有别的意思,只怕……只怕她不大合适。” 别的意思? 果然是个聪明的夫人。 九倾笑道:“为什么不合适呢?” “这个……”应夫人有些难为情地笑着,“不瞒殿下,虽然我家老爷也是个二品官吧,但对于女儿的教导这一块上却从不严格,琴棋书画也是按照女儿自己的兴趣,任她想学就学,不想学也从不逼迫,所以……跟其他优雅端庄,才艺双全的那些小姐们比,皎月实在不怎么拿得出手。” 九倾没说话,转头看着庭院里的风景,耳畔里似乎隐约传来一阵娇俏的笑声。 距离此处有些远,大概是女子闺阁那边传来的,应夫人自然听不到,但九倾的耳力却听得很是清晰。 “殿下,我家老爷从没有想过要把女儿嫁入皇室……”应夫人见九倾不说话,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免有些担心,“如果殿下有这个意思,妾身别的倒不担心,就担心她莽撞,不知女孩子家的三从四德为何物,也常常忘了自己是个姑娘家,做什么事情总是由着自己的心意……” “三从四德?”九倾转头看着她,有些愕然,又忍不住失笑,“夫人现在还让女儿看这些书?” 应夫人一窒。 虽然南族女子地位并没有比男子低下多少,但很多权贵家的千金却依然自小就悉心培养,严格按照以夫为天的标准教导的。 第1296章 谁也不是谁的替代品 应夫人让人去请了自己女儿过来,应皎月今年正好十六岁,容貌与画像上相差无几,性子也正如之前九倾和轻鸾判断的那般,是个玲珑娇俏的少女。 “孤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九倾阻止了眼前少女的大礼,“如果让你嫁给钰王为妃,你愿意吗?” 少女一愣,“钰王?” 九倾点头。 “那个温润如玉,贵公子一般风度翩翩的钰王?” 九倾点头微笑:“是他。” 她话音落下之际,应夫人看见了自己女儿的表情变化,正想开口,却听皎月小脸微红,面上已经泛起了羞涩,“如果殿下不是诓我的话,我自是愿意的。” “孤并不是诓你。”九倾淡笑,“当然,这件事目前还并没有定下,孤暂时只是问一下你的意见。” “殿下。”应夫人面露忧心,“皎月实在不适合嫁入王府,她单纯没有心机,妾身担心她适应不了……” “夫人不必担心。钰王府没有侍妾,也没有侧妃,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九倾温和浅笑,从容安抚着她心里的不安,“所以夫人请放下,皎月如果嫁过去就是正妃,并且钰王这辈子只会有一个王妃。孤可以担保,不会有任何人会伤害到皎月,也不会有人能算计到她的头上。” 应夫人闻言,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自己女儿的表现这么明显,女儿家的倾慕都流露在脸上了,而且堂堂储君殿下都给了她保证,她要是还再三找借口,显然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娘,”应皎月嘟起了小嘴,摇着她家娘亲的手臂,“钰王是个很好的人,他肯定会对我好的。” 应夫人无奈地瞥她一眼,当着九倾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想,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皇家的媳妇哪是这么好做的? 而且你一个未出嫁的一个小丫头,能不能有点矜持? 确定了应皎月的心思,九倾心情似乎不错,她自然看得出这个小丫头在提到钰王时眼底流露出来的倾慕,微微一笑,很快便告辞离开了应府。 在应夫人母女各怀心思的恭送下,九倾走出了应府,坐上马车,淡淡吩咐:“去钰王府。” 到了王府,九倾倒也没有拐弯抹角,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人,温和道:“四哥,我给你物色了一个女子,是个漂亮可爱的姑娘,跟以前的我……性格很像。” 寒钰闻言,面上笑容瞬间一僵。 “四哥,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谁也不是谁的替代品。”九倾显然看出了他的表情变化,淡淡道,“我也并没有要任何人替代我的意思,而只是在想,四哥曾经爱上的那个我,跟如今这位应姑娘在很多地方都很相似,除了容貌不同。而如今的我跟前世的凤倾除了容貌一样之外,其他的什么却都不一样了,所以我在想,四哥执着的是前世的那个凤倾,还是如今我这副相同的容貌?” 第1297章 执念伤人 寒钰没有说话,神色却似乎变得有些茫然。 “四哥,这件事我不强迫你,只是让你试试。”九倾淡淡一笑,“应家的这个姑娘刚才我见过了,长得很漂亮,性子也很单纯率真,是个没有城府的姑娘。刚才在应府我问过了她的意见,小姑娘很钦慕四哥,对于成为四哥王妃这件事是欣然同意。” 九倾走到几案旁,执壶倒了热茶,递了一盏给寒钰,自己端着一盏茶,徐徐啜饮了一口。 “当然我也只是问了她的意见而已,并没有直接定下这件婚事,也没有要四哥立即答应的意思,四哥可以考虑看看。” 寒钰接过茶盏,沉默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让我跟这位应姑娘先相处看看?” 九倾淡淡一笑,点头:“距离我的登基大典还有一段时日,皇兄们选了妃子,定下名分的都还没有成亲,四哥自然也不必着急。这段时间,四哥可以与应家的姑娘先相处一番。在我登基之前,如果四哥没有对她动心的话,此事就作罢。” 说完,九倾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执念伤人,若能放下自然最好,若放不下,四哥也该坦然。” 寒钰点头:“我知道。” 顿了顿,他笑道:“这段时间一个人待在府里,我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九倾挑眉:“所以四哥这是同意了?” 寒钰点头:“我总该走出去的,不是吗?况且之前我答应过你,今生会娶一个妻子,让自己的后半生不至于孤寂煎熬,这个女子既然是你亲自看的,那么想来一定有着过人之处。” 所以,相处看看又何妨?他最后若不同意,她也不会勉强的,不是么? 至于说是不是真的跟她前世的性格很像……寒钰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怔然。 前世的凤倾,和今生九倾,他执着的到底是谁? “所以剩下来的这几个月,我就留给四哥看清自己的感情。”九倾道,“等我登基之后,再给四哥在朝上安排一个位置吧,免得四哥一个人在府里无所事事,觉得日子越发漫长煎熬。” 寒钰点头,想了想,道:“你今天忙吗?” 九倾摇头:“还好。” 她忙着剖析自己的感情,这个算不算忙? “若是不忙的话,就留下用完午膳再走吧。”寒钰轻叹,“我们很久没在一起用膳了。” 九倾闻言微默,随即淡淡一笑:“好啊。” 寒钰扬唇,温声道:“我去吩咐厨房做你爱吃的几样。” “麻烦四哥了。” 寒钰淡笑着摇头:“若是为了你,麻烦一点也是甘之如饴。” 说罢,也不等九倾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九倾也跟着走了出去,站在门外廊下,看着钰王府里的风景,一时之间只觉得萧索而心寂。 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造化弄人。 她不知道自己擅自窥视前世的觉得对不对,但是她此时可以肯定地想,她不后悔了。 也不必后悔了。 第1298章 闭关就是闭关的意思 用完午膳,轻鸾和紫陌跟着九倾一道离开了于王府,回宫。 “殿下不去纪府了?” “不去了。”九倾斜倚在马车里,淡淡道,“应家的姑娘不错,若她不能让四哥动心,那就算再多的姑娘,结果也是一样的。” 紫陌有些讶异:“殿下的意思是说,钰王和应家姑娘的婚事并没有直接定下来?” “没有。”九倾淡淡道,“应姑娘是个不错的小姑娘,年方十六,孤只是想确定一下她的心意,天都城很多官家小姐都倾慕着温润的钰王,她的心思孤其实已经料到了,所以并不意外。但是钰王……若钰王不喜欢,也不妨碍小姑娘嫁人。” 九倾敛眸,只能说钰王这一世若要娶妻,要么就娶一个能让他心动的,那么就娶一个完全没感觉的,就像其他皇子那样,只是为了娶妻而娶妻。 若是应家的姑娘能让他心动,那自然最好,夫妻和睦,相亲相爱。 若不能,那他自然不会娶一个跟前世的凤倾性情那般相似,他却无法爱上的女子——无法爱上,却总时不时地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所爱的那个人的影子。 对于寒钰和应家姑娘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九倾没有直接给他们定下,就是为了给两人都留下退路。 回到宫里,九倾去见了皇上,淡淡道:“这些日子政务平稳,没多少需要操心的事情,儿臣决定闭关,政务方面父皇辛苦一下吧。” 闭关? 皇帝陛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一懵,“你要闭什么关?” 七字咒心法她不是已经修炼至七重巅峰了,还有闭关做什么? “闭关就是闭关的意思。”九倾显然不想解释,淡淡道,“待会儿儿臣会让轻鸾和紫陌把折子送过来,以及跟父皇禀报一下这些日子需要处理的事情。” 说着,她走到一旁的矮榻上坐了下来,她道:“另外,轻鸾这个丫头聪明灵慧,心思细腻敏锐,在儿臣闭关的这段时间之内,让她跟在父皇身边做事,暂封修仪一职。” “轻鸾?”皇上皱眉想了想,“就是在殿试上,代你出题的那个小姑娘?” “嗯。”九倾点头,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父皇别看她小,却是个有勇有谋的姑娘,父皇可要好好培养她。” 轩辕重闻言,目光古怪地瞪着她,“你为什么不自己培养?” “儿臣原本也没打算麻烦父皇。”九倾淡道,“但是儿臣既要闭关,当然就没那么多时间,而且她跟在儿臣身边也有三四个月了,儿臣该指点的已经指点了,她现在需要的是历练。” 皇上嘴角一抽,“三四个月?一个小姑娘有那么厉害,三四个月能学到什么?” “这个父皇不用操心,有儿臣的提点,有宸王亲自施教,就算是个小姑娘,所学到的东西也绝对比父皇知道的多得多。” 轩辕重一呆,听到了这句话里的重点。 “宸王?”他张了张嘴,愕然地看着九倾,“你是说,你的皇兄……亲自教一个小姑娘?” 第1299章 父皇别抱太大幻想 “唔。”九倾从容地点头,表情淡定得很,“儿臣的确是这个意思。” 轩辕重震惊得无法言喻,比听到九倾要闭关还要诧异,他不由自主地朝一旁同样诧异的皇后看了过去。 宸王? 那个冷硬的像个冰山一样的,从不知儿女情长为何物的大儿子,宸王? 皇后面上也同样觉得意外极了。 而意外以后,两人不由自主地开始深思,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 “父皇先别多心,也别抱太大幻想。”九倾淡淡道,一句话戳破了皇帝的心思,“皇兄那个大冰山,暂时绝对没有任何除了公事之外的私人想法,对轻鸾嘛……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轻鸾心里对皇兄却是有想法的,而且目标很明确,所以父皇若是希望自己的长子能早日成家,早日展现出一个男人的柔情,还需要多下一点功夫。” 轩辕重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宸王有想法? 刚才九倾说轻鸾那个小姑娘有勇有谋,是不是真的有谋他还不知道,但就凭她真的敢对宸王有想法这一点来说,勇气可嘉却显然是真的。 轩辕重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你能不能告诉朕,你打算把这个小姑娘朝什么方向培养?” “父皇可以自己去观察,去了解她的能力。”九倾道,“修仪职位虽不高,但可以时刻跟在皇帝身边,接触到朝政的机会最多,父皇可以就近观察。等儿臣出关之后,父皇可以告诉儿臣轻鸾的能力在哪里,她适合做一个什么样的女官。” 说完,她站起身,微微躬身,“事情暂时就这样,儿臣告退。” “等等。”轩辕重眉头一皱,“你要闭关多久?” 九倾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须臾回道:“明年三月中旬,可能会出关。” 轩辕重一呆,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又要恢复操劳的早朝生活,“也就是说,朕要帮你处理政务到你登基?” “父皇。”九倾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平稳而淡定,“现在是谁在帮谁处理政务?儿臣尚未登基,这些朝务本来就应该是父皇的职责,儿臣只是在历练。现在儿臣没空处理了,所以交回给父皇而已。另外,登基大典是在明年六月,儿臣就三月中就出来了——当然,如果父皇愿意处理朝政到儿臣登基,也没什么不可以。” 说完,她优雅地再一次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话落,她从容转身离开。 轩辕重瞪着眼,一句话说不出来。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他转过头,淡淡道:“我正打算带着你出去游山玩水,见识一下南族的大好河山,现在计划泡汤了,你还笑得出来?” “谁让皇上要走不趁早?”皇后说着,也叹了口气,“倾儿现在越来越像个君临天下的帝王了,威仪好重,跟你这个父皇说话,都不带一点惶恐了。” 轩辕重一噎,“她什么时候在我面前惶恐过?” “呃,”皇后拧眉想了想,“好像的确没有过。” 第1300章 天道有序,无规矩不成方圆 九倾回到凤寰宫,下令把苏幕臣、湛棋、风云涧、云昊都召见了过来,将自己要闭关的事情跟他们都说了,“即日开始,所有的政务全部由父皇负责,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其他的,跟以前一样。” 苏幕臣讶异了一番:“殿下要闭关?” 其他人也同感讶异,完全没有料到九倾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有这样的决定。 九倾点头:“明年四月之前,孤会对各位的政绩进行一番考核。孤登基之后,你们就将成为孤在朝上的肱骨新贵,希望各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什么是孤能宽容的,什么是孤绝不能容忍的。” 抬头看着眼前几位,九倾沉默了片刻,淡道:“那些新晋的学子,云太傅要多多留心,莫要让他们走歪了道。” 云昊恭敬地颔首:“微臣明白。” “召各位过来,只是知会你们一声而已,不管孤在不在,你们的职责一切照旧。”九倾淡淡说完,“没什么其他的事了,各位去忙自己的吧。” 众人心头分明有些疑问,可却不知如何开口,微默片刻,只得躬身道:“臣等告退。” 待众人都离开之后,紫陌不解地道:“殿下怎么会突然间决定闭关呢?” “也不是突然。”九倾淡道,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只是天道有序,无规矩不成方圆,每个人都该为自己违反了规矩的行为付出一些代价,谁也不能例外。” 什么意思? 紫陌心里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付出代价?殿下说的是谁?” 九倾摇头:“不该你操心的,不要操心了。” 说完,转头朝轻鸾道:“孤闭关之后,你去父皇跟前做个修仪,那是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好好历练,孤等着看你绽放光芒的时候。” “是,奴婢不会让殿下失望的。”轻鸾垂眼,声音很轻,“但是殿下……也要保重,别太苛责自己,人世间没有完美的圣人,是帝王也好,是平民也罢,都有犯错的时候。大圣大智无情无爱之人,都已经归了天庭。” 紫陌闻言,心里不安的感觉更甚。 她惊疑地看着九倾,有些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别太苛责自己?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说的是殿下吗?殿下做错了什么事情? “研磨吧。”九倾不再多说什么,淡淡吩咐,“孤写一些信,紫陌,你每隔六七日寄一封出去给夜瑾,孤闭关的事情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紫陌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底疑虑,“殿下的七字咒心法分明已经练成,为何还要闭关?” 九倾提笔,垂眼淡道:“孤已经说了,不该你问的,别问太多。” 话音落下,紫陌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轻鸾,却见轻鸾低眉垂眼地研磨,面上也看不出任何特别的情绪。 闭关…… 这个决定太突然了,但是紫陌原本并没有多想,可此时她却觉得,殿下的这次闭关……应该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闭关。 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第1301章 神宗圣殿1 眼前是两扇开的金黑色紫檀木大门,因为数千年岁月的沉淀,原本的金色几乎被磨得褪去了所有的光泽,只剩下暗沉深重的黑色,透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古老森然气息。 门上雕刻着暗龙纹繁复上古神兽的图案,黑色的门上方以鎏金黑体书写着两个偌大的上古草书文字,神宗。 九倾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眸心仿佛有幽深难测的黑色漩涡。 今日是重阳节之后的第六日,沐浴焚香之后的九倾身上穿着一袭雪白的曳地袍服,长长的袍摆在身后的玉阶下铺陈开来,蔓延在最后一级玉阶之下,衬着她此时沉静的表情,显得圣洁而清冷。 天地间仿佛已经陷入一片寂静,听不到一丝声响,万物有一种沉睡般的安静祥和。不知过了多久,九倾目光微微下移,视线定格在眼前的两扇门上。 淡淡抬手,袍袖轻挥,一阵沉闷的声音传来,眼前两扇门似是被人慢慢使力,从往外内缓缓推开。 门内一片黑暗,黑暗中透着森严而寒凉的气息。 九倾驻足在阶上,盯着里面的黑暗看了片刻,须臾,缓缓举步跨进门内。 袍摆随着她的步履一点点往上移动,直到最后一片白色袍角彻底消失在门外,两扇厚重的门如有灵性一般缓缓合上,彻底隔绝了门内门外的两个天地。 空旷而寂静的大殿之内,有冰冷的气息流动。 九倾在殿中站了片刻,须臾,静静闭上了眼,脑子里浮现一行行字符和上古咒文的符号,如浮光掠影一般快速闪过,良久之后,她忽然展开双臂,白色的袍袖无风自扬,劲风激射而出,身体急速旋转之中,三千发丝在肩后绽开,狂风呼啸,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大殿之中,白色的袍服圣洁,清晰的声响回荡,其他所有的异象皆被黑暗所覆盖,窥探不到丝毫的不寻常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停,异象消,黑暗褪去,大殿之中白色的宫壁,白色的宫砖地面,白色的宫顶上,射出一个个针尖般大小的光亮,密密麻麻,如丝线般交织成网状。 九倾盘膝而坐,闭着眼,双手交叠,掌心朝上置于双膝之间。 一道道光线交错,这个周身纯净圣洁于九天玄女一般的女子,就坐在无数道光线交错的正中心,殿内数不清的光线皆照射在她的身上,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光亮由弱转强,殿内昏暗的光线很快转为白昼般的明亮。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这里是整个轩辕皇室最神圣、神秘、圣洁之地。 神宗二字,代表着皇室的宗祠,上古玄兽的灵宗,凝聚神力之地,是整个轩辕皇室唯一的圣殿,尊贵威严,与祭司殿一样不可侵犯,不容亵渎。 此处可以净化身心,净骨洗髓,也是七字咒的修行之处。 九倾的七字咒心法早已修炼至第七次最巅峰,无需再行修炼,所以她来到此处的目的,也不在于修炼。 第1302章 神宗圣殿2 第一日,昏暗的光亮变成了白昼般的色泽,寒冷的气息渐渐褪去,气息温凉。 第二日,白色的光亮转为黄色,殿内温暖如春。 第三日,黄色慢慢转为暗红,圣殿之内的温度节节升高,带着丝丝夏日般的炎热。 第四日,暗红成为火红,圣殿之内成了一片炙热的火海。 正在白色祭司殿祈福的大祭司倏地睁开眼,眼底一片震惊凝重之色,几乎有些失控地站起身,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了祭司殿,飞身往外而去。 “皇上,大祭司求见。” 正在御书房批阅折子的轩辕重指尖微颤,黑色的墨汁滴落在折子上,瞬间晕染出一团黑色。 他盯着那团黑色看了片刻,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些许不安,抬头看着禀报的宫人,“让大祭司进来。” 话音刚落,大祭司已经急匆匆走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陛下,九公主殿下何在?” “九倾?”轩辕重见他失态,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安越甚,“她闭关了,发生了何事?” 闭关? 大祭司脸色微变,“九公主殿下七字咒早已练成,闭什么关?她现在已入了神宗圣殿,正在承受七重罚。” 什么? 轩辕重惊得站了起来,脸色巨变:“什么七重罚?” …… “九倾!”夜瑾倏地自梦中惊醒,坐起身,满头冷汗涔涔。 宿在隔壁偏殿的无寂听到动静,急急奔了进来,“主子怎么了?” 夜瑾怔怔地坐在床榻上,俊美的脸上苍白一片,眉眼间可见清晰的惊惶之色。 “主子?”无寂身上披着袍子,忧虑地盯着夜瑾,“主子这是做噩梦了?” 噩梦? 夜瑾转头盯着他,眼底一片不安,有些失神地摇头:“不,不是噩梦……我看见九倾,她置身烈火之中……正在忍受焚身之痛……” 无寂一呆,还真的是做噩梦了? 皱了皱眉,他道:“主子这是太思念九倾姑娘了,所以才产生的幻觉吧?九倾姑娘如此厉害,怎么会被烈火焚身呢?而且高人不都说梦是相反的吗?主子放宽心,九倾姑娘不会有事的。” 梦是相反的? 夜瑾闭了闭眼,不,不是相反的,那么真实的场景,怎么会是相反的? 他分明看见了,看见一团团熊熊的烈火,九倾一个人……她一个人,静坐在通红的大火之中,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不动,神态平和而安静,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袍服完好无损,发丝也完好无损,但是……但是,她那么痛苦…… 那么痛苦…… 夜瑾唇角抿紧,心里一阵阵发慌。 “主子。”无寂眉头皱了又皱,担心地看着他,“主子是不是最近太劳累了,所以心绪不宁啊?属下让太医给主子开一点安神的药?” 心绪不宁? 夜瑾敛眸,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角,他的确有些心绪不宁。 闭了闭眼,他起身下榻,“备马,我要去南族一趟。” “主子!”无寂瞪大了眼,“现在是深更半夜,主子是要把整个皇城里的人都惊动了吗?” 第1303章 神宗圣殿3 夜瑾动作僵住,慢慢地坐回了床榻上。 深更半夜……是的,现在是深更半夜。 这个时候他若策马离开,一定会惊动所有的宫人,以及此时还在睡梦中的文武百官。 “主子。”无寂单膝跪在榻前,只差苦口婆心了,“人家都说梦境是假的,而且南族离东幽这么远,您就算快马加鞭赶路也要大半个月呢,九倾姑娘是南族储君,没有人敢对她不利,主子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自己吓唬自己? 夜瑾垂眸,不,那么清晰的一幕,是他在吓唬自己么?怎么可能? 夜瑾紧了紧手,“无寂,你相信心灵相通吗?” 无寂一呆。 夜瑾唇色白得透彻,说话的声音透着一股艰涩,“我觉得……这是因为我跟九倾心灵相通,所以能感知到她此时正身处危险境地……” “如果是假的呢?”无寂眉头打了个结,“如果九倾姑娘并无危险,一切都是主子太敏感了呢?如果梦只是梦,而并不是主子所想的这般,又该如何?” “如果九倾无恙,当然是最好的情况。”夜瑾抬头,呆呆地看着帐顶,“白去了一趟我也没什么损失,可以留在南族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无寂哑然,看来他家主子是铁了心想去南族了。 皱眉想了想,他道:“如果主子真想去,倒也没什么,等天亮了再走吧,不管九倾是不是真的有危险,应该也不差这一点时间……” 真有危险,南族离东幽这么远,主子就算赶过去只怕也来不及了。 若是没什么危险,那当然更不差这点时间了。 无寂想着,心头也不免有些沉重,“朝务大事属下不懂,但是丞相懂啊,主子可以跟丞相交代一下朝政,然后再离开不迟。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只怕后果很严重。” 后果很严重? 夜瑾沉默,还有什么比九倾身处险境更严重? 但是他心里明白,就算他心里如何担忧……也不能冲动,九倾不会希望他置江山于不顾,不会希望他冲动行事,而且…… 无寂说得对,九倾那么厉害,她会有什么危险? 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最近太劳累,所以才出现一些虚幻的梦境?只是心里的感觉却实在太过不安,根本不像是梦,而更像是一个真实的画面。 夜瑾倚着床头,再也无法入眠。 他已经决定待天一亮就召温牧入宫,交代一下政务之后就启程去南族,然而天还没完全亮开,影一就捧着一封信匆匆入内,顺利地阻止了他去南族的步伐。 “主子,这是来自南族的信函。” 夜瑾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起身从他手里拿过信,将之展开。 “来自南族的信函?”无寂的心也瞬间被高高吊起,目光紧紧地盯着夜瑾手里的信,语调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紧张,“是九倾姑娘的信吗?主子,九倾姑娘没事的吧?” 夜瑾一个字一个字看,目光牢牢锁住信上的每一个字,对于无寂的问话充耳不闻,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才终于无力地坐回了床上,浑身几乎虚脱。 第1304章 神宗圣殿4 无寂见状,明白已没什么大碍,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暗道这封信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心下想知道九倾写了些什么,无寂迟疑地伸手,“主子,属下想看看九倾姑娘写了什么。” 夜瑾没说话,沉默间却也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任由无寂拿走自己手上的信函。 若在以往他不会让任何人看九倾写给他的信,但是此时,或许他需要有人跟他一起分享这个有惊无险的好消息。 无寂展开信,认真地看着。 ……瑾,展信安。 最近很忙,给你写信的机会不多,但是想到你一个人待在宫里独自委屈的表情,心里不忍,还是决定抽出时间给你写些思念的话,让你安心。 东幽和南族相隔万里,来回奔程不易,兼之政务也越发繁忙,所以今年的红莲盛会之后,所有的节日都得你自己一个人过了。 还有九个月登基,接下来的这些时间你要让江山真正稳固,培养几个忠诚可靠的心腹,可以在你明年四月离开东幽之后,帮你守住江山…… 无寂继续往下看,一页纸上都是九倾姑娘隽秀漂亮的字迹,下面还有很多情意绵绵的话,足见平日里看着平和冷静的九倾姑娘,骨子里也有柔情的一面。 无寂抬眼,将信函交回到夜瑾手里,叹了口气:“主子现在不担心了吧?九倾姑娘无恙,就只是政务繁忙了一些而已。” 夜瑾看了他一眼,默默垂眼看向自己手里的信。 不担心吗? 他不知道,虽然收到这封信让他安心了一些,但是心里那种沉沉的感觉却似乎并没有消退多少。 不过,只要确定她无碍,其他的并不重要。 “明年四月……”无寂目光从夜瑾手中的信上收回,抬眼看着夜瑾,眼底有着讶异,“九倾姑娘明年四月登基?嗯不对,信上说还有九个月,现在是九月中,那就是到明年六月中旬……” 语气微顿,“九倾姑娘的意思是说,明年四月主子就可以去南族了?去南族之后,是不是主子就要跟九倾姑娘再成亲一次?那到时候主子就成为九倾姑娘名正言顺的夫君了吧?整个南族的人都会知道……” “闭嘴。”夜瑾起身,打断了他自顾自的幻想,“早朝的时间到了,去打水,朕要洗漱更衣。” 无寂连忙回神,恭敬地应下:“是。” …… “七重罚是什么?”轩辕重皱着眉,脸上忧虑不安交织。 大祭司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淡淡道:“第一个月是烈火焚身,第二个月是风刃,第三个月是酷寒,第四个月是天鞭……” 随着他一字字落音,轩辕重的脸色终于变得苍白难看。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天罚不会在她身上造成任何伤痕,但是她所承受的痛苦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大祭司淡淡道,“心甘情愿承受七重罚的目的只有一个,是为了……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轩辕重大震:“她要改谁的命?” 第1305章 神宗圣殿5 大祭司缓缓摇头:“只有殿下自己知道。” 轩辕重目露惊疑之色,“你算不出来?” “微臣只能算出殿下在承受七重罚,也知道七重罚的目的就是为了逆天改命。”大祭司淡淡道,“其他的,微臣无法得知。” 顿了一下,他抬眼看着轩辕重,“皇上应该知道,九公主殿下修炼了七字咒之后,她的修为比微臣高深得多,她不想让微臣知道的事情,微臣根本无从得知。” 轩辕重力持冷静:“那么你觉得,她有可能是为了谁?” “这个,微臣也无从得知。”大祭司道,“于情来说,目前能让殿下这么做的,除了父母之外,应该只有那位西陵皇子,但是西陵皇子此生的命格已经注定,他能跟九公主殿下白首到老,所以殿下应该不是为了他。但是除此之外,微臣实在想不到……” 轩辕重闻言,不由沉默了下来。 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女儿心里已经装了太多的事,太多的秘密。 一年前她从西陵回来时,他就觉得她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这一年多来她展现出了过人的能力和帝王的气魄,把所有天子该做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也着实办了几件大事,帝王之风无需言说,所有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 朝上的老臣,年轻的新贵,无一不对她俯首恭顺,心甘情愿地臣服。 可与此同时,九倾也变得沉默了许多,不是宸王和凛王的那种沉默寡言,而是一种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所有秘密全部装在心里,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沉默。 十六岁之前的九倾在自己的父皇母后面前几乎无话不说,可从西陵回来之后,她整个人却发生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接手朝政之后,除了例行的请安,更是很少再去疏凰宫,便是后来……连请安也都省了。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这种变化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轩辕重几乎可以确定,但是现在,那些已经过去了。 轩辕重暂时也不想知道那些,他此时只想知道,“七重罚,有没有阻止的办法?” “没有。”大祭司缓缓摇头,“皇族的神宗圣殿之门已经被殿下以神力关起,便是微臣也没有打开的能力。” 此言一出,轩辕重瞬间沉默,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方才微臣来的时候,因为太过震惊,担心南族国祚因此而受到影响。”大祭司语气淡淡,算是解释了他方才为何失态的原因,“但是微臣此时冷静下来才想起,九公主殿下是把逆天改命可能会带来的影响,皆以一己之身承受了,所以对于南族国祚不会产生什么损伤,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南族国祚不会有任何影响? 轩辕重闭了闭眼,“但是她是朕的女儿,她此时正在承受的是什么,朕即便没有亲手感受也能明白那种生不如死的酷刑滋味,大祭司觉得朕会无动于衷吗?” 第1306章 神宗圣殿6 大祭司闻言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些都是九公主殿下自己的选择,非旁人所迫,陛下觉得微臣应该怎么做?” 轩辕重一噎。 的确,这些都是九倾自己的决定,她没有牵累到任何人,但是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谁的命格如此悲惨,值得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心甘情愿替别人改命? 别人? 轩辕重思绪一顿,有些迟疑地看着大祭司,“她要改的,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的命格?” “自己的命格?”大祭司眉头微皱,“九公主殿下命格如此尊贵,并且为神灵亲自选择的储君,已经足以证明她将一生无忧,她怎么可能会想到要改自己的命格?而且……殿下跟西陵皇子相爱至深,也并没有要改自己命格的理由。” 这般一说,轩辕重不由又沉默了下来。 这也不是,那也不该,那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生平第一次,轩辕重体会到了一个为人父的焦心牵挂。 “七重罚……”他疲惫地坐在椅子上,觉得这简单的那个字竟是如此让人不安,“七重……” 怪不得她说要闭关到明年三月中旬才会出关,原来是早已经打算好了自己闭关之后将要承受的什么,并且丝毫没有给自己留有退缩的余地—— “不,好像有点不对。”轩辕重蓦地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大祭司,“九倾说要闭关到明年三月中,若从现在开始算,到出关之日也六个月而已。” 若是每一重罚要承受一个月,那么时间上是不对的。 “七重罚乃是七字咒心法中与神力相对立的存在,陛下问的这个问题,微臣也是一知半解。”大祭司道,“微臣只知道六种惩罚都是对身体上的惩罚,第七重罚是什么,微臣无从得知。” 无从得知…… 原来还有大祭司都无从得知的事情。 轩辕重眉心沉沉,语调里压抑着某种情绪,“大祭司,虽然朕是南族天子,但是关于七字咒的事情知道的却也并不多,虽说数百年来也只出现一个九倾这样的天赋异禀,但究竟是怎样的天赋异禀,朕完全不清楚,如果连大祭司也不知道……” 如果连大祭司都不知道,那么九倾的存在对于南族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或许,已经不是单纯的神灵庇佑这么简单了。而七字咒所蕴藏的力量,又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陛下其实不必太过忧心。”大祭司淡道,“九公主殿下所拥有的力量是神灵所赐予的,她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有件事微臣忘了告诉陛下,重阳节当晚,九公主殿下曾利用七字咒心法的窥心镜,窥视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 轩辕重一呆,连前世今生都能看到,这…… “但是同样的,殿下自己施法抹去了所有她窥视到的一切,微臣无法告诉陛下她看到了什么,只能说,九公主殿下的前世今生跟四皇子和这位西陵皇子都有关,其他的,就无法知道得更多了。” 第1307章 神宗圣殿7 大祭司是侍奉神灵的人,也应该是唯一一个能聆听到神谕的人,但是因为七字咒的存在,让他的神力无可避免地受到了些许掣肘。 若无大祭司今晚的一番话,轩辕重根本不会知道,七字咒心法的神力居然连大祭司都不是其对手。 轩辕重不知道心里是怎样的感觉。 大祭司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在御书房里呆了很久,虽然从大祭司口中得知九倾最终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想到那些天罚降临在她的身上,她只能独自承受——就算九倾如何厉害,可在一个父亲的心里,她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而已。 天罚有多残酷,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绝对比人间任何一种刑罚都残酷无数倍。 而且,要忍受整整六个月…… 轩辕重唇角紧紧地抿了起来,闭上眼,心头一阵阵锥心刺骨般的心疼。 六个月,多么漫长的时日,却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到她。 …… 九倾的信函稍稍安抚了夜瑾的焦躁,但他的心神不宁依然持续了六日,直到继那次噩梦之后接到了九倾第二封信函,夜瑾才开始在心里怀疑自己的判断。 兴许……真是只是一场噩梦吧。 那日之后,噩梦没有再出现了,并且今日接到的信函上,字迹依旧是九倾的字迹,九倾的语气也没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除了告知一些她在南族的状况之后,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那个叫做轻鸾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到了九倾身边做事,并且九倾打算把她往心腹女官的目标培养。 夜瑾心里不由吃醋,九倾言语之中对这个小姑娘多有夸赞,并且有种得了宝一样的感觉,让夜瑾清楚地体会到了几分酸意。 想到那个仅见过一次面,像个小白兔一样胆小柔弱的小姑娘如今都能跟她形影不离,并且深受她的器重栽培,而自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遥远的东幽帝都,数着日子期待重逢,一把辛酸泪油然而生。 然而转念一想,夜瑾又觉得几分安慰,九倾即位之后身边肯定是要有几个心腹谋臣,这个小姑娘若真的有才能有胆识,堪当重任,那起码比一个男子整日在九倾身边晃荡要顺眼得多了。 这般一想,心里顿时就舒畅多了。 回到御书房,提笔书写一封回信,夜瑾皱着眉,心里实在有太多话要写,落笔时却不知道先写哪一句。 很想很想她,这句话已经写了不止一次了,虽然每次都是不同的表达方式,表达的却是同一个意思,所以,写得多了她会不会都看腻了? 那就写一些其他的? 对,那就聊一些正事吧,夜瑾想起这些日子的朝政安排,以及自己心里的打算,终于开始落笔。 ……倾儿,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吗?如果我回去西陵一趟,跟大哥商议一下把他的儿子过继一个给我继承家业,你觉得他会不会同意? 应该会的吧?毕竟认祖归宗也是他的心愿…… —— 还在写,么么哒 第1308章 神宗圣殿8 九倾,我似乎能感受到他得知真相之后,心里的两难挣扎,过继一个儿子,改了姓氏继承我的这份家业,以后我们就不再有任何后顾之忧,对于大哥来说,也同样可以了却一桩心事。 只是他眼下还只有一个儿子,我是应该等他有了第二个儿子之后再开口,还是现在就跟他商议,让他加快速度,把第二个儿子早点生出来? 这件事,唔,你给我拿个主意吧,我听你的。 除了此事之外,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嗯,就是我又想你了,感觉日子过得好慢好慢,前些日子我做了个噩梦,到现在心里还惶惶不安,你能感受到我此时的心境么? 噩梦跟真的一样,若不是刚收到了你的信,我此时只怕已经在去南族的路上了。 所以倾儿,我迫切地需要你的安慰。 爱你的瑾。 这封信不长,应该说,夜瑾写给九倾的每一封信都不长,他喜欢写信给九倾时的期待和一点小小的紧张,以及想象中九倾收到信之后的反应。 所以他隔三差五会写一封信,也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收到九倾的回信,如果他的每一封信九倾都回的话,那么他们一来一往,三五不时地收到对方的信,便能感受到一点彼此相隔似乎并不远的错觉,心里会感到安慰,也能缓解更多的思念。 信寄出去之后的第七日,不出意外,夜瑾又收到了九倾的回信。 展开信看了看,夜瑾嘴角流露出柔和的笑意,看着九倾漂亮的字迹,从字里行间感受着她对自己的牵挂和言语之间流露出的想念,心里一片柔软。 夜瑾发现,最近九倾的信也开始来得频繁了,而且言语之间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一些女孩子家的柔软和亲昵,跟以往即便情动时也依然带着几分波澜不惊的语气有了很大的不同。 夜瑾心里忍不住猜测,九倾是不是发现自己越来越爱他爱得无法自拔,这么长时间的分离让她的思念开始泛滥成灾,所以才不再吝啬情感的表露? 心里这般想着,然而夜瑾边看着信,一边却慢慢蹙起了眉,面上笑容微敛,沉默地盯着白纸黑字看了很久,终于后知后觉地在满信的柔情蜜意之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九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信上虽然都是温柔的话语,嘱咐他照顾好自己,稳住江山,不能任性而为,也不许自虐,待过了这剩下来的几个月,他们就能重逢,到时候她会给他一个惊喜。 但是,通篇的信中,却没有一字提到他所说的事情。 他上次寄出去的信中,分明有问她,是应该等夜昊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再商议过继的事情,还是现在征求他的意见,让他加快速度…… 这个问题,九倾没有给出意见。 夜瑾蹙眉,在心里算着日子,自己的那封信寄出去多久了?好像有七日了。 按照神鹰的速度来说,就算三日不到,四日时间也足够了,那么九倾应该早已收到了那封信。 第1309章 神宗圣殿9 如果她在收到信之后就回了信,那么此时回信也应该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或者,有没有可能在自己那封信寄到她手里的时候,她也才刚刚寄出来一封,所以才错过了他的问题? 夜瑾沉默地思索着这种可能。 而且关于他说自己做了噩梦的事情,她也只字未回。 夜瑾皱眉想了想,心里想着,或许下一封信就能看到她的回答了。 但是夜瑾很快发现,一切的不对劲才刚刚开始。 九倾的信像是算着时日寄过来的一样,大概过个六日或者七日时间就会寄过来一封,每一封信的内容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关心嘱咐的话语,有时候是一些政务上的见解,有时候是述说她在南族的近况,但从始至终,却似乎完全忽略了他的问题一般。 夜瑾说自己做了噩梦的事情,九倾没有提到一言半语——如果九倾看到了自己的那封信,她不可能不回一个字,不管是不是真的只是他的多心,或者说只是一场单纯的梦境,她都会给与哪怕只有一句话的安慰。 但是,并没有。 不管是关于夜昊过继皇子的事情,还是关于他做了噩梦的事情,九倾都没有回一个字。 夜瑾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御案上堆满了折子,他却完全没有批阅的心思,只是沉默地盯着自己手边的信函。 四封信,寄来的时间间隔少则六日,多日七日,四封信前后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的那封不可能还没有到……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九倾并没有看到自己的那封信? 若是如此,自己寄出去的那封信去哪儿了? 九倾没收到,还是信寄丢了? 皇室豢养的专门用于送信的信鹰,应该不犯下弄丢信函这样的失误。 而如果信函没有丢失,那么就是九倾没有收到他的信,但是偏偏,她的信都会按时送到东幽——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没有可能……她提前写好了这些信,让身边的人算好了时间帮着寄出来?这样一来就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夜瑾不由又想起了那场梦境,心里开始发慌。 九倾……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夜瑾心跳有些失常,几乎无法再维持冷静,他只要一想到九倾此时极有可能在面对什么危险,心里就一阵阵窒息般的压抑恐慌。 闭了闭眼,他力持冷静地开口:“无寂。” “主子。”无寂闪身而入,恭敬地垂首,“主子有何吩咐?” “让温牧过来。” “主子?”无寂听出了夜瑾语气里不同寻常的意味,抬眼看着他,眉心微凝,“主子怎么了?” 夜瑾抬眼,淡淡重复了一句:“把温牧和王御史都请过来。” 怎么又多了个王御史? 无寂愣了愣,随即察觉到主子心情似乎有些不妙,心头闪过一些想法,垂眼道:“是。” 无寂离开之后,夜瑾开口道:“影一备车,一个时辰之后,朕启程去南族。” 空气中气息似乎微滞,随即一声恭敬的声音响起:“属下遵旨。” 话音落下,轻微的破风声随即飞离而去。 第1310章 神宗圣殿10 素来清冷脱俗的面容上,汗水大颗大颗落下,饱满的额头一片晶莹,九倾闭着眼,炙热的真火已从周身慢慢褪去。然而,那一道道如利剑般尖锐锋利的风刃却早已开始切割着肌肤和经脉。 徐徐睁开眼,原本白色空无一物的宫壁上,缓缓显现出一面透明的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一身红衣的年轻俊美男子,策马狂奔在无人的宽道上,正在往南族边境的方向飞奔而来。 男子姿容绝世,飘逸若仙,然而此时身上却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恣意肆然,眼底染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焦躁和急切。 九倾眼底划过一丝喟叹,随即颦眉,轻轻咬着牙,冷汗涔涔的眉眼间尽是隐忍之色。 七重天罚,果然名不虚传,就像生生把人扔进铸造炉里重新铸造了肌骨经脉一般。 “夜瑾……” 几不可察的一声叹息溢出唇瓣,九倾沉默地盯着镜面看了须臾时间,便又重新闭上眼,凝聚了心神,任由冷汗滑落清丽脸颊,继续承受下一波天罚酷刑。 …… 一身白色祭司袍的大祭司此时正静静地站在八卦镜前,沉默地看着镜中的一幕。 夜瑾在南族的边境被拦住了。 这是夜瑾第一次孤身一人往南族而来,之前来的时候是跟着宸王一起,所以一路畅通无阻,此番走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没有宸王领路,他根本入不了南族边境。 南族的边关城池有大军驻扎,防守比之以往似乎更森严了一些。而这支军队新换的将军根本不认识夜瑾,所以即便夜瑾拿出东幽皇帝的信物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位将军也根本不买账。 “东幽皇帝?”站在城楼上,一身黑色戎装的男子俯视着城外的夜瑾,表情冷漠狂放,“就算是东幽、西陵,北夷三国皇帝齐至,只要没有南族皇帝的手谕,本将军也不能放你进城。” 夜瑾脸色微变,冷冷道:“以前驻扎在此处的金将军何在?” “金将军已经被调离此处。”黑色戎装男子皱眉,居高临下地盯着夜瑾,“你一个堂堂他国天子,何以一个人独闯南族边境?身边的护卫队呢?你难道不知,没有南族陛下的旨意,其他三国的人不能随意踏进南族疆土?” 即便是一国之君也一样,不会有任何特权。 夜瑾当然明白,南族在四国之中向来神秘莫测,就是因为南族的疆土从不轻易放进其他国家的人进入,一旦被发现,守城将军必会受到严惩。 并且,南族边关城池的防守几乎是毫无破绽的。若要硬闯,根本是天方夜谭。 夜瑾眸色冰冷,心里急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杀气从眼底一闪而逝。然而他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将军根本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动手的话,即便自己武功如何高强,面对千军万马他也没有任何胜算。 夜瑾僵立在城门外,望着高高的城楼,一时之间几乎咬碎了牙龈。 第1311章 神宗圣殿11 一缕血丝溢出唇畔,鲜红色的血液染上苍白的嘴角,平添了几分艳丽。 九倾又一次睁开眼时,她已经在承受第三重罚。 山中无岁月,寒岁不知年。 静修的日子过得很快,身体遭受酷刑的日子对于大多人来说,或许都会觉得太过漫长难熬,但是之于九倾来说,日子一天天地流逝,一月却仿佛转眼即过。 天罚难熬,日子却转瞬即逝。 夜瑾已经在南族边境被阻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用尽了各种办法,不管是硬闯还是夜袭,甚至跟那位将军好话说尽,最后都是无计可施,连宸王曾经交给他的障眼法他都使用上了,结果依然不变。 他根本无法顺利越过南族边境,往天都城而去。 大祭司站在八卦镜前也看了一个月,眸心深沉的色泽翻涌,不知思绪几何。 日子静悄悄流逝之中,气候已经进入寒冬,十一月的天气开始变得寒冷,而此时的神宗圣殿里,亦是冰雪交加,白色的雪花飘然而下,风景无限美好。 九倾是整个天下除了大祭司之外,唯一一个能入日月寒潭的体质,此时这看着格外美丽飘逸的雪花降落到她周身,却是带给她从肌肤入髓的刺骨冰冷。 白皙健康的肤色渐渐泛上了青色,身子不自觉地颤抖,唇瓣亦是失去了原本的红润色泽,只有那一缕早已经干涸的血迹还凝固在嘴角。 九倾静静地看着镜子中,一个月之期已至,在边境城池下了磅礴大雨的这个晚上,守城的大将军接到一封密令,放东幽皇帝入城。 大将军虽然诧异不解,却毫不犹豫地遵旨而行。 如困兽一般焦躁了一个月的夜瑾也明显感到意外极了,彼时耐心已被磨尽的他甚至已做好了准备,如果对方要继续阻拦,他便再也忍不住要大开杀戒。可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突然间就开城门放行了。 心头万般不解,夜瑾却没时间多问,策马狂奔而入,红衣身影如一团炽烈的火焰般划过边关防守的将士眼底,让人多少人惊艳了久久。 站在八卦镜前看到此幕的大祭司,眸光微闪,也终于转过身离开了这间密封的宫室。 夜瑾心里很焦躁。 若说原本只是担心不安,想亲自来确定九倾的安然,那么被阻拦在边关城外的一个月里,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到万不得已,夜瑾心底并不敢真的对南族军队动手,可那个时候,心里的焦躁已经强烈到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气。 而后来突然间的城门大开,虽然让他松了口气,但心里的感觉却越发不安,让他几乎恨不得一步跨进天都城。 但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入了南族边关城门,却不代表他能瞬间抵达天都城。 沿途多少次暗杀虽要不了他的性命,却一次次拖延着他往天都城的脚步,夜瑾面上的狂怒再也不加掩饰,所有进入视线的刺客皆被无情的一掌毙命。 第1312章 神宗圣殿12 夜瑾最终抵达天都城的时间比预期的晚了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能发生太多的事。 一口鲜血喷出,喉咙里传来一阵痒意,九倾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无法抑制地从喉咙里溢出阵阵低咳,伴随着染红了苍白唇瓣的点点血迹。 镜子中的画面清晰入了眼底,九倾缓缓抬眼,始终不曾变过的沉静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镜中一幕。 白色圣洁的祭司殿殿阶之上,一身白色祭司袍服的大祭司迎风而立,浑身透着淡漠的,不染世俗的纯净气息,然而没有人比九倾更清楚,大祭司的心早已不再纯净。 策马狂奔入了天都城的夜瑾早已是满面风尘,俊美的脸上染上了明显的疲惫苍白之色。 天都城的将领认识夜瑾,这个男子早在第一次踏进南族皇宫时,就给所有的将士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天都城三位权贵世家的公子因他而当庭受了军法,而他将在几个月后女皇的登基大典上,被封为南族数百年来的第一位帝君。 所以,夜瑾能顺利入城并不奇怪。 但是当他抵达宫门,告知宫门口当值的守卫自己要入宫时,却只得到了一个答案——皇上有旨,九公主殿下正在闭关,请帝君大人且先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 从东幽抵达南族,夜瑾整整耗费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此时却连九倾的面还没见到,就要回去? 闭关? 九倾这个时候闭什么关? 不见到九倾,夜瑾绝不会安心。 “西陵皇子。”身后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夜瑾皱眉转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到祭司殿来一趟吧。” 祭司殿? 夜瑾眼底微微流露出讶异之色,却只沉声道:“阁下是谁?” “我乃祭司殿大祭司,司命,负责侍奉神灵,为皇室和天下苍生祈福。” 祭司殿大祭司,司命? 夜瑾眉心微皱:“我想知道,九倾闭关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既然是大祭司,应该清楚这件事吧?” “本祭司自然清楚。”淡漠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西陵皇子想知道什么,不妨过来一见。” 夜瑾蹙眉沉默了片刻,转头望了一眼巍峨高耸的宫楼,既然眼下无法顺利入宫,去祭司殿一趟又何妨? 或许,对方的确能告诉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九倾目光安静地盯着镜面,看着镜中的夜瑾调转了马头,往着祭司殿的方向疾奔而去。 他的速度很快,只盏茶功夫就到了祭司殿。 勒马驻足于殿阶之下,夜瑾抬眼,看着迎风站在高高的殿阶上的年轻白袍祭司。 这是夜瑾跟司命大祭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西陵皇子,东幽年轻的帝王。”司命大祭司淡淡开口,声音无情无绪,“未来的南族帝君。” “大祭司。”夜瑾也开口,声音同样淡淡,却透着丝缕无法掩饰的疲惫,“九公主殿下为何现在闭关?” 大祭司淡漠道:“你真想知道?” 第1313章 神宗圣殿13 夜瑾看着他,眸心微深,心里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真想知道? 他当然是真的想知道,若不想知道,他奔了这么多日子过来干什么? 然而夜瑾不是愚笨之人,他听出了大祭司的言外之意,听出了他的话里分明潜藏着另外一种意思,所以这句“你真想知道”显然是别有深意。 “随我来吧。” 大祭司丢下了这句话,转身入了祭司殿。 夜瑾心里纵有多少想法,此时也不得不跟着进去。 他想知道九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九倾为何突然间闭关?如果她只是寻常的闭关,为何不能直接告诉他而要通过书信的方式瞒着他? 进了祭司殿,司命大祭司带夜瑾去了宫室的八卦镜前,先让他看了一场南族曾经发生过的劫难,“这是由七字咒引发的劫难,你看了之后不知有什么想法?” 夜瑾没说话,沉默地盯着八卦镜中的画面,那一幕幕残垣断壁,尸横遍野,那些熟悉的人倒在血泊之中,甚至是那个一手教授了夜瑾武艺和帝王心术的宸王,最终也因保护九倾而惨死。 宸王的死不是因为与千军万死厮杀而力竭,而是死在了一个白袍男子的手里,这个穿着白袍的人面容在八卦镜中看不真切,但是此时,夜瑾心里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心里的震惊,只有他自己知道。 南族曾经有过一场劫难,这件事夜瑾已经从九倾口中得知,曾经在勤政殿后面的宗祠中,九倾的父皇也让他看过了一次,虽画面有些不尽相同,那种震骇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他看到了九倾的伤心欲绝,看到了她的悔恨交织,但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却成了一片空白。 夜瑾静静地盯着八卦镜,镜中却再无任何可看到的画面。 沉默了冗长时间,他淡淡道:“大祭司让我看这个做什么?” “这是南族的一场劫难。”大祭司淡道,“跟七字咒有关。” 夜瑾转头,目光淡漠地看着他,不期然地想起了曾经跟轩辕重的那番对话,心里慢慢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定了定神,他道:“我爱九倾不是因为她的七字咒,这一生我也不会去修习七字咒,所以大祭司跟我说这些,似乎并没有多少意义。” “你的意思是说,南族的这场劫难跟你无关?” 夜瑾皱眉:“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原本就无关。” 他当真是想不明白,这位大祭司总是执着于这场劫难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并且夜瑾完全相信以九倾现在的睿智和能力,这样的劫难绝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大祭司为什么总抓着过去的事情不放? 似乎是看出了夜瑾心底的不耐,大祭司眸色微冷,语气也透着清晰的冷漠无情:“如果你还是不明白,那么本祭司可以直接告诉你,九公主殿下身为南族将来的主子,她本该断绝情爱,沉迷于儿女私情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南族,都是有弊无利,后患无穷。” 夜瑾闻言,脸色猝变,“一国之君也是人,为什么就必须断情绝爱?” 第1314章 神宗圣殿14 大祭司冷冷道:“一国之君心怀的该是天下苍生,是南族国祚永存,而不是两个人的儿女情长。” “一派胡言!”夜瑾冷笑,眸心色泽冰冷,“大祭司是自己无情无爱,所以也要求别人必须跟你一样无情无爱,可是凭什么?大祭司的职责是侍奉神灵,不是干涉一国之君的感情之事,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 “放肆!”大祭司神色冰怒,“在祭司殿口出恶言,谁给你的胆子?” 夜瑾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本王跟大祭司无话可说。” 话落,他转身往祭司殿外走去。 然而,祭司殿进来容易出去难,宫室的门仿佛突然间消失在眼前,夜瑾脚步尚未踏出去,整个宫室已经成了完全封闭的密室,没有门,没有窗,只有四面墙上射出的光,照得室内一片明亮。 夜瑾脚步僵住,沉默地盯着眼前原本该有门的位置,此时却变成了一堵坚硬的白色宫壁,宫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上古神兽暗纹,带着几分狰狞的尊贵。 缓缓转头,他目光没有一丝感情地盯着白衣白袍的大祭司,“你什么意思?” “九公主殿下正在闭关之中。”大祭司道,“所以本祭司如果现在杀了你,谁也救不了你。” 夜瑾闻言冷笑:“你可以试试。” “我知道你武功厉害,因为曾受教于宸王。”大祭司淡漠道,“但是我若要杀你,你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夜瑾眸心微细,冷冷地看着他。 “如果你肯答应离开南族,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踏足南族一步,我可以网开一面。”大祭司道,“坐上了东幽的皇位,你就该把所有的心思用在治理江山上,况且东幽那么多的贵族女子,你想要多少有多少,何必执着于一个不该爱的人?” 夜瑾双手攥紧,盯着大祭司的眼神如冰,“跟一个不懂爱的人说爱是对牛弹琴,本王没必要跟你解释什么,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在做梦。” “冥顽不灵!”大祭司声音骤冷,袍袖一挥,宫室之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你自己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夜瑾闭上眼,适应着这阵黑暗。 反省? 在夜瑾看来,真正应该反省的人是大祭司,这个人简直比东幽朝廷上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头更固执,更让人觉得冥顽不灵。 轻轻吐出一口气,夜瑾知道大祭司已经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离开的,但是他心里明白,这间宫室并不是真的无门,只是被大祭司用一种不知手段隐藏了出去的方向。 夜瑾对自己的处境倒是不着急,只是心里焦虑着九倾,但是方才听对方说九倾在闭关——如果真的只是在闭关,那倒也没什么,至少可以确定没什么危险。 夜瑾在黑暗中绕着宫室的四面宫壁走了一圈,想试着寻找出去的方法,但是找了一圈之后,他确定自己出不去。 退后了三步,他缓缓撩了衣袍席地而坐,闭上眼打坐。 第1315章 神宗圣殿15 夜瑾被困在了祭司殿。 那间宫室里,四面宫壁皆被施法嵌入了八卦镜,是整个祭司殿凝聚神力最深之地,肉体凡胎之人被困入此地,几乎没有任何出去的可能,哪怕是宸王,面对这样的境况也照样无计可施。 但是九倾暂时并不担心。 天罚已经到了第五重,她的身体和元气都已经有了损伤——除了天罚所造成的元气大伤之外,她利用神识盯着大祭司和夜瑾的动向,也同样消耗了很大的元气。 镜子里,九倾看到大祭司离开祭司殿之后,又一次进了宫。 九倾眉心深深皱起,大祭司这段时间进宫的次数委实多了些,这显然不寻常。 绝色脱俗的脸上一天天失去了血色,九倾却仿佛感受不到自身承受的痛苦,目光紧紧地盯着大祭司的动向,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她希望……对付夜瑾的事情跟她的父皇无关。 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的幻想慢慢在破灭。 大祭司进入了御书房,白色的祭司袍服衬着他淡漠疏离的面容,永远带着一种站在云端俯瞰苍生的高不可攀。 侍奉神灵的大祭司身份是尊贵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除了尊贵,他的身上还有一种圣洁纯净气息,但是此时,九倾从他的身上看不到纯净也看不到圣洁,只看到一种自取灭亡的暗黑之气。 “皇上,西陵皇子此时被困在了祭司殿。”大祭司的声音淡漠,“微臣觉得九公主殿下沉迷于儿女私情,对于南族的江山不是幸事,此番殿下不管是逆天改了谁的命格,都是一件违背了天意的事情。皇上觉得,殿下此次能为了某个人而承受七重罚,来日有没有可能为了爱一个人而赠与七字咒?” 轩辕重脸色一变,缓缓皱了眉头:“大祭司是不是多疑了?” “是否多疑,皇上心里有数。”大祭司道,“微臣觉得,这位西陵皇子留不得。” 此言一出,轩辕重瞬间沉默了下来,眉心紧紧蹙起,眼底浮现犹疑之色。 透过镜面,九倾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父皇的表情变化,心里缓缓一沉,置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朕相信自己的女儿。”良久之后,轩辕重缓缓开口,“倾儿应该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皇上,九公主殿下已经不是以前的公主,她是一国之君,她有自己的主见和魄力,她现在做事已经完全不会再考虑其他人的想法和感受,否则,她便不可能独自承受七重罚,而没有对任何人泄露一丝口风。” 大祭司一字一句在轩辕重耳边回荡,也让九倾第一次见识到,原来祭司殿的大祭司也有这么好的口才。 轩辕重的心已经动摇了。 九倾独自进入神宗圣殿,选择承受天罚而改命,对他这个父亲已经造成了浓重的忧心牵挂,这些日子他以政务繁忙为由,几乎不敢再踏入疏凰宫,就怕泄露了自己眼底的焦虑担忧,让皇后也跟着焦灼不安。 第1316章 神宗圣殿16 可大祭司的一番话,却一字一句敲在了他的心尖上。 今日九倾能为了更改某人的命格——虽然目前为止,他们都还不知道九倾究竟是为了改谁的命格,但是心里却隐约能猜到,或许除了夜瑾别无他人。 大祭司能看到的毕竟不多,虽然即便他们都确定今生夜瑾的命格无需更改,但这并不能打消他们心头的怀疑。 所以在轩辕重看来,九倾既然能为了夜瑾逆天改命,那他日亲手赠给心爱之人七字咒心法,让他真正强大起来,应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此番她独自承受天罚而不让任何人知道,将父母都蒙在鼓里,以后有朝一日,她会不会为了夜瑾而让南族再一次陷入劫难,同样不听任何人的劝告? 此时此刻,轩辕重也终于不敢确定了。 御书房里安静了很久,轩辕重没有说话,大祭司也没有再催促,沉默地在一旁站了很久很久,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僵滞。 九倾眸心慢慢失去了温度。 她在等,等最后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轩辕重终于疲惫地开口:“你想怎么做?” 大祭司抬眼,仿佛刚刚自沉睡中醒来,但是他的眼神却清明而无情,不带半分犹疑,“西陵皇子只有消失在祭司殿,九公主殿下才不会察觉到,所以这也是微臣等他入了南族才动手的原因。” 大祭司心里很清楚九倾的本事,所以他就算早想对付夜瑾,却一直不曾动手,就是因为夜瑾的武功修为已经高出南族很多人太多太多,不管是暗杀还是明杀,成功的可能性都很小。 而大祭司若要以神力亲自出手,那么尚未动手就会被九倾察觉,成功的可能性同样也不大。 所以夜瑾身在东幽时,大祭司没有机会对他动手。 “殿下在神宗圣殿里承受天罚,虽并非微臣所愿,但此时她的元气正是最弱的时候,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应该无法分神得知。”大祭司道,“而祭司殿又是凝聚神力之地,有神力阻挡,殿下更无法得知——除非她以神识窥视,但是此时她并没有多余的元气消耗在这样的事情上,因为她不会料到夜瑾已经入了南族。” 轩辕重敛眸沉默,手里无意识地抓紧了笔杆,似乎想在心里找一些支撑点来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 “九倾入了圣殿,夜瑾却到了南族……”他缓缓抬眼,“大祭司,这件事本身跟你有无关系?” 大祭司闻言微默,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脑子里因为轩辕重这番话而快速地划过一丝什么,只是那速度太快,他来不及捕捉就已经消失。 缓缓摇头:“九公主殿下进入神宗圣殿一事,微臣是事后才知道,至于西陵皇子……微臣只是关注了他的动向,却并没有使用任何手段引他来南族。” 所以,夜瑾选在这个时候来南族,只是巧合? 轩辕重心里的感觉有些古怪,但是他无法确定这个古怪之处在哪儿。 第1317章 神宗圣殿17 按理说,以九倾的聪明睿智,她明知道自己进入圣殿的目的是什么,并且要到明年三月才出来,那么为了避免让夜瑾担忧,这段时间她应该确定夜瑾不会来南族。 但是偏偏,夜瑾却来了,而且是带着焦躁与担心而来。 这说明夜瑾已经能猜到九倾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赶来南族想亲自确定九倾安然无恙,由此可见,九倾并没有做到让夜瑾安心。 就算九倾不曾料到大祭司会对付夜瑾,以九倾的缜密心思,也不大可能会犯下这样疏忽的错误——毕竟就算没有危险,她应该也不想看到夜瑾为自己担心不安。 所以,夜瑾的到来难道真的只是九倾的疏忽? 轩辕重心头疑虑重重,却听大祭司道:“皇上下不了决心?” 此言一出,轩辕重倏地回神,下不了决心? 对于夜瑾…… 眸心闪过一道不忍,轩辕重想,他似乎的确有些下不了决心。 夜瑾真的是个很难得的男子,那般绝世无双的风华,冠绝天下的容貌,对九倾近乎是入了魔般死心塌地爱着,最重要地是,他是唯一一个能带给九倾快乐的人。 可是他的爱情太纯粹也太执着了,九倾爱他的程度同样也到了让人忧心的程度,所以,他该不该防范于未然? 一时之间,轩辕重有些拿不定主意。 为了江山社稷,杀一个人对于帝王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即便是轩辕重这样英明的帝王,也不觉得无辜之人就一定不该死。 夜瑾的确是无辜的,不但无辜,他甚至从没有做过一件让人可以指责的事情,相比起南族很多权贵世家的公子,他的品行,能力,心性,以及对九倾的真心都太难得。 如果说真有错,那么他唯一的错误大概就是让九倾爱上了他,并且这样的爱极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日,带给南族祸患——是的,只是有可能。 只是因为有这样一种可能性的存在,他就要被剥夺活着的权利? 如果九倾出关之后,知道夜瑾已经消失于人世,世间再也没有了夜瑾这个人,她会如何反应? 轩辕重有些不敢去想。 “陛下。”大祭司淡淡开口,“此事只是微臣一人所为,就算殿下以后知道了此事要问罪,微臣也会承担全部的后果,不会让陛下陷入不义。” 轩辕重抬眼,有些无力地摇头:“是谁来承担不重要,意义也不大,朕的为难也不在于此……” 他只是不舍。 是真的不舍,不舍女儿的伤心,也不舍这样一个好的夜瑾。 可即便只是一种未知的可能性,他也没有丝毫的胆量去冒险,南族的国祚在他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即便是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即便是牺牲一个无辜的人,他也必须将危险扼杀了萌芽之中。 九倾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站起了身,跟大祭司一道离开了御书房,往勤政殿而去。 穿过空旷的大殿,往里面一直走,穿过一道偌大的红色隔断屏风,是皇室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 第1318章 神宗圣殿18 牌位下面的案台上,有一个正方形的黑色小匣子,大小如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匣子外面没有锁,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可以打开匣子的方法。 匣子上有黑色暗纹,雕刻着某种上古神兽的骨骼形状。 这是一个特殊的匣子,从外观上看根本无法打开,但是这个匣子里却装着一个能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的东西。 轩辕重把这个匣子给了大祭司,然后他疲惫地说了一句话:“诅咒镜,就在里面。” 诅咒镜就在里面。 短短的七个字,顿时让九倾明白了一切。 心里一冷,闭上眼,眼底一切的情绪皆被隐藏了起来。 诅咒镜。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大祭司打算以何种手段对付夜瑾,而夜瑾……年节的时候有天他被皇上叫去了勤政殿,回来的时候她曾问他,父皇找他干什么。 他怎么说的? ……没什么,只是训话而已,岳父大人让我低调一点,近日不许太过张扬。 彼时刚刚经历了温绥远在御园里陷害夜瑾一事,九倾以为自己的父皇心情不好,警告夜瑾一顿无可厚非,就算那件事本就不是夜瑾的错,但夜瑾说的话她还是信了。 可事实却是怎样? 夜瑾撒谎,而父皇在那一天里,是让夜瑾以自己的血发下了血咒? 诅咒镜的用处和施咒的方法只有大祭司和九倾最清楚,所以九倾毫不怀疑,这个诅咒镜是大祭司给的,也是大祭司让父皇这么做的。 但是,如果父皇不愿意,大祭司也强迫不了他。 九倾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愤怒和一丝带着苦涩的嘲弄。 父皇啊,父皇…… 调整了自己的思绪,九倾慢慢抬眼,目光里一片清冷色泽,重新看向八卦镜中。 大祭司拿到了黑色的匣子便离开了皇宫,回到祭司殿之后,他去了另外一座安静的宫殿,这间宫殿是大祭司平素祈福侍奉神灵之地,里面设了一个祭坛。 他将那个黑色的匣子放在了前面的案上,自己在大祭司的白色垫子上跪了下来。 九倾知道,只要他以神力逼出黑色匣子里的血咒镜,然后将之毁去,那么以夜瑾的血施下的咒便会立即生效,此时被神力困在另外一间宫室里的夜瑾,就会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死去。 眸心微冷,嘴角亦浮现一抹冰冷的弧度。 盯着镜子里的大祭司,看着他开始施法,九倾盘膝坐好,双掌合在一起,掌心运气,一道蓝色的真气自掌心缓缓生出,双掌缓缓分开,掌心的蓝光越来越强,瞬间便笼罩了整座神宗圣殿,殿里一片蓝色的光芒。 仿佛小鸡破壳而出一般,一个掌心大小的镜面缓缓从黑色的匣子里浮现出来。 大祭司掌心慢慢地吸气,以神力将镜子收到了自己掌心,眼底划过一抹叹息之色,正要运气将之毁去—— 一道冲天的蓝光从神宗圣殿直破天际,在千钧一发之际穿破重重阻力,直击大祭司而去! 第1319章 神宗圣殿19 噗!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白色的宫壁上血迹点点,白色圣洁的祭司袍服上,同样染上了不属于这个祭司殿该有的鲜红色泽。 白色的身影,缓缓地倒在了冰冷的晶砖地面上。 天空光芒绽放,整片天仿佛都笼罩在一片灿烈的蓝色光芒之下,皇宫里所有宫人震惊地抬头,瞪大了眼,看着那道强烈夺目却并不刺眼的蓝光将整个天空都照得璀璨炫目。 “神灵显灵了……?” 不知谁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然后扑通扑通,身边的人全部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 天降异象,必有神谕。 虽然不知天上为何蓝光大放,但必定不会是寻常之事。 身在御书房的轩辕重几乎失态一般奔了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空中的异象,这么蓝的光芒……发生了什么事? 须臾之后,后宫各嫔妃和各皇子纷纷赶来,坐轿的坐轿,轻功的轻功,整个勤政殿前仿佛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 显然,在那一刹间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天空的异象。 “皇上,发生了何事?”苏贵妃有些惊慌地开口,“天放蓝光,是神灵有什么指示吗?” 此言一出,其他所有人齐齐朝皇上看去。 虽然南族是神灵庇佑的国度,但神灵一向只在传说之中,谁也没真正见过神灵,这会儿苏贵妃的话显然让人产生了一些幻想,莫非……真是神灵显灵了? “这个光芒虽是蓝色的,但是看着圣洁高贵,而且似乎直通祭司殿……”温贤妃蹙眉,柔声细语地开口,“应该是神灵降给大祭司的神谕吧。” 神灵降下神谕给大祭司?这句话似乎更有道理。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去,发现这道蓝光似乎真的直通祭司殿的方向,心里顿时生出了敬畏之心,不由越发赞同了温贤妃的判断。 “贤妃娘娘说的好像有道理。” “是啊,这蓝色的光好美,看着就是祥瑞之兆。” “是神灵要对南族降下福祉吗?” 妇人之言怎可信? 轩辕重并没有把苏贵妃和温贤妃的话当真,只是皱着眉,面上却是一片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 “父皇。”一身黑色戎装的宸王拨开众人走了过来,表情冷峻,他一开口,其他人不约而同的噤了声。 轩辕重转头看向长子。 “这道光是从神宗圣殿发出来的。”宸王皱眉,“殿下此时还在圣殿里闭关?” 此言一出,轩辕重脸色骤然一变。 神宗圣殿? 他几乎失控般地问道:“你确定?” 说着,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向蓝光发出的方向,光芒在空中呈现出一个弧线型,而北面一端从天际弯下,而下坠的位置似乎……的确直通神宗圣殿。 宸王眉心微皱,若有所思地看了轩辕重一眼,淡淡道:“儿臣确定。” 话音落下,轩辕重什么也没说,身子一闪,如离弦之箭一般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不解皇上的反应。 “皇上这是怎么了?” “殿下在圣殿闭关修炼?” “那这道蓝光……” 第1320章 神宗圣殿20 噗! 此时的神宗圣殿里,九倾同样喷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自己身上的白色袍服。 闭上眼,喉咙了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咳,九倾运气压下体内翻腾的血气,抬头看了最后一眼镜中的画面,在确定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后,她单手撑着地面,一点点站起了身。 捂着心脉位置,面容上看不见丝毫的血色,绝世脱俗的容色白得透彻,眼底更是失去了往日的平静,而染上了一片迷离霜寒之色。 耳膜里钻入一丝破风声响,九倾转过身,抬眼看着被自己以神力关起的殿门,慢慢走了过去。 殿外脚步声多了一些,也嘈杂了一些。 九倾喘了口气,脚下有些踉跄地往殿门走着,缓缓抬手,袍袖轻扬,厚重的殿门自动往两边打开。 入了圣殿五个月,外面仿佛已经是久违的世界。 殿阶下的人皆震惊地看着从圣殿中走出来的女子。 皇族尊贵的九公主,神灵亲自选择的储君殿下,姿容倾城,仙姿玉骨,平日里总是不染一丝烟火的纯净脱俗,眼底色泽从容而镇定。 不管发生何事,她在人前永远都是尊贵而不可侵犯的,几乎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更不曾有人见过她受伤时的模样,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能伤到她。 然而此时,她绝美如画的面上却一片苍白憔悴之色,鲜红的血丝凝结在嘴角,身上穿着进入圣殿时的专属白袍,白袍上丝丝血迹如绽开的红莲,那般美丽妖艳,那般触目惊心。 匆匆赶过来的宸王和几位皇子,以及后宫嫔妃皆无法反应,震惊而呆滞地看着眼前一幕。 宸王深深地皱起了眉,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倾儿!”轩辕重震惊地看着满身血色的九倾,脸色苍白如纸,一个箭步跨上了殿阶,转眼到了九倾面前,“倾儿,你怎么样?你的身体要不要紧?” 皇后脸色苍白地盯着殿阶上的九倾,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九倾不是在闭关么? 她怎么会受伤?而且伤得如此严重的模样? 九倾目光轻扫过殿阶下众人,眸光无情无绪,平静到了极点。 众人被她的目光扫到,个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转过了头,不敢跟她对视。 “父皇。”九倾一手扶着圣殿的宫壁,微转过头,看着自己的父皇,声音平静地开口,“大祭司告诉过父皇,儿臣曾用七字咒心法的窥心镜窥视过自己的前世今生,对吗?” 轩辕重抿唇,僵硬地点头。 “但是大祭司并不知道,儿臣看到了什么。” 轩辕重怔怔地看着她,心里一片沉沉的不安,“倾儿……” “儿臣前世因爱而不得,最终从高高的宫楼上跳了下去,殉情而亡,年仅十六岁。”九倾淡淡道,“今生儿臣身为南族储君,肩负家国重任,殉情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在儿臣身上,但是父皇……是不是真的就那么希望,儿臣这一生孤独终老,孑然一身,再一次承受爱而不得的痛苦悲凉?” 第1321章 身心不净,不配再做大祭司1 话音落下,轩辕重面上血色褪尽,脸色刷白。 “大祭司身心不净,已经没有资格再侍奉神灵,所以儿臣已经解决了他。”九倾一步步拾阶而下,白色的袍摆拖在身后殿阶上,仿佛映下了一道孤独落寞的影子。 殿下几位皇子见她缓步而下,顿时回过神来,纷纷跪倒在地。后宫除了皇后之外的几位嫔妃,也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仿佛给她让开足够行走的通道。 谁也不敢说话,偌大的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轩辕重僵立原地,怔忡地盯着她的背影。 思绪停顿了须臾之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九倾说了什么。 解决了大祭司? ……什么意思? “倾儿……”皇后声音微颤,心疼地搀扶着她的手,“你到底在做什么呀?怎么会受伤……” “母后。”九倾淡淡一笑,声音温和平静,“母后陪我去一趟祭司殿吧。” “你要去祭司殿?”皇后蹙眉,眼底尽是焦灼,“你的身子看起来很虚弱,不需要好好休息吗?” “无妨的,母后不必担心,儿臣心里有数。” 皇后闻言咬了咬牙,无奈地点头,转头吩咐道:“紫陌,去准备殿下的銮驾。” 紫陌压下心头忧心,领命而去。 九倾在皇后的搀扶下往外走去,慢慢离开了神宗殿前。 轩辕重呆滞地站了片刻,回过神来之余,也立即跟了上去。 九倾方才说,她解决了大祭司,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那道蓝光是她的杰作? 若真如此……轩辕重心沉了沉,她不会是杀了大祭司吧? 轩辕重很快就知道,九倾的话居然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帝后和储君一同到了祭司殿,身穿白色袍服的祭司们恭敬地跪地相迎,轩辕重看了看左右:“大祭司何在?”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 其中一个年轻的祭司恭敬地回道:“大祭司在圣殿祈福。” 祈福? 九倾冷冷一笑:“错了吧,大祭司在圣殿不假,却并不是在祈福,而是准备杀人呢。” 此言一出,祭司们齐齐一惊,下意识地垂低了头,不敢辩解。 事实上,这些祭司只知道大祭司此时身在何处,却并不知道大祭司在圣殿里做了什么,他们也无权知道。 轩辕重脸色又变了变,眸心划过一道自责的光芒,有些不敢面对九倾冷漠的眼神。 轩辕重在前,皇后跟九倾走在后面,三人很快到了圣殿,却见圣殿的玄晶地砖上,一袭白色袍服的大祭司安静地躺着,干净圣洁的袍服上一片凌乱的血迹。 轩辕重脸色骤变,慌忙蹲下身探了探大祭司的鼻息,然后心里一沉。 “儿臣方才已经告诉了父皇结果。”九倾淡淡俯视着递上的司命,嗓音无情,“他身心早已不净,不配再做大祭司。” 轩辕重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站起身,皱眉看着她:“就算他真的不配,至少也是个大祭司,不能说杀了就杀了吧。” 第1322章 身心不净,不配再做大祭司2 “可是他方才要杀夜瑾的时候,怎么就能说杀就杀了?”九倾淡笑,面上仿佛一片云淡风轻,“大祭司的职责是侍奉神灵,为皇室祈福,不是为了干涉帝王的私人感情,更没有资格擅自决定未来帝君的生死。他这是大逆不道,父皇觉得他不该死么?” 轩辕重一窒,脸色慢慢变得僵硬,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你是否觉得父皇也该死?” 皇后在一旁听着,脸色已经苍白若雪。 大祭司要杀夜瑾? 为什么?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倾儿不是在闭关?可为什么眼前的事情却让她一点也看不懂,听不懂? 大祭司要杀夜瑾……这件事,皇上事先就知道了?还是说,他压根也参与了? 皇上他到底在做什么? “父皇言重了。”九倾摇头,面上平静得看不出情绪,“您是南族现在的天子,手里握有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区区一个夜瑾——并且他还是您的准女婿,你想要他的命,他敢反抗么?其他人谁又能说什么?” 话音落下,轩辕重脸色越发僵滞,一句话说不出来。 盯着九倾的眸心,他想从中看出一点情绪,不管是恼怒还是怨恨,只要有一点点情绪就是好的。 但是并没有。 九倾从来没有用过如此冷漠的语气跟他说话。 夜瑾在九倾心里有多重要,轩辕重不是不知道。作为一个父亲,女儿的感情变化,她对一个男子的付出和在意,他全部看在了眼里。 但是…… 自己女儿的感情跟江山社稷相比,究竟孰轻孰重? 他的决定,错了么? 九倾没有再说话,屈膝蹲在大祭司身边,拨开他的手,从他的掌心拿出了那面施了夜瑾血咒的镜子,站起身转身往祭司殿另外一间宫室走去。 轩辕重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九倾现在伤势很严重,不管她心里有什么情绪,作为父亲,他不能无视她的安危。 大祭司以神力封起的宫室被九倾强行破开,走进宫室,里面却已空无一人。 轩辕重看着空荡荡的白色宫室,阵法已经被神力开启,四面墙上的八卦镜正在不停地旋转,道道强光从旋转的八卦镜中映射出来,在白色的宫室之中交错转动,让人有一种置身浪潮漩涡之中的晕眩感。 “夜瑾不见了。”九倾轻声开口,“父皇这下满意了?” 轩辕重脸色又是一僵。 “倾儿……”皇后困难地开口,眸心溢满担忧,“你别这样。” 九倾转头看了自己的母后一眼,淡淡笑了一句:“母后,我累了。” 她的笑容很苍凉,看得皇后心里一痛,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见九倾蓦地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软软地栽倒在地。 “倾儿!”轩辕重大惊,连忙将她抱起,将掌心贴在她的脊背上,不断地输入真气进去。 九倾没有醒过来,一连昏了两天,直到第三日早晨,才终于睁开眼。 “倾儿,你醒了?”皇后亲自守在床边两日,几乎不曾合过眼,此时见九倾终于醒了过来,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1323章 一国之君也彷徨 九倾转头,看着脸色疲惫的母后,心里一阵愧然,“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说的什么话?”皇后心疼地看着她,握了握她的手,“你是我的女儿啊,母后担心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这么多年,你也难得让母后体会到了一次牵肠挂肚的滋味。” 九倾闻言笑了笑,“父皇呢?” “他去上朝了,待会儿会过来。”皇后淡淡叹了口气,眉头忍不住蹙起,“倾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后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也不知道跟母后说说……” “母后。”九倾慢慢坐起了身,“儿臣的事情自己能做主,提前告诉母后也没多少意义,平白让你担心,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该解决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啊? 皇后诧异地看着她,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九倾却没再多说,只轻声道:“母后给我倒杯水吧,我渴了。” 皇后闻言,这才恍然回神:“哦,看我这记性,你才刚醒过来,身体还虚弱着呢。” 说完,急急忙忙去倒了杯温水过来,亲自喂着女儿喝了半杯,才又吩咐宫人赶紧去准备膳食,“殿下刚醒过来,要清淡一些的。” 紫陌贴心,亲自带着人下去准备了。 有皇后在,无需她留在这里服侍,母女之间应该有很多的话要说吧。 不过紫陌倒是想错了,九倾的确有话要说,却不是只跟皇后一个人说,而是等用完了早膳,皇帝下朝听见女儿已经醒了急忙赶过来之后,九倾才淡淡道:“父皇忙完了?” 轩辕重有些不敢看她,眼底清晰地浮现出几分自责和懊恼,以及几不可察的忐忑。 九倾昏迷了两日,轩辕重心里焦虑担忧了两日,也自责羞愧了两日,总觉得自己当初答应大祭司的行为有些冲动仓促。 九倾在神宗圣殿前说的话这两日一直在他耳边回荡,再加上亲眼看到女儿虚弱昏迷,心里骤然生出强烈的恐慌害怕,他真怕九倾受了刺激之后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他更担心女儿因为夜瑾的事情想不开…… 可如今,再多的悔恨似乎都已经无济于事,所以此时再见到九倾,就不免有些心虚和彷徨。 呵,南族一国之君,什么时候也体会过心虚彷徨,忐忑不安这些情绪?可偏偏,两日之间,这些凡人该有的心情他全部体会了一个遍。 “倾儿……” “父皇坐吧。”九倾倚靠在床头,淡淡道,“儿臣身子不适,就不给父皇行礼了。” “你躺着就好。”轩辕重连忙开口,“礼节什么哪有你的身子重要?” 九倾扯了扯唇,算是淡笑。 轩辕重心尖里一颤,觉得她还是不笑更好,这么笑起来真让他头皮发麻。 九倾抬眼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紫陌,和凤寰宫一干宫女,淡淡道:“所有人都退下,紫陌,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殿下。” 话音落下,转瞬间寝殿里便退了个干干净净。 “父皇,母后。”九倾敛眸,看着自己还有些苍白的手掌,语气平静地开口,“进入神宗圣殿闭关,承受七重天罚,这一切都是儿臣设的一个局。” 第1324章 局中局1 什么? 皇后一呆,七重天罚? 轩辕重也是一呆,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设的局?” “是啊。”九倾语气淡淡,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一般,“便是夜瑾来南族,也在儿臣意料之中。” 轩辕重心里沉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知道大祭司会对夜瑾不利,但是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夜瑾,而年前重阳节当晚,我以七字咒心法窥视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这样的行为本就违背了天道,所以承受七重天罚是女儿应该承受的,而利用进入圣殿承受天罚的这个机会逼出大祭司的目的,便是我设的这个局所有的意义所在。” 她的语气这般平静,听得轩辕重心里一阵阵发冷。 然而他身为皇帝,再加上大祭司之前所说的字字句句,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样一番云淡风轻的言语之下,她所承受的天罚有多残酷? 所以当初他听说之后,心里便有了些动摇,她只是为了一个夜瑾就能做到如此这般,以后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居然只是九倾设下的一个局——不,轩辕重摇头,应该说天罚是必然要存在的,不完全是为了夜瑾,只是因为九倾窥探了天机,所以才受到这般惩罚,而她不过顺手利用了这个惩罚而设了局而已。 “朕之前也觉得奇怪。”轩辕重缓缓开口,语气有些低落,“你心思素来缜密,在进入神宗圣殿之前一定会安排好一切,以你在意夜瑾的程度,必然不想让他为了你焦灼担忧,所以理该提前安排好一切,以确定他在你闭关期间不会出现在南族,但是偏偏,他还是来了。” “是,他还是来了。”九倾道,“夜瑾是个心思细腻敏锐的人,我闭关之前给他写了一些信,让紫陌每隔六七日寄出去一封给他——” 说到这里,她淡淡一笑:“正常情况下,他看到信会很高兴,也不会生出任何怀疑,但是他性子傲娇,在我面前说话素来无所顾忌,很多事情也会征求我的意见,所以一般情况下我的回信大多以他的问题为主,并且我政务繁忙,回信也不会刻意去固定间隔多少时日。” 轩辕重闻言,眼底浮现出了然之色。 所以九倾的信寄到东幽夜瑾手里之后,短时间之内他或许看不出什么,但时日一长,他一定能察觉到古怪之处,而且夜瑾是个敏感不安的人,所有的心思都牵挂在九倾身上,一旦心里生出了怀疑,那怀疑和担忧便会疯长。 然后,他便再也坐不住,赶来南族只是迟早的事情。 “父皇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来南族吗?” “因为大祭司会选择在南族动手。”轩辕重垂眸,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因为想到了大祭司说过的话,“大祭司想避开你的神识,就必须要在南族的祭司殿对夜瑾动手,所以只有夜瑾来到南族,你才能知道大祭司将如何对付夜瑾。” 第1325章 局中局2 所以,是不是可以说,从夜瑾进入南族境内开始,正在承受天罚的九倾便开始关注着夜瑾的动向,以及大祭司的所有行动? 所以她也同时知道了,大祭司入宫见了他,而他在经过一番心里挣扎之后,还是答应了大祭司的计划,助纣为虐帮他除掉了夜瑾,除掉了自己女儿最爱的人。 这一切,九倾都亲眼看到了? 轩辕重脸色很难看,他想,自己在女儿心里的印象大概已经坏到了极致,他是不是成了强行拆散她跟夜瑾的恶人? 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压下心头的黯然,淡淡道:“大祭司的行动,你为什么没有阻止?” “没有阻止?”九倾挑眉,“儿臣不是已经阻止了?” 轩辕重抬头,“那夜瑾……” “大祭司死了,在他要毁掉夜瑾血咒镜的那一瞬间,儿臣杀了他。”九倾淡淡道,“若是在平时,即便是身为储君,儿臣也是不能杀大祭司的,因为大祭司侍奉神灵,杀了他就是对神灵的不敬。” 轩辕重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所以,承受七重罚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做好了除掉大祭司的准备? “父皇没有承受过天罚,所以不会清楚天罚的严酷性,也不会知道天罚对身体元气伤害有多大。”九倾语气平静,也完全听不出天罚对她造成了多大的损伤,“但是儿臣知道,儿臣也明白神灵的宽容,心甘情愿承受天罚之时任何行为都是可以被原谅的,比如窥视前世今生,比如杀了大祭司,再比如,逆天改命。” 皇后僵坐在一旁,根本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也没办法开口说话,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七重天罚,也不明白什么窥探前世今生,更不知道,逆天改命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只是沉默而失神地听着,呆呆地看着九倾。 但是皇后不明白,皇上却明白。 所以此时,他终于真正明白了自己这个女儿进入神宗圣殿真正的用意,也终于明白,这个才十七岁的女儿心思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因为窥探前世今生,所以要心甘情愿接受天罚,并且她非常明白,接受天罚时因为酷刑难熬所以需要凝聚心神,否则会导致元气受损更重——这也是大祭司之前的想法。 所以大祭司以为,在九倾进入圣殿时除掉夜瑾,九倾不会察觉。 但是大祭司根本不会料到,在承受天罚时九倾心里已经准备好要对付他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九倾的视线之中,而他在对付夜瑾的最后关头,丢了自己的命。 大祭司一死,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有本事能对夜瑾不利。 但是现在,夜瑾却失踪了。 “所以你进入圣殿承受天罚有三个目的,第一是为了窥视天机而受罚,第二是为了杀大祭司,第三是为了逆天改命。”轩辕重皱眉,“你为了改谁的命?” “改谁的命,这个父皇不必知道。”九倾轻轻叹了口气,“儿臣知道自己的心愿已达成就可以了。” 第1326章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话音落下,寝殿里陷入一片冗长的寂静。 轩辕重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一番感觉,只觉得如浪涛起伏,沉沉浮浮不知一颗心落向了何处。 他从来不知道,一向心性宽容心怀苍生的女儿,杀一个侍奉神灵的大祭司,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她说的对,他不知道天罚的严酷性,也不知道神灵的宽容,更不知道爱一个人爱到了深处会为对方做到怎样的地步。 但是现在,自己的女儿让他见识到了。 他一直以为,江山社稷永远是最重要的存在,直到现在他还是如此认为,女儿情长他从不排斥,因为自己也曾经爱过一个人,但是在他心里,不管什么样的爱,都比不得江山社稷,天下苍生来得重要。 他以为九倾也是这样想的,九倾曾经也这样说过。 可事实……却当真如此么? “儿臣曾经说过,天下苍生,南族国祚在儿臣心里永远排第一位。”九倾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父亲心里的想法和犹疑,漫不经心地开口。“但是儿臣也说过,夜瑾爱我,只是爱我这个人,跟南族江山无关,跟至高无上的权势也无关,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但是事实证明,不管儿臣如何强调这些,父皇和大祭司似乎永远也不会相信。” “朕并非不信。”轩辕重解释,“但是南族的劫难让朕不敢冒险。” “夜瑾曾经以血咒发誓,今生绝不会修习七字咒,父皇是忘了?”九倾冷冷一笑,“父皇背着我逼夜瑾施下血咒,夜瑾在我面前只字未提,这件事儿臣还没追究呢。但是血咒一事是父皇亲眼看着的,难道父皇还怀疑血咒是否会灵验?大祭司的话皇上听着听着就动摇了,儿臣的幸福父皇根本不会去考虑,是不是?” “朕怎么会不考虑?”轩辕重还想辩解,但是对上九倾清冷了然的目光,所有的话却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夜瑾施下血咒是他逼的,也是他亲眼看着的,所以他理应相信夜瑾此生绝不会修习七字咒,可大祭司的话他听着听着也的确是动摇了。 这些都是事实,无可否认,不容辩解。 现在九倾不但知道他帮着大祭司对付夜瑾,更知道他曾经逼着夜瑾施下血咒一事,轩辕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样为自己开脱。 心虚了好长一阵,他才想起最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抬起头,他目光深思地看着九倾:“夜瑾从祭司殿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父皇怎么知道我一点儿不着急?”九倾不咸不淡地道,“儿臣身子伤得厉害,元气损伤严重,就算着急又能如何?” 轩辕重一噎,心尖儿顿时一阵疼痛,“那你现在……” “死不了的。”九倾叹了口气,眉眼间有些疲惫,“儿臣需要调养身子,这段时间父皇继续处理朝政吧。” 第1327章 父皇当他死了吧 “那夜瑾……”轩辕重眉头抽了抽,朝政当然没问题,但是他迫切地想知道夜瑾如何了,因为夜瑾的生死,可关乎着他们以后的父女关系还能不能修好。 九倾一定知道夜瑾现在如何了,否则她不可能如此淡定。 “夜瑾死了,不才合了父皇心意?”九倾淡道,“父皇就当他已经死了吧。” 当他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轩辕重现在一点都不怀疑,若夜瑾真的死了,九倾就算不恨他这个父皇,他们之间的父女关系也一定会破裂。 他现在祈祷着夜瑾安然无恙都来不及。 “倾儿……” 皇后终于开口:“倾儿,你父皇其实已经知道错了,也后悔了自己的草率,只是他毕竟是你的父皇,面上拉不下来,你就别跟他置气了。” 轩辕重连连点头:“是啊,朕真的后悔了,朕保证以后再也不干涉你跟夜瑾的事情,倾儿……” 九倾淡淡瞥了他一眼,“南族的劫难跟夜瑾无关,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劫难,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大祭司要对付夜瑾的借口罢了。” “大祭司为什么要对付夜瑾?”轩辕重皱眉。 皇后也不解:“是啊,大祭司为什么一定要针对夜瑾?” “谁知道呢?”九倾淡淡一笑,笑容却有些无情,“或许他就是觉得大祭司的日子太无趣了,所以不想做了,自己制造个理由让我杀了他,他就解脱了吧。” 此言一出,帝后二人双双抽了抽嘴角,眼神古怪地看着她。 九倾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语气有些倦怠地道:“儿臣累了,父皇母后先回去吧,儿臣需要好好休息。” “那你休息吧,我们不吵你了。”皇后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担忧地道:“需要太医过来看看么?要不要给你开个方子……” “不用。”九倾摇头,“儿臣自己疗伤即可,汤药对我无用。” 皇后闻言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轩辕重眼神纠结地锁在九倾的面上,欲言又止。 “夜瑾没事。”九倾看懂了他的眼神,清淡地道,“等儿臣恢复了元气自会去接他回来,这段日子……就当是给他的惩罚了。” 惩罚? 什么惩罚? 夜瑾不是受害者么? 轩辕重一懵,随即想到了九倾刚才貌似说了一句“他在我面前只字未提,儿臣还没有追究呢”,难道她的意思是指夜瑾? 可这般一想,轩辕重不由更忐忑了,夜瑾是被他逼的,身不由己,九倾此时都这般生气,那对他这个罪魁祸首……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消气? 待帝后二人怀着重重不安离开了凤寰宫,九倾才转过头,看着被置于不远处几案上的那个手掌大小的卦镜,伸手拿了过来,静静地看了须臾,才轻声溢出一句话:“再受几天委屈吧,我此时也无能为力。” 元气大伤之下,她除了知道夜瑾还活着,根本不知道夜瑾在哪儿,只希望……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能好好保重自己。 委屈最后这几日,换来以后长长久久的安然静好,也算值得的吧。 第1328章 异世大陆1 一阵头痛欲裂的感觉袭来,浑身的骨头也像是被拆散了一般,无处不痛。 昏昏沉沉之中,有人在耳边说话,夜瑾费力地睁开眼,干涩的唇瓣里溢出微弱的声音:“倾儿……” “主上,这位公子醒了。” 负手立于殿阁之外的男子年纪很轻,约莫十七八岁左右,是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的年纪,但是不管是谁看到他,都不会把他当成少年看待。 男子容色俊美,身上穿着一袭雪色袍服,映着他仿佛天人一般的姿容越发高不可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冰冷疏离的感觉。 此时听闻身后传来的声音,他转过身,走进了殿里。 夜瑾看到他时目光一怔。 这个年轻的男子是谁?此处是什么地方? “公子,你感觉怎么样?”另外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温和开口,“公子身体遭受剧烈的撞击,伤势不轻,公子这些日子需要好好休养,不知公子能够告知身份,在下可以帮你通知家里的人……” 夜瑾脑子里一片晕眩,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正在给自己把脉的男人,他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 不,不是听不懂,而是他似乎无法理解。 身体遭受到剧烈的撞击? 他记得……自己之前是在祭司殿,宫室四周被大祭司以神力封闭住了,他找不到出去的方向,周围一片黑暗,他强迫自己打坐试图让自己静下心,然后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他似乎就此失去了知觉。 所以,他究竟如何到了这个地方? 闭了闭眼,夜瑾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山石树枝刮得支离破碎,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狼狈。 他只是迫切地想知道,九倾现在如何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嘶哑,“你们是什么人?” “这里是凤凰山凌霄阁,凤苍、青澜和赤唐三国的交界。”负责给他治伤的男子道,“在下姓穆,单名一个息,这位是我家主上,是凌霄阁的少主。” 仿佛在听天书一样,夜瑾目光僵滞地看着他,完全无法反应。 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身下的被褥,他努力地回想,想搜索脑子里所有的印象,迫切的想知道凤凰山凌霄阁在何处。 四国鼎立的天下,何处有凤凰山? 何处有凌霄阁? 身为西陵皇子,后成为东幽皇帝,并且去过南族皇宫的夜瑾,对这个地方根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然而…… 他既然到了此处,那么只能说明偌大天下的确是有这么个地方的,只是…… “凌霄阁是属于江湖势力?”他淡淡开口,“凤凰山坐落哪一国?北夷还是南族?” 夜瑾可以确定,西陵和东幽境内并没有一座山脉叫做凤凰山。 南族他也没听说过,但毕竟了解得不多,所以不敢确定到底有没有凤凰山,至于北夷……夜瑾不曾去过。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南族和北夷这两个国家。 第1329章 异世大陆2 但他的判断却显然是错的。 “公子没听过凤凰山凌霄阁?”穆息显然有些诧异。 负手站在一旁的年轻公子也蹙起了眉,冰雪一般幽深的眼底浮现一抹深思。 夜瑾心头一紧,脸色不由自主地白了两分,因为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不可思议。 心,不由为之一沉。 他的意思是,凤凰山凌霄阁很有名,他不该没听过? 可事实却是,他的确没听过。 “在下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夜瑾压抑着心底的不安,力持镇定地开口,“你可以先告诉我,这里是属于哪个国家的势力。” 穆息脸色似乎有些古怪,转头看了眼他家主子。 一袭雪衣表情冷漠的主子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没有听到对方的话一样。 穆息嘴角一抽,才又转过头来,盯着这个俊美得过火的男子看了好长时间,才道:“凌霄阁是凌驾于九州天下的,一个超脱所有势力之外的存在,天下九国的皇帝都对凌霄阁敬畏有加。凤凰山虽然坐落在三国交界处,势力却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话音落下,夜瑾容色惨白,脸上血色尽褪。 仿佛这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颓然无力地靠在床头,垂下眸子,眼底一片荒芜苍凉。 九州大陆,天下九国。 凌驾于所有势力之外的存在,让九国的皇帝都敬畏有加…… 这一字字一句句,拆开来他全部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懂? 天下九国是什么? 玄天大陆明明只有四个国家,何时变成了九国? 夜瑾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问些什么,眼前这一切仿佛又是一场梦境。 ……他多么希望,这真的就是一场梦。 可他的直觉分明告诉他,眼前这个男子说的全部是真的,对方没有必要骗他,谎言也不是随口就能捏造的。 但是…… 喉咙里溢出血腥味,他捂着心口,感觉心里一阵锥心般的刺痛。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艰难开口道:“你……去过南族么?” “南族?”穆息不解地皱眉,“那是何处?抱歉,在下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抱歉,没听过这个地方。 夜瑾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几乎就要从床上栽下。 穆息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公子小心。” 虽然被及时扶住,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溢出了一口血丝,低咳数声之后,他听到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男子淡淡道:“穆息,他的伤势如何?” “很严重,但大多是因为重力撞击而造成的外伤和骨伤。”穆息扶着夜瑾靠在床头,站直了身子转头看向他家主子,“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即可,没什么大碍。” 年轻俊美的男子闻言,点头:“先去给他准备点吃的,然后开药吧。” “是,主子。”穆息转身正要离去,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回身问道:“主子,需要属下找两个侍女过来服侍他吗?” 第1330章 异世大陆3 年轻的主子还没说话,夜瑾却开了口:“不用。” 声音冷绝,浑然不是方才的虚弱无助,而是透着一种蚀骨的绝望悲凉。 穆息微愣,随即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安静地转身离去。 这位公子虽不知从何处来,但是心里一定藏着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周身流露出悲伤和绝望应该跟这个秘密有关,但是显然,对方没打算说。 是因为就算说了,也看不到希望? “天无绝人之路。”始终沉默站在一旁的年轻公子淡淡道,语气疏离,却并没有恶意,“不管你从何处来,既然到了凤凰山,于我来说也算是一种缘分。” 缘分? 夜瑾不说话,沉默地闭上眼,心头一阵茫然。 “你先在这里住下吧。”年轻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夜瑾闻言微微一震,好大一会儿,才复又睁开眼,眼底依然一片苍凉。 “我迷路了。”他低声开口,低垂着眉眼,如画般绝美的容颜此时只见一片苍白,嗓音干涩隐藏着痛楚,“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到了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去的可能。” “迷路了就慢慢找回去的路。”男子道,“这世上谁都有陷入困境的时候,绝望的人不止你一个,悲惨的也不止你一个。” 夜瑾沉默了片刻,抬眼看他,淡淡道:“你才多大?说话能不能别这么老成?” 男子闻言静了一瞬,随即默默地看了夜瑾一眼:“你觉得年龄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当然不是。”夜瑾淡淡一笑,眼底却并没有几分笑意,“年龄算什么?你见过一个人十六岁就能君临天下,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臣服的情景吗?一个天生的王者……跟年龄有何关系?” 他只是觉得,对方明明比自己还小,并且那种冷漠也是骨子里的,但此时却偏偏要用这种安抚的口吻跟他说话,虽显得少年老成,却显得违和而生硬。 可以听得出来,对方并不擅长安慰人,但是夜瑾心里却不免在想,自己需要安慰吗? 男子不明白夜瑾心里的想法,闻言却皱了皱眉,十六岁君临天下? 他说的是谁? 他淡淡道:“我没见过十六岁君临天下的,但是我见过十三岁即位为帝的。” 夜瑾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是自己么?” 此言一出,男子眸心倏地一冷。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心怀叵测之人。”夜瑾转过头,目光无神地注视着门外,声音沉寂如雪,“我只是对你周身的气度有些熟悉罢了,刚才你的属下说你是凌霄阁的少主,但我觉得……你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顿了一下,他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还是个叛逆心很重的帝王。” 叛逆心很重的帝王? 男子眸色越发冷峻,夜瑾扯了扯唇角:“你应该不至于对一个伤者动手,但是等我伤势痊愈,你大概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第1331章 异世大陆4 夜瑾受伤的确很重,只说了这几句话,就消耗了他不少的力气。 心情低落,夜瑾没什么交谈的兴致了,淡淡道:“你既然救了我,并且你的身份这么尊贵,大概不会吝啬一些食物和衣服吧,以后我会想办法还你的恩情。” 还他的恩情? 男子不置可否,只道:“本王还不知道你的名讳。” 名讳? 夜瑾微默,垂眼瞥见自己身上的红衣,淡淡道:“红裳吧,我喜欢穿红色的衣服。” 红殇,还是红裳? “我叫凤栖。”男子眸心划过一抹若有所思的色泽,明知这必然不是他的真名,却也没打算追问到底。 既然以殇取名,显然证明此时他的心情十分不好,所以,往事成殇么? 对方既然能如此轻易就猜到自己的身份,并且没有对待面对君王该有的敬畏和惶恐,除了他别有用心抱着目的而来之外,就只有一种可能——他自己本身,应该也是差不多的身份。 但是此时,凤栖却无法把他跟九州大陆的任何一国君王权贵联系在一起,所以虽然还无法得知他的来历,却也明白,或许他暂时不会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你休息吧。”凤栖淡道,“如果不喜欢女子伺候,本王给你安排个少年。” 夜瑾摇头:“我不需要别人伺候。” “在你伤势未愈之前,还是莫要逞强为好。” 夜瑾闻言没再说话。 他现在身体的确很虚弱,需要修养,但是他也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可以给我一本书吗?”他道,说完补充了一句,“史书。” 凤栖点头。 夜瑾在屋里养伤三日,那个叫凤栖的男子命人送来史书之后,这三日没有再出现过,只有那个叫穆息的大夫在给他治伤。 三日时间足够夜瑾了解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一处叫做寰宇的九州大陆,现在为寰宇历一千八百八十三年,天下九国并立,凤凰山是九州大陆最为神秘莫测的存在。 天下无人不知凤凰山的可怕,以及他在九州大陆之中无比崇高的地位。 凤凰山上,有一处凌驾于天下九国的势力所在,叫凌霄阁。 不属于江湖,也不属于朝堂,是独立于世外,不过问凡尘俗事,却有着凌驾于所有君王之上的崇高身份。 这本九州大陆的史书,从头翻到尾,夜瑾翻了无数次想从中找出一点关于南族或者东幽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有一点点记载也好—— 可是,不管他翻看多少遍,却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一点痕迹。 南族如此强大,在史书上却没有一点记载,更遑论其他三国? 夜瑾彻底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去,连史书上都找不到一点记载的地方,他能怎么办? 问那个凤栖吗? 可即便他是一个国家的皇帝,却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们都没听过南族,自然更不可能找得到回去的路。 夜瑾闭上眼靠在床头,心头终于被绝望彻底包围。 第1332章 异世大陆5 穆息是凤栖身边医术最好的一个大夫,他行走江湖很多年,各国权贵也见过不少,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如红殇这般俊美如火,拥有一副堪称冠绝天下的容貌。 就算是自家风华无双的主子,若单论容貌而言,在这个男子面前也是要稍逊一筹的。 这个男子无疑是个绝世的人物,但是此时的他却被浓烈的悲伤笼罩。 养伤半个月,他一日比一日沉默,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深沉的孤寂,待能下床之后,他每日走出殿阁,站在殿外凭栏处,眺望着远方蔚蓝的天际,眼底那一抹如迷路孩子一般迷惘无助的眼神,让他这个见惯了世间生死离别的大夫也忍不住感到揪心的疼。 但是穆息完全没有办法。 他医术精湛,能治好他身上的伤,却治不了他心里对于爱人的牵挂和思念。 穆息何尝看不出来,红殇心里有着渴望见到的人?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就算是意外流落异乡,若他心里没有浓烈的执着与牵挂,他不会流露出这般羸弱茫然无助的神情,而这种牵挂,却并非对于父母的那种担忧和焦心。 那种眼神,就像雪狼失去爱侣时萦绕在眼底的,那种形单影只的寂寥哀伤。 让人无端地感到心疼。 “公子。”穆息走上石阶,看着怔怔出神的红殇,“药浴的时间到了。” 夜瑾靠着栏杆站着,一身红衣仿佛凝聚了世间最夺目的风华,即便只是背影,也常常让穆息看得失了神。 听到他的声音,夜瑾转过头来,眼底的色泽刹那间被完美地掩去,再也窥不见分毫,只剩下一汪古井般的平静。 “我的伤势不是已经痊愈了么?” “公子从高处摔落,骨伤严重,经脉也有些受损,虽然在下用最好的药给公子治伤,但骨伤和经脉的损伤却是眼睛看不到的,需要药浴浸泡。”穆息细细地解释,“公子一身武功不能大意,若是疏忽了治疗,只怕会留下病根。” 夜瑾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做声。 “公子跟我来吧。”穆息转身,淡淡道,“即日开始,药浴每日早晚两次,需坚持一个月。” 夜瑾安静地走下石阶,跟着穆息到了另外一处楼阁之中。 满室的草药香味扑鼻而来,夜瑾皱了皱眉,却什么话也没说,沉默地看着雾气袅袅的浴桶,在穆息的要求下褪去了全身的衣物,抬脚跨进浴桶之中,让加满了药汁的温水浸过自己的身体。 心头,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在瑾王府里的那一次解毒过程。 九倾…… 闭上眼,心头阵阵钻心的刺痛袭来。 九倾,我好想你啊。 好想好想…… 此生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夜瑾抿着唇,眸心微垂,双手无意识地攥紧,唇色一点点发白。 那个人说,他这一世能跟九倾相守到白头,所以,分离只是暂时的,对么? 因着这一点念想,他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然而……他该怎样寻找回去的路? 第1333章 自作聪明的东西,活该受些教训 运行一周天之后,九倾浑身大汗淋漓,命紫陌准备了衣裳,便去了殿后的浴池里沐浴。 紫陌近旁伺候着,关心地问道:“殿下的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九倾淡淡道:“元气复原了三成。” 紫陌闻言皱眉,面上浮现忧色:“都半个月了,殿下的元气才恢复了三成?” “这已经算是快的了。”九倾幽幽叹了口气,敛眸苦笑,“这一番算是元气大伤了,若只是内力损耗那倒还好,自己疗伤也不需要多少日子,可孤的身体……” 她的身体跟普通练武之人不同,天罚损伤的是她的神识元气,不是普通的疗伤之法就能轻易恢复的,况且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到她,她只能靠自己。 背靠着琉璃石台,她淡淡轻叹:“也不知夜瑾现在如何了。” “殿下可知瑾王去哪儿了?” 紫陌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好的一个人待在祭司殿却能凭空消失不见,祭司殿的神力真有这么神奇么? 九倾缓缓摇头:“暂时还不知道。” 不知道? 紫陌眉头皱得越发深了些,“殿下不担心瑾王么?他现在一个人肯定很无助吧?” “无助也是他自找的。”九倾声音微冷,恨恨地说了一句,随即闭了闭眼,“自作聪明的东西,他活该受些教训。” 紫陌瞬间噤声。 虽然这话听着冷怒,但她好像从中听出了一些心疼吧。 殿下可从没有对别人使用过这样的语气。 不过,不管是不是真的心疼,殿下此时生气也绝对是真的,虽然她不知道瑾王到底做了什么惹得殿下如此生气,但肯定不会是好事。 沐浴之后,九倾换上了一身白色裙装,拿上那面血咒镜,淡道:“去祭司殿。” 紫陌一愣,去祭司殿做什么? 大祭司不是已经死了么? 不过她心里疑惑,却也明白她家殿下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于是命人备了銮驾,往祭司殿而去。 没了大祭司之后,祭司殿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般,祭司们侍奉神灵越发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出格的行为。 九倾直接去了夜瑾消失的那间宫室,独自一人,紫陌在祭司殿外等候。 虽然心里有些气怒,也的确想让那个家伙好好受些教训,但一想到他患得患失的性子,流落异乡之后此时定然正在彷徨不安,九倾就狠不下心了。 元气只恢复了三成,对于九倾来说还不足以再次使用神力,若强行打开血咒镜只怕会再一次元气大伤,可她没办法。 站在宫室中央,九倾双手抬起,掌心旋转之间,紫色的真气从指尖迸射而出,直射入四面宫壁的八卦镜之中。 八卦镜被神力开启,缓慢地开始旋转,并发出一道道微弱的光,光芒由弱变强,待五颜六色的光线在宫室中交错,光芒绽放,九倾掌心一道真气挥出,那面被血咒镜就被一道强烈的气流嵌入了八卦镜中。 光芒大盛,整个宫室被强烈的紫光笼罩,九倾脸色白了些,闷声压下了喉头上涌的腥甜之气。 深深吸了口气,她缓缓收回双掌,凝神看向宫壁上的八卦镜。 第1334章 人微言轻 “九倾去了祭司殿?”皇上皱眉,抬头看向进来禀报的侍卫,“她伤势未愈,这么匆忙去祭司殿做什么?” “卑职不知。” “出去吧。”轩辕重挥挥手,眉心紧了紧,“轻鸾,你觉得九倾去祭司殿干什么的?” 穿着一身修仪女官朝服的轻鸾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殿下心里有所牵挂,皇上应该知道的。” 轩辕重闻言,眸心闪过一抹喟叹,“对,朕应该知道的。” 说着,他垂眸看向案上的一份奏折,“浔州知府呈上来的这份折子,你怎么看?” 轻鸾垂眼,这份折子方才她已经看过,是浔州雪灾的事情。 南族冬季寒冷多雪,南族疆土之内各州各城雪灾之事时有发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是这份奏折上对于灾情的描述并不十分详细,甚至有些含糊其辞,只说灾情严重,请求朝廷放粮赈灾。 “天灾一事关乎百姓生计,不管是真是假,当务之急是赈灾。” “如果是知府夸大其词,虚报灾情呢?” “陛下,事情的真相可以延后细查,或者说赈灾的钦差到了浔州考察灾情的时候也会很快得知真相。”轻鸾恭敬地道,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如果真是浔州知府虚报灾情,可以降罪处置,但目前比弄清事实更重要的事情是赈灾,在不知道灾情真相的情况下,必须先确保百姓的安危。” 轩辕重闻言,唇角轻扬,“你觉得赈灾一事应该派谁负责?” “朝上能臣很多,要看皇上的意思。” 轩辕重淡道:“如果朕让你举荐一人呢?” 轻鸾闻言,凝眉想了想,“臣觉得凛王合适。” “很有识人眼光。”轩辕重道,“凛王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是朕若是让你去,你是否愿意?” 此言一出,轻鸾顿时愣了一下,“我?” 惊讶之下,她连自称都忘了。 轩辕重点头,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语气淡淡:“朕相信你可以做好这件事。” 轻鸾眉头轻蹙,低声道:“陛下,臣并非不愿为陛下分忧解劳,但是臣人微言轻,只怕镇不住浔州当地的官员。” “无妨。”轩辕重道,“凛王跟你一起,做你的帮手。” 凛王做她的帮手? 轻鸾真是不解了,沉默地看了一眼皇上,缓缓点头道:“如果皇上不是在开玩笑,那微臣领命。” “君无戏言,朕何曾开过玩笑?”轩辕重叹了口气,眉心紧紧锁了起来,“朕这是给你历练的机会,倾儿这段时间元气大伤,心里又牵挂着夜瑾,只怕再过不久又要消耗元气,身子骨一直得不到休养复原,朕心中焦虑,只盼你早日独当一面,以后在朝政上多多为她分忧解劳。” 轻鸾闻言,瞬间屈膝跪下,声音虽低语气却坚定,“臣遵旨。” “起来吧。”轩辕重温和地笑了笑,“九倾把你放在朕的身边,就是为了让你更多地接触到朝政,也是为了以后打算。朕这些日子也看出来了,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赈灾一事以百姓为主,明日早朝上朕会让户部拨款,但朕绝不希望灾情成为某些官员敛财的手段。” 第1335章 难得任性一回 九倾走出祭司殿时,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外面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然而她步下殿阶时却忽然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栽倒了地上。 “殿下!”紫陌大惊,急忙飞身上前。 然而斜里一道白影更快地闪至眼前,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接住了九倾倒下的身子,“倾儿!” 紫陌吓得脸色发白,“钰王,殿下怎么样了?” “回宫,叫太医。”钰王抱起九倾,匆匆上了她的銮驾,一手贴在她的背上,源源不断地将真气输进她的体内,“把宸王也请来。” 紫陌连忙派人去请了宸王。 钰王额头上沁出了汗,他的内力因为寒毒的影响本就不如以前深厚,这会儿只输了一点真气给九倾,自己就有些吃力,而九倾元气大伤,又根本不是一点真气就能管用的。 好不容易坚持回到了凤寰宫,得到消息的宸王比太医先一步赶了过来,钰王把九倾放在了床榻上,扶她坐着,宸王贴着九倾脊背给她输入真气。 紫陌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他们心里都明白,真气对于九倾来说所起到的作用有限,但眼下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不断地给她输入真气之外,让她得以恢复一点精神气。 待太医匆匆赶来时,九倾也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眼底闪过一丝迷茫,须臾,低咳了一声,神智才真正开始清醒。 “倾儿。”钰王眉心紧蹙,脸色白得透彻,“你怎么样了?” 九倾转头看了他一眼,顺便也看到了缓缓收回手掌的宸王,闭了闭眼,压抑着经脉里气血乱窜的不适感,良久,才缓缓溢出嘶哑的声音:“无碍。” 紫陌赶紧上前扶着她躺下,“殿下,太医来了,让太医给您把把脉吧。” “不用把脉。”九倾声音虽然有些无力,但语气却平静,“给我开些补血气的药就可以了。” “殿下?”紫陌顿时皱眉,“您伤势很重……” “照做。”九倾闭上眼,有些疲惫地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把脉也是一样的,去开药吧。” 紫陌无奈,只得应声是,转头看向太医,“给殿下开药吧。” 可怜太医院来了七八个太医,最后却没派上用场,只能照着九倾的话去做,乖乖地开药去了。 寒钰道:“太医院圣药不少……” “四哥,那些药对我无用。”九倾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我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有我自己清楚,再好的药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 “殿下应该保重自己的身子。”宸王皱眉,语气淡漠却透着明显的责备,“还有四个月就是殿下的登基大典了,殿下就算是为了南族江山,也不该如此折腾自己的身体。” “皇兄,我难得任性一回。”九倾抬眼淡笑,“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宸王闻言,眉头顿时深深地皱了起来。 因为方才那一幕,寒钰眼底还残留着清晰的惶然,“倾儿,你刚才去祭司殿做什么?” 第1336章 寻找夜瑾的下落 九倾道:“寻找夜瑾的下落。” 钰王一怔。 寻找夜瑾的下落? 这些日子他虽然待在王府,但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并非不知道——从九倾闭关开始到大祭司之死,他都知道,自然也知道夜瑾不见了。 夜瑾不见了,九倾心里很是忧心,这一点他很清楚。 然而直到现在,他心里还在震惊着九倾因为夜瑾而杀了大祭司这个事实,这些日子待在王府里,他一直在想,九倾真的是爱惨了夜瑾吧? 否则,她怎么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 那是大祭司啊,侍奉神灵的大祭司,在南族有着多么崇高的地位,谁人不知?即便是他们这些皇子,在大祭司面前也需要尊敬三分。 可九倾……竟是说杀就杀了。 而如今,夜瑾失踪不过半月,她明知道夜瑾还安然地活着,却只为了尽快得知他的下落而不顾自己早已元气大伤的身体…… 寒钰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样的一番滋味,或许有些羡慕夜瑾在九倾心里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也或许……只是觉得有些酸涩而已。 定了定神,他温声道:“那倾儿现在知道夜瑾的下落了?” “是啊。”九倾有些倦怠,说话显得有气无力,但语气是轻松的,“知道了他的下落。” 顿了一下,她喃喃自语:“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寒钰蹙眉,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殿下大概累了。”宸王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寒钰,你先回去,让殿下休息。” 寒钰转头看了宸王一眼,嘴角轻抿,缓缓点头。 九倾闭上眼,没有出声。 不大一会儿,宸王和寒钰都离开了寝殿,周遭陷入了安静,九倾沉沉睡了过去。 寒钰回了王府,宸王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了金华殿外面。 得到消息的轩辕重和皇后也匆匆赶了过来,宸王不想让他们无谓担忧,只淡淡道:“殿下疲惫过度,正在休息。” 轩辕重想进去看看,宸王道:“殿下刚睡。” 轩辕重皱眉,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倾儿没什么大碍?” “儿臣不是很清楚。”宸王面无表情地摇头,眉心却始终紧锁,“但不管有没有大碍,儿臣可以确定父皇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轩辕重脸色微变,狠狠地闭了下眼,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他的确无能无力。 沉默地站了片刻,他还是举步走进了寝殿,却并没有靠近榻前,只站在远处看了一眼熟睡的九倾,心头微痛,转身走了出来,朝皇后道:“我们先回去吧,让倾儿好好休息。” 皇后脸色有些苍白不安,眼底有着明显的焦虑彷徨,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问,轻轻点了点头。 紫陌去而复返之后,就一直守在九倾榻前没有离开半步,九倾大概是疲惫到了极致,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次早上。 紫陌见她终于醒来,长长舒了口气:“太医已经煎了几次药,就等着殿下醒来能喝,但是殿下睡了好久,药都倒掉三次了。” 第1337章 无欲无求1 九倾没说话,安静地盯着寝殿里的雕梁画栋,良久才淡淡道:“紫陌,派人去把云昊请过来。” 紫陌一愣:“云太傅?” 九倾嗯了一声。 紫陌拧眉,殿下这个时候请云太傅过来做什么? 心里有些讶异,但紫陌很清楚她家殿下心里有事,并且这个时候她似乎不该问太多。 于是她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跟已经在殿外守了一夜的宸王说道:“王爷,殿下要见云太傅。” 宸王闻言微默,“殿下精神如何?” “殿下刚醒,精神还不错。”紫陌道,“气色看起来比昨晚上好多了。” 宸王点头,派人去宣云昊。 九倾起身洗簌,紫陌跟前跟后伺候得无微不至,待用完了早膳喝了药,九倾便去了书阁。 紫陌见她往书阁而去,担忧地道:“殿下,您身子骨还虚弱着呢,应该躺床上休息。” “孤没事。”九倾淡淡道,“云昊来了没有?” “已经去传了。”紫陌转头看了看外面,“估摸着快来了吧。”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阵不太清晰的脚步声,随即云昊温文恭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召见微臣?” “进来吧。”九倾坐在椅子上,“紫陌,你先出去一下,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紫陌应了声是,细细叮嘱:“殿下身子不适,不要太劳累了。” 九倾淡淡嗯了一声。 紫陌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却也不敢离得太远,只站在外面守着,随时等着殿下召唤。 虽然刚醒,但是九倾的身子的确太弱,所以此时依然感到些许疲惫无力。 懒懒地靠在椅子里,她道:“云昊,你平生有什么尚未达成的愿望吗?” 云昊闻言微愣,显然没料到九倾传他过来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不过他想了想,这应该只是个开场白,后面要是的话或许才是重点。 “回殿下,臣没有愿望。”他微微垂首,“曾经唯一的想法就是能活得不那么辛苦,现在臣已经达成所愿,不会再有其他的愿望。” 九倾抬眼,“你这样,算是无欲无求么?” 云昊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说是无欲无求可能有点矫情,但臣的确没什么可求的。” “姻缘呢?也不想要?” “微臣没想过姻缘的事情。”云昊道,“或许应该说,如微臣这样的人,其实是不适合娶妻成亲的,因为微臣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 “云昊。”九倾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孤之前测算了你的命格,你的寿命应该在这一年终止。” 云昊一愣,“终止在这一年?” 九倾点头。 云昊皱眉,沉吟了须臾,“殿下的意思是说,臣的寿命只有二十五年?” “是这样没错。”九倾道,“如果不出意外,死亡的时日在你生辰之后七日之内。” 云昊闻言,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淡淡一笑:“人有生老病死,如果上苍注定臣的寿命只有这些,那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第1338章 无欲无求2 “天意不可违,但是孤已经违了一次。”九倾有些倦怠地合上眼,声音也充满慵倦之意,“这也是孤今日让你过来的目的。” “殿下有话,但说无妨。” “你的体质比较特殊,如果有别的魂魄可以进入你身体,你可以跟他并存,甚至是……合二为一。” “别的魂魄?”云昊讶异。 纵然他如何才华横溢,对这样的事情也是闻所未闻。 “祭司殿需要一个大祭司。”九倾淡淡道,“你的体质适合,心性也适合,只是寿命不长,所以孤锁了一个魂魄,孤要你成为祭司殿的新任大祭司。” 略略抬眼,她道:“成为大祭司需要心诚甘愿,所以这件事孤不会强迫你,你愿不愿意取决于你自己。” 话音落下,书阁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云昊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似乎觉得这件事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九倾会问他这样的事情。 祭司殿的大祭司……在普通人眼中是能与神灵交流的人,这个身份本身就蒙上了一次神圣的色彩。 世人对大祭司的敬仰如同敬仰神灵,因为大祭司是神灵的使者。 寻常人,即便如何位高权重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历任大祭司…… “祭司殿的大祭司,应该都是从普通的祭司之中选拔出来的心性至善至诚之人,且同样需要有修炼神力天赋。” 九倾点头:“你说的没错。” 只这一句,过多的就没有再说了。 于是,云昊心里便明白了,殿下最清楚成为大祭司需要具备的条件和天赋,却还是说了刚才的一番话,足以证明在殿下心里,云昊是个最合适的人选。 心念微定,云昊撩袍跪下,嗓音温文平和:“臣此生无欲无求,后半生唯一可做的便是效忠殿下,不管寿命终止于何时,只要殿下需要微臣,臣就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情。” “不是为了孤。”九倾淡淡一笑,“如果你愿意成为大祭司,那么进入祭司殿之后,你所效忠的只有神灵,心中所装的必须是南族国祚和天下苍生,而不是为了效忠于某一个人。” 云昊恭敬地道:“殿下所言,臣谨记于心。” “既然如此,”九倾站起身,嗓音淡淡,“随孤去祭司殿吧。” …… “又去祭司殿?”轩辕重拍案,面上终于忍不住露出薄怒之色,“她自己的身体如何,心里就没个数吗?刚醒了就敢如此乱来,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倾儿心中想的是什么,陛下应该清楚才是。”皇后淡淡开口,语气有些低沉,“如果不是大祭司一个劲的把夜瑾当成假想敌,如果不是陛下听信了大祭司的话要除掉夜瑾,倾儿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应该放在朝政大事上,并且已经可以筹备登基大典的一切事宜,而不是拖着元气大伤的身体,去寻找自己所爱之人的下落。” 皇后语气很轻很淡,听不出丝毫的火气,但这样的一番语言不轻不重地落下,却瞬间让轩辕重哑口无言。 第1339章 天下与爱情兼顾 轩辕重很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是此时后悔有什么用? 错误已经造成,后果是自己的女儿身子受损如此严重,他心里担忧——即便心系夜瑾,也不该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吧。 转头看了皇后一眼,自从九倾从圣殿出来那日之后,皇后的话就少了,眼底总是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清睿之色,让轩辕重觉得有些莫名的心虚。 “皇上可知,当初紫萱为何没有选择皇上吗?”抬起头,姒云柔目光平静地看向皇帝。 轩辕重一怔。 “陛下是帝王,心里时刻装着江山社稷,对于儿女情长之事是不会真正放在心上的。”姒云柔站起身,走到窗外站着,静静看着窗外已经冒出了枝头的春色,“帝王之爱无法长久,也没办法让人真正的感到满足快乐,紫萱看得很透,当初若陛下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她又是另外一番选择。” 轩辕重沉默,想到当初那个女子,眼底浮现一抹怅然之色。 “皇帝心怀社稷,心怀天下苍生,是百姓之福,天下子民需要有这样的一个皇帝。但是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爱一个人跟他的身份地位无关,帝王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他所能给与自己所爱之人的爱,就太少太少了。”姒云柔淡淡一笑,眼底有着喟叹,“时日一久,这仅有的一点爱也会淡化,慢慢化为乌有。” 苍生与爱情不可兼得,或者这就是一个帝王的宿命。 帝王能多情却不能专情,心怀天下者,心里眼里装的就是天下,目光所关注的永远是社稷,而不是身边的女子。而当他眼里只有自己所爱的女子时,对于社稷的责任就会受到影响,必将有负天下子民。 所以一个好皇帝,注定不可能是一个痴情的男人。 所以,北冥紫萱很聪明地抽身而退,因为不想让他日后为难,也不想让自己陷入被选择的两难境地。 转过头,姒云柔淡淡道:“但是皇上,倾儿跟你不同,夜瑾跟你也不一样。” 轩辕重脸色微变,却并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端起了几案上的茶盏,缓缓轻啜了一口。 “夜瑾心里没有江山社稷,没有天下苍生,他的心里只有倾儿,就算他成了东幽的天子,原因也是因为倾儿。”姒云柔道,“而我们的女儿,性子跟你差不多啊,也是心怀天下,但她跟你这个父皇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轩辕重抬眼。 姒云柔笑了笑:“她本事那么厉害,皇上觉得她能不能做到天下和爱情兼顾?” 轩辕重还是没说话,心里却明白她的意思。 且不说九倾爱夜瑾是不是足够深,但只凭夜瑾爱九倾爱得这般义无反顾,而九倾为了夜瑾废了所有的皇夫,只给了夜瑾独一无二的感情这一点上来说,就已经能证明,夜瑾在九倾心里的分量是无人能比的。 “倾儿太理智冷静了,如果没有大祭司这一出,或许直到现在,她都意识不到自己爱夜瑾爱得有多深。”姒云柔轻笑,“可是现在她大概是明白了吧。” 第1340章 七七四十九日1 否则怎么会毫不犹豫就杀了大祭司? 怎么会拖着元气大伤的身子寻找夜瑾的下落? 因为九倾太了解夜瑾的性子,她也害怕夜瑾一个人会彷徨不安,在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自己所爱的人时,夜瑾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姒云柔道:“原本倾儿可以爱得很从容,她可以游刃有余地做到江山和爱情兼顾,夜瑾也从不会贪心地要求在倾儿心里成为唯一,可大祭司和皇上却生生拆散了这对原本很完美的一对有情人,让倾儿素来的淡定不惊破功,变得惊慌失措,从来没生过病的身子变得羸弱不堪,此时她一心系在夜瑾身上,找不到夜瑾,她只怕连登基大典都没心思筹备……” “够了。”轩辕重皱眉,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朕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也后悔自己的行为,可现在朕能怎么办?朕又没有大祭司的神力,根本不知道夜瑾在哪儿——” “那皇上就不要阻止倾儿去寻找。” “朕只是担心她的身子。”轩辕重道,“朕怕她没把夜瑾找回来之前,自己就先倒下了。” “没把夜瑾找回来之前,她怎么会倒下?”姒云柔摇头,“她是神灵选择的储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击倒?” 此言一出,轩辕重顿时说不出话来。 神灵选择的储君……所有人都知道九倾是神灵选择的储君,可很多人都忘了,她也是肉体凡胎,她也有七情六欲,她也是一个会受伤,会疼痛,会为了心爱之人牵肠挂肚的普通女子。 …… 这是云昊第一次进祭司殿,当然,对于世间绝大部分人来说,终其一生也不会有踏进祭司殿的机会。 祭司殿给人的感觉依然只有那四个字,圣洁神秘。 “祭司殿里有殿宇四十九间,这一间是凝聚神力的宫室,宫壁上这些八卦镜靠着神力可以开启。”九倾站在宫室之中,淡淡给云昊做了解释,“孤锁的那个魂魄来自异世,也是个惊才绝艳的男子,离开人世的时候年纪比你还小,被异世一个有异能却心怀不轨之人锁了十多年,他的魂魄现在还被囚禁之中,需要有缘之人将之释放。” 话音落下,九倾抬手轻拂,一道光芒划过眼前,八卦镜中出现一个白衣公子的身影。 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容颜温润,眉眼如画,眸心带着一种看淡世间生死悲欢的波澜不惊,周身气息从容而温淡。 “他叫南宫昊,是来自异世的一缕魂魄。”九倾淡淡开口,语调平静沉稳,“这是个让人惊艳的人,才华出众,谋略无双,拥有惊世绝艳之才,完美到让他的皇帝主子都觉得嫉妒不安,再加上一些爱恨情仇,导致全家被灭族,只剩下了一个弟弟还在人世。” 南宫昊…… 云昊舌尖轻捻着这个名字,竟意外地有一种亲切之感,是因为他们的名字同为“昊”? “他的魂魄现在还被囚禁着,孤需要等。”九倾道,“等七七四十九日。” 第1341章 七七四十九日2 “午时之后,会有祭司带你去沐浴焚香,并且领着你去了解每一间宫室的用途,以及日后侍奉神灵的职责。之后你就在这里闭关四十九日,孤会助你修炼,待出关之日,南宫昊的魂魄会进入你的身体里,跟你的魂魄合二为一,你将拥有属于云昊和南宫昊共同的记忆。” 说到此处,九倾转头看向云昊:“孤的话,你能听明白吗?” 云昊点头:“微臣明白。” 九倾于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宫室,淡淡道:“来人。” 两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祭司走了过来,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带云昊去沐浴焚香,更换大祭司的袍服。”九倾声音清淡,言语之中威仪隐隐流露,让人不敢质疑,“并带他了解祭司殿里所有的一切。” “遵旨。” …… 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九倾乘坐銮驾回到了宫里,为了不让自己母后担心,转身去了一趟疏凰宫。 皇后正坐在疏凰宫外的亭子里赏花,身边紫兰随身伺候着,看到九倾突然而至,连忙行礼。 “奴婢去给殿下泡茶,殿下稍坐片刻。” 九倾点头,漫不经心地在亭中长椅上坐了下来,“母后,儿臣要闭关了。” 瞥见皇后瞬间猝变的神色,九倾忍不住笑了笑,笑容里又流露出些许愧然,“让母后担心了,不过这次是真的闭关,不会再去受什么罚了,母后不要多想。” 皇后想了想,心下了然,“是为了闭关疗伤?” “是啊,儿臣的元气损耗挺严重的。”九倾道,“闭关四十九日之后,儿臣的元气能恢复个七成,足够去把夜瑾带回来了。” 四十九日啊。 皇后蹙眉,轻声道:“离你的登基大典也没多少日子了,你心里可要有数啊,不能为了一个夜瑾而置江山于不顾,更不能让大臣们有借口对夜瑾口诛笔伐。” “儿臣知道,母后不必担心。”九倾笑了笑,“所有的事情儿臣都会处理得好好的,没有人敢说什么。” “那就好。”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父皇那个人你是了解的,他对你是真的疼爱,对夜瑾也没什么可说的。这次真的只是一时脑抽,你就不要跟他记仇了,他现在都后悔死了自己的行为。” “母后,儿臣谁的仇也不记。”九倾淡淡道,“父皇是个怎么样的人儿臣自是知道,他后不后悔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过只要他以后不再为难夜瑾,其他的,儿臣不会放在心上的。” 皇后闻言点头,“嗯,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 九倾不置可否,站起身道:“那儿臣先告退了,这些日子母后好好休息,不要过多伤神,这点事情对于儿臣来说算不得磨难,儿臣经得起的,母后不必太过忧心。” 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逞强。” “嗯。”九倾点头,转身走下凉亭时正好迎上端着托盘而来的紫兰,“殿下不喝了茶再走吗?” 九倾摇头轻笑,“不喝了。” 第1342章 岁月匆匆而过1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而过。 任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神识过人的九倾,也只是知道了夜瑾所在的异世大陆,却浑然没有料到,这两个大陆根本不是并行存在的两个时空。 她休养了半个月,又闭关了四十九日,前前后后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她以为两个月时间很短,对于夜瑾来说,就算是煎熬,也不至于太过煎熬。 可她浑然不知,玄天大陆的两个多月,夜瑾所在的时空里已经过去了两年有余。 养好了伤之后的夜瑾并没有离开凤凰山,从最初彷徨无助养伤的日子,到后来一个人经常性的发呆,承受了整整一年如困兽般的无助之后,他似乎终于陷入了一种认命般的绝望之中。 不再抱有希望,他却并没有因此放弃,而是开始研究上古八卦阵法,可他不是大祭司,也没有九倾的神识,任他费心寻找,也至今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可以回去的方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来到了这片陌生的大陆。 两年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对于夜瑾来说,他却只做了一件事而已——不间断地思念着心里的那个人。 凤栖已经离开了凤凰山,这两年之中,夜瑾对凤栖这个人也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是九州大陆之中其中一国的天子,他的国家叫凤苍。 凤栖十三岁继位,十四岁来到凤凰山修习武功和帝王心术,直到如今已弱冠之年,却还并没有正式回去执掌天下。 凤凰山凌霄阁的阁主是凤栖的父亲,也是凤苍前一任皇帝,但是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融洽。 不过,这些都跟夜瑾无关。 九国天下之间的关系,跟夜瑾和九倾所在的玄天大陆不同——玄天大陆四国并立,各国之间相安无事,就算偶尔有战争,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并且因为有南族的存在,其他三国就算有野心,也不能任由野心膨胀。 但是这里的九州大陆各国君王之间,似乎已经有了硝烟弥漫,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帝王都盯着别人的疆土,但很多人的野心已经压制不住。 凤栖在凤凰山学成之后,一直没有回去凤苍的原因也在于此,他在各国之间走动,了解各国的兵力和经济实力,早已经做好了最完美的筹谋。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对逐鹿天下,成为天下共主这件事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任何人敢打凤苍的主意,都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私心来讲,夜瑾对凤栖是钦佩的,知道此人也是一个天生的帝王之才。 夜瑾原本以为,如凤栖这样天生的帝王,这辈子大概不会真正爱上什么人,可这样的想法持续的时间却并不长。 当有天他在闭关时,听说凤凰山的少阁主带来了一个女子,并见了自己的父亲,夜瑾心底讶异之余,才真正明白,原来爱情从来不由人来控制,当她悄然来到身边时,即便是心怀天下之人的帝王也是会认栽的。 第1343章 岁月匆匆而过2 夜瑾对那个女子并不感兴趣,只是站在殿阁外眺望天际时,无意间与那个女子曾有了一面之缘。 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但是她眉眼间的神情跟九倾截然不同。 这个女子是个冷性子,骨子里是个刚烈的,但是当她爱上一个人时,她就会用尽自己全部的心力去爱。 而九倾…… 夜瑾闭了闭眼,只能黯然掩去眸心的哀伤。 九倾,九倾,九倾。 这两年来的七百多个日子里,他无一日不在思念,午夜梦回之间常常惊醒,然后一个人睁着眼发呆到天亮。 夜瑾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脆弱的人,虽然曾经彷徨过,不安过,也绝望过,在九倾面前可以傲娇得像个孩子,可他始终认为自己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然而这两年多来,蚀骨的思念磨去了他所有的傲骨,每个寂静无人看到的夜晚,思念到了极致,眼泪恣意横流,他无法掩饰心里的悲痛,他恨自己如此无能,流落异乡之后便连回去的路也找不着。 他也恨自己的大意。 当初但凡多一点防备,今日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方。 两年多了…… 九倾早该登基为帝了吧,自己失踪了,九倾有没有找过? 肯定是找过的,夜瑾心里无比确定,然而她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漫长的两年时间之后,她还会继续不放弃地寻找自己吗? 答案……夜瑾不敢去想。 因为就算她始终不放弃,也完全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何况他从来没有忘记,九倾也是个心怀天下的帝王啊,为了一个男人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她不会的…… 她不是一个会为了爱而疯狂的女子,甚至连失控都没有过,夜瑾不知道自己失踪之后,九倾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她是否会为自己的下落不明而担忧,他甚至不敢去想,九倾身边是否已经有了另外一些人陪伴。 他什么都不敢想,想一次就是一次锥心刺骨般的痛苦绝望。 “九倾……” 隐藏着深沉痛苦的声音自唇瓣溢出,夜瑾又一次冷汗淋漓地自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眼底一片荒凉寂然。 袍服里面的白色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夜瑾转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是在打坐的宫室里睡着了。 几天了? 夜瑾怔怔地抬眼,光滑的石壁一面八卦镜静止不动,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可心底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一阵阵失望颓废。 他到底……不是能呼风唤雨的神灵,擅长阵法又有何用?八卦阵法能带他回去南族还是东幽? 所以花费了这么多日子的研究,到底……意义何在? ……意义何在? 夜瑾闭上眼,无力地躺倒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比起刚来到这里时消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 九倾,你在哪儿? 我到底该如何回去,该如何才能再见到你? 好想你啊,九倾……我真的……快熬不住了…… 第1344章 岁月匆匆而过3 夜瑾武功好,会医术,会解毒,擅长阵法,精通帝王心术…… 他甚至在空闲的时间里,亲自动手研制了一些解毒圣药。 他什么都会,可这些对目前的困境来说,毫无用处。 他一身的本领在此刻却没有任何可以发挥的余地。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他却看不到丝毫的希望。 凤凰山很大,凌霄阁的地位很高,可他身在此处却如孑然一身,偌大的天地间只余他一人形单影只,孤单寂寥。 他所有的希望和念想无法对任何人说,因为没有人能帮到他。 曾经他对凤栖说,救命之恩以后会想办法回报,所以夜瑾从来没在凤栖面前隐藏过自己的本领,他甚至将自己所有擅长的东西全部摊开在凤栖面前,并且告诉他,“只要你有需要,我随传随到。” 于是终于有一日,来自凤苍皇宫里的一道圣旨,让夜瑾两年来第一次有机会离开凤凰山,去了九州大陆其中一国的凤苍帝都。 进了凤苍皇宫,夜瑾看到了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的那个男子。 这个人是个术士。 并且是个修为不错的术士。 夜瑾看了一眼,开口间,声音透着一种天山雪莲般的淡漠清透,“术法反噬,伤及魂魄,只有九转养魂丹可以救。” 话音落下,凤栖还没有开口,夜瑾自己却先怔了一怔。 术法反噬,伤及魂魄? 他如何看出来的?这些话当真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自己擅长解毒不假,但何时学会看人的魂魄了? 可方才那一刹那,这样的言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带着一种自然的说服力,像是……有人驱使他说出这样的话? “九转养魂丹?”那个女子急急开口,打断了夜瑾的沉思,“九转养魂丹是什么?” 凤栖听到这几个字,表情微凝,淡淡道:“没有别的办法?” 夜瑾转头,看了凤栖和那个容色美丽的女子一眼,缓缓摇头:“没有别的办法。” 顿了一下,他道:“陛下还是考虑清楚为好,九转养魂丹世间仅有两颗,一颗在凌霄阁,一颗下落不明,若是给这个人用上了,以后便再也没有了。” 九转养魂丹是他花费近半年心血才研制而成的圣药,方子是他曾经从南族大内皇宫的一本医术上看来的,花费太大的心思和精力不说,其中的配方每一样都是千金难求。 聪明绝顶的夜瑾此时自然看得出来,凤栖和这个叫做临月的女子对于这件事明显有着意见分歧,他也明白,假如这世上只有一颗养魂丹,在自己妻子怀孕的情况下,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把养魂丹用在别人的身上。 女子怀孕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爱她的人谁敢冒一点风险? 可在这个女子的眼中,自己的性命似乎抵不过这个昏迷的术士。 这件事夜瑾不予置评,在最后确定地告诉凤栖,除此养魂丹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救这个术士之后,夜瑾就告辞离开了皇宫。 第1345章 岁月匆匆而过4 一袭红衣似火的男子容颜绝世,不管身在何处,都会轻而易举地引起别人的注目。 但是夜瑾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对于所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完全视而不见,径自飞身离开皇宫,却在走近宫门的时候,被身后一个声音拦住。 “公子请留步。” 夜瑾顿了脚步,转头看了看,是一个美丽柔和的女子。 看到这个女子的一瞬间,夜瑾眸心一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却很快隐去了眸底的异样光芒。 这个女子气息平和,容色清丽,眉眼间有一种雍容淡定的气质,让夜瑾一瞬间想到了九倾。 她跟九倾,在某些方面好像…… 可她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就算有些气质上的相像,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九倾同样平和雍容,可她眉眼间那种君临天下的威仪,却是这个女子是没有的。 每每想到九倾,心头就有一阵清晰的钝痛传来,而近日,这种钝痛越来越深沉,让夜瑾几欲窒息。 “公子这是要回凤凰山?”云绯没有错过这个红衣男子眼底一闪而逝的怔忡和黯然,心里若有所思,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神色。 夜瑾缓缓点头,表情疏离而淡漠。 “皇后娘娘想让公子在宫里多呆两日。”云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关于楚相士的事情,她正在跟皇上沟通。” “她现在有孕在身,应该顾虑自己夫君的心情。”夜瑾淡淡道,“况且那位相士五感已失,就算救回来,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 “但如果救不回楚相士,皇后娘娘只怕一生难安。”云绯道,“皇后要救他,不在于他以后是否还能做一个相士,而只是要救他而已。” 夜瑾沉默了片刻。 只是要救他而已么? 这句话好熟悉,曾经也有人这么跟他说过。 “你是抱着什么目的进来的王府?神医的名号,还是黄金万两?或者,还有其他的目的?” 她说:“一不为名,二不为利,三不为财。” 这个世上,的确有人只是因为想救人而救人,而并不抱有其他的目的。 沉默间,夜瑾没有发现自己的容色越发苍白,因想起往事而勾起一阵阵隐藏在心头的蚀骨思念和渴望。 这些日子他越发脆弱了,也越来越失去希望,似乎什么事情都能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而每每想到那些过往,想到他曾有的美好和幸福,心里就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紧了一般,疼得让他呼吸困难。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公子?”云绯看着明显在走神的夜瑾,轻轻蹙起了眉,发现即便是自己这个铁石心肠的人,在面对这个男子眼底的哀伤和落寞时,居然也无法抑制地牵起了一抹心疼。 夜瑾回过神,眼底情绪瞬间敛了干干净净,语气淡漠地道:“我要回去凤凰山一趟,九转养魂丹还在凌霄阁。” 说罢,也不等云绯再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去。 第1346章 岁月匆匆而过5 两年的漫长时日,夜瑾一个人待在凤凰山研究阵法,闭关修习,没有九倾在身边,也没有政务要他处理,他的武功和轻功都大有精进。 到了这片寰宇大陆,他的武功修为原本就已经无人能敌,轻功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从皇宫到凤凰山,一路脚不停歇的狂奔,来回也只用了五日时间。 返回凤苍皇宫时,帝后二人对于楚非墨的事情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对于凤栖的最终妥协,夜瑾并不觉得意外,爱一个人爱到深处,总是不愿意看着她失望的。 圆润透明如珍珠的丸子从红色的瓶子里被倒了出来,静静地呈现在夜瑾白皙的掌心。 走到床榻之前,夜瑾单手扣住了楚非墨的下巴,将透明的药丸丢进了他的嘴里,随即便放开手,转头看向凤栖,淡淡道:“陛下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凤栖尚未点头,站在一旁的皇后却先开了口,指着还昏迷不醒的楚非墨,“那个药无需内力催化?他自己能吞下?” 夜瑾不想解释,只淡淡道:“一个时辰之后,丹化人醒。” 皇后闻言挑眉,只觉得这个男子的态度真是冷漠入了骨子里。 前几日心焦楚非墨的身体,对于红殇此人,她并没有多加打量,只是惊鸿一瞥间知道此人生得极美,所以短暂地惊艳了一下。而此时细细看了一眼,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种更加强烈的震撼。 慑人心魂,冠绝天下。 身形瘦削高挑,容颜绝美如火,却带着一丝霜雪的冰冽之色,一双仿佛能勾人心魂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眸心神色却淡漠异常,仿佛所有属于人类的情感,已尽皆被那一抹淡色隐藏。 一袭火红色蚕丝衣袍衬得他俊美绝伦的面容,愈发让人惊艳,金红色的腰带勾勒出堪比女子纤细柔弱的腰,仿佛不盈一握,无端让人生出怜惜之心。 怜惜? 临月对心里生出的这个词感到讶异,但无可否认,红殇是个有故事的人。 而且他周身的气质跟这个时代的男子也有着很大的不同,古代的男子骨子里天生有着一种优越感,可这个叫红殇的,气息却很静,很平和,带着一种隐忍与内敛,还有淡淡的忧郁和哀伤。 让人下意识地对他产生好奇,急切地想知道他身上有着怎样的故事。 而且,凤栖貌似说过这个男子来历成谜,任何人都查不到他的身份。 临月沉思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楚非墨是个修为很高的相士,如果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不妨等他醒了再走,或许他可以给你解答一二。” 夜瑾闻言,转身要走的脚步突然僵住。 修为很高的相士? 起初他并没有对楚非墨抱有什么想法。 相士又如何?能比得上南族大祭司的修为吗? 虽然一直不敢去想,但是夜瑾心里其实很明白,自己之所以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或许就是大祭司从中作梗。 第1347章 岁月匆匆而过6 大祭司把他弄来了这里,一个相士难道能有办法能他回去吗? 夜瑾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他也从没想过,会从这个相士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此时听到凤苍皇后的话,他心里却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一点希望。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急病乱投医,或者说绝望无助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可即便希望渺茫——即便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夜瑾却再也无法抬起离开的脚步。 一个失去了五感的相士,夜瑾能对他抱有什么希望? “如果愿意试试的话,就先去隔壁偏殿休息一下。”凤栖开口,“这两天赶路太累了,等楚非墨醒了你再过来。” 夜瑾没说话,转身往偏殿而去。 临月发现这个男子的头发好长,几乎长及脚踝。 他的发丝黑亮而柔顺,头顶除了一根随意挽着的红色缎带随着发丝轻垂在后面,并无其他多余的头冠,这么长而浓密的头发在步履走动之间,居然没有一丝凌乱,衬着轻轻扬起的一抹火红色袍角,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瑰丽和凄美。 凄美,哀伤,是这个男子身上最明显的特质。 临月眼底浮现若有所思的光芒,一个劲地盯着夜瑾离去的方向。 “你看呆眼了?” 凤栖酸酸地开口,“虽然他长得很好看,也不至于让你看得这么失神吧?” 临月回过神,淡淡一笑:“我又不是花痴。” 凤栖轻哼一声:“但是你分明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了。” 临月闻言,颇为无语地道:“我只是觉得他很神秘,有一种让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凤栖揉了揉她的头,“但是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想让你窥探?” 临月瞬间沉默。 是啊,一个身上有故事却始终淡漠疏离,距人于千里之外的男子,又怎么会想让别人窥探他的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楚非墨果然醒了。 在得知自己是被仅有的一颗九转养魂丹救了之后,他很愤怒,朝临月怒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知道救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还救我做什么?!九转养魂丹如此贵重的药,你为什么要用在我的身上?” 在隔壁偏殿听到动静的夜瑾,施施然走了过来,淡淡道:“救人一事只在于想救,谁救人的时候会考虑救这个人有没有意义?” 楚非墨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愤怒,转头看向夜瑾的时候,同样被他惊世的容颜震慑了一瞬,随即皱眉:“公子来自何处?” “你不是修为很高的相士么?”夜瑾淡淡道,“你看不出我来自哪里?” 楚非墨被噎了一下,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眉心深了深,“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回避一下,我有话要跟这位公子说。” 凤栖和临月对视了一眼,两人无声地离开了大殿。 周遭一片安静,楚非墨盯着夜瑾绝世无双的容颜,淡淡道:“虽然在下五感已失,却不代表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废人,公子是迷路了吧?” 第1348章 岁月匆匆而过7 此言一出,夜瑾脸色微变,俊美的脸上褪去了一点血色。 “在下虽不知道公子来自哪里,但是有一句话要送给公子,命中注定的缘分并不会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转变而更改。”楚非墨道,“暂时的分别,只是你命中注定该有的一次磨难,待时机到了之后,你自然会寻找到回去的路。” 夜瑾抿唇,心里骤然一动,“你的意思是说……”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用言语解释,就像那个跟你一起消失的人。”楚非墨摇头轻笑,“虽然你们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消失,但是你来到这里不过两年有余,而他已经在这个时空生活了二十多年。” 这就是天道命理的复杂深奥之处,没办法解释。 跟他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消失的人? 夜瑾心念微动,不明白他说的谁。 “皇上和皇后娘娘遇到了一点麻烦。”楚非墨没有解释更多,只淡淡道,“这个麻烦大概需要你帮忙解决。” 夜瑾压下心里的情绪波动,“什么麻烦?” “大周有一个王爷叫姬墨修,武功很高,谋略很深,本事很强,甚至有些超出了正常人该有的能力,拥有驾驭风火自然的力量。” 说到这里,楚非墨皱了皱眉:“他没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但是不知为何,总是在找凤苍帝后的麻烦,甚至派人在皇后怀孕的时候来刺杀,只是没有成功。” 在听到楚非墨说这个人可以驾驭风火自然力量时,夜瑾怔了一下,然后想到他方才所说的,跟他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消失的人…… 这个人是谁,几乎呼之欲出。 然而,怎么可能? 如果真是他……他怎么也会到了这里? 他的本事那么高强,并且具备一定的神力,寻常人根本对付不了他,除非…… 除非,九倾亲自出手。 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些希望,夜瑾无法抑制心里的惊涛骇浪,两年来几乎已经死寂的心这一刻突然复活,他狠狠地闭上眼,心头狂跳。 如果他也来到了这里,那么是不是说明……以后九倾也同样有可能会找到这里来? 可为什么,这么久了…… “公子所在的玄天大陆颇具神秘色彩。”楚非墨道,“跟这里不是处在一个平行的时空,所以公子在这里过了两年有余,那里或许只过去了两三个月而已。” 这里过去了两年,南族那里只过去了两三个月? 夜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却下意识地宁愿相信这样的说法。 因为若真是如此,是不是就代表九倾此时或许还没有登基,或许还在不停地寻找他的下落? 希望骤然升起,即便夜瑾死死地压抑着,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希望,有希望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即便……即便希望之后,或许又是一次绝望。 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神,淡漠的声音里却仍然能听出一些压抑的情绪:“如果真是那个人,或许……我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第1349章 岁月匆匆而过8 之所以用不确定的语气,是因为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大祭司到了这里之后,身上还保留多少神力,如果跟以前一样,那么夜瑾根本无法耐他如何。 而倘若他的神力已经消失了大半,那么以夜瑾的本事,或许还能跟他一较高下。 而且他们之间的恩怨,似乎也该理一理了。 楚非墨淡淡道:“你知道他,他却不知道你,你在暗,他在明。” 夜瑾闻言,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说,无需跟他正面接触?” 楚非墨点头。 “他身上有什么弱点?” “没有弱点。”楚非墨道,“如果非要说弱点,他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他的侄子——也就是大周的天子,其他人在他眼里,只有陌生人和家奴的区别。” 家奴? 夜瑾皱眉,根本无法把这两个字和侍奉神灵的大祭司联系在一起。 大祭司眼中的天下苍生应该是平等的,而家奴这两个字,却已经彰显了他眼中的尊卑分明,甚至是一种视苍生如草芥的态度。 这显然不该是一个大祭司该有的态度。 夜瑾有些想不通。 “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先回凤凰山一趟。”想不通其中原因,夜瑾索性不再多想,只道,“如果真要对付这个人,我必须知道他的一切底细,包括他的侄子对待他的态度。” 楚非墨点头,“我跟你一起去凤凰山。” “你也去凤凰山?”夜瑾讶异,“你不需要跟在皇后身边?” “我如今已经失去了相士的能力,待在她身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楚非墨道,“跟你一起回凤凰山,对你或许还能有些帮助。” 夜瑾闻言缓缓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告辞了帝后之后,两人便启程离开了凤苍帝都,因为楚非墨不会武功,所以夜瑾只能跟他一起骑马,并且为了照顾楚非墨的身体,只能放慢赶路的速度。 夜瑾的容色出众,走到哪儿都能引起世人的惊艳,只是他早已经习惯了众人对他容貌的关注,只要没人不知死活地冒犯他,夜瑾便自动无视了那些人的目光。 至于一些不知死活之辈,自然就会付出不知死活的代价。 到了凤凰山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路上楚非墨事无巨细地跟夜瑾讲述了所有关于大周姬墨修和年轻天子姬凉尘的事情,让他对大周的情况有了充分的了解。 而听完他的话之后,夜瑾却罕见地陷入了一种沉默。 楚非墨以为他在思索,便也没有去打扰他,待两人上了山,两人便分开了。 楚非墨去见凌霄阁阁主凤梧,而夜瑾则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殿阁,这里清净,几乎感受不到一点生人的气息。 自从伤势痊愈之后,夜瑾身边就没有留一个人伺候,一个人独居于此已经近两年,每日每夜,一个人品尝着孤独与思念的滋味。 而今日……走上殿阶,尚未跨进门槛,夜瑾却忽然止住了脚步,一种久违而熟悉的馨香迎面袭来,他的心头突然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 第1350章 岁月匆匆而过9 僵住脚步,夜瑾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尖几乎掐破了掌心。 他想抬脚走进去,可双腿似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再也迈不出分毫。 掌心的汗一重重冒出,夜瑾死死地咬紧了嘴里的嫩肉,直到嘴里清晰地弥漫着血腥味,他才闭了闭眼,无力地伸手扶住了殿阶上的护栏。 抬起沉重的右脚,他压抑着呼吸,慢慢地跨进了门槛。 目光慢慢扫过偌大的殿阁,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然而里面空荡荡的,呈现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没有人。 除了床榻和桌椅等简单的家具,再无其他。 没有人,除了自己,这里再没有一个人。 夜瑾不敢放弃,眼神不间断地寻找了一遍又一遍,可最终,还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没有…… 力气骤失,希望破灭。 夜瑾无力地蹲下身子,慢慢地将头垂下,抱紧了自己的双膝,像冬日里被冻得发抖的孩子一样只能抱着自己的身体取暖。 可心里,却依然一片冰冷荒芜。 “倾儿……”充满伤痛的声音溢出唇瓣,他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孤零零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唇瓣被咬得沁出了血丝,却依然无法控制不断冷却的身体。 …… 凌霄阁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是个年轻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本事也很高强。 凌霄阁阁主凤梧夫妇亲自在主殿接待,让楚非墨感到诧异。 “姒姑娘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吧。” 阁主夫人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随即另一个女子轻笑着道:“这是自然,两位及令郎对外子有救命之恩,我理当回报一二。” 外子? 楚非墨心头一动,跨进门槛时看见穿着一身白衣的女子时,结结实实地呆滞了一瞬。 如果说红殇的美是夺人心魄的,那么这个女子的容色无疑就是超脱世俗的天姿仙容,尊贵让人不敢逼视,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可侵犯的高贵。 虽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却也让人不敢存丝毫轻慢亵渎之心。 这一瞬间,楚非墨几乎毫不怀疑,此时就是红殇镌刻在心头时刻不忘,苦苦等待的女子。 楚非墨出现在殿里的瞬间,大殿里的三个人几乎就同时发现了他,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楚相士。”凤梧讶异地看着他,随即舒了口气,“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红殇呢?” “楚某的身体已经无大碍,劳驾阁主挂怀。”楚非墨微微躬身,“楚某是跟红殇公子一起回来的,他现在在自己的住处。” 说完,他转头看向白衣女子,唇角扬起一个善意的微笑:“请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姒。”女子温和开口,面上亦带着浅浅的笑容,显得平和亲切,“听说楚相士修为很高,通古博今,擅长卜筮命理,能看破天机,并拥有扭转乾坤的本事。” 楚非墨嘴角抽了抽,不知对方是真心的夸赞还是调侃。 第1351章 岁月匆匆而过10 不过他却是选择实话实说:“以前是有一点本事,但是现在……楚某五感尽失,已经变得跟普通人一样了。” 女子淡淡一笑:“无碍的,看多了天机对你也没什么好处,这样倒是能安然一生,并非坏事。” 楚非墨无言以对。 的确并非坏事。 能不能看破天机对他自己本身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但是这个女子说话的语气却有点让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明明只是一个看起来不足二十多的小女子,但是说话时语气里那种威仪,那种像是父母长辈对子侄儿女说话的语气,让他着实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六七岁的时候。 “红殇既然回来了,那姒姑娘是不是先过去看看?”凤夫人开口,眼底带着些许怜悯,“这位公子过得很辛苦,我们都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黯然伤怀至今,却毫无办法。” 姒姑娘闻言,眸心划过一抹心疼之色,微微欠身,“我知道的,多谢夫人,我这就过去了。” 楚非墨主动到:“呃,楚某给姑娘带路?” “不用。”姒姑娘微微一笑,“方才我已经去过他的住处。” 楚非墨闻言缓缓点头,不再勉强。 世间之事果真奇妙,半月前在凤苍皇宫里他还跟红殇说,这是他们之间注定该有的磨难,时机到了自然磨难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刚刚过去半个月,这时机就来了。 转身离开凌霄阁主殿,九倾眺望着凤凰山上重峦叠嶂,巍峨起伏的山脉,终年云雾缭绕的奇幻仙境让这座山无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些神秘的色彩,复杂深奥的奇门遁甲之术成功地阻止了世人窥探的脚步。 夜瑾流落于此,是不是冥冥之中上苍的注定? 眸心划过一抹喟叹之色,她也完全没有料到,世事如此深奥难解,她闭关四十九日之后,夜瑾已经在这里熬过了漫长的两年有余。 两年啊……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九倾心里无法自制地生出一丝愧疚自责,脚下再不迟疑,直接飞身掠过重重山脉,很快便轻车熟路地到了夜瑾居住的倾夜阁。 “有妻如此,难怪红殇两年多来对别的女子从不多看一眼。”凤夫人叹息,“总算是有情人重逢了。” “楚公子觉得这个女子如何?”凤梧所关注的,却显然跟叶雨桐不一样。 抬眼看着若有所思的楚非墨,他道:“楚公子是不是看不透她?” 楚非墨回过神,苦笑着道:“就算是楚某没有失去修为之前,在这个女子面前,大概也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咦?”叶雨桐惊讶地看着他,“姒姑娘当真如此厉害?我就只看到了她美丽的容色和从容的气度。” 楚非墨笑了笑:“从容的气度也是过人的本事熏陶出来的。” 说完,他转头看向殿外,淡淡道:“有这个姑娘在,大周的姬墨修不足为惧。” 凤梧没说话,心里却显然同意楚非墨的判断。 而且这个女子方才说,会留下住一段时间,回报凤栖对红殇的救命之恩。 第1352章 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倾夜阁啊。 九倾无声轻叹,慢慢抬脚走了进去。 双脚刚跨进门槛,她就忽然一怔,目光定格在蹲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几乎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黯然落寞和悲凉哀伤。 眼底闪过一丝怔然,一抹心疼,九倾轻声开口:“夜瑾。” 蹲在地上的男子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尚未回神,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九倾的声音。 九倾静静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他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随即一点点抬起头,脸色苍白如雪,满眼的凄然哀伤尚未褪去,看得九倾心头蓦地一阵刺痛。 “夜瑾。”九倾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目光安静而柔和地凝视着他不敢置信的表情,将这个人如画般绝美却空寂的眉眼细细打量了一番,才缓缓对上他失神的眸光,“夜瑾,是我。” 夜瑾目光呆滞而无神地看着九倾,一瞬不瞬,看了很久很久,眼睛不敢眨上一下,生怕一眨眼,眼前这个女子就如梦幻泡影般消失得了无痕迹。 “夜瑾。”九倾柔声开口,“是我,你没在做梦。” 夜瑾唇瓣轻颤,咬着牙,却无法控制唇瓣越发颤抖得厉害。 “九……九倾……”开口,声音已是哽咽,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下,“九倾……” 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么? 九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一片深情柔和的光泽。 “是我。”九倾低头吻了吻他的唇瓣,吻着他的眼角眉梢,声音越发温柔进了骨子里,一遍遍带着安抚,“夜瑾,是我……真的是我,你没看错,也不是在做梦。对不起,我来晚了。” 夜瑾死死地咬着唇,脸上晶莹的泪水恣意横流,像个脆弱无助的孩子。 在她话音落下直击,他一把把她抱住,双臂犹如铁箍,恨不能把这个女子揉进怀里,“九倾,九倾,九倾……如果是做梦,那就让我再也不要醒过来……再也不要醒过来……” 九倾被他勒得生疼,却半分也舍不得放开他,伸手环住他的身体,像个母亲一样轻拍着他的脊背,不断地安抚着他失控的情绪。 “对不起,让你等得太久了。” 夜瑾说不出话来,几乎全身都在颤抖,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想抱着她,抱到天荒地老,再也没有人可以拆散他们,再也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拆散他们。 九倾在夜瑾怀里抬眼,眼底一片湿润。 外面一片阳光明媚,这间寝阁里却是一片情深似海,汹涌彭拜。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夜瑾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似是突然间崩溃了一般。 他承认这一刻自己是懦弱的,他无法坚强,也不想坚强,忍了太久太久,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忍了这么久而没有崩溃失控。 若时光倒流回最初的日子,他还能不能再坚持两年? “九倾……”颤抖的声音从喉咙溢出,夜瑾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目光眷恋而贪恋地凝视着九倾的容颜,“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第1353章 你不是在做梦 九倾深深吸了口气,心里一阵阵抽痛。 “我也是。”她道,“我也想你,可我来得还是有些晚了。” 夜瑾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有着明显的彷徨和伤痛,嘴上却委委屈屈地开口:“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已经放弃找我了……” “怎么可能?”九倾又叹了口气,取出洁白的帕子,给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哭鼻子,你真好意思。” 说着,自己却也红了眼眶。 “我这是……这是情不自禁。”夜瑾眼睛根本舍不得移开分毫,牢牢地锁着她的眉眼,“真的是你?九倾,你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在做梦。”九倾说着,倾身吻着他的唇,“你感受一下,如果是做梦,会有这般真实的感觉吗?” 夜瑾回味了一下温热柔软的触感,忍不住搂着她的身子,“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体会什么感觉。” 话落,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双唇。 吻得霸道而疯狂,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这些日子所有的思念和痛苦全部倾注在这个吻上。 九倾被他吻得快无法呼吸,眉心轻蹙,然而感受到他这个吻中隐忍了太久而接近爆发的情绪,却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偌大的山峦殿阁之中仿佛只有他们二人,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只有受尽了岁月煎熬的人一个劲地倾诉着满腔的情意,发泄了刻骨的思念。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夜瑾终于主动放开她时,只看得见九倾的双唇泛起了清晰的红肿。 夜瑾目光触及,顿时一呆。 自己似乎……太粗暴了。 九倾抚了抚自己的唇,有些灼热,还带着些微的刺痛。 目光有些无语有些心疼地看着夜瑾,她道:“这下相信是我了么?” 夜瑾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点头,眼眶还有些湿意,眼底却已是一片晶亮的色泽。 “地上凉,先起来吧。”九倾叹了口气,站起身,把他也从地上拉了起来。 夜瑾蹲的时间有些久,双腿有些发麻,起身的时候身子踉跄了一下,竟直接倒在了九倾的怀里。 九倾:“……” 这货大概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不知是看出了九倾心里的想法,还是下意识地解释了这么一句,夜瑾说完话就站直了身子,却小心地扶着九倾的手臂,“腿麻了。” 九倾无奈,小心地扶着他往床榻的方向走了过去,“自己走动走动。” 夜瑾扶着她的手走了一段,待血液流通正常了,腿上的麻感消失,才轻声说了一句:“好了。” 嘴上说着好了,却丝毫也舍不得放开九倾的手。 “先坐一下。”九倾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去给你倒杯茶。” “我不渴。”夜瑾连忙伸手拉着她,“你先别忙了,我有话要跟你说。” 九倾闻言,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你不渴,我渴了。” 话音落下,夜瑾嘴角一抽,“那……你坐下,我去给你倒茶。” 第1354章 什么是天罚 九倾没理他,自己走过去倒了杯茶,虽然已经冷却了,她却似乎并不介意,端起茶盏浅浅喝了几口,然后转头朝夜瑾挑眉:“渴不渴?” 夜瑾点头:“我要喝你手里的这杯。” 九倾,“……” 转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盏,她叹了口气,递过去给他:“傲娇货。” 夜瑾捧着茶盏很快把半盏茶喝了个见底,搁下茶盏,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九倾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夜瑾看着她,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眷恋地盯着眼前女子的眉眼看了很久,他才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说来话长……” “我不忙,有很多时间听你慢慢说。”夜瑾拉着她的手,声音几乎柔到了骨子里,“我们今天不用出去了,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九倾静静看了他片刻,慢慢脱了靴子上床,半躺在床头,夜瑾连忙贴心地把软枕放在她背后,让她靠得舒服点儿。 “你是不是很累了?”他盯着她的眉眼,发现她的脸色看起来很正常,未见几分疲色,心里微松,却并未完全放下心来。 心里明白,从南族到这里肯定不是赶路就能到的,九倾能来,一定是用了不一般的方法。 夜瑾眉心微锁,心里生出了几分忧虑。 “我没事,别担心。”九倾叹了口气,“我是从祭司殿直接过来的。” 祭司殿? 夜瑾心里微动,“我就是被大祭司关在了祭司殿的一间屋子里,然后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醒来之后就到了这里。” “我知道。”九倾淡淡一笑,“我在宫里看到了。” 在宫里看到了? 夜瑾不解,“你不是闭关了?” “嗯,准确来说,是在承受天罚。”九倾道,“窥探天机,逆天改命,杀大祭司都是对神灵不敬违反天道的事情,所以我闭关受罚,但是大祭司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了眼里,他原本是要杀你的,我对他出手,他没来得及动手就和你一并消失在了祭司殿。” 天罚? 夜瑾只听到了这两个字,脸色刷白,“什么是天罚?严不严重?你的身子……” “已经过去了。”九倾安抚着他,“别着急,我没事。” 夜瑾抿着唇,指尖一阵阵颤抖。 没事么? 他不是愚蠢之辈,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天罚,也不知道所谓的天罚是什么,但怎么可能没事? 他出身宫廷,知道皇族对待普通犯罪之人的刑罚都是那么残酷,更何况是违反了天道之后,所要承受的来自上苍的惩罚。 虽然已经过去了,然而夜瑾之前一直在希望和绝望中徘徊,日夜渴望着能早日见到九倾,他觉得一个人忍受独孤的日子太过漫长难熬,可他却完全不知道为了能早日找到他,九倾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夜瑾。”九倾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轻笑了一下,“可别再哭鼻子了,丢脸一次已经足够,我不想看着你真的成了个懦弱的人。” 第1355章 大祭司为什么要针对你? 夜瑾抬眼,沉默了片刻,终于慢慢将她拥入怀里,语气有些黯然低落:“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口口声声说爱你,却总是拖累你……” 九倾挑眉:“你现在才知道啊?” 夜瑾唇角一紧,心头无法抑制地传来一阵刺痛。 “但是谁会比你更有用呢?”九倾静静一笑,“你没做错什么,是大祭司要针对你——不,不是针对你,他要针对的人是我。” “针对你?”夜瑾抬眼,眼底还有着掩不住的惶然,但是九倾的话却显然得以让他的关注点被转移,“大祭司为什么要针对你?” “大概在他看来,我是一个不该有爱情的人。”九倾淡道,“一国之君应该心怀天下苍生,而不该只想着自己幸福,沉浸在儿女私情中太久,就会忘却自己身上的责任——或许,这是他的想法。所以即便不是你,只要我爱上了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会想办法阻止。” 夜瑾闻言,下意识地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一时之间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我一直都觉得他并不是一个迂腐固执的人。”九倾淡道,眸心流露出睿智清透之色,“他明知道南族的劫难已经过去,却还是抓着此事不放手,不是因为他真的如此以为,而是他的心已经不纯,他知道自己不适合再做一个大祭司。” 目光微转,对上夜瑾若有所思的眼神,九倾淡淡一笑:“如果我判断得没有错,他只是不想再做大祭司了,但是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所以只能借着我的手除掉他。” 夜瑾有些诧异,觉得这个大祭司心里的想法真是让人觉得诡异,“他不担心自己真死了?” “他是大祭司,本事非凡,如果我的想法是对的,那他在实行这个计划之前,一定是给自己留好了退路的。”九倾道,“所以他当然不会担心。” 顿了一下,她补充道:“但是在南族祭司殿的那个大祭司,的确是死了。” 夜瑾沉默,花了一点时间在心里消化着这个事实,过了一会儿,他道:“楚非墨说大周王爷姬墨修是跟我消失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人,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大祭司本尊?” “毋庸置疑。”九倾道,声音清淡沉稳,“他现在身上还保留着一些大祭司的神识和异能,如果他喜欢这个时空,那么褪去大祭司身份之后,属于大祭司的能力他不该再留着。” 夜瑾闻言,缓缓点头。 “凤苍的皇帝救了你,我们就留在这里住上几天,等解决了他的麻烦之后再回去。”九倾笑了笑,“不会耽误什么事情的。” 夜瑾点头,迟疑了片刻,才垂了眼,轻声道:“我在这里过了两年多,南族那边……过去多久了?你即位了没有?有没有人让你立皇夫什么的……” “有你一个人就让我元气大伤了,再来一个,我岂不是直接一命呜呼了?”九倾眉梢轻挑,“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来的吗?还想不想知道?” 第1356章 忏悔已无济于事 夜瑾心里一震,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九倾安静地看着夜瑾,忽然轻笑,笑容里却透着几分凉薄:“夜瑾,还记得南族年节时你被父皇叫去勤政殿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夜瑾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眼眸轻垂,指尖一阵阵轻颤。 那一次…… 他一直不敢去想,更害怕那个诅咒真的应验,当初皇上让他以他自己跟九倾两个人的性命起誓,他坚决不从,只用了自己的血施了咒。 心里防的,就是大祭司如果在其中动什么手脚,便可以不至于牵累到九倾,什么后果他一个人承受就可以。 而后来,九倾问他皇上叫他去做什么,他云淡风轻般告诉她,只是训话而已。 没想到,最终还是让九倾知道了,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或许这次他之所以来了这里,跟他那次施咒脱不了关系。 一想到这里,夜瑾心里黯然后怕的同时,更忍不住生出了强烈的后悔和心虚感。 “大祭司要对付你的手段就是你施了血咒的八卦镜。”九倾无视于他满脸的心虚,语气淡淡地道,“元气大伤让我昏迷了两日,醒来之后撑着病体祭司殿找到了你的下落,靠的也是那面血咒镜。施法之后伤势加重,只能闭关疗伤,七七四十九日元气才恢复了七成。” 夜瑾听着她说的字字句句,心里的疼痛、愧疚、悔恨顿时如波涛汹涌而来,忍不住想勾起她的手,但是手指伸了缩,缩了伸,如此反反复复,最后到底是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纤细的手,在心里无声地忏悔认错。 本事强大的九倾,向来连生病的机会都没有过,这一次却因为他而元气大伤。 夜瑾心里自责,心疼,恼恨于自己当初的无知,自以为是为了不牵累到她,到最后却还是累她落下如此严重的伤势。 “我重新选了一个大祭司,让他也闭关了四十九日。”九倾道,“就在你消失的那间宫室,那里是凝聚了神力最强的宫室,他在里面修炼四十九日之后,就可以拥有大祭司的神力,之后就有了足够的能力施法送我到达血咒镜指引的方向。” 所以,她在找到了他的下落之后,就是因为那面被他施了咒的镜子指引,然后由新任大祭司施法,才成功到达了这里。 听完了整个过程,夜瑾脸色苍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忏悔都是无济于事的,九倾的伤势已经造成,身体必然也因此而受损严重。 他煎熬了两年,而她为了寻找他的下落片刻没闲着,拖着日渐羸弱的身子找他,而追根究底——这一切,其实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所以他活该受两年煎熬的惩罚,可九倾……九倾何其无辜?若不是被他拖累,以她的本事又怎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夜瑾黯然失落,心里无助极了,九倾却只是淡淡看着他,“现在知道后悔了是吧,早干什么去了?” 第1357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夜瑾抬眼,默默地看着她,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和伤痛。 九倾心里无声地轻叹,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冷酷,明知道他这两年多来日子有多难熬,却偏偏在他刚得了惊喜之后又狠狠地浇了一盆冷水,让他品尝到了痛苦自责的滋味。 可她若不狠下心,以后这样的事情难免再发生一次。 虽然司命已经不在,她的父皇也意识到错误,并且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再干涉他们之间的事情,但谁也说不准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还会不会发生别的事,若他每次遇到这些事情都选择一个人扛着——若真能扛了也就罢了,可关键是他能扛得住么? 搞得自己心力交瘁痛苦不堪不说,她还要多费一番心神,最后弄得两个人不是伤神就是伤身,倒还不如一开始就杜绝这些事情的发生。 所以九倾这次是铁了心要让他记住教训,是以方才才故意没有隐瞒自己的伤势,就是要让他自责愧疚心疼,让他明白他做的事情会造成什么后果。 夜瑾脸色已经很白了,沉默了良久之后,脸色越来越白,想到自己的愚蠢,想到了九倾的身子,再想到这两年来被思念和绝望折磨…… 目光触及九倾淡淡的眼神,他心里仿佛被一只手攥紧,唇瓣抿得泛白,良久,他慢慢起身滑下床榻。 九倾皱眉,盯着他在床边跪下的动作,表情终于变了变,有些无语地道:“夜瑾,你在做什么?” “我错了。”夜瑾抬头,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的双眼,“你不用原谅我,我知道自己愚蠢无知,活该受些教训,但是我……我不该连累你,连累你伤了元气……” 怎样的忏悔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夜瑾生平第一次觉得言语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悔恨自责和心痛。 若不是因为爱他,九倾何至于受这样的苦…… “行了。”九倾瞬间败下阵来,伸手将他拽起,“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跟我来这一套。” “黄金也比不得你重要。”夜瑾起身,双手将她圈在怀里,跟她一起躺在床上,低声道:“这一套是跟凤苍皇帝学的,他之前惹了皇后不高兴,还跪了搓衣板。” 搓衣板? 九倾嘴角一抽,垂眼看他:“看来回到南族以后,我也要命人在寝宫里备上一块搓衣板了。” 夜瑾:“……” 想了想,他道:“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更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九倾不说话,只目光古怪地盯着他。 “我听说民间有很多夫妻就是这样的相处之道。”夜瑾道,“很多人家的娘子是个母老虎,为了管住自己的丈夫,都会在家里被一块搓衣板……” “你觉得我也是个母老虎?” 夜瑾顿时住了口,静静看了她片刻,低声在她唇上吻了吻,柔声咕哝:“你才不是母老虎,你是仙女。” 仙女? 九倾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笑道:“如果我是仙女,你是什么?” —— 还在写,下午还有三更,么么哒 第1358章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1 夜瑾顿时一默。 是啊,如果她是仙女,那他是什么? 皱眉想了想,夜瑾轻声道:“我就做仙女身边的仙童好了。” 仙童? 九倾唇角上扬,笑意柔和了她的眉眼,“唔,仙童……看你这副姿容,也的确担得起仙童的称号,我就满足你的愿望好了。” 啊? 满足他的愿望? 夜瑾有些懵,默默瞅着她片刻,“你要满足我成为仙童的愿望?” 这是在逗他开心吧? “是啊。”九倾说着,唇畔的笑容多了些神秘意味,“你高不高兴?” “高兴。”夜瑾道,说着又在她脸上落下一吻,轻声叹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倾儿,有你在身边,真好……” 仿佛所有的磨难都已经远离,即便曾经那么痛苦,那么煎熬,这一刻……终于是苦尽甘来了,那些日子再回想,好像也不过大梦一场。 虽然这场梦做得时间有些久,但到底是熬出头了。 辛酸过,煎熬过,黯然失落过,也痛苦绝望过,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从此以后伴随着他们生命里的,只有美好。 “有点累了,给我捏捏肩膀。”九倾淡淡说完,就闭上了眼。 夜瑾自然是乖乖点头,坐起了身子,伸手在她肩膀上细细按了起来。 寝阁里的气氛渐渐变得静谧温馨。 夜瑾双手忙着,目光却片刻不舍得移开九倾的面上,眼底的眷恋和满足丝毫不曾掩饰。 对于九倾来说,从夜瑾消失在祭司殿里开始,她先是半个月养伤,后闭关四十九日,前前后后也就两个多月时间而已,因为心思都放在疗伤上,并且她心里知道夜瑾身在何处,所以担心也并不是太强烈,之所以元气尚未完全恢复就来到了此处,就是担心夜瑾一个人会孤独无助,彷徨不安。 而夜瑾呢,一个人流落于这个异时空的地方,两年的漫长煎熬对他来说远远不止思念的折磨,更有一种看不到希望的哀伤死寂,心里的绝望压抑让他每日每夜都过得很痛苦,甚至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七百多个日子的情绪凝聚在心头,化作今日一朝重逢之后的喜悦,这种心情自然无法用言语来述说。 倾诉完了满腔的话语,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安静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担忧,低声开口道:“九倾。” “嗯?”九倾懒懒地应了一声,证明她并没有睡着。 “你此番元气大损……”夜瑾低垂着眉眼,声音有些紧绷,“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 “没事的。”九倾睁开眼,安抚地笑了笑,“以后回去好好调养,不会有什么大碍。” “真的?”夜瑾神情明显紧张,“你不许骗我。” “不骗你。”九倾吻了他一记,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不过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夜瑾手上动作微僵,心里突然跳得厉害。 第1359章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2 九倾闲适地倚在床头,表情显得散漫而慵懒,带着几分倦怠之意。 夜瑾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表情,急促跳动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心念微动,他敛了敛眸,轻声道:“先说坏消息吧。” “你要先听坏消息?”九倾挑眉,“确定?” 夜瑾点头:“确定。” “好吧。”九倾轻轻吁了口气,唇畔微扬,“还记得你手里那一幅画像吗?” 画像? 夜瑾微愣,随即脸色一变,几乎立即就意识到九倾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心里微紧,他突然间后悔了自己的决定,声音艰涩地道:“我不想听了。” 不想听? 九倾扬扬眉梢:“真不想听?” 夜瑾抿唇,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心里两难挣扎。 想起那个黑衣人曾经说过的话,这一世他是走了狗i屎i运捡来的运气,才得以跟九倾这一世相爱,而九倾前世所爱的那个人…… 垂下眼,夜瑾唇畔微颤,声音也多了一些苦涩:“倾儿,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双手用力,他死死地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肩部,“我只想珍惜这一世的幸福,以后……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清楚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去强求,也知道自己不该贪心,可是倾儿……爱到深处,身不由己,我以为……我以为自己能做到,只要不去听不去想,我也不敢去听去想那些……” 明知道不能贪心,明知道上苍已经注定他们的缘分只有短短的一世,可他还是忍不住贪心,他不知道人死之后还有没有前世的记忆,或许是没有的吧,否则……九倾又怎么会不记得前世跟寒钰的情缘? 可是…… 夜瑾黯然想着,他到底是太过奢求了,想到寒钰的求而不得,他想说服自己这一世本就是自己捡来的,但是…… 人,都是自私的…… 想到百年之后,他跟九倾将再也没有瓜葛,他们之间情缘将彻底被斩断……即便他会失去所有的记忆,不记得这些幸福美好,也不会体会到情缘斩断之后的痛苦,但此时便只是一想,却也觉得痛彻心扉。 所以,他不想听那些了,他不想知道九倾是不是已经记起了曾经跟寒钰的事情,也不想知道,九倾是不是跟寒钰承诺过什么,他不想去想,也不想听,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聪明的夜瑾,敏感的夜瑾,在九倾突然提起那幅画的时候,几乎瞬间就猜到了九倾的言下之意——若非她记起了曾经,她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件事。 夜瑾不想做个逃避现实的懦夫,可他承受不了那些。 而九倾…… 心里沉沉,她垂眼看着这个在感情上总是脆弱不安的男子,终于沉默了下来,良久没有再出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九倾没说话,夜瑾情绪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复又开口:“倾儿……” “嗯?”九倾目光微转,对上他忐忑不安的眼神,“怎么了?” “你说罢。”夜瑾声音沉寂,“我……其实没那么脆弱。” 第1360章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3 没那么脆弱? 九倾嘴角轻扬,不置可否。 不过他既然要听,她自然不会拒绝。 “正如你所猜想的那般,我记起了自己跟寒钰的前世。” 九倾清楚地感受到在她话音落下之后,夜瑾慢慢僵住的身体,却并没有在意,不疾不徐地将自己那晚用七字咒心法看到的前世讲给他听了,并且连她去钰王府对寒钰所做的承诺也一并说了,没有一个字的隐瞒。 果然…… 夜瑾轻轻闭上眼,他想得没有错,她记起了寒钰的前世,记起了他们这一世本该再续前缘,只是因为上苍捉弄而错生成了兄妹,只因寒钰曾经酿下那场劫难大错,才使得他们又一次错失了一生相守的机会。 所以,她会补偿寒钰的,对么? 夜瑾安静地埋首在九倾肩头,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心底一片如雪般的冷寂。 她想跟他再续前缘,那她恢复记忆之后,心里爱的人……究竟是谁? 这一世如果他们不是兄妹,她会选择寒钰,还是选择夜瑾? 如果…… 明知这些如果没有任何意义,事实就是事实,可夜瑾总是忍不住去想,在九倾心里……自己究竟占据了多少分量? “夜瑾。”九倾垂眼看着他的后脑勺,“坏消息听完了,还有一个好消息你要听么?” 对于九倾来说,没有所谓的好消息和坏消息,好坏都是之于夜瑾而言的,但是……还有什么样的好消息,能抵得了这个坏消息所能带给他的心理冲击? 夜瑾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带着几分轻颤,“你说……我听着呢。” 又哭了? 九倾感觉到锁骨处传来一阵湿意,不由有些无语,沉沉地叹了口气,抬手将这个突然间变得爱哭鼻子的男人提了起来,看着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色,心里顿时心疼了起来,无奈地道:“是你自己选择先听坏消息的,这会儿表现出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给谁看呢?” 夜瑾眼睛一片红肿,努力牵起一个落寞地笑容:“我……你别管我了,让我……” “让你自生自灭吗?”九倾懒洋洋地道,“早知道你这样,我还不如不来了,让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得了。” 夜瑾死死地咬着唇,直到咬出了血,瞪着她的眼神活像在看杀父仇人。 九倾抬手,揉了揉他的脸颊,使了几分力气,直到揉得他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才道:“附耳过来。” 夜瑾没动,像个无神的木偶。 九倾勾着他的脖子,强行把他的脑袋挪了过来,红唇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女子吐气如兰,身上馨香浅浅钻入鼻尖,夜瑾身上一阵酥麻。然而黯然失落的情绪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他完全没心思去想一些心猿意马的事情。 过了很久,待那两句话好不容易在心头消化了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九倾:“你……你说什么?” 九倾淡定地道:“好话只说一遍。” 第1361章 绝处逢生的滋味1 夜瑾瞪着九倾,面上所有的黯然,失落,伤心,落寞,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副诧异,震惊、不敢置信,以及瞬间变得可怜兮兮的表情。 “倾儿……” 九倾淡定如常,还冲着他挑了挑眉,“你不是很喜欢哭么?怎么不哭了?不觉得生无可恋了?看你这副丢人的样儿,要是让宸王看到,大概很乐意把你全身的骨头一根根敲碎,才重新拼起来,看能不能改改你这个总是黯然神伤的破毛病。” 夜瑾忍不住反驳,他总是黯然伤神是因为谁? 要不是太爱她,他至于这般患得患失,伤心欲绝么? 不过…… 就算此时宸王在这里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拆了,他也绝不会有一点点反抗。比起她刚才说的话,拆了全身的骨头算什么? 夜瑾活到这么大,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峰回路转,什么是柳暗花明,什么是绝处逢生的滋味了。 就像突然间坠落万丈深渊又被人救了回来的感觉大概是一样的,他此时的心情就是这样大起大落,还没好好品尝灰心绝望的滋味呢,就被她两句话拯救回来了。 从地狱被拉回天堂的感觉,大抵就是如此。 “倾儿……”夜瑾目光锁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小声央求着,“你再说一遍好不好?我刚才都没听清楚,而且听得也不是很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以后你会明白的。”九倾表情平静沉稳,语气完全没有起伏,“至于听没听清楚,你不用骗我,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夜瑾表情一僵,随即吻了吻她的唇,柔情软语信手拈来:“倾儿,你最好了,告诉我好不好?倾儿我爱你,倾儿我最爱你了……九倾,你是我的小仙女……” 九倾咬着唇,嘴角不停地抽搐。 “倾儿,倾儿,我爱你……”夜瑾还在不断地以甜言蜜语催眠,“倾儿,你刚才说了什么?我真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最后一遍,倾儿,求求你了……你真的是个善良又美丽的仙女……” 九倾满脸黑线,觉得无语又好笑,嘴角不断地抽动,最后终于绷不住了,“够了,你有完没完?” 夜瑾睁着小鹿一般无辜的眼神看着她,“那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 夜瑾道:“就刚才你说的。” 九倾懒洋洋的,“刚才我说了什么?” “你说所有的坏消息都不作数。”夜瑾道,“你还说你以后的生命里——” “你不是说你没听清楚么?”九倾眉梢轻挑。 夜瑾瞬间一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盯着九倾看了半晌,他道:“我就是不明白,所以想让你给我解释解释。” “不想解释。”九倾道,见夜瑾还想说什么,不疾不徐地道:“我累了,想睡一觉。” 夜瑾:“……” 压下心里的急迫,他缓缓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我跟你一起睡,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九倾转过头看着他,叹了口气:“以后都会好的,别再胡思乱想了。” 夜瑾轻嗯了一声,伸手搂过她的腰,低声道:“倾儿,我爱你。” 第1362章 绝处逢生的滋味2 真心实意的情话总是让人心动的,跟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爱着的人。 九倾眉眼温柔,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嗓音带着清浅的叹息意味:“我也是啊。” 夜瑾心里微动,搂着她纤腰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静谧,不管是在南族和东幽时候,还是从祭司殿莫名辗转到了这片大陆,对于两人来说都算是久别重逢了,此时的心情不言而喻。 连月来的折腾加上元气损耗严重,九倾即便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精神却的确差不多快消耗殆尽,此时安静地躺在夜瑾的臂弯里,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夜瑾垂眼,安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眸心弥漫着浓烈的柔情蜜意,久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虽然他两年多来也几乎没睡一个充足的好觉,每每半夜惊醒之后都是睁着眼睛到天亮,无人看见的黑夜里独自肆意流泪,发泄着心里的酸涩,品尝孤寂的同时也等待着看不到希望的天明。 日复一日,他的身体和精神同样已疲倦,但此时夜瑾却丝毫睡意也没有,脑子里不断地盘旋九倾刚刚附在他耳边说的两句话。 心头,一阵阵震动,以及被死死压抑的惊喜。 即便是此时冷静下来,他依然觉得有几分做梦般的感觉,心底那种绝处逢生的狂喜是那般强烈,那般不真实,完全始料未及——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摇醒这个总是一句话就能把他打入地狱,一句话又能让他如置身天堂的女子。 想求她把话说清楚讲明白,别让他跟个傻子一样天马行空地乱想,但是看她睡得这么香,所有的想法和冲动却到底也只能在脑子里想想。 她说,所有的坏消息都已经不作数。 她说,我以后的生命里就只会有你一人。 她以后的生命里,只会有他一人…… 夜瑾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这句话,越想就越觉得这绝不仅仅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九倾的话他能听懂一些,但听不懂更深层的意思。 他就是想让她解释一下,好让他更安心,免得如此时这般心情激荡底猜测着各种可能,心里又忍不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所有的坏消息都不作数,意思是说她对寒钰做的承诺不作数了?然而……素来公正宽容,言而有信的南族储君,什么时候自毁过诺言? 如果是为了他…… 夜瑾心里沉沉,感动之余又忍不住矛盾地觉得愧疚。 他不想让九倾为了他而背负什么不好的名声,可他心底却又自私地希望能永远霸占着九倾一人,他不想把九倾让出去,即便那个人是寒钰。 即便明知他们前世有过牵扯,但……夜瑾不免想着,既然他们两世都不能有一个完美的结果,是不是已经证明九倾跟寒钰之间,其实根本就是有缘无份? 而且九倾自己也说了,前世的她跟现在的她,除了容貌一样,其他的几乎完全换了一个人。 寒钰执着的,又究竟是哪一个她? 第1363章 山中无岁月 幸福的时辰总是过得很快,相较于过去这漫长的两年岁月,这一日的时光似乎眨眼即逝。 从昨日下午到今日早辰,夜瑾一直没有合眼,但为了让九倾有个好眠,在长达八个时辰的时间里他滴水未进,身子都没有动上一下。 所以到早上九倾醒来的时候,无可避免的,夜瑾的身体僵滞,四肢血液流通不顺畅,腿麻脚也麻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蠢萌?”九倾也着实无语地看着夜瑾小心地活动着四肢,额头上滑下两道黑线,“你别告诉我,你就这么盯着我看了一夜。” 夜瑾嘴角抽了抽,很聪明的保持沉默。 他确定九倾这一次真的是伤了元气,否则她不可能无知无觉的一觉睡了这么久。 想到这里,夜瑾心里的愧疚和心疼更深,抬眼看着他,丝毫不介意的表露出自己的不安:“我担心我睡着了之后,你又不见了。” 此言一出,九倾顿时无言。 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起了褶皱的衣服,她淡淡道:“先出去跟这里的阁主打个招呼,免得他们以为我们在闭关修仙。” 既然要在这里住上几天,那自然是要吃饭喝水沐浴更衣的。 九倾来到这里不可能带着衣服来,所以沐浴之后要更换的衣服,需要请凌霄阁阁主夫人帮忙准备一下。 从昨日上午她离开凌霄阁主殿到了夜瑾的住处,已经半日加一夜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打扰他们。九倾毫不怀疑,如果他们不主动走出去,说不定再过两日,依然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和夜瑾待在这里享受宁静和重逢之后的喜悦固然是好,但是这不代表他们真的要闭关修仙,该吃饭的时候还是要吃饭,该喝水的时候也还要喝水的。 谈情说爱可解决不了肚子温饱。 “九倾……”夜瑾迟疑地开口,欲言又止的神情让九倾挑眉,“怎么了?” “……没事。”夜瑾想了想,觉得来日方长,心头的疑问可以留着以后再问,此时他们应该解决眼前的问题。 走出了寝阁,外面看得见的云雾缭绕,远处山峦重重,近处花草树木怪石嶙峋,别有一番幽静磅礴之气。 “山中无岁月。”九倾淡淡一笑,“如果你不要时刻把思念和悲伤的情绪挂在心头,而潜心修炼的话,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你心如止水。” 夜瑾闻言顿时一愕,表情呆滞的瞪着她:“我想你想的快发疯了,你居然让我潜心修炼?你觉得我应该修道成仙么?” 还心如止水呢,他倒是想心如止水,但是怎么可能做得到? 九倾笑了一下,“我就是说说而已,你不要这么较真。” “不较真大概不行啊。”远处一个调侃的声音传来,带着温和轻松的语气,“两年多来,可没有一个人见过红殇流露过如此生动的表情,也无人听过他这般说话的语气,姒姑娘一来,才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活着的红殇公子。” 第1364章 爱的力量是可怕的 夜瑾和九倾闻声同时转头。 凤梧携着自己的夫人走了过来,抬眼间,朝九倾说道:“一点也不夸张的说,这两年来,我总是觉得下一刻红殇就要熬不下去了,被悲伤和绝望笼罩的气息让人觉得压抑,以至于即便是我这个年过半百的人,也不敢跟他靠得太近。” 事实上,凤梧跟红殇倒算是同病相怜,失去挚爱二十余年,凤梧这些年过得同样凄苦。一个人守着凤凰山,亲生儿子跟他也有隔阂,他心里的苦涩不知该跟谁述说。 凤栖救了红殇是个意外,对于凤梧来说并没有多少影响,凤凰山很大,殿阁无数,随意拨出一处给他居住而已。 凤梧以前也是避世不出,红殇伤势痊愈之后更显安静而沉寂,两个人即便同在凤凰山,也几乎从不照面。 所幸终于在儿子曾经封后大典上,蒙上天垂怜,凤梧心爱的女子从天而降,让他深深地体会到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一家团聚之后,凤梧就更不敢经常出现在红殇面前了,担心受到他的情绪感染,更不忍心在这个形单影只的男子面前展现自己鸳鸯双栖的幸福,怕牵起他心里的伤痛,所以红殇待在凤凰山的这两年多,凤梧跟他接触的次数其实少之又少。 但即便只有那么几次,他也能清晰地从这个男子身上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悲凉茫然,仿佛活着都是一种煎熬。 而今因为这位姒姑娘的出现,凤梧才得以看到红殇身上出现了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和喜怒恼恨的表情。 心里忍不住感叹,爱的力量当真是可怕的。 能轻易毁掉一个人,也能瞬间救一个人。 “阁主早,夫人早。”九倾温和轻笑,“外子任性,这些日子多蒙阁主和夫人费心——” “九倾。”夜瑾淡定地打断了她的话,“阁主和夫人都是性情中人,不用你这般客套。” 九倾转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沉默是金,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夜瑾嘴角一抽,瞬间默默无语。 阁主夫人见状轻笑:“红殇公子这些日子过得可苦了,姒姑娘不要太苛责他。” 苛责? 九倾暗想,她对夜瑾苛责了么?就差没捧在手掌心疼着护着了吧。 这样一个脆弱又敏感的傲娇货,谁敢苛责他? 九倾心里这般想着,唇畔扬起一抹微笑:“夫人,他真名叫夜瑾,以前用的名字是他自己胡编的。” “夜瑾?”阁主夫人讶异地转头看了夜瑾一眼,目光很快落回九倾面上,缓缓摇头,“我觉得红殇这个名字更好听,也符合他在凤凰山上这些日子的心境。” 更符合心境? 夜瑾不置可否,心里却明白她说的是事实,好不好听不重要,但这个名字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随口取了而已。 是他们自己把红裳理解成了红殇,再加上他后来的心境,用红殇这个名字自然就更显贴切。 而九倾闻言,居然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的确挺符合他的性子。” —— 四更,下午还有 第1365章 走山路是个体力活 “早膳已经备好,两位应该饿了吧。” 凤夫人的年纪看起来其实比九倾大不了多少,但因为眼前夜瑾和九倾二人跟她的儿子凤栖年纪相仿,以至于她说话的语气总是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属于长辈的口吻。 九倾是个通透贴贴的人,心里纵然明白她的身上应该也有着不寻常的故事,却并没有多问,也没有因此表现出丝毫的一样,闻言淡淡笑道:“是啊,昨晚早早就睡下了,人事不知地睡了一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于是四人移驾凌霄阁正殿的膳厅,气氛很是轻松愉悦地用完了早膳,席间夜瑾不断地给九倾夹菜剥虾,九倾朝他瞥了一眼:“好好吃你的饭。” 夜瑾默默看了她一眼,也不理会凤梧和凤夫人含笑的眼神,淡淡道:“你以前不是喜欢我伺候——” “吃完饭陪我在山上逛逛。”九倾打断了他的话,“走山路可是个体力活,你此时吃不饱待会儿不许喊肚子饿。” 在山上逛逛? 这句话夜瑾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他们现在左右无事,两人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精神都有些倦怠,肯定是需要在山上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的,至于是逛逛山峦还是在寝阁里享受两个人的柔情蜜意,其实都不重要。 只要有她在身边,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觉得幸福。 不过夜瑾倒是明白,九倾是知道他这些日子没睡好也没吃好,希望他好好吃饭而已。 柔情蜜意皆在心里,夜瑾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暖融融的。 用完了早膳,九倾温声朝凤梧道:“我来这一趟并不容易,身体元气消耗得不轻,所以暂时还无法回去。这些日子我们会住在山上,还要劳烦阁主和夫人一些时日,凤苍帝后二人若是遇上任何的麻烦都可以来找我,我必不推辞。” 凤梧闻言,面上流露出关心之色:“姒姑娘身子可有大碍?凌霄阁别的没有,疗伤圣药却是不少……” “疗伤圣药对我无用。”九倾浅浅一笑,语气温和,“阁主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不会有大碍。” 凤梧闻言点头:“姒姑娘要好好保重身子,否则只怕有人牵肠挂肚。” 夜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多谢阁主提醒。”九倾唇角轻扬,心里自是明白他说的是谁,“没别的事情,我们就不叨扰阁主和夫人的清静了。” “不叨扰。”凤夫人连忙开口,“其实我还希望你能常过来叨扰叨扰,只是不好意思扰了你们久别之后的重逢。” 夜瑾有些不耐烦听这些,压抑着转身就走的冲动,拽了拽九倾的衣角:“吃饱了就可以出去消化消化了,你们有话以后再聊,机会多的是。” 凤夫人嘴角一抽,机会多的是? 这句话只怕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心爱的人,还不日夜霸占着不放手,怎么可能舍得给她时间去给不相干的人闲聊? 第1366章 君子非礼勿言 不过,夜瑾自然不会去理会别人心里的想法,在九倾礼貌地跟阁主夫妇告辞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拽着她离开了。 “夜瑾,你太没礼貌了。”九倾简直无语。 夜瑾撇了撇嘴,明显不服:“我要是有礼貌,你现在还在跟他们客套,但是你不觉得这样很没意义么?不但耽误了我们独处的时间,也耽搁了人家夫妻恩爱。” 九倾被说得无言以对。 夜瑾像是终于逮着了机会,对她严词教导:“阁主跟他夫人分别二十多年,也是一年前他们儿子的成亲大典上才意外重逢,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他们现在也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你别看阁主到了中年,此时正是生龙活虎的时候……” “夜瑾。”九倾嘴角剧烈一抽,脑门上黑线遍布,“你说话越来越荤素无忌了,凤阁主怎么说也是长辈,你要维持最基本的尊重。” 长辈? 夜瑾微默,随即撇了撇嘴:“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也该放在心里。”九倾道,“要做个有风度的君子,非礼勿言。” 夜瑾表情变得古怪了些,转头看着她须臾,忽然拽了拽她的胳膊。 九倾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不解地道:“怎么了?” 夜瑾走近一步,站在她面前咫尺之地,忽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细细品尝着她的柔软芳香,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须臾便放开了她,轻声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倾儿,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谁会乐意做一个君子?” 九倾闻言,瞬间安静了下来。 夜瑾有些情动地拥抱着她,眼底涌动着柔情的光泽,“九倾,我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爱你,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看我的眼光?我能做到在别的女子面前维持君子风度就行了,在你面前如果我还要像个谨守礼仪的君子,你不会觉得太过无趣吗?” 九倾睨了他一眼,不得不说这货的口才越来越好了,会讲的道理也越来越多。 “之于我如此,之于凤阁主亦如此。”夜瑾道,“他不需要我维持君子气度,凤苍天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们帮他解决麻烦回报了他的恩情,如此足矣。其他时候我们不去叨扰,他们也不叨扰我们的独处,彼此都身处一个幽静安宁的坏境之中,各自享受自己的幸福,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也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话音落下,九倾沉默了一瞬,须臾,淡淡道:“这两年似乎让你琢磨出不少歪理。” 夜瑾闻言,严肃的表情瞬间破功,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歪理也是理,只要能让你无言以对,就证明我说的是对的。” 九倾的确无言以对。 不过,看着夜瑾嘴角得意洋洋的弧度,她忍不住也笑了笑:“那现在……我们是去山上各处逛逛,还是回寝阁去做些不君子的事情?” 夜瑾眨了眨眼,“那还用问?当然是回寝阁做不君子的事。” 第1367章 那是你孤陋寡闻 接下来的几天,夜瑾和九倾二人着实享受了几日无人打扰的清静日子,每日不是在山中闲逛,留下一对鹣鲽情深的背影,就是在寝阁里耳鬓厮磨,浑然忘我地发泄着久别之后的思念之情。 数日之后,楚非墨登门求见。 “姒姑娘,皇帝陛下去了大周。” 这片大陆共有九国并立,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皇帝统治,而楚非墨口中的皇帝陛下指的却是凤苍天子凤栖。 两人接待楚非墨时,夜瑾难得温顺地坐在一旁,嘴角噙着一抹吃饱餍足之后的慵懒,大概是心情很好,所以对待楚非墨的态度虽算不得多热情,却始终安静温顺地待在一旁,不插他们的话,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情。 殷勤地给九倾倒茶之余,顺带地给楚非墨也递了一杯。 楚非墨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接过道了声谢谢。 “皇上去了大周?”九倾表情平静淡然,面上始终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走了几日了?” “刚刚离开不久。”楚非墨嘴上回答着她的话,心里却忍不住想,眼前这两个人的气息和相处模式真是跟寻常的夫妻有些不同。 如凤苍的皇后那般强势厉害的女子,在凤栖面前也时常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平日的相处模式就算如何夫妻平等,但每次有了矛盾的时候退让的人基本都是凤栖。 因为真正爱着自己妻子的男人,定然会把妻子放在掌心呵宠。 而眼前这两人…… 楚非墨总觉得他们的角色好像完全颠倒了过来,这个女子的出色之处不在于她绝世无双的容颜,而是她眉眼间从容平和的气度,那种仿佛掌控了天下苍生的威仪虽然被隐藏了起来,但是气度是油然而生的,是感官能感受到的无形之物。 而撇开气度不谈,这个女子在跟红殇说话时,眉眼对视时,溢于言表的那种纵宠如此清晰而鲜明,而红殇在这个女子面前却更像个被宠的孩子。 都说女子需要安全感,可在楚非墨看来,夜瑾和九倾之间真正需要安全感的人是并不是这个女子,而是夜瑾这个堂堂七尺昂藏的大男人。 楚非墨的眼神没有刻意掩饰,因此夜瑾和九倾都察觉到了他眼神之中的若有所思,九倾淡笑:“楚公子是在好奇什么?” 楚非墨一怔,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在下唐突了,只是觉得姑娘气度异于常人,你们二人之间的情意也让人动容。” “气度异于常人?”夜瑾喃喃低语,“那是你孤陋寡闻。” 楚非墨嘴角一抽。 “夜瑾说话素来口无遮拦,楚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九倾道,“言归正传吧,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大周这位墨王爷身上有什么弱点?或者说,整个大周皇朝有没有让他在乎的人,在意的东西?” “除了大周天子姬凉尘——也就是这位墨王爷的侄子之外,并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会牵动他的情绪。”楚非墨道,“身份权势他生来就有,而且纵观整个大周,没有人敢不知死活地对皇权生出异心。” 第1368章 大周墨王 大周的墨王爷是个让人畏惧的人。 他生来尊贵,虽不是天子却胜似天子,没有更蓬勃的野心却能将整个大周江山掌控在手心,整个大周皇族满朝文武无人不对他畏惧有加。 便是这位大周的年轻天子,也对这个皇叔又敬又怕,但是最近楚非墨刚得到一个消息。 “听说这位年轻的天子对自己的皇叔……”楚非墨语气微顿,轻咳了一声,“有些特殊的情感。” 特殊的情感? 夜瑾正在给九倾捏肩捶背,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抬眼道:“什么意思?” 什么是特殊的情感? 叔侄之间……能有什么特殊的情感? 楚非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是这件事在他看来,本身其实也没什么可批判的,别人家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评价,只是跟眼前这位姑娘说起这种事情的时候,他难免就会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毕竟这个姑娘太从容优雅,端庄而高贵,周身有一种不染纤尘的脱俗之气,有些事情说出来总担心亵渎了她似的。 不过九倾倒是没什么异样表情,在楚非墨欲言又止的时候,她心里几乎立即就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眉心轻蹙,觉得几分诧异。 男子之间产生情愫虽不是常见之事,但是在九倾看来,却也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人的感情本就不是由人自己控制的——这一点九倾现在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这位墨王爷没什么弱点,心里唯一在意的人只有自己的侄子,说实话,大周天子应该并不是独子,他上有兄下有弟,为什么这位墨王爷单单对大周天子在意,对其他侄子却全部视作奴才? 或许……心里也何尝没有一些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情意。 九倾沉吟,撇开叔侄之间之间这种情感到底是否正常不谈,如果她的判断是对的,那么想要对付这位墨王,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九倾。”夜瑾在身后低声开口,难以启齿的语气显示他此时也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楚非墨的意思不会是说……” “不要多想。”九倾淡淡道,“贪婪的欲望和真实的情感不一样,不管他们这种关系是否合理,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没有牵累到其他无辜的人,那么谁也无权置喙什么。” 夜瑾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心里的异样感觉也慢慢平复。 是啊,只要不牵累到无辜的人,他们愿意爱谁就爱谁,跟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如君乾和夜惊鸿那般自私贪婪残忍龌龊之人,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血流成河的昏君……却到底是少数,不是么? “楚公子。”九倾淡淡一笑,“我听夜瑾说,凤苍皇后身边有个要好的朋友叫云绯,你让她来凤凰山一趟,我有些话要跟她说,有些事情也只能由她去做。” 楚非墨道:“马上让她过来么?” “越快越好。”九倾道,“凤苍皇帝独自一人去了大周,皇后心里必定是焦虑牵挂,所以此事拖延不得。” 第1369章 因祸得福 楚非墨点头:“好,在下即刻给云姑娘传信。” 楚非墨离开之后,九倾转头看向夜瑾,淡淡道:“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永远是别人家的事情,不要轻易带入到自己身上。很多事情表面看起来差不多,性质却是截然不同的,若要因此而影响到自己的情绪,那是自寻烦恼。” 夜瑾点头,微默片刻,“九倾,你恨不恨大祭司?你想杀了他吗?” “恨他做什么?”九倾淡笑,将他从背后拉了过来,“在南族想杀你的大祭司已经死了,就算现在那个大周的墨王就是大祭司本尊,我也没必要再杀他一次,况且他已经再也无法干涉我们的事情了,何必多此一举?” 夜瑾闻言却道:“但是我想杀了他。” “想报仇?”九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梢,“夜瑾,你命中注定有这一次劫难,就算大祭司不出手,你也不会躲过,而且如果我告诉你,这次劫难对你来说其实是因祸得福,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想着报仇?” 因祸得福? 夜瑾沉默地看着她,眉心慢慢锁起,“你说的福指的是什么?” 九倾笑了笑,“保密。” 夜瑾嘴角一抽,觉得九倾最近学坏了。 不过,夜瑾想着这样的九倾似乎越发平易近人,也愈发让人觉得像个寻常的小女子一般容易亲近了。 至于她说的因祸得福…… 夜瑾知道九倾总不会骗他的,不管这个福指的是什么,既然能让九倾以如此神秘的口吻掉他的胃口,那么应该足以算得上是一个惊喜吧。 而且他总有一种感觉,九倾此番来找他时,心理似乎藏着一件很大的事情,而参考她这些日子的心情和流露于眼角眉梢的神色,这件事显然是好事。 只是具体到如何,他却不得而知。 夜瑾这几天总是忍不住在想,九倾什么时候能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他,让他好好高兴一次? “倾儿。”他开口,语气带着些许期待,“等我们结束了这里的事情,回去南族之后是不是就该成亲了?” 成亲? 九倾微愣,随即淡笑:“我们不是已经成过亲了?” “啊?”夜瑾呆了一下,须臾,缓缓点头,“嗯,我们是成过亲了,但那次只是在东幽的成亲而已,在南族的成亲大典还没举行呢,此番回去之后不就逼近你登基大典之日了么?” 九倾想了想,“按照南族此时的时间来算,还有三个多月,回去之后刚好够我们养精蓄锐一段时间,待元气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登基之日也就到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登基之后你就成了南族的帝君,以后可不能任性了,要有帝君的威仪和稳重,否则就你等着朝上的大臣们整日弹劾你吧。” 帝君的威仪和稳重? 夜瑾嘴角一抽,心想自己在别人面前那是足够稳重的。 不过……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九倾:“我要不要趁着现在还没回去,好好任性一次?” 第1370章 爱你都来不及1 否则等回去之后,可就再也没有任性的机会了。 九倾一愣之下还没来得反应,就被夜瑾一把打横抱起,脚步匆匆地寝阁里面走去,“在你登基之前,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熟悉一下该怎样侍寝,才能让女皇大人满意。” 侍寝? 九倾嘴角一抽:“夜瑾,你想做什么?” 夜瑾垂眼看她,眼神变得火热,“做一些不君子的事情。” 不君子的事情…… 九倾无语地睨了他一眼,“我同意了么?” 夜瑾闻言,眨了眨眼,很诚恳地问了一句:“臣想服侍陛下就寝,还望陛下恩准。” “臣?”九倾挑了挑眉,“你是谁的臣?” “你的。”夜瑾从善如流地道,“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臣妾,但我是男子,当然不能跟一般女子用一样的自称,那就叫‘臣夫’?” 臣夫? 九倾嘴角抽了两下,淡定道:“管你是臣夫还是臣妾,知不知道魅君上是什么罪名?” 夜瑾闻言,煞有其事地想了想:“不会是要浸猪笼吧?” 九倾脸色一黑,彻底无语。 浸猪笼……貌似是很多落后的乡村小镇对待不安分的男女使用的一种惩罚手段,什么时候皇族也有这个规矩了? 而且纵观整个南族,应该并不存在会使用这种惩罚规矩的地方。 真亏他想得出来。 夜瑾嘴角微微一扬,心情甚好地看着九倾无言以对的表情,心里在想,自己最近似乎有些恶劣,每每看着九倾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时,都会觉得分外有成就感。 这般想着,他低头吻上九倾柔嫩的红唇,“娘子别恼,为夫跟你开玩笑的。” “我什么时候恼了?”九倾斜睨着他,“你不是臣夫吗?什么时候又成为夫了?” “这是情趣。”夜瑾语气淡定而从容,眼底荡漾着浓烈的欢悦光泽,“民间夫妻有民间夫妻的情趣,我知道娘子肯定舍不得天天罚我跪搓板,所以我们可以有另外的情趣方式。” “你不做错事,谁会天天罚你?”九倾不知道他的脑结构是怎么长的,“而且我什么时候罚过你?” 夜瑾笑容微敛,低声道:“你生我气,对我来说是最严厉的惩罚。” 九倾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不会生你的气。” “真的?”夜瑾把她放在床榻上,垂眼看着她,“那我以后要是做错了事让你不开心,你要直接告诉我,不能对我冷战,也不许不理我……” “没那回事。”九倾勾着他的脖子,忍不住叹气,“爱你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不理你?而且你能做错什么事?没必要未雨绸缪。” 这个人只差没把心剖出来坦露在她面前了,她知道他的性子,他也知道她能容忍的和不能容忍的,所以这些担心完全没必要。 九倾想了想,淡淡一笑:“就算登基之后不比以前,你成了帝君行事理该稳重一些,但没必要太过苛责自己。” 顿了一下,她叹道:“夜瑾,我的责任是治理天下,成为帝王也只是为了责任和天下苍生,而不是为了让你受规矩的约束。” 第1371章 爱你都来不及2 夜瑾默默地看着她片刻,然后什么也没说,直接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心思剔透的女子,总是能一眼看穿他心里所担忧的——没错,九倾登基一事近在眼前,而他要跟她成亲的想法从没变过,只是她方才笑语晏晏的调侃却成了他心头的担忧。 打小出身宫廷,他虽然后来恨着夜惊鸿,也从来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但宫廷里森严的规矩他却再清楚不过。 那时候因为他不怕死,甚至有几分故意要把皇权践踏在脚下的感觉,所以从不会在意宫规祖制,夜惊鸿也拿他无可奈何,但是现在不同——入了南族皇室,是因为他爱着九倾,爱她就不能让她为难。 宫廷里的规矩他就算从不曾遵守过,但是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他皆了然于心。可知道是一回事,以后行事总不可能永远小心翼翼,也总会有个万一。 她说百官会弹劾他,其实他心里清楚,这样的事情以后肯定是会发生的,九倾为了他而废了四位皇夫,并且也彻底断绝了其他人可入宫的可能性,对于九倾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样的旨意下却确实影响了很多家族的利益。 南族的文武百官暂时保持沉默,不代表他们以后会一直沉默下去,夜瑾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自己以后会面对的局面。 以后行事但凡有一点不妥,就必定会有人揪着不放,而对于那些文武百官夜瑾其实并不担心,他担心的只有九倾。 帝王总会有些无奈之处,要顾及大局,他不想让她为难,却又忍不住担心以后琐碎的不美好发生得多了,难免会影响到两人的感情。 寝阁里气氛正浓,九倾勾着他的脖子,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夜瑾,你只要记着一句话,只要你自己不作死,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你。” 夜瑾微默,随即动情地吻着她,低声咕哝:“我怎么会自己作死?” “那你就该……就该相信我……”九倾被他吻得意乱情迷,语调有些破碎,“夜瑾,你觉得……我会被其他不相干的人左右吗?” 不会。 夜瑾心里无声地回答,边吻着边动手褪去了两人的衣衫,九倾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怎么会被其他人影响了判断,左右了决断? 他们的感情虽然并不会被很多人祝福,但是想破坏的人……也得掂掂自己有多大的本事。 九倾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而他自己…… 沉浸在情动之中的夜瑾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又岂是一个好欺负的人?谁敢对他生出不好的心思,他一定不会手软,必千倍万倍地给他还回去。 所以,其实这个问题也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是不是? 于是这个话题终止于两人衣衫尽褪之后,气温节节升高,两人的理智都在慢慢远离,爱人在前,共赴巫山云雨才是最重要最快乐的事情,谁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窗子外云雾缭绕,寝阁里鸳鸯交颈,一片情深似海…… 第1372章 适合自己的,才是对的 云绯来得很快。 在楚非墨传信给云绯的时候,她和战逍遥就已经在来凤凰山的路上了——准确来说,他们原本是打算是去大周的,只是经过了此地,碰巧又接到了楚非墨的信函,所以直接上来了凤凰山。 “这位云姑娘曾经也是个公主,性子很你有点像。”夜瑾站在一处山巅之上,看着眼前的崇山峻岭,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在感情上她比你更主动,也更强势了一些,而且因为她肩上没有江山大任,对待感情的态度就越发专注,眼里揉不进沙子。” 九倾偏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那你是希望我主动一些,还是强势一些?” 夜瑾默默地看着她片刻,须臾,缓缓摇头:“你这样就很好,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无需任何改变。” 顿了一下,他道:“我们的情况跟云姑娘和战逍遥不同,他们之间曾经也隔着一段爱恨情仇——云姑娘的父兄是战逍遥的仇人,但是云姑娘自己本身却是爱战逍遥极深的,若她自己不主动强势一些,这段感情说不定就此无疾而终了。” 九倾没再说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待爱情的方式,如夜瑾和轻鸾这样飞蛾扑火一样的义无反顾,如自己这般冷静自持后知后觉的,如凤栖和临月这般携手并进的,如云绯这般不顾世俗眼光坚持自己所爱的—— 人有千万种性子,对待感情就有千万种态度。 无需去羡慕任何人,适合自己的才是对的。 九倾没说话,夜瑾也安静地跟她站在一处,静静地看着楚非墨带着一个姑娘沿着山石小路走了过来。 “姒姑娘。”转眼到了眼前,楚非墨抬眼,“云姑娘来了。” 楚非墨开口之时,云绯同时抬眼看了过去,随即目光微滞。眼前一对神仙般的璧人,竟让她看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袭红衣身段高挑削瘦的红殇,容颜俊美如火,眉眼间带着一丝冰冽霜雪之色,云绯之前在宫里已经见过,但是比起上次见面时的疏离淡漠,以及周身那种死寂般的悲凉,此时的红殇无疑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他的眼神和表情带着浓情蜜意,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再不复之前的冰凝寒凉。如画的眉眼间一抹柔和色泽,越发衬得他光彩照人,像个画中走出来的神仙公子。 而眼前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容色同样是罕见的绝美,一袭雪白天蚕丝裙装勾勒出纤细柔美的身段,如瀑般的发丝垂在肩后,发间一个蓝色缎带简单地绑了一个结。 她的眉眼清丽出尘,如天山雪莲一般纯净的眸心仿佛承载着万千盛世,看着柔弱纤细的身段却似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这才是真正深不可测的一个人。 即便她是女子,且看起来如此温柔平静,可云绯却生平第一次在面对一个人时,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臣服的心态,即便在凤苍皇帝凤栖面前,她也只平等相待,从不觉得凤栖有多可怕。 第1373章 硬碰硬是最愚蠢的做法 可此时,她却明明白白地生出一丝畏忌。 “姒姑娘。”心念微转,云绯主动开口,礼貌而不失客套的口吻,“姒姑娘找我过来,是为了宸帝陛下一事?” 九倾颔首,语气带着一种自然随和的亲近,“虽说是因为不得已,但大周这位墨王本事了得,宸帝陛下不会是他的对手,如今更只身一人去了大周疆土,入了墨王地盘,绝非明智之举。” 云绯闻言微默,随即无奈地点头:“皇后娘娘怀有身孕,大周墨王都能派人刺杀,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逼着宸帝陛下过去,宸帝也是没办法,总不能不顾及皇后的安危。” 为了心头所爱而被胁迫,凤栖也是被逼无奈,况且此事总要做个了断。 九倾不置可否,淡淡笑道:“云姑娘是担心宸帝的安危,所以打算去一趟大周?” 云绯点头,“嗯。” “硬碰硬是最愚蠢的做法。”九倾说着,递了一个红色的瓷瓶给云绯,“对付强敌,在自身武功不足的情况下要以智取胜,这个你拿着,可以去找那位大周天子促膝长谈一番。” 云绯接过瓷瓶,眉心微蹙,大周天子? 意思是说……利用大周天子姬凉尘对付他的皇叔? 抬眼,她道:“这个应该怎么用?” “楚非墨会告诉你。”夜瑾淡淡接口,并拉着九倾离开了山巅,“你们自己商量吧,事成之后给我们来个消息就成。” 云绯不解地转头看向楚非墨。 楚非墨嘴角抽了抽,心道虽然这不是个正大光明的手段,但用来对付姬墨修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凤苍和大周之间素无恩怨,可姬墨修却一个劲地找凤栖的麻烦,他所仗的不过是自己本事非凡罢了。 既然如此,只能用一些别样的手段对付他——而且,真到了那般境地,他自己完全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所以最后是舍掉一身异于常人的本事,还是舍掉自己最在乎的人的性命,选择权在于他自己,没有人能强迫他。 楚非墨心里这般想着,也是担忧着凤栖的安危,便一五一十地把这个药的使用方法告诉了云绯,并道:“姒姑娘说,你的手里有一个打不开的小黑匣子,只要把那个东西带在身上,就能有两次瞬移的异能,可以无声无息地潜入大周皇宫而不会被姬墨修察觉到。” 小黑匣子? 云绯微愣,沉默间想到了自己从南宫大哥那里得到的,一只从未打开过的黑匣子——这件事她只告诉过逍遥,这位姒姑娘如何会得知? 如果她知道自己手里有南宫大哥留下的一只黑匣子,那她是否知道南宫大哥的其他事情? 不过,这个问题暂时她显然得不到答案,凤栖眼下的处境比较重要。 “那我先走了。”云绯说着,眉心微蹙,“他们暂时会离开吗?” 楚非墨道:“应该不会。” “那就好。”云绯点头,转身往下山的路走去,“等宸帝的事情解决了之后,我还有些问题想问问她。” 第1374章 高手对决 接下来的几日时间无人再来打扰夜瑾和九倾,云绯能不能成功他们也并不担心,就算最后证明算计有误,对于九倾来说也不算什么。 一点小小的手段,只是为了确定那位大周天子在姬墨修心里占据多少分量,如果事情在九倾的预料之中,那么姬墨修只需要被夺去一身不属于寻常人该有的异能而已。 没有了异能,姬墨修单论武功修为的话,或许跟凤栖只在伯仲之间,而如今的九州天下已经有一大半落入了凤栖的手里,所有姬墨修不会再有找麻烦的底气。 而倘若最后的结果不在九倾预料之中,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九倾所做的判断只是以楚非墨的几句话位依据,即便判断失误,大不了她亲自走一趟大周去会会这位墨王便是。 不过最后事实证明,九倾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楚非墨带来的消息说云绯得手了,而姬墨修在经过两日的沉默之后,终于在自己侄子性命攸关时刻做出了抉择,选择舍弃了自己一身异能而保侄子的性命。 手段不算光明磊落,但最后所达到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而且更直截了当的,不但解决了凤苍宸帝的困境,也一并让大周那位年轻天子确定了自己皇叔的心意,成全了他们的关系,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所以说,这位大周天子其实就是姬墨修的弱点。”九倾淡淡一下,“世上的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真的没有弱点,以前的大祭司看似无欲无求,但固执的言行之下也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或许最终的结果就是他所求的目的。” 夜瑾闻言,深以为然。 沉默了片刻,他道:“是不是解决了他们的事情,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是啊。”九倾笑了笑,“不过在离开之前,我们还是要去一趟大周见见这位宸帝陛下,毕竟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应该当面感谢他一下。” 夜瑾欣然同意。 次日早,两人告辞了凤梧夫妇,下了凤凰山,乘坐着阁主命人备好的马车去了大周。 姬墨修失去了一身异能,跟凤栖在王府之内酣畅淋漓地较量了一场,两人都是武功高手,修为在九州大陆都是排得上名的,这一战几乎掀了整座王府,处处弥漫着浓烈的硝烟之气。 夜瑾和九倾出现在王府中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甚至能察觉出王府暗处隐藏的无数暗卫高手,但是在姬墨修和凤栖这两大高手对决时,无一人出来阻止或者干涉。 轰隆隆的一阵巨响之后,仿佛刹那间乌云尽散,狂风骤停,烈焰消弭,天地间一切骤然恢复了宁静,只余一片被烈焰和强劲的气流波及过的一片狼藉—— 一片乌烟瘴气。 屋脊楼阁上一片焦黑,残垣断壁,梧桐树断裂的枝丫遍地皆是,花园里被狂风肆虐之后,一片残枝凌乱,湖上曲桥栏杆断裂坍塌…… 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景致,皆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第1375章 王者相见1 沉默地待在暗处的暗影卫们,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眼前这些是人为制造,而不是天降灾难? 墨王府在大周帝都是比皇宫更严苛森严的存在,这样的场景在以往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而今日…… 制造出这一切惨烈画面的两个人也同时安静了下来,彼此对视之间,一人雪衣纯净,纤尘不染。一人黑袍深沉,冷漠疏离。 就是亘古不变,水火不容的两种颜色。 如此鲜明,彰显着他们各自执着的立场,彰显着他们旗鼓相当的实力。 站在不远处的九倾眉梢轻挑,这一世的姬墨修比前一世的大祭司看着要年轻几岁,气质跟之前也有了些许不一样。 这一世的姬墨修虽然冷,但这种冷更像是正常人的情绪,而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大祭司那种对天下苍生怀有怜悯,却也带着俯视的冷漠。 而另一个身穿天蚕丝雪色袍服的年轻男子,就是凤苍的皇帝? 一声闷哼钻入耳膜,打断了九倾的判断,她目光微转,穿着一身墨色袍服的姬墨修脸色苍白,一缕血丝沿着嘴角滑下,他伸手捂着胸口,瞪着远处一袭雪衣清贵出尘的凤栖,眼底是滔天的怒火,表情更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咬牙切齿…… 九倾突然觉得有些脑抽,这种表情出现在大祭司的脸上,当真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若非亲眼所见,若非他们的容貌一模一样,她大概无法相信这个人是曾经那个侍奉神灵,满身仙风道骨却又冷漠异常的大祭司。 不过他此时既然受了伤,那么证明他的异能的确是消失了,否则放眼整个天下,谁能伤得了他? 九倾淡淡一笑,看着站在姬墨修对面的男子,这位年轻的宸帝陛下淡淡勾着唇角,静静注释着自己对手的眼神睥睨而不屑,以及对于对手不堪一击的嘲弄,然而—— 噗! 混乱的真气骤泄,如泄了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源源不断地流失,身体突如其来地生出一种疲乏不堪的无力感,让凤栖无法抑制地喷出了一口血,身子晃了晃,踉跄一步之后,终于无法控制,瞬间栽倒在地上! 夜瑾身子一闪,骤然掠至眼前,将他从地上扶起,并伸手贴在他背上,源源不断地输了自己的真气给他。 “西陵帝君?”身后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是姬墨修。 夜瑾没理会他,径自给凤栖疗伤,待凤栖脸色好转,五脏六腑都归了位,并且能自己站立,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夜瑾,明显有些讶异,“红殇?你怎么来了?” “这位就是宸帝陛下?”九倾举步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清浅温和的笑容,看着凤栖,“果然丰神俊朗,堪称天人之姿。” 凤栖心里微惊,这个女子似乎是尾随在红殇身后过来的,但是她的气息太静,居然让人察觉不到一丝一毫。 她的修为,只怕同样深不可测。 第1376章 王者相见2 这般想着,凤栖不由打量起这位绝世姿容的女子,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嘴角一抽:“天人之姿,说的应该是姑娘自己吧?” 在这个女子和俊美如火的红殇面前,谁还担得起天人之姿这个说法? 九倾淡淡一笑,没跟他争辩这个问题,优雅从容地朝他欠身:“我跟夜瑾是夫妻,多谢宸帝陛下两年前对夜瑾的救命及收留恩情,九倾万分感激。” 夫妻? 凤栖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一眼红殇,曾经的悲伤无助早已不复见,此时的红殇看起来真是浑身都散发出幸福的气息,满眼的柔情几乎能将世间最冷酷的人都融化。 凤栖心里缓缓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怎么说呢? 就像两年前初见红殇,这个男子在猜到他身份的时候对他依然没有半分畏惧,那种身处平等地位的感觉已经隐晦地告知了他的身份,只是凤栖从不去在意罢了。 而这个女子……周身的帝王气息更浓,眉眼间的威仪更甚,雍容不迫的气度让人无法不对她的身份产生好奇—— 即便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凤栖想到前些日子楚非墨的师傅一直为难临月的那个理由,心里不由想到了女主天下这四个字。 如果她的身份如他所猜想的那般,那红殇跟她是夫妻,他们会是一夫一妻么? 他心头不由自主地闪过这些想法,而九倾却已经转过身,目光平和地看向姬墨修:“大祭司别来无恙?” “有恙无恙,陛下不是一清二楚吗?”姬墨修淡淡道,“西陵帝君果然是好大的荣幸,竟能劳驾陛下亲自找了过来。” 九倾眉梢轻挑:“事实证明,大祭司也无所不能的。” 什么意思? 姬墨修皱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孤还没有登基,大祭司在这片大陆生活了不少年头,但是在南族……”九倾淡淡一下,“时间不过才过去了七个月而已。” 姬墨修闻言,目光渐沉。 虽然他之前并不知道夜瑾也流落到了这里,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却还是让他知道了夜瑾的存在,他以为夜瑾到这里只是个意外,也以为九倾已经成亲,夜瑾已经被封了帝君,却没想到——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他现在不是南族的大祭司,而是大周的墨王,跟南族再无关系。 “所以西陵皇子尚未成为帝君?” 九倾道:“这次回去就是帝君了,并且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擅自找他的麻烦,也没人再敢干涉我们的感情,大祭司觉得呢?” “本王没什么感觉。”姬墨修语气冷峻,跟南族的宸王有的一拼,“殿下应该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吧?” “自然是不会的。”九倾道,“事实上孤已经打算离开了,此番过来只是跟宸帝陛下道个谢而已。” “如此甚好。”姬墨修道,“本王也觉得殿下不该在此逗留太久,南族国祚最重要,容不得半点疏忽。” “多谢大祭司提醒,孤心里有数。”九倾道。 第1377章 王者相见3 “多谢大祭司提醒,孤心里有数。”九倾道,“但是大祭司却可以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毕竟你之前做下的所有事情目的大概也在于此吧?死过一次之前,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孤无权再过问大祭司的事情。另外,大祭司一职已经有人替了你,所以你不必再牵挂祭司殿。” 姬墨修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倾儿,你太看得起他了。”夜瑾撇了撇嘴,淡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鄙视,“他在这里当个大周王爷多逍遥自在,想杀人就杀人,想把谁当奴才就把谁当奴才,堂堂大周丞相和皇室宗亲在他眼里都只是卑贱的家奴,只有他一个人高高在上威风凛凛,那么多人都把他当成神一样膜拜着,他自己只怕都飘飘然了,怎么会牵挂祭司殿?” 九倾嘴角一抽,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本王的确没有再牵挂祭司殿。”姬墨修淡淡道,并不因夜瑾的话而恼怒,“本王现在心里牵挂的只有大周天子,夜皇子送了一份好礼物给本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夜瑾冷笑,“你害我承受了两年多的相思煎熬,我回报了你那侄儿一份相思红豆,本就公平得很,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话音落下,也不等姬墨修说什么,接着道:“当然,我并不需要你的感谢,你留着善待那个在意你的人,才不算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真心。” 在夜瑾看来,不管是之前的大祭司,还是成了大周王爷的姬墨修,要他学着真正去爱一个人,只怕都难如登天。 所以即便因着相思红豆的关系,他跟那个人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也千万别指望他因此就变得多温柔似水。 温柔似水的姬墨修……呵,大概能把人活生生吓死。 “宸帝陛下,”九倾转过头,语气温和地道,“我跟瑾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宸帝陛下对瑾有救命恩情,在离开之前,陛下可以对我们提出任意一个要求,我必不会拒绝。” 凤栖没有说话,并且明显有些走神,他的脑子里被大祭司,西陵帝君,西陵皇子,陛下这些称呼充斥着,有些了然,又觉得有些诡异。 大周的墨王……曾经是某一个国家的大祭司?所以他以前拥有的那些异于常人的本事,应该是属于大祭司所有? 而西陵帝君……是什么意思?帝君,听着应该是个极尊贵的身份,但姬墨修刚开始时叫这个女子为“陛下”,得知她尚未登基之后又改口为“殿下”,所以是不是说,这个女子即将成为一国女皇? 不该觉得奇怪的。 凤栖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子时就猜到她的身份必不寻常,只是没料到……会如此不寻常。 女皇…… 竟真有女主当政的国家? “宸帝陛下?”九倾挑眉,“可想好了有什么要求?” 凤栖回过神,淡淡摇头:“朕没什么要求,你们已经还了情。” 让姬墨修失去异能,对他来说无异于除掉了一个劲敌。 第1378章 世上诸多玄妙之事 “陛下大概对我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我明确地告诉陛下,只要陛下提出来的要求,不管有多难,我都极力会为陛下做到。” 说到此处,九倾淡然一笑:“包括陛下要取了这位大周墨王的性命。” 虽然她自己对大祭司已经没有恨意,但这个人对夜瑾有恩,只要他开口,九倾不介意替他杀一个人。 凤栖闻言,面上并无半分讶异之色,却依旧是缓缓摇头:“朕并非不相信姑娘的本事,而是觉得没必要。” “陛下打算以德报怨?”九倾挑眉,有些似笑非笑的表情。 “以德报怨?”凤栖哈哈一笑,笑容充满睥睨和嘲弄意味,“朕可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主动挑衅朕的人,朕一定会让他亲眼看到后果。” “宸帝陛下果然霸气。”九倾微默,随即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临走之前,请宸帝陛下转告贵属下战逍遥一声,他的兄长已经成了我新封的大祭司,请他不必牵挂。” 凤栖点头,心里却无法抑制地震了一下。 他真想知道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就算是即将登基的一国女皇,也不可能有操纵魂魄的能力吧? 南宫昊离世已有十几年,至今没有投胎转世是因为被南秦国师千九泽利用邪术囚禁在阵法之中,后来被临月炸了国师府,南宫昊的魂魄才得以被释放。 没想到,却成了这个女子的大祭司。 世上的事情当真是玄妙,当初便是因为红殇的来历成谜,才使得后来凤栖遇上从另一个时空而来的临月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惊讶,也没有对她出现的方式感到诡异,却没想到,这世上永远只有更玄妙,而没有最玄妙。 不过,凤栖知道自己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即便他是凤苍帝王,并且即将成为这个天下九州大陆的唯一帝王,却依然无法改变自己是个凡夫俗子的事实。所以对于很多玄妙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无法窥探其中的根源所在,更没办法解释这些事情的发生,因此即便心里所有震惊,也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些无法解释的事实。 九倾和夜瑾没有再多加逗留,确定凤栖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了,便跟他做了最后的道别。 “既然宸帝陛下宽容,那么大祭司也多珍重吧。” 姬墨修没说话,表情冷峻,看不出什么情绪。 离开墨王府之后,九倾和夜瑾二人坐着来时的马车往皇城外驶去。 马车一路行至郊外,拉着马车的四匹骏马似乎能找着回去凤凰山的路,但因为马车里的主人并无鞭打催促,所以它们走得并不快,慢慢悠悠,有一种悠闲度日的感觉。 累了就慢下脚程歇歇,饿了就找一片青草地补充体力,渴了还有溪边的水,如此慢腾腾的赶路,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辆马车才回到了凤凰山脚下。 但是当楚非墨站在山脚下左等右等,却没等到马车上有人下来而亲自掀开车帘一探究竟时,却发现马车之中早已空无一人。 第1379章 尊卑上下不可乱 短暂的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夜瑾跌进了祭司殿的那间宫室,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拆散了一般。 九倾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柔声道:“摔疼了没有?” 夜瑾转头看向九倾,又转头看了看周遭,很熟悉的环境,是他两年前从祭司殿消失之前身处的那间宫室——两年多来,似乎没有一点变化。 哦不对,夜瑾沉默了片刻,才想起南族这里并没有过去两年,前后不过几个月而。 所以也就是说,他其实只消失了两个多月。 “我们回来了?”夜瑾看向九倾,嘴角慢慢扬起了笑容,“大梦一场之后,终于回到了原点。” 九倾轻笑着点头:“是啊,回来了。” “恭迎殿下。” 宫室里另一个声音响起,九倾和夜瑾同时转头,他们身后不远处盘膝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白衣白袍,温润的眉眼,看着格外熟悉。 夜瑾眉心微皱,脑子里浮现一人,“云太傅?” 这人似乎就是以前他跟九倾去御山书院看到的那位云太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事稍后给你解释。”九倾显然是看出了夜瑾心里的疑惑,淡淡一笑,转头朝云昊道,“大祭司可适应了祭司殿的修行?” 云昊站起身,朝九倾躬身行礼,姿态从容优雅如行云流水:“微臣多谢殿下大恩,在祭司殿修行以及侍奉神灵,是微臣心之所在。” 大恩? 夜瑾心里起疑,觉得这个人分明是云昊,却又跟云昊似乎有些不同。 “既然如此,孤就不打扰大祭司了。”九倾淡淡一笑,“你的弟弟在寰宇大陆生活得很好,大仇已经得报,感情也有了归属,想来你心中牵挂已了,以后专心侍奉神灵即可。” 云昊闻言,撩袍跪倒在地,恭敬地道:“多谢殿下,微臣遵旨。” 九倾点头,便挽着夜瑾的手离开了祭司殿。 穿过雕梁画柱,走到大殿之外,两人抬眼看去,一身戎装的宸王领着黑翎卫守在殿阶下,气势森严,让人望而生畏。 九倾和夜瑾现身的一刹间,宸王便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看着并肩出现在殿阶上的两人,微愣片刻,神色微松,随即单膝跪倒在地,“臣参见殿下。” 所有的黑翎卫瞬间全部跪倒,“参见殿下!” “免礼。”九倾沿着殿阶走下,语气清淡而温和,“辛苦皇兄了。” 宸王起身,看着站在九倾身边的夜瑾,眉心几不可察地锁了一下,淡淡道:“并不辛苦。” 被宸王的目光一扫,夜瑾不知怎么的竟觉得莫名的心虚,规矩地喊了一声:“师父。” “这个称呼以后不必再用了。”宸王淡道,“殿下还有三个月登基,登基之后你是帝君,尊卑上下不可乱。” 夜瑾一愣,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宸王铁面无私和公事公办的性子,便明白很多话说了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他明白尊师重道的道理,但是很显然,宸王并不需要他一直尊师重道。 于是他只是缓缓点头,“嗯。” 第1380章 热情的紫陌 回到宫里,紫陌忙前忙后地伺候着,对夜瑾嘘寒问暖,一会儿问他饿不饿,一会儿问他累不累,一会儿以心疼怜悯的目光看着夜瑾,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整得夜瑾几乎要懵了。 紫陌以前什么时候对他这么热情过? 天下红雨了? “紫陌。”九倾淡淡一笑,“你让所有人都退下,我跟夜瑾都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晚膳时候你再来叫我们。” 紫陌还有很多话想说呢,闻言噎了噎,恭敬地应了声是,便带着人退下了。 “紫陌太热情了,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夜瑾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看了一眼紫陌离去的方向,“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受刺激? 九倾没说话,心里却道,紫陌的确是受了刺激。 自从九倾受了七重天罚开始,紫陌就一直没能跟她说上话,出了神宗圣殿她就伤了元气只能躺在床上休养,刚养伤半个月又迫不及待地去祭司殿寻找夜瑾的下落,后来又闭关疗伤。 总之这两个多月,紫陌也算是真正体会了一把提心吊胆的滋味,并且她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因为夜瑾—— 虽然紫陌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知道因为大祭司动了手脚让瑾王失踪了,所以她家殿下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才会牵挂着瑾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回瑾王。 而这段时间瑾王去了哪里,紫陌当然不会知道,但想来瑾王一定受了不少苦楚,而且这位瑾王实在又是个敏感脆弱的人,说不准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他哭过几次呢,因此紫陌才觉得一定要对瑾王好点,让他感受到回家的温暖。 当然,这个姑娘心里的想法夜瑾是不知道的,他只觉得紫陌热情得有些反常,哪里会想到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给同情心疼了? 寝殿里终于恢复了一片安静,夜瑾也终于有机会问出了憋在心头的疑问,“倾儿,那个云昊……怎么成了大祭司?” 而且方才九倾说……他的弟弟? 云昊何曾有过一个弟弟? “此事有点复杂。”九倾叹了口气,“不过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两个人合二为一而已。” 夜瑾啊了一声,不解其意。 “云昊的体质跟寻常人有些不同,命格也异于常人。”九倾伸手倒了盏茶,递给对面的夜瑾,自己端起一盏缓缓轻啜一口,“他的命格和性情都适合侍奉神灵,如果他不做这个大祭司,他的生命将终止于今年。” 夜瑾哦了一声,心里却着实有些讶异,也就是说云昊的寿命只有二十几年? “战逍遥原本姓南宫,他有一个兄长叫南宫昊,被北炎皇帝联合朝臣杀害的时候才十八岁,这是个才情绝世的男子,他的命格对应上古四灵阵中的白虎。离世之后,魂魄被寰宇大陆一个野心勃勃的术士锁住囚禁了十余年,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之下才被释放,我让他用了云昊的身体,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所以…… 夜瑾眉头纠结了一下,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九倾的意思,“是两个魂魄合二为一?” 第1381章 是去游山玩水,还是去逃命? 九倾点头。 夜瑾于是默默在心里说了句:世间的事情真是玄妙,什么离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按照他自己的思维,这些事情当然是没办法以平常心看待的,不过南族是个神灵庇佑的国度——有这句话在,似乎所有的玄妙之事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也都不该太过惊奇。 接下来夜瑾没有再问什么问题,两人就算如何武功盖世,在经历了时空穿越这样的事情之后也都会感觉到疲惫了,因此安静地相拥着睡了一觉。 待在疏凰宫的皇帝陛下知道九倾安然回来,并带回了夜瑾的消息之后,站在窗边沉默了好半晌。 “皇上心里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皇后平静的声音,轩辕重转过头,盯着她看了半晌:“朕带你出去游山玩水,好好见识一下南族的大好河山,你觉得怎么样?” 皇后闻言,瞬间一呆。 这个时候出去游山玩水?需要这么迫不及待吗? 但是轩辕重显然觉得此事很重要,话音落下,就命人进来吩咐了一些事情,然后朝皇后道:“你收拾几件自己喜欢穿的衣服,首饰也只是带几样简单不起眼的就好,其他的,我们只要带足了银子,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再买来就是。” 皇后还没反应过来,轩辕重已经转身离开了疏凰宫,“你先收拾,朕也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带的,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出发。” 皇后:“……” 呆呆地目送着明黄色的身影从眼前消失,皇后抽了抽嘴角,心里忍不住生出质疑,这到底是要去游山玩水,还是去逃命?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要灭国了,所以急着出逃呢。 一个时辰之后出发……要不要这么赶? 他就不想跟倾儿和夜瑾告别? 于是待到了晚膳时间,紫陌领着一干宫女进来伺候两位主子洗漱时,便顺便告知了九倾一件事:“宸王方才亲自过来告知奴婢,让奴婢转禀殿下,说是皇上携着皇后游山玩水去了,所有的朝政大事皇上都已经整理好了放在一旁,包括传位的玉玺也留给了殿下,等殿下用完晚膳之后只要宣召一声,六部尚书大人和其他臣子都会过来跟殿下汇报政务,并且开始筹备三个月之后的登基大典。” 话音落下,九倾更衣的动作一顿,随即表情变得古怪,“游山玩水去了?” “是。”紫陌抿着唇,唇角带着些许笑意,“皇上走得似乎挺急的。” 九倾转头看向夜瑾,夜瑾沉默了久久,半晌才道:“皇上是不想见到我?” “错了。”九倾淡淡一笑,笑容带着些许嘲弄意味,“你那位岳父大人是不敢面对你,心虚呢。” 心虚? 夜瑾愣了一下,没料到会是在这个答案,顿时又默了默。 “殿下。”紫陌顿了一下,接着道,“宸王说,皇上把帝君的印玺和袍服也准备好了,殿下登基大典该准备的东西都已准备妥当,其他的只需要礼部安排即可。” 第1382章 南族成了我们的天下 此言一出,夜瑾和九倾又是久久沉默,然后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眼底皆是无语的神色。 好吧,皇帝陛下这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九倾的登基大典和成亲大典,他们显然也不打算参加,想完全做个甩手掌柜了。 游山玩水…… 呵,南族的山水可真不是那么好玩的。 “孤知道了。”九倾说完,转头看向夜瑾,轻轻挑了下眉:“以后这南族就是我们俩的天下了,我们就算闹翻天也没人敢管,爽不爽?” 夜瑾:“……” 紫陌:“……” 无声叹了口气,夜瑾终于回答了一个字:“爽。” 的确是爽,南族是他们两个人的天下,九倾以后就正式归他一人所有了——如果九倾的左边是江山,那么他就是站在九倾右边的人。 他跟江山,不管孰轻孰重,至少已经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分量了。 至于闹翻天……夜瑾心里无声地反驳了一句,他们又不是叛逆无知的小孩,怎么会把南族闹翻天? 洗漱之后,两人去用晚膳,席间夜瑾问了紫陌一句:“我在东幽的时候不是寄了些信过来,那些信九倾没有看到,应该都在你的手里吧?” 因为夜瑾寄信来的时候九倾正在闭关,所以那些信九倾肯定是没有看到的,也因此夜瑾才那么快察觉九倾的回信有些古怪,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南族,才有了之后的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紫陌点头:“奴婢已经放在殿下的书案上了。” “稍后我去看看。”九倾道,抬眼看向夜瑾,“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没写什么。”夜瑾道,“就一些想你的话,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具体的我记不大清了。” 毕竟对于夜瑾来说,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时隔这么久,中间又经历那么多事,他怎么可能还记得那么清楚当初都写了些什么? 不过他唯一有印象的,是关于东幽江山传承的事。 “我想把皇兄的儿子过继一个过来,改姓姒,由姒伯伯和母亲抚养,以后可以继承东幽的江山,也能解决皇兄认祖归宗的心愿。”夜瑾说完,看向九倾,“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九倾闻言,讶异地挑了下眉。 从夜昊那里过继一个孩子继承东幽的江山?这个她倒是没有想过,不过如今想来…… 沉吟了片刻,她缓缓点头:“主意不错,可行。” 夜昊已经成了西陵的皇帝,所以认祖归宗一事到底是没办法了,但姒家若就此断了传承,一定会成为夜昊心头遗憾。 夜瑾的主意的确是解决了当下最需要考虑的两个问题,使得东幽江山后继有人,也能让姒聿尘和夜瑾的娘亲的后半生有个寄托,只是这件事做起来容易,却也并非没有顾虑。 夜昊的儿子也不是他一个人生的,若要做成这件事,首先肯定要征得西陵皇后宴雪的同意,而如果想让一个母亲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儿子过继出去,那必定需要让她知道真相。 第1383章 身份和心态的转变 九倾思索了片刻,朝紫陌道:“待会儿让宸王去书阁一趟。” “是,殿下。” 用完了晚膳,九倾和夜瑾移驾书阁。 把夜瑾之前寄来的信翻出来看了看,九倾淡道:“你说情话的功夫是越来越精湛了。” 夜瑾俊脸微红,默默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九倾将信整理好,抬眼间,正好宸王走了进来,“殿下。” “三个月后的登基大典,皇兄携礼部全权负责吧。”九倾开口,“另外麻烦皇兄一件事,明日给西陵帝后送去帖子,让他们六月份过来参加孤的登基大典。” 宸王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夜瑾一眼,淡淡道:“这是殿下的意思?” “当然。”九倾笑了笑,“西陵皇帝虽然是夜瑾的皇兄,但孤让他们来南族一趟,却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跟他们商议,皇兄切莫多想。” 宸王点头,表情并没有多少异样,“臣并没有多想,就算是未来帝君的意思,也没什么不可以。” 夜瑾嘴角一抽,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还是不要插言得好。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 若不是爱上九倾,按照夜瑾以往的脾性,就算宸王是个多厉害的人,夜瑾也并不会对他多看一眼,更不会对他生出丝毫的畏惧心态,甚至可以说,夜瑾是个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 但就因为爱上了九倾,他需要变得更加强大,所以拜了宸王为师之后,他从宸王手里学到了本事,也得到了磨炼,更在他手里吃了很多苦头,同时也学到了尊师重道的道理——虽然宸王的意思已经明显告诉他,等他成为帝君之后,以往那些事情就只是过往。 但人生中的经历不管过去多长时间,总会在心里留下痕迹,夜瑾对宸王有敬有畏,也有感激,这种心态不会随着身份的改变而磨灭。 因为爱着九倾,所以他可以把九倾只当做自己的妻子,平等相待,但是对于这个本事和身份皆要低九倾一等的宸王,他却永远也无法平等视之,甚至没办法把他从师父的身份调转为皇兄,以及一个臣子。 想到三个月之后就将成为九倾名正言顺的丈夫,真正入主南族皇室,夜瑾虽然心里高兴并殷殷期待着,但也难免生出这么一点小小的纠结,他在想,身份上的转变或许他还需要一个适应期。 就像很多女子嫁人之前的紧张心理,夜瑾大抵也是如此吧。 九倾自然是不知道夜瑾心里的纠结,看着宸王片刻,忽然不解地道:“既然父皇和母后已经离开天都城,那轻鸾怎么没有过来凤寰宫?” 宸王闻言看了九倾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才道:“腊月底浔州发生了雪灾,浔州知府呈上折子请求朝廷赈灾,轻鸾跟凛王奉旨负责此事,在殿下闭关疗伤的时候就一道去了浔州。” 轻鸾领命办差去了? 九倾显然有些讶异,随即淡笑:“历练一下也好,能成长得更快一些。” 第1384章 她是宸王的人? “轻鸾?”夜瑾突然开口,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疑惑,“就是那个在御山书院念书的,像个小白兔一样柔弱,却声称要赶紧将自己嫁出去的小姑娘?” 九倾微默,随即抿唇轻笑,语气淡定地道:“嗯,就是那个小姑娘。” 小白兔? 宸王几不可察地皱眉,对夜瑾口中这个形容似乎颇有微词,不过更让他讶异的却是,夜瑾以前见过轻鸾? 而且……什么叫赶紧将自己嫁出去? “这个柔柔弱弱,似乎风一吹就倒的小姑娘居然还能负责赈灾?”夜瑾表情惊诧极了,并且完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说完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那个小姑娘却实在不像是能当大任的,她是谁家的千金?她的父亲不会是朝中重臣吧?此番去赈灾是真的赈灾,还是去游玩的?身边派了多少高手保护她的安全?” 随着夜瑾一连串的问题出口,宸王的眉头越皱越紧,虽表情冷峻,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周身的气息却似乎变得寒凉了一些。 九倾眉眼微垂,忍着满腹的笑意,伸手端起手边的茶盏缓缓啜了口茶。 转头看向夜瑾时,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淡定的表情,似是解释:“轻鸾只是看着柔弱,但是脑子很聪明,心思也敏锐,在我身边待了几个月,之后又跟在父皇身边几个月,接触了一段时日朝政之后,慢慢展现了她的才华和对朝政的犀利见解,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她是个有本事的小姑娘。” 夜瑾闻言,眉头皱了皱,满眼怀疑地盯着九倾:“是吗?” 这语气,显然是不相信的。 九倾嘴角抽了一下,却是肯定地点头:“不但我如此觉得,父皇也是对她赏识有加,觉得她堪当大任,所以才给了她这次机会出去历练。” “但是我记得……她之前似乎说过,不想入朝为官之类的话……”夜瑾眉心微皱,“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轻鸾不想入朝为官?”宸王淡漠地开口,“你怎么知道?” 听到宸王突然出声,夜瑾转头朝他看了过去,愣了一下才道:“我以前见过她,她自己说的。” 顿了一下,似乎怕宸王还是不明白,他解释道:“那个小姑娘好像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对方年纪比她大,怕入朝为官耽搁了时间,那个男子如果成亲了,她就没机会了,我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先嫁人,然后才考虑其他事情。” 说完,他垂眼看向九倾,“对吧,倾儿?” 九倾闻言想了想,缓缓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时间有点久了,我倒是记不太清了。“ “但是我记得很清楚……” “夜瑾。”九倾淡笑,“轻鸾是皇兄府上的人,现在应该以前途为重,至于她以前是否真的有过嫁人的想法,都已经不再重要,说不定她也已经改变主意了呢。” 此言一出,夜瑾顿时愣住,随即才又看向宸王,眼底慢慢浮现了然:“原来她是师父的人?” 第1385章 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宸王闻言,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些。 下意识地觉得夜瑾的话说得似乎有些不妥,但细一想,却又觉得他说得的确是那么回事。 轻鸾是他的人…… 这话没毛病,就如同黑翎卫也是宸王的人,这两句话可以是一个意思。 轻鸾既然是宸王府的人,那自然就是他的人。 然而不知为何,心头闪过这句话时,宸王却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夜瑾以前见过轻鸾,但并不知道轻鸾是宸王府的人,所以他才这么惊讶…… “如果她是师父的人,那她以前说喜欢的那个人……”夜瑾若有所思地看着宸王,眼底浮现一抹猜测,“是师父?” 宸王一愣,随即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夜瑾被问得一窒,随即撇了撇嘴,“不是结论,我只是猜测而已。” 说着,他皱了皱眉,似乎突然间来了兴致,“如果不是师父的话,那轻鸾小姑娘喜欢的人……会是谁?” “小姑娘的心思,谁猜得到?”九倾淡淡一笑,“夜瑾,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否则怎么突然间对一个小姑娘的感情起了兴趣?” 夜瑾闻言,缓缓摇头:“也不是感兴趣,就是听你们提到了这个小姑娘,然后想到她曾经说过的话,心里突然间生出了一点好奇罢了。” 说完,他想了想,“这位轻鸾姑娘今年应该也有十六岁了吧。” “嗯……好像是。”九倾点头回应之后,抬眼看向宸王,“皇兄,轻鸾有十六岁了吧?” 宸王眉眼沉沉,闻言微默,过了片刻才道:“七月份才满十六。” 看来记得挺清楚。 夜瑾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不再说什么,专心致志的给九倾捏起了肩膀。 很多事情点到为止,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说多了只怕适得其反。 “十六岁已经是可以择夫的年纪了。”九倾淡淡一笑,“以后轻鸾会成为孤身边最信任倚重的人,这次差事如果办好了,她在朝上也算有了功绩,以后入朝便会顺利许多。” 顿了一下,“轻鸾模样生得好,又聪慧灵敏,兼职性子低调温柔不张扬,朝中青年才俊应该都会注意到她,不知道轻鸾能不能在感情上把持得住自己。” 此言一出,宸王和夜瑾似乎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随即各自皱眉沉思。 “我觉得……应该可以吧。”夜瑾迟疑地道,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她心里不是有喜欢的人吗?总不可能三心二意,见异思迁吧?” 宸王闻言,忍不住又皱了下眉。 什么叫三心二意,见异思迁? “我却有不同的想法。”九倾淡笑着开口,“轻鸾以前年纪小,对待感情或许只是一种懵懂的状态——她觉得自己喜欢一个人,甚至想嫁给他,未尝不是一种依附或者寻求安全感的心态。入朝之后,她会慢慢褪去以前的懵懂无知,而变得成熟稳重起来,接触到的人多了,想法或许慢慢也就变了。” 第1386章 一个大人的管控欲 说完,九倾看向表情冷漠的宸王:“皇兄觉得呢?” 宸王淡淡看了她一眼,“臣不清楚。” 他的确不清楚。 一个正值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的心思,谁猜得透? 但是很显然,因为夜瑾方才说的那番话,宸王不免在心里思索,轻鸾喜欢的那个人会是谁? 哪怕只是作为家里的一个大人,宸王也觉得自己有义务知道轻鸾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如此至少可以确定她有没有与人私相授受,或者被人蒙骗利用。 天都城是权贵集中之地,风光显赫之下从来不乏勾心斗角和阴暗算计,如果有人知道了轻鸾是宸王府的人,难保不会对她起了心思。 素来对感情迟钝的冰山王爷首先想到的就是轻鸾的单纯,但事实上,轻鸾根本不可能真如他想象中那般容易受人蛊惑。 宸王皱了皱眉,却不期然又想到了九倾方才的那句话“或许只是一种依附或者寻找安全感的心态”。 依附么? 想到她很久之前那一次开口要做他侍妾的话,沉默间,宸王眉头忍不住又皱紧了些,突然间发觉自己对轻鸾的了解似乎太少。 “皇兄在想什么?”九倾疑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宸王的思绪。 他抬起头,对上了九倾似乎带着一抹深思的眸光,沉吟了片刻,道:“殿下对轻鸾了解有多少?” 正在伺候娇妻的夜瑾闻言,动作微顿,虽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表情,嘴角却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轻鸾?”九倾似乎有些意外于宸王的这个问题,想了想道:“孤觉得她很好,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愿意为了心头的目标而努力,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自卑。” 夜瑾嘴角抽了一下,心里默默地道,宸王要的是这个答案么? 很聪明?有点自卑? 轻鸾聪不聪明宸王会不知道?自不自卑宸王会看不出来? 宸王想知道的分明是轻鸾心里的想法,比如说她之前想嫁的那个人是谁?比如她在宫里的这段时间,有没有男子跟她走得太近? 又或者说,十六岁的小姑娘已经到了该择夫嫁人的年纪,那么轻鸾心里有没有让她真正觉着喜欢的人? 总之,宸王其实就是觉得九倾也是一个女子,所以应该会更能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去了解轻鸾心里的想法,而宸王之所以想知道这些,也绝不是因为他感情开窍了,而不过是那种管控欲在发作而已。 一个大人的管控欲。 夜瑾抬头看了宸王一眼,果然见他又皱眉沉默了下来。 “轻鸾既然住在师父的府里,那师父如果想知道什么,等她回来当面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夜瑾表情淡定地开口,“师父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亲近的人,若主动问起的话,她应该会说的。” 唯一亲近的人? 宸王因为这句话而微怔,随即心头浮现一抹复杂的情绪。 轻鸾是个孤女,在整个天都城唯一亲近的人的确只有他,她虽然住在宸王府,但知道她身份的人少之又少。 第1387章 原来一直以来,你都在仰望我? 所以,轻鸾几乎没什么朋友。 而自己除了对她功课和武功上的指点之外,其他方面也并没有多花心思,所以更无从去了解一个小姑娘的想法。 如果她的自卑源于此…… “皇兄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先回去吧。”九倾见宸王频频失神,目光不由带上了些许深思,“皇兄最近是累了,还是牵挂着轻鸾?” 宸王一愣,随即摇头:“臣无事。” 说完,很快又躬身道:“臣告退。” 九倾点头,安静地看着他转身离去。 “冰山开窍,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夜瑾嘴角抽了抽,心里着实替轻鸾掬一把同情泪。 九倾笑道:“感情一事原就不是那么简单,不过真要开窍也不是多难的事情,时机到了,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夜瑾,“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似的,心里除了爱情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我这样不好么?”夜瑾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不以为然地反驳,“若世间多一些像我这样的人,而少一些权欲纷争,唯利是图,人间将会变得更美好。” 九倾嘴角一抽,安静地想了想,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 不止是爱情,还有亲情、友情、家国大义,如果所有人都能把情义看得重一些,而让自己心里的贪欲少一些,人世间会少去很多纷争,百姓的日子也会更加安稳美好。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世上之人有千万种,每个人心中所求不同,每个人的生长背景和自小接受的教导不同,因此想法和追求也各有不同。 世间情之人不在少数,但重利之人更多。 也因为如此,才有了世间诸多纷争,有了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也才需要有宸王这种将家国大义放在首位的强者,来镇住下面的野心泛滥之人。 “轻鸾已经不是一年前的轻鸾。”九倾道,“今日给了宸王一点提醒,待轻鸾回来之后,他们也该有一次面对面的沟通了。” 话说到这里,九倾突然眉梢一挑,若有所思地看着夜瑾,“轻鸾曾经说过,你跟她其实是同一类人,都是以仰望的态度来对待心中所爱……夜瑾,原来一直以来,你都在仰望我?” 夜瑾一呆,随即慢慢皱起了眉,“她一个小白兔懂个——” “难道不是?”九倾慢悠悠地挑眉。 “是。”夜瑾从善如流,低头又偷了个香吻,声音温存而带着浓烈虔诚的情意,“你是我心里的神女,我仰望你怎么了?不过九倾,轻鸾小姑娘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她自己的感情都还没搞定,说出口的话能有几分说服力?” “是吗?”九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如果我告诉你,就是这只小白兔让我开了窍,明白了自己心里真正爱着的人谁,并且平生第一次做出了毁诺的事情,你又当如何?” 啊? 夜瑾一呆:“什么意思?” 轻鸾让九倾开窍? 九倾拉着他的手将他从身后拽到面前,淡淡道:“其实在感情上,我跟宸王也有点相像的迟钝。” 第1388章 我做了一个噩梦 夜瑾静静地看着她,闻言忍不住道:“我觉得你不迟钝啊。” “那是你觉得。”九倾道,“而且对于当初我回应你的感情一事,你心里不是抱着感恩的心态?你觉得我愿意回应你,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就已经是上苍最大的恩赐了,所以其他的你从不敢多想,下意识地就以为自己已经得偿所愿了,是不是?” 夜瑾蹙眉想了想,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于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你,从没有认真地去想过这种喜欢有多深。”九倾叹了口气,有些自嘲苦笑的意味,“我甚至好像把感情当成了一件任务在完成,甚至在明知自己喜欢你,这一世不能负你的前提下,对寒钰许了下一世的承诺,只因为我觉得自己欠了他。” 最后这句话让夜瑾脸色变了变,垂下眼,不自觉地抿了唇。 虽然九倾已经说过那个好消息已经不作数了,但此时听到这样的话,夜瑾心里还是无法避免地生出一阵刺痛。 她说的没错,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九倾的情感回应,夜瑾一直抱着感恩的态度,他觉得九倾愿意给他一次机会,甚至愿意为了他而废了皇夫,对他来说已经是上苍的恩宠。 所以他从不敢要求更多,他甚至不敢去想九倾爱他到底有多深,他只要知道九倾心里有他,愿意跟他厮守一生就足够。 然而,不想只是因为不敢想,可他明白,人的贪欲是无穷限的。 如果剖开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正视自己心底最原始的欲望和感情,那么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爱着的人心里还有其他的男子,夜瑾也不例外——对于寒钰,从看到那幅画像开始,他的心底就一直在不安,也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嫉妒。 如果九倾一直只把他当成兄长,那么夜瑾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可以坚定地告诉自己,他们只是兄妹而已,拥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又怎么能多想其他? 可九倾在爱着他的时候,却对寒钰许下来世,这个事实对夜瑾来说无疑是残酷的,他不敢去想,如果九倾没有在后来说坏消息已经不作数,他将如何度过余生——就算两个人能厮守到老,他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又岂能真正做到坦然无畏的快乐? 午夜梦回之间,他难道不会因为这件事而黯然神伤? 沉浸在思绪中的夜瑾感觉唇上一阵温热,他下意识地抬眼,九倾起身环着他的腰,眉眼柔和地看着他,嗓音轻声而温柔,“对寒钰许下来世之后,我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 夜瑾一怔,声音不自觉地紧了紧,“什么噩梦?” “我梦到你的来世,形单影只,孤独寂寥。”九倾埋首在他怀里,低低的嗓音带着些许紧绷,“我梦到你被斩断了情根,一个人行走在天地之间,无欲无求,也体会不会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一个人修行,一个人孤单,时间漫长无边无际,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第1389章 前世今生,不能混为一谈 这是夜瑾第一次听到九倾这般空寂的嗓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情感,一种紧绷的情绪。 心头无法抑制地生出些许疼痛,他伸手环着她纤细的肩膀,低声道:“只是噩梦而已。” 九倾摇头,一时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不是噩梦。” 是真的,那是夜瑾的来世。 那个噩梦让九倾大汗淋漓地醒来,心头久久挥之不去的钝痛,重生之后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 无声叹了口气,她淡淡苦笑:“后来我没办法,只能让轻鸾进宫,我问了她一些问题,然后才明白感情跟责任不同——感情没办法讲究公平,也没办法如欠钱还钱那般做到绝对的问心无愧,一个人只有一颗心,给了自己爱的人,就势必要负了另外一人。” 夜瑾静静地听着,心里格外的平静。 这一刻,从九倾叹息和自嘲的语气里,他分明听得出来,她也是经过了一番情感挣扎和艰难的抉择,才做下了最终的决定。 这个素来睿智平静的女子,在感情上也是认栽了? “我认栽了。”九倾淡淡一笑,笑容里透着一种千帆过尽的成熟,一种云淡风轻的释然,“通过跟轻鸾的谈话,以及后来自己思索了一整夜之后,我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抬眼看向眼前这个男子如画绝美的眉眼,九倾嘴角微微上扬:“我明白我真正爱的人是谁——或许前世对于寒钰我也是真爱,但那时的我跟现在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心态也截然不同,所以不能把前世和今生混为一谈。” 前世是前世,往事已矣。 所以,即便那个时候她爱的是寒钰,死心塌地地爱着,可不管是人为的拆散还是他们命中注定没有缘分,随着那次宫楼上一跃殉情之后,她跟寒钰之间已经了断得干净,就算再续前缘——九倾曾想,如果没有夜瑾,她或许还有跟寒钰再续前缘的可能。 而世事从来不由人掌控。 这一世她爱上了夜瑾,同样的,不管是因为夜瑾爱得足够深沉,所以她被感动再到爱上,还是因为命中注定他们该有这一世情缘,最后的事实却是,她的确爱上了夜瑾,爱得很深很深,不愿意看着他受到一点伤害委屈。 只是于感情上来说,她太迟钝,没有早一点察觉到这个事实,以至于她冲动之下对寒钰许了下一世的承诺。 可她这一世既然已经无法对寒钰生出情愫——撇开血缘关系不谈,那晚之后,她再想起往事,想到寒钰,心头已再也生不出半点那种爱得锥心的感觉。 所以她如何能坦然无畏地告诉自己,她还欠下寒钰一世情缘? 欠不欠……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承诺已经无法兑现。 环抱着夜瑾的腰,九倾沉默地很长时间,才低声喟叹:“所以你应该感谢轻鸾,她虽然看起来像个柔弱的小白兔,在感情上却比我通透多了,若非她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或许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爱你爱的有多深呢。” 第1390章 庆幸当初的坚持 夜瑾被深深地震撼到了,所以很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们认识至今,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听九倾毫无顾忌,如此深刻地剖析出自己的情感,她坦白自己对感情的愚钝,坦白她是通过别人的指点才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归属,坦白自己的冲动。 更直接坦白,她心头最爱的人是谁,爱得有多深,深到不愿意看他受到一点委屈伤害…… 这些话对于夜瑾来说,真的比得到一座金山银山的宝藏更珍贵。 心头的震动和惊喜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上来,让夜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动容地喊着她的名字:“倾儿……” “嗯。”九倾低低应了一声,“我在呢。” “我很高兴。”夜瑾抿唇,眼底一片柔情似水,“真的,很高兴……” 高兴地有些不真实。 九倾安静地抱着他,嘴角上扬了两分,却没有再说话。 他觉得高兴,她又何尝不是?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句话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愿望,可对于很多人来说,却是终其一生也无法达成的夙愿。 “其实我也是幸运的,让你这么深沉无悔地爱着。”九倾道,心里又何尝不觉得感动,“当初但凡你有一点点的退缩,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分道扬镳了。” 是夜瑾一直坚持不放弃,才有了他们今日的长相厮守。 “我也庆幸。”想到往事,夜瑾眉眼越发柔和并庆幸自己当初的不放弃,“我也庆幸自己当初坚持下来了,否则时至今日……” 时至今日,他会如何? 夜瑾其实并不知道,因为毕竟事情没有走到哪一步,如果当初他们当真有缘无分,如果当初九倾心再狠一点,直接拒绝了他,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西陵回到南族,慢慢把他抛诸脑后—— 夜瑾完全无法想象,如今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两人就这样相拥了一会儿,夜瑾想到一件事,低声开口道:“我的确应该感谢那只小白兔,但是九倾……你跟寒钰说过的话……” 夜瑾有些说不出口,但是九倾却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声音淡淡地道:“明日一早,我们去钰王府一趟。” 夜瑾点头。 过了片刻,他忍不住又开口:“那个……倾儿,还有一个问题,你还没给我答案。” 九倾语气慢悠悠的:“什么问题?” 夜瑾道:“就上次你说的那两句话,还有你说我因祸得福……是什么福?” 九倾闻言微默,随即退后了一小步,抬眼冲着他挑眉:“你真想知道?” 夜瑾点头。 自然是真的想知道。 “但是我现在不想告诉你。”九倾语气温和,带着几分轻松调笑之意,“怕吓着你。” 夜瑾表情微变,下意识地以为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但九倾轻松愉悦的神色却让他提起来的一颗心又慢慢放了回去。 “什么样的福,还能把人吓着?”他问,有些无语。 “肯定有的。”九倾眨了眨眼,难得俏皮地道,“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 第1391章 还,意味着欠1 夜瑾不知道九倾说的时机到了,是指什么时候,不过既然九倾暂时不想说,那他等着就是,虽然心里总是忍不住想知道。 在书阁里又待了会儿,他们就回了寝殿,九倾身子骨不是很好,夜瑾时刻担心着所以不想让她熬夜,早早地催促她放下手里的事情去休息。 次日早,九倾在书阁里召见了苏幕臣、湛祺和风云涧几人,将皇帝离开之后所留下的政务都做了一些安排,之后便跟夜瑾一道出了宫,去了钰王府。 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九倾没有让人通报,只是在管家的领路下跟夜瑾一道往王府里走去。 “四哥最近几个月在忙些什么?”九倾淡淡问起,闲聊一般的语气。 “倒是没忙什么要紧的事。”管家恭敬地回道,“不过王爷最近跟应家的小姑娘走得很近,经常去应府做客,前些日子还在七公主的府里举办了赏花茶会,应家小姐也去了。” “是吗?”九倾沉吟了片刻,“四哥对应家的那个姑娘很上心?” “也还好。”管家略作思索,似是在斟酌着用词,“王爷跟应姑娘在一起的时候,神情比较轻松,气氛很好,但是并没有表现出那种太浓烈的男女之情。” 九倾眉梢轻扬,心中方有所动,耳朵里便传来了一个带着些许欢悦些许抱怨的娇俏声音,“下棋好难啊,我学不会。”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寒钰温润的嗓音传来,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你实在不愿意学的话,也就不用勉强。” 九倾抬眼看了过去,前面不远处葱葱郁郁的紫藤花架后面,三面环湖的花厅里不就坐着寒钰和应家姑娘二人? 挥手示意管家退下,九倾转头跟夜瑾对视了一眼,两人举步走了过去。 时下的季节正是春暖花开之时,紫藤花开得很美,大片大片的紫色从花厅外的廊檐上垂挂下来,像是瀑布一样。 花厅里气氛的确很轻松,寒钰面上带着温和愉悦的笑意,的确如管家所言,他家王爷跟这个应姑娘待在一起的时候,心情似乎不错。 除了寒钰和应皎月之外,花厅里并无其他人,便是连端茶倒水的侍女都是在远远的地方站着,没有人随意靠近。 九倾过来时经过长廊,已经有侍女提前看到了她,恭敬地行礼之后,很自觉地退下泡茶去了。 踏上石阶时,九倾看到应姑娘手里捏着一粒黑子,正苦恼地盯着棋盘,显然并不擅长下棋。 九倾淡淡一笑,开口喊道:“四哥。” 花厅里的两人闻声转头,寒钰有些讶异地看着九倾和夜瑾:“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早上。”九倾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应皎月,“应姑娘可好?” 小姑娘急促地站起身,带着几分紧张地朝九倾行礼:“臣女很好,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九倾语气温和,“你在学下棋?” “啊……嗯是,是的。”应皎月垂着眼,似乎有些难为情,“臣女太笨了,总是学不会。” 第1392章 还意味着欠2 “学不会?”九倾挑眉,转头道:“夜瑾,你来教她。” “我?”夜瑾愕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又不是奶娘。” 此言一出,花厅里的气氛倏地变得有几分怪异。 九倾嘴角一抽,须臾,很淡定地看着夜瑾,“奶娘不负责教棋。” 夜瑾一窒,寒钰则抿唇轻笑了一记。 应皎月更紧张了,“不,不用了,臣女……” “教就教。”夜瑾说完,就在桌子一边坐了下来,“你坐下。” 可怜的应皎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乖乖地在自己的座上坐了下来。 九倾笑了笑,转头看向寒钰:“四哥,陪我走走吧。” 寒钰点头。 离开花厅之后,两人沿着青石小路闲庭信步般走着,一直走到了主院后面的园子里,九倾驻足廊前,看着眼前满园春色怡人,美不胜收的景致。 寒钰站在她身旁,也安静了很长时间。 “四哥。”九倾静静开口,声音里带着听得出来的歉疚,“我可能要对你毁诺了。” 寒钰闻言转头。 九倾也转过头,跟他面对面站着,轻声重复了一遍:“很抱歉,四哥,给了你希望却又让你失望,对我自己来说,要亲自推翻自己做下的承诺本就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是我……” “倾儿。”寒钰温声打断了她的话,“其实我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九倾讶然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慢慢道:“四哥,真的很抱歉。” “无需觉得抱歉,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即便什么也不欠,我还是应该说声抱歉。”九倾道,“虽然抱歉并不能挽回任何伤害,但是……” “倾儿,你没有伤害我。”寒钰缓缓摇头,转头看向远方遥远的天际,“这些日子我其实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感情之事本就不是由人控制的,如你这般强大睿智的女子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想爱谁就爱谁,如果真能自己控制,那就不是爱了。” 九倾没说话,表情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其实早在你来我王府之后又离开的那个夜里,我自己就已经想明白了。”寒钰轻轻吁了口气,带着些许叹息意味的嗓音显得有些寂寥,也有些释然,“你能许我一世,其实我是高兴的,因为这证明曾经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你原谅,所以我很高兴你记起了那些过往——哪怕只是为了有一个被理解的理由,我也很庆幸。” 毕竟他亲手制造了一场劫难是事实,而那场劫难对于当初的九倾造成了多大的创伤,根本无需刻意强调。 所以寒钰庆幸九倾知道了前世,也知道了他的执念,然后,理解了他的过错。 虽然寒钰从不认为理解就意味着原谅,可九倾在做出承诺的那一瞬间,寒钰却知道自己已经被原谅了。 承诺来世,或许只是因为九倾在得知真相之后的情绪出现了短暂的失控,但是原谅却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寒钰心里还是很高兴。 第1393章 还,意味着欠3 而之后,他同时已经想明白了,如果九倾真的还爱着他,他不会说出“今生不负夜瑾的话”,她不会那么理智地许他来世,只为还他一世情缘。 她说的是还,还意味着欠。 如果一份感情需要用还这个字,那么只能证明,她当初的爱其实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至少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所以寒钰后来就想,如果九倾爱夜瑾足够深,那么她所做下的这个承诺便一定会成为他们感情上的一个包袱,会折磨着两个人之间的情感,因为夜瑾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一定不可能真的毫无芥蒂。 如果九倾坚持自己的承诺,那么显然,她便会伤害到夜瑾。 冷静而理智的九倾,会不会在这件事上妥协? 那个夜里以及后来的几十个日子里,寒钰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心里的顾虑已经成了多余。 九倾的抉择已经非常的清晰明了。 大祭司要对付夜瑾,九倾甚至愿意付出承受天罚乃至元气大伤的代价,而毫不犹豫地除掉了大祭司,并为了夜瑾奔走,亲自去了某个地方带回夜瑾——如果九倾还能继续维持以往的理智,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杀大祭司,是对神灵不敬的行为,就算她以己身为代价受了罚赎了罪,可她即将成为南族天子,若没有一副强健的身体,又如何确保自己能承担登基之后繁重的朝政? 甚至,连安然生下皇族继承人这件事,都变得让人不得不忧心。 可那个时候,九倾大概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或者说,就算想过了,她还是觉得夜瑾最重要。 所以寒钰从那之后就知道了,九倾这一世爱上了夜瑾,爱得很深很深,爱到了绝对不忍心伤害他的地步…… “四哥跟应家姑娘相处得很愉快?” 清淡温和的嗓音打断了寒钰的思绪,他回过神,抬眼看着九倾,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的确如你所说,皎月在很多方面跟前世的你都很相似,尤其是那种单纯乐观的性子,跟她相处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放松。” 顿了一下,他道:“但是目前来说,我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特别的情感,喜欢是有一点的,她本身就是个让人会产生好感的姑娘,但没到爱的程度。不过如果要娶她做妻子的话,对我来说应该也没什么不可以。” 九倾闻言蹙眉:“四哥不必因为我而勉强自己。” “倾儿,你想多了。”寒钰缓缓摇头失笑,“你觉得皇子们娶妻,有几个是因为真爱?他们不过也都是娶了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或者说,样貌、才情、家世方面让他们觉得满意的,有资格做他们王妃的女子而已。” 不是说没有真爱,而是真爱真的没那么多,皇子们年纪还不大的时候从来不考虑娶妻的事情,待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大多只是娶一个让他们看着顺眼,并且觉得以后不会闹得家宅不宁的,也就差不多了。 第1394章 朽木不可雕 而至于真爱…… 若生命里当真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让他们牵挂在了心头,并且心甘情愿付出时间、精力,以及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牵系在她的身上,那自然是上苍格外的眷顾。 他们也愿意为了心头所爱而付出。 但他们大都只是凡夫俗子,也各有自己肩上的责任和心里的原则,而不是凡间小说话本里那些爱得轰轰烈烈的男主角,不会为了刻意寻觅真爱而浪费时间。 已经定下了妻子的凛王、齐王和宣王都二话不说,钰王又何以要例外? 这般想着,寒钰淡淡一笑:“况且就算暂时还没爱上,但皎月这样的性格当真是让人觉得喜爱的,钰王府里多了她,至少以后不会太过冷清。” 九倾闻言,沉默了片刻,须臾点头:“如果四哥的确是这么想的,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希望这位应姑娘能有幸让四哥爱上。” “不管能不能爱上,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可遗憾的。”寒钰说完,语气温和地转移了话题,“经过那样一番折腾,你的元气伤得挺重的吧?这段时间最好是静心休养,朝政方面可以让皇兄和瑾王多费心一下。” 九倾点头:“我心里有数。” 于是寒钰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便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沿着青石小路回了花厅,远远便听到一声不耐烦的呵斥:“有没有你这么笨的人?刚才这个棋路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不能走不能走,你怎么一点记性都没有?” 九倾顿时就有些无语。 寒钰嘴角微抽了一下,淡淡道:“瑾王脾气挺大的。” “不是脾气大,而是他素来不喜欢跟别的女子有所接触。”九倾淡笑着摇头,“刚才若非我让他留下教应姑娘下棋,只怕等我们离开王府,他都不会知道这位应姑娘长什么样子。” 不喜欢跟别的女子有所接触? 寒钰闻言,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是跟你相爱之后,他变得如此,还是以前就一直这样?” “以前就一直这样。”九倾道,“当初我去西陵瑾王府时,他的性子可比现在难伺候多了。” 当初的夜瑾是受伤的困兽,冷酷、隐忍、隐藏着体内的焦躁。 而如今的夜瑾,则完全像个身在蜜罐中的孩子。 寒钰点头,嘴角扬起了三分清淡的笑意,“能让你觉得难伺候,那就一定是真的难伺候。” 九倾勾了勾唇,举步踏进花厅,淡淡道:“夜瑾,对待姑娘家要怜香惜玉,不能大呼小叫,你的君子风度呢?” 夜瑾转头看她,不疾不徐地道:“严师出高徒,我这是为了她好。” “哦?”九倾看着一声不敢吭的应家姑娘,话却是对着夜瑾说的,“那你这个严师教出了什么成果?” “朽木不可雕。”夜瑾说着,起身走到她跟前,“我没耐心教她,还是让钰王教吧。” 应皎月撇了撇嘴,小声地在嘴里嘀咕了一句:“其实我也不喜欢让你教。” 长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那么凶,比温润如春风的钰王差多了。 第1395章 最温顺的宠物 九倾和夜瑾耳力自然是好,听到她这句话,都齐齐转头朝她看了过去。 应皎月低眉垂眼地看着棋盘,小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好像刚才那几句话根本不是她说的。 夜瑾轻哼一声。 “我们该回去了。”九倾道,“父皇母后溜得快,堆积了那么多的政务等着我回去处理,四哥,我跟夜瑾今天就不留下用膳了。” 寒钰点头:“政务要紧,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别太劳累了。” 九倾嗯了一声,招呼了夜瑾,两人便离开了钰王府。 寒钰和应皎月送两人出了王府,看着两人上了马车,马车行驶了之后,他才转身走进王府大门,并转头朝身边的女子温声道:“皎月,刚才那位公子是殿下喜欢的人,也是殿下登基之后将要立的帝君,你以后见着他要恭敬一些,知道么?” 帝君? 应皎月一呆,想到这位九公主殿下以后要登基为女皇,那帝君……“就是跟皇后一样的身份?” 寒钰嘴角一抽,缓缓摇头:“帝君是帝君,皇后是皇后,二者不是一个意思。” 应皎月似懂非懂地点头,“哦。” 反正不管这么说,那个俊美公子以后的身份会很高,高到可以跟女皇并肩而立就是了,她见着他的确是要恭敬的,但是他的脾气真的很不怎么好。 应皎月皱眉:“他的脾气那么暴躁,九公主殿下在他面前岂不是很吃亏?” 寒钰闻言,表情一顿。 脾气暴躁? 沉默了片刻,他淡定开口:“他在殿下面前,乖得如同一只最温顺的宠物,暴躁不起来。” “是吗?”应皎月还真没办法想象那个人温顺的模样。 此时的马车里,夜瑾虽不见怎么温顺,却是慵懒得如一只高贵的雪狼,浑身流露出一股懒洋洋的气息。 躺在九倾身边,捏捏她的纤手,玩玩她的衣带,目光锁着九倾的眉眼:“你跟寒钰谈得如何?” “不如何。”九倾道,“他说他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夜瑾闻言微默,须臾道:“我觉得他好像也不怎么在意。” 一个人的表情可以作假,眼神和气息却会泄露很多东西,而钰王……在夜瑾看来,寒钰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眼底没有丝毫的嫉妒酸涩,在跟九倾谈完话回来之后,身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黯然失落。 就像真的释然了一样。 九倾嗯了一声,“人的心境都是会发生变化的,执念执念,其实也就一念之间的事情,想开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了。” 夜瑾沉吟了片刻,“是因为那个应姑娘吗?” “不知道。”九倾摇头,低头把玩着他的发丝,“那个应姑娘跟前世的我性格很相似,当初这个女子还是我选给他的,不过我的意思只是想让寒钰理清自己执着的人到底是谁,至于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钰王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又是为何突然间释然,我也无法确定。” 夜瑾闻言沉默了下来,也就没再多问了。 第1396章 你是我一个人的 寒钰所执着的人恰恰是夜瑾深爱的人,九倾不管如何抉择都势必会伤害到其中一个,如今夜瑾得偿所愿,不管出于什么心里,他都希望寒钰好好的。 寒钰能自己走出去,不管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夜瑾和九倾都好,因为余生若面对一个黯然伤神的寒钰,九倾心里肯定是不好过的,而九倾的情绪若是不好,夜瑾心里自然也不会舒服。 而对于夜瑾来说,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虽然他心里无愧,但总归无法真正坦然。 “你刚才对应家的姑娘太凶了。”九倾突然蹙眉,有些不高兴地拽着下他的头发,“下次不许这样了。” 夜瑾头皮吃痛,却并不在意,语气依旧懒洋洋的,“倾儿,你看不出我是故意的?” 故意? 九倾斜睨着他,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以自己的凶狠衬托寒钰的温柔?” “知我者,倾儿也。”夜瑾扬唇轻笑,“应家姑娘胆子其实并不小,但是姑娘家大多喜欢温润如玉的俊雅公子,脾气太坏的,她们会自然而然地选择敬而远之。” 九倾似笑非笑:“你是担心那位应家姑娘看上你么?” “当然不是。”夜瑾瞪了她一眼,“那位应姑娘的两只眼睛都定格在钰王身上了,怎么可能看上我?” “那你不就是多此一举么?”九倾嘲笑他,“人家应姑娘既然已经喜欢上了寒钰,就算没有你的衬托,她还是喜欢寒钰的。” “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夜瑾不疾不徐地反驳,“就因为她喜欢上了寒钰,我才觉得衬托一下比较好,让她坚定自己的选择和喜欢都是对的,对促进他们的感情进展有帮助。” 九倾闻言,轻飘飘地看着他:“似乎怎么说都是你有理,但事实上,你就是为自己找借口而已。” 此言一出,夜瑾就顿时不吭声了。 抬眼看着她,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嗓音软软地道:“我只要对你温柔就好了,其他女子没这个福分。” “嗯,有福分的人是我。”九倾笑了起来,眸心深处闪烁着清亮的光泽,像是凝聚了夜空里最明亮的星子。 夜瑾看着心动,伸手勾着她的脖子,情不自禁地贴上了她的唇。 马车一路行进宫廷,车里九倾抚着自己的唇,淡淡道:“帝君,你这样的行为得改改,否则以后迟早会被弹劾。” 夜瑾眨了眨眼,“弹劾?会被打板子么?” “会。”九倾道,瞥见夜瑾浑不在意的表情,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还会被打入冷宫。” 夜瑾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盯着她看,“打板子就可以了,打入冷宫……没必要吧,那你可就没人侍寝了。” 九倾道:“我可以宠幸……” “想都别想。”夜瑾瞬间将她扑倒在柔软的车厢里,语气带着霸道的宣告意味,“倾儿,你是我一个人的。” 车链被打开的时候,紫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虽然两个人的衣衫都完好,但这种一上一下的姿势…… 第1397章 你想谋权篡位? 紫陌呆滞了一下,随即脸色爆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放下了帘子,声音带着一丝不自然:“奴婢什么也没看到。” 夜瑾:“……” 九倾:“……” 既然什么也没看到,那这么紧张做什么? 夜瑾心虚地看着九倾,在九倾格外平静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起身,并且一声不吭地把九倾也拉了起来,然后很乖地给九倾整理着身上的衣衫。 九倾自己掀开帘子走下马车,夜瑾尾随在她身后,沉默得如同影子。 紫陌压下脸色的燥热,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夜瑾一眼,见他难得的一副安静温顺的模样,心头立即明白了什么原因,不由暗暗失笑。 活该,终于有你吃瘪的时候了。 九倾走进书阁,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始批阅堆积在案上的折子,紫陌奉上了两盏热茶,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夜瑾自主地给她研磨,筛选折子,时而默默看她一眼。 九倾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很淡定地批了案上一大半的折子,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一个时辰。 “倾儿,你该休息了。”夜瑾蹙眉,“你身子弱,还不能太劳累。” 九倾没理他,低头看着折子。 夜瑾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折子,并且将其他还未批完的奏折都拨到一旁,然后把九倾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去休息一会儿,下午再批。” 九倾刚要说什么,紫陌走了进来,恭敬地道:“殿下,午膳时间到了。” “知道了,去准备吧。”夜瑾不等九倾说话,就连忙对紫陌吩咐道,“让御膳房准备一些滋补的膳食,倾儿需要补补身子。” 紫陌点头:“是。” 从头到尾,九倾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 待紫陌离开之后,她抬眼看向夜瑾,漫不经心地挑高了眉梢:“你想谋权篡位?” “不想,也不敢。”夜瑾小心地吻了吻她的唇,“别气了,我下次注意还不行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夜瑾道,“生气容易使容颜衰老。” 九倾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盯着夜瑾看了良久,直看得夜瑾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嘴角勾起了一抹神秘的笑意,转身往书阁外走去。 夜瑾摸了摸鼻子,跟在她身后,心里却在琢磨她这个笑容代表着什么意思。 午膳时夜瑾全程伺候九倾,像个贤惠无双的夫君,看得紫陌嘴角一个劲地抽着,觉得自己突然间成了废人,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夜瑾。”九倾转头,“你要是觉得不饿,接下来的三天都可以不必吃了。” 夜瑾一呆。 紫陌抿唇轻笑。 “三天不吃……”夜瑾迟疑了一下,才把话说完,“你不会心疼我么?” 九倾淡淡道:“心疼你做什么?” 夜瑾微默,随即撇了撇嘴,“那我真不吃了,你可说话算话啊,千万不要心疼我。” 九倾:“……” 紫陌也是一愕,“……” 这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啊。 第1398章 为君者岂能朝令夕改 夜瑾说不吃,居然真的就一口都没吃,并且连水都没喝一口。 待九倾吃饱了,他顺势站起身道:“我送你去寝宫休息,一个时辰之后才可以再去书阁看折子。” 九倾漫不经心地拭着嘴角,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倾儿?”夜瑾疑惑地看着她,“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九倾道,扬了扬眉,“你真不吃?” 夜瑾默默看着她,须臾,语气淡定地道:“圣旨不可违,我要以身作则。” 好一个以身作则。 紫陌嘴角一抽,径自垂眼看着宫砖地面,心里也不知道在腹诽什么。 九倾跟夜瑾对视了片刻,终于叹气:“服了你了。” 夜瑾无辜地看着她。 “用膳。”九倾重又坐了下来,“我看着你吃,什么时候吃饱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去休息。” 夜瑾道:“我不饿。” 九倾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夜瑾脖子一缩,什么也不说,赶紧在座上坐了下来。 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种御膳,夜瑾给自己夹了一些放在面前的盘子里,虽是自己动手,并且他吃东西的速度也不慢,但是动作看起来一点也不粗鲁,斯文优雅,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族气息,让人只看着他吃东西都觉得赏心悦目。 虽有九倾和紫陌在旁看着,夜瑾却显然并不觉得拘束,一直吃了七分饱才搁下了筷子,拭净嘴角,伸手接过紫陌适时递上来的茶水啜了一口,然后才转头朝九倾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九倾托着腮,懒洋洋地笑着:“吃饱了?” “嗯。”夜瑾点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倾儿,为君者朝令夕改,这样可要不得。” “还没登基呢。”九倾道,“况且谁知道我朝令夕改了?” “我知道,紫陌也知道。”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紫陌低着头,声音恭敬得很,“瑾王莫要扯上奴婢。” 夜瑾:“……” 九倾嘴角笑意加深,挑眉看着夜瑾。 夜瑾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表情,女子清睿的眸心一片柔和之色,夜瑾心头整个被融化,几乎有些把持不住自己,想把这个占据了他所有心扉的小女子狠狠地揉进怀里。 岁月静好,她的笑容就是他余生的幸福所在。 “倾儿。”夜瑾站起身,挽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你该去午休了。” 九倾点头,知他牵挂着她的身子,便没再拂逆他的意思,起身跟他一起往寝宫走去。 “那个,紫陌……”夜瑾转头,朝紫陌道,“倾儿我来伺候就行了,你去休息或者干点其他的事情吧。” 紫陌默默点头。 有夜瑾在,她这个贴身婢女以后是不是慢慢的就要失宠了? “夜瑾,你离开东幽也有一些日子了,不打算回去看看?”九倾淡淡一笑,偏头看他,“朝上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主?” 夜瑾道:“有温牧在,没事的。” “温牧是温牧,你是你。”九倾道,“江山暂时还是你的,切不可大意。” 夜瑾点头:“我知道的。” 第1399章 不平静之事 早在这趟来南族之前,夜瑾就做好了要长时间逗留的准备,所以已经对朝政做了周密的安排,况且温牧和宫冥他们都知道他在南族,也知道他跟南族储君的关系—— 撇开夜瑾的确信任他们不谈,就算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绝不敢打不该打的主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九倾每日就是和夜瑾一起在御景阁和寝宫之间两点一线,到了快要登基的日子,琐事也变得多了起来,有许多事情都需要提前筹备,六部上奏的折子也越发多了起来。 九倾又变得很繁忙,但是不管事情有多少,夜瑾总会在休息的时辰里强制性地把她带离御景阁,每天晚上戌时一到就不能再待在御景阁,而必须回到寝宫休息。 所以这些日子里,九倾的作息变得越发规律了起来。 四月初,浔州传来一个消息,灾情已经稳定下来,但是即将回程的凛王却突然遇到了刺杀并且不慎重伤,全权负责赈灾一事的轻鸾失踪,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传到九倾耳朵里,让她眉头瞬间皱起,“轻鸾失踪?” “是,刚接到的消息。”宸王表情冷峻,眉眼间像是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臣猜测,应该是灾情一事另有隐情。” “不管是什么原因,此事不容疏忽。”九倾只沉默了片刻,便下了决断,“皇兄亲自去浔州走一趟寻找轻鸾的下落,不管何人在背后作梗,都必须给孤一查到底,绝不纵容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臣遵旨。”宸王领命,转身大步而去。 九倾倚在椅子里,垂眼陷入了沉思。 一双大手温柔地搭上了她的两边鬓角,细细地按了起来,九倾索性闭上眼,淡淡一笑:“朝政大事就是如此,总是在看似平静的时候发生一些不平静的事,为君者的日子永远也别想真正悠闲下来。” “国有忧患,为君者和百姓才能知晓安稳幸福来之不易,才会倍加珍惜眼前的平静富足。”夜瑾淡淡道,“战乱使人流离失所,生活艰难,安逸使人变得懒惰,容易失去危机感,这两者都不是君王想看到的局面,所以需要让国家强大起来,外敌不敢入侵,杜绝了战乱,如此就算偶尔发生一点不平静的事情,也不算什么。” 九倾沉默了片刻,轻叹口气,“的确不算什么,但担心还是免不了的。” 轻鸾有点身手,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但是连凛王都受了伤,可见这幕后动手之人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没有看到她安然回来,心里总是有些担忧的。 夜瑾沉默了片刻,道:“倾儿,浔州在南族的什么地方?” “偏东,靠近岭山一带——”话未说完,九倾忽然睁开了眼,眼底一片冰凝之色。 “倾儿?”夜瑾皱眉,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九倾没做解释,却突然起身往外走去,“跟我去藏书阁一趟。” 藏书阁? 夜瑾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间要去藏书阁,心里却明白她或许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也没多问,径自跟了上去。 第1400章 今晚宣你侍寝 藏书阁是宫里守卫最严的一处,除了皇帝和储君,就算是宸王进去都需要有皇帝手谕。 藏书阁里的书都是千金难求的典籍,皆为皇族不外传的读物,其中大多讲究帝王之术,上古阵法,兵法谋略,医圣宝典,还有很多古圣人留下的名贵孤本。 一排排的书架由万年不会腐蛀的紫檀木制成,走进偌大的书阁,一股浓烈的书香味扑面而来。 夜瑾抬眼打量着书阁里属于皇家独有的奢华,感受着浓烈的书卷气,转头看向九倾:“倾儿,你想找什么书?” 九倾目光盯着一排排高高的书架,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淡淡道:“这面书架最上面第三排,那本黑色封皮的书拿下来给我。” 夜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第三排位置挺高,黑色封皮的书…… 身子一跃,夜瑾伸手拿下了那本黑色封皮书,身子翩然落地之前,他目光在封面上扫了一下,微微一愣。 凤氏皇朝? 封面上四个鎏金楷体大字赫然映入眼底,夜瑾皱眉,眸心划过一抹深思,将书递给了九倾。 “倾儿,这是哪个朝代的史书?” “不是史书。”九倾说着,却也并没有再多加解释,而是转头看了看,然后转身朝书阁的紫檀木黑色大屏风后面走去。 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九倾抬眼,温声朝夜瑾道:“你先坐着歇一会儿,我找些东西,很快就好。” “你要找什么?”夜瑾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我帮你找不行么?” “你不知道我要找什么。”九倾垂眼,翻开手里这本厚重的书,声音带着些许喟叹,“或许连我自己也要等找到了之后,才能明白自己想知道的是什么。” 夜瑾闻言越发不解,心头被一股强烈的疑惑包围。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瑾静静地注视着九倾专注翻书的动作,虽然不想打扰她,但实在不想让她过于劳累,便开口道:“倾儿,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我来帮你找,你休息一下。” “我不是说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九倾话音将落却忽然顿住,皱眉盯着书上正翻开的一页,细细地将那几行字看了个仔细明白,须臾,抬头看向夜瑾,“夜瑾,你去看看宸王走了没有,如果没走就让他立刻去我的书阁。” 夜瑾一愣,“这个时辰……宸王应该走了吧。” 九倾顿时沉默了下来,也是,宸王的办事效率素来很高,从方才他接到旨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怎么可能还没走? “倾儿,要不我现在去追?”夜瑾想了想,“我的轻功很快……” “不必了。”九倾淡淡一笑,不知想通了什么,眉眼略见舒展,“宸王会见机行事的。” 说着,她把书递给了夜瑾,“放回去吧。” 夜瑾点头,拿着书走回去,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 “累了,回去睡觉。”九倾起身,看了看外面已经落下黑幕的天色,转头朝夜瑾挑了下眉,“今晚宣你侍寝,允准你抱着孤回去。” 第1401章 帝君的职责 夜瑾眉眼一柔,顺从地将她打横抱起。 外面黑幕已经降临,光线不是很好,夜瑾轻功的速度又很快,所以就算这样的行为稍稍有些不合礼数,却也并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就算不巧遇上了宫里巡逻的侍卫,他们也会很有眼色地自动回避,夜瑾一路畅通无阻地抱着九倾回了凤寰宫。 去了后殿的浴池,夜瑾殷勤地伺候着九倾,帮她宽衣解带,然后捏捏肩膀捏捏腿,一阵耳鬓厮磨之后,浴池里温度越来越高,美人在怀,便有些把持不住,天雷勾之下一发不可收拾…… 然后,未来的帝君大人便顺理成章地在浴池里侍了寝,不过顾忌着九倾的身子,到底没敢过分放肆。 …… 次日一早,九倾在夜瑾臂弯中醒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脸,九倾有些迷糊,盯着他看了半晌,思绪才慢慢回笼。 “早啊。”九倾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什么时候醒的?” “半个时辰前。”夜瑾道,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是不是要去上朝了?” 九倾嗯了一声,“让紫陌拿我的鸾服进来。” “她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夜瑾说着,起身下了床榻,往外面走去。 九倾起身靠在床头,看着夜瑾很快去而复返,手里捧着叠得整齐的深红色鸾服。 紫陌和端着水盆的侍女尾随在身后,安静地走了进来。 “倾儿,以后贴身伺候更衣这样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吧。”夜瑾走近床榻,声音软软地笑道,“我喜欢离你近一些。” 九倾挑眉:“你是帝君,不是侍女。” “我是你的夫君。”夜瑾道,“我就想伺候你,不想让别人抢了跟你亲近的机会。” 九倾闻言,顿时就有些无语。 紫陌沉默地站在一旁,心道自己果然要失宠了。 这位未来的帝君大人貌似有还不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否则怎么会跟她们抢侍女该负责的事情? “倾儿,可以起身洗漱了。”夜瑾眨了眨眼,“或者你还想再睡一会儿?” “睡什么睡?”九倾语气懒懒的,说着便起身下了榻,“大臣们马上就要到了,难道让那么多人等我一个?尚未登基就懒政,以后只怕免不了让他们骂我是个昏君。” “谁敢骂你?”夜瑾语气颇冷,“我手刃了他。” 九倾嘴角一抽:“帝君要雍容优雅,有气度一点,别动辄喊打喊杀。” 雍容有气度? 夜瑾默默无语,看着九倾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完毕,由紫陌亲自动手给她梳了发。 从梳妆台前站起身,九倾便挥手屏退了侍女,紫陌领着众侍女退了出去。 夜瑾这才走上前,细心地伺候着她穿好了一身鸾服,系好腰带,再三整理打量之后,确定没有任何不妥,才道:“可以了。” 九倾笑了笑,眉眼雍容高贵,带着高不可攀的气度。 伸手挽着他的手,她道:“送我去上朝。” 夜瑾轻笑:“遵旨。” 第1402章 前朝余孽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在风平浪静和柔情蜜意中度过,当然,风平浪静只是相对于天都而言,在远离天都城的浔州正发生着何事,九倾没有过多去关注,只偶尔从宸王命人寄回来的信件之中了解事情的进展。 时间转眼到了五月底,距离登基之日只剩下一个月不到,宸王离开天都城已经近两个月,从隔三差五传来的消息之中,九倾能得知有阴谋被一步步抽丝剥茧,宸王亲自出手,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终究是难以招架。 六月初,宸王带回了轻鸾和伤势已经有所好转的凛王,并查处了一大批筹谋野心之人。 “这是隐藏在浔州一带,正筹谋着复国的前朝余孽。” 随着搁上书案的一本名册和所有的罪证,九倾倚在椅子里久久没有出声,眼底一片幽深难测的色泽。 宸王抬眼,有些不解地看着九倾罕见的沉默,须臾眉头微皱,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站在九倾身边的夜瑾。 夜瑾无辜地回望着他,眼神分明在说,不关我的事。 宸王收回视线,沉默地候旨。 前朝余孽…… 九倾勾了勾唇,抬眼看向宸王:“皇兄,轩辕皇朝开国多久了?” 宸王微愣,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眉心皱起:“三千多年。” 站在一旁的夜瑾暗自咋舌,虽然他早已熟读过南族的史书,但对于一个皇朝的长盛不衰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三千多年…… 这是哪一个皇朝都没有过的长远。 而到了如今九倾执掌江山,以后的南族只会更加强大繁盛,或许极有可能再延续一个三千年…… “轩辕皇族灭了前朝三千余年,而如今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前朝余孽。”九倾淡淡一下,“皇兄觉得,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前朝余孽能在强大的皇族眼皮子底下传承三千多年安然无恙,至今还能死忠地把复国当成己任?” 三千年,可是一个极为漫长的时间。 野心之人稍有风吹草动,便不可能一丝痕迹不露,况且就算一代人心思缜密,善于隐藏,也不可能代代人都如此心思缜密。 宸王眉心皱得紧了些,显然他之前忽略了这个问题。 经过九倾这么一提醒,他脑子里才想到不对劲,想起自己在浔州遇到的种种,他道:“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有人打着前朝余孽复国的幌子图谋不轨,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浔州还有一股强大的势力……” “皇兄。”九倾不疾不徐地接了他的话,“你离开天都城的那日,我去藏书阁翻阅了前朝的秘史,江山被颠覆之后,前朝凤氏的幸存之人最后的落脚之地就是浔州。” 此言一出,书阁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宸王神色显见了几分寒色,因为九倾的提醒,他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什么,并且这本前朝余孽的名册……只怕也根本就是个笑话。 宸王皱了皱眉,面上却并不见几分异样的情绪,片刻之后,他淡淡道:“看来浔州一事未了,臣会继续深入调查。” 第1403章 突如其来的晕眩 “皇兄心里有数就好。”九倾若有所思地点头,“不过此事可以先搁置一段时间,无需太过着急,等一些人真正放松了戒备,再慢慢去查。” 宸王点头:“臣先告退。” “嗯,皇兄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可以在府上休息两日。”九倾说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孤放你三天假,轻鸾也一样。” 宸王闻言,下意识地又想皱眉,但抿了抿唇,最终只是恭敬地应了声:“臣遵旨,多谢殿下。” 说罢,便转身离去。 九倾放松了身子斜倚在椅子上,转头看了夜瑾一眼,“有什么想说的?” “没什么。”夜瑾凑过来亲了她一下,“宸王和那只小白兔之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那是他们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九倾挑了挑眉,“你操心得挺多。” “我才不乐意操心他们。”夜瑾撇嘴,“不过登基之后,你是不是又有得忙了?前朝余孽真的存在?” 九倾沉默了片刻,道:“应该是真的存在,不过该操心的人不是我,这件事交给皇兄去做就行了。” 平静的日子过得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黑翎卫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夜瑾点头。 “我们出去走走吧。”九倾道,“这些日子越发繁忙,都没时间跟你一起好好散个步。” “散步?”夜瑾很想说散步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寝宫,但是想到九倾要他稳重一些,夜瑾便把不要脸的话默默地吞了回去。 相处了这么久,九倾怎么可能不知道夜瑾肚子里的那点小九九,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戳破,然而起身之际,一阵晕眩感突然传来,九倾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椅子扶手,身子却无法控制地踉跄了一下。 “倾儿!”夜瑾一惊,连忙伸手将她扶住,脸色也猝然大变,“你怎么了?” 九倾还未说话,夜瑾弯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急急往外走去,“来人,传太医!” 紫陌被夜瑾的声音吓到,以为九倾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脸色一白,可尚未来得及问什么,夜瑾已经抱着九倾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眼前。 紫陌压下心底的不安,连忙亲自去太医院请太医去了。 那阵晕眩感已很快消失,依偎在夜瑾怀里的九倾很想开口告诉他别这么紧张,心里却隐隐生出了一个想法,便什么也没说,任由夜瑾把她抱回了寝宫。 “倾儿,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夜瑾把九倾放在床上,紧张兮兮地盯着她,恨不得把她全身上下剥开来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九倾躺在床头,示意他坐下:“我没事,别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 夜瑾眼底清晰地浮现忧虑:“是不是这些日子太劳累了?” “……嗯,或许吧。”九倾笑了笑,带着安抚的意味,“刚才有点头晕目眩,这会儿已经好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第1404章 喜事一桩 夜瑾还想再说什么,然九倾话音落下之际,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并伴着紫陌带着些许急切的声音:“殿下,太医来了。” 夜瑾道:“快进来。” 脚步纷沓而来,太医院所有有些资历的太医全部被叫了过来,个个气喘吁吁,显然都是急赶慢赶而来。 众人正要行礼,夜瑾不耐地开口:“不用行礼了,殿下身子要紧。” 几位太医都忙着平复喘息,只有一个年轻的太医神色平静,恭敬地道:“不知殿下何处不适?” 紫陌走到榻前,细细地看了一眼九倾的脸色,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吊着的一颗心略松,转头看向太医。 “刚才在书阁里晕眩了一下。”夜瑾说着,顿了一下又道:“暂时还没有其他的不适。” 年轻的太医面容俊逸,闻言转头看向其他几位老太医,还不等说话,就听夜瑾冷道:“你在看什么?这个时候还要讲究尊老爱幼?” 气氛微凝,年轻的太医沉默地走近床榻,蹲跪在床边,恭敬地道:“请殿下伸出手腕。” 九倾淡淡看了他一眼,伸手搁在床沿。 紫陌正要拿块帕子搁在她家殿下的腕上,却见年轻的太医并没有掀开九倾的袍袖,指尖竟是直接隔着衣服就搭上了九倾的腕间。 “青玄,你这样把脉?”身后的太医诧异地开口,“谁告诉你居然可以这样的?就算你自诩医术不错,也不能拿殿下的身子当试——” “殿下这是有孕了。”名叫青玄的太医收回手,跪着退后了三步,“还不足两月。” 话音落下,寝宫里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夜瑾呆滞,紫陌也呆滞。 身后几位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的太医,更是目瞪口呆。 殿下有孕? 几位太医显然都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因为殿下尚未成亲…… “青玄,你确定?”陈太医皱了皱眉。 这可是事关殿下名节的事情,不能乱说。 “陈太医若是怀疑他的诊断结果,可以亲自过来给孤把脉。”九倾淡淡道,“不管是什么结果,如实说了便是,没什么好顾虑的。” 陈太医闻言,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敛了敛神色,走近床榻,沉默地给九倾把了脉。 这一次,紫陌提前拿出薄薄的白色帕子,覆在了九倾的腕上。 寝殿里再度安静了下来,九倾神色淡定,面上并无多少异样情绪,让几位太医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情。 转而一想,虽然殿下尚未成亲,但她下个月就将登基成为南族的一国之君,并且会同时立身边的西陵瑾王为帝君,就算有孕了也是喜事一桩。 如此一想,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 此时已回过神来的夜瑾紧紧地盯着陈太医,神色分明带着几分紧张和雀跃。 短暂的安静之后,陈太医收回自己的手,退开一步,恭敬地禀报道:“青玄的诊断无误,殿下的确已有孕在身,时日尚不足两月。” 第1405章 医术不错,心态也不错 九倾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淡淡道:“都退下吧。” 陈太医点头。 青玄抬头看了九倾一眼,道:“殿下之前伤了元气,此番有孕需要格外小心,不能太过劳累,饮食方面要规律,每晚就寝的时间也不能太晚,尤其需要注意……杜绝床笫之事。”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落下,寝殿里的气氛倏然变得诡异起来。 几位正要转身退下的太医脸色一青,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更不知该对他的话作何反应。 心里却真想骂他一句脑子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及殿下床笫之事…… “知道了,孤以后会注意。”九倾倒是不见生气,面色依然平静。 夜瑾也只忧心着九倾的身子,所以并不避讳什么隐私,开口道:“还有其他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殿下可以请大祭司进宫一趟。”青玄道,“殿下的子嗣乃是南族的命脉传承,不容疏忽,可以让大祭司进宫为殿下和殿下肚子里的皇子祈福。” 九倾闻言想了想,“倒是也可以。” 夜瑾眉心微锁,“需不需要开几贴安胎药?” “并不需要,殿下身子虽伤了元气,于胎儿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殿下自己需要保重。”青玄躬身行了一礼,“没什么其他的了,臣等告退。” “你叫青玄?”九倾淡淡一笑,“什么时候进的太医院?” 青玄垂首道:“刚两个月。” 九倾点头:“医术不错,心态也不错。” “多谢殿下,臣职责所在。” 九倾嗯了一声,懒懒道:“退下吧。” “是。” 青玄告退离开,其他几位太医也都鱼贯而出,寝殿里突然间安静了不少。 九倾斜倚在床头,抬眼看向夜瑾,夜瑾眼底噙着喜悦、不安、忧心、紧张,各种情绪汇聚在眼底,让他一时之间居然无言。 “殿下居然有孕了……”紫陌这才做梦似的开口,面上带着几分高兴的笑意,“瑾王要乐坏了吧?” 夜瑾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 虽然他的确挺高兴的,但比起孩子,他更紧张九倾的身子好不好? 紫陌撇了撇嘴,转头看向九倾:“殿下想吃点什么吗?奴婢现在去准备。” 此言一出,夜瑾皱了皱眉:“刚才忘了问太医,饮食方面需要注意什么。” “夜瑾,你是不是忘了我自己就是个大夫?”九倾有些无奈地开口,“所以膳食方面无需太医特意嘱咐,我心里清楚。” 说完,她朝紫陌道:“暂时没什么想吃的,你带着她们先出去,我跟夜瑾单独待一会儿。” 紫陌闻言,明白瑾王此时心里必是激动难平,恭敬地点头:“是,奴婢告退。” 九倾吁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边,柔声道:“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夜瑾脱了靴子上榻,小心翼翼地伸手把九倾拥在自己怀里,目光融融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才低声叹道:“感觉好奇妙,我们居然要有宝宝了。” 第1406章 天降福祉1 九倾扬唇轻笑:“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夜瑾顿时皱眉:“都是我们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区别。”九倾摇头,“只是好奇你的想法而已。” “我倒是不在意儿子还是女儿。”夜瑾低声道,眉眼沉沉,“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自己心里有数。”九倾淡淡一笑,“这身子骨相比以前是弱了一些,但是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柔弱。” 夜瑾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放心一些,沉默了片刻,“我以前听说,女子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生死全交给阎王了。” 九倾微讶,随即抬手抚平他深锁的眉心,云淡风轻般一笑:“没那么严重,况且宫里有这么多医术精湛的大夫,怎么可能会让我有危险?” 夜瑾没说话,心里却格外清楚,太医也不是万能的。 “夜瑾。”九倾忽然勾唇轻笑,带着些许神秘的意味,“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说你因祸得福是得了什么福吗?” 夜瑾转眸,面上浮现了然之色:“就是指怀孕这件事?” “你怎么这么笨了?”九倾睨了他一眼,“这身子还不足两月,但是我们从寰宇大陆回来多久了?” 夜瑾一愣。 算算日子,从寰宇大陆回来已有两个月快三个月多了,那个时候九倾还没有身孕,所以她又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自己什么何时会怀上? 而且就算是这件事,也不是因祸得福而来的,那她指的是…… 夜瑾眨了眨眼,心里突然间好奇极了,不由软软地道:“那到底是什么?” 九倾唇畔笑意加深,目光莹莹地看着夜瑾,却不说话。 夜瑾被她勾得心痒难耐,好奇心越发浓了,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声音里带着一丝软软的央求,“倾儿,你就别吊我胃口了。” 九倾抬眼,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夜瑾慢慢呆滞了下来,拧着眉,眸心慢慢浮现一抹不可思议的神采,“倾儿……” 九倾点头:“真的。” “不,不可能吧?”夜瑾仍然觉得有些震惊,震惊之后是恍惚,“倾儿,我不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九倾淡道,“是真的。” 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可世上哪有这么离奇玄妙的事情? 夜瑾犹如置身梦中——这一次是真的跟置身梦中一样,感觉太不可思议,他从没有想过,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一个福分…… 怎么说呢? 或许,福分两个字尚不足以形容这么大的惊喜,应该说是天降福祉? 或者,神灵赐福? 也不对。 夜瑾恍惚了好半晌,才慢慢平静了下来,目光定格在九倾面上,声音低低地道:“这样的事情寻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就算你是神灵选择的储君,但也毕竟还是一个凡人,所以……” 抿了抿唇,他有些动容又有些难过地道:“是你付出了代价,才换来了这个福祉,是不是?” 第1407章 天降福祉2 九倾沉默了片刻,淡淡点头道:“的确付出了一点代价,我不想骗你,不过已经过去了。” 夜瑾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事情的确已经过去了,可她在承受那些天罚的时候他不在身边,还因为他的无能而使得她拖着元气大伤的身子去找他,并且因为他而毁诺,也因为他才逆天改命…… “我改的是我自己的命格。”九倾淡淡轻笑,“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夜瑾低声开口,“要不是因为你,你又何须这样?” “但是现在的结果对我们来说,应该都算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吧。”九倾揉了揉他的脸,声音温柔如水,“以后的日子都是好的,你应该谢谢我才是。” 夜瑾抬眼,默默地看了她半晌,缓缓收紧了臂弯,把这个让他拿整颗心和整条命去爱着的女子,慢慢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是啊,他的确应该谢谢她,真心地谢谢她愿意这么无怨无悔地爱他。 “倾儿……” 低低的叹息声中,有多少柔情缱绻,有多少真心的感激,有多少幸福满足。 上苍太眷顾他,真的,太眷顾他了。 夜瑾从没有一刻如此觉得,上苍是如此仁慈而伟大。 静静的相拥了片刻,夜瑾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是美好而甜蜜的,他目光缠绵地看着怀里的女子,声音柔到了骨子里,“倾儿。” “嗯?”九倾抬眼。 “我感觉自己幸福得要飞起来了。”夜瑾道,“那年离开西陵时,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幸福,可现在……” 跟她的感情日趋稳定之后,他才发现,惊喜会随时降临下来,然后狠狠地砸到他的头上,砸得他头晕目眩,神志恍惚。 九倾轻笑:“现在觉得不幸福了?” “当然不是。”夜瑾叹了口气,“而是现在才发现,那时候的幸福跟现在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九倾笑了笑,却没再说话。 那个时候他的要求多小啊,愿意跟其他皇夫一起共侍一人,且为了能在她身边有一席之地而心甘情愿屈膝于他人脚下,把骄傲和尊严都抛在了脑后,甚至连性命都不顾了。 而现在…… 现在嘛,他都不准她再有宠幸别人的想法了,霸道地宣称她是他一个人的妻子,不说幸福的级别上升了,就是这胆子也明显见长了不少。 想到这里,九倾唇角微微上扬:“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过去了两年,当初那个说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只为成全自己所爱的男子,如今居然真的达成了自己的夙愿。” 当初…… 夜瑾心有所动,想到当初自己的卑微和祈求,不由在心里感慨世事万千,“上苍会听到人心底最虔诚的诉求,我的心愿太坚定太执着,所以最后上苍成全了我。” 说到这里,他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当初也有女子说,她最想维护的,却恰恰是我的骄傲,如今不也做到了么?” 九倾闻言转眸,跟夜瑾的目光对上,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408章 一切从简 储君有孕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对于皇族来说,这是一件堪比登基大典更重要的喜事。 太医院知道了九倾有孕,自然需要让朝臣们和御膳房的人都知道,因为有孕之人身子娇贵,朝政上不能太劳累,膳食上也需要格外注意,总的来说,就是九公主殿下在孩子出生之前的这段时间之内,必须一切小心为上。 接到这个消息的六部尚书齐齐懵了。 他们正在为筹备隆重奢华的登基大典而忙得焦头烂额,此时却突然传出殿下有孕,那…… 登基大典怎么办?有孕的女子可经不起一整天的劳累折腾,况且女子怀孕前三个月可是最危险的时候,稍有不慎,谁担得起责任? 无奈之下,六部尚书只能急急地商议解决方案,然而不等他们商议出一个办法,这个问题就很快得到了解答。 九倾跟夜瑾沟通之后,只下达了一道旨意。 一切从简。 六部尚书绷了近两个月的神经陡然松了下来,只觉得老天故意折腾人,他们费心筹备了这么久,只盼着能把南族几百年来罕见的一次女皇登基大典办得隆重一点,神圣一点,让举世瞩目。 结果最后,就得到了一切从简四个字。 本来嘛,九倾是南族史上罕见的女皇即位,又是神灵选择的帝王,在她十二岁被封为储君之后,关于她的传言就被传得神乎其神。而从两年前执政开始,这位储君殿下在朝堂上的威仪和魄力,就让所有顶天立地的男儿也不得不臣服敬畏。 在加上她跟未来帝君这轰轰烈烈的爱情,早就在天都城传开了,多少年轻的男女暗自羡慕着女皇和帝君之间坚定不移的感情,因此也都暗暗期待着女皇登基大典上,跟帝君并肩站立的耀眼风华。 礼部尚书早就摩拳擦掌,暗暗发誓必须让这对女皇和帝君成为南族最夺目耀眼的存在,让他们在登基兼成亲大典上大放光彩,让他们成为整个天下尊崇仰望的人。 可如今,一切从简…… 众人心头的遗憾可想而知,不过,好在女皇有喜一事也算是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到底冲淡了几分心里的遗憾。 原本登基大典一事是由宸王负责操办,但因为后来去了浔州而交给了齐王负责。 如今面对礼部尚书的遗憾,齐王翻了个白眼,淡淡道:“一切从简,减的是繁琐的步骤,缩短大典的时间和一些枯燥繁重的过程,但是该有的还是要有,不能让女皇登基大典和一生只有一次的成亲大典变得平淡无味。” 此言一出,礼部尚书连连点头,“齐王说的极是。” “但是殿下有孕还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之前孩子尚未成型,怕有危险。 “没事。”齐王道,“本王方才刚从祭司殿过来,大祭司说孩子不会有什么,殿下心中也有数,况且有未来的帝君大人全程陪伴相护,太医也随时待命,我们不必担无谓的心。” 第1409章 帝王礼仪1 登基大典前半个月,西陵天子夜昊携着自己的皇后和已经一岁的儿子来了南族,由宸王派去的黑翎卫开路护送而来。 随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乔装打扮成侍女随行的镇国公府小郡主云初舞和她的新婚夫婿楚祁。 九倾一早就命人准备好了接待事宜,辰时三刻,西陵皇帝的銮驾到了天都城外,九倾和夜瑾亲自出宫相迎,给了西陵这对帝后最高礼仪的待遇。 以一国之君的礼仪相待,九倾自然是穿着自己的鸾服,头上戴着储君的赤金王冠,周身流露出尊贵逼人的威仪,让人不自觉地想仰望。 站在她身边的夜瑾一身月牙白色的雪缎袍服,金丝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满头的墨黑长发以紫金冠束起,就像降落凡尘的神祇,清贵出尘,高不可攀。 天都城宽阔的御道两旁,乌压压的百姓崇敬惊艳的目光追随着这对即将成为南族之主的准女皇和帝君——女皇没有登基之前容颜尚能窥探,但登基之后,他们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仰望龙颜分毫。 近来天都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都是关于女皇和帝君之间如磐石不移般的坚贞爱情,很多人心里对这位帝君生出了莫大的好奇,今日一见,果见帝君绝美非凡,如天上神画中仙。 这样的绝世人物,大概也只有南族即将即位的女皇能般配。 于是众人心里不由想到,南储君轩辕九倾曾经也被誉为仙姿玉骨的女子,两人站在一起,同是凡间少有的绝美姿容,只是气质各有不同而已。 两人如此姿容,除了彼此,这世间还有谁能配得上他们? 远处一阵缓慢却沉闷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被御林军拦在御道之外的百姓们转头,另一队明黄色的天子銮驾在众多黑翎卫和宫女护卫下,经缓缓行驶而来。 九倾和夜瑾走下为了迎接贵客而临时搭建而成的高高的御台,长长的袍尾拖在身后,彰显出浑然天成的尊贵和霸气。 明黄色銮驾在眼前不远处停下,护卫在銮驾周围的黑翎卫齐齐出列,面对着九倾的方向跪下,恭敬而无声地行礼。 夜昊和怀里抱着儿子的宴雪从西陵帝銮中走了出来,在看见九倾和夜瑾的一瞬间,宴雪轻吁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而跟在她身后,一个穿着侍女打扮的女子此时却是悄悄看了九倾几眼,然后低眉顺目,默不吭声。 “景帝陛下,一路辛苦了。”九倾优雅欠身,含笑致意,“皇后也辛苦了,宫里已备好宴席,孤为两位接风洗尘。” 穿着一身华贵龙袍的夜昊淡淡一笑,欠身回礼:“女皇陛下。” 转眼看向夜瑾,眸心笑意越发温和了些,“帝君。” 夜瑾嘴角一抽,明明白白地从他的笑容里感受到了几分隐含着祝福的揶揄。 “皇兄,皇嫂。”夜瑾伸手,从宴雪的怀里接过了小皇子,垂眼看着侄子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蛋,“我这个皇叔都没有送小家伙见面礼呢。” 第1410章 帝王礼仪2 夜瑾的身份本是西陵皇子,所以西陵皇帝是他的皇兄,这一点并没有刻意去藏着掖着,所以此时也并没有要避及两人关系的意思,抱着小皇子逗着他乐。 小皇子长得金雕玉琢一般,眉眼神似夜昊,小嘴巴有点像宴雪,看起来很爱笑,大大的眼睛里像是有星子在闪烁,总之就是长得格外漂亮。 虽然人小,但似乎一点儿都不怕生,两只黑溜溜的大眼一个劲地打量着夜瑾,还伴随着无声的笑容,好像夜瑾是个香饽饽一样。 也不知是天生的血缘关系,还是见夜瑾长得实在好看,所以也忍不住被诱惑了。 “小皇子也喜欢长得好看的皇叔。”九倾笑看着夜瑾,“南族宫里宝物甚多,待会儿你可以自己去挑一下,看有什么适合送给孩子的礼物。” “陛下太客气了,”夜瑾还没说话,宴雪便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们能来参加陛下的登基大典,就已经是格外荣幸……” “宴姐姐直接叫我名字吧。”九倾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不必太过生疏。” 宴雪点头,从善如流地道:“九倾。” 这点倒是没怎么拘束,撇开各自的身份不谈,他们也的确是一家人,甚至还是妯娌呢。 夜瑾既然跟她是真心相爱,那自然不该过于生分。 “宴姐姐远道而来也不容易,夜瑾又是第一次见这小侄儿,送个见面礼也是应该的,宴姐姐不必推辞。” 宴雪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感动,倒不是因为要送儿子礼物,而是九倾身为南族储君,半个月之后的女皇陛下,一口一个宴姐姐叫得她有些心里暖暖,却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不真实。 毕竟当初九倾离开西陵之前,宫里发生的事情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后来却也是格外清楚的,原以为夜瑾这场感情注定要以绝望收场,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二人的缘分牵绊却越来越深。 两年之后,夜瑾居然就成了南族女皇的帝君,并且还是唯一的一个。 实在叫人不得不感叹缘分的奇妙。 九倾说完,转身示意道:“我们先进宫再说。” 夜昊和宴雪相视一笑,挽着手跟着九倾和夜瑾一道往宫里走去。 护驾而来的楚祁和云初舞沉默地跟在身后,而南族的宸王在跟在九倾身后。 今日虽是以国礼相待,但夜昊毕竟是夜瑾的兄长,非一般的国君,隆重一点可以,但是太正式化却完全没必要,因此九倾并没有带着诸多大臣一起出来相迎,只有宸王跟在身旁。 “登基大典还有半个月,景帝陛下和宴姐姐可以先在宫里住下,有些日子没见着瑾王了,应该甚是想念吧?” 宴雪点头,看了一眼旁边专注着逗弄孩子的夜瑾,“是啊,的确挺想他的,但是我说句抱怨的话,陛下别生气啊。” 九倾抿唇轻笑:“嗯,宴姐姐请说,我不生气。” “瑾弟实在是个没良心的,从离开西陵到现在近两年时间,他自己从没有回去过一次不说,连捎信回去的次数都来寥寥无几,真是可恨极了。” 第1411章 女子之间的话题 宴雪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自己倒是没什么的,但是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家里终究还是有他在意的人,这样两年不回去,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九倾含笑点头:“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夜瑾伸手捏了捏怀里小侄儿粉嫩的小脸,只当没有听到两个女子的对话。 “之前皇上去过一次东幽,回来之后说是在东幽见过瑾弟了,并且还说瑾弟现在过得很好,再多他就没说了,我当时听着,就以为他的意思是瑾弟已经从这段感情中走了出来,想着只是他的安慰之语……” 她叹了口气:“毕竟如瑾弟这般执着的人一旦陷入了情劫,哪那么容易就能走出来?却浑然没有想到,皇上说他过得不错,居然是真的不错。” “直到这次接到了你命人发过去的帖子,然后他才告诉我,瑾弟应该也会出现在南族,当时我就懵了。” 九倾安静地听着她说话,间或转头看一眼夜瑾,夜瑾虽看起来是在专心致志的逗弄孩子,但只要九倾的目光朝他看过去,他就会第一时间发觉,心有灵犀似的抬头跟九倾对视,交换着情意融融的目光。 夜昊在一旁看着,心里被这波恩爱虐得……却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好在他自己过得也不错,夫妻恩爱和睦,对夜瑾和九倾二人除了祝福之外,倒也无需过多羡慕。 宴雪显然也发觉了夜瑾和九倾的眼波流转,转头看了一眼夜瑾,然后朝九倾淡笑:“瑾弟对比以往,可是变了不止一点。” “嗯,变得越发像个孩子了。”九倾淡淡一笑,瞥了夜昊一眼,目光看向宴雪:“所以你也是最近才知道我跟夜瑾的事情?对于自己夫君的隐瞒,也不觉恼怒?” 此言一出,夜昊倏地转头朝九倾看了过来。 “恼啊。”宴雪笑着,“但是有什么办法?他是皇帝,又是我的夫君,我一个柔弱女子能怎么办?” “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九倾挑了挑眉,“皇宫里不是有浣衣局么?你命人去跟那里的宫女要一块搓衣板,保管可以治得他服服帖帖。” 浣衣局? 搓衣板? 晏雪有些呆滞,很难想象这几句话是从九倾嘴里说出来的,这个高贵典雅,雍容不惊的女子可是南族的女皇…… 不会是受了夜瑾的影响吧? 搓衣板…… 良久,晏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九倾,你不会就是用这样的方法,驯服了瑾弟?” 此言一出,夜昊下意识地看了夜瑾一眼,夜瑾淡定如初,就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样。 这份定力,让夜昊深感佩服。 “当然不是。”九倾缓缓摇头,“夜瑾很乖,无需用这个办法来驯服。” 夜昊有点不淡定了。 这两个女子公然讨论的话题似乎有点不对劲? 南族未来的帝君夜瑾在此,西陵皇帝夜昊在此,南族宸王和西陵楚郡王都在,她们居然讨论的这么热火朝天,而且这话题明显有些偏得很了…… 第1412章 果然还是倾儿知我 长途跋涉,九倾先安排了人领着宴雪和夜昊去洗漱沐浴,然后朝身后一直没有吭声的侍女开口道:“云姑娘。” 正要跟着晏雪一道离开的云初舞闻言一怔,转过头,默默地看了九倾一眼,屈膝福身:“女皇陛下。” 因着九倾突然叫了云初舞,晏雪和夜昊、楚祁都停了脚步,转身看着她们。 “什么女皇陛下?”九倾勾了勾唇,语气轻松和善地道,“你可以如当初在西陵时那般称呼我,不必太过拘束。” 云初舞吓了一跳,连忙道:“我可不敢,万一让那位宸王听到了,会不会直接咔嚓了我呀?” 虽然她心里对九倾跟宸王其实是一样的敬畏。 当初在西陵皇宫里,九倾云淡风轻一般命人割了西陵太皇太后的舌头,那一幕至今她还记忆犹新,虽说两人曾经的关系还不错,而且九倾对她一直温和亲善,但两人的身份搁在这里,可容不得她放肆。 这次扮作侍女跟来看看,是因为楚祁也护驾而来,她本就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听着这个事情就想跟着来南族见识一下,却并没有惹祸上身的底气。 跟两年前在西陵的时候相比,此时的九倾周身散发出逼人的贵气,即便尚未登记,可那种君临天下的威仪气魄仍然让人倍感压力。 况且,自踏进天都城开始,南族皇城之中那种浓厚的,传承了几千年所沉淀下来的尊贵气息便扑面而来,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无上的敬畏之心,云初舞就算如何不拘小节,此时也难免感到几分紧绷压抑。 “不会的。”九倾忍不住失笑,“宸王又不是弑杀狂魔。” “但我还是怕。”云初舞小声说道,“你是女皇,我只是西陵的一个臣女,哦不,现在已经是臣妇了,怎么能直呼女皇陛下的名讳?这可是大不敬。” 大不敬? 九倾摇头,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扮作侍女了?” 云初舞道:“女皇陛下只邀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臣女不请自来,扮作婢女才不担罪责。” 九倾扬唇轻笑:“好了,那我不打扰你们去洗漱了,一个时辰之后会有人带你们去凌波殿。” 云初舞点头,跟着晏雪转身离去。 九倾转身,看着还在逗弄着孩子的夜瑾,扬眉轻笑:“看你似乎挺喜欢孩子的。” 夜瑾没说什么,把孩子递到她的手里:“给你抱抱。” 九倾接过孩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小皇子漂亮精致的小脸,淡淡道:“你不会对这个孩子有想法了吧?” “果然还是倾儿知我。”夜瑾转身,跟她一起往凌波殿走去,“刚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跟皇兄说了此事。” 九倾想了想,“皇后那边我去说,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他们夫妻情深,皇嫂又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我也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夜瑾道,目光转向孩子的脸,“只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舍却是在所难免的。” 第1413章 缘分是件奇妙之事1 接风洗尘宴设在凌波殿,规格并不隆重,虽是按一国之君的礼仪招待,但夜昊跟夜瑾是兄弟,再加上九倾跟晏雪和云初舞曾经都算是朋友,因此直接按照家宴来办的。 席上除了九倾和夜瑾二人之外,就只有夜昊夫妇、楚祁夫妇和南族皇室的几位皇子作陪。 长长的桌案上摆着数百道色香味俱全的珍馐菜肴,各色甜品在眼前流水般旋转,让人只看着就觉得大饱眼福。不过在座的都是出身富贵的君王权贵,御膳如何精致也不算什么,各国之间虽有着实力上的差异,但帝王的待遇其实相差无几,只在于个人的习惯不同而已。 席间除了宸王之外,其他几位皇子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西陵来的皇帝,不过不管心里想法如何,面上到底也没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夜瑾成为南族帝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虽然他们是南族亲王,是女皇的皇兄,但是相比起恩爱的枕边人,当然还是帝君的分量更重些。 对于自己已经改变不了的事情,他们若蠢得再去表现出不满,那不是自己嫌命太长了? “一别两年不见,没想到最终你会嫁给楚郡王。”九倾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云初舞,淡淡轻笑,“不过楚郡王也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眼光不错。” 因着他们之间关系的特殊,也为了方面说话,所以座席并没有严格按照尊卑主客的次序,九倾的左右两边坐着晏雪和云初舞,夜瑾和夜昊兄弟坐在长桌的另一头,夜瑾左边是宸王,宸王之下是南族几位皇子。 “是啊,当初我也没想到……”云初舞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可西陵帝都名门公子不少,能压住我的人还真没几个,当初我爹让我嫁给楚祁,我原是不肯答应的,觉得他性子太冷,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可成亲大半年,我却庆幸自己得了这么个夫君。” 缘分难料,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谁能想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姻缘也是如此。 他们同坐一桌,虽隔了一点距离,说话声音也不大,但楚祁还是听到了她们的交谈,面上看不出特别的表情,在云初舞话音落下之际,嘴角却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九倾,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云初舞迟疑了一下,“之前雪华的事情还记得么?她其实是因为有苦衷……”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没放在心上。”九倾淡淡笑道,“况且她原本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云初舞闻言也没再解释了,九倾说没放在心上就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况且九倾回了南族,以后跟宫雪华也不会再有牵扯。 “此前我还以为姑娘一别之后,跟瑾王之间就断了……”云初舞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感叹,几分真心的祝福,“没想到,瑾王倒成了南族的乘龙快婿。” 乘龙快婿? 晏雪嘴角一抽,抬头看了一眼云初舞,有些脑抽于她的用词。 第1414章 缘分是件奇妙之事2 三个女子在这边小声闲聊着,那边男子们也没闲着。 夜昊跟宸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聊着国情政务,气氛还算轻松,两个男子虽然不如女子感叹得多,但心里其实都有一些相同的想法。 缘分难料。 当初宸王踏进西陵皇宫的时候,说真的,是完全没把夜昊放在眼里,当然这也取决于他冰冷严峻的脾性。而如今,当初深受情伤折磨的夜瑾跟九倾修成了正果,作为双方兄长的宸王和夜昊关系自然也无形中拉近了一些,当然不可能还如以前那般生疏。 不过两人都不是特别热络的人,闲话家常也不合适,聊一些国情政务反倒更自在从容一些。 夜瑾今日格外安静,拿着桌上软糯精致的糕点小口地给小侄子品尝了一些,并不参与夜昊跟宸王的谈话。 齐王沉默地看着一个劲伺候孩子的夜瑾,淡淡道:“帝君看起来很喜欢孩子,等殿下腹中皇子出世,帝君倒是可以全心照顾孩子了,应该会比奶娘照顾得更周到。” 此言一出,不但夜昊几人倏然一静,便是九倾这边三位女子也齐齐安静了下来。 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片刻的凝滞之后,晏雪缓缓转头看向九倾,声音里带着惊喜:“你有身孕了?” 九倾转头看了她一眼,轻笑着点头,“是啊,还不足两个月。” 晏雪转头看向夜昊,夜昊面上也带着显而易见地喜悦,对于九倾有孕一事他们都觉得欣喜,不过…… 桌上毕竟男子众多,当众谈论此类话题似乎有些不大合宜,夜昊压下心里激动的情绪,淡淡一笑:“真是可喜可贺。” “的确可喜可贺。”夜瑾说着,转头瞥了齐王一眼,“不过我自己的孩子,自然是喜欢亲自照顾的,照顾得也肯定要比奶娘周到,这一点齐王还真是说对了。” 齐王嘴角一抽,其他几位皇子也都默默无语。 瑾王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只要关于九倾一事,哪怕把他贬到尘埃里他也不会觉得是折辱,况且事关自己的孩子,他更不会觉得区区几句言语有什么可介怀的。 膳桌上因为这一出使得气氛越发轻松了一些,几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九倾目光微转,看向对面的夜瑾,“今晚皇后和云姑娘住在凤寰宫,夜瑾,你跟你家皇兄以及楚郡王去朝阳宫住,明日再安排宫人给他们安排合适的住处。” 夜瑾闻言点头:“好啊。” 虽然听起来像是临时安排,但皇宫里内侍和宫女众多,要收拾宫殿不过是九倾一句话的事儿,晏雪和夜昊也生活在宫里的帝王皇后,怎么可能又不知道? 所以两人心里都明白,九倾如此安排必定有其用意,是以都没有说话。 接风洗尘宴在轻松不失热络的气氛中结束,九倾让夜瑾全权负责招待夜昊一事,她自己则命紫陌在凤寰宫收拾了两间偏殿,作为晏雪和云初舞临时住处,小皇子由晏雪带回了身边。 第1415章 有件事,想跟晏姐姐商议一下 长途跋涉,晏雪和云初舞都有些疲惫,因此回到凤寰宫之后,九倾先让她们去睡了一觉,小皇子也由晏雪哄着入睡了。 九倾待在书阁里批了一会儿折子,紫陌泡了茶便站在一旁伺候笔墨,书阁里一时安静无声。 申时一刻,玄七进来禀报:“殿下,西陵皇后求见。” 紫陌讶异地道:“皇后不是在休息?” “让她进来吧。”九倾吩咐了玄七,才回答了紫陌的话,“有了孩子之后,大人的睡眠时间往往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说罢,“你先下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紫陌搁下手里的事,转身离开了书阁,正巧跟抱着孩子走进来的晏雪正面迎上,客气地福身,“皇后娘娘。” 晏雪温和笑道:“紫陌姑娘。” “嗯,奴婢先退下了,皇后娘娘不要拘束。”紫陌笑着说完,便举步离开了书阁。 晏雪目光微转间,将这间书阁打量一番,淡淡笑道:“储君殿下的书阁比皇帝的御书房还气派。” “做的都是一样的事情。”九倾说着,起身取了一个茶盏,给晏雪倒了杯茶,“晏姐姐坐吧,到了我这里就跟在家里一样,怎么自在怎么来,不要拘着了。” 晏雪闻言笑了笑,在书案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云姑娘此时应该还在睡。”九倾端起自己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抬眼看向晏雪,目光清透而温和,“有件事,我想跟晏姐姐商议一下。” “商议?”晏雪讶异,虽猜到九倾应该是有话要跟她说,却没想到她会用商议这个词,不由顿了一下,随即疑惑道:“殿下想商议什么事?” “夜瑾除了在成为南族帝君之前,他还是东幽的天子。”九倾淡淡道,“但是他六宫无妃,江山后继无人……” 刚听到此处,晏雪面上笑容便几不可察地敛了一些,心头有些诧异,又有些震动,更多的,是始料未及的不安。 因为听出了九倾话里的意思,所以晏雪甚至没有时间去诧异夜瑾怎么成了东幽的皇帝,但她却听明白了九倾要跟她商议的是什么事了。 这一刻,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谈不上愤怒,因为夜瑾是夜昊最在乎的弟弟,她也非常清楚这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很深,只是如何深的感情,她依然觉得这样的要求有些突兀。 毕竟涉及自己的孩子一事,哪个做母亲的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晏姐姐先不用想太多。”九倾看了她的表情,就明白了她心里的想法,淡淡一笑,“晏姐姐可以先听我说完,不管最终决定如何,我跟夜瑾都不会强求。” 晏雪闻言,心里蓦地浮现一种异样的感觉,沉默了片刻,她缓缓点头:“嗯,你先说完,我听着。” 她该相信,他们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必定不是单纯地因为东幽江山需要一个继承人,而是另有隐情吧。 九倾在椅子里坐了下来,“晏姐姐爱自己的夫君胜过一切么?” 第1416章 我想过继皇兄的儿子 晏雪讶异抬眼,虽不解,却坚定地点头:“这是肯定的,夜昊是我的命。” 九倾淡笑:“所以不管发生何事,都动摇不了晏姐姐对他的感情?” “毋庸置疑。”晏雪道,声音温婉清淡,却隐藏着磐石不移的信念,“我爱的是夜昊这个人,就算他不是皇帝,不是王爷,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我依然爱他如我自己的命。” 九倾捧着茶盏,静了一瞬,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我倒是不介意告诉晏姐姐一件事,夜昊……其实并非夜氏皇族的血脉。” 什么? 晏雪震惊地站了起来,脸色猝变,“九倾?” “我不会骗你。”九倾嗓音平静而温和,“也没有骗你的必要。” …… “皇兄。”此时的朝阳宫里,夜瑾跟夜昊说着同样的一件事,不过比九倾表达得更直接一些,“我想过继皇兄的儿子,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夜昊一呆,下意识地想问一句什么意思,然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夜瑾的意思,不由皱眉盯着夜瑾,慢慢陷入了沉默。 过继他的儿子? 缓缓捏紧了手,良久他才问道:“为什么?” 虽然如此问,但他心里其实应该知道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东幽江山需要一个继承人。”夜瑾坐在椅子里,视线盯着窗外某处,语气淡淡,“我跟倾儿暂时才迎来了第一个孩子,以后就算还有其他的孩子,也不会去治理东幽的江山。” 夜昊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没有别的原因?” “皇兄应该不是笨的。”夜瑾转头看他,淡淡一笑,“虽然温牧说肥水不落外人田,但最主要的原因皇兄心里应该清楚。” 自己的江山传给侄子自然比传给外人要好,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让姒家有后,并且以一种光明正大且荣耀显赫的身份传承下去。 夜昊没说话,缓缓走到窗边,目光注视着窗外的景致,良久才道:“这件事我需要跟晏雪商议。” “九倾正在跟她商议。”夜瑾道,“我觉得由倾儿来说会更容易一些。” 九倾心思通透,会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透露夜昊的身世,晏雪知道了事情真相,就算心中不舍,但出于对夜昊的爱和心疼,也会支持孩子认祖归宗,让姒家有后。 而若由夜昊自己提起此事,那势必要再一次剥开那些残酷的真相,对他对晏雪都会是一种折磨。 “这个孩子,我本来打算封他为太子的。” 夜瑾道:“我现在还年轻,继承人的事情也不是特别着急,所以不一定非得是这个孩子。” 说着,他话锋却一转,“但是我觉得对姒伯伯和母亲来说,若能早些有个孩子承欢膝下,想来是件很好的事。” 夜昊闻言,顿时又沉默了下来,想起自己的身世,想到孤苦了三十年的父亲和忍受那么多苦难折磨的母亲,心头一阵阵刺痛。 是啊,若能有个孩子承欢膝下,让他们享受一下这迟来却可贵的天伦之乐,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一件能对生活重拾希望的幸事吧。 第1417章 人面兽心 书阁里,晏雪脸色苍白,神情怔然,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夜昊身上怎么会……怎么会背负着这样深沉的仇恨?他的身世…… 怪不得,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一直对这个长子冷淡疏离,不管夜昊如何优秀懂事,在他面前都永远不会得到半分关怀,也得不到一点属于父子间应该有的温情。 怪不得,他跟夜瑾明明都是惜嫔的儿子,太上皇却独独偏爱夜瑾而不喜夜昊。 怪不得,夜昊上次从东幽回来之后,性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怪不得…… 书阁里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晏雪心情沉痛,脑子里不断闪过九倾的话,那些话仿佛化作一幅幅画面从眼前疾掠而过。 她有些不敢想,这些日子夜昊是如何一个人熬过这种抽筋剥骨的痛苦,如何吞下真相拨开之后那过往三十年的深仇大恨,如何控制自己没有将所有夜氏皇族之人诛杀殆尽…… 直到一声凄厉的孩子啼哭声响起,晏雪才蓦然回神,慌乱地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儿子,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勒疼了儿子。 “宇儿乖,不哭……”她站起身,心疼地拍着哄着,满心愧疚自责,“对不起,母后不是故意的,宇儿乖。” 九倾安静地站在窗前,此时回过头来,嗓音平静地道:“姒家大仇得报是夜瑾一手所为,推夜昊登基也是在夜瑾提前知道当年一切真相的前提之下,不过,夜瑾并非是为了他那位人面兽心的父皇赎罪——这一点还希望你不要误会。” 晏雪怔然,“瑾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是为了他自己。”九倾道,“夜惊鸿对夜瑾的宠爱也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真实,不过你现在需要知道的只是关于夜昊的事,夜瑾的事情你就不必知道得更多了。” 晏雪闻言微默,心头有些沉重。 的确,他只需要知道夜昊的事情即可,可夜瑾……如果太上皇那些年对夜瑾的宠爱也有隐情,那是否就是夜瑾一直反抗他并且从不把夜氏皇族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原因? 人面兽心? 如果连九倾这样宽容大度的女子都用了人面兽心的这样的词汇,那么太上皇夜惊鸿……本质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想到夜瑾那几年里在人前的冷漠,九倾出现在瑾王府之前他的冷酷嗜杀,在太后面前照样放肆的狂妄无忌—— 不是仗着宠爱而嚣张跋扈,而是他根本不把生死放在眼里,所以…… 不得不说,晏雪也聪慧灵敏,是个落一叶而知秋的女子。 九倾只说一句话,她再回想起当初夜瑾的种种表现,便瞬间得出了最靠近事实真相的一个结论。 只是结论虽是对的,但那些让夜瑾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的过往,作为一个父亲却对自己儿子生出不堪心思的龌龊行径,如晏雪这般光风霁月的女子却是绝对不可能想得到的。 沉默了半晌,晏雪抬眼道:“夜昊的父母,现在还在东幽?” 第1418章 小家伙认生 九倾点头:“嗯,还在东幽。” 晏雪眉头深锁,须臾,轻声道:“等结束了你的登基大典,我应该跟夜昊去一东幽,见见他的父母。” 九倾闻言,沉吟了片刻,“可以,到时候让夜瑾跟你们一起去。” 晏雪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太过猝不及防,已经完全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若非她爱夜昊足够深,若非她的定力和心性都不错,只怕此时已经被这个事实搞得崩溃。 九倾没再说话,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让她自己慢慢消化这件事。 “殿下。”紫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云姑娘醒了。” 九倾转头,看向晏雪:“一国之君的血脉关乎社稷朝纲,轻则被废黜,重则丢命,就算夜昊如今根基已稳,但是他的身世问题依然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哪怕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臣子。” 晏雪明白她的意思,点头之后,轻轻吁了口气,一手抱着儿子,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苍白的脸恢复一点血色。 九倾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淡淡一笑:“让云姑娘进来吧。” “是,殿下。” 九倾说完从晏雪手里接过孩子,看着孩子刚刚哭过的大眼,小脸上还有泪痕,轻笑着开口,“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容易哭鼻子,以后怎么统御万里江山?” 云初舞刚走进来就听到这样一句取笑的话,不由抬头,见九倾正抱着晏雪的儿子,小皇子委委屈屈地瘪着嘴,表情看起来真是格外可怜又可爱。 “大概是因为初来乍到,有点认生。”晏雪说着,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家伙自出生至今,半路也没离开过西陵皇宫,而且照顾他的事情都是我自己亲力亲为,几乎从不假他人之手。” “晏姐姐是个很好的娘亲。”九倾说着,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我的孩子出生之后,我大概是没办法凡事亲力亲为的。” 说着,抬眼看着云初舞,“云姑娘请坐,还没到晚膳时间,我们女儿家在这里说说话,晚膳就不跟他们一起用了。” 云初舞颔首,随口轻笑:“女皇陛下要操心天下社稷,每日都有忙不完的政务,孩子的事情大可以交给瑾王,他应该并不介意亲自照料自己的孩子。” 晏雪深以为然:“瑾弟看起来很喜欢孩子。” 喜欢孩子? 九倾点头,这倒是没说错,况且是他们自己的孩子,夜瑾到时候只怕恨不得放在掌心捧着才好。 云初舞转头看向晏雪:“皇后娘娘早早就醒了?” “是啊,小家伙刚到的时候还挺省心。”晏雪面露心疼之色,“但是刚才去了寝殿睡觉就一直在哭,可能有点不熟悉环境。” “早上看她跟夜瑾挺亲热的,一点儿也没有认生的样子。”九倾伸出手指,点了点小皇子粉嫩的额头,“果然长得好看到哪儿都吃香,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区分美丑了。” 晏雪闻言失笑,面上表情慢慢地变得轻松了不少。 第1419章 温柔识大体的女子 次日早,九倾吩咐了紫陌带人去收拾了离凤寰宫不远的两处宫殿,殿内一应物什全部按照南族亲王的标准添置,虽他们住的时间不长,九倾却并没有丝毫敷衍慢待的意思。 晏雪和云初舞只在凤寰宫住了一晚,第二天晚上就跟他们各自的夫君同住一处了,而夜瑾也回到了凤寰宫,在所有人面前,夜昊和晏雪面上都没有流露出半分异样的表情,也看不出彼此都装着心事。 是夜,夜瑾半躺在床榻上抚着九倾柔顺的发丝,九倾淡淡道:“你兄长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夜瑾拥着她,垂眼看着这个面容精致柔和的女子,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唇,才淡淡一笑,“他本就在为姒家血脉传承一事犯愁,撇开对孩子不舍这一点来说,我的建议也终于算是解了他心里难题,他自己本身肯定是会答应的,只要说通了皇嫂即成。” “晏雪那边也没什么问题。”九倾道,“她是个温柔识大体的女子,对夜昊也是真心爱着,就算心里有所不舍,也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如果只是为了东幽的江山传承,那么晏雪不一定会答应,因为以她的性子大概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安稳即可,有一个孩子继承了皇位已经足够,两个孩子皆成为天子,则完全没必要了。 晏雪没什么野心,所以并没有要当两国太后的意思。 但是现在,孝道和夜昊心里的挣扎为难才能决定晏雪最终的抉择。 夜瑾没说话。 识大体…… 这三个字用在很多女子身上都适用,虽然是称赞,但是大多情况下却并不都意味着心甘情愿,可晏雪…… 晏雪的确是一个深爱着夜昊,并且处处为人着想的女子,以她的性子,就算心里不舍,为了夜昊,也绝不会对这件事上有丝毫的不甘愿。 “其实你兄长也挺幸运的。”九倾淡笑,“虽然前三十年没能得到多少温情,但不知真相时也就并无多少仇恨伤痛,且又有晏雪这样一个妻子,于他来说也算是上苍的一种补偿了。” 夜瑾沉默间认同了她的说法。 不知真相时就不会觉得痛苦,虽然曾经受尽了冷落,但夜昊毕竟不是个自哀自怨的性子,或许心头只是始终隐藏着谜团,待知道了真相,往日妻子依然在身边不离不弃,谜团解开之后知道过往和受冷落的原因,伴随而来的,是对仇人的憎恨。 若非有深爱的妻子和儿子一路相伴,夜昊如今会怎么样,只怕连夜瑾也没办法预料。 毕竟如此深仇大恨,父母分隔两地被两个魔鬼折磨,这样的事情在任何一个儿子的心里都足以掀起毁天灭地的杀气。 此事若是放在夜瑾身上,绝对会以最残酷的手段将两个魔鬼凌迟鞭尸,让他们连死都不安生。 夜瑾偏首,唇边溢出柔到了骨子里的笑容,“爱能使人柔软,也能让人更安静理智,于我如此,于皇兄亦如此。” 第1420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 另一边的寝殿里,晏雪把已经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床上,细心地在他肚子上盖了薄被,转身看向站在窗边的男子,无声叹了口气。 举步走到窗边,她从背后环住男子劲瘦有力的腰,温柔地唤了一声:“昊。” 夜昊身子微僵,很快转过身,伸手将自己的妻子揽紧了怀里。 “瞒着你这件事,是我不好。”夜昊垂眼凝视着她黑色的头顶,声音有些暗沉沙哑,带着些许沉寂,“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难过,但是现在……” “我知道,瑾弟是为你着想。”晏雪柔声道,“我是你的妻子,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我都只是你的妻子。连瑾弟都能为你考虑这么多,我这个妻子自然也该站在你的身边。” 夜昊动容,闭了闭眼,“雪儿。” “等这边事了,我们去一趟东幽吧。”晏雪抬头看他,“我这个不孝媳妇,至今都还没有机会见过自己的公婆呢。” 夜昊抿唇,眼底波涛汹涌。 “我觉得把宇儿给瑾弟吧,如此爹娘才能早些有个寄托。”晏雪说着,心尖上蓦地传来阵阵刺痛。 想到那么小的孩子就要跟父母分别,心头骤然生出浓烈的不舍。 夜昊看出了她眼底的难过,心头亦是一痛,沉默了片刻,“宇儿我们自己带吧,让他做西陵的太子,等以后再有一个孩子,我们再考虑这件事。” 他心里清楚,宇儿毕竟是由晏雪亲自照料了这么大,母子之间血浓于水的感情无法忽略,她不舍才是正常的。 以后有了第二个孩子,为了尽量减少分别的难过,可以在一出生的时候就送到东幽…… “且不说我们不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有第二个孩子,就算真的有了,也不可能刚出生就送到东幽。”晏雪似乎是看出了夜昊心里的想法,强颜一笑,“手心手背都是肉,亲手带和不亲手带,其实没什么区别,我都会难过不舍,况且刚出生的孩子毕竟身娇体弱,我实在也不放心他那么早就离开自己。” 夜昊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知她说得有理,所以不管给哪个孩子,最终都是要在母亲身边长一段时间,分别时也都会有不舍。 “把宇儿给瑾弟,让爹娘身边早日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对他们来说日子也会好过一些。”晏雪道,“况且爹曾经是东幽名满天下的大将军,由他亲自教导,宇儿以后一定会长得很好。” 说到这里,晏雪叹了口气,“仔细想想,其实也没必要太难过,想开了也就行了,孩子是跟着自己的爷爷奶奶,又不是跟着旁人,大不了以后实在想念得很了,我们就过来看看。” 她说的轻巧,然而东幽和西陵两国之间相隔甚远,往返一趟对她一个弱女子来说并不容易,况且夜昊如今的身份本就敏感,无缘无故的,又怎么可能随意就离开西陵? 但是夜昊明白晏雪的想法,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将自己善解人意的妻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1421章 登基并成亲大典1 夜昊和晏雪把所有事情都藏在了心底,出现在人前时面上也看不出一点心事重重的样子,抛开了一些杂念,松松而悠闲地在宫里住了下来,享受着一国之君和帝君兄长的双重待遇。 接下来是风平浪静的半个月,也是忙碌的半个月,登基大典已经筹备妥当,众人翘首以盼之中,终于迎来了六月二十六这个最重要的日子。 农历六月二十六,是九公主殿下轩辕九倾的生辰之日,是南族一年一度的红莲盛会,今年的这个日子也是女皇的登基之日,更是大吉宜嫁娶的日子。 圣旨昭告天下,女皇登基,封西陵九皇子夜瑾为南族帝君,拥有决策朝政之权,与女皇共主南族江山,并大赦天下。 诏令一出,天下为之轰动。 天方亮,皇宫里所有宫人就已经急急忙碌了起来,伺候女皇和帝君更换袍服,梳妆簪发。 百里红毯铺满地,从皇城御道径直延伸到日月寒潭。 御道两旁震天的锣鼓声,遍布天都城的大红灯笼,皇城内外一片喜气洋洋。 从辰时开始,女皇銮驾便驶出宫门,一袭红色尊贵鸾服的女皇和身穿大红色袍服的帝君并肩站在偌大的帝王銮驾之中,面色从容地接受天都城子民的崇敬的目光瞻仰,接受万民跪拜。 熙熙攘攘的人群本该沸腾,然而在亲眼目睹了女皇和帝君绝世无双的姿容之后,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在了空气里—— 此时此刻,仿佛开口打破这这份祥和的安静,都是对两人的亵渎和大不敬。 皇城御道上除了震天的锣鼓声,再无其他声响。 銮驾行至日月寒潭,女皇和帝君登上潭中轻舟,开得硕大如盆的红莲仿佛一群群开道护驾的使者,恭敬地臣服在女皇尊贵威的仪之下,又像有灵性的舞姬,在寒潭之中绽放出最美丽妖娆的舞姿。 众人惊叹,日月寒潭寒气深重,速来只有九公主殿下一人能靠近,却没想到女皇登基之日,这位新封的帝君会全程相伴身旁,一袭红丝鲛绡袍服衬得他身子颀长挺拔,眉眼绝美如画,耀眼夺目。 日月寒潭周围的子民们,无不震慑在女皇和帝君二人比天地日月更清贵的容颜和气度之下。 因着女皇有孕的关系,登基大典的步骤减去了很多繁琐的过程,也削减了每道程序的时间,出了日月寒潭之后,新任大祭司在寒月外设了祭坛,替刚刚登基的女皇和帝君祈福,也祈求神灵庇佑南族国祚长盛不衰。 子民跪拜神灵,跪拜新皇。 巳时三刻,女皇伴帝君重登銮驾,返回皇宫举行登基并成亲大典。 沿途子民一路高呼:“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君陛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君陛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欢腾的高呼声一阵盖过一阵,几乎全城沸腾。 夜瑾站在九倾身边,亲身感受着九倾这位新登基的女皇在子民心里神圣尊贵的地位,心里亦是一阵阵激荡难平。 第1422章 登基并成亲大典2 终于,在南族所有皇室宗亲权贵的见证之下,在整个天都城子民的祝福之下,他和她名正言顺地站在了一起。 从此以后,她的肩上真正挑起了江山,她的生命里有他共存。 从此以后,他的肩上多了守护她的责任,他的生命里唯有这个女子至珍至贵。 不过…… 夜瑾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边尊贵的女子,小小声地传音入密,“为什么你这位陛下是万岁,我这个陛下是千岁?” 冷不防耳边传来这个声音,九倾表情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嘴角轻抽,“你也想万万岁?” “呃,当然不是。”夜瑾嘴唇未动,声音却清晰地传递到九倾的耳朵里,“我只是觉得奇怪,原本以为帝君就是帝君,不会在后面加上陛下二字,但是他们既然加了陛下二字,那不应该跟你一样万万岁吗?” 九倾闻言,眸心染上了几分笑意:“放心,我们都活不到万万岁。” 顿了一下,“嗯,大概我也不该是万万岁,而是随你一起千千岁就可以了。” 此言一出,夜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心缓缓染上了几分迷离璀璨之色,嘴角笑意不自觉地扬起了几分,“嗯,千千岁就可以了,活到万万岁那不成了万年龟了?” 反正只要能跟她寿命相当,不管多少岁都可以。 “万年龟?”九倾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古怪之意,“那活上千年的是王八?” 夜瑾顿时一噎。 千年王八,万年龟? 这话锋好像不对,今天明明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天都城的子民都在以看神女谪仙的眼神敬仰着他们,他跟九倾却在这谈论千年王八万年龟的话题…… 嘴角抽了抽,夜瑾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挽上了九倾的,两手交握,所有的情绪都体会在掌心的温度和指尖的颤抖之中。 “倾儿,你累不累?”夜瑾开始担心起九倾的身子。 九倾道:“没事的,不用太过担心。” 夜瑾轻轻地嗯了一声。 钟鼓齐鸣,百乐奏响,礼炮喧天。 皇宫九道宫门皆开,代表了皇族最隆重的盛典开始,御林军全部出动,严守着每一道宫门。 金丝织就的红毯,从皇宫正阳门一路铺到千重殿宇中那最尊贵的大乾宫正殿。 御林军肃立两旁,威慑赫赫。 女皇和帝君的銮驾一路行驶而来,沿途所有御林军恭敬跪拜,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秩序森严,气势凛然。 一身玄色袍服的宸王自前方迎驾而来,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将正殿阶前率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叩拜倒地,高呼千岁万岁。 銮驾暂停,周遭一片寂静如雪,偌大的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片肃穆而庄严的气氛。 夜瑾有些紧张,掌心都出了汗。 九倾察觉到他的忐忑,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掌心,给予无声的安抚。 让人近乎窒息的安静持续了不长时间,礼官高呼一声:“恭贺女皇和帝君成亲大喜,恭请陛下进大乾宫行成亲大礼!” 第1423章 登基并成亲大典3 成亲大礼? 夜瑾心下微愣,又一次出乎意料。 他以为他们的成亲大礼只是在登基大典上一起走个过场,圣旨宣布封他为帝君就足矣,没想到…… 九倾偏头,朝他嫣然一笑:“夫君,我们该成亲拜堂了。” 夜瑾一呆。 难道也是跟普通人成亲的形式一样?他之前完全都没敢想还会有这个过程。 然而,夜瑾转头看了看,外面皇室宗亲和朝臣跪了一地,便是宸王也在其中,那么,拜堂仪式由谁来主持? 九倾的父皇和母后可都游山玩水去了。 正想着,九倾已经挽着他的手,下了銮驾,抬眼看了看眼前庄严威慑的大乾宫,须臾,举步拾阶而上。 西陵皇帝夜昊和皇后晏雪,此时就待在大乾宫最上首的宾客席上。 一对璧人仿佛踏着金光而来,天地日月在他们身后尽失色,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了这对女皇帝君身上,惊艳、震撼、敬畏、艳羡、祝福,千般色泽在眼底随波翻涌。 帝君一袭红色红丝鲛绡束腰袍服,勾勒劲瘦峻拔的身段,衬托着夺目绝世的容颜。 女皇一身尊贵的红色鸾服,容颜清丽脱俗,一双美眸仿佛承载着万千琉璃光芒,眸心色泽宽容到能包容万物,朱红色唇瓣勾起欣悦的弧度,含笑间,周身弥漫出无上尊贵雍容的气度。 如遗世独立的凤凰,尊贵明艳,高不可攀。 两人同穿红色袍服,既是登基亦是成亲,光芒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大殿里的夜昊夫妇和肃立一旁的礼官看到两人相携而来,神情都有些恍惚失神。 太美…… 活脱脱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踏进奢华的大殿,夜瑾脚步沉稳地朝前迈步,出于好奇,他不动声色地抬眼,下一刻却倏然愣住。 大殿正前方高高的位置上,赫然端坐着两个人——那个号称离开天都城去游山玩水已经三月有余的皇帝皇后。 “愣着做什么?”九倾淡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手被挽着朝前走去。 早在半个月之前,九倾就发出了消息给这两位出去游山玩水的爹娘,告诉他们自己有孕的消息,并淡言,若此番成亲大典上看不到他们的身影,那么以后他们就再也不必回来了。 轩辕重纵然是如何心虚于面对夜瑾,在女儿一生仅此一次的大典,他可不敢不回来,况且九倾还怀有身孕。 跟随身后而来的皇室宗亲,齐立两旁的文武百官,以及主持大典的礼官,眸心都难掩惊艳。 “吉时到,新人拜堂——” 礼官高呼的声音落下,夜瑾和九倾同时驻足。 “一拜天地!” 九倾没有再往前走,而是挽着夜瑾的手转身,面朝着殿外,叩拜天地。 夜瑾虔诚地在心里感恩上苍,深深弯下了自己的脊背。 礼毕,两人起身,转身往殿中徐行。 “二拜高堂!” 礼官高喝落音之际,两人已经走到了大殿正前方丹陛之下。 九倾放开了夜瑾的手,两人同时驻足,跪下。 第1424章 登基并成亲大典4 轩辕重眼底划过喜悦和震动,还有一丝歉然。 跟他并列坐在一起的皇后激动地连道了三声好,眼底隐有晶莹的水渍浮现。 “夫妻对拜——” 夜瑾伸手将九倾从地上扶起,小心翼翼地动作就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抬眼间,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凝视,万千情意尽在其中,含笑的眸光染上了千丝万缕的柔情,让人恨不能溺毙其中。 夜瑾率先跪了下来,宣告着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永远的臣服。 九倾随后屈膝,夜瑾看着眼前女子,情不自禁地自唇畔吐出一句话,“倾儿,我爱你,天荒地老不褪色。” 殿中齐齐愕然安静了下来。 帝君大人真……直白。 九倾轻笑,眸心熠熠生辉,“我亦然。” 两人柔情蜜意地凝视了片刻,缓缓弯腰对拜。 “礼成!”礼官继续高喝,“恭请皇上授传国玉玺,帝君印玺!” 轩辕重自龙椅上站起身,旁边两个内侍手里各捧着一个黄金托盘,躬身上前。 轩辕重接过第一个黄金托盘,轻撩袍服一步步走下殿阶,直达九倾面前,将手里托盘隆重地递交地她的手上,“倾儿,南族江山以后就交给你了,切莫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凡事以南族国祚,天下苍生为先。” 九倾轻跪而下,“儿臣定不敢忘。” 轩辕重点头,九倾接过金盘,安静地看着托盘上被黄布轻轻覆着的玉玺。 第二个手捧托盘的内侍顺阶而下,走到轩辕重跟前。 轩辕重从他手里接过托盘,郑重地递交到夜瑾手里,“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必记得你曾经的誓言,入了南族皇室,需一切南族国祚为先,不得做出任何有损南族江山社稷之事。” 夜瑾撩袍轻跪,恭敬地双手接过金盘,“臣婿绝不敢忘。” 轩辕重点了点头,夜瑾接过金盘,上面同样放置着被黄布轻覆着的一尊印玺。 轩辕重无声叹了口气,压下心头澎湃的情绪,淡淡一笑:“都起来吧。” 夜瑾一手端着金盘,一手扶着九倾,不忘叮嘱:“小心点。” “鉴于新人已经行了成亲大礼,并且九倾有了身孕,朕……咳,本太上皇特许送新人回凤寰宫休息,宣太医给进女皇宫中诊脉,务必确保大小均安。” 内侍领命而行。 为了身子着想,夜瑾和九倾都没有推辞,拜别了父皇母后,跟众臣和夜昊夫妇道别之后,就出了大乾宫,坐上了自己的銮驾往凤寰宫而去。 皇后自凤椅上站了起来,步下殿阶,有些不放心地道:“本宫要去照看倾儿,这里皇上……呃,太上皇招待吧。” 说完,招呼了自己的贴身宫女,也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大殿。 轩辕重呆了呆,很快回过神,整了整神情道:“宸儿。” “儿臣在。”宸王躬身。 “这里你负责招待,本太上皇要去看看我的女儿。”说罢,也不等宸王和众臣反应,连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大殿。 大殿里,夜昊夫妇、楚祁夫妇和一干臣子面面相觑。 第1425章 这种事情,岂是儿臣能控制的? 夜瑾和九倾回到凤寰宫时,奉旨而来的太医也匆匆赶到,细细地为女皇陛下把脉之后,确定身体并无大碍,只要卧床休息半日别再劳累即可。 夜瑾放下了一颗心,等太医们都退下了,便拖了张椅子坐在窗前,刚要说些什么,外面响起一声“太后驾到——” 夜瑾一愣,连忙又站了起来,去迎接岳母大人。 “倾儿。”从皇后晋升为太后的姒云柔匆匆走了进来,侍女在前为她拂开重重珠帘,皇后径直走到床榻前,看着倚靠在床头的九倾,“你的身子如何了?有没有累着?太医呢?” “岳母太人。”夜瑾连忙接过话,“刚才太医来过了,诊脉之后说倾儿无碍,只是需要好好休息半日,不要再行劳累即可。” “是吗?”姒云柔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夜瑾把刚刚拖到床前的椅子挪到姒云柔面前,恭敬地道:“岳母请坐。” “夜瑾。”姒云柔看了他一眼,面色温和地道,“前些日子让你受苦了,那件事是大祭司和皇上不对,皇上事后也有些后悔,觉得挺对不住你的,希望你心里不要介怀才好。” “岳母大人言重了。”夜瑾缓缓摇头,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不满,“倾儿说小婿因祸得福,况且岳父大人也是无心之举,所以小婿不会介怀的。” “因祸得福?”姒云柔讶异地看着九倾,“什么福?” 九倾摇头轻笑,神秘兮兮地道:“不能告诉母后。” “真的不会介怀?”珠帘之外又一声音响起,夜瑾浑身神经一凛,转过头,看着拂帘而入的轩辕重,垂眼喊了声:“岳父大人。” 轩辕重走了进来,视线定格在夜瑾面上须臾,淡淡道:“你方才说不会介怀,是你的真心话?” 夜瑾闻言,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您老不再来破坏我跟倾儿的幸福,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介怀? 这般想着,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只恭顺地点头:“小婿说的是真心话。” 轩辕重闻言,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 不过轩辕重并没有过分纠结于这个问题,视线从他面上转过,看向躺在床上的九倾时,眼神顿时变得有些纠结,“倾儿,你怎么现在有孕了?自己身子伤了元气心里就没点数吗?怎么不等调养好了身子……” 九倾轻飘飘地截断了他的话:“父皇说的哪里话?这样的事情是儿臣能控制的?” 轩辕重一噎,眼角狠狠地抽了两下。 怎么就不能控制了? 如果九倾是个儿子,他一定好好教教他床笫之间该注意的事情,就算要孩子,也该先顾及一下自己媳妇的身体状态,可九倾是个女儿,现在有孕的也是这个女儿,做父亲的,轩辕重实在没脸做到从容镇定地跟她谈论这样的事情。 去跟夜瑾谈吗?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谈又有什么用?况且九倾身子为何元气大伤……说起来他都心虚。 第1426章 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我没事的,父皇不必担心。”九倾轻轻叹了口气,“我伤的是神识,不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轩辕重闻言,眉头微舒:“怀孕对你自己的身子也不会有影响吗?” 他其实并不太懂七字咒心法,也不知道元气和神识有多少关联,但是他知道女子身子弱的时候若是怀孕,会对身子造成更大的伤害,甚至危及性命都有可能。 九倾想了想,“这么说吧,我的身体相比以前的确有了些损伤,但怀孕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却是没什么影响的,只是怀孕的时候我不能闭关修习,也不能动用真气,所以身子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恢复成以前那般强健,需要等孩子出生之后才能自己疗伤修复。” 夜瑾在一旁听着,脸色微变,所以说……其实还是有点影响的对吧? 如果不是有孕,或许在登基之前的这几个月里她就可以恢复大半元气,就如他们没回来之前她说的话,回来休息三个月养精蓄锐,等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刚好就迎来了登基大典。 但是刚回来没多久,她就有了身孕,所以身子就没办法继续复原了。 想到这里,夜瑾不禁有些后悔,他应该多注意一下的,或者在明知道九倾身子弱的情况下,本该控制甚至是避免两人之间有肌肤之亲。 “总之这个孩子现在来了,那就是我命中注定应该在这个时候有个孩子,所以你们都无需去想那些如果啊,早知道啊什么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九倾淡淡一笑,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自己父皇听着,还是说给夜瑾听的,语气清淡平静得很,显见她自己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夜瑾默默瞅了她一眼。 轩辕重沉默了片刻,也淡淡点头:“反正你是神灵选择的南族之主,想来不会真的有什么危险,不过怀孕了保重身子还是需要的,所以这段时间……” 语气微顿,他皱眉看向夜瑾:“南族的政务你尚未接触过,这几天可以跟倾儿熟悉一下朝政,在这段特殊的时间里,尽可能的帮她多分担一些。” 夜瑾微愣,帮九倾处理朝政? 他并未想过这件事——或许应该说,为了避嫌,他总是下意识的避开朝政的事情,就算九倾说帝君可以参与朝政,有朝政决策权,夜瑾也从未想过这件事。 但是此时听轩辕重一说,他才真正意识到,即位之后的九倾是整个南族江山的主子,她的手里攥着南族所有朝政大小事,上至江山社稷,下至黎民百姓,都在九倾要治理的范围之中。 但是此时九倾有孕在身,又正值刚刚即位之后的政权更迭之时,除了朝务之外,还有很多繁琐之事需要一一处理,九倾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 夜瑾也并不愿意看着她太劳累。 所以他缓缓点头:“嗯,小婿知道。” “那个轻鸾姑娘能力不错,可以重用。”轩辕重说着,目光扫了一下周围,“她今日没在宫里?” 第1427章 你的身子要紧 九倾嗯了一声,“从浔州回来之后,至今尚未进宫。” 轩辕重闻言皱眉:“朕不是让她负责赈灾,以及暗中去查浔州案子?” 九倾淡淡道:“浔州的事情不简单,轻鸾在那里遇上了一些意外,之前三皇兄也受伤了,这段时间皇兄还在深入调查,至于轻鸾为何没有进宫,这大概要问皇兄。” 轩辕重闻言,脸色显然难看了一些,他心里原就有数,觉得浔州雪灾一事有所蹊跷,却没想到真的有隐情。 “轻鸾是此次赈灾和查案的主要负责人,如果她自己没有受伤,还能清醒的说话,并且没有任何嫌疑的话,以你皇兄的性子,不可能不让她进宫跟你当面汇报。” 九倾闻言,淡淡道:“皇兄当日禀报浔州一案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轻鸾,我也没有问他,所以不知道轻鸾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轩辕重当中有些无语了,“你心真大。” 九倾勾唇一笑:“不是心大,儿臣只是想看一场好戏而已。” 看一场好戏? 轩辕重当真不解了,什么意思? “总之这件事父皇也别掺合了,我心里有数。”九倾淡淡道,“事成之后,说不定在感情上如同冰山榆木一般的皇兄能突然开窍了。” 冰山榆木能开窍? 轩辕重倒是听明白了九倾的意思,只是压根不抱什么希望,自己那个大儿子什么性情,他最清楚。 不过轻鸾那个小丫头确实不错,聪明又伶俐,性格低调不张扬,如果能虏获宸王的心,倒也不失美事一桩。 “父皇母后这次出去游山玩水,玩得可开心?” 轩辕重默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姒云柔笑道:“挺开心的,母后来到南族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离开天都城去看南族的大好河山。” 九倾点头:“出去走走也是不错的,可以多了解一下民生。” “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那我跟你母后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轩辕重说着,转头看向夜瑾,“太医之前来诊脉的时候嘱托过什么事情,你给我记在心上,不许乱来。” 夜瑾一愕,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俊脸微红,连忙应下:“小婿知道,不敢再乱来。” 轩辕重轻哼了一声,朝自己的皇后道:“我们回去吧,让倾儿休息。” 姒云柔站起身,又细细嘱托了几句,便跟轩辕重一道离开了。 夜瑾这才在床边坐下了,“倾儿,你想吃什么?” “没什么想吃的。”九倾轻笑,“上来吧,陪我睡一会儿。” 夜瑾点头,脱靴子上了床榻,躺在她的身边,把这个已经成了他妻子的女子圈进了怀里。 “再三两日,夜昊就该回去了。”九倾淡淡开口,“回去西陵之前他们会先去一趟东幽,你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 夜瑾闻言皱眉,闷闷地道:“我就不去了吧。” “东幽毕竟是你的地盘,夜昊又是你的皇兄……” “但你的身子比较要紧。”夜瑾道,“我不放心离开你。” 第1428章 万无一失 九倾想说自己的身体没事,无需担心,但是夜瑾不等她说话,就很快道:“方才岳父大人还要我跟你多学一下处理政务呢,那我要是离开了,你一个人万一累着怎么办?你刚登基这几天会很忙,我要留下来替你分担一些。” 九倾沉默片刻,道:“那你皇兄……” “之前宸王安排在紫云山庄的黑翎卫可以帮忙。”夜瑾道,“还可以顺便帮我带个口信给温牧。” 九倾摇头:“你忘了夜昊身边还有楚祁夫妇,你不回去,楚祁难道不会怀疑夜昊为何要去东幽?” 夜瑾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皱眉想了片刻,他道:“要不跟皇兄说一声,让他命楚祁先回去西陵,皇兄可以在南族多留两日——” “一国之君不能任性。”九倾叹了口气,“登基大典已经结束,夜昊没有理由再留在南族。” 楚祁不是个傻子,他护驾而来,又怎么可能把帝后留在这里,自己先回去? 那怎么办? 夜瑾有些苦恼,沉默了看着她,良久才道:“反正我不想离开。” 九倾淡淡一笑,却没再说什么,闭上眼,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 三日后,夜昊和晏雪带着小皇子来告辞,九倾和夜瑾送他们到城外,兄弟二人做了告别,九倾朝晏雪和云初舞笑道:“以后有机会可以常来南族。” 晏雪和云初舞都笑着点头,可她们心里却无比清楚,她们现在不是在西陵那时候,坐着马车绕过一条街道就可以串门子,两国之间相隔遥遥之距,若没有重大事情发生,又怎么可能常来? 更甚者,今日一别之后,他们此生或许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车驾启程,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九倾转头看向夜瑾:“能确保万无一失?” “当然。”夜瑾扬了扬眉,“那可是我的侄子,不万无一失能行么?” 数日之后,西陵皇帝的銮驾到了南族境外在路上遇袭,刺客人数众多,神出鬼没,身手奇诡,楚祁和手下护卫拼死护驾,却依旧不敌,最终导致小皇子被劫,夜昊和楚祁亲自追击,刺客却如鬼影般转瞬从眼前消失。 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手里被抢,晏雪脸色惨白,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却最终没有任何办法。 夜昊和楚祁追击了一段,却只得了一封信:“想要孩子平安,烦请西陵帝后亲自走一趟东幽麒麟山,不许带其他任何人,否则后果自负。” 楚祁脸色冷厉,心头却被一股疑虑环绕,东幽是瑾王的地盘,这些人劫走小皇子,难道是想用皇子来胁迫瑾王? 但是让皇上皇后亲自去东幽,又是存着什么目的? 而且,楚祁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他带来的护驾将士,对方虽然武功诡谲,深不可测,却并未杀人…… 倒真是有些让人想不通了。 “皇上,臣觉得应该让瑾王知晓此事。”楚祁道,“万一幕后主使之人是冲着瑾王来的……” “不能冒险。”夜昊声音冷鸷,“我跟皇后先去一趟东幽,弄清他们的目的。” 第1429章 帝君贴心 夜瑾接到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几日,彼此他和九倾正待在御景阁里,六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史官都在书阁,等候九倾对登基之后的诸多事宜做最后的确认。 新皇登基,帝号为凤,为轩辕皇族开国三千多年来的第二任女帝。 九倾对苏幕臣、湛祺、风云涧的职务做了一些调整。 风云涧领大理寺卿一职,湛祺入了内阁为学士,苏慕臣提拔为殿中侍御史,三人皆授三品官衔。 朝上老臣并未有大幅度变动,但年轻臣子的天下已经到来。 忙了半日,夜瑾给九倾递了杯温水,“时间差不多了,倾儿,你该休息了。” 九倾缓缓喝了口温水,抬眼看向案前数位大臣,淡淡道:“今日就到这儿,针对朕方才所说,各位回去拟个折子,明日呈到御案上来。” “臣等遵旨。”众人行礼,恭敬地告退。 待一干老臣新臣鱼贯退出书阁,夜瑾收回目送的视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倾儿,他们怎么这么乖?” 虽然他已经被封了帝君,也拥有决策朝政的权力,但在女皇跟各位众臣商议大事时擅自打断,这些威风八面的老臣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这一点夜瑾可是心里敞亮得很。但是很奇怪,方才居然没有人表现出不悦,也没有人对夜瑾的言行斥责一句。 九倾喝了半杯温水润了润喉,闻言淡笑:“他们都知道我有了身孕,也知道帝君贴心。” 这么简单? 夜瑾眉头抽了一下,心里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便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夜瑾道,“皇兄和皇嫂已经入了东幽,楚祁和手下护驾的将士全部留在了边境,言定七日之后返程,若七日之后皇上和皇后到不了边境,楚祁会带人入东幽境内。” “一国之君的安危至关重要,楚祁对夜昊又是忠心耿耿,最后能答应这个要求想必也是不易。”九倾道,“不过七日时间足够了。” 九倾完全能想到,说服楚祁守在边境这件事本身就不容易,他护驾而来,没能保护好小皇子,已是自知有罪。若皇帝皇后再在东幽出了什么事情,西陵立即就会陷入一场毁灭性的内乱,后果会怎样楚祁想都不用想。 夜瑾点头:“嗯,楚祁送来的信告知了我所有,希望我暗中帮忙调查。” 站在楚祁的角度来说,小皇子被劫,皇上和皇后只身入了东幽,最大的可能就是冲着夜瑾而来——就算判断有误,夜瑾毕竟是东幽天子,他出手才能最快弄清事实真相。 可惜就算楚祁如何聪明,他也绝对想不到此事就是夜瑾一手策划的。 “宸王手下的黑翎卫沦落为山贼刺客……”九倾嘴角一抽,“你该庆幸宸王居然真的答应了你这个荒谬的要求。” 夜瑾撇了撇嘴:“要不是放心不下你,我才想不出这么损的招。” 他还在这呢,她忙起朝政来都没完没了,要是他不在,她还不废寝忘食? 第1430章 宣战 九倾淡淡一笑,“既然如此,过来帮我批了这些折子。” 说着,她站起身离开书案,走到花梨木山水画镂空的屏风后,慢慢在软榻上躺了下来。 夜瑾跟了过去,蹲身帮她脱了鞋子,拿了条柔软的毯子盖在她身上,“那你先睡一会儿。” “嗯。”九倾懒懒地闭上眼,“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拿不定主意的,都可以问我。” 夜瑾应了下来,弯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目光柔和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往书案后面走去。 刚刚登基政务就堆积了很多,夜瑾是东幽天子,批折子对他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大多都是一些登基之事需要改革的各项琐事。 书阁里很安静,紫陌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看到夜瑾坐在案后批阅奏折,她讶异了一下,抬眼间透过镂空的屏风看到了她家陛下在休息,书阁里气氛静谧而美好。 将茶水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紫陌给夜瑾倒了杯茶,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都说帝王之家无真情,可在紫陌看来,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家也照样可以把日子过得如深山隐居一般宁静祥和。 你在我心,即便是嘈杂闹市也如世外桃源。 …… 时间转瞬又过了三日,早朝之后,九倾坐着銮驾回到凤寰宫,却见有些日子没见的轻鸾出现在了御景阁。 “参见殿下。”轻鸾恭敬地行礼,话音落下才想起九倾已经登基为帝,从容地改口道:“奴婢参见女皇陛下。” 九倾轻笑:“免礼。” 话落,九倾转头看向跟自己寸步不离的夜瑾,淡淡道:“帝君留在这里帮我批阅奏章,我跟轻鸾出去走走。” 夜瑾点头:“你小心点,让紫陌随身跟着。” “嗯。” 虽现在正当夏季,烈日炎炎,但走在凤寰宫后面的园子里,沿着清风徐徐的长廊闲庭信步,却是别有一番怡人滋味。 长廊外各色极品兰花盛开,丝丝缕缕清香萦绕在鼻翼,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情,面上神情也变得柔和而轻松。 “前些日子在浔州辛苦了。”九倾淡笑着开口,“浔州之事牵扯应该挺广的,是不是?” 轻鸾点头:“浔州隐藏着一股很庞大的势力,或许应该说是一个传承了很多年的庞大家族,历经无数代人的隐忍和发展,如今枝繁叶茂,势力深厚,轻易无法撼动。” “轻易无法撼动?”九倾漫不经心地勾唇,“这是你的结论,还是他们自己所以为的底气?” “他们自己以为的底气。”轻鸾也是淡淡一笑,“之所以有此次雪灾一事,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底气已经足够了,隐忍了这么多年,他们不想再忍,所以以一种不太直白的方式向朝廷宣战。” 宣战? 九倾转头看着轻鸾。 “他们也同时是在试探着朝廷的力量。”轻鸾声音清透,温和而淡定,“在王爷拿着那份名册离开浔州的当晚,浔州举办了一次隆重的庆功宴。” 第1431章 暗招 为什么举办庆功宴? 九倾笑了笑,因为他们觉得大名鼎鼎的宸王竟然也是如此好糊弄,那么新登基的女皇陛下大概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毕竟还是一个女流之辈…… 所以关于灾情一事,他们的目的不在贪墨那点银两,而只是试探皇族的深浅。 “若只凭那么一次试探,就确定皇族无可畏惧,却未免太草率。”九倾偏头,“他们应该还有别的暗招才对,毕竟如果当真隐藏了那么多年,那么便能说明他们的耐心是足够的,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轻易犯下冲动的错误。” “陛下说得对。”轻鸾点头,“他们的暗招是我。” 九倾闻言转头,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面上没有任何讶异之色,似乎对她说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奴婢自出生之日起,就没有任何关于爹娘的记忆,十四岁之前一直在郦城一个富人家里做侍女。”轻鸾轻声开口,和盘托出自己的过往,“但是十四岁那年,富人要搬家,迁到了邻城浔州,临行之前他们说那边不缺服侍的下人,因此除了老爷夫人和少爷身边最亲近的侍女书童,以及管家之外,其他人就都被留在了郦城。” 轻鸾站在廊上,静静地注视着园子里的风景,“留在郦城就意味着我们要自己找活路,因为老爷不会再发我们工钱,也不会给我们饭吃,但是包括奴婢在内的几十个姑娘的卖身契都在老爷手里,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老爷一家临走前也没有要把卖身契还给我们的意思。” 奴婢的卖身契攥在主人手里,就代表她们不是自由的人,也不能自主去找活干,更没有权利去任何人家里再做侍女。 这一点九倾心里却清楚的,所以她几乎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淡淡道:“当初你以为卖身契攥在那老爷手里,但是老爷一家全部搬走了之后却没有还卖身契的意思,你们之中就无人提出异议?” 轻鸾摇头:“婢子身份低下,说话根本没有什么分量,老爷夫人只回了一句,等以后安置好了还会把我们都带过去,如此便阻断了所有的疑问。” 之后,她们却并没有等来任何人,富商的宅子里留了一些食物,可以让她们应付一些日子,她们只要安心地做些打扫的工作即可,可她们当时并不知道,那座宅子已经卖出了,等新的主人搬来并得知她们的卖身契还在原主人手里的时候,只能把她们这些侍女都赶出来。 偌大的郦城,却从此没了她们容身之所。 想要活着,就需要想办法解决温饱问题,可她们只是一群柔弱女子,又不能去偷去抢,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正当走投无路之时,城中官兵开始张贴告示,说是朝廷要选宫女,年龄要求在十三到十六岁之间,长得标致一些的都可以。”轻鸾轻轻吁了一口气,“于是我们几个人凑了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散碎银钱,雇了一辆马车,便满怀希望地来了天都城。” 第1432章 阴谋 可轻鸾当时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从头至尾,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人为的算计。 她在富人家里为奴是算计,富人搬家是算计,城中张贴的告示也是一次算计。 而他们算计的人,只有轻鸾一个。 十几个侍女一起坐车往天都城而来,他们穿着朴素,并且为了尽可能地避免遇上危险,还刻意把脸弄脏,看起来就像难民或者叫花子,就算是遇上山贼或地痞流氓,都不会对她们起心思。 可偏偏她们一路走来,十几个人一直在少,不是病了就是死了,或者被人捉走了,而到最后,仅有的那一点盘缠用完,轻鸾和其他三个人连买个馒头的钱都不再有。 饿了几天,头昏眼花,破落的马车上最终只剩下了轻鸾一人,并且最终也难逃被饿婚过去的命运。 “奴婢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宸王府了。” 九倾静静地听她说完,须臾,淡淡到:“宸王知道你的过去?” “知道。”轻鸾点头道,“奴婢不曾有过隐瞒,包括卖身契在那位老爷手里的事情都如实跟王爷说了,后来王爷应该去调查了一番,知道奴婢说的是事实,便没有赶走奴婢,而是让奴婢在王府里住下了。” 九倾点头,“以宸王的身份,只要确定了你的来路没有问题,想来也不会刻意去拿回你的卖身契,因为没必要。” 而幕后之人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安排了一出又一出,就是为了让轻鸾的背景看起来自然,轻易看不出可疑之处。 轻鸾缓缓点头,是啊,完全没必要。 一个小小的侍女而已,谁也不会拿着卖身契来天都城找宸王要人。 于是她就在辰王府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两年。 “这次奴婢奉旨去浔州赈灾,陛下应该已经知道奴婢失踪一事……”轻鸾垂了垂眼,低声道,“有人把奴婢带到了一处隐秘的庄园里,告诉了奴婢一件事,他们说奴婢是他们主上的女儿,也是前朝皇室的血脉。以前发生在奴婢身上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们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能够以一种不会让人怀疑的方式把奴婢送进天都城权贵之家。” “他们说,奴婢身上背负着复国的重任,他们隐藏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筹谋了这么多年,如今复国的时机已到,若计划能成功,那么奴婢以后就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九倾挑眉:“你不信他们说的?” “奴婢一个字都不信。”轻鸾笑了一下,“若真是公主,他们又岂会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不过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奴婢以前根本不曾见过他们,就算真的是他们主上的女儿,那点未曾谋面的血缘关系,也没办法驱使我违背心意去背叛王爷。” 九倾驻足栏前,倚着廊柱欣赏园子里随风起舞的兰花,语气漫然:“这些宸王知道吗?” 轻鸾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王爷还不知道。” 九倾笑了笑:“你为何不说?不怕他误会你?” 第1433章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1 轻鸾沉默了片刻,淡淡道:“王爷已经怀疑我了,这几天一直在审问我。” 审问? 九倾淡淡一笑:“还没有审问出结果,他怎么会让你进宫?” 所以这些日子轻鸾之所以没有出现在宫里,就是因为宸王在怀疑并审问于她? “我说我会跟陛下说明真相。”轻鸾道,“如果陛下要处置我,我绝无怨言。” 九倾眉头抽了抽,目光有些古怪地看着她:“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轻鸾眸心划过一丝怔忡,轻声道:“陛下觉得,王爷心里……有一点点在乎我吗?” “显然是有的吧。”九倾轻笑,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可怀疑的,“就算是养一只小猫小狗,时间这么久了也会有点感情的,况且是你这么一个活生生俏玲珑的小姑娘,或许这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 “而且如果皇兄不在乎你的话,这会儿你已经被打入天牢了,他不可能亲自审问你。” 让宸王心里生出了怀疑,那基本上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对上轻鸾沉默间若有所思的表情,九倾道:“宸王手底下的黑翎卫可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如果宸王把你扔到黑翎卫训练营,你就可以好好品尝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宸王若想弄清楚真相,只要把轻鸾往训练营一丢,不出一日时间即可真相大白。 但是从浔州回来这么长时间,他居然还在审问的阶段,显然说明他并没有打算把轻鸾放给别人审问的意思,而且心里虽然有疑虑,对于浔州的事情,他心里也有隐隐有了个底,但是很显然,他应该是选择相信轻鸾的—— 或者至少可以说,在确定轻鸾是叛徒或者奸细之前,他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来给轻鸾定罪。 所以潜意识里,他也是宁愿相信轻鸾是无辜的吧。 “我觉得让王爷怀疑我,也没什么不好。”轻鸾沉默了须臾,低声道,“至少……他这些日子呆在王府里的时间比以前多了许多,目光放在我身上的时间……也比以前多了许多。” 九倾闻言,霎时有些无语。 如果以这样的方式让宸王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陛下能不能帮我一件事?”轻鸾抬头,眼底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你要朕帮你什么?” 轻鸾退后了一步,屈膝跪了下来:“奴婢进入天都城是为人所迫,但是怀着目的接近宸王却是事实,奴婢自知有罪,愿受陛下处置。” 九倾表情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姑娘大概是疯了。 “轻鸾。”九倾抬手,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你这是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轻鸾摇头:“一个小小奴婢的性命,本就没那么重要。” 没那么重要? 九倾静静地看着她,眸心色泽幽深,良久,才淡淡道:“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朕可以成全你,但是任何后果都需要你自己承担。” “奴婢知道,也做好了心里准备。” 第1434章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2 九倾刚走下九曲回廊就看到夜瑾迎面走来,转眼到了眼前,并无比自然地把她拥入怀里,温声道:“谈完了?” “嗯。”九倾点头轻笑,“谈完了。” 说着,两人并肩转身往御景阁而去,“你呢?奏折都批完了?” “差不多了。”夜瑾道,“还剩几件事需要你拿主意,我放在一旁了。” 说完,他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了一下:“轻鸾小姑娘回去王府了?” “没有。”九倾淡淡道,“她身份可疑,不能再回王府。” 身份可疑? 夜瑾眨了眨眼,目光微垂,看着她嫩白的耳垂,低声咕哝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是我在打什么主意,而是轻鸾身份确实可疑,为了南族江山社稷的安稳,必须从重处置。”九倾说着,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况且朕可没有冤枉她,是她自己这般说也这般要求的。” 夜瑾闻言微愣,随即蹙眉,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小白兔胆子不小啊。” 此言一出,九倾唇畔笑意加深了些许,“的确胆子不小。” 胆子不小,所以才敢算计宸王。 不过这件事本身是无伤大雅的,说算计也不完全正确——更准确地来说,只是小白兔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想用一些特别的方法来确定宸王的心思而已,所以九倾乐得配合她,顺便继续看好戏。 已经明白了这两个女子心中盘算的夜瑾,闻言就不再出声了,反正这件事跟他无关,跟九倾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小白兔自己做下的事情,不管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都该由她自己承担。 回到寝宫,夜瑾道:“你先躺一下,我剥葡萄给你吃。” 九倾笑了笑,没反对,径自在软榻上半躺了下来。 夜瑾在几案上的果盘里拿出一串新鲜饱满的葡萄,拿了另外一个空的盘子,拖了把椅子坐在榻前,开始耐心地伺候娘子。 无声站在一旁的紫陌看着夜瑾,心想自己果然失宠了,自从她家陛下有孕开始,这位帝君大人可是伺候得无微不至,所有有关九倾的事情从不假他人之手,连她这个贴身侍女都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心里嘀咕了几句,不过除了这点小小的抱怨之外,对于如今九倾跟夜瑾的恩爱,紫陌是打心底里觉得高兴的。不管是以前的瑾王还是如今的帝君,在九倾面前的态度从不曾变过,深情爱意在言语行动之间体会了一个淋漓尽致。 每次两人独处的时候,气氛总是温馨而美好的,让人不忍打破,所以紫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给他们留下一室静谧。 九倾吃了几粒就开始闭目养神,夜瑾放在葡萄坐在一旁给她捏着小腿脚踝,动作舒缓,力道不轻不重,伺候得九倾舒服极了,面上忍不住流露出满足的表情。 夜瑾看着就忍不住心动,倾身过去,如春风和煦般在她脸上印下一吻,无声地在心里说了句,爱你。 第1435章 女主天下的预言1 午膳之后,夜瑾和九倾去了园子里散步乘凉,两人刚在凉亭里坐下,紫陌就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道:“陛下,大祭司命人来传话,说是请陛下和帝君去祭司殿一趟。” 大祭司? 夜瑾皱眉,下意识地看向九倾:“大祭司有事禀报,怎么不自己过来?” 他记得以前大祭司都是可以随时出入皇宫的,前任大祭司有事从来都亲自进宫见皇上面谈,从未有过让皇上去祭司殿的说法。 九倾啜了口茶,淡淡道:“我跟云昊说过,大祭司的职责是侍奉神灵,不得宣召,不允许擅自进宫,否则祭司殿的刑罚就是为他准备的。” 夜瑾瞬间无言。 是因为上一任大祭司数次越权,并肆无忌惮地算计谋害她所爱的人,所以在云昊刚入祭司殿之后,九倾就对他下达了这个不容违背的命令。 云昊跟司命不一样,他性格本身就没那么强势独裁,更何况他对九倾忠心耿耿,对于女皇登基之前下的这道旨意绝不会轻易违背。 “大祭司既然请我们过去,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九倾站起身,朝紫陌道,“备轿吧。” “奴婢遵旨。” 坐着轿子到了祭司殿,云昊率领祭司殿所有祭司恭迎,夜瑾小心地扶着九倾踏上殿阶。 待进入殿中,九倾淡淡道:“平身。” “谢陛下。” 云昊起身,主动开口道:“微臣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陛下禀报。” 九倾点头,朝殿中走去,“说吧。” “殿下请入卦宫圣殿。” 夜瑾转头看了云昊一眼,见他面上并没有什么担忧凝重之色,心里略略放松了下来。 他现在最牵挂的就是九倾的身体状况,只要九倾身子无恙,其他的事情都不算什么。 入了卦宫圣殿,云昊以神力打开宫壁上的八卦镜,眼前忽然呈现的一幕让夜瑾和九倾都有些意外。 ……居然是凤栖和一个容色美丽的女子。 这个女子夜瑾见过,知道她是凤栖的皇后,但是九倾没有见过,所以他主动道:“这个女子是凤苍的皇后。” 九倾点头,却并未开口说话,而是安静地看着卦镜中的画面。 “凤苍出现了一个女主天下的预言。”云昊站在一旁,恭敬地出声解释,“早在帝君从凤苍回来之前,这个预言就已经存在,并且成了一个修行的道士想要除掉凤苍皇后的原因,因为他认为女主天下这个预言指的就是这个女子。” 女主天下? 九倾皱眉:“女主天下又怎么了?如果她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并且最终能印证这个预言的真实性,那只能证明她命该如此,谁有资格干涉?” “可那个玄天道长却不这么认为。”云昊道,“因为他觉得男尊女卑才是正常的天道伦常,女主天下不该存在,所以为了避免预言成真,他一心想除掉凤苍皇后,并且为此几乎不择手段。” 九倾闻言,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视线回到了卦镜中。 第1436章 女主天下的预言2 卦镜中的一幕却似乎跟云昊说的有点出入。 “这是什么意思?”九倾奇怪地道,“女主天下跟她怀孕有什么关系?那位道长不会连人家夫妻之间的恩爱也要管吧?” 云昊垂眼道:“因为玄天道长后来发现女主天下的预言可能不会应验在凤苍皇后身上,而是她的女儿,所以他要阻止这个可能。于是在凤苍帝后身上动了手脚,彻底断绝了他们再行……鱼水之欢的可能,没有肌肤相亲,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怀孕生子。” 话音落下,夜瑾嘴角剧烈一抽,心里下意识地想着,这位玄天道长大概是嫉妒人家夫妻恩爱吧,所以才折腾出这么多的事情,真是够无耻的。 “玄天道长?”九倾冷冷一笑,“朕看他跟司命一样,都是让人讨厌的东西。” 夜瑾挽着她的手,以指尖细细地刮着她的掌心,给予无声的安抚。 九倾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云昊,“你的意思是什么?” “微臣前几日给陛下卜了一卦,陛下和帝君的第一个孩子会是个女孩,而且这个孩子出生之后,五年之内,陛下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夜瑾皱眉,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缓缓舒展开来,“一个孩子也可以了,倾儿身子需要调养,这个孩子出生之后,我们暂时也不打算再要孩子。” 五年之内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对于九倾的身体来说是有好处的。 况且他们都还年轻,过几年再要孩子也没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九倾是女皇,仅有一个子嗣未免太单薄,夜瑾根本不想让她再承受怀孕生子之苦。 九倾想得却比夜瑾深远一些,听了云昊的话,她心有所动,沉默了良久,才淡淡道:“五年之内不能有第二个孩子,也就是说,在登基之后的这几年之中,朕只会有一个女儿,而五年之后情况会如何,暂时还不得而知。” 云昊点头,“是。” “所以如果要稳住江山,最好的办法是让这第一个孩子成为储君,出生之后就以帝王的标准教导。” 云昊依然垂眼:“微臣就是这个意思。” 反正南族臣民对于女主天下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异议,他们的接受程度很高,不必担心引起朝臣的不满。 “此事没什么不可行的,立了储君之后,以后是否还会再有第二第三个孩子,就变得不是特别要紧了。”眸心闪过一抹深思,九倾想了片刻,朝云昊道:“但是一国之君却不是儿戏,就算是朕的孩子,也不一定生来就有君临天下的天赋和魄力,如果她资质愚钝,不适合成为一国之君,又该如何?” “这就是微臣今日请陛下和帝君过来的目的。”云昊转头看向卦镜之中,“目前凤苍帝后所中的毒无药可解,唯有将他们身系的预言转移,才能化解这次尴尬的劫难。” 预言转移? 九倾眉眼微动,很快就明白了云昊的意思,“把女主天下的命格转到朕的孩子身上?” 第1437章 她的身份有问题? “是。”云昊道,“如此既解决了他们的困境,也能让陛下和帝君于孩子一事上彻底安心,算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 九倾转头看向夜瑾:“你怎么看?” “你的安危最重要。”夜瑾道,“况且凤苍帝后于我有恩,帮他们解决了这困境也没什么不可以。” 说完,夜瑾才想起了什么,朝云昊道:“这个转移命格的过程有没有什么危险?” “危险倒是没有。”云昊道,“但是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夜瑾闻言放下心来,只要对九倾的身子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其他的都无所谓。 “这件事你看着办吧。”九倾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有所顾忌。” 云昊躬身:“微臣遵旨。” …… 九倾和夜瑾回到宫中已是傍晚时分,宫人回报说,宸王已经在凤寰宫外等候了半个时辰。 “来的好快。”夜瑾有些意外,转头看向九倾,“倾儿,你觉得宸王对那只小白兔到底有没有一点意思?” “我怎么知道?”九倾睨了他一眼,“你很关心宸王的感情生活?” 夜瑾连忙摇头:“我只关心你会爱我多久。” 九倾失笑:“关心一下你曾经的师父也没什么不可以,毕竟看冰山慢慢融化,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微微挑了下眉,“难道你不期待?” 冰山融化…… 夜瑾想了想那个画面,最终还是觉得:“就算冰山能慢慢融化,他也不可能如我这般爱的死去活来。” 九倾霎时无语。 怎么尽说实话?而且什么时候都不忘夸奖自己一番。 不过,爱的死去活来……算是一种夸奖吗? 九倾摇头轻笑,抬眼间刚好看到了站在凤寰宫外面的宸王。 一袭黑色戎装,身姿高大挺拔如松,衬托出他周身铮然凛冽的气势。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宸王都是这一副杀伐果断冷漠如冰的模样,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冰山融化……九倾还真有些期待了。 “皇兄。”九倾主动开口,声音清淡,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宸王转过身,扶膝行礼:“臣参见陛下。” “皇兄平身。”九倾淡淡一笑,“皇兄站在这里,是有事要跟朕说?” 宸王点头:“是。” 九倾举步,缓步拾阶而上:“去书阁吧。” 宸王不发一语,沉默的跟在九倾身后。 进了书阁,九倾在御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夜瑾安静地走到一旁,倒了两盏热茶过来。 一盏递给九倾,另一盏放在了宸王面前。 但是很显然,宸王的心思并不在喝茶上,而是抬眼看向九倾,淡淡道:“听说陛下把轻鸾关进了牢里?” “皇兄消息挺灵通的。”九倾淡淡一笑,随即漫不经心底地道,“不过皇兄不必担心,轻鸾已经一五一十地跟朕说了,之前她所有的背景和经历,皇兄都有调查过,但是因为幕后之人算计得太自然,所以皇兄没有察觉到她的身份有问题也属正常,朕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迁怒皇兄。” 第1438章 同领罪责 迁怒? 宸王所关心的并不在此,而是……轻鸾的身份有问题?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在王府里发生的事情,他眉心微皱,沉默了良久才道:“她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他曾不止一次问过轻鸾,但是她始终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为何刚到了宫里,九倾就知道她的身份有问题? 九倾端起夜瑾特意为她准备的花茶,缓缓轻啜一口,片刻之后才语气淡然地道,“早上轻鸾进宫,朕针对浔州的事情问了她一些问题,她的回话让朕觉得可疑,并且很多事情听起来都不太对劲。朕细细询问了一番,但是最终她却选择给了朕真假参半的答案,再联想前些日子浔州发生的事情,朕认为轻鸾的身份可疑,所以命人将她关了起来。”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着宸王,目光里隐含一丝叹息之色,“轻鸾聪明伶俐,性子低调柔和,朕挺喜欢她的,本来打算给她封个官职……然而江山一事不容儿戏,也容不得朕感情用事,任何人抱着目的待在朕的身边,朕都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件事朕想交给皇兄去调查。” 宸王抿唇,声音淡漠:“陛下觉得轻鸾是图谋不轨之人?” “还不能确定。”九倾道,“但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刑部那边朕会让他们抓紧审问,皇兄也可以暗中去调查一番。” 刑部那边? 宸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这一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些,但是冗长的沉默之后,他却静静跪了下来,一反常态地开口道:“轻鸾的事情臣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陛下如要治罪,臣应该同领罪责。” “皇兄。”九倾皱眉,“这件事还在调查,轻鸾是否有罪暂时还尚未确定,你不必急着认罪。” “倾儿。”夜瑾站在一旁,似乎有些担心,“那个……既然暂时还不能确定轻鸾有罪,为何把她交给刑部?如果最后查出她是冤枉的……” “轻鸾身份不单纯,这是事实。”九倾淡淡道,“所以理所当然地应该让刑部审问,如果最后确定她无罪,朕会释放她。但结果未出之前,朕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也只能如此。” “可轻鸾姑娘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夜瑾眉头皱了皱,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迟疑和不忍,“刑部会不会对她用刑?如果最后查出她是冤枉的,但是她却熬不过大刑,又该如何?倾儿,我觉得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 “夜瑾。”九倾蹙眉。 夜瑾默默闭了嘴,“抱歉,我不该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 九倾倚在椅子里,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如果是其他的事情,朕自然可以宽容,就算只是看在皇兄的面子上,朕也不会对她过分苛责。” 但是牵扯上江山国本,轻鸾已经触犯了一个君王最大的逆鳞,不容轻饶。 最后这句话九倾虽然没说出口,但言外之意已经很清楚,夜瑾听得懂,宸王也同样听得懂。 第1439章 按章办事 轻鸾之前这段时间的表现的确让九倾满意,甚至连皇上都对她赞不绝口,觉得此女堪当大任,但是一次浔州之行,却猝不及防地改变了她的命运。 这一点,却是连宸王都没有料到的。 书阁里气氛变得有些凝滞,九倾目光微转,看向还跪着的宸王,淡淡道:“皇兄请起吧,朕心里清楚皇兄的忠心,也知道皇兄一直以守护南族为己任,所以轻鸾的事情跟皇兄无关,朕也并非是非不分的人。” “陛下。”宸王垂眼看着白玉宫砖地面,声音依旧淡漠没有起伏,“轻鸾是臣带回王府的女子,在踏入王府的那一瞬间,她的事情就已经跟臣绑在了一起,臣无法置身事外。” 九倾闻言蹙眉,语气微冷,不自觉间带上了为君者的威仪:“皇兄的意思是什么?逼朕放了轻鸾,还是想要朕把皇兄一同送去刑部?” “臣不敢。”宸王道,“但是臣可以确定,轻鸾对所有的阴谋一无所知,就算她的身份有些可疑之处,却也是因为背后推手的算计。然而正如帝君方才所言,轻鸾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刑部的审问方式她只怕吃不消。” “皇兄,朕只是按章办事。”九倾道,“不能因为她是一个柔弱小女子,朕就要擅自更改南族的律法。” “但是南族律法之中亦有一条,若被怀疑有罪之人尚未定罪,其父母兄长姐妹都可以为其作担保,但必须是心甘情愿,并且可以从重处置。” 话音落下,夜瑾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宸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他以为……宸王充其量也就是为轻鸾辩解一番,毕竟他素来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不可能知法犯法,同样的,也不可能徇私包庇。 然而他却完全没有想到,宸王居然……他的意思是说,他愿意代替轻鸾入罪? 可轻鸾本就无罪啊。 嘴角抽了抽,夜瑾转过视线,安静地给自家娘子捏起了肩膀,什么话也不说了。 “南族律法中是有一条,朕也明白皇兄的意思。”九倾被夜瑾伺候的舒服,索性越发放松了身子靠在椅子上,沉沉地叹了口气,“阴谋造反一事素来牵动君王的神经,每次遇上这种事情,都免不了会有无辜之人被牵扯进去。先祖皇帝为了尽可能地避免错杀无辜,制造更多的血案,就制定了一条特殊情况下可以宽赦的律法,意思是说在被牵扯之人尚无罪证可以证明其有罪的前提下,若有父母兄弟或者上司愿以性命为其担保,那么法律之外也不是没有宽容的余地。” “但是谋反之罪素来都是牵连九族,因此所谓的父兄替罪担保就成了一句空谈,至于上司……就算是心甘情愿,那也要有足够的威信和在朝上的分量,当然,皇兄的分量和威信都是毋庸置疑的,可皇兄知不知道替罪担保的意思?” 夜瑾眉心一蹙,替罪担保? 第1440章 南族律法 宸王尚未说话,九倾就淡淡道:“替罪担保并非释放被担保之人,就拿轻鸾的例子来说,如果皇兄要替她担保,那么皇兄就要跟她一起被关进刑部大牢接受审问调查,期间轻鸾可以免除严刑拷问,但是替罪的人就必须承担她所需要承担的一切,甚至加倍,而这个结果要持续到最终案子结束,所有的一切都调查清楚为止。” 说到此处,九倾眉眼微挑:“但是皇兄应该清楚,特殊的律法有太多的限制条件,比如身份。皇兄是南族皇室血脉,血统尊贵,在无罪的情况下是不允许任何人对皇兄动刑的——当然,天子亲自下旨除外。” “可皇兄更应该知道,自己身为南族第一亲王兼护国大将军,责任重大,手里掌握着比千军万马更能震慑人心的黑翎卫兵权,若为了一个女子入刑部大牢,被那些官阶比皇兄低上许多的刑部官员审问,甚至是让身份低微的狱卒对皇兄动刑,皇兄不觉得这件事很荒谬么?皇兄觉得谁敢你对你动手?只怕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也不敢。” “退一步讲,就算撇开这些不谈,若以后真相大白,皇兄和轻鸾最终都得以无罪释放,但是入了一趟刑部大牢,对于皇兄的身体和威信又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而倘若有个万一,万一轻鸾的确是有罪的呢?那么皇兄因着这个担保,只怕要真正跟她同罪了——这所有的一切,皇兄都考虑过没有?” 九倾声音听着清冷,多了很多平素说话时没有的威仪和压迫感,一字一句清晰有力,有条不紊,将律法和理智融合,让人不得不陷入沉思。 夜瑾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咋舌,果然是他家倾儿,这样的君王气度简直古往今来都罕见,无需特意扬高声音,语调甚至没有一点起伏波动,但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丝毫无法反驳。 而自始至终沉默的宸王,在九倾话音落下之后,依然持续持续了很长时间。 他是宸王,宸王这两个字已经代表了一切,他对南族的律法所知并不比九倾少,所以心里很明白,九倾所说的字字句句皆为真,让人没办法辩解质疑。 宸王也从来不是一个歇斯底里哀求纠缠的人,所以他的沉默,只是因为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却也没办法就此任由轻鸾在刑部大牢里被严刑拷问。 “皇兄。”九倾皱眉,“轻鸾虽然是皇兄带进王府的女子,但是跟皇兄其实并无多少亲密的关系。皇兄当初带她进王府,应该只是出于伸出一把援助之手的心思,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孤女饿死而已,如今证明她的出现根本就是一场人为的安排,那么皇兄何必再在她身上多费心思?” 宸王闻言,下意识地皱眉。 只是伸出一把援助之手? 当初或许的确如此,但是那个姑娘到底在王府里生活了两年…… 此时的宸王其实并不确定轻鸾在他心里占据了多少分量,他只是生出了一种护犊子的心理——当然,护犊子的前提条件是他可以确定轻鸾无罪。 第1441章 你真是幼稚 如果轻鸾确实抱着不善的目的而来,那么他绝不可能袒护。 “九倾,你这番话说得就有点不对了。”夜瑾皱眉,忍不住又开始插嘴,并且带着一种义正言辞的口吻,“宸王正义,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饿死而不救,这的确是事实。但即便是养一只小猫小狗在府里,也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两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情?你说轻鸾跟宸王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这句话说得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武断? 九倾眉梢几不可察地上挑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夜瑾,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胆子肥了? 夜瑾嘴角一抽,不动声色地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宸王,沉默了片刻,低声咕哝道:“何况宸王还教了轻鸾姑娘习武,识字,以及一些为人做官的道理,这算得上是亦父亦师亦兄的感情了吧?” 亦师,亦父,亦兄…… 宸王沉默间,耳朵里钻进这句话,心头不由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对轻鸾……算是这种关系? 书阁里很安静,宸王和九倾都没有说话,夜瑾语气顿了一下,又淡淡续道:“今日就算是我这个徒弟遇上了一些事情,在没有罪证的情况下,宸王大概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被治罪,被严刑拷问,更何况是轻鸾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倾儿,还是那句话,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轻鸾的事情……我觉得可以用其他的办法来解决。” 九倾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可以用什么办法来解决?” “这……”夜瑾皱眉想了想,“轻鸾的事情暂时知道的人还不多,除了你和我就只有宸王,眼下没有罪证的情况下,我们无法判定轻鸾有罪。” 顿了一下,夜瑾抬眼瞅着九倾,“目前来说是这样子的,对吗?” 九倾点头,“嗯。” “既然如此,你不如把这件事情交给宸王来查。”夜瑾道,“反正你本来就打算把这件事交给宸王去查的,既然如此,索性让轻鸾跟宸王一起去浔州得了。” “让轻鸾一起去浔州?”九倾声音冷了三分,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夜瑾,“万一轻鸾生出歹意,或者被人察觉出什么,皇兄会有什么危险且不说,打草惊蛇之后造成的后果你来负责?” 夜瑾一噎,然后支支吾吾地道:“但是轻鸾……轻鸾那只小白兔,看起来应该没什么不轨的心思吧?而且她以前不是说过么,如果真遇上危险,她宁愿自己死也绝不会连累王爷……” “如果她是怀抱着目的而来,不管说什么也都只是为了迷惑人心而已。”九倾淡淡道,“你真是幼稚。” 夜瑾脸色一青,他幼稚? 他哪里幼稚了? “陛下,臣觉得帝君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宸王淡漠开口,“臣既然担保轻鸾,那么轻鸾的身份问题便也可以全部交给臣来负责。” 九倾目光微转,静静地看向宸王:“皇兄什么意思?” 第1442章 臣别无选择 “臣可以跟轻鸾一起去浔州走一趟,当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两个人都可以易容装扮一番。”宸王淡淡道,“臣愿意对自己的安危和所有可能会造成的后果负责。” 夜瑾眉眼一动。 宸王这话里的意思是……愿意跟轻鸾一起去查明真相? 九倾闻言,想法似乎有些动摇,敛眸陷入了沉思。 夜瑾趁热打铁,一个劲地帮宸王说话:“倾儿,你就宽容一次呗,我相信以宸王的本事,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应该并不难,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需要一点时间?”九倾淡淡一笑,“这需要的时间可不是一点点。” 应该说,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查明真相,绝对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浔州那边的势力隐藏筹谋了这么久,如果真的是前朝势力传承下来,那至今也算是韬光养晦了三千多年,岂会那么容易就让你查到真相? 当然,在九倾看来,传承三千余年这件事本身就有点不太靠谱,但不管事实真相是什么,那里的势力不容小觑却是真的。 不过…… 九倾沉默了良久,淡淡道:“浔州那边的情况很复杂,皇兄和轻鸾如果一起同去,只怕一不小心就会暴露了自己。” 宸王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陛下不相信臣的能力?” “不是朕不相信皇兄的能力,而是皇兄应该明白,浔州那边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危险得多。”九倾面上神色不动,语气也听不出异样,“如果他们的目的真的是南族的江山,那么显然证明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底气,所以才敢抛出轻鸾这颗棋,不动声色地跟朝廷叫板。” “皇兄和轻鸾若要易容乔装,身边就不能带太多的人,否则容易很容易暴露,可轻鸾毕竟只是一个柔弱女子,皇兄既要查明真相,又要保护她的安全,难免分身乏术。” 宸王语气淡漠如初:“这点小小的困境如果就难道了臣,臣还谈什么守护南族?” “皇兄的意思是……”九倾眉梢细细挑了一下,“真的要跟轻鸾一起去浔州?” 宸王微默,半垂的眼底掩去了所有的情绪,语气淡道:“臣别无选择。” “谁说皇兄别无选择?”九倾漫不经心地道,“如果皇兄能对轻鸾的事情置身事外,浔州一事也没什么难的。” 但是宸王没办法置身事外。 虽然他一直觉得轻鸾只是宸王府里的一个小姑娘,他给她一口饭吃,让她有机会去书院念书,已经是仁至义尽,而后来每天晚上指点她的功课,教她习武,也不过是为了培养她成为九倾身边的女官。 他对她并无其他的心思,即便是现在,宸王也依然不觉得自己对轻鸾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他只是下意识里认为轻鸾是无辜的,不想她被冤枉而已。 “既然皇兄愿意亲自去查明此事,那朕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九倾声音微淡,转头看向夜瑾,“告诉玄影,让他们去刑部一趟,把轻鸾带过来。” 第1443章 前朝皇室的后裔 夜瑾点头,出去吩咐了一通。 返回书阁之际,恰好听见九倾声音清淡地道:“皇兄可以稍稍回避一下,等轻鸾来了之后,朕有几个想问问她,皇兄听完了之后可以再做最后的决定。” 宸王闻言,眼底划过一丝幽深的情绪,却什么也没说,只缓缓点头:“臣遵旨。” 说完,他起身往里面走去,穿过镂空的花梨木屏风隔断,走到了后面的一排书架前,面无表情地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兵书翻阅。 时间静静流逝,没多久之后,外面响起一个温软女子的嗓音,“奴婢参见陛下。” 宸王眼底闪过莫名的思绪,翻书的指尖微顿,随即从容而无声地将书页翻开到下一页。 “轻鸾,朕改变主意了。”九倾的声音始终波澜不惊,却又带着为君者天生的清冷威仪,“你的身份朕不再交给刑部审问,因为有人为你做了担保。” 话音落下,书阁里气氛微静,须臾,轻鸾有些犹疑的声音响起:“担保?” “没错。”九倾道,“宸王决定带着你前往浔州查明真相,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此番只有你们两个人同去,黑翎卫只能暗中保护,在危急关头才能现身,平时的日常只有你们二人,你是否愿意?” “陛下?”轻鸾愕然,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九倾淡淡看她,“宸王刚离开这里,已经回去准备了,只要你愿意……” “奴婢不愿意。”轻鸾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些许轻颤,“陛下,浔州是个龙潭虎穴之地,宸王本事强大奴婢知道,但是若带着奴婢难免会变得束手束脚,甚至奴婢还会牵累到王爷,而且……” “轻鸾,宸王是朕的皇兄,朕也并不希望看到他陷入险境。”九倾道,“所以如果你把自己来天都城的目的一五一十说清楚了,对于宸王以后的调查会有很大帮助,也能帮他减少一些危险。” “奴婢之前已经被陛下说了,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轻鸾闭了闭眼,小脸上尽是苍白,“他们只说奴婢是前朝皇室的后裔,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暗中计划安排,目的是把奴婢送到天都城,后来得知奴婢进了宸王府,他们就要求奴婢接近宸王,想办法取得王爷的新任,其他的,只说以后等待指示。” 宸王眸心微凝,表情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前朝皇室的后裔? “轻鸾,虽然朕并不知道你是否说了全部的事实,但只凭你是前朝后裔这个身份,朕就容不得你,你是否清楚?” 轻鸾轻轻点头:“奴婢清楚。” 九倾静默了一瞬,淡道:“朕原本以为,你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份。” “奴婢也不想……”轻鸾低声道,语气有些苍白无助,“但是……奴婢更不想一直让王爷怀疑我,可奴婢也不敢在王爷面前说明,奴婢怕王爷不信我。虽然……虽然他们所说的话,奴婢一个字都不相信。” 第1444章 不敢肖想 轻鸾话音落下之际,书阁里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过了片刻,轻鸾再度开口:“奴婢跟陛下说过,奴婢十四岁之前……没有任何关于父母亲人的记忆,他们现在随便告诉奴婢一个身份,奴婢就要相信他们么?” 九倾淡淡道:“你觉得他们是在骗你?” “奴婢……奴婢不知道。”轻鸾低着头,惶然不安,“信不信似乎都不重要,就算奴婢的身份真的如他们所说,是前朝皇室后裔,那又如何?奴婢只记得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是王爷救了我并带我回府,是王爷教我读书识字,给了我去书院念书的机会……” “也是王爷耐心地教导我做人为官的道理,奴婢心里感激王爷,也喜欢王爷,王爷对我的好,那些不安好心的人又岂能相比?陛下觉得……我应该帮着他们,而背叛王爷么?” 宸王抬眼,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喜欢? 冷不防听到这个字眼,即便是宸王,脑子里也出现了短暂的放空。 “轻鸾,你是在告诉朕,你喜欢宸王?”九倾的声音带了些许冷意,还有几分不可思议,“想用美人计?” “奴婢不敢。”轻鸾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然后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抬头看了九倾一眼,显然是觉得九倾这句话问的让她意外。 她喜欢宸王的事情,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蹦出个美人计? 而且,轻鸾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陛下所说的话似乎都有些深意……是故意的? 心头若有所觉,轻鸾心跳突然加快,有些不知所以的紧张不安,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复自己的情绪。 “奴婢……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肖想……”轻鸾垂下眼,手指捏着自己的袍袖,“虽然感情一事,不是奴婢能控制的,但奴婢不会去王爷面前……主动说起,也不敢怀着什么美人计的心思……” 顿了顿,她淡淡苦笑:“而且天都城世家贵女如此之多,大多才貌双全家世显赫,奴婢这样的女子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王爷从未对谁动过心,奴婢又怎么不自量力地以为美人计对王爷管用?” “感情的事情不是理智能控制的。”站在一旁很久没有出声的夜瑾终于开口,语气淡淡,“如果早知道九倾的身份如此尊贵,或许当初我也不敢轻易动心,可很多时候,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在最不设防的时候丢了自己的心,再想回头已是不可能。” 轻鸾缓缓摇头:“奴婢的情况跟帝君不一样,帝君至少还是一个皇子,有追求的勇气,可奴婢……奴婢生来就是人下之人,王爷跟奴婢之间根本是云泥之别,那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之距,奴婢不敢奢望。” “行了。”九倾语气淡了下来,“朕今日不是要跟你谈论感情,关于方才朕所说一事,宸王已经领了旨意,你回去收拾一下,跟宸王一起出发吧。” 第1445章 圣旨 登基大典之后,九倾身上的帝王威仪越发强烈,随意的一句话就是让人不敢反驳的圣旨,可轻鸾对这道旨意却显然还有犹疑。 “奴婢宁愿在刑部大牢里等待消息。”轻鸾道,“把奴婢带在身边,只会给王爷带来更多的危险。” “你自己本身也会点防身的功夫,只要你不刻意给宸王招来危险,朕相信宸王可以应付一切危险。” “但是……” “轻鸾。”九倾淡淡截断了她的话,“这是圣旨,朕不是在跟你商量。” 轻鸾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抿紧了唇,低头恭敬地道:“奴婢遵旨。” “临走之前,朕只告诉你一句话。”九倾淡淡道,“宸王押上了身家性命和他所拥有的一切权势给你做了担保,浔州一事出现任何超出朕预期之外的事情,宸王将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你最好心里有数。” 轻鸾一震,几乎不敢置信地抬头。 无疑的,九倾最后这番话带给她的冲击太大,让轻鸾完全没有想到,心里一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宸王押上了所有的一切,只为赌她无罪? 为什么? 她一个小小的奴婢,值得他如此? 就算轻鸾曾经预想过,九倾之前也跟她说过,哪怕只是养一只小猫小狗这么长时间,也该有一点感情,所有轻鸾曾想,自己在王爷心里至少该有些分量的吧? 哪怕真的,只是跟小猫小狗差不多的分量……怎么说也该有一些的,但是真的打死她,她都没有想到…… 王爷虽这些日子在府里总是冷冷地审问她,但是心里却自始至终都相信她是无辜的,甚至为了保她,而押上沉重的赌注。 轻鸾沉默了很久,心头一阵激荡难平,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良久才一字一顿道:“奴婢就算是自己死,也绝不会陷王爷于不义。” 九倾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起身离去,那背影,仿佛刹那间成长得如松挺拔。 “小白兔其实并不是真的柔弱。”夜瑾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都说女子会因感情而变得脆弱,但是在我看来,更多的是因为感情而变得强大。” 九倾没说话,目光微转,看向从里面走出来的宸王。 如刀削斧刻的脸上一片淡漠,冷峻的眼底依然幽深如海,看不出异样的情绪。 “皇兄回去准备吧。”九倾淡淡道,“轻鸾说的话朕也挑不出破绽,应该无法让皇兄改变主意。” 宸王点头,没再多少什么,径自离去。 夜瑾默默看着他离去,转头看向九倾:“好像没什么反应。” “你要当红娘么?”九倾睨了他一眼,“有没有反应只有他自己知道,感情一事本来就不是旁人能决定的,他最终若是对轻鸾有所回应,那也是因为他喜欢轻鸾,我们只是助他早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而已。” 相反,若他本身对轻鸾并没有抱着男女之前,那么就算旁人如何费心撮合,他们最终还是有缘无份。 第1446章 上行下效 夜瑾闻言,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似乎也的确如此。 他们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旁人也不过是起到加一把火的作用,让他们更快地面对自己的感情而已。 如果最终宸王和轻鸾的感情能水到渠成那自然好,若不能,旁人也不能强求。 “浔州的事情很复杂,不管这股势力有多庞大,但难查却是真的。”九倾淡淡道,“轻鸾不会背叛宸王,而为了尽可能地不给宸王拖累,她一定会逼出自己的潜能,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强大起来。至于宸王……即便嘴上不说,宸王心里应该不会再去怀疑轻鸾,浔州一事三两日定然也查不清楚,或许至少需要一年半载,这些日子刚好也足够他们磨合感情,成不成,就看这段时间了。” 九倾并非刻意算计宸王的感情,反正浔州一事的确是要查,既然轻鸾是她以后打算重用的人,那顺便帮一把也没什么。 轻鸾跟宸王一起去,不但不会拖累他,反而会成为他的助力——只要轻鸾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夜瑾垂眼看向九倾:“你累了么?要不要去休息?” “夜瑾,你不必老是把我当成易碎的娃娃。”九倾抬手拿过折子翻看,“朕登基了也成亲了,几位皇兄的亲事也该办一办了。另外秋闱也当开始筹备,新官上任三把火,朕这个一国之君刚上任,也必须好好整顿一下朝纲,若是养成了懒政的习惯可不行。” 夜瑾闻言,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九倾抬起头:“上行下效,天子勤政才能让百官不敢偷懒,怀孕不是个万能的借口,虽然大臣们也都能理解和体谅,但是这段时间形成的习惯以后想要板正,可就要再费一番功夫了。” 此言一出,夜瑾默默地住了嘴。 静默了片刻,他道:“但是你的身体……” “我心里有数。”九倾道,“定期宣太医把脉,自己把控好忙碌的时间,保证足够的睡眠并且饮食得当,膳后半个时辰散散步,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 夜瑾闻言,彻底无言以对。 没错,这个女子本身就是个大夫,而且他对医术也不是一窍不通,当然明白她所说的都是事实。况且她的身子本没那么娇弱,怀孕女子该有的症状和不适的反应,以及体质大多都是因人而异。 而目前来说,九倾的症状并不明显,饮食还好,没有一般女子该有的食欲不振,恶心想吐,也并没有明显的嗜睡症状,看起来都不像一个怀孕的女子。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感情方面却是另外一回事,夜瑾就是不忍心看她有了身孕还要没日没夜地忙着,恨不得替她多分担一些。 但是他也知道,能帮她分担的自然可以分担,可还有一些重大的决策却是需要她这个一国之君自己亲力亲为,任何人也不能代替。 夜瑾只能妥协,“那我现在就宣个太医过来给你诊脉。” 第1447章 那些话,算是表白了么? 轻鸾回到王府的时候,宸王还没有回来,她回了自己的小楼沐了个浴,从里到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让兰儿把她的头发梳成了丫鬟样式的垂挂髻,配上一身简单的杏白色裙装,看起来就像一个最得主人宠爱的贴身小丫鬟。 兰儿对她突如其来的换装觉得不解,轻鸾淡道:“待会儿我要进宫侍驾,陛下命我住在宫里,方便随时宣召,短时间之内我可能不会再回王府,你自己一个人多保重。” 兰儿闻言,心里霎时了然,却还有些不解:“陛下重视小姐,小姐进宫不是应该穿女官的袍服吗?怎么一副丫鬟的打扮?” 轻鸾淡道:“我需要在陛下宫里伺候一段时间,陛下要打磨我的性子。” 兰儿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轻鸾没有说更多,只道:“把我以前去书院读书时常穿的那几套衣服都拿出来,我要带进宫里。” “那些不是已经旧了?”兰儿道,“小姐今年刚做的两套秋装颜色明艳些,更能衬着小姐的肌肤莹白如玉……” “我只在陛下书阁里侍墨,不得陛下允许都不能离开凤寰宫,穿那么明艳给谁看?”轻鸾淡淡笑了一下,“陛下需要的是低调的女官,太过张扬只会惹得陛下不喜。” 兰儿闻言就不再说什么了,应了一声,转身去收拾了一衣服,边收拾边道:“小姐需要带些银子么?” “带银子做什么?”轻鸾蹙眉,“我在宫里应该不用花什么银子吧?陛下又不是不给我饭吃,而且听说还有俸银……”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我之前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半年,后来又去了太上皇跟前当差,至今好像都没有拿到俸钱。” 兰儿嘴角一抽:“陛下知道小姐是宸王府出去的,又不是真的宫女,知道您不缺那点银子。” “但王爷的银子是王爷的,不是我的。”轻鸾落寞地一笑,“我自己凭本事挣的,才是我自己的。” 兰儿一时无言。 想到轻鸾今年也已经十六岁了,是不是所有女子在待嫁的年纪里都会忧愁伤感? “我去看看王爷回来了没有。”轻鸾说着便往外走去,穿过小桥流水的庭院,踏上四通八达的王府回廊,往宸王所在的主院徐行而去。 宸王回到王府之后,除了就寝和吃饭时间,其他大多时候都是待在书房,而此时这个时辰既没到用膳时间,更没到就寝时间,所以轻鸾直接去了书房。 抬手轻敲了门,里面响起熟悉而淡漠的声音:“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轻鸾突然就紧张了起来,这一年多来她已经能做到在宸王面前维持稳定自若,可想起今日在陛下的书阁里发生的事情——她那些话算是表白了么? 应该算是吧。 王爷会有什么反应? 掌心有点汗湿,让轻鸾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有的镇定已瞬间破功。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手缓缓推门而入。 第1448章 伪装就要彻底 宸王也在收拾东西,他素来没有跟人解释任何行为的习惯,所以对于明明应该比轻鸾先离开皇宫却晚一步回王府的结果,他没觉得有解释的必要。 当然,他也并不以为轻鸾会知道这件事,或者说,轻鸾从来也知道宸王是个忙碌的人,之前因为需要教导她功课的原因,所以每晚都会准时回来,但基本上,就算晚回来一次,轻鸾也不会不识相地问他的行踪。 所以,关于方才在凤寰宫书阁里的事情,两个人谁都没有主动提起,宸王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轻鸾心里的忐忑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定了定神,她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我今日进宫跟陛下说了一些事情,陛下命我跟王爷一起去浔州,查清浔州那边图谋不轨的暗势力,以及他们真正的意图和底细。” 宸王带了几张银票在身上,包袱里也带了一些几件朴素的长衫,以及一些散碎的银两,还有两本从商一类的书籍。 轻鸾安静地看着他收拾东西,心里已经明白,宸王这些都是为了以后准备,要伪装就需要彻底地伪装,身边没有服侍的下人,自己带着银子才正常,书籍也是为了身份上的掩饰。 宸王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绕过屏风隔断进了里间,从墙壁上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些东西,开口间,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此番去浔州,你必须时刻待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敢打一些不该打的主意,本王不会对你手软。” 就像他在书阁里听到的那番话根本不存在一般,从轻鸾口中听到的喜欢对他似乎也没造成任何影响,语调冷然没有起伏。 轻鸾垂眼,心里却忍不住叹息,您都拿身家性命和全部的权势前程来赌我无罪,轻鸾又怎么会打不该打的主意,又如何相信你的这番威胁是当真的? “王爷放心,轻鸾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轻鸾低声道,“轻鸾不会负了您的信任。” 宸王动作一顿,不会负了他的信任? 心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她所说的喜欢,以及那句“宁愿自己死,也绝不会陷王爷于不义”,眉心微蹙,没有再说话。 取了一个干净的黑色盘子,他亲自动手把瓶子里的东西倒在了盘子里,拿起一个干净的长柄细勺子细细地搅拌起来。 轻鸾垂眼看去,这才知道他从后面暗格里拿出的是一个手掌大的瓷瓶,里面倒出了稀泥一样的白色膏状物,以勺子搅拌之后,白色膏状慢慢变得有些透明。 “过来。”宸王抬眸,表情淡淡地看向轻鸾,“本王给你易容。” 轻鸾意外了一下,这个白色的东西可以易容? 她倒是不奇怪此时就易容,毕竟要伪装就要伪装彻底,就算宸王府很安全,不会有那些人的眼线,但凡是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他们要离开天都城去浔州的事情,除了女皇陛下和帝君之外,不该再被任何人知道,即便是他们身边最信任的人。 第1449章 好神奇的易容术 轻鸾走了过去,在宸王面前三步远处站定,因为身高的差距她需要抬头才能看到宸王,但轻鸾却突然间不敢抬头,只盯着宸王身上的一身青色长衫。 或许因为今日在书阁里发生的一出,让她这么久以来终于敢把心里的情感诉诸于口,虽然没有面对面,但想到他到底还是亲耳听到了她说喜欢,以至于轻鸾心里总有着莫名的忐忑和心虚感。 褪去了一身冷硬的戎装,宸王周身仿佛也褪去了些许凛冽气息,让轻鸾不至于太过压抑,可自从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轻鸾就知道对方已经在自己心里扎了根,如神祇一般被崇敬仰望了两年,她真的很难做到平静自若。 不自觉地捏紧了掌心,忽然脸上传来一阵清凉之意,并且下巴被一只大手微微使力抬了起来,轻鸾心慌意乱地抬眼,正好对上宸王面无表情的俊脸。 轩辕皇室的容貌冠绝天下,这句话当真是没有说错。 虽然有一个倾城倾国的女皇陛下,还有一个西陵帝君的盛世美颜衬托着,以至于其他亲王都被比了下去,但无疑的,宸王这张脸撇开单独看,依然是罕见的俊美冷峭,只是因为长期身在军营,使得他周身染上了浓烈的军人杀伐之气,使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只感到浓浓的压迫感,而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容貌。 心跳突然间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轻鸾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传来的清凉感,以及一股清香好闻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让轻鸾略略定了神。 宸王抹了一些透明的膏状物在轻鸾脸上,眼神专注,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个小姑娘身上的情绪波动,大手在脸上缓缓移动着,清香的半液体被涂抹在下巴和鼻翼,以及眼角两侧。 宸王的动作很熟练,没有半分生疏感,显然易容这件事对他来说完全没有难度,只一会儿工夫——但是在轻鸾看来,却觉得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因为她太紧张了。 “好了,自己去照照镜子,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只能用这张脸。”宸王淡冷的声音响起,大手同时放开了她的下巴,低头又捣鼓起了那膏体。 轻鸾回过神之际,莫名地觉得有些失落。 压下心里的情绪,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这就好了? 她怎么觉得宸王好像并没有把她整张脸上都涂抹上,貌似只图涂抹了下巴、鼻翼和眼角两侧? 易容会这么简单么? 心里有些疑惑,轻鸾依言转身去找镜子,但是发现宸王的书房里并没有镜子,她转过头刚想开口,眼角余光却发现盆架子上有一盆清水。 ……是宸王净手用的。 轻鸾走了过去,低头看向盆里,水中倒映出一张陌生的少女,算不上多出色的容貌——比起轻鸾自己的脸,此时这张脸真的普通了不少,只能算是清秀,而且肌肤也没有之前白皙细腻。 搭配着她此时的丫鬟发型和穿着,看起来就跟一般大户人家的丫鬟没什么区别。 第1450章 王爷果然无所不能 好神奇的易容术。 轻鸾有些惊叹,明明她觉得宸王好像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只在脸上稍稍涂抹了一点东西,这张脸居然就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抬手摸了摸,肌肤虽然不怎么白也不够细腻,但手感很自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也就是说,就算如何眼光毒辣的人,应该也看不出这张脸是易容过的。 好厉害。 她家王爷果然无所不能。 轻鸾心里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容,但是笑容只维持了须臾时间,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了,敛了敛笑容,她转过头看向宸王,随即为之一愕。 宸王也换了一张脸。 当然这不是她愕然的原因,而是宸王的这张脸看着同样普通,伴随着这张脸的成型,他周身的凛冽气息仿佛也瞬间被敛了个干净,只感受到一片平和清淡。 是的,平和清淡,就像一个无欲无求的隐士。 但是看起来却是那种有本莫测高深的本事的隐士。 轻鸾呆滞了一瞬,下意识地开口道:“王爷,我们这是要去浔州归隐么?” 话落之后,她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宸王淡淡看了她一眼,收拾好了案上的东西,转身往里间走去的时候,轻鸾听到他淡漠地嗯了一声。 啊? 还真是去归隐? 轻鸾有些诧异,但想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再看看宸王这张隐士的脸,心里不由越发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王爷的易容术真好,简单的勾划之后,就瞬间从皇族的冷酷王爷兼铁血大将军变成了无欲无求的隐士——这收放自如的功夫是不是太精湛了一些? 不过…… 轻鸾在心里细想了一下,浔州那边的情况的确不好下手,不管是假扮成商人还是江湖人士,都不会那么容易就融进那个地方。 那里的戒备太严,虽然表面上跟其他城池没什么区别,但私底下道道防守处处眼线,浔州突然出现两个陌生人,很难不让人怀疑。 一旦涉及到利益,不管是最生意还是行走江湖,他们都一定会想办法把来人的底细查个底朝天,若最终查不出背景来历,那么一定会引起他们更深的质疑。 而隐士就不一样了。 世人心中,隐士大多是神秘而避世的,很少有人能查出隐士的底细,只要他们能制造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能以一种自然的方式出现在世人面前,那么后面的一切就不足为虑。 但是她家王爷这么个铁血冷酷的人,真的能扮演好一个无欲无求的隐士? 轻鸾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即日开始,你就是我身边的丫头。”宸王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变了,变得清雅平和,“把这颗药吃下。” 轻鸾目光看向宸王的手里,伸手接过他指尖捏着的药丸,毫不迟疑地丢进了嘴里。 那从容如流水一般的动作,就像宸王给她毒药,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般的温顺坚定。 第1451章 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 宸王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整理了自己的包袱,清雅的声音缓缓传来,“世间隐士不少,但并不是所有隐士身边都有服侍的丫头,如果有——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性情?” 丫头的性情? 轻鸾想了想,她其实并不清楚,以前她一直在富人家里做丫鬟,知道大户人家的丫头是有很多规矩的,后来来了天都城,发现权贵世家的丫鬟也都差不多,而且规矩更严,轻易不能做错事。 她对所谓的隐士其实并不了解,印象中只觉得他们都是厌倦了凡尘俗世的名利规矩和勾心斗角,所以才避开人世,去过自己想要的与世无争的清净岁月。 所以隐士的生活应该是没有太过规矩可言的,纵横山水,逍遥自在,那么他身边的丫头应该也是不拘一格的,否则岂不是违背了自由随性的本质? 这般想着,她道:“王爷是让我活泼一点?” “你自己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宸王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稍稍提点了一下,让她自己心里明白而已。 既然要演戏,那演戏越逼真越好,轻鸾是个一点就通的姑娘,这一点不需要他刻意教导。 “我明白了。”轻鸾抬眼,轻轻挑了下眉,脆生生地开口道:“师父,听说浔州有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近日要纳第十八房小妾,徒儿能不能去看个热闹?” 宸王动作一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宸王的容貌变了,换了一身衣衫,加上气势也平易近人了,所以轻鸾此时即便明知这个人是她家铁面无情的王爷,却似乎突然间就消除了压力,心里也完全不再有畏惧的心态。 瞥见宸王那一瞬间愕然的表情,轻鸾甚至罕见地生出了一种俏皮得逞的感觉,嘴角无法抑制地泄露了一丝狐狸似的笑意。 宸王瞥了她一眼,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师父。”轻鸾目光定格在他的包袱上,再度不疾不徐地开口,“听说隐士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怎么能随身携带银票这么俗气的东西?” 宸王:“……” 淡定地系好包袱,他转身看了她一眼:“你觉得隐士都是靠喝西北风活着的?” 轻鸾嘴角一抽。 当然不是,但是银票真的和隐士的风格不搭啊,轻鸾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恭敬地道:“师父,银票还是放在徒儿这里吧,免得让人看见了,破坏师父仙风道骨的形象。” 宸王:“……” 默了一瞬,宸王将整个包袱都扔给了她,“走了。” 这就走了? “不等天黑么?”轻鸾诧异,“我们这样子出去,不怕被人看到——” 宸王这次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往里间走去,“跟上。” 轻鸾不解地跟了上去,却见宸王在墙上某处机关上按了一下,原本看起来没有任何一样的墙壁突然间被打开了一道门。 密道? 宸王举步走了进去,转头看了轻鸾一眼,轻鸾默默地闭嘴跟了上去。 第1452章 从不天而降的男子1 七月底,南族依然是炎炎夏日,骄阳如火。 皇宫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准确来说,这个人仿佛是从天而降——在所有看见这一幕发生的宫人眼中,这个人的确是从天而降的,只是降落的姿势不怎么完美,摔到了养着锦鲤的池塘里,把这些珍贵的鱼儿吓得四处逃窜。 宫中大内高手反应很快,施展绝顶轻功脚尖踩着水面把这个不速之客捞了上来,但同一时间已经点了他的穴道,防止此人是个图谋不轨的刺客。 把人放到平地上,众人才看清这个人是个年轻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料子上乘的雪白长袍,此时浑身湿漉漉的,看着格外狼狈。 但即便狼狈,也无法掩饰他那张清贵俊美的容颜。 虽比不得他们女皇的帝君夺目耀眼的绝世姿容,但比起一般贵公子,这个人真是长得好看极了。 这样俊美的公子会是心怀不轨的刺客? 众人心里闪过这个疑惑,下意识地在心里予以否认,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歹人也不都全是丑的。 当然,很快就有人去禀报了女皇陛下这个消息,九倾和夜瑾正在书阁里召见群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书阁里瞬间一静。 “从天而降的男子?”苏慕臣皱眉,“刺客?” 但是有这么蠢的刺客么?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九倾看了夜瑾一眼,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起身淡笑:“朕跟帝君亲自去看一下,这个人说不定是个重要的人物。” 夜瑾听到她的话,心里蓦地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想当初自己到了那片寰宇大陆,也是从天而降,不过他是摔在了山上,所以伤势有些重。 而凤栖……如果这个人是凤栖的话,他是摔进了宫里的荷塘? 亲自到了现场查看之后,夜瑾心里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果然是凤栖,等了近一个月终于等到了他。 九倾淡淡一笑:“这人是朕的朋友,收拾一处安静的寝殿把他安置下来,然后去请太医。” “是,陛下!” 于是宫人瞬间忙碌了起来,去安置照顾这个从天而降的俊美男子。 九倾转头看向夜瑾,“这几天朝政有些忙,朕需要专注应付,你就代为照顾他一下?” 夜瑾点头,毕竟他跟凤栖比较熟,而且同为男子,很多事情会更方便一些,当然身份上也合适。 九倾的身子已经过了三个月危险期,正在朝四个月上发展,穿着宽松的衣服刚刚遮住了微微凸起的小腹。 夜瑾把她送回了凤寰宫御景阁,命紫陌贴身照顾着,就算朝政忙碌,也一定要盯着她注意休息。 然后夜瑾就去了凤栖那里。 大内总管命人收拾了朝阳宫,之前西陵皇帝夜昊在这里住过,所有的器皿物什一应俱全,只命人擦拭打扫了一遍,换了全新的床单被褥。 夜瑾过来时,凤栖还没有醒,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不少,诊脉之后都说无碍,只是身体经过剧烈的撞击导致的昏厥,但是因为摔落的地方是荷塘,所有外伤也不是很严重。 第1453章 从天而降的男子2 夜瑾听着放下了心,沉默地看着被放在地上还在昏睡的凤栖,眉心微皱。 转过头,看向满殿的太医,夜瑾的目光定格在那个年轻太医的身上,“青玄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太医遵命告退。 “他需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青玄恭敬地道:“说不准,但是应该不会超过两日。” 两日? 夜瑾眉头越发深了些,目光从凤栖身上掠过,转头吩咐宫人:“准备一套干净的袍服拿过来。” “是,帝君陛下。” 宫女们转身下去准备,夜瑾直接提起了凤栖,把他带去了殿后的浴池,给他脱了衣服放在浴池了简单洗了一番,然后又换上了一身全新的衣物,之后才把他带回寝殿放在床榻上。 凤栖还没有醒。 “会不会撞到了头?” 青玄道:“那个池塘周围是坚硬的玉石砌成,撞到是难免的,但是方才微臣给他把了脉,暂时并未发现这位公子的身体有比较严重的损伤,待睡一觉,这阵冲击力缓过去之后大概就会醒来。醒来之后,才能更准确地知道他的身体有无其他损伤。” 夜瑾点头:“你先下去吧,等他醒了你再过来。” “是。” 青玄转身退下。 夜瑾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凤栖,随后便拖了张大雕椅过来在榻前坐下,拿起一本书开始翻阅。 …… 九倾回到凤寰宫没多久就想起了一件事,凤栖来了,那么他的皇后应该也跟着来了才对,虽然这件事都交给了大祭司在负责,但他们夫妻俩应该是一起过来的。 而且转移命格这件事主要在凤栖的皇后身上,若她不来,凤栖压根不起什么作用。 这般想着,九倾抬手制止了眼前内阁大臣的禀报,语气清淡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朕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今天没有商议完的事情先留着,明日早朝之后你们再过来。” 众人心里猜测着,陛下所说的事情应该是跟刚才那个从天而降的男子有关,不知那个是什么人,能让陛下如此上心? 帝君不会吃醋么? 众人心里的想法九倾自然没去理会,径自转身离开了书阁。 入了寝殿打开了八卦镜,在看到祭司殿果然出现一个陌生却漂亮的女子时,九倾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欣悦的弧度,转身朝紫陌道:“传朕的旨意,派出亲王级别的仪仗队,去祭司殿把贵客接进宫里来。” “贵客?”紫陌不解,“陛下说的是谁?” “夜瑾救命恩人的皇后。”九倾道,“你不必问太多,直接跟大祭司说让那位姑娘进宫就可以了。” 紫陌恭敬领命:“奴婢遵旨。” 心里却不免有些咋舌,亲王级别的仪仗队……看来这位姑娘身份不简单,然而,帝君的救命恩人的皇后? 紫陌有些脑抽,帝君曾经遇到过危险让人给救了,而且救他的人也是一国之君? 果然天生命贵的人,命中出现的也都是身份尊贵的人,就连随便一个救命恩人,都是皇帝…… 第1454章 从天而降的男子3 “看来神灵眷顾你了。”大祭司站在殿阶上,眉眼温润地看着面前容色明艳的女子,笑意盈盈地道,“陛下对你挺重视,十二人仪仗队是亲王才有的级别。” 明艳美貌的女子闻言,转头看向一眼殿阶下,一辆紫纱飞扬的马车,宫里轻易侍卫队出动了十二人,护送迎接的架势很周到。 这个女子正是凤栖的皇后,也是凤栖这辈子唯一深爱着的女子,临月。 “云绯曾经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提起过她的大伯哥。”临月看向眼前温雅如秋月一般的男子,“没想到命运如此奇妙,当初我炸毁了国师府,居然也能机缘巧合地放出了你被锁住的魂魄,让你成了这里的大祭司。” 云昊闻言轻笑:“我应该感谢姑娘。” 临月嘴角一抽,缓缓摇头:“我并不是想要你的感谢,只是发表一下自己的感叹而已。” 世间之事真的很奇妙,在你最没有预料的时候常常发生一些让人想象不到的事情。 “你的弟弟跟云绯现在感情很好,已经成了亲,夫妻恩爱,羡煞旁人。”临月本意是想让他安心,但此言说出之后,她忽然皱了皱眉,盯着云昊一身白色圣洁的祭司袍服,“你入了祭司殿,此生是不是就不能成亲了?” “是的。”云昊温和地点头,“入祭司殿是为侍奉神灵,需要身心洁净……另外,这个身体其实不是我的……嗯,或者不应该这么说,南宫昊只是一缕魂魄,这个身体原本属于云昊所有,现在我们是合二为一,我拥有属于云昊的记忆,也知晓南宫昊的前尘过往,而南宫昊和云昊都早已看破红尘,所以侍奉神灵,为皇族和天下苍生谋福祉,是我们共同的职责。” 听起来跟伟大的样子。 临月心里无声嘀咕了一句,缓缓点头:“我明白了,那你忙,我先进宫去了。” 凤栖还在宫里,她心里牵挂着呢。 云昊笑着点头,目送着走下殿阶,往马车方向走去。 马车进了宫,一路无人阻挠地行至凤寰宫外才停下,临月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抬眼间被眼前的景致震得有些失神。 红瓦白墙,高高翘起的飞檐,缕金刻玉,于明媚的阳光照耀下莹莹生辉,呈现出一种传承了几千年所熏陶沉淀下来的极致尊贵。 眼前一扇沉重而红得夺目的宫门开启,偌大的庭院之外,高高的殿阶以白玉铺就而成,殿阶从上而下,铺着长长的红毯。 红毯两旁,侍立着数十宫女,低眉低眼,格外恭敬温顺。 “凤苍皇后,临月姑娘?”殿阶上传来一个女子温婉柔和的嗓音,打断了临月的思绪,她顺着声音抬眼看去,迎面一个白衣温柔的天仙美人优雅行来,容颜倾城逼人,仿佛让人入了视线就再也移不开眼。 临月眨了眨眼,刹那间心里只浮现了两个字,仙女。 九倾并不知道这个女子正在心里把她天仙化,目光柔和含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初次见面,朕有失远迎,请多多包涵。” 第1455章 从天而降的男子4 凤苍的皇后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在年纪上显然要比九倾大上几岁,不过容貌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对,不需要过多的形容词汇,就是漂亮。 一袭冰蓝色纱裙逶迤拖地,外罩一层浅色薄纱,腰间一款同色腰带将纤瘦的腰部盈盈系住,凸显着女子瘦削匀称的身段。 如瀑般的青丝柔顺地垂在肩后,发间只有一条蓝色缎带轻系着发丝,没有其他多余的发饰,但即便只是如此简单的打扮,也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了一个出水芙蓉般清冷美丽的女子夺目的容颜。 眼神里透着几不可察的淡漠,以及一种天生对人的防备。 这个女子本身应该是桀骜不驯的,九倾在心里得出了如此结论,但是因为有了爱情的融化,她的性情才有如今这般温柔沉静。 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她走到临月面前,主动挽上了她的手:“姑娘一路辛苦了。” 临月有些失神。 周遭是跪了一地的侍卫和宫女,而眼前高高的殿阶明明有近千阶,但是这个女子却仿佛转眼就到了自己眼前,让她恍惚产生了一种对方是腾云驾雾而来的感觉。 可这位女皇,分明不是腾云驾雾而来…… 她的功力,只怕连凤栖都望尘莫及。 意识到这一点,临月定了定神,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 近看之下,对方完美得毫无瑕疵的容颜愈发看得清晰,临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美。 美得惊心动魄,美得绝色逼人,美得让天地日月都失了颜色。 “女皇陛下。”好半晌,临月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记起了对方的身份,“凤栖可在宫里?” 九倾扬唇轻笑,眉眼柔和,“请随我来。” 话音落下,她拉着临月的手转身踏上殿阶。 临月垂眼,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被对方挽着的手,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她们貌似才第一次见面,这位女皇陛下要不要对她怎么热情? 而且,自己不是个孩子吧?需要被牵着手走吗? 不过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善意,而且凤栖还在她的宫里…… “女皇陛下。”临月抛开了脑子里的想法,开口问起自己急欲知道的事情,“凤栖现在如何了?受伤了没有?” “夜帝陛下受了一些外伤,现在还在昏迷之中。”九倾温声开口,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安抚意味,“不过你不必担心,伤势并不严重,只是高空坠落受了一些冲击,待苏醒之后朕让太医过来彻底检查一番,想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临月闻言,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担忧,诚恳地道:“多谢女皇陛下对他的照料。” “不必谢我。”九倾转眸,温和轻笑,“应该是我先谢谢夜帝陛下,他救了外子在先。况且此次情况特殊,是朕命大祭司设法把你们弄来了这里,所以理该对你们的安危负责。” 啊? 他们来这里,是她命大祭司设法弄过来的?那玄天老道…… 第1456章 从天而降的男子5 “不过不是我在照料他,是外子在照顾。”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女皇温和地开口强调了这么一句,看起来真是优雅高贵到了极致的地步,“夜帝陛下曾经对外子有救命之恩,我心里对他感激,不会让女子靠近他的身旁一步,姑娘还请放心。” 临月一呆。 不会让其他女子靠近他的身旁一步? 这话里的意思……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这个女皇陛下是真的温柔体贴,还是在调侃她? 临月沉默了一瞬,想起凤栖曾经对红殇的评价,淡淡笑道:“听闻女皇陛下的夫君是个小气的醋坛子,难道陛下还认为我也是?” 话音落下,临月嘴角一抽,感觉自己自从到了这皇宫里,智商就开始急速下降。 “夜瑾的确是个小气的醋坛子。”女皇陛下轻笑,对临月的话丝毫不以为意,“但是爱到深处,必然是想独占一个人的,这个道理朕也是刚刚才明白不久。” 临月微默,随即点头。 是啊,爱到深处,必然想独占一个人,谁也不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爱情。 女皇陛下说她最近才刚明白这个道理,是因为他们的爱情经过了波折? 临月心里有数,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女子,她的爱情观和婚姻观比这些古人要更霸道得多,也更纯粹得多,应该说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人们对婚姻的态度取决于这个人的性情,还有时下社会的制度,封建社会对于女子本来就不公平,所以很多人对待婚姻的态度也是不一样。 女皇跟他夫君之间的爱情能顺利的走到今天,是因为他们都有着高高在上的身份,可以打破世俗制度,用勇气和足够的本事去对抗一切的不公平,他们之间唯一存在的根本问题,不过是彼此最真最深的情意。 “女皇陛下以后会再纳别的皇夫么?” 九倾愕然,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子,缓缓摇头:“不会的,这辈子有了一个夜瑾,于我来说已足够。” 顿了顿,“就像你夜帝陛下之间的感情一样,再容不得第三个人插足了。” 临月点头,不再问了。 跟女皇一起从殿门进入,穿过长长的甬道,从另外一扇殿门而出,进入一座四合的宫苑。 宫苑回廊走到尽头,一座不大却布置得极为整齐大气的宫殿出现在眼前,踏上殿前玉阶,殿门两旁的粉衣侍女无声跪下,恭敬地伏地垂首。 淡紫色的轻纱无风自扬,仿佛在迎接着这座皇宫里最尊贵的主人,穿过轻纱帐幔,一张深红色檀木大床上,熟悉的人正处在沉睡之中。 看到凤栖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临月心里骤然一松。 听到珠帘拂动的声响,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夜瑾抬起头来,看着并肩而入的两个女子,轻轻挑了一下眉梢:“凤苍皇后?” 临月目光微转,看着这个跟她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俊美男子,微一颔首:“谢谢照顾凤栖,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第1457章 一物降一物 跟第一次见面时不同,那个时候的红殇浑身充满着哀绝苍凉的气息,而此时这个一身红衣风华绝代的男子,眉眼间流露出倾世的温柔和蚀骨的情意,看向女皇陛下时,眼底的温柔简直能让人瞬间溺毙其中。 将手里的书放在几案上,夜瑾淡淡开口:“还没醒。” 他的嗓音带着一种天生的魅惑清雅,撩人心弦,出口的话却是安抚,“宸帝陛下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守着吧,我帮他沐了浴,换了身衣服,又在这里守了半日,累了。” 说完,他就懒洋洋地站起身,把案上的书随手拿过来塞给了临月,“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 临月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被塞在手里的蓝皮书。 “倾儿。”耳边传来一声温柔魅惑的低唤,临月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抬起头,她看着红殇举步走到女皇面前,一袭红衣似火,长长的袍尾拖在地上,风华无边。 在女皇面前站定,红殇竟是完全不顾及有人在场,直接霸道地吻住了女皇的朱唇,大手也顺势揽了女皇纤细的腰肢,嗓音低沉略带雌性,竟比方才越发魅惑勾人,“倾儿,我们回宫,不打扰人家夫妻恩爱了好不好?” 临月心弦一悸,差点手滑丢了手里的书。 ……妖孽。 到底是不打扰他们夫妻恩爱,还是他自己想跟女皇回去恩爱? 而且一国之君不是应该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吗?当着外人的面调情? 方才那声音……太勾人了有没有? 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临月抬眼间对上了女皇陛下无奈的眼神。 “夜瑾,有贵客在,你注意一下形象。”九倾抽了抽嘴角,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我们可以留在这里陪皇后说会儿话,等宸帝陛下醒了之后再走。” “我觉得还是不用了吧。”临月淡定地开口,目光在夜瑾身上打了个转,“女王陛下应该把这只绝世无双的妖孽早点带出去,免得我移情别恋,不小心爱上了他。” 这句话是嘲弄,也是调侃,嘲笑夜瑾的不含蓄。 但是出乎临月意料之外的是,夜瑾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或者是恼怒,而是云淡风轻一般朝九轻挑了个眉,笑得一个风华绝代,并且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 “倾儿,为夫容貌冠绝天下,当得你一个专宠吧?” 专宠? 临月愕然。 在她的认知里,独宠二字向来是用在女子身上的,结果这只…… 他真把自己当成皇帝三宫六院里的绝色美人? 不过这只妖孽也的确是生了一副绝世罕见的容颜。 然而…… 临月忍不住想,这个人虽然长得很美,但是曾经可是个异常疏离冷漠的性子,而且怎么说也是个身姿颀长挺拔的堂堂七尺男儿之躯,在女皇面前不但变得缠人,而且怎么就跟弱受一样? 世间万物,当真是一物克一物,古人诚不欺我。 九倾没理会夜瑾,抬眼看向临月:“临月姑娘先守着夜帝陛下,朕待会儿再过来。” 第1458章 肤浅的人是我 临月点头,心忖赶紧把这只妖孽带走吧。 于是九倾跟夜瑾先回了凤寰宫,紫陌过来禀报已经备好了午膳。 九倾道:“紫陌,你亲自去挑选几道精致的膳食,送去朝阳宫给那位临月姑娘。” “是,陛下。” 紫陌离开之后,九倾才转过头,有些无语地瞥了一眼夜瑾:“你今天太招摇了,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夜瑾一脸无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九倾你了他一眼,“人家得罪你了?” “没有。”夜瑾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捞进了怀里,“我只是担心她初来乍到心里紧张,而且凤栖现在还没醒,她肯定会担忧的不是么?我这是让她放松一下心情呢。” 是么? 九倾狐疑地看着他:“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体贴的时候。” 夜瑾嘴角一抽:“倾儿,我平时对你难道不够体贴?那以后我一定要多努力了。” “不是这个意思。”九倾淡淡道,“我是说,难得见你对别的女子这么体贴。” 夜瑾眨了眨眼,眼睛里小星星闪啊闪,“倾儿,你不会吃醋了吧?” 语气隐含着期待。 九倾:“……” 他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你想太多了。”九倾淡定地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朕的人,若是敢背着朕做出什么不守妇道的事情,朕随时都可以把你打入冷宫,所以没有吃醋一说。” 因为根本没必要。 说完,九倾也不管夜瑾是什么反应,径自道:“该去用午膳了,不能饿着肚子里的小宝贝。” 夜瑾一脸蒙圈地看着她转身离开,很想知道“不守妇道”这句话是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他家倾儿从来高贵优雅,而且对他那么宠那么宠,最近怎么老是一言不合就把他打入冷宫的意思? “倾儿。”回神之际,他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语气有些不满地道,“你最近是不是看上什么新宠了,所以才总想着把我打入冷宫?” 九倾偏首,淡淡一笑:“你觉得呢?” 夜瑾飞快地凑过去吻了她一下,傲娇地哼了一声:“除非你能遇到比我好看的人,不然我不服。” 九倾抿唇轻笑:“难道你以为我就那么肤浅,只看上好看的人?” “肤浅的人是我。”夜瑾轻咳了一声,“反正没我好看的人就是不行。” 九倾笑了笑,不再与他贫嘴。 用了午膳,九倾在亲亲夫君亲自伺候下沐了个浴,换上了一身轻便薄纱群裙装,在寝殿里休息了一个时辰,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命人去传了青玄,随后又回了凤栖居住的朝阳殿。 巧得很,凤栖刚醒,九倾走进殿里便听到了他跟临月的对话。 “没摔失忆吧?”临月的声音有些担忧,“还好还好。” 凤栖没说话,九倾走进去,看着临月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了身子。 “有没有哪里疼痛?” 凤栖慢慢舒展了一下四肢,须臾笑道:“没什么大碍。” 说完,转头扫视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这是哪儿?” 第1459章 迟则生变 金碧辉煌的宫殿,构造却与凤苍的皇宫有些不同。 “这里是朕的皇宫。”九倾拂帘走进内殿,“夜帝陛下可有不适?” 临月也担忧地看着他。 凤栖摇头,起身穿了靴子直接下床,慢慢地走了两步,证明自己真的无碍。 然而转身之际,脑子里却突然晕眩了一下,他身子也随之踉跄,亏得临月眼尖手快,及时将他扶了一下,才让他立时又站稳了。 “怎么了?”临月脸色一变。 凤栖沉默了一瞬,待那阵晕眩感过去,才缓缓摇头:“没事。” “真的没事?”临月蹙眉,明显有些不相信。 九倾温和地道:“朕命人过来给夜帝陛下诊个脉,好好检查一下。” 话音刚落,殿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陛下,微臣应召而来。” “进来。”九倾淡淡转头,朝旁边让了个位置,“给夜帝陛下仔细地检查一遍。” “臣遵旨。” 临月扶着凤栖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青玄上前,在床前蹲跪了下来,执起凤栖的手静静地给他把脉。 而凤栖,则在把脉的空隙里,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女皇陛下。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周,那次不过短暂的一面之缘,随后这个女子就带着红殇消失了,此时再见,只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轻视的逼人贵气。 比之前一次的清淡平和,此时的女皇身上那种君临天下的气质越发清晰强烈,让人只觉得高不可攀。 虽然她面上并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也完全没有做出盛气凌人的姿态,但就是这样从容平静的气度,反而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帝王风范。 哪怕笑意盈盈,已经极尽可能地表现出最大的温柔和平和,可那种矜贵却仿佛已经融入了骨子里浸润了千年,非任何外在的服饰或表情所能遮掩。 凤栖也是一国之君,已经在整个寰宇大陆也是少有人能及的雄才大略之君主,但是此时在这个女子面前,竟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压抑的心里。 虽然只有一瞬间,不过那种感觉却格外清晰。 “姑娘便是这里的女皇?”定了定神,凤栖勾起一抹淡定的笑容,并欠身颔首,“我是凤栖。” 说完,伸手牵住了临月的手,“这是我的妻子,临月。” 女皇微微一笑:“之前已经认识了,所以夜帝陛下不必如此客气。” “是我们叨扰了。”凤栖摇头,“初临宝地,给女皇陛下添麻烦了,还望海涵。” “夜帝陛下太见外了。”女皇轻笑,笑容中有着些许揶揄,“两位尽管在宫里住下,朕命人好酒好菜伺候着,必定做到让夜帝陛下和皇后流连忘返。” “流连忘返?”凤栖笑容微顿,须臾,缓缓摇头,“这可不行,我和临月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短越好,迟则生变。” 迟则生变? 九倾想了想,南族这里跟寰宇大陆在时间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在这里逗留十天半月,那边或许就是好几个月,而凤栖是一国之君,国事不能耽搁。 第1460章 将心比心 心下明了,她温和颔首:“朕明白了,不过夜帝陛下和皇后应该知道自己此番来到这里的目的,对么?” 凤栖点头,“嗯。” “既然如此,等检查完了夜帝的身体,我们再谈其他。”说着,九倾拉着临月的手,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了下来,“我们安静地等着就好。” 临月又呆了呆。 凤栖也下意识地看向九倾拉着临月的动作,心忖这女皇陛下的态度似乎太过友好,完全不像是一国之君,而更是一对相交多年的挚友。 只是因为他救过红殇? 九倾心灵通透,几乎瞬间就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了异样,不由轻笑:“或许夜帝陛下觉得对夜瑾的救命之恩不算什么,毕竟只是举手之劳,就如朕此时对夜帝陛下伸出援手是一样的道理,但对于夜帝陛下来说不算什么的事情,之于朕却是终生难忘的恩情。” 凤栖没有说话,临月也安静地坐在九倾身边,若有所思。 “若没有夜帝陛下的一救之恩,夜瑾不知会遇上什么危险,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朕必定痛苦一生。”九倾道,“将心比心,此时若发生在夜帝陛下身上,这种感觉也是一样的。” 凤栖明白她的意思。 他救了夜瑾,对于九倾来说感恩更甚于夜瑾自己本身。 就如同他爱着临月,如果有人对临月有救命之恩,他也必会存着感恩回报的心思——有其时,当初夜瑾和九倾几乎算得上是处在生离死别的特殊情况下。 这种感觉无疑更甚,更让人无法忘怀。 于是凤栖不再说什么了。 一番细细的望闻问切之后,青玄道了一句“冒犯”,手掌又贴在了凤栖的头顶上。 凤栖、临月和九倾三人皆是静静地等待着。 须臾之后,青玄放下了手,转身恭敬地朝九倾禀报:“夜帝陛下的身子没什么大碍,臣已经做了全面的检查,这两日好好休息一下即可。” “无需开个药方?” 青玄道:“无需服药。” 九倾嗯了一声,“退下吧。” “是。”青玄躬身,“微臣告退。” “朕方才命人在凌波殿备好了晚膳,夜帝陛下和临月姑娘可以先去沐浴更衣,之后有人会领你们去凌波殿。”九倾说着,淡笑着补充了一句,“朕知晓夜帝陛下不爱张扬,所以晚宴只有朕和夜瑾,陛下和临月姑娘,以及朕的大祭司作陪。” 凤栖道:“麻烦女皇陛下了。” 临月心下却有些讶异,之前不是听说大祭司不会随意进宫? “三日之后,祭司殿会为朕肚子里的孩子举行一场祈福仪式。”似乎是看出了临月心里的想法,九倾淡淡一笑,“此番二位来到这里的目的,也会在祈福仪式上达成,朕宣召大祭司入宫来,是有一些事要交代。” 临月缓缓点头,“祈福仪式之后,我跟凤栖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九倾想了想,缓缓摇头道:“这个问题需要问大祭司,朕不得而知。” 第1461章 温柔不代表无害 凤栖沉默了片刻,道:“女皇陛下曾经去过寰宇大陆,所以应该知道,这里的时间跟寰宇大陆有些不同。” 所以,他们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朕自是知道。”女皇说着,幽幽叹了口气,素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之前朕不知道时空差异,但心中牵挂夜瑾,担心他在异时空里熬不下去,才在身体尚未恢复元气的时候就强行开了异时空的路,但因此而折损了一些修为,偏偏又赶上此时有孕,才不得不命大祭司将二位召唤至此,以转移命格。” 临月瞬间沉默,与凤栖对视了一眼,两人显然都有些诧异。 不是玄天掐准了时机,把他们送了过来,而是这位女皇命大祭司召唤他们来? 凤栖生平第一次,有一种被人掌握了主动权,且被人操控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凤栖也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拉过临月的手,表情有些不虞地看着身旁这位女皇,“原来我们还是听女皇的召唤,所以才来的这里?” 女皇闻言,轻轻挑了下眉,“夜帝陛下似乎不怎么高兴?” “的确不太高兴。”凤栖点头,并不否认自己的心情,“朕觉得自己很被动,就像自己的命运被人掌握了一样,若是换做女皇陛下,大概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女皇沉默了一瞬,随即微笑着点头,“夜帝陛下说的对,朕不但不喜欢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甚至非常厌恶自己的事情被人左右,所以此时,朕很能理解夜帝陛下的心情。” 是吗? 凤栖沉默,理解又能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 “若夜帝陛下觉得心中不平,此事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女皇陛下说这句话时,语气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几不可察的笑意。 转圜余地? 凤栖微愣,临月也似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齐齐顿住了脚步,转头看着她。 女皇正色地看着凤栖和临月二人,淡淡道:“如果夜帝陛下不喜欢这样的安排,那么即便是看在夜帝对夜瑾有过救命之恩的份上,也绝不勉强两位的决定。” 又是救命之恩。 凤栖有些无语,似乎因为有了那一点救命之恩,她就可以对他们所有的要求都毫不拒绝,然而,天知道他们盼了多久才盼来了这个机会,怎么能因为不喜欢被人操控就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而且,这位女皇陛下确定不是故意的? 凤栖和临月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想起那漫长的日子里,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却不能行鱼水之欢的痛苦,各自嘴角一抽。 果然笑得温柔的人并不都是无害的。 临月叹了口气:“女皇陛下莫要多想,此事我们求之不得尚且来不及,哪有可能会不甘不愿?” 九倾自是明白她所说的“求之不得尚且来不及”是什么意思,闻言便极有风度地笑道:“既然如此,就这么说定了,两位先去沐浴吧。” 第1462章 不高兴 午膳之后,九倾去了朝阳宫,因为离凤寰宫并不远,所以就九倾自己去了,她身边还有玄影随身保护她的安危,夜瑾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留了在书阁里帮九倾批折子。 书阁里一片安静,除了翻动折子的声音之外,并无其他声响。 将批完的折子随手放在一旁,夜瑾伸手端起案上的茶水,缓缓轻啜了一口,随手拿过另外一本折子。 翻开之后却瞬间愣住,然后缓缓眯起了眼。 无声地轻哼了一声无聊,就把折子随手丢在了一旁,然后拿起了下一本。 翻开之后又是一愣,须臾,他淡淡转眸,看向半个时辰前刚呈过来的折子,约莫有十多本之多。 忍着心里的不悦,他将这些折子一本一本拿过来翻开,而随着折子上的一字一句映入眼帘,夜瑾周身的气息变得寒凉冰怒,缓缓攥紧了手,几乎忍不住要把这些奏折全部撕了。 “帝君,怎么了?”紫陌走进来添茶时,抬眼瞥见夜瑾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不由奇怪,“发生了何事?” 夜瑾抬眼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压下心头怒火,淡淡道:“今天的这些折子是从哪里递过来的?” “从中书递过来的。”紫陌道,“都是一些老臣们上奏的折子,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 夜瑾冷笑,劝谏女皇陛下纳新宠,算不算重要的事情? 登基登基还不到两个月,他们这些人就开始不安分了? 把十几份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折子收起来放在一旁,夜瑾起身,淡淡道:“这些折子先放在这里,别碰。” 紫陌心下不解,却也没多问,“奴婢知道了。” 顿了一下,她道:“陛下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在凌波殿设了晚宴招待贵客,让帝君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夜瑾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夜瑾举步就要往外走去,然而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微顿,转过头看向案上的奏折,压下心里的情绪,“算了,你把那些折子全部送回中书吧。” “帝君?”紫陌讶异,“不用等陛下看过之后再送过去?” “不必了。”夜瑾说完转身就走了,“不想让她烦心。” 烦心? 紫陌闻言越发不解,走到御案之前,看着那一摞被夜瑾放得整齐的奏折,心里有些奇怪,忍不住伸手拿过一本翻看了一下。 这一看之下,终于明白夜瑾为何生气了。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紫陌忍不住想着,陛下才刚刚登基多长时间,这些城府深的老臣们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 陛下有孕在身,平素忙着朝政大事夜瑾都担心累着她,当然不想让她看到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 到了凌波殿,宫女和内侍们正穿梭忙碌着,见到夜瑾到来,纷纷屈膝行礼,“参见帝君陛下。” 夜瑾不发一语,直接进了大殿, “夜瑾。”九倾远远看到夜瑾就应了过来,淡笑着打量他的神色:“怎么了,不高兴?” 夜瑾看着眼前清丽的容颜,忍不住低头吻了她一记,“没事。” 第1463章 客随主便 夜瑾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大惊小怪,那些事情本来就是可预期的,就像他在东幽时一样,朝上的大臣哪个不想着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天子雨露均沾,大臣们的家族才能得以荣耀,帝都的贵女都有机会进宫服侍天子,他们才有望成为皇亲国戚—— 换在南族,道理也是一样的。 没有人不喜欢更大的权势,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更显赫荣耀。 所以对于他们的行为,对于他们今日的动作,夜瑾早该料到的,何至于生气?反正九倾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她的决定也远不是那些老臣们能左右的。 而且…… 看着眼前女子柔和的目光,所有的不悦似乎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不知踪影了。 凤栖和临月也是刚刚来到,方才那一瞬间瞥见夜瑾眼底的寒气,临月以为自己看错,在她的认知里,一直以为红殇这样的男子是不会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的,有其是类似于暴怒这种情绪。 但是很显然,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触犯的逆鳞。 夜瑾脸色已经缓和,转头间看到凤栖和临月,低头又吻了一下九倾:“先用膳吧,别让夜帝陛下和皇后久等。” 九倾点头,也没再多问什么。 一个可以自动旋转的长桌上铺着明红色丝绸桌布,琳琅满目的御膳珍馐摆了满满一桌,足足有近两百道菜肴。 殿内无数侍女恭立一旁,等着伺候主子和贵客。 九倾转头看向凤栖和临月:“需要朕让他们都退下吗?” 临月微愣,目光微转,看向殿内雕像一般众多的侍女,语气轻松地笑道:“反正我在宫里跟凤栖一道用膳的时候,都不怎么习惯让人伺候,感觉吃饭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动手比较自在。” 吃饭本就是为了享用美食,填饱肚子,太注重排场反倒失了享受,也完全变得不像一家人。 而且她觉得,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也应该会享受彼此在一起的安静温馨,九倾跟夜瑾应该跟他们一样,所以临月才这么一说。 不过说完了之后,她悠悠补充了一句:“但现在我们是客人,自然要客随主便。” “客随主便?”九倾轻笑,“正巧朕也是这个意思。” 说着,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宫女们恭敬地福身行礼,然后极有秩序地鱼贯退了出去。 最后一个侍女离开大殿之后,殿外走进来一个白衣白袍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根白玉短杖,到了殿内,恭敬地跪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帝君。” “大祭司平身。”九倾说着,抬手示意,“都落座吧。” 凤栖挽着临月的手,在主座左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九倾和夜瑾并肩坐在主座席上。 转头看向云昊,九倾温声道:“此番召你进宫,你应该知道所为何事。” 云昊在夜瑾右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闻言,恭敬地应了一个字:“是。” “既然如此,先用膳吧。”九倾道,“膳后再讨论其他。” 第1464章 因为相爱 于是几人沉默地看是用膳。 大祭司无欲无求,对侍奉神灵和听女皇差遣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当做看不见,因此,即便桌上两对帝王夫妻极尽可能地秀恩爱,他也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凤栖睡了一天,虽然身子没什么大碍,但是临月还是免进不了担心,所以主动给他夹了一些营养丰富的菜肴。 凤栖真有些受宠若惊。 而隔壁的夜瑾,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伺候女皇娇妻,而且伺候得特别细心,怀孕女子能吃和不能吃的,他心里格外清楚,需要剥壳的他也完全不避讳,亲自动手,也完全不担心弄脏自己的手和衣服。 临月看得几乎有些呆滞。 这般一个绝代风华的男子,不管做什么动作都是极为好看的,有一种行云流水般从容可观赏的风情。 于是,无可避免地打翻了醋坛子。 “月儿。”凤栖声音微沉,不悦的开口,“你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了。” 临月回神,默默地看了凤栖一眼,“他太好看了。” 于是凤栖脸色更黑。 九倾抿唇轻笑,转头朝夜瑾道:“有客人在,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什么形象?”夜瑾语气淡淡,不以为意地道,“丈夫伺候妻子不是天经地义吗?而且宫女都被你打发下去了,你这个尊贵的女皇若是亲自动手才有损形象呢。” 说的还真是有些道理。 其他几人都有一种深以为然的感觉。 “而且我也舍不得。”夜瑾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瞬间让其他人嘴角一抽。 临月默默瞅了他一眼,心忖这恩爱秀得也太明目张胆了一些,在宫里无需注意言行举止么? “其实皇后娘娘不是因为我的容貌而失神。”夜瑾抬眼,看了一眼临月,“你是不是在想,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为何心甘情愿委身于女皇的后宫?” “因为相爱。”临月道,“看得出来。” 但是看得出来是一回事,是世间大多男子都骄傲自负,即便愿意为了女子而倾尽天下,但站在女子背后成为女子的附属,却不是谁都能做到心甘情愿的。 凤栖有些讶然,原来临月是在研究这个问题。 “这里跟寰宇大陆不同。”九倾主动解释,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含笑,“这里是四国并立,我能成为女皇并不代表南族是由女皇主政,可以说我是个例外,除了南族之外,其他三国都是男尊女卑的制度,南族在这方面并没有对女子太苛刻。” 四国并立? 临月安静地听她说着,心里却难免有些诧异,凤栖的寰宇大陆曾经是九国并立她都觉得太少,毕竟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地球,那里可是有着两百多个国家,所以临月个很想想象,如果这四个国家也是生活在地球上,那么他们才占据了多大的土地面积? 不过此时研究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无聊,也没有意义,因为这里毕竟不是二十一世纪,也不能用她的智商去研究那些本就不必研究的事情。 第1465章 嫁人一事也能扯平? “瑾也是其中一国的天子。”九倾接着道,“不过他有心腹丞相代为打理朝政,又因为我有了身孕,他不放心我一个人,所以就留在了这里陪我一阵。” 临月了然:“所以,你们这是两国联姻?” “说是联姻也可以。”夜瑾语气淡定地道,“不过是我嫁给她,不是她嫁给我。” 啊? 临月一呆。 凤栖也有些懵然地看着夜瑾,觉得那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去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男女之间成亲,什么时候变成男的嫁人了? 就算如何相爱,也该是女子嫁——除非入赘。 入赘? 凤栖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应该挺大,毕竟看女皇和夜瑾相处的模式,的确是有点女强和弱受的感觉。 嗯,弱受这个词还是从临月那里学来的。 “别听他胡说。”九倾淡淡一笑,“在我登基之前,我们已经成过一次亲了,那个时候是我嫁给他。而登基大典上我们只是成亲拜堂,却并没有谁嫁给谁的问题——就算是他嫁给我,那一人嫁一次也算是扯平了。” 扯平? 好吧,临月生平第一次听说嫁人这件事也要扯平的,不过她完全能听得出来,女皇陛下这是在维护帝君大人属于男儿的骄傲和尊严呢。 虽然这位帝君大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但是被一个人真心地爱着呵护着,这种幸福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得到。 果然,在九倾话音落下之际,夜瑾抬眼,目光融融地看着她,那眼底的感动如滔滔江山一般无声胜有声,看得临月眼角直抽抽。 一顿晚膳就在这样轻松中透着几分古怪的气氛中结束。 酒足饭饱秀足了恩爱之后,几人移驾偏殿,偏殿里有宫女送上昂贵的宫廷香茗,给女皇和帝君以及两位贵客兼大祭司都斟了茶之后,便恭顺地退下了。 缓缓地啜了一口香茶,九倾把话题转向了正事上,“大祭司,夜帝陛下和皇后也来了,命格转移的祈福仪式什么时候可以进行?他们俩又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大祭司闻言,微微抬起头,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声音温润地道:“方才微臣在祭司殿卜了一卦,一月之内,玄天与寰宇两个时空并无交错的轨迹,为了安全起见,两位只怕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两个时空没有交错的轨迹? 临月皱眉,“大祭司的意思是说,我们一个月之内都无法回去?” 这里的一个月,玄天大陆那边会过去多久? “实不相瞒,我跟凤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孩子现在年纪还小,在这边呆的久了,我们真放心不下。” 顿了一下,临月道,“而且玄天老道说过,我们七日之后就可以回去。” “七日?”大祭司缓缓摇头,“这不可能,如果时机未到就贸然送二位回去,只怕你们会再去别的不知名的地方走上一遭。” 临月和凤栖面面相觑,同时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感觉又被玄天老道摆了一道。 第1466章 谁让你受了委屈? 所以这件事情他们只能听天由命,等待时机成熟? 凤栖握着临月的手:“既来之则安之吧,朝上有听雨和无邪在,没关系的。” 不然还能怎么样? 临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也压下心里对儿子的担忧和牵挂,缓缓点头。 就着祈福和转移命格一事,大祭司又说了一声需要注意的事项,让他们不必太过担心,这件事会进行得很顺利,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之后大祭司起身告退。 “事情说完了,我跟瑾也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恩爱了。”九倾站起身,声音听着格外温柔体贴,“到了此地,你们身上的药已经不起什么作用,所以可以尽情的享受鱼水之欢。” 什么? 临月一愕,还没反应过来九倾话里的意思,却见这位从容优雅,端庄高贵的女皇陛下,已经挽着帝君的手施施然转身离开了。 “鱼水之欢?”临月转头,脸色诧异地看着凤栖,“这位女皇陛下的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凤栖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临月嘴角一抽,过了好半晌,才道:“她怎么知道我们多久没能享受欢愉了?” 凤栖闻言脸上一僵,随即额头上慢慢降下两条黑线,心忖如果对方不知道这件事,又怎么会把他们弄来这里? 但是这位女皇陛下能不能不要用如此优雅温柔的语气,说出这般不符合她身份的话? 实在是有损她高高在上的清贵和出尘脱俗之气…… 凤栖心里直叹气,但是无可否认,女皇最后临走之前说的这句话还是让他很高兴的,甚至说是惊喜也不为过。 “月儿……”凤栖声音突然变得低哑了一下,并且很快染上了一种低沉情动的味道,“既然女皇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吧。” 临月听完,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身子已经被凤栖一把打横抱起,转身往朝阳殿走去。 …… “瑾,刚才怎么回事?”九倾跟夜瑾一起回到了凤寰宫,偏头看下身边的男子,“谁让你受了委屈?” 早在凌波殿秀了一番恩爱,夜瑾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此时闻言,也不过轻轻撇了一下嘴角,“谁敢给我委屈受?” 九倾觉得奇怪:“那你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没什么。”夜瑾叹了口气,“谁都有喜怒哀乐,这是正常的情绪波动,看见不平的事情,表达一下心里的愤怒也是很正常的嘛。” “哦?”走进寝殿里,九倾身姿慵懒的在软榻上斜卧了下来,眼梢斜斜朝夜瑾望去,“那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不平的事情了?” 夜瑾垂眼看着她莹润红嫩的唇瓣,抵抗不住诱惑,低头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唇,细细品尝着美好的滋味。 吻了好一会儿,夜瑾才依依不舍地直起身子,并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美人在怀却要坐怀不乱,这种感觉真是销魂。” 九倾闻言,顿时笑得春光灿烂,“要不朕赐你一个通房小丫头?” 第1467章 姜还是老的辣 夜瑾脸色一黑:“……” “我渴了。”九倾目光静静瞅着夜瑾,笑意盈盈地开口,“倒一杯温水给我。” 夜瑾默不吭声的转身倒水去了。 于是关于夜瑾为何会不高兴的话题自然被岔开,亲手喂娇妻喝了一杯温水之后,夜瑾开口道:“宸王和轻鸾不知是否已到了浔州?” “他们的事情我倒不担心,夜昊那边的消息如何了?” 自夜昊离开南族之后,夜瑾其实就一直没断过他的消息,上次回程路中孩子被劫之后,夜瑾收到了楚祁的信函,不过七日之日很短,夜瑾尚未作出回应,夜昊夫妇就带着毫发无伤的孩子到了边关,跟楚祁大军会合了。 之后在夜昊的强制命令下,楚祁又命人快马加鞭告知了夜瑾,帝后和小皇子都安然无恙的消息,夜瑾便回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九倾已经安排了南族黑翎卫暗中保护,防止再有同样的情况发生。 但事实上,夜瑾待在南族一直按兵未动,楚祁送来的消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派出了一批黑翎卫的消息却是真的。 “姒伯伯和母亲应该都已见过了小孙子,不过现在孩子还小,在父母身边多待一段时间也好。”夜瑾说着,缓缓蹙起了眉,“之前也是我考虑不周,如果他们借着这次机会就把小皇子留在东幽,反倒会引起楚祁的怀疑。” 九倾道:“夜昊和晏雪能演得好一些,倒是不担心引起楚祁怀疑,但西陵小皇子若是在东幽被劫丢失,必然会造成两个国家的轰动,这件事的影响会很大,后果就有些超乎意料之外的严重了。” 说到此处,九倾冲着夜瑾扬眉:“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自然不如舅舅想得周到。” 夜瑾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眸心却染上了些许迷离之色:“是啊,可惜那般智谋无双风华出众的一代儒将,被一个魔鬼生生地毁了……” 否则,即便到了如今,姒聿尘也必然是闻名天下,让众多英雄肃然起敬的传奇人物。 “事情已经发生,再多的惋惜也是无用。”九倾道,“只希望他们能放下心中芥蒂,好好度过余生这点时间。” 放下心中芥蒂? 夜瑾抬眼:“倾儿,你给他们的药……你觉得他们会吃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九倾道,“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夜瑾闻言微默,心里稍一寻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吃了那药,那原因自不必说,心里必定还留着对彼此的眷恋不舍。若是不吃,那大概是因为无需借助药物来忘却前尘,他们已经能过了心里那一关。 夜瑾无意识地轻抚着九倾的发丝,轻轻叹道:“真希望天下的有情人都能如我们这般,幸福静好。” 九倾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真是变了好多,若是在两年前,这样的话无论如何是不会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第1468章 女子比较了解女子 夜瑾默默瞅了她一眼,心道两年前的自己跟现在的自己能一样么? 那个时候他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摧毁殆尽,眼里看到的任何人都仿佛仇人一般,而现在…… 心中装着美好,那么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他便希望世间万物都变得美好。 “倾儿,你休息一下吧。”夜瑾坐在软榻前,目光移到她的腹部,“孩子有没有在肚子里闹腾?” 九倾慵懒眯眼:“没有,这个时候还不是很明显,要等再过一个月,你就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的活力了。” 是吗? 夜瑾不太懂这个,不过九倾显然是懂的,所以他只是伸手摸了摸九倾的肚子,想象着他们的女儿出生之后会是怎样的灵动可爱。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么?”夜瑾突然想到这件很重要的大事,不由看向九倾,“如果现在确定是个女孩子,是不是可以取名字了?” 九倾懒懒地嗯了一声,“你来想一个吧。” “我?”夜瑾诧异,随即皱眉,“我觉得还是你这个女皇自己取比较好,我学识不够。” 九倾闻言,几乎瞬间喷笑。 “学识不够?”她挑了挑眼,“看来宸王这个师父当得有些失职啊。” 夜瑾一噎。 如果这样还算失职的话,那要是不失职……夜瑾今日只怕连命都没了。 “你是孩子的父亲,父亲替女儿取名字名正言顺,有什么好谦辞的?”九倾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握着他的手轻笑,“这个孩子以后要继承南族的皇位,所以必然是要继承轩辕皇族的姓氏,但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你是她的父亲,我是她的母亲,这是谁也不敢质疑的事实。” 夜瑾看着她,眉心缓缓蹙起。 “怎么?”九倾挑眉。 “倾儿,你想多了。”夜瑾撇了撇嘴,“我只是觉得女儿会跟母亲比较亲近一切,女子也会比较了解女子的喜好,所以你取的名字应该会更得女儿的欢心而已,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早在一年前他就想到孩子以后会继承南族的江山,按照他的私心来说,他也觉得南族的血统和姓氏要比其他姓氏贵重许多,因此早就想好了以后的事情,所以才决定过继一个孩子继承东幽的江山,而不是在自己的孩子中择一人去治理东幽。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生出那些伤春悲秋的想法? 九倾闻言静默了一瞬,随即缓缓开口:“女子会比较了解女子?” 女儿还没出生呢,就算生下来最多也就算是一个女婴吧,还女子呢。 想得未免太远了些。 “是啊。”夜瑾却理所当然地点头,“那要是我给她取了一个不好听的名字,她长大了怨我怎么办?” 九倾默然。 这想法可真是…… “名字的事情先不着急。”九倾道,说着就闭了上眼开始养神,“还有五个月才出生呢,待夜帝他们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再来想这件事。” 第1469章 闲聊 “天色不早了,我们去床上就寝?”夜瑾把她从软榻上抱了起来,转身往内殿走去,“今晚早些睡,明日还要上朝呢。” 九倾没反驳他的话,却懒懒地道:“我还没有沐浴。” 夜瑾微默,又抱着她转身往后殿的浴池而去。 …… 接下来的三日时间,九倾和夜瑾都没有再去打扰凤栖和临月夫妻恩爱,心里大抵也明白,一头禁欲了两年的狼终于可以开荤之后,将会怎样的凶残。 第三日晚,大祭司派人禀报九倾,祈福大典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明日。 于是九倾让紫陌去传达大祭司的话,顺便温柔地交代了一句:“告诉他们,明日祈福大典很重要,为了避免失态,也要注意维持好形象,请他们早些休息,养精蓄锐,不能再过多地纵情了。” 紫陌嘴角一抽,默默地应下,然后转身去了朝阳宫。 祈福仪式是在祭司殿里门的圣殿,除了祭司殿所有的祭司之外,只有九倾跟临月两位女子在里面,夜瑾和凤栖则只能按照神明的指示留在外面等。 “神明的指示?”凤栖嘴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偏头看向夜瑾,“红殇,你也相信神明?” 在他的想法之中,红殇这样的男子应该是不会相信神明的。 “曾经不信,现在却是虔诚地信着。”夜瑾微微一笑,面上光华顿生,说出口的话却让凤栖诧异,“若非神灵的庇佑,让我此生遇上了倾儿,此时我或许还在无边地狱苦苦挣扎。” 也或许,早已魂归黄泉。 无边地狱? 凤栖眉眼间闪过一抹讶异,却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因为心里清楚能让红殇这样的人视为无边地狱,想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沉默了片刻,他淡淡笑道:“虽然之前临月已经问过了你,但现在既然无聊,我们不妨也随口聊几句。” 夜瑾挑眉:“你想知道什么?” 凤栖想了想,开口道:“南族皇朝,这是第一任女皇当政?” 貌似九倾那日说过,以前也是男帝掌权。 “不是第一任。”夜瑾摇头,“上一任女皇已经隔了很久很久,久到很多人大概都忘了,南族传承了三千多年,至今为止,倾儿是第二个女皇。” 三千多年? 凤栖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个皇族要如何繁盛强大,才能传承这么多年而不衰落? 神灵的庇佑……难道真的因为是神灵的庇佑? “南族素来强者为尊,只有本事足够强大,真正心怀天下的皇嗣,才有资格成为帝王。”夜瑾抬眼,望向远方的天际,“倾儿是这一代皇嗣之中最强的一位,天赋异禀,责任感强,南族臣民称她为神灵选择的储君。” 神灵选择的储君…… 凤栖沉默。 无需过多的言语赘述,只传承三千多年的这个事实已经证明,南族的强大是亘古以来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朝代都无法相比的。 而如斯强大的这个国家,却是由一个仅二九年华的女子来统治…… 第1470章 南宫昊 凤栖定了定神,压下心里的震动,淡淡道:“以男儿之身,并且同样是一国之君的身份委身在一个女子的后宫,你觉得委屈么?” 委屈? 夜瑾笑了,笑容如清风朗月一般,“不能跟她在一起,对我才说才是最委屈的,其他的一切形式都不重要。” 说完,夜瑾朝他挑了下眉:“就如你跟临月姑娘一样,前些日子那个女主天下的预言出现了之后,你不是也毫无芥蒂,甚至心甘情愿地要把皇位让出去给自己的妻子,难道你也会觉委屈?” 凤栖沉默了须臾,“虽然是一样的道理,但我们的情况毕竟不同。” 他心甘情愿让出江山给临月,是因为爱她,所以愿意用任何方法来宠她。 但是夜瑾……在最开始到现在,似乎一直就处于比较弱势的位置,这两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夜瑾却不觉得有何不同。 “对我来说只要最终的结果是我想要的,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被忽略。”夜瑾道,“我想要的结果只要一个,那就是跟倾儿相爱,相守到白头。” 这是他从喜欢上九倾那一刻开始,从未有过动摇的信念。 所以,其他的一切不管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夜瑾从来不会费心去想,因为没有意义。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珍惜的是什么,就已经足够。 此番话落音之后,凤栖只安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很久没有再说话。 因为不必说。 两个时空的人不存在仇怨和利益关系,又因为有着救命的情谊,所以他们算得上是朋友。 按照常理来说,两个非敌对关系的一国之君坐在一起应该谈论家国大事,谈论春秋霸业,但是他们二人却似乎对春秋霸业完全不感兴趣,此生活着的目的,都不过是为了心里的那一抹牵念。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女子和大祭司从殿内走了出来。 还不等外面两人开口,大祭司已经主动道:“祈福仪式已经结束,过程很顺利。” 凤栖和夜瑾同时松了口气,两人举步走上前,各自挽着自己的妻子,嘘寒问暖。 “祈福仪式结束之后,两位可以在宫里安心住下。”大祭司温润地道,“待时机到了,我一定安然无恙地送二位回去。” 凤栖抬头看了一眼白袍圣洁的大祭司,缓缓颔首:“多谢大祭司。” 云昊摇头,“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顿了一下,他轻笑:“舍弟这些年活得安然无恙,并且最终和云绯修成正果,也是多亏了陛下当初施下的援手,南宫昊在此多谢陛下。” 南宫昊? 凤栖诧异转头,这才想起女皇陛下在离开大周貌似说过,南宫昊被她封为大祭司的事情…… “呃,”临月眨了眨眼,“我没告诉过你?” 凤栖默默瞥了她一眼,眼神在问,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 不过也不怪临月,是他自己忘了此事。 原来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就是逍遥的兄长? 第1471章 虚怀若谷,一片冰心 凤栖虽然没见过他本尊,但关于他的传言却听过不少,此是见到这个男子,心头只浮现一句话。 虚怀若谷,一片冰心。 曾经或许也繁华过,也曾在世人崇敬的目光中被追随,被仰慕,被当成神一样地膜拜。 可繁华落幕之后,一切归于虚无。 虚怀若谷的胸襟始终不曾变过,但眼底属于尘世间的烟火气和耀眼的光芒早已湮没在岁月长河之中,再无一丝痕迹。 成为大祭司之人必是无欲无求,也许这也是他此生的宿命。 凤栖敛眸,淡淡一笑:“曾经久仰大名,如今亲眼得见,才是真正的敬服。” 敬服不是因为他曾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才华智谋,而是于万丈光芒和滔天仇恨之中还能保持一片冰心的胸怀。 偌大人世间,能放下名利的人不多,能放下仇恨的人更少,而当这两者曾经兼备却能同时放下的人,才真正是凤毛麟角。 南宫昊没有说话,只回以清淡的一笑,随即朝女皇行礼之后,便转身回了祭司殿。 “你们夫妻二人要在天都城逛逛么?”九倾开口,“朕可以尽尽地主之谊。” “天都城或许比朕的天都要更繁华一些,但本质上其实都差不多。”凤栖淡笑,“天子脚下皆权贵,没什么好逛的,朕宁愿跟朕的皇后培养感情。” 此言一出,临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注意你的形象。” 真是丢人丢到异时空来了。 凤栖挑眉:“朕的形象怎么了?” “夜帝陛下的形象很好。”九倾轻笑,“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勉强了,回宫吧。” 四人乘车回到宫里,凤栖和临月回了他们居住的朝阳宫,九倾原本是打算去勤政殿召见臣子,结果夜瑾无奈地拉住了她:“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九倾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日子?” “例行请脉的日子。”夜瑾瞅了她一眼,“青玄太医此时应该在凤寰宫候着了。” 女皇陛下有孕,可是牵动整个朝廷的大事,朝臣、太医、皇室宗亲,哪个敢疏忽大意?虽然九倾的身子很健康,但太医定了日子请脉却是必不可少。 九倾闻言也想起来了,没拂了夜瑾的意,两人径直回了凤寰宫。 果然不出夜瑾所料,年轻的太医青玄正站在宫外等候,见到二人回来,恭敬地上前行礼:“参见陛下,参见帝君。” “平身。”九倾走进宫门,朝金华殿而去。 进殿诊脉之后,九倾才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却似乎被她忽略得彻底的一件事,转头朝夜瑾看了过去,表情似乎在沉吟。 夜瑾有些奇怪,刚想开口,却听青玄道:“陛下脉象平稳,胎位也正常,宝宝长得很好。” 夜瑾闻言点头,青玄告退之后,终于忍不住朝九倾道:“倾儿,你在想什么?” 九倾托着腮,若有所思地道:“我在想,你被封了帝君这么久,似乎到现在还没有自己单独的一座宫殿?” 夜瑾闻言,顿时一呆。 第1472章 胎动 单独的一座宫殿? “你要跟我分开住?”他满脸呆滞受伤的表情,“为什么?” 九倾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分开住了?” “那刚才不是你自己说,我应该有自己单独的宫殿……” “我是这么说的,但那是你作为帝君应该拥有的。”九倾瞅着他越来越委屈的表情,嘴角剧烈一抽,“你别这么敏感。” “我不要自己的宫殿。”夜瑾道,语调很坚定,“我就要住在这里,跟你一起,生生世世不分开。” 九倾:“……” 她刚才不过是说一个事实而已,皇后和嫔妃都有自己的宫殿,他这个帝君自然也应该有,怎么就牵扯上生生世世了? “是不是我们天天待在一起,会让你觉得很烦?”夜瑾想了想,猜测着这个可能,“如果你觉得我烦,我可以偶尔离你远一点——” “没有的事。”九倾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跟安抚小动物一样的动作,“我永远也不会觉得你烦。” 夜瑾闻言,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才道:“真的?” 九倾点头:“真的。” 夜瑾这才扬唇而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无情的。” 九倾嘴角一抽,她无情? “既然是你自己不要的,那以后别说朕亏待你啊。”九倾说着起身,“走吧,陪我去勤政殿。” 夜瑾挽着她的手,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他傻了才说她亏待自己,夫妻二人住在一起才理所当然,要是各住各的,还谈什么恩爱? 万一有人不知死活地趁他不在的时候,往她寝殿里塞人,那他岂不是更悔之莫及? …… 凤栖和临月夫妇在宫里安静低调地住了下来,夜瑾和九倾照常处理朝政,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基本不去打扰二人,给他们足够的清净和恩爱的时间。 怀孕四个月之后,肚子就会一天天变化,穿着宽松的衣服也明显能看得出小腹的微隆,夜瑾日夜不离地陪伴在爱妻身边,感受着孩子在肚子里的一天天成长,但是快五个月的时候,孩子在肚子里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的动静。 夜瑾难免有些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太文静了?” “文静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九倾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太医说了孩子很健康,你不必担心。” 自己的孩子,夜瑾怎么能不担心? 即便是个女儿,他也还是希望她能活泼好动一点,这样才觉得童年比较快乐有趣,但是很显然,夜瑾的这个想法注定要以失望落空。 每天晚上就寝之前,夜瑾都要摸着九倾的肚子细细感受一遍孩子的动作,然而一直到六个月的时候,他才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 孩子小小的手指戳了一下母亲的肚皮,让夜瑾兴奋得一整夜没睡,他几乎没办反控制自己的情绪,“动了动了,倾儿,太奇妙了!” 奇妙? 九倾心想,的确挺奇妙的,一个小小的东西在母亲身体里成长九个多月,生下来就是一个顽强的小生命,然后一天天长大,伴随着童年的嬉笑哭闹,以及长大之后更多的喜怒哀乐…… 第1473章 归期 秋去冬来,大雪纷飞之后,迎来了南族的又一个年节。 九倾和大祭司都没有想到,时间会来的这么晚,凤栖和临月这对帝后于宫中一住就是半年,九倾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九个多月,随手都有可能面临出生的可能,大祭司才终于等来了一个契合的时机。 归期已至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已经等得望眼欲穿凤栖和临月二人,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尤其是临月,因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家里的儿子,早就克制不住想要归乡的心情,在南族过了一个热闹的年节之后,在女皇夫妇的亲自陪同下到了祭司殿。 此时的临月也已经怀孕了三个月,大祭司预言是女儿,临月此前还有过担心,担心施法离开此处时会不会对孩子造成什么伤害,幸亏大祭司说这是他们命中注定该得的女儿,不会有什么危险,临月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进了祭司殿,大祭司没时间跟他们寒暄,“直接进圣殿吧。” 从大祭司的语气中,他们能感觉的出来时间似乎有些急促,像是吉日吉时稍纵即逝一般不容耽搁。 眼前这座圣殿是纯白色的宫壁打造,壁上不停旋转的八卦镜仿佛正在释放着某种魔力一般,凤栖和临月一时只能肃静。 “时辰已经到了,”大祭司温和平静的声音响起,“错过了这次机会,只能再等上几个月,所以你们必须心无杂念。” 虽然归心似箭,但真到了离别的时候,临月也难免有些不舍,转过身,温柔地拥抱了一下九倾,“这些日子多谢陛下招待了,祝你们夫妻二人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九倾轻柔轻笑,回抱了她一下:“你们也是,一定要幸福。” 简单的告别之后,九倾便和夜瑾离开了圣殿,不干扰大祭司施法。 走到祭司殿外,要看着远处天都城,九倾轻叹:“时间过得真快。” 的确很快。 夜瑾低头,看着她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伸手轻轻碰触了一下,然后敏锐地察觉到指尖下不明显的跳动,忍不住再度发出一声感叹:“这个孩子太文静了,连跟爹爹打招呼都这么含蓄,肯定跟你的性子比较像。” 跟她的性子比较像? 九倾淡笑:“我以前也没这么——” 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夜瑾觉得奇怪,抬眼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九倾皱眉,看着远处如幻影一般飞掠而来的身影,一个黑影,忽明忽灭,速度奇快,似乎本来还在几里之外,眨个眼的时间却已到了眼前。 夜瑾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夜瑾,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九倾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轻松了然,“打过交道对不对?” 夜瑾尚未来得及回答,那个黑影已经到了眼前。 俊美的长相,一身黑衣看起来神秘莫测,年纪二十多岁——从夜瑾若干年前见到他的第一次开始,他的容貌似乎完全没有发生过变化,始终二十出头的样子。 第1474章 神秘的黑衣男子 “是你?”夜瑾开口,眉心微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天下之大,有本君不能去的地方么?”黑衣男子淡淡睨了夜瑾一眼,转头看向九倾,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南族女皇陛下。” 九倾眸心微细:“阁下是什么人?” “本君是什么人,你暂时还无需知道,”黑衣男子道,语气虽听着温和却委实不怎么客气,“凤苍那对帝后在哪儿?” 这人是为了凤栖和临月而来? 夜瑾心里不解,不由转头看了九倾一眼。 “你急匆匆赶来,是为了他们?”九倾讶异,随即淡淡一笑,“不过你能找到这里来,那显然更应该知道,他们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 黑衣男子闻言一愣,随即眉头皱紧:“本君刚来他们就走?” “不是你刚来他们就走,而是你来迟了一步。”九倾声音波澜不惊,半点不受对方的影响,“不过朕可否知道,你找他们做什么?” 问的是找他们做什么,而不是问他怎么会知道这里来了凤苍的帝后。 夜瑾若有所思地看着九倾,心忖倾儿不会认识这个人吧? 毕竟寻常人谁会知道从异时空来了一对帝后,而且刚好做客南族皇宫? 凤栖和临月的身份除了九倾、夜瑾和大祭司之外,并无第四个人知道,但是此时,这个男子却能在问都没问的情况下直接说出他们的身份,可见他的本事本就不一般。 而九倾,对此居然完全不觉得意外和震惊。 “本君找他们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黑衣男子淡淡说完,竟是直接举步往祭司殿里走去,“他们带走了本君的小宠儿。” 什么? 夜瑾一呆。 九倾也是懵了一下,小宠儿? 回过神来之际,九倾皱眉道:“祭司殿乃侍奉神灵之地,还请阁下止步,否则莫怪朕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一身白袍的大祭司刚好从殿中走了出来,在看到殿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子时,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淡淡道:“公子是什么人?祭司殿里除了祭司和皇室之人,其他人不得入内。” 黑衣男子停下了脚步,却并非因为被威胁,而是在看到大祭司出来的刹那间,他已经明白凤栖和临月的确已经离开了。 转过身,他看着公然威胁他的女子,眉梢轻挑:“轩辕女皇,你真是不怎么可爱。” 夜瑾皱眉,刚要说什么,九倾悄悄握了他的手,淡笑:“一国之君无需可爱,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你现在的本事对本君来说,简直不值一提。”黑衣男子说着,却忽然挑了下眉头,“你对这位帝君倒是真爱,为了他不惜逆天改命忍受天罚之苦,情爱当真如此重要?” “是否重要,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知道。”九倾挑唇,“如阁下这般……” 九倾原本想说,如阁下这般无情无爱之人大概是不会明白,但不知为何,话锋一转,却是道:“如阁下这般,早晚也会明白的。” 第1475章 小宠儿 黑衣男子闻言,目光古怪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往祭司殿外走去,“本君要去寻找心爱的小宠儿,没时间跟你们闲话。” 小宠儿? 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九倾和夜瑾都有些疑惑,面面相觑了一眼,夜瑾道:“你的小宠儿是什么?” “小宠儿就是小宠儿,还能是什么?”黑衣男子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睥睨,“有些事情就算跟你们说了,你们这些凡人也不会明白。” 话音落下,他似乎不想再多待一刻,身子一闪,瞬间从两人眼前消失。 他们这些凡人? 夜瑾嘴角一抽,心道就算你不是凡人,也不必这么目中无人吧。 还凡人…… 试问这世上有多少非凡人,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凡人面前? 九倾盯着远处看了很久,眼底划过一抹深思,良久才转过身,道:“夜瑾,这个人是否就是跟你做交易的那个男子?” 九倾的声音在耳畔淡淡响起,夜瑾回过神,点头道:“对,是他。” 顿了一下,他蹙眉,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 又顿了一下,他喃喃自语:“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猜的。至于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刚才他不是说了,来找夜帝夫妻的。”九倾说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夜瑾,“他的小宠儿……你知道是什么么?” “……不知道。”夜瑾摇头,“我以前貌似听他提起过,好像什么时候刚得了一个小宠儿……” 脑子里灵光一闪,夜瑾蓦然想起:“以前还在西陵的时候,他好像就提起过那个小宠儿一次,还有上次我在东幽最后一次召唤过他,他也提起家里有个小宠物……” 说到这里,夜瑾目光有些古怪的看向九倾。 “怎么了?”九倾挑眉,“想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上一次说他说,是他家里的小宠物善心大发,非要插手我的事情,所以他才勉为其难的管了闲事。” 小宠物善心大发? 九倾一愣,随即沉吟道:“这般说来,这个小宠物是个人?或者……是个会说话的灵兽?” 会说话的灵兽? 夜瑾脑子一抽,觉得很多事情都似乎变得玄妙神奇了起来。 黑衣男子突然现身,以前夜瑾以为他是死神,但很显然他并不是,但即便不是死神,或许也应该是个上神之类…… 但是天上神仙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凡人面前? 想了想,他语气有些纠结的道:“夜帝夫妻俩离开的时候,分明什么都没有带。” “也并非什么都没带。”九倾淡淡一笑,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举步往殿阶下走去,“皇后不是怀孕了吗?” 怀孕? 夜瑾一懵,那个人寻找他家小宠儿,跟临月怀孕有什么关系? 九倾却没再说什么了,施施然举步走下殿阶,径自往停靠在一旁的马车方向走去。 夜瑾见状也急忙跟上,不再无意义地去想那些跟他无关的事情,反正这个人不管是神是魔,对他们似乎并没有敌意…… 第1476章 大嗓门的稳婆 按照太医算的日子,九倾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在年节之前就出生,宫里的稳婆和女大夫早已准备就绪,但是直到年节之后好几日了,孩子还没有一点要出来见见世面的征兆。 夜瑾紧张得不行,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守在九倾身边,一点不敢大意,太医也十二时辰待命,半个时辰就诊脉一次。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不但夜瑾的神经绷到了最高点,满朝文武的神经都被吊了起来,一个个无心朝政,心思全部放在女皇陛下的肚子上了。 “这个孩子,是不是安静得有些过火了?”夜瑾真的开始忧心了,时不时地盯着九倾高隆的腹部看个不停,“就算是闭关修炼,这么长时间也该出关了呀?” 九倾却安然得很,该吃吃,该喝喝,该处理朝政就处理朝政,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对于夜瑾的这句话只回以轻描淡写的一句:“闭关修炼没那么快的。” 啊? 夜瑾一懵,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那么小的宝宝怎么可能真的是在母体里闭关修炼? 但是不管他如何紧张,宝宝似乎完全感知不到,安安静静地待在母亲身体里沉睡着,任由外面一片忐忑不安她自岿然不动。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份,真正是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已经在肚子里沉睡了十二个月的宝宝终于姗姗苏醒一般,懒懒地踢了下母亲的肚子。 再然后—— 一阵不明显的阵痛传来,正躺在园子里赏花晒太阳的九倾却倏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夜瑾……” 日夜不敢怠慢地守在她身边的夜瑾听到她声音里的异样,抬眼间看见九倾的神色,下意识地扔掉了手里正在剥的葡萄,刷地站起身,“倾儿,要生了?” “好……好像是。”九倾咬了咬牙,刹那间剧痛铺天盖地传来,让她脸色彻底白了,唇瓣颤了颤,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因为整个人已经被夜瑾打横抱了起来,并急匆匆地转身往寝殿里飞奔而去。 “来人!”他嘶吼,“太医!稳婆!所有人准备,陛下要生了!” 这句话仿佛带着神奇的效果。 话音刚落,凤寰宫内外刹那间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 虽然一切早已经准备就绪,然而夜瑾话音落下之后,还有难免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四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入内准备接生,侍女候命,医女则提着药箱待在一旁,随手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夜瑾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帝君大人,您怎么还不出去?”一个稳婆转头之间看见夜瑾,连忙大声道,“女人生孩子,你个男人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出去!” 夜瑾被这个大嗓门的稳婆吼得一懵,下意识地转身往外走去,但刚走了两步,忍不住又转过头:“我留在这里陪她——” “陪什么陪?”大嗓门稳婆直接站了起来,不耐烦地把也进往外推去,“出去出去,别站在这里碍事!” 第1477章 你们来干什么? 夜瑾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嘶吼驱赶,但是他完全没时间去生气大怒,想跟九倾说个话,九倾床榻边上站满了侍女、医女和稳婆,夜瑾根本连看都看不到她,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被稳婆赶了出去。 到了外面,从才发现掌心一阵汗湿,腿都是软的。 “帝君不要太担心,陛下是神灵选择的天子,有神灵庇佑,会安然无恙的。” 旁边传来一个男子温声的安抚,夜瑾转过头,才看到齐王、凛王、风云涧、苏慕臣和湛祺不知何时都赶过来了,说话的是人自然是好脾气的风云涧。 他愣愣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才皱眉道:“你们来干什么?” 几个人:“……” 这话问的真好,他们来干什么,难不成是看女皇生孩子?这句话如果说出来,夜瑾只怕徒手劈了他们。 齐王无语了一阵,“当然是过来安抚一下帝君,怕您老人家承受不住刺激,万一精神崩溃怎么办?” 要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女皇生孩子这件事虽然很重要,但是周围太医、医女、稳婆和宫女一个不缺,伺候得绝对细心周到,谁也不敢怠慢,哪里需要他们几个大男人过来添乱? 还不是担心这位帝君的心理承受程度…… 别人家的母亲都是十月怀胎,而他们这位女皇陛下倒好,怀了个孩子整整怀了十二个月才生…… 这生下来的不会真是个仙童吧? 齐王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却是一点不敢流露出异样的,自打这位帝君大人被女皇亲自去接回来开始——不,应该说,追溯到夜瑾第一次踏入开始,他对九倾的在乎就只差昭告整个天下了。 齐王以前从没见过,一个男人爱女人能爱得这么死心塌地,甚至不求其他任何方面的回报,只因为爱着一个女子,就能什么都不管不顾,眼里心里只住着这么一个人,甚至把她当成他的整个天地来爱着,膜拜着。 在齐王看来,这种爱太执着,甚至是带着些许疯狂意味的,虽然夜瑾并未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但他毫不怀疑,万一九倾发生点什么事,夜瑾一定会疯。 而众所周知,女人生子的过程是极为痛苦的,夜瑾作为男子不能陪伴在侧,他在外面反而会更紧张更不安。 所以他们几个在得知消息的时候,才急忙放下政务匆匆赶了过来。 然而人家貌似并不领情。 夜瑾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他们的想法,在齐王说了那句话之后就不再回应了,转过身,慢慢地踱着步子。 两只手紧了松,松了紧,明显能看得出他的彷徨焦虑。 “女皇陛下怎么没有发出声音?”湛祺皱眉开口,目光在眼前几个男人身上转了一圈,有些不解地道:“听说女子生产,都会叫得嘶声力竭,但是女皇陛下似乎很平静?” 夜瑾脚步一顿,抬头望着重重珠帘之内,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 内殿里除了稳婆不断吩咐侍女的声音,以及侍女的回应声,确实没听见九倾发出一点声音。 第1478章 平安无事 没有经历过生子之痛的男人当然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但是声嘶力竭这四个字已经足以让人想象到那种痛苦的级别。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瑾脸色泛白,心里既害怕九倾也声嘶力竭,又担心她强自忍耐,而让他没办法替她分担——虽然他原本就没办法也承受那种痛。 但是…… 因着齐王的一句话,夜瑾越发焦躁了起来,不停地在殿里走来走去。 “陛下不会有事的,帝君不必太过紧张。”风云涧淡淡开口,声音带着安抚意味,“陛下生子之后身体会很虚弱,还需要帝君随身不离地伺候着,若是帝君连此时这点情况都承受不住,以后还怎么跟陛下一起面对更多的大风大浪?” 更多的大风大浪? 夜瑾很想说,再多的大风大浪他也可以坦然无惧地面对,可倾儿的安危他却永远无法平静视之。 不过……眉心微锁,他握紧了手,不得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风云涧说得对,九倾生子之后身体会很虚弱,还需要他随身照顾着,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表现得这么脆弱。 倾儿是神灵选择的天子,所以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对,一定会平安无事…… “啊!” 一声高亢的声音突然在内殿响起,夜瑾和其他几人脸色齐齐猝变,浑身的神经一下子绷了起来。 但是还没有人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一阵“孩子出来了,出来了!” 稳婆兴奋中透着松了口气的语气,让待在殿外的夜瑾再也忍不住,抬脚就冲了进去,“倾儿!” 站得离他最近的齐王下意识地伸手,却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呆呆地看着夜瑾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眼前。 “啊!帝君大人您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奴婢们还要给小公主洗身子,还要给陛下擦拭——” “帝君!” “做你们的事情。”夜瑾深深吸了一口气,到了九倾床边,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女子苍白的脸色,亮晶晶的黑眸,心下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蹲跪在榻前,他执起她的手,“倾儿,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就足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九倾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说这个,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黑眸亮而有神,静了片刻,缓缓道:“好啊。” 夜瑾双手还有些颤抖,闻言却仿佛突然间泄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开口:“你……吓死我了。” “刚才一直没出声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九倾柔声说道,“而且天罚我都承受过了,这点痛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没必要让你担心,况且稳婆让我留着点力气。” 夜瑾无力地点头,说不出话。 “最后出声,是因为憋着口气把孩子生下了,让你知道我安然无恙。” 夜瑾还是点头。 他知道,她就算不说他也明白。 她这么坚强能忍,最后喊出的那点声音只是为了憋一口气,然后让他知晓她安然。 她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 第1479章 小公主1 这边夫妻二人只忙着互诉衷肠,好像已彻底忘了刚出生的小公主。 稳婆们动作熟练地以温水给孩子洗了个干净,然后才包上单薄的襁褓,其中一人开口,“小公主真是个小仙女,这般仙姿长大之后,只怕不会比陛下逊色半分。” “小公主怎么都不哭?” “对啊,这个孩子好像太安静了。”抱着孩子的稳婆低头,瞅着刚出生的孩子大而有神的眼睛,满脸的稀奇,“看小公主的眼睛都漂亮,好像会说话的宝石一样。” “的确很安静。”另一个稳婆站在一旁,认真地打量着小小孩,“不但眼睛会说话,好像还能听得懂我们说话,真是奇妙……” 因为九倾的安然无恙,夜瑾的不安已经慢慢消失,此时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嘴角不由直抽抽,无语地跟九倾对视了一眼。 眼睛像会说话的宝石? 还能听得懂他们说话? 虽然这个孩子是天家公主,但是也不用这么夸得神乎其神吧?刚出生的孩子能听得懂别人说话,简直神了。 难不成真是天上的仙童转世? 不过也是啊,别人家的孩子出生之后不是都哭得惊天动地吗?他家这个怎么这么安静? 就算是在母亲体内时闭关修炼,那这会儿修炼完了也该出出声了吧? 夜瑾默默地看了九倾一眼,转头咳了一声:“那个,把小公主抱过来。” 几个稳婆一听,下意识地转头,然后才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抱着孩子的那个稳婆,也就是之前用大嗓门把夜瑾赶出去的那个稳婆,恭敬地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生了个聪明伶俐,美丽优雅的公主。” 夜瑾:“……” 美丽优雅? 聪明伶俐? 哪里看出来的? 而且孩子都洗白白了,才想起来要道贺恭喜? 夜瑾不发一语地伸手接过,刚要送给九倾看一眼,然后那个稳婆又有话说了,“启禀帝君大人,奴婢们要为陛下清理身子,您……能不能回避一下?” 回避? 往哪儿回避? 夜瑾抱着孩子站起来,让开了一点位置,“你们动作轻点。” 稳婆们看着都是身经百战的,丝毫没有面对天家陛下的惶恐不安,闻言也不理会他,径自打了温水,伺候女皇陛下去了。 但是不理会归不理会,这几个人手法却的确都很好,动作也很轻柔,并没有半分粗鲁。 对于夜瑾来说,他们的态度也并不重要,能让九倾母女均安他已感激不尽,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忽略。 垂眼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夜瑾微微一怔。 他终于明白,稳婆并没有夸大其词,这个孩子……听说刚出生的孩子五官都皱巴巴的,但或许是在母亲体内多待了三个月的关系,这个孩子的五官一点都不皱,粉雕玉琢一般精致极了。 而且这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真的想宝石一样,此时安静地瞅着夜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让夜瑾隐隐感受到了一种被打量审视的意味。 第1480章 小公主2 是错觉吧? 夜瑾想,一定是错觉。 这么小的孩子,不哭不闹也就罢了,哪有可能真的那么神? 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他低声开口:“小宝贝啊,你怎么不哭?” 襁褓中的孩子当然不会回答他,但是那黑漆漆的大眼中仿佛流露出一点鄙视的意思。 就像自己这个父亲问了个多蠢的问题。 错觉…… 夜瑾告诉自己,一定是错觉。 但是即便无数此这般说服自己,他却无法压下心头那种古怪的感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稳婆婢女们伺候好了九倾,医女确定女皇陛下的身子不会有任何意外危险之后,她们才鱼贯告退,让女皇陛下得以休息。 “帝君大人,陛下产后虚弱,不能消耗太多精力。” 夜瑾乖乖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还不赶紧出去? 稳婆的眼神如此问着,夜瑾却仿佛完全看不懂一般再度回到了床榻前,并且直接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倾儿,这是我们的女儿,长得跟小天仙似的,优雅聪慧,少年老成,你看看。” 说着,邀功死的把小小的襁褓放到了床头,挨着九倾。 九倾刚要转头去看,却无法抑制地抽了下嘴角,天仙还好,优雅聪慧从何得知?少年老成……又是什么鬼? 这么小的孩子,他就能看得出老成了? 火眼金睛? 九倾转头看了一眼,女儿很安静——不管是谁,看到她的第一眼心头都只浮现着两个字。 太安静了,就如稳婆说的,小公主拥有一双黑而亮的大眼睛,就像宝石一样璀璨灵动,并且好似会说话一般,所以映衬之下,她就显得越发安静,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事情值得她主动开口—— 但事实却是她现在才刚出生,除了哭闹就只有安静,难不成还真的指望她突然开口说话么? 九倾暗自失笑摇头,爱怜地伸手摸了摸小宝贝粉嫩的脸蛋,“宝贝真漂亮。” 夜瑾连连点头:“我们的女儿当然会很漂亮。” 九倾笑了笑,目光却并没有离开孩子那双灵动的大眼,若有所思地道:“这个孩子……好像的确能听得懂我们说话。” 虽然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她刚才说她很漂亮的时候,她眼睛似乎更亮了一些,而当夜瑾附和的时候,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是什么? 那情绪划过太快,让九倾没来得及分辨,她甚至以为自己也同样产生了错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有那么丰富的情绪? “倾儿,你累不累?”夜瑾抬眼,“要不先睡一觉吧,还是先吃点东西?” “不饿。”九倾道,“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儿,我们说说话。” 夜瑾闻言自是欣然,但是想到稳婆的话,不由皱眉道:“他们说你需要休息,不能消耗太多精力。” 九倾轻笑:“说话而已,能消耗什么精力?” 夜瑾低头:“那……宝宝饿不饿?要不要弄点东西给她吃?” “暂时还不需要。”九倾道,“让她自己先睡一会儿,醒了之后喂她喝些温水,之后才能吃奶。” 第1481章 小公主不怎么好伺候1 吃奶? 夜瑾懵了一下,“她不能吃饭吗?” 九倾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么小的孩子,连牙齿都没有呢,你让她吃什么?” 夜瑾闻言,默默地垂眼看向他的女儿,结果小家伙已经闭上眼睡觉去了,根本没有感受到这个爹爹心里的尴尬。 夜瑾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没带过小孩,也没看过别人是怎样喂养刚出生的孩子,哪里知道孩子出生之后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不过…… 只沉默了一会儿,他就抬头看向九倾,轻咳了一声,“那个,是奶娘喂么?” 其实他不怎么希望别人来喂自己的孩子,但九倾是女皇,满月之后就要忙于朝政,哪有那么多时间放在孩子身上? 所以夜瑾这句话根本是多此一举。 “是啊。”九倾笑了笑,“找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奶娘。” 年轻漂亮的…… 夜瑾嘴角抽了抽,很想说这么小的孩子她知道什么是年轻漂亮么?不过思及自己方才一刹那间产生的错觉,这句话到底没说出口。 不过很快夜瑾和九倾就会知道,这个孩子看着文文静静的,不哭也不闹,却委实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孩子一觉睡醒,两个年轻貌美的奶娘走了进来,因为夜瑾在场的缘故,其中一人把小公主抱到了屏风后,一刻钟之后,奶娘诱哄的声音缓缓传出来,“宝宝乖啊,小公主饿了吧?美味的口粮在这呢……小公主……” 夜瑾和九倾面面相觑。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小公主从她手里转到另一个奶娘手里,“你……你来试试。” 第二个奶娘抱着公主,在屏风后轻声哄着,声音温柔极了:“小公主,小公主,吃点奶就可以睡觉了……公主长得真漂亮……” 屏风后面不断地传出诱哄的声音,姑且不说这些赞美的话她能不能听得懂,但是从两个奶娘不间断的声音中,夜瑾和九倾只听出了一个意思,小公主不肯吃奶。 果然,没过一会儿之后,奶娘不得不气馁地抱着孩子走出来,满脸忧愁:“陛下,帝君大人,小公主好像不饿。” 不饿? 怎么可能? 夜瑾不了解刚出生的孩子,九倾却是知道的,不过她并没有责怪什么,只道:“把孩子抱过来,你们先出去吧。” “是。” 小公主很快被放到了床上,夜瑾低头看去,襁褓中的婴孩睁着一双亮晶晶地眼睛,小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当然,这么小的孩子除了不高兴时会大哭抗议之外,大概也不会表现出什么别的情绪。 九倾解了衣服,露出了嫩白饱满的某处,夜瑾看得眼睛一花,俊脸倏地一红。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不自在,九倾抬眼瞥了他一眼,“孩子都有了,现在才来纯情?” 夜瑾一噎。 但是天可怜见,自从知道九倾怀孕之后,一直到现在他都没能再好好享受自己的福利,这孩子又姗姗来迟,他禁欲了整整一年时间,此时哪里受得了如此刺激? 第1482章 小公主不怎么好伺候2 想到这里,他不由哀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九倾把孩子抱了过来,轻声道:“吃饱饱,长得快,聪明又可爱咯。” 夜瑾嘴角一抽,完全没想到九倾还有如此一面,哄孩子也得心应手? 可惜襁褓中的女儿面对娘亲的诱惑同样无动于衷,不吃不吃就是不吃,连眼皮都不撩上一下。 夜瑾开始皱眉,“她怎么了?” 九倾也若有所思地盯着女儿看,“难道真不饿?” 可刚出生的孩子寻找奶源是本能,怎么可能不饿? 两人径自盯着孩子看着,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的小人儿看起来懵懂又无害,似乎根本不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反正对那个所谓的美味口粮全然不屑一顾。 九倾垂眼瞅了女儿一会儿,女儿也睁着黝黑的眼睛看着她,母女俩诡异地对视了良久,九倾终于把她慢慢放回了床上。 “应该是真不饿。”她做出如此结论。 对于九倾说的话,夜瑾是深信不疑的,闻言道:“那就等她饿了再吃。” 九倾点头:“外面还有谁在?” 夜瑾一愣,随即道:“齐王他们几个都在,不过这会儿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九倾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很快紫陌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陛下该用膳了。” 浓浓的鱼香飘散过来,夜瑾转头道:“倾儿只吃鱼汤?”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紫陌道,将手里的托盘放到了几案上,“稳婆列了个单子,为了身子着想,一个月之内陛下应尽量按着稳婆的嘱咐进食。” 为了倾儿的身子着想…… 于是夜瑾什么也不说了,此时深深觉得,女子生孩子的时候不管身份地位,稳婆为大,稳婆说出口的话就是圣旨,必须遵照执行。 所幸九倾的胃口还不错,也不怎么挑食——应该说,怀这个孩子从最初到生下,九倾并未受到多少折磨,一切都很顺利。 待九倾吃了个七八分饱,紫陌收拾善后时朝夜瑾道:“帝君也该出去用膳了。” 她送来的只是一份鱼汤,稳婆说先给陛下补充一下体力。 “我还不怎么饿。”夜瑾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然后想了想,“一个时辰之后把膳食也送到这里来,我就在这里吃。” 紫陌道:“帝君可以出去吃的,陛下这里奴婢能伺候好。” “但是……” “陛下产后身子弱,不能吃辛辣、油腻、刺激性的食物,帝君在这里用膳不太合适。” 夜瑾懵了懵,怎么不合适了? “无妨。”九倾开口,“照着帝君的意思办吧,朕没什么关系。” 紫陌闻言微默,随即恭敬点头:“是。” 待紫陌离开之后,九倾才淡淡笑道:“月子里的食物比较清淡,会让人不太有食欲,重口味的人通常会适应不了,所以紫陌是担心你吃那些平常的膳食让我看着流口水呢。” 啊? 夜瑾倒是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不过九倾很快接着道:“她多虑了,要是连一点口腹之欲都抗拒不了,我这个女皇也未免做得太失败。” 第1483章 小公主不怎么好伺候3 最后事实证明,九倾这个女皇当然并不失败,夜瑾这个帝君也做得有模有样,但是作为初生婴儿的爹娘,他们却显然还有些束手束脚。 本以为小公主是真的不饿,所以九倾放着她自己玩了会儿,不知不觉小家伙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到了晚上黑幕降临。 女皇陛下产子之后身子安然,几个御用稳婆都松了口气,领了赏银就回去做事了,留在女皇宫里伺候的都是伶俐的侍女,医女也还没有离开,只守在偏殿随时等着应付突发状况。 而小公主睡到美美的一觉之后,还是对口粮无动于衷,不管九倾如何哄她,她都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对亲生母亲和奶娘的奶瞅都不瞅,压根不给一点面子。 于是奶娘们犯了愁,九倾也有些苦恼。 夜瑾也是开始着急了,“小宝贝,这不吃奶怎么长大?你当真就一点儿也不饿?这也不该啊……人是铁饭是钢……你才刚出生呢,不会要学人家修炼成仙,只喝琼浆玉露吧?” 琼浆玉露? 听到这四个字的九倾心头似有所动,淡淡道:“夜瑾,扶我起来。” 夜瑾正试图给女儿讲道理,听到九倾的声音,连忙道:“稳婆说你还不能起床。” 九倾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指,“看到那边的檀木隔断了吗?” 夜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嗯。” “架子上那个白玉瓶拿过来。”九倾道。 夜瑾虽不解,却按着她的吩咐把只有成年男子拇指大的白玉小瓶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琼浆玉露。”九倾说着,拔出了一个小小的珍珠瓶塞,然后将孩子抱了起来,将瓶子对着女儿的小嘴,倒了一滴晶莹清香的液体进她的嘴里。 夜瑾眨了眨眼,沉默地盯着女儿的反应。 虽然他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但九倾给女儿喝的一定是好东西,而且这香味这么好闻…… 下一瞬,他瞪大了眼,看着女儿咂咂小嘴,像是回味又像是没有得到满足一样,两只大眼直直地瞅着九倾,那眼神…… “你还小,不能贪得无厌哦。”九倾将瓶塞塞了回去,白玉小瓶放到了夜瑾手里,然后抱着女儿轻叹,“你这挑食的毛病,放在一般人家可是供养不起啊。” 夜瑾看着手里的瓶子,空气中还能嗅到那种清香好闻的味道,“倾儿,这是什么?” “不是告诉你了,琼浆玉液啊。”九倾看了他一眼,挑眉轻笑,“日月寒潭里吸收了天地日月之精华的红莲做出的琼浆玉液,虽说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但的确担得起琼浆玉液这样的仙名。” 说着,她语气微顿,“红莲寒气重,我虽然用七字咒去了寒气,但营养成分太高,女儿还小,一次不能吃太多。” 夜瑾无言。 转头看了看女儿,脑子里真是忍不住要抽上两下,孩子挑食难道也是天生的?但是这么个挑法……别说一般人家供养不起,只怕响当当的天都城权贵之中也同样供养不起。 第1484章 长兄如父 不过很显然,对于能不能供养得起女儿这件事,小公主是不会关心的,浅尝了一点琼浆玉液的滋味之后,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刚出生的孩子一天里至少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这一点没什么值得惊讶,晚膳之后,夜瑾简单洗漱一番便脱了靴子上床,细细地端详着孩子粉嘟嘟白嫩嫩的小脸蛋,好长时间才道:“倾儿,你觉得宝宝长得像谁?” 九倾道:“你觉得呢?” 他觉得? 夜瑾认真专注地看了半晌,缓缓摇头:“看不出来。” “眼睛比较像我吧。”九倾也仔细地端详着,“眼睛很大很亮,鼻子像我,嘴巴也像我……不过,脸型好像有一点点你的影子……” 九倾其实也不确定,看了片刻,道:“反正很漂亮就是了。” 夜瑾点头同意。 反正很漂亮,这句话没说错。 “早些休息吧。”九倾轻笑道,“明日一早你要早起去上朝,下朝之后让几位皇兄过来一趟。” “让他们过来干什么?”夜瑾皱眉。 “几位皇兄的亲事耽搁太久了。”九倾道,“再不成亲,小姑娘就都等成老姑娘了。” 夜瑾闻言一默,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自从选妃到现在,几位王爷的婚事一拖再拖,九倾以前也提过,他们都说不急不急,九倾因为有着身孕所以也没怎么太过催促,但是几位皇兄除了远在浔州的宸王之外,其他的也都离三十而立不远了,他们不急,也不问问人家姑娘们急不急? “还有今年刚刚过去的春闱,你也要上点心,朝廷上新晋学子都是以后的朝廷栋梁,才华和品行一样重要,哪一个方面都不能疏忽了。” 夜瑾点头:“我知道。” 他自己本身也做过皇帝,所以很多东西九倾并不需要交代更多,两人闲话了一会儿,便熄灯就寝了。 …… 次日下午,几位亲王奉旨来到凤寰宫,先是对女皇陛下有了小公主一事恭贺了一番,然后听夜瑾传达九倾的话,意思是问问他们的亲事何时办了。 最沉默寡言的凛王没有说话,齐王直接说了一句:“长兄如父,大皇兄都还没有成亲,我们怎么能赶在前头?” 还真是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其他几位皇子纷纷点头。 便是四皇子寒钰也温和地笑道:“是啊,皇长兄都还没有成亲,我们岂能逾越了礼数?” 他们要不要成亲,跟夜瑾自然没太大关系,他只是负责传话而已。 不过说到宸王…… 夜瑾看向九倾:“宸王和那只小白兔也走了不少日子了,是不是该回来了?”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快回来了。”九倾说着,摇头失笑,“他们竟然敢拿皇兄当挡箭牌,真以为皇兄这辈子不打算成亲了?” 夜瑾没说话,心里却在想,他们一起离开也差不多快一年了吧,而且还只有两个人独处,整日待在一起没有旁人打扰,小白兔要是还拿不下宸王,那未免太没用了。 第1485章 红莲玉露 有了孩子之后要坐月子养身体,这一个月算得上是极其无聊的,不过因为九倾身份尊贵,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夜瑾替她处理朝政时也会每天过来陪着她,所以一个月的时间也并不那么难熬。 小公主依然对吃奶这一点完全不感兴趣,每天饮用一点红莲玉露,以前夜瑾对这些东西并不怎么上心,也不像一些寻常习武之人对所谓的洗髓神效的东西有着一股狂热的心态,但是最近,他却是真正见识到了这个东西的神奇之处。 当然,不是让人得道成仙的那种神奇,而是自己的女儿虽然没有吃奶,也没有吃其他任何珍馐食物一类,每次只喝了一滴那个玉露,但是小脸蛋却一日一个变化,脸色红润,精神饱满,黑色的瞳眸熠熠生辉,看起来就像仙童一样。 夜瑾心里惊奇,越发觉得这个小家伙挑食也挑得这么识货。 但是…… 眉头纠结了一下,他看向九倾:“就算她每天吃得不多,但是这么一小瓶……里面也没多少吧?” “我那里还有。”九倾淡淡一笑,用手比划了一下,“上次从日月寒潭里摘了一朵这么大的红莲,我全部拿来做成了玉露,足够小家伙吃一年了。” 说到这里,她轻笑:“我们的女儿有口福。” 夜瑾闻言,只能默默点头。 的确有有口福,但是这样的口福是不是太奢侈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夜瑾在朝政大典和凤寰宫之间两地穿梭,孩子也慢慢在成长着,肌肤越来越莹白如玉,眼睛亮而有神,小脸上呈现一种健康的白皙粉嫩。 让人越看越是爱不释手,恨不能捧在掌心宠着。 孩子满月的时候,宸王和轻鸾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九倾沐浴之后,换上了一身淡紫色薄纱裙装,夜瑾身上穿着一件雪白色的冰丝轻质长袍,两人在御景阁里见了宸王和轻鸾。 宸王作为伯伯,送给小侄女的第一个满月贺礼就是浔州完整的城防图,第二份贺礼是一个弟弟。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夜瑾瞬间一呆。 一个弟弟? 他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宸王和轻鸾二人:“大祭司说,我跟九倾五年之内只会有这一个孩子,而且我也不想让九倾再次承受生子之痛。” 话音落下,轻鸾脸色倏地一红。 九倾把孩子递给宸王,“来,跟这位皇伯伯亲近一下。” 宸王接过小侄女,下意识地惊讶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地道:“小公主身上好香。” 香? 九倾和夜瑾对视了一眼,徐徐转头看向宸王,夜瑾道:“奶香?” 话音落下,才想起小家伙出生至今并未吃过一次奶。 宸王摇头,“不是奶香,是一种很舒服很好闻的清香,像是雪莲,带着一点冰冽清凉的气息。” 九倾闻言瞬间了然。 孩子自出生之日起就跟他们待在一起,他们可能早已习惯了这种香味,所以也没怎么在意,而宸王第一次跟孩子见面,小公主服用了整整一个月的红莲玉露,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沁入心脾的清香气息。 第1486章 哪路神仙下凡 “因为这个孩子太挑食了。”九倾轻轻叹了口气,却是一种宠溺的口吻,“世间千万种美食她都不屑一顾,只对日月寒潭里的红莲提取出的玉露感兴趣,所以这一个月来,都是在服用红莲玉露。” 此言一出,宸王也结结实实地呆了一下。 虽然因为他是男子的缘故,九倾这句话说得含蓄了一些,但他何尝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世间万千美食,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能吃,刚出生的孩子不都吃奶长大的么? 但是很显然,这位小公主就是与众不同,不吃奶,而是喝红莲玉露。 真是…… 无语了好长时间,宸王真想知道这个小侄女是天上的哪路仙女下凡。 “对了。”九倾这才想起刚才宸王说的话,“皇兄刚才说谁要送小宝贝一个弟弟?” 宸王抬眼,默默瞥了她一眼,转过头,默默地又看了轻鸾一眼。 九倾看着他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轻鸾,然而……眨了眨眼,脑子里蓦地反应过来了什么,不由征询似的看向轻鸾。 轻鸾抿着唇,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抹笑。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喜悦,虽不发一语,但九倾和夜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底慢慢流露出一丝笑意,九倾暗道,一片诚心终于也修成正果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夜瑾啧啧两声,摇头感叹,“果然这一次让你跟宸王出去的决定是对的。” 不但成功融化了冰山,连宝宝都有了,只是这速度也太惊人了吧? “那个……咳咳。”夜瑾轻咳了一声,看向宸王,“师父以前不是常说,君子——” “这是个意外。”轻鸾似乎一下子就明白夜瑾要说什么了,连忙开口替宸王辩解,“我在浔州中了小人算计,为了不暴露自己,只能将计就计,然后是王爷救了我。” 宸王面无表情地看了夜瑾一眼,没说话,眼神里也并无多少明显的情绪,仿佛还是以前那冷峻铁血的冰山王爷。 但是夜瑾心里却分明清楚,这男人啊,一旦动了情,就算表面上如何冷漠,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皇兄在外面也辛苦了近一年,先和轻鸾回王府洗漱更衣,晚上朕为你们接风洗尘。” 说完,九倾淡淡一笑:“上个月朕还提及了几位皇兄的婚事,他们都说长兄如父,不能逾越了规矩,要在皇兄成亲之后他们才能办自己的婚事,如今刚好,下个月选个吉日,让皇兄们一起把婚事给办了。” 宸王缓缓摇头:“浔州一事,需早日了结。” “皇兄此番辛苦,但浔州一事并不着急。”九倾淡淡道,“如今既然清楚了他们的意图,皇兄也已经把他们的底细查了个清楚,过一段时间再去清缴平叛也无不可。” 宸王闻言皱眉。 “待天都城安定下来,几位皇兄的婚事全部办完,浔州一事再做处置。”九倾说完,叹了口气,“朕还打算趁着这次立功的机会,让轻鸾好好在朝廷上站稳脚跟呢。” 第1487章 冰山到底融化了没有? 但是如今既然有了身孕,这个计划少不得要变一变了。 “如果陛下真有这般想法,倒也不必因为孩子而改变主意。”宸王淡淡开口,语调波澜不惊,“陛下身边,的确还缺一个近身的女官。” 九倾一愣,下意识地瞥了眼轻鸾。 “皇兄的意思是……” “臣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必因为一个孩子而改变陛下原本的决定。”宸王说道,“而且轻鸾也担得起陛下的信任和器重。” 九倾默然。 夜瑾嘴角一抽,心里开始怀疑大冰山到底融化了没有。 他家倾儿怀孕的时候他都是恨不能把她捧着,朝政能替的都替了,不能替的也时刻盯紧了她,不想让她过度疲乏,而这位宸王似乎完全不知道女子怀孕是个什么意思,那仅仅只是一个孩子的问题么? “轻鸾,你的意思呢?”九倾转头看向轻鸾。 轻鸾道:“奴婢听陛下的安排。” 听她的安排? 九倾罕见地有些为难,按照她原本的意思,轻鸾聪明灵慧,有勇有谋,之前又在父皇身边待过一阵子,对朝政也算得上有些了经验和威信,此番立了功是她立足于朝堂最好的机会,但是偏偏她有孕了。 正常情况下,作为这个孩子的的父亲,宸王不是应该帮他推掉外面的一切事情,让她只安心地待在王府里养胎么? 他的回应真有些出乎意料。 “按照常理来说,有孕其实对入朝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只要自己注意劳逸结合就行。”九倾沉吟了一阵,“既然皇兄不介意,那就让轻鸾正式入朝吧,暂封左督御史一职,明日早朝上正式任命。” 有了此番大功,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况且轻鸾虽是个女子,但胆子并不小,是个敢说敢做的人,左督御史一职很适合她。 轻鸾点头:“多谢陛下重用。” “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情,皇兄先回府吧。”九倾说完,淡淡补充了一句,“轻鸾先留下来,朕有些问题还想征询一下她的意见。” 宸王点头:“臣告退。” 说罢,把怀里的孩子递回给了九倾,便转身离开了书阁,连丝毫的停顿都没有。 夜瑾见状,嘴角又是一抽,有些迟疑地转头看向轻鸾:“小白兔,冰山到底融化了没有?” 看方才的情形,怎么感觉轻鸾肚子里的孩子完全就是个意外,宸王好像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听到夜瑾的问话,轻鸾默默地瞅了他一眼,随即苦恼地叹了一句:“唉,一言难尽……” 九倾嘴角一抽,不动声色地跟夜瑾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同时想着,他们似乎高兴地太早了。 这两人貌似离修成正果还远呢。 但是看轻鸾这副哀叹的表情,情况至少应该有些进步,否则她应该是黯然失神才对。 “坐吧。”九倾把孩子给了夜瑾,“你带孩子去寝宫里午睡一会儿,我跟轻鸾单独聊聊。” 说罢,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 夜瑾点头,体贴地抱着孩子离开了书阁。 第1488章 冰山消融,没那么快 “奴婢以前在王爷面前说过,要做到位极人臣的位置。”轻鸾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带着一种沮丧的意味,“现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九倾沉默地盯着她的表情,良久才道:“位极人臣?” “是。”轻鸾叹了口气,却不得不苦笑,“就是以前陛下说身边缺一个女官,可以培养奴婢为陛下所用的时候,那段时日陛下制造了机会,让王爷晚上教导奴婢功课,奴婢曾经在王爷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要在二十岁之前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九倾嘴角一抽,嗯,很伟大的志向。 不过以轻鸾的能力,这也不算是夸下海口,因为二十岁之前做到百官之首的位置,在九倾看来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她以前之所以要培养轻鸾,并不是因为她是宸王府的人——就算当初曾有着这个心思,可倘若轻鸾无才无德,她也不会在她身上下功夫。 轻鸾聪明,学东西很快,虽看着柔弱却极有胆色,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不怕得罪人,并且骨子里也懂得变通——一种别人看不出来的变通。 所以九倾心里很明白,假以时日,只要给她足够的机会,轻鸾一定可以大放光芒。 “但是奴婢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轻鸾抬眼看着九倾,“王爷说,不会让孩子耽误了我的志向。” 九倾:“……” 的确是宸王会说的话,而且十八岁离二十也不远了,女子在朝堂上本就比男子弱势,两年时间对于一个男子来说也不可能做到位极人臣——除非如南宫昊那般惊才绝艳之人,但也必须有君王愿意扶持才行。 而轻鸾一个女儿之身,纵然有才有谋,也有九倾扶持,但资历却是她唯一缺乏的,两年时间若能做出几次重大的政绩,那么破例提拔也没什么,可若是时间短一些,就算轻鸾怎么样厉害,也不可能达成所愿。 而宸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所以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这八个字可不是空有抱负就行的,能力、机遇、一次又一次的历练,缺一不可。 九倾静静托腮,瞅着轻鸾面上苦恼的神色:“所以你现在后悔了?” “后悔?”轻鸾一怔,随即无奈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但当初的誓言的确有点不知所谓了,王爷曾经还说过让我一步步脚踏实地,怎么现在全都忘了?倒是我曾经就说那么一句话,他居然到现在还记得。” “皇兄应该是想成全你的抱负。”九倾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之间的感情进行到哪一步了?他既然能把你曾经不知所谓的誓言放在心底这么久,至少可以证明,现在的他心里是有你的吧?” “我还不能确定。”轻鸾唉声叹气地摇头,语气闷闷的,“他的心思太高深莫测了,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爷是公认的冰山,融化起来也没那么快。” 九倾闻言,彻底无言了。 第1489章 倒回曾经初遇的时光1 轻鸾是个自卑而敏感的女子,十四岁之前一直给人为奴为婢,以至于她从不知尊严为何物。 十四岁那一年,是她人生中的一次巨大转折。 富商主人乔迁,她和十几个侍女姐姐被丢在了郦城,无处可去,最后因为一张告示而前往了遥远富贵的天都城。 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天都城,在这些侍女们的眼中,是一个尊贵而遥不可及的地方,天子脚下居住的皆是顶级权贵,就算是他们曾经服侍的富商老爷,在这些权贵面前也会瞬间变得如蝼蚁一般,不堪一击。 然而前往天都权贵之路不但遥远,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一路行来,女子们死的死,伤的伤,他们无钱请大夫,所有的积蓄全部拿出来买了这辆马车,和马车上仅有的一点干粮。 而尚未抵达天都城,他们已经用完了最后一点余粮,当最后一个比自己大上一岁的姐姐被几个不知什么身份的人劫走之后,轻鸾和这个侍女已经饿了整整两天。 所以她没有力气去救人,甚至连自保的力气都没有——如果这些人也对她起了歹心的话。 但是很奇怪,这些人并没动她,彼时轻鸾也并没有余力去思考他们为什么会放过自己。 甚至于,她连升起一丝怜悯的心思都没有——她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否自私,但那个时候她心里却格外清楚,自己救不了任何人,不自量力的求情或者孤注一掷,完全是自找死路的愚蠢行径。 况且在饿了两日之后,她其实并不认为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不过早死晚死而已。 昏昏沉沉的窝在马车里,轻鸾不知道自己何时睡了过去,或者说应该是昏了过去,她只知道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在一座很大很气派,并且非常庄重森严的府邸里。 照顾她的人是一个叫兰儿的侍女,醒来之后她懵了很久,看着眼前的女子,以及自己躺的床和周围的一切摆设,一时之间只觉得身在梦中。 “这……这是哪儿……”发出的声音是干涩而嘶哑无力的,“……我昏迷了多久?” “小姐昏迷了多久,奴婢不清楚。”兰儿恭敬地回话,“王爷带小姐回来的时候,小姐就已经昏迷了,嗯小姐在王府里睡了一天,此时天已经晚了。” 短短的两句话,让轻鸾呆滞了好半晌。 她活到这么大,一直都是喊别人小姐,少爷,从来没有人喊过她为小姐,这个姑娘是不是误会了? “那个……我不是什么小姐,我也是个奴婢……”她小声说着,却见面前突然多了一杯水,轻鸾讶异的抬头。 “小姐刚醒,先喝点水润润喉吧,努力去让厨房给小姐做些吃的。” 兰儿的语气很温柔,似乎是怕吓着她一般。 轻鸾沉默地低头把水喝了,低声道了句:“谢谢。” “小姐可不要折煞了奴婢。”兰儿笑着,“奴婢伺候小姐是应该的,当不得小姐一个谢字。” 第1490章 倒回曾经初遇的时光2 为了避免说多错多,轻鸾一直没有再多问什么,乖巧的喝了水,吃了饭,又在床上休息了一夜,才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但是这一整夜,她只是两眼望着雕梁画栋的房顶,却再也没有了丝毫睡意。 心里一直在惶惶不安,轻鸾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但是她知道这里一定是个大富大贵之家,因为屋子里的桌椅家具等物什,都是上等的梨花木制成——以前富商老爷的家里,这样质地的家具只有老爷夫人的主院里才可以用。 而这座府邸里,这样的家具却似乎随处可见,根本不算什么。 甚至她身下躺着的床榻也是梨花木,床上的帐幔被褥都是富贵人家所用的上等料子。 这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半夜里,兰儿来问她是否要沐浴的时候,轻鸾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兰儿在问她是否要洗澡。 沐浴这个词汇她并不陌生,但是通常情况下,都是小姐夫人们说的词,她们做奴婢的哪有沐浴的机会?每晚能抽出一点时间简单的擦洗一下,大冬天里有半盆热水在睡觉之前泡个脚,就已经是极大的奢侈了。 但是这一次……身上实在是太脏了。 轻鸾心里很清楚,从郦城上了马车开始到今天,她算不出有多少个日子,但是的确很久没有洗澡了。 估计都臭了吧。 所以她抵抗不住洗澡的诱惑,而且她实在也睡不着,便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身上很脏……”轻鸾看着兰儿,脸色微红,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没事的,小姐在路上奔波了很久,脏一点是应该的。”兰儿很体贴,说完便去给她准备了热水,又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她,“奴婢的衣服虽然有点旧了,却是干净的,小姐先凑合着穿一晚,明天奴婢去请示管家,给小姐准备两套衣服。” “不……不用了吧……”轻鸾连忙开口,“我自己的衣服洗洗还可以穿。” “小姐不用紧张,管家人很好的。”兰儿细声细气地安抚,“只要奴婢们不犯错,他一般不会轻易发脾气的。” 管家? 轻鸾这才有机会问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哦,这里是宸王府。”兰儿说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敬畏之意,“我们王爷是南族第一亲王兼护国大将军,很厉害很厉害的。” 南族第一亲王…… 那是拥有皇族血统的王爷吧?而且还是第一亲王。 轻鸾彻底懵了,自己已经到了天都城? 还是说,此处是这位宸王的封地? “那……这里是,天都?”她不安地开口。 “是啊。”兰儿点头,“我们王府离皇宫很近呢,坐马车一盏茶功夫都到了。” 说完,她语气顿了一下,有些遗憾的道:“不过奴婢并未进过皇宫。” 轻鸾没说话,因为她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天都城,宸王府……离皇宫很近…… 怎么昏迷了之后,她反而这么快的就到了天都城? 曾经以为,天都城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距离…… 第1491章 倒回曾经初遇的时光3 轻鸾居住的地方叫兰亭小苑,是一座独栋的小楼,旁边有直通主院的长廊,假山,小桥,流水,还有一座不大的花园。 风景很是幽静漂亮,适合女孩子居住。 轻鸾在院子小楼里休息了两日,养足了精神,感觉自己下床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已经不会打晃了,才怯生生的问兰儿:“那个……兰儿姐姐,王爷什么时候回府?我想去谢谢他……” 虽然心里紧张不安,但是轻鸾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兰儿正色地道:“王爷每天都回来得很晚,有时候会直接住在军营,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而且如果你想见王爷必须先请示管家,否则王爷若是生气,后果会很严重。” 轻鸾点头,“谢谢兰儿姐姐,我知道了。” 如此,直到三日之后,轻鸾才有机会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王爷。 “见到王爷之后先行礼,”管家亲自领着她去王爷的书房,一边走一边细细交代,“知道该怎么行礼吗?” 轻鸾轻轻点头:“奴婢……奴婢知道。” “王爷不叫起,你就不能起来,也不能抬头乱看,知道么?” 轻鸾还是点头:“是。” 权贵之家规矩多且严,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皇族王爷,天家皇子,轻鸾怎么可能不知道皇族的规矩? 一个不慎,后果就是死。 身份尊贵的王爷想要杀了她一个小小的婢女,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只要不破坏了规矩,王爷一般并不会为难下人。”管家似乎看出了她心底的害怕和不安,淡淡出声安抚,“并且王爷既然能救你回来,显然并不是为了要杀你,你只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就行。” 并不会为难下人? 轻鸾闻言,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似乎也是,王爷是忙大事的人,哪有时间理会她们这些小侍女? 况且他既然救了她回来,就算只当做随手救了一只小猫小狗,也算是有一片仁慈之心吧。 这般一想,轻鸾顿时安心了些许。 然而这样的安心只维持了不到一刻,管家在站在门外恭敬禀报了一声:“王爷,轻鸾姑娘到了。” 书房里传来一声冷硬如铁的男子声音,“进来。” 短短的两个字却透着一种杀伐冷峻的铁血气息。 轻鸾心里霎时一震,所有的安心瞬间土崩瓦解,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手。 管家已经替她开了门。 迎面一股如泰山般压迫逼人的气息传来,轻鸾不自觉地觉得双腿开始发颤,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退缩之意。 但是,她不敢。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抬脚走了进去,刚进入房门,远远的就跪了下来,叩首,“奴婢,参……参见王爷。” 无人应声。 那个让轻鸾未照其面就腿脚发软的男人,沉默地坐在巨大的书案后面,翻看着手里的文书。 书房里是一片让人窒息的安静。 轻鸾没有抬头,纵使掌心已一片汗湿,她却始终安然地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安静地跪着。 第1492章 倒回最初相遇的时光4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轻鸾的手臂和脊背上,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息压迫下,时间变得如此漫长而难捱。 然而事实上,这一切不过是轻鸾的错觉而已,她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但坐在书案后面椅子里的宸王,其实只是在手里的文书上盖下了自己的印章而已。 略略抬眼,他看向跪得远远的小姑娘,第一印象是觉得对方很纤细,很瘦弱,并且似乎很胆小。 跟王府里的侍女没什么不同——不,王府里的侍女比她胆子要大些,虽然面对他这个王爷时同样会惶恐不安,但至少她们不会吓得瑟瑟发抖。 宸王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对她也没了关注,只淡淡道:“你要见本王?” 轻鸾一震,努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害怕,“是……奴婢,奴婢谢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不用谢。”宸王道,“本王刚好路过,顺手救了你而已,换做其他人也一样。” 轻鸾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想平复自己不安的情绪,“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报答王爷大恩。” “不用你做牛做马,以后就在王府里做事吧。”宸王没什么特别的回应,声音始终淡漠如冰,“待会儿去找管家,他会安排你的事情。” 轻鸾低声道:“是,奴婢……奴婢遵命。” “下去吧。” “奴婢告退。”轻鸾恭敬应下,正要跪着退出去,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又跪了回去,“王……王爷,奴婢的卖身契还……还在郦城,富商林老爷家里……” 她觉得这件事应该需要告知王爷,虽然林老爷不一定会再回来找她们去伺候,也不一定有胆量来天都城要人,但该坦白的还是要坦白。 “郦城?”宸王皱眉,“你是从郦城过来的?” “是。” “为何来天都城?” “林老爷搬家到浔州,但是浔州那边不……不缺侍女,奴婢十几个人被丢在了郦城老宅,新来的老爷得知……奴婢的卖身契还在林老爷的手里,就把奴婢们都赶了出来……”轻鸾低声说着,慢慢克服了恐惧,语调慢慢变得流利起来,“奴婢们无处可去,刚好郦城有官老爷贴出了告示,告示上……说天都城招宫女,奴婢几人就凑了散碎钱买了一辆马车……” 宸王眸心划过一抹幽深的光芒,“你们十几个人一起来的?” “……是。”轻鸾小声回道,“但路上出了事情,有的病死了,有的被劫走了,最后就剩下奴婢一个人……” 宸王神情沉肃,眼底色泽越发幽冷,盯着少女黑色的头顶良久,才淡淡道:“你现在住在兰亭小苑?” 轻鸾一愣,有些跟不上他的话锋,回过神来,连忙应道:“是。” “先住下吧。”宸王道,淡漠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的名字叫轻鸾?” “是,王爷。” “多大了?” “十……十四岁。” 十四了? 真不太像,看起来最多十二三岁而已。 宸王嗯了一声,“先回去吧,卖身契的事情不用多想,本王会处理。” 第1493章 一眼万年的心动 轻鸾恭敬地应了一声是,暗想王爷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 然后也不知受了什么东西的驱使,她竟不自觉的脱口而出道:“奴婢能抬头看看王爷吗?” 话音落下,周遭仿佛倏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轻鸾脸色猝变,连忙咬唇,“王爷恕罪!奴婢不敢放肆,只是……奴婢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长……长什么样……” 解释完,小脸已经是一片苍白如纸。 她想,自己今天一定完了。 “本王的府里规矩虽严,但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本王素来不会对下面人过分苛刻。” 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轻鸾静静地心里消化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轻鸾不敢去问原则性的错误指的是什么,因为她心里明白,权贵王爷世家门庭清贵,规矩森严,不会允许家宅内院发生一些龌龊肮脏的事情。 但除此之外……比如她方才提出的那个请求,应该是被允许的,是吗? 王爷是这个意思吧。 轻鸾心里忐忑不安地想着,却是在小心翼翼地起身告退的时候,微微抬了眼,看向坐在巨大书案后面的男子。 这一看,她几乎瞬间呆了神。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 五官如刀削斧刻一般俊美冷硬,面无表情,眼神幽深如海,透着如万丈悬崖一般深不可测的色泽。 此时看起来像是刚从军营回来不久,身上的黑色戎装还没有换下,衬托出劲瘦强健的体魄,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充满着蓄势待发的森然杀伐之气。 即便此时是坐在椅子里,也仿佛给人一种他正在沙场点兵的凌厉之感。 轻鸾呼吸一滞,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但是那一瞬间,她的心却乱了。 …… 回到了兰亭小苑,轻鸾久久才从震撼中回过神,她想,她此时终于明白,坊间流传的话本之中所说的一眼万年是什么意思了。 那个男人从第一眼看到开始,就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狠狠地撞进了她的心底,让轻鸾足足花了十多天的时间来思考,自己此生究竟有没有机会能走近他的身旁,有没有正大光明的机会可以仰望于他。 轻鸾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报答这份恩情,但是她也分明清楚,那一眼万年的心动却跟恩情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她更深深地明白,自己身份太过卑微,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都不能有——至少,在她连仰望他都没有资格的这个时候,什么想法都是亵渎了他。 静下心来之后,她又开始想自己的事情,从头到尾在心里慢慢地理清,然后她便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轻鸾虽只是个侍女,但是她知道自己的长相不错,甚至可以说,在众多侍女中是出众的,而且年龄小又瘦弱,没有什么反抗之力,在路中遇到劫匪的时候,她应该是他们首先选择的目标。 但是偏偏到了最后,她却是十几个人中唯一一个成功抵达了天都城的人。 第1494章 学东西快,记忆力好 轻鸾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反常,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就算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又能如何? 那晚之后,轻鸾半个月没能再见到宸王,而半个月之后,宸王命人传她去书房,轻鸾诧异中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紧张。 她不得不承认,虽然害怕见到王爷,但她心底深处同时也期待着能再见到王爷。 去见宸王之前,她问过兰儿:“兰儿姐姐,这天都城有没有……我们这样身份的人能进的书院?” “书院?”兰儿愣了一下,随即道,“书院倒是不少,但是很多都是只要男子,只有隶属于朝廷机构的御山书院是可以让女子进去读书的。” 轻鸾点头,转身往宸王的书房而去。 此时的轻鸾完全没想到,宸王召见她的目的居然也是为了询问她是否识字的事情,后来她曾想,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本王在路上救了你,也算是有缘。”宸王的声音依然沉冷不惊,如被冰雪覆盖了千日的冰川,没有一丝温度,“但本王府上并不养废物,如果你没什么强过别人的地方,那就只能继续做回侍女。” 做回侍女? 对于轻鸾来说,她的身份本就是侍女,从在兰亭小苑第一天醒过来开始,她就没有对自己的命运生出过其他任何不切实际的期许。 她也不是个爱做梦的人,所以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如果这是她接下来唯一的命运的话。 但是王爷这话里却分明给了另外一个选择,王爷是在说,她还可以拥有除了侍女之外的其他身份? 虽然这个身份是要建立在自己有本事的前提条件之上,但轻鸾心里却急切地想抓住这个机会—— 哪怕仅有一线希望,她也愿意付出一百倍的努力,让自己离他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王爷。”轻鸾在房中跪了下来,半垂着眼,保持着恭敬却不畏怯的姿态,“奴婢学东西很快,记忆力也好,不怕吃苦,而且……会很听话。” 会很听话? 宸王瞥了她一眼,“听不听话这一点本王并不在意,因为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人听话。” 轻鸾闻言,小小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垂首应是。 “学东西快,记忆力好?” 轻鸾点头:“是。” “过来。”宸王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字,“这两个字认识么?” 轻鸾举步走进案前,看着宣纸上峭拔有力的两个字,缓缓点头:“王爷写的是奴婢的名字。” “会写吗?” 轻鸾依旧点头,不敢做丝毫隐瞒:“会。” 说完,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奴婢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字大多不认识,也不会写。” 宸王闻言没说什么,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在宣纸上又写下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有些复杂,轻鸾盯着它们看了很久,才转头看向宸王:“奴婢……奴婢不认识。” 宸王把手里的毛笔递给她,把那张被自己写了字的宣纸收了起来,然后重新取过一张宣纸铺在案上,“把方才那三个字写一遍。” 第1495章 这三个字,应该怎么念? 轻鸾一愣,写方才的三个字? 可方才的三个字她根本不认识…… 轻鸾心下沉了沉,刹那间明白过来,王爷是在考她的记忆力,因为她刚才说自己记忆力好。 伸手握着笔杆,她右手因为紧张而微颤,闭上眼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的三个字,虽然不认识,但照着写出来,或许……应该可以。 睁开眼,轻鸾低头看着白色的宣纸,握着笔杆开始落笔,一横一划写得很慢很生涩,写出来的字是个正方形的形状,但看得出来笔锋之间的僵硬,字迹还有些歪扭,毫无流畅之感。 权贵之家初识字的三岁幼儿写出来的字,都比这个要好看。 但是宸王并没有说什么,看着轻鸾一边写一边回想,最终慢慢地以毛笔把记忆里的三个字印到了宣纸上,虽字体丑了些,但到底都写对了。 轻鸾说的是对的,她不识字,但记忆力很好。 宸王对她写的字不予评价,淡淡道:“想识字么?” 轻鸾几乎迫不及待地点头:“奴婢……奴婢想。” 宸王给了她一本字帖:“先拿回去临摹第一页,晚上过来这里,本王教你。” 啊? 轻鸾诧异,王爷要亲自教她? 轻鸾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不敢置信地看着宸王好半晌,等发觉自己失态时连忙垂下眼,盯着自己写的三个字,低声道:“王爷为什么……为什么对奴婢这么好?为什么,对奴婢这般……另眼相看?” “本王说过,本王的府里不养废物,如果你资质平庸只适合做一个奴婢,那你就只能是一个奴婢。”宸王拿过一旁的文书翻看起来,提笔做出批复,“相反,你有其他方便的优势,本王也不介意让府里多一个人才。” 人才。 轻鸾活了十四年,从未想过这两个字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只凭方才默了那三个字出来,王爷就当真相信了以后会有个有才华的人? 轻鸾心里在想,这是不是太武断了? 但这句话她不敢说出来,拿着王爷给她的帖子,感觉心里一阵阵热流涌动,她此时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突然间被上苍眷顾了?否则这样的好事怎么会砸到自己的头上? 可不管是上苍眷顾,还是王爷看重,轻鸾都觉得自己不能辜负这样的信任。 平复了心里的情绪之后,她语气恭敬而诚挚地谢了恩,然后低声道:“王爷能不能……能不能把方才写的字给奴婢拿回去……” 宸王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抽出了自己方才写的三个峭拔楷体。 “王爷。”轻鸾看着白纸上那让人望而生畏的字体,眼底藏着几不可察的崇拜,“这三个字……应该怎么念?” “这是本王的名字。”宸王淡淡道,“想知道怎么念,可以自己去学。” 王爷的名字? 这居然是……王爷的名字? 轻鸾怔了怔,无意识地喃喃道:“奴婢居然把王爷的名字写得那么丑……” 宸王闻言,沉默地瞥了她一眼。 第1496章 王爷的名讳 就算早知道是他的名字,难道她就能写的漂亮一些了? 王爷的名字。 轻鸾完全没料到,自己写的居然是王爷的名字。 要认识这三个字其实并不难,轻鸾已经知道王爷是皇族血脉,名字自然是要冠上皇族的姓氏,所以前面的两个字是轩辕皇姓? 轩辕…… 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一个姓氏,而后面的那个字,是他的名。 轻鸾如同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把王爷的名字夹在了字帖中,带回了兰亭小苑。 兰亭小苑也有一个小书房,稍微收拾一下便可以拿来当做学习写字的地方,轻鸾进了小书房,把王爷写的字从字帖中抽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案上,垂眼看了很久很久。 王爷的名字,原来这就是王爷写的字,王爷的名字。 霸气的字,霸气的名字。 就像他的人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轻鸾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在临摹字帖之前,她照着王爷写的,把这三个字认认真真地写了十多遍,仿佛要将这每一个字都铭刻进心版上,永生不忘。 后来她问了兰儿,王爷的名字叫什么。 兰儿吓得脸色发白,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王爷的名讳岂是我们奴婢能轻易提的?万一被管家或者王府里的暗卫听到,我们直接就一命呜呼了。” 轻鸾这才蓦然惊醒,怔然回神。 是啊,王爷的名讳多尊贵,她们做奴婢的岂能随意提及?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所以,王爷让她自己去学,是真的让她去学,因为仅靠着打听是没用的,这府里没人敢告诉她——因为没有人敢提及王爷的名字。 但是轻鸾也并不是不知变通,她想到了王爷的封号,叫宸王。 于是她问:“兰儿姐姐你识字么?” 兰儿点头:“认得几个。”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字是王爷的封号么?”轻鸾在纸上写下生硬的一个字,宸。 那三个字的最后一个,就是这个宸字。 兰儿看着那个字,脸上又白了白,“小姐,您怎么还不死心啊?” “我问的是王爷的封号,又不是王爷的名字,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轻鸾无辜地看着她,“我们自己府里的人都恭敬地叫一声王爷,但是皇族的王爷那么多,外人为了区别,只能喊宸王,所以我问一下王爷的封号,应该不算是大不敬吧?” 说的好有道理。 但关键是,宸王的名字就是他的王爵封号。 兰儿小声地道:“小姐,奴婢只告诉您这一次,下次可不能随便打听这些,知道么?” 轻鸾点头,“我知道,兰儿姐姐放心。” “咱家王爷的名字就是封号。”兰儿压低了嗓音,“听说王爷刚出生的时候,皇上对这第一个儿子期许很深,打算直接封为储君以继承以后的帝王之位,所以取名为宸,但是后来因为神灵选择了九公主殿下为储君,皇上便封了王爷为宸王,寓意为皇族至高无上的第一亲王。” 原来如此…… 轻鸾没心思也没资格关心帝位所属一事,她只是确定自己终于知道了王爷的名字。 轩辕宸。 第1497章 被戒尺打的滋味 彼时轻鸾并不知道,冷峻无情的宸王从未亲自教过一个学生学识,她有幸成为了第一个。 而她之所以能成为宸王第一个愿意教的学生,取决于三个方面—— 第一,她愿意学。 第二,她学习能力强。 第三,她能受得了宸王高强度的学习要求和冷酷的惩罚。 对,冷酷无情的惩罚。 宸王在这方面绝对是一个魔鬼教练般的存在,丝毫不会因为轻鸾是个柔弱女子而手软。 宸王给轻鸾的那本字帖是一篇千字文。 轻鸾后来才知道,这是小孩子初学时的启蒙读物,通篇不长,宸王念及她是初学,写字慢且生硬,所以前三日之内,宸王对她的要求只是熟记并能一字不差地默写下通篇。 对于一般学童来说,这个要求已经很严苛了,但对于轻鸾而言,这一点并不难。 她的记忆力很好,宸王教过她认识的字她都能很快记住,三日时间也足够她背下通篇,并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 相比较于认字,她花在写字上的时间显然更多一些,因为记忆力好不代表她写字速度能马上提高。 但是轻鸾很快就明白,这三天时间的学习才只是开胃菜而已,早早地在王面前夸下海口,最后吃到苦头的一定是自己—— 比如她说自己学习能力强,记忆力好,那么宸王自然而然地按照学习能力强的标准来要求她,千字文之后,一本本初学者必读书籍成了她白天的功课。 从《幼学琼林》到《三字经》,《弟子规》,《百家姓》,《孝经》…… 轻鸾的时间变得充实而紧凑起来,宸王很忙,不可能每天呆在府中看着她,所以通常是前一天晚上教她把一本读下来——对,是一整本,然后第二天给她白天一整天的时间去记,去默写,晚上检查。 检查功课的标准完全按照宸王自己的要求进行,当然,轻鸾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试探宸王的要求底线是什么。 她只知道宸王布置给他的功课,她就算不吃不喝也会努力的做到,因为不想辜负了他的期望。 可轻鸾却浑然忘了,人的潜力和体力并非真的无穷限。 随着后来所读的书籍越来越深奥艰涩,她终于应付得有些吃力,连着一个多月体力透支和过度的困乏,让她精神恍惚,白天背书默写的时候频频瞌睡,以至于当晚膳之后宸王检查功课的时候,她罕见地出现了失误——而且还是严重的失误。 那也是第一次,宸王对她动了手,连着十下戒尺,让她的双手肿得比馒头还大,泪水噙在眼底,疼得脸色惨白,轻鸾却只能死死地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并且不得宸王允许,连缩回手的勇气都没有。 疼,钻心刺骨的疼,比以前在富商老爷家里犯错被罚时还要疼上百倍的滋味。 虽然后来因为手伤和精神倦怠的原因,轻鸾得以拥有三日休息的时间,但那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却足以让轻鸾此生难忘。 第1498章 君子务修其内 休息了三日之后,轻鸾在当晚进入宸王书房的时候,所面对的却不再是宸王的授课,而是一句疏淡的言语:“这些日子进步尚可,该认识的字你也认识得差不多了,明日开始,让管家送你去书院念书。” 去书院念书? 轻鸾脸色微变,下意识地跪下,咬着唇瓣:“奴婢让王爷失望了,请王爷责罚。” 宸王淡淡看了她一眼,峻冷的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学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起步较晚,而本王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你的身上,所以这些日子功课安排得紧了些。” 轻鸾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道,就算功课紧一些,他教得严厉一些,都没关系…… “启蒙识字这一部分你已经掌握得可以了,去书院应该没什么问题。”宸王并不是在跟轻鸾商量,而是径自做下了决定,“去书院念书,本王给你定几个规矩。” 规矩? 轻鸾一怔,随即心里慢慢松了下来,定规矩的意思是……他还会时刻管教着她,对么? “书院的下学时间比较早,天黑之前必须回到王府,不管本王在不在家。” “在书院里不许惹是生非,务必做到尊师重道。” “以后的功课本王不会时时监督,却会不定时的抽查,如果懈怠了,你自己知道后果。” “最后一点,”宸王抬眼,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这个温顺的小姑娘,“虽然你是一个女子,但本王还是要告诉你一句话,君子务修其内而礼让于外,永远给本王记住,品行比学识更重要。” 品行比学识更重要。 这句话宸王在轻鸾面前只说过这么一次,但轻鸾却奉行如如镌刻在心头的宝典一般,从不敢忘。 她丝毫不会怀疑,若学识上有了失误,王爷会给她惩罚,然而若品行上有了偏差,王爷只怕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 所以,君子务修其内而让于外这句话,在轻鸾以后的学习过程中,同样成了一句让她从不敢或忘的导训。 轻鸾正式入学之后,宸王的日子变得忙碌了起来,每天晚上回来得很晚,有时三五天不回来也是常事,所以轻鸾往往十天半个月都无法跟他照一次面。 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轻鸾心里的那种牵挂着一个人感觉越发清晰明朗,几乎每天晚上她都故意睡得晚一些,因为无人察觉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王爷能主动过来小苑看她一眼——哪怕只是顺道路过,哪怕只是半夜里散步途径此处。 可轻鸾心里分明也清楚,从王府大门进入王爷的主院,并不需要经过兰亭小苑,所以没有顺道路过一说,而王爷也并没有半夜里散步的习惯。 更何况自己是什么身份,王爷日夜繁忙,怎么可能特意过来看她? 半夜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轻鸾会无声去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强大起来? 王爷的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吧,是否早已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他心目中理想的妻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第1499章 含蓄吐露的感情 轻鸾心里的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会也不敢跟任何人说,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至少目前来说,她所有的想法都还只是痴心妄想。 乖乖的在书院里念书,乖乖的遵守着宸王给她定下的一切规矩,在书院里不惹事,尊敬太傅,下了学堂准时回到王府。 并且完美地隐瞒了自己是从宸王府出来的身份。 因为她知道王爷一定更乐于看到她的低调和不张扬,而不是仗着他的身份在书院里耀武扬威。 所以轻鸾一直很低调很低调,性子柔弱得像一只小白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直到她以半年时间掌握了初级班的所有学识,一跃进入玉衡班之后,云太傅敏锐发觉了她惊人的学习天赋。 玉衡班就读半年之后,孙夫子给了她一张天枢班的卷子,轻鸾把卷子做完之后却婉拒了云太傅让她进天枢班就读的提议。 因为她记得王爷的话,学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虽然当初进书院的时候她有点抗拒,但是在书院呆了一年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并不想太早离开书院。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进入天枢班就意味着要参加朝廷的春闱,她觉得自己还不成熟,空有学识,心智却还稚嫩,而且她放不下对王爷的牵念。 她担心一旦入了朝,以后各自忙碌,她跟王爷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 云太傅不明白她心里的想法,而恰巧,被封为储君的皇族九公主殿下那时到了御山书院,听说了她的事情之后,或许只是出于好奇吧,便召见她询问了一番。 轻鸾憋在心头很久很久的爱恋终于有机会诉诸于口——而当时,轻鸾以为九公主殿下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所以就算自己说出心里有了喜欢的人,殿下应该也不会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 现在只是觉得这个秘密说出来之后,自己心里轻松了很多,虽然她还没有勇气当着王爷的面说出喜欢的话,但至少……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知道了她藏在心底的这份感情。 而后来,因为云家长子云初阳不怀好意的一句“侍妾”,让轻鸾心有所动,她懵懂无知地问了王爷,何为侍妾? ——曾经毕竟在富商老爷家做过侍女,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侍妾是什么意思? 就算如何愚蠢无知,轻鸾也不至于连侍妾是什么都不懂。 只是因为……因为他们太久没有语言交流了,她想找个话题,哪怕纤细的双手又一次挨了狠辣的戒尺。 她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隐晦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情意……以无知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来试探王爷的态度。 而那句“轻鸾愿意给王爷暖床,王爷收了轻鸾,好不好?” 在当时,却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渴望。 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是她永生不敢奢望的贪求,她只盼着能在他的身边有一席之地,即便只是一个卑微的低贱的暖床侍女,已足矣。 可她忘了,如王爷这般外表冷酷却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会收暖床侍妾? 第1500章 她是宸王的人 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件事最终以被王爷罚跪一天而告终,虽然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是轻鸾却就此明白,王爷的底线不可触犯。 然而当初宸王和轻鸾都忽略了一点,若是一般的侍女敢生出如此不安分的想法,下场一定是会被逐出王府,而不仅仅是罚跪这么简单。 所以轻鸾虽然曾经是个侍女,但是在踏进王府的一刹那间,她的身份就已经跟侍女两个字毫无关系了。 她是宸王府的人。 在殿下面前,这七个字就是她的身份介绍。 而她迫切的希望有朝一日,这句话能去掉一个字,她内心里一直渴望,外面的人在提到她时,可以很自然地说出——她是宸王的人。 在殿下身边呆了几个月——起初她以为王爷是厌恶了她,所以才让她进宫伺候殿下,可后来她终于庆幸。 庆幸着在殿下身边伺候的几个月,让她的心境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轻鸾承认,在殿下说出“可以赐你一个身份封号,让你名正言顺地嫁给他时”,她曾有片刻的心动,可她很快惊醒。 她跟他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是身份。 而她也从不认为殿下赐婚,让她名正言顺地嫁给他,她就能得偿所愿地靠近他,或许,不仅不会靠近,反而会离得更远。 很久很久之后,轻鸾还庆幸着自己当初清醒的抉择,因为通过自己双手努力得来的果实,才真正甘甜美味。 在殿下身边,轻鸾见了更多的世面,见识到了殿下的威仪和气魄,见识到了一个为君者雍容的气度和宽广的胸怀。 也见识到了殿下对那位西陵皇子的情深似海和无限包容。 轻鸾羡慕殿下和西陵皇子之间磐石不移的感情,也羡慕着西陵皇子如飞蛾扑火般执着无悔的爱。 殿下身上担负着家国大任,万里江山,却对侍奉神灵的大祭司下了杀手,只因为大祭司要除掉殿下心爱的人。 为了保护所爱,殿下不惜逆天改命,这样的情深让轻鸾动容,她想,自己应该也可以做到的吧? 虽然她没有殿下那般强大的本事保护心爱之人,但她会努力追求心中所爱,维护自己所在意的人——哪怕,需要耗尽她一生的力气。 殿下肩负着天下苍生的责任,尚且会为了维护自己的爱而付出如此之多,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孤女,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而后来的后来,轻鸾也终于明白,身份永远不是让人却步的理由,本事和气度才是。 当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时,她的见识太少,学识太少,所以自卑,学了知识增了见闻,一年之中在殿下和皇上身边耳濡目染,轻鸾的心境和气度都发生了太大的变化。 她的身上,再也没有了丝毫属于侍女的那种卑微和怯懦,柔弱之中流露出自信和从容。 而这一切,都得恩于王爷的严厉和殿下的提点。 终其一生,轻鸾铭感五内。 她以为自己慢慢地会强大起来,一直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拥有足够的勇气走到王爷面前,告诉王爷:“我喜欢你。” 第1501章 被劫 可一趟浔州之行,让轻鸾的心情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那一瞬间,她几乎慌了神。 浔州的灾情的确另有隐情,大雪封了山,也摧毁了所有的庄稼,但浔州的百姓日子过得并不清苦,几乎每个家里都有余粮,应付一个季节的天灾根本不算什么。 赈灾的请求是浔州知府的主意,他想借着浔州的灾情发横财,可他没有料到,皇上会派钦差和皇族的王爷亲自来主持赈灾并查看灾情一事,以至于他的贪婪计划落了空。 但是来的是个女钦差,而且这个女钦差看起来是个好欺负的,知府大人安排了浔州的百姓卖力地演了一出戏,希望能把灾情造成的饥荒坐实,可轻鸾虽然看着柔弱,却不是个愚蠢的,和凛王一道亲自去了知府衙门,查了去年秋收的账册和上缴的赋税,然后抽丝剥茧,粉碎了浔州知府自导自演的拙劣戏码和阴谋。 奉旨办事,轻鸾心知肚明这是皇上给自己历练的机会,况且身边又有凛王和武功高强的护卫在,轻鸾岂会怕事? 查出了浔州知府和跟他有牵连的所有官员之后,轻鸾正计划着次日早打道回宫给皇上复命,当天夜里却出了事。 他们在下榻的客栈别馆里中了暗算。 一群不知身份的黑衣蒙面人悄然现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悄无声息地对凛王和他手下的高手下了软骨散,劫走了轻鸾。 凛王察觉到不妥的时候已经浑身无力,却仍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跟那些高手搏了几个来回,最终被重伤,眼睁睁地看着轻鸾被带走。 轻鸾被关了两日,这两日里她没有见到一个人,只有从门缝里送进来的食物和水,但是轻鸾纹丝未动。 饿了两日,她滴水未进,对送进来的食物视而不见,她在想,对方既然大费周章把她劫来,那么一定不是为了看着她饿死。 果不其然,第三日中午,正当她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有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人戴着面具,看不清长相,但是他身上的穿着却很华贵,一袭藏青色的外袍,里面穿着一件束腰的紫金色长衫,而那条腰带腰带上的图案却让轻鸾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进了宸王府已经两年的轻鸾,早已从王爷身上感知到了一种强者的气息和魄力,而这个男人……或许比宸王要逊上一筹,但也同样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穿着朴素的长衫,看起来像个斯文的谋士。 而女子仅仅十五六岁,正是碧玉年华的年纪,五官长得清秀俏丽,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裙装,看起来明媚耀眼。 “轻鸾小姐。”那斯文的谋士先开了口,“这位是鄙主人,也是轻鸾小姐的父亲。” 什么? 刚要打起精神的轻鸾,被这句话震得脑子里一懵。 “小姐饿坏了吧?”斯文男人没急着解释,只关心地道,“外面已经备好了精致的膳食,小姐吃饱了之后可以先沐个浴,然后好好休息一晚。” 第1502章 身世 轻鸾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她原本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该吃他们给的食物,但是很显然,对方的话把她套进去了,她没办法再无动于衷。 她想知道那个男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对方的主人……是她的父亲? 轻鸾对于自己的父母是谁并没有迫切想知道的欲望,即便对方说的话让她心里有了一些想法,但她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任何激动或者紧张的情绪。 只是心里生出的那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明白,这个“父亲”出现得在这个时候,一定不是偶然。 填饱了肚子,安静地睡了一觉之后,轻鸾恢复了一些精神,次日一早被带到了一处隐秘的屋子里,她从那些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三千多年前,凤氏皇族被灭,幸存之人最后迁居繁衍之地,便是浔州。 而轻鸾原本应该姓凤,是前朝皇室的后裔,去了她的姓氏是为了隐瞒她的身份。 他们说,从郦城为奴到她前往天都城,一切的计划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为的是让她以一种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方式打进南族朝廷。 他们说,轻鸾小姐容颜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既然巧合之下被宸王所救,也算是老天帮忙,只要能让那位权倾天下的宸王对她动心,那么以后的计划将会进行得更加顺利。 他们说,小姐血统高贵,为奴是委屈了小姐,但这一切都是因为轩辕一族带给凤氏皇族的灭国之仇,否则小姐今日便会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 一字一句轻鸾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的意思总结成一句话,就是让她做轩辕皇族的眼线,待以后复国成功,便让她成为荣耀满天下的大长公主,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大长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封号,有着怎样的尊贵,轻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问了一句话:“你们会给我下毒么?” 你们会不会给我下毒,以达到控制我的目的? 怯生生的语气,茫然的口吻,眼睛里带着些许不知所措。 虽然轻鸾没把话说得更明白,但是他们显然都听明白了。 面面相觑之后,他们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然后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开口:“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给你下毒?” 但是那一刻,轻鸾却无比确定,他们是给他下了毒的。 果然,另外一个男子开口说:“小姐的体内确实有一种毒素,但是并不致命,两年之期一到,服下解药即可。” 轻鸾于是就不说话了,点了点头,安静了很长时间。 良久之后,她抬眼看向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慢慢开口:“但是我……我很笨,不一定能做好这件事……” 说话间,她的目光里慢慢渗透出一种名为孺慕的光芒。 那是一种天生的,对父亲的敬仰,以及对亲情的渴望。 男人对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语气越发温和:“没关系,为父相信你能做好。” 第1503章 英雄救美 对亲情的渴望,会让一个女儿尽可能的去做到父亲的要求,再加上她身体里的毒素控制—— 他们从来相信,越是身份卑微的人,越是怕死,在很多人心里都有这样的一个认知。 所以轻鸾只凭简单的几句话,以及语气中的几分犹疑和不安,眼神中恰到好处的情感流露,就轻易的得到了他们的信任。 可他们当时都并不知道,所谓的柔弱小白兔只是外表柔弱而已,她的内心早已经变得无比强大。 不但内心强大,她的脑子也不是个蠢的,对方不管说什么,轻鸾一个字都不相信。 不管她的身世是真是假,也不管长公主的封号和荣耀天下的尊贵是真是假,轻鸾并不为所动——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进入宸王府之前,轻鸾或许会有另外的想法。 也许她会为了活下去,为了改变为奴为婢的命运,而茫然地对他们妥协。 但是现在听到这些对别人而言无法抗拒的诱惑,她却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 至于对亲情的渴望——别说轻鸾以前根本没有奢望过亲情,就算有,她也已经从王爷身上得到了一点。 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宸王,对轻鸾亦师亦父般的教导,已经让轻鸾体会到了一个父亲的严厉。 而现在,她心中唯一在乎的,努力追求的,是对王爷的仰望和爱慕。 不管最后她能不能让这份爱慕得到回应,她都可以无比清醒地确定,所有外在的诱惑根本无法驱使她背叛王爷,背叛王爷一心守护的南族天下。 当她失踪的消息传回天都城,宸王亲自带兵来寻时,轻鸾心里悄然升起了一种被英雄搭救的美滋味。 虽然事实与英雄救美的情节天差地别,但她还是容许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美梦。 宸王抵达浔州的时候,轻鸾已经被放出去了,带着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名册,跟宸王汇合在下榻的别馆之中。 对于自己莫名其妙被劫走,又完好无损地被放出来的这个结果,轻鸾对宸王的解释是,有一个无名英雄救了她,那个无名英雄并没有留下名字,但是却说了贪官该死四个字。 轻鸾还说,英雄做好事都不留名的。 这其实是轻鸾那个所谓的父亲教她说的,但是轻鸾心里明白,这样的解释在宸王那里根本行不通。 宸王没有多说什么,在浔州查探了一些日子,把轻鸾调查的那些贪污官员的名册重新审核了一遍,确定没有漏网之鱼,也并没有冤枉一个好人,然后才带着轻鸾和凛王,以及他手下的那些高手返回天都城。 一路沉默,宸王没有在路上问轻鸾任何问题,而回到了宸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她,劫走她的那些人是什么身份? 跟她说了什么?为什么会放她出来? 他们让她做什么? 一连几个问题之后,宸王给了她纸笔,命轻鸾将失踪之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写出来,轻鸾没答应。 宸王或许压根就没有料到轻鸾居然会抗命,难得地诧异了一下。 第1504章 审问和惩罚 轻鸾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进水了,其实她只要把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跟王爷和盘托出,把他们的计划和阴谋全部告诉王爷,以王爷的敏锐,定然会相信她所说的话。 但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她竟然选择闭口不言,就像很有骨气的犯人一样,抗拒着任何审问。 然后,王爷的脸色很冷,虽然没有把她关进王府地牢,却命她在书房外跪了一天,不,跪了好几天。 王爷精通很多审讯手段,这些手段虽然并没有真的用在她的身上,但是王爷很清楚怎样让她痛苦又不至于有性命危险。 白天在书房外跪着,如果她不愿意说,就一直跪下去,一日三餐全部减半,吃不饱但是也不至于让她饿死,跪到夜半时分可以起身去休息一个时辰,然后起来继续跪。 日复一日,反复折腾。 这样的惩罚手段用在审讯上,着实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轻鸾这样一个弱女子来说,这滋味也绝对不好受。 跪到最后,她的双膝已经肿的惨不忍睹,精神更是困乏倦怠,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憔悴。 后来实在是吃不消了,也不想再看王爷一日比一日更冷的脸色,就像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冰霜慢慢又成为冰川。 轻鸾终于松口,说出了几日来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话,虚弱而可怜兮兮的语气:“轻鸾没有背叛王爷……” 然后,她就华丽丽的晕倒了。 再醒来,她的双腿疼得没法走路,却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让兰儿去请来了王爷。 撑着疼得快要断掉的双腿,轻鸾在宸王面前跪下,“轻鸾对不起王爷,但是轻鸾不是故意的。” 说着,她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这是轻鸾在进入宸王府两年多以来,第一次在王爷面前哭。 以前是奴婢,她没有哭的资格。 这两年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对王爷虽然敬畏,心底深处却隐藏着一股强烈的依赖,加上连日来被罚跪的委屈和腿上密密麻麻如蚂蚁撕咬的剧痛,让她终于忍不住肆意的哭了一回。 或许内心深处还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她怕,怕在浔州的事情让王爷知道了之后,他会对自己疏离,所以心里明知该和盘托出,轻鸾却选择不说的原因就在于此。 他不想让王爷疏离,即便因此而换来了审讯和惩罚,但是至少,王爷这几日放在她身上的关注多了一些。 可这样的折磨她实在是吃不消了。 “王爷,劫走轻鸾的那些人,自称是轻鸾的亲人……”轻鸾只低声颤抖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道:“轻鸾……轻鸾不想离开王府,求王爷不要赶我走。” “本王没说要赶你走。”宸王皱眉,“况且你现在是有皇命在身的女官,本王如何赶你走?” “王爷此言当真?”轻鸾闻言,面上终于松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宸王,“王爷不会赶我走?” 宸王盯着她泪痕遍布的小脸看了片刻,缓缓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轻鸾道:“关于被劫走的详细经过,轻鸾想跟殿下说。” 第1505章 想念王爷 想进宫跟殿下说? 宸王沉默了一瞬,盯着她苍白羸弱却带着几分坚持的小脸,须臾,淡淡道:“轻鸾,你知道本王最容不得什么?” 轻鸾微震,缓缓抬眼看向眼前这个从初次见面就被她牵挂在心头的男子,整整两年的时间,爱恋一分未消,反而愈发蚀骨深刻。 时至今日,这种爱恋已经如剧毒缠身,融入她的骨血,跟着她的信仰和执着一起疯长,没有一点退路和后悔的余地。 喜欢上他,爱上他,她也从不曾后悔过退缩过。 “王爷放心,轻鸾明白王爷容不得什么。”她道,“从王爷把轻鸾带回府的那一瞬间,轻鸾的命就是王爷的,此生就算是死,也必然是为了王爷而死。” 不会有其他人。 不管是所谓的父亲也好,还是复国的大业也罢,都不能驱使她为棋子。 若动真格的,轻鸾这样级别的小姑娘在宸王面前压根没有半分招架的余地,所以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宸王很容易判断,因此在轻鸾话音落下之后,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却依然是往常习惯性的淡漠。 “本王只要你安分守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你为了本王而死。”宸王说着站起了身,“休息吧。” “王爷。”轻鸾鬼使神差一般喊住了他,“轻鸾……腿疼。” 宸王皱眉,转过头看着她,淡淡道:“本王没说不许你上药,让兰儿伺候你。” 轻鸾咬唇,一副欲言又止中带着些许不安些许期盼的表情。 “怎么?”宸王眉头越发深了些,“你想说什么?” “王爷……能不能帮轻鸾上药?”轻鸾垂下头,声音低得仿若蚊鸣,耳根子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晕,“轻鸾出门在外这么长时间,有些想念王爷……” 宸王目光幽深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轻鸾头皮发麻,肌肤上沁出了一层层的冷汗。 太大胆了。 她怎么会说出如此逾矩的话?王爷会不会生气? 轻鸾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安,虽然想念他是事实,但王爷这般尊贵的人什么时候做过伺候别人的事情? 虽然只是抹一点药,算不得伺候,但这个要求也算是大逆不道了吧? 果然自己有些太着急了。 轻鸾心里悲催地叹了口气,刚要开口收回自己的话,却见宸王不发一语地走了回来,转头看了看,瞥见轻鸾床头的案几上放着一瓶药膏。 随手拿了过来,他在床沿坐下,垂眼看着轻鸾,“跪着上药?” 啊? 轻鸾蓦然抬头,却呆呆地盯着宸王看了很久。 宸王眉头皱起,盯着轻鸾的目光里越发添了些许深思,显然是觉得今日的轻鸾反应有些奇怪,跟往常有着很大的不同。 回过神的轻鸾跟做梦一样,恍惚地站起身,却因为双膝陡然传来的一阵剧烈刺痛痛呼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正好抓住了离她最近的宸王的大腿,再然后,她吓了一跳,连忙撒手,砰地一声狼狈地跌跪在地上。 第1506章 上药 膝盖撞击到坚硬的地面,传来一阵几乎骨碎般的剧痛,轻鸾疼得脸色刷白,眼泪毫无预兆地飚了出来。 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宸王。 宸王眉角一抽:“……” 伸手抓着她的肩膀,似乎没费半分力气就把她放到了床上,也不理会她疼得脸色发白的表情,径自掀起了她的裤脚,“忍着。” 在宸王看来,这点疼根本算不了什么。 然而当女孩纤细白嫩的肌肤映入眼帘时,宸王却忽然沉默了一瞬,看那表情,似乎有些后悔答应帮她上药。 轻鸾并不奇怪,毕竟她都十七岁了,王爷以前一直忽略了她的年纪,两人虽时常接触,但大多因为功课的原因,从未有过肢体上的亲密接触。 而此时……此时他心里大概是想起了那句非礼勿视吧。 可都到了这一步了,哪里还能让他后悔? 轻鸾连忙忍着剧痛,伸手将裤管卷到了膝盖上面,露出得淤青红肿得不像话的膝盖。 “好丑。”轻鸾下意识地喃喃出这句话,随即抬眼,默默地看了她家王爷一眼。 宸王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显然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女孩白皙的膝盖一片青紫淤肿,衬着腿上白皙娇嫩的肌肤,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没再迟疑,他打开装着药膏的瓶子,也没找什么工具,直接以指尖抹了一药膏涂在女孩的膝上,冰凉的药膏抹上肌肤时,轻鸾膝盖无意识开始一阵阵颤抖,是疼的。 宸王是个练武之人,并且还是个性子冷硬无情的练武之人,下手自然不可能温柔到哪里去,但是轻鸾的反应却让他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所及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药。 清香冰凉的气味萦绕在空气中,膝上虽疼得厉害,但温热有力的指尖在膝上轻揉,一点点化开药膏的感觉却让轻鸾贪恋。 这个时间,这个情景,如果她跟他倾诉衷肠,表露自己的感情,给他说一句“王爷,我喜欢你”,王爷会是什么反应? 轻鸾在心里幻想着那样的情况,但是想来想去都觉得,王爷既不会感动也不会高兴,或许直接把药膏丢给她让她自己上药,然后挥袖而去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万一王爷恼怒,再罚她跪一夜…… 轻鸾生生地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 她的双腿,可再也经不起一点折磨了。 左腿膝盖上好了药,宸王又抹了一些药膏在右膝上,以指尖轻轻抹匀。 他的脸长得好看,如刀雕斧刻一般,垂眸认真专注地做一件事时即便没什么表情,也让人看得舍不得移开眼。 轻鸾不自觉地有些看痴了。 “王爷长得真好看。”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轻鸾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低下头,几乎不敢跟宸王的目光对视,小声辩解道:“轻鸾……没、没有轻薄王爷的意思……” 哦天啊,她说的是什么啊? 什么叫轻薄? 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敢轻薄强大而尊贵的王爷? 第1507章 冷面却不冷漠 宸王没说话,仿佛并没有听到轻鸾的话一般,上完了药,淡淡道:“先晾着一会儿,等药被吸收了,早些休息。” 轻鸾点头,小声地道:“谢谢王爷。” “明天早上自己再抹一次药膏。”宸王站起身,将药膏搁回床头案几上,“另外,殿下已经登基,现在应该改口叫陛下了。” 轻鸾一愣,随即缓缓点头。 是啊,殿下已经登基了,她都没有去参加陛下的登基大典,轻鸾现在想想,觉得挺遗憾的。 但是想起自己没能去参加登基大典的原因…… 宸王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轻鸾静静地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宸王消失在视线之中,她才恋恋不舍地垂下眼,觉得脸颊一阵阵发烫。 今晚王爷亲自帮她抹药了…… 这个事实终于给了轻鸾一点信心,她觉得,她离表白情意的日子应该已不远,再过不久,等她在朝上再站稳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自己的喜欢了? 轻鸾浑然没有想到,这个机会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 进宫见了陛下之后,她一五一十地把在浔州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九倾,一个字都没有隐瞒,在宸王面前说过的和没说的,在九倾面前她全部托盘而出,而从九倾的嘴里,她也知道了一件事。 王爷此番去浔州除了核实她对灾情的审查结果只会,还额外查出了一份谋反者的名册,据说是打着前朝余孽的名头意图不轨。 虽然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查到的,但轻鸾听完之后却瞬间明白,那份名册一定是假的——或者应该说,只是幕后之人抛出来的一份小虾小鱼来试探宸王的实力而已。 不过这个事实无需轻鸾多言提醒,因为九倾已经识破了他们的伎俩,并且早在宸王进宫禀报浔州一事的结果时就提醒了他。 所以这件事,宸王还会深入调查。 轻鸾此番进宫除了跟九倾坦白一切之外,还请求九倾帮了个忙,她需要确定自己现在在王爷心里占据多少分量——在昨晚一事之后,王爷必定已经相信了她的清白,也断然不会怀疑她是心怀叵测。 那么当九倾把怀疑的目光盯在她的身上,并打算把她交给刑部问罪时,王爷会如何? 是遵从圣旨,无动于衷地接受这个结果,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还是会为她说上几句话? 其实轻鸾的心里已经有了判定,因为正如陛下所言,“就算养一只小猫小狗这么长时间也是会生出一点感情的,更何况是个活生生俏玲珑的小姑娘?” 而且宸王从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也不会冷眼看着一个无辜之人被治罪,王爷虽冷面,但他对于人命却并不冷漠。 可轻鸾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王爷居然会为了担保她无罪,而孤注一掷地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全部锦绣荣华。 真的,她完全没有想到。 无人知道,当九倾把那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心里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第1508章 隔着屏风的表白 轻鸾的确被送进了刑部大牢,但是因为九倾特意嘱咐过,所以没有人审问她。 她以为自己至少会在牢里待上几天。 可是最终并没有,她上午进了刑部大牢,下午就被人领了出来,领她出来的人说,陛下传话让她去凤寰宫。 上午才刚见过陛下,下午陛下又召见? 轻鸾想,陛下朝政忙碌,不大可能有随时召她来聊天的闲情逸致,所以这件事一定跟王爷有关。 但是,为了她的事情……王爷竟然这么快就进宫面圣了? 心里动容着,也欣喜着,还有一丝丝忐忑不安,万一……不是她想的那样呢? 那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进了书阁,轻鸾恭敬行礼的同时,隐隐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她想,王爷应该是刚离开不久吧。 可随着九倾跟她说话渐渐深入,轻鸾慢慢察觉到了一丝古怪,陛下好像在故意套她的话一样,有些话她之前明明在陛下面前说了,陛下还要再问一遍? 脑子里灵光一闪,聪明的轻鸾很快明白,王爷并没有离开,她们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陛下故意引导,让她重复一遍说给王爷听的。 所以怀着一丝忐忑,一丝悸动,轻鸾终于把那些话说出了口。 她说:“信不信似乎都不重要,就算奴婢的身份真的如他们所说,是前朝皇室后裔,那又如何?奴婢只记得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是王爷救了我并带我回府,是王爷教我读书识字,给了我去书院念书的机会……” “也是王爷耐心地教导我做人为官的道理,奴婢心里感激王爷,也喜欢王爷,王爷对我的好,那些不安好心的人又岂能相比?陛下觉得……我应该帮着他们,而背叛王爷么?” 这些都是她的真心话,无一句掺假。 虽然没有面对面表白,但是轻鸾觉得这样的方式更自然,让她能够鼓起勇气表达自己的情感,也表露自己内心的自卑,以及自己对待感情的坚定不移。 陛下让她跟宸王一起去浔州查明前朝余孽意图不轨的真相,轻鸾深知此去危险,所以试图阻止,可陛下的一句话,却瞬间让她所有的语言都卡在了喉咙里。 九倾说:“宸王押上了身家性命和他所拥有的一切权势给你做了担保,浔州一事出现任何超出朕预期之外的事情,宸王将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你最好心里有数。” 轻鸾知道,九倾究竟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王爷听的。可不管说给谁听,无疑的,这句话在轻鸾心里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能得王爷如此…… 曾几何时,她也能让王爷赌上一切来信任她? 原来王爷的冷漠,真的只是习惯性的冷面而已,他骨子里一点儿也不冷漠,真的,一点儿都不冷漠。 轻鸾如此坚信着。 而为了这份信任,她语气低却决绝地发下誓言:“轻鸾就算自己死,也绝不会陷王爷于不义。” 是的,哪怕自己粉身碎骨,她也绝不会让王爷受到一点伤害。 第1509章 美好的初始 藏在心里两年的感情终于有机会说出口,轻鸾掌心汗湿的同时,心里亦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终于说出口了……终于让他亲耳听到了她的喜欢…… 终于,以后不再是她一个人连表白都不敢的单相思了。 王爷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不会对她的喜欢生出一丝想法? 他会喜欢她么?会喜欢这个几乎算得上是由他一手教导成才的姑娘么? 如今的轻鸾已非昔日的轻鸾,她已有了立足于朝堂的资本,有了足够自信的学识才华,也有面对任何人都无惧无畏的勇气——可那些,都是在外人面前才行得通。 在王爷面前,轻鸾似乎还是以前那个自卑的小姑娘,面对王爷时总是不自觉地心生仰望,敬畏,总是不自觉地紧张不安,总是不自觉得手足无措。 唯一跟以前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她终于敢抬头看着王爷的脸了。 这是一张让她百看不厌的脸,虽然两年以来,她正大光明的看这张脸的次数寥寥无几。 但王爷生得真是好看,是见过的所有男子中,最好看也最有气魄的—— 那个陛下刚封的帝君除外。 帝君大人生了一张冠绝天下的容颜,但是在威严和气度上,却是远远不及她家王爷的,这一点轻鸾无比确定。 回到王府收拾行礼时,王爷还没有回来,轻鸾心知肚明,因为她离开的时候,王爷还在凤寰宫书阁,而且王爷回府之前,应该会去军营安排好黑翎卫的交接。 沐浴更衣之后,她跟伺候她两年的兰儿编了一套说辞,说是要进宫伺候女皇陛下——此番她跟王爷去浔州需要隐姓埋名,乔装打扮,知道他们行踪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即便是最贴身的人,也不必知道太多。 在女皇陛下跟前听差,就算几个月不照面,也没人敢随意怀疑打探,毕竟女皇陛下是凤寰宫里宫娥那么多,也并非个个都会出现在人前的。 所以轻鸾并不担心这套说辞会被戳穿,而王爷这两年来也时常出远门,所以离开天都城之后的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并且王爷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跟兰儿交代了一些细节之后,轻鸾便去了王爷的书房。 或许是因为方才在书阁里的表白让她心里紧张,所以敲开书房门之前,她的掌心又是一片汗湿。 但事实很快证明,这件事只是她一个人在紧张而已,王爷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面色无比的平静,从容,淡定。 轻鸾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因为没有从王爷脸上看到半分异样的表情,但她也因此慢慢平静了下来,同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把陛下让他们去浔州的旨意说了一遍。 然而也不知是因为以后两人要独处了,还是因为确定了自己在王爷心里有了一定的分量,轻鸾连说话仿佛都多了一丝底气。 在两人都易了容之后,她俏生生地来了一句:“师父,听说浔州有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近日要纳第十八房小妾,徒儿能不能去看个热闹?” 为以后两人的相处开了一个轻松美好的头。 第1510章 风铃 易容之后,两人进了一条长长的密道。 换装之后的王爷特别像一个无欲无求的隐士,因此轻鸾在面对他时,越发没有了压力。 “师父,这条密道我们要走多久?” “两个时辰。” 才两个时辰? 轻鸾讶异了一下,随即哦了一声,“徒儿还以为要走十天半个月呢。” 语气颇有一股失望的意味。 宸王隐士瞥了她一眼,“十天半个月你就不用出去了,直接饿死在里面得了。” 轻鸾一噎,瞬间无言以对。 好像也是,他们只随身带了几件衣服,一些银票和散碎银子,又没有带吃的,怎么可能在密道里走上十天半个月? 沉默的走了片刻,轻鸾又开口道:“王爷,我们出去以后叫什么名啊?” 容貌和身份都乔装改变了,那显然名字也肯定是要改的。 宸王隐士淡淡道:“你想叫什么名?” 轻鸾一愣,王爷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心里倏然升起一丝甜甜的滋味,轻鸾安静地想了一会儿:“就叫风铃吧,师父可以叫我铃儿。” 风铃可以发出很清脆的声音,就如同王爷对她的要求,要活泼一些。 对,轻鸾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活泼一些。 宸王不置可否,却也没出声反对,显然是默许了她的这个名字。 “那师父呢?”轻鸾歪着头,“师父要叫什么名?” “我需要有名字?”宸王语气淡淡,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冷漠疏离,“一个真正的隐士,不需要有自己的名字。” 不需要有自己的名字? 轻鸾微默,很快就明白了她家王爷的意思。 一个沽名钓誉的隐士可以让自己的名字被大肆宣传,继而为自己换来更多的名利富贵。而一个真正的,成功的隐士,除了是无欲无求的淡泊之人,本事也应该是深不可测的,所以不管是品性还是能力,都应该是一个让人敬畏的存在。 既然让人敬畏,那自然不需要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只要有个称呼就好。 风铃姓风,那么她可以是随了师父的姓,因此师父就叫风隐士。 对,风隐士。 “师父以后就叫风隐士,听起来好气派。”轻鸾沾沾自喜,颇为得意,“那徒儿这是不是就算冠上了师父的姓氏?” 冠上了他的姓氏? 宸王默默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轻鸾淡定自若地笑着,一时竟让人分辨不出她这句话的本意。 到底是冠上师父的姓氏,还是冠上王爷的姓氏? 不过,宸王隐士显然无意去分辨,对她心里的想法似乎也完全不感兴趣。 而轻鸾…… 此时她的心里正在想着一句话,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这样的话说一次王爷没感觉,两次,三次,无数次之后呢? 此番跟王爷单独出来是她最好的机会,如果她不能让王爷习惯了她的存在,若如此良机之下她还不能虏获王爷的心,那么此生,也许注定了她跟王爷之间有缘无分。 但是轻鸾无数次告诉自己,事在人为,事在人为…… 第1511章 筹码 两个时辰之后,郊外一座杳无人烟的荒山里出现了两个人,夜半三更伸手不见五指,所以看不清两人的容貌,但是这两人却显然眼力都不错,即便周围黯淡无光,他们也能从容自在地在山中举步行走,而无需担心磕绊。 抬头望了望仅有寥寥几颗星子的夜空,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 “荒山。”男子淡淡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恬淡。 女子哦了一声,“那深更半夜会不会出现鬼魅啊?” “为师最擅长的就是驱鬼。”男子嗓音依旧淡淡,并且带着点凉凉的口吻,“所以你不必害怕。” “有师父在,徒儿才不怕呢。”女子脆生生地开口,虽看不清表情,但语气里的崇拜和仰慕却听得越发清晰,“师父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黑暗中,男子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径自举步沿着被枯藤覆盖的山路往前行去。 其实轻鸾自己都没有想到,换了个面貌换了副装扮之后,她能以如此轻松闲适的语气跟王爷说话,而王爷…… 她在想,王爷之所以看起来冷酷无情,或许不过是因为他常年待在军营,习惯了严苛的治军练兵方式,日积月累之下,身上难免染上了军中特有的杀伐凌厉气息,再加上他天生性子有些淡漠寡言,因此看起来就有些生人勿进的冷酷。 而且王爷还是皇族第一亲王和护国大将军,身兼守护南族的责任,自该有些让人敬畏的威仪,太过平易近人又岂能服众? 如果卸下了身上所有的责任,王爷其实也可以做好一个无欲无求的隐士,就比如此时这般毫无违和感的身份转变,心境语气的转变,以及周身气息的转变。 如此自然,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般,再也感受不到丝毫属于宸王的影子。 其实这世间,有多少人是真的生来就冷酷无情的?如王爷这般,只是因为必须如此而已。 又有多少人生来就愿意卑微?如曾经的自己,也不过只是为了生存。 而如今,当一切身份都放下,只为了追逐心里的那一抹爱恋,轻鸾想,她是完全可以把王爷只当成自己所爱的人来看待,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这难得的近身相处之中,尽可能让王爷知道她的感情,明白她的喜欢和执着,然后……如能让他感动,能让他一片冰心融化,如能再幸运一点,得到他的回应…… 哪怕只有一点点回应,轻鸾想,那简直就是最完美的结果了。 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轻鸾在黑夜里扬起一抹浅淡的轻笑,抛开以前的自卑,她心里其实非常明白,且不论爱或不爱,若有朝一日王爷要娶妻,以自己如今所拥有的筹码,至少,比起天都城那些权贵家的千金小姐,自己是占据极大优势的。 近水楼台,以及王爷心里对她的那一点点在意,就是她最有力的筹码。 第1512章 淡泊名利之人太少 从荒山中走出来只用了一个多时辰,此时还是深夜,附近的州城还在一片沉睡之中,城门紧闭,除了夜间虫鸣,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响。 “师父,我们今夜要露宿郊外么?”女子俏玲珑的声音在黑夜里想起,带着少女独有的纯真可爱,越是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里,越是觉得好听。 不但好听,似乎还能驱赶一些属于黑夜里特有的孤寂和压抑。 “不会。”男子沉稳恬淡的声音开口回答,不急不躁,闲适如潺潺流水。 “那我们去哪里过夜?” “晚上适合行路。” 少女闻言,又哦了一声,然后就就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后又开口道:“师父,天亮之后我们雇一辆马车好不好?徒儿脚酸。” “平时叫你多练功你偷懒,这会儿觉得脚酸了?” 少女娇俏地道:“练武太累了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仿佛给这寂静漆黑的夜里染上了一道别致的色彩。 天亮之后,两人行至下一座城池,刚好赶上开城门时分,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天的劳作已经开始,城门处行人车马排着队进进出出,很是喧闹。 两人进城之后买了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街边的摊贩此起彼伏地叫卖着各种早点,少女寻目看了片刻,颠颠地跑去买了两笼肉包子准备带着路上吃。 “师父,吃包子吧。” 马车里传出淡淡的声音:“为师不怎么饿,你自己吃吧。” “师父怎么能不饿?”少女硬是把一笼包子放进了马车里,然后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赶车,“师父不会真的要修道成仙吧?徒儿觉得做神仙不好,做凡人才好,神仙不能有七情六欲,多无趣啊。” 马车里声音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你懂什么?” 少女皱皱鼻子,脆生生地道:“徒儿是不太懂,但是如果师父得道成仙了,那徒儿该怎么办?徒儿修行不够,肯定是不能和师父一起成仙的,那以后不就没办法伺候师父了?” 这才是她关心的。 但是马车里的师父显然不纠结于这一点,闻言波澜不惊地道:“难道你要为师为了你而放弃修行?” “这……”少女皱眉,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随即有些苦恼地道:“就算我这么想,师父也不会为了我这么做。” 他们从南城门进入,驾着马车一路往北,从北城门而出,沿途就听到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虽像个小麻雀,但少女长得娇俏可爱,声音又好听,倒是并不会让人产生厌烦的感觉。 不过路上引起了一些侧目却是免不了的。 听到他们说话的人心里忍不住在想,小丫头说的煞有其事,其实不过是在异想天开罢了,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的能修行成仙的? 坐在马车里的师父听声音倒是个沉稳的,难道也有着这般不切实际的想法?可世人修行的原因都该是看破红尘名利,无欲无求吧。 如果一开始就抱着成仙的目的修行,还能说是无欲无求么? 第1513章 下榻 路过之人摇了摇头,心里无声地感叹,世间真正淡泊名利的隐士果然是少之又少啊。 小丫头却显然并不在意别人对他们的看法,驱车而行,心情不错的时候还哼起了小曲儿。 “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听说浔州有个桐镇。”马车里的男子阖上眼,漫不经心地道,“桐镇有座很有名的山叫青云山,传说是座适合修行的山脉,很久很久以前,就曾有人在山上修道成仙。” “啊?”小丫头唉叫了一声,“师父你还真打算修成神仙啊?那徒儿怎么——” “放心。”马车里的声音轻飘飘的,“为师成仙之前,会找个可靠的牙婆子把你发卖给有钱的大户人家,不会让你挨饿受冻。” 小丫头温雅,脸色瞬间变得沮丧:“师父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马车里靠着车厢休憩的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 赶了一天的路,师徒二人晚上下榻在滨州城里的一家客栈里。 “客人要几间房?” “一间。”风铃开口,“上房。” “好嘞——”伙计恭敬地应下,然而话音未落,便听小姑娘身后传来男子恬淡的声音:“两间。” 啊? 青年伙计讶异地抬头,看了看小姑娘,又看了看年长一些的男子,“客官是要一间还是两间?” “两间相邻的上房。”师父一锥定音。 伙计点头,“好嘞,客官请跟我来。” 小姑娘撇了撇嘴,乖乖的跟着伙计身后上了楼。 收拾了两间上房出来,伙计又道:“客官要吃的么?” “能不能先送点热水上来?”小姑娘说话的语气很有礼貌,“我们想先洗漱一下。” “好的,客官稍等。” 伙计的办事效率很高,两人把各自的行礼放回屋子里之后,伙计就让人送来了干净的水和洗漱用具。 行了一昼夜没有休息,此时风铃着实有些累了,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就让人伙计送来了一些热食,“师父,你要吃什么?” 伙计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师徒关系,看着小姑娘的目光不禁有些古怪,原本听到小姑娘说要一间房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们是夫妻或者即将成亲的夫妻,没想到是师徒。 小姑娘看着也不是小孩子了,居然不懂男女之防?就算是师父……啊不,越是师父,越应该避嫌吧。 “清淡一些即可。”男子的声音淡淡,平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哦好。”小姑娘转头看向伙计,“给师父来一份青菜,一份白粥,两个馒头。给我来一份五香牛肉,一份瘦肉粥,两个肉包子。” 话落,瞥见伙计有些怪异的目光,不由皱眉:“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啊?”伙计回神,“没,小的没想什么,一份炒青菜,一份白粥,两个馒头,一盘五香牛肉,一份瘦肉粥,还有两个肉包子……小的记下了马上送来,客官请稍等。” 小姑娘疑惑地目送他离去,转身走进屋子里:“师父,他方才的眼神好奇怪……” 第1514章 师父,徒儿伺候您洗脚。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男女授受不亲。” 风铃温雅,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她当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也心知肚明刚才伙计的神色为什么那么奇怪。 不过谁让她现在是个懵懂无知的丫头呢。 既然要演戏,那么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当然是要自己彻底融入这个角色才行。 用完了晚饭,天色已经完全降下了黑幕,师父赶着徒弟去自己房中休息,风铃眨了眨眼,很配合地走出了师父的房门。 一炷香时间之后,房门被敲响,师父还没说话,风铃小姑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师父,徒儿给您沏杯茶。” 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师父转过头来,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还会沏茶?” “当然。”小姑娘扬了扬眉,“徒儿以前学过,不过手艺不太好就是了。” 以前她在大户人家里当丫鬟,沏茶是最基本要学的,但她又不是老爷夫人的贴身丫鬟,所以手艺好不好都不打紧。 说着,把刚刚从客栈掌柜那边要来的茶具和茶叶放下,开始沏茶。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栈,客栈里的茶自然比不得宫里和王府,不过风铃舍得花钱,而且泡给师父喝的茶当然要好一点的。 一会儿之后,茶香弥漫在屋子里,浅浅淡淡,闻着味道,师父知道小姑娘没说谎,的确是会泡茶,但是手艺一般般。 小姑娘给师父斟了杯茶,自己也拿杯子倒了一杯,慢慢喝完了之后,道:“师父什么时候就寝?” “还早。” 说完,淡淡补充了一句,“你累了可以先去睡。” 小姑娘的确累了,但是睡觉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没做。 收拾好茶具,她端着托盘离开了师父的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再度被敲响,小姑娘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柔软的声音里流露出着一股热切,“师父,徒儿伺候您洗脚。” 喝了茶,依然坐在椅子上看书的男人又一次沉默地转头,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似乎很开心的小丫头,淡淡道:“水放下,为师自己来,你可以出去了。” “师父很辛苦,徒儿伺候师父是应该的。”小姑娘说着,直接把热水放在了师父的脚旁,然后蹲下身子,帮师父脱鞋。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面对着如此热情的徒弟,师父的拒绝似乎变得没有任何威信力,小丫头对伺候师父这样的事情看起来很是享受,若是外人见了,可能会夸一声这个徒弟真孝顺。 但事实是怎样?两人心知肚明。 没办法拒绝,那么只能接受。 师父没再说话,沉默地把书翻开到下一页,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师父,水够不够热?” “嗯,还好。” “会不会很烫?” 师父声音淡淡地回答:“不会,刚好。” “泡着舒服吗?” 师父静了一瞬,已经没有了再看书的心思,索性将书搁在一旁,垂眼看着蹲跪在眼前的小姑娘。 第1515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终于发现,扮演一个隐士和丫头的身份似乎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不过是换了一副容貌,如何就能把一个人的性子也改变得这么彻底?从一个柔弱胆小的小白兔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热情的麻雀? 其实宸王是完全想错了。 柔弱小白兔不过是外人对轻鸾的印象而已,但是外表柔弱不代表她心里是柔弱的,否则她如何有资格被九倾看中,又如何能被之前的皇上委以重任,亲自去浔州查灾情一事? 她在自家王爷面前的柔弱,不过是因为先爱上的人本就处于弱势,况且两人之间的差距那么大,轻鸾只能小心谨慎而已。 如今天赐良机摆在了眼前,又有之前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增加了小姑娘的底气,所以为了能成功追求到自己的爱情,她才决定豁出去了。 况且,她身后还有陛下和帝君支持呢。 宸王心里自是猜不透轻鸾心里的主意,既然扮演了隐士,那么就只能一扮到底,拿着一张隐士的脸摆出以前宸王的冷硬,显然就有些不合适了,所以在小丫头突如其来的热情和主动的攻击下,他没什么招架的余地,也不算奇怪。 当然,也并非全然地无力招架,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影响,比如,昨天她在凤寰宫里说的喜欢。 洗完了脚,小姑娘出去把水倒掉,回来之后,有些期待的道:“师父,徒儿给您按摩吧。” 宸王盯着她眼底的神色看了片刻,委实不明白她在期待什么。 “时间不早了,你可以去休息了。”他道,目光从她染上了几分疲倦的小脸上掠过,“早点睡,明天早上还要赶路。” “但是师父,我一个人睡害怕。”小姑娘可怜兮兮地道,“万一半夜有歹人怎么办?” 师父微默,声音淡淡,“为师就在你的隔壁,你担心什么?” “但是徒儿……” “如果你不放心,为师可以在你的房门外设下结界。” 啊? 小姑娘诧异了一下,“结界?” 师父是在唬她的吧? 又不是真的修仙,哪里来的什么结界? “反正能护你安然。”师父语气淡定,没什么要解释的意思,“去自己的房里就寝,不许再磨蹭。” 小姑娘闻言,终于哦了一声,或许是真的累了,也或许是明白了循序渐进的道理,毕竟追求感情跟学习知识是一样的,要一步步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那师父也早些休息,徒儿告退了。” 回到自己房里,轻鸾转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伙计倒是细心体贴,为了照顾她女儿家的身份,除了送来了干净的水,还特意给她拿来了一个铜镜。 洗漱一番,又简单地洗了下身子,她拿出包袱里的衣衫换上,然后看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想了片刻,终于还是动手洗了。 再然后,她抱着自己拧过却还没干的衣服又去了隔壁房,“师父,能不能用内力把我的衣服烘干?” 师父抬眼,默默地看着越来越放肆的小姑娘。 第1516章 铁汉柔情 小姑娘接触到师父的目光,讪讪一笑,呐呐道:“烘干了衣服……徒儿就去睡了……” 宸王没说话,默默地用内力给她烘干了衣服。 小姑娘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晚的确有些放肆了,连忙抱着衣服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将烘干的衣服折叠起来,放进了包袱里,她走到桌边,拿起放在桌上的铜镜,她细细地对着自己照了好一会儿,看着镜子里这一张跟原来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脸,良久,嘴角缓缓扬出了一抹羞涩满足的笑意。 今晚似乎的确有些忘乎所以了,不过这种感觉真的…… 好爽。 躺到床上,她静静地望着房顶,心想,今晚算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吧。 至少……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了,嗯,虽然只是洗了个脚,但最起码自己的确有碰到他的肌肤了哈。 小姑娘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日子已经离她不远了。 闭上眼,一夜好眠。 …… 此时的皇宫里,怀着身孕的九倾一边指点夜瑾处理南族政事,边坐在一旁悠哉地喝茶,神情闲适得很。 夜瑾坐在九倾的龙椅上批阅奏折,时而跟她聊着天。 “倾儿,浔州那边情况到底如何?前朝余孽势力很大?” “前朝余孽?”九倾懒洋洋地笑了一下,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的意味,“说是前朝余孽都高抬了他们,不过一些打着前朝旗号痴心妄想的野心份子罢了。” 夜瑾微讶,“情况不严重?” “能有多严重?”九倾淡淡一笑,“若非现在怀着身孕,朕轻而易举就能把他们查个底朝天。” 夜瑾闻言,顿时嘴角一抽,“那宸王……” “野心之人是要处置,不过也是为了制造一个机会给轻鸾。”九倾云淡风轻一般道,说着,慢慢啜了口清茶,“朕只给她这一次机会,如果如此良机之下还是拿不下宸王,只能证明他们命中注定无缘。” 夜瑾闻言微默,须臾,淡淡一笑:“我觉得,小白兔这一次成功的希望比较大。” “哦?”九倾挑眉,神情悠哉得很,“你对她倒是有信心。” “不是对小白兔有信心。”夜瑾缓缓摇头,嘴角扬起笃定的笑意,“而是宸王的态度让我有信心。” 宸王的态度…… “宸王是个不近女色的男子,性情冷硬,不懂温柔。”夜瑾道,“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小白兔在他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对于一个不懂柔情的男人来说,这一席之地已经注定了结果。” 况且,那个始终不懂得放弃的小白兔孩还在不断地努力。 九倾点头,显然同意了夜瑾的判断,喃喃轻笑:“铁汉柔情……” 抬眼,她朝夜瑾道:“朕倒是有些期待看着铁汉化成绕指柔了。” 夜瑾微默,随即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倾儿,你先别期待太高。” “为什么?” “别人家的铁汉或许能化成绕指柔,但是宸王……”夜瑾轻叹,“以我的判断,就算最后结果是小白兔得偿所愿,也别指望宸王能化为绕指柔。” 第1517章 纳妾的排场1 花了近二十天的时间,两人才慢悠悠地抵达了桐镇。 桐镇是浔州最富庶的一个镇,桐镇辛家是浔州首富,手里几乎掌握了整个南族东部的经济,辛家涉及的产业多,财富势力很大,在整个桐镇是个土皇帝般的存在。 辛家发生的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瞬间成为别人关注闲谈的焦点,更何况,是纳十八房小妾这样的事情。 简直是轰动全城,热闹非凡。 巡视了一遍青云山之后的风铃,诧异地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那眼神分明在说,还真有老爷要纳十八房小妾啊? 师父淡定地看了她一眼,点头。 风铃嘴角一抽:“师父,徒儿好像也能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这是不是说,徒儿也跟师父一样有修仙的潜质?” 师父没理她,淡淡道:“走吧,下山去看看热闹。” 看看热闹? 风铃想,师父算命时候也会喜欢看热闹了?而且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必有玄机。 刚到山上,两人还没有落脚之处,包袱只能随身挂在身上。 桐镇虽只有一个镇,但因为有首富坐镇,所以经济很繁荣,这里的百姓很多都在辛家做工,读过书且性子忠诚可靠的做账房,壮丁们开采铁矿,年轻的女子则是在织造坊做织女或者染工。 辛家老爷对待工人不苛刻,给的工钱也多,再加上老爷特殊的用人方式,工人们做事都很卖力,也因此,辛家即便旗下涉及的产业众多,发迹这么多年下来,几乎很少出现过纰漏。 但是辛老爷也有一些不怎么好的地方,就是有些风流好色——这几乎是所有有钱男人的通病。 不过辛老爷的好色跟别人又有点不一样,辛老爷喜欢对年轻貌美又聪明的账房下手,也就是说,被他委任为账房的女子通常都逃不过成为辛家小妾的命运。 “让能干的人都成为自己人,这个辛老爷好聪明。”风铃站在街边,看着城中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心里想着,这第十八房小妾不会也是辛老爷的账房管家吧。 账房接触的都是进进出出的都是一大笔一大笔的金银钱财,看着让人心动,就算如何定力足品性好的,也难保时日一久会动了心思。 所以这个辛老爷把年轻貌美的账房收为小妾,就可以让她们死心塌地地效力,而不担心她们生出别的心思。 并且辛家财大势大,显然也不担心小妾跟外人勾结,然而风铃忍不住想,这账房就没有男的? 难道所有的账房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不过这个问题风铃也只是自己想想而已,反正跟她无关,而且辛老爷的行事方式别人大概是猜不透的。 敲锣打鼓,十里红妆,这辛老爷纳十八房小妾的隆重,让人忍不住为之侧目,几乎比娶正妻还要出风头。 风铃第一次看到这么隆重的纳妾规模,以前林老爷纳妾都是从侧门抬进去的,哪里有这么浩大的排场? “来了来了!好漂亮的小妾!” 第1518章 纳妾的排场2 “是啊,好美的姑娘,怪不得能迷的辛老爷神魂颠倒……” “这是谁家的姑娘,如此胆大地抛头露面?” 神魂颠倒? 风铃转头,看向旁边看热闹的百姓,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赞叹,忍不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么说来,这第十八房小妾不是辛加的账房? “的确是个很美的姑娘,而且看起来也是个热情如火的。”旁边一个男子神秘兮兮地笑道,“否则怎么连盖头也没有?而且轿子也没坐。” 没盖盖头,没坐轿子? 风铃讶异,难道是走着过来的? 顺着众人兴奋的视线转头看过去,风铃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 骑着高头大马的新娘子…… 送亲的队伍前面,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子落入了风铃的视线,一身火红色的嫁衣,乌发挽起,头上戴着新娘子的凤冠,美得如火。 那双丹凤眼长得尤其漂亮,即使不说话,也让人觉得她的眉梢眼角无时无刻不在流露出万种风情。 但风铃诧异的却不是她的美,也不是她大胆的行径,而是这个女子……她居然认识。 或许说认识有点不合适,风铃只是见过她而已。 她在浔州被掳走的时候,那个戴着面具的,自称她父亲的男人身边有个姑娘,就是这个女子。 风铃目光有些好奇地朝着那个新娘子看过去,像是羡慕,又像是惊艳,目光里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心里却在不动声色的思考。 皱了皱眉,风铃转头看向自家师父,有些疑惑地道:“师父,是不是美丽的女子越是离经叛道,就越能吸引男子的喜欢?” 师父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从何处得出的这个结论?” “难道不是?您看这个女子只是个小妾,而且还是第十八房小妾,她前面还有十七个姐姐呢。”风铃伸手悄悄一指,语气万般不解,“她这边抛头露面,完全不懂得含蓄和矜持为何物,如火般热情而张扬,把正妻的风头都压下去了,难道不是因为辛老爷喜欢,所以她才敢如此?” “这位姑娘你真说对了。”旁边一个青年男子听到她的话,凑过来笑道,“辛老爷真的很喜欢她,不顾一切地为她砸下了很多聘礼,这个姑娘家里的人原来根本不同意她给人做小妾的,但是辛老爷有钱啊,而且家里的那些小妾大多都是账房,又不能休。” 风铃见有人主动搭话,不由单纯地问道:“砸下了很多聘礼?有多少呀?十箱银子?” “哈哈,姑娘你太单纯了。”青年男子笑着摇头,言外之意是说,风铃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十箱银子对于辛老爷来说算什么呀?辛老爷给这小妾的聘礼是六处最赚钱的铺子,听说还有辛家旗下的一间青楼……不过姑娘可别误会啊,这位小妾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跟青楼女子没有任何关系的。” 风铃点头,好奇地道:“小妾也可以穿大红色的嫁衣吗?” 第1519章 果然是个世外高人 “只要老爷喜欢,就没什么不可以的。”青年男子道,说完了才开始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见她的肩上还挂着个包袱,“姑娘不是桐镇本地人?” 风铃摇头:“我跟师父刚来不久。” 师父? 青年男子抬眼,看向站在小姑娘身旁不发一语的男子,哦了一声,然后收回了视线。 桐镇这边富庶,来来往往的外客和商人很多,没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 “师父。”风铃眼神有些期待,“这个辛老爷这么隆重地纳妾,应该会办很多酒席吧,我们去讨杯喜酒喝好不好?” 比起迎亲的排场,辛家内院应该更为热闹吧? 师父看了风铃一眼,眼神似乎带着些许谴责意味,“还说要修行,走到哪儿就都不忘凑热闹,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修行? 原来眼前这对师徒是修行之人? 青年男子不由细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越看越觉得这个师父身上有一种神秘而淡泊的气息,似乎果真是个世外高人。 这般一想,他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 “这位师父修行很高?”青年开口。 风师父淡淡道:“修行只是修行,不过远离尘世,寻一处隐居之地而已,无所谓修行高低。” 果然是个世外高人。 青年心里忍不住越发相信,却听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开口:“师父,您干嘛这么谦虚呀?自己明明那么厉害……” “铃儿,你话太多了。”风师父瞥了徒儿一眼,语气轻飘飘的,“今天罚你不许吃肉。” 啊? 小姑娘顿时脸上一苦。 “热闹也别看了。”风师父说着,转身就要离开,“我们可以先上山,那个竹屋你负责盖起来,否则今晚打算露宿山林?” “但是师父……”小姑娘拽着师父的袍袖,可怜兮兮地道,“我们还没喝喜酒呢。” “为师不饮酒。”风师父语气淡淡,“况且这喜酒也没什么可喝的,不过一出闹剧而已。” 闹剧? 听着师徒二人对话的青年闻言一愣,“怎么会是闹剧?” “是啊师父,怎么会是闹剧呢?”风铃也不解。 “美色误人,能遮蔽人的眼睛。”风师父说着,转身往人群外走去,“美人有毒,沾之毙命,所以还是远离的好。” “师父,你说的话太深奥了,徒儿听不明白……”小姑娘见师父当真走了,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热闹也不看了,喜酒也不喝了,“师父,您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啊?什么美人有毒?谁有毒啊?” “闭嘴,天机不可泄露。”风师父淡淡呵斥了一句,“你给为师记着,这世上聪明的人很多,但即便聪明一世,只那一时的糊涂也往往能毁了自己的一生。” 小姑娘闻言,顿时道:“师父,徒儿想吃五香牛肉。” “刚才已经罚了你今天不许吃肉,这么快就忘了?” “但是师父……” 青年男子怔怔的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但是那位师父话里的意思…… 第1520章 人心不足 辛家府邸的主院里,一身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捻着胡须,语气沉沉地道:“此言当真?” “属下不敢撒谎。”青年男子点头,表情恭敬而肃穆,“老爷,属下原本就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而刚刚那个隐士所说的话让属下愈发确定,此事存在着阴谋。” 中年男子就是桐镇首富辛老爷,也是今日声势浩大地纳第十八房小妾的主角。 而这个青年男子,表面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却是辛老爷手底下最厉害的一把刀,不过他的身份很少有人知道。 辛老爷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对师徒是什么人?身份查过没有?” “他们带着包袱,像是刚刚来到桐镇。”青年男子说道,“那个师父身上有一种修行之人的气息,这种感觉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伪装不出来的,他身边的小姑娘看着很单纯,没有心机,说话不拘一格,不像时下大家闺秀的温婉矜持,看起来更像一个山林女子。” 辛老爷淡道:“所以说,他们的身份没有问题?” “应该没什么问题。”青年男子道,“听那个小姑娘话里的意思,应该只是想来凑个热闹,顺便来讨杯喜酒喝,但是她的师父不知怎么的,说今日的事情只是一个闹剧,就带着她离开了。” 闹剧? 辛老爷淡淡一笑:“他说的太含蓄了,其实他真正想说的不是闹剧,应该是悲剧才对。” “老爷?”青年脸色微凛。 辛老爷转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喧闹,平静地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属下担心被他们察觉,所以并没有派人跟踪。”青年男子道,“但是听他们话的意思,似乎是要去哪处山上。” “山上?”辛老爷沉吟了一下,随即了然淡笑,“我知道了,他们是要去青云山。” “青云山?” “是。”辛老爷眼底划过一抹微芒,“如果他们当真是修行之人,那么显然就是冲着青云山来的。” 青年男子闻言,也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云山曾经被称作是神仙山,因为传闻青云山上以前有过修行之人修道成了仙,虽然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但对于修行的隐士来说,青云山无疑是一处修行隐居的圣地。 但除非是真正有本事的修行隐士,否则青云山上常年出没的庞然大物,随时都可能生吞了人命。 “老爷。”青年男子抬眼,再度开口,“如果老爷相信他们的话,那么是不是说,凤姑娘答应嫁进辛府其实是别有居心?” “别有居心?”辛老爷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能有什么居心?不就是冲着当辛家的家产而来?” 此言一出,青年男子皱眉:“老爷给了他们六处最赚钱的铺子,他们还不知足?” “人的贪婪是无穷无尽的,世上真正知足的人又有几个?”辛老爷显然见惯了人心不足的事情,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今晚我要上山,去见见这对师徒。” 第1521章 美人有毒 “老爷要晚上上山?”青年脸上微变,“可青云山上很危险。” “当然是要晚上去,危险一点也没什么,不是有你在吗?”辛老爷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并不把山上的危险放在眼里,“待会儿准备一下,天黑之后我们上山。” “是。”青年想了想,“那凤姑娘——” “人都已经到了府上,自然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青年闻言,恭敬地应了声是。 意思就是说,今天的纳妾仪式照常进行。 …… “师父,为什么说今天的十八房小妾是个闹剧啊?” 动手搬来了一些被徒手砍断的竹子,风铃很是不解地看着自家师父,“那个美人姐姐很漂亮啊。” “漂亮能当饭吃?”风师父专注地搭建竹屋,间或回答一句徒弟的问题,“美人有毒。” 声音淡淡,不掺杂丝毫个人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美人有毒? 风铃嘴角一抽,喃喃自语道:“也不是天下间所有的美人都有毒吧?” 风师父道:“当美色成为迷惑人的工具时,美人就是毒药。” “那如果不以美色迷惑人呢?”风铃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师父,如果一个人长得很美,但是不以美貌迷惑人心,而是以善良、正义、宽容、大度来征服人心时,美人就无毒了吧?” 风师父转头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点头,“快点干活,不然晚上你自己露宿荒林?” 风铃哦了一声,赶紧去搬来了更多的竹子。 搬了一会儿,暂时抛开了山下的事情,风铃站在一旁看着师父熟练的劈开竹子,并以匕首在一端削出凹槽,干了半天活,竹屋已经在慢慢成型。 小姑娘眼底慢慢流露出敬佩的神色。 “师父,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你?”风铃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听得出明显的崇拜,“生孩子除外。” 风师父嘴角一抽,“为师又不是神仙,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是为师做不到的。” 风铃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师父总喜欢谦虚。” “谦虚是美德。”风师父淡淡道,“况且这世上厉害的人很多,难道个个都要昭告天下?” 风铃:“……” 反正师父说的总是有理,她作为徒弟,不该跟师父争辩。 傍晚过去,夜幕降临,一栋不大的小竹屋已经呈现在眼前,虽做得不怎么精致,但遮风挡雨还是足够的。 “师父,竹屋做好了,但是没有床,也没有灶台器皿,我们应该怎么生活?” “可以去山下买。” “但是我们只有这一点点银子,花完了该怎么办?” 风师父的声音始终淡然不惊,“天无绝人之路,修行之人不该贪恋尘世俗物。” “师父说的都对。”风铃不住叹了口气,“徒儿也不想谈恋尘世俗物,但是没有银子,我们难道要喝西北风?” “修行之人——” “师父啊,修行之人也不能坐等着饿死啊。” 风师父转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想多了,山上多的是可以果腹的东西。” 第1522章 还是小姑娘上道 风铃还没打算下山,山下就有人主动找上来了,并且还带来了粮食蔬果,灶台器皿,甚至连床都抬上来了,还有一些生活必用品。 眨了眨眼,风铃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金丝华服的中年男子,还有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健壮家丁,看着他们把热情地将一箱一箱的东西全部放在竹屋外,然后退到一旁,恭敬地待命。 “这是什么意思啊?”眨了眨眼,风铃看着眼前气派的老爷,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她家师父,“师父,这些都是你买的吗?” “这是在下的一点小小心意。”穿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开口,态度温和含笑,看起来很有风度,“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风铃。”风铃脆声道,伸手朝旁边的风师父一指,“这位是我师父。” “请问师父怎么称呼?” “我师父无名无姓,你们叫他风师父就好了。”风铃道,“师父随了我的姓,啊不,是我随了师父的姓。” 中年男子嘴角隐隐抽了一下,心道,果然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风师父。”中年男子转头,抱拳作揖,“在下有件事想请教风师父,冒昧之处,还请风师父见谅。” 风师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在下是修行之人,刚来到山上,阁下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又为何送这么多的东西过来?” “在下辛南春。”中年男子有礼地道,“今日在城中纳十八房小妾的,便是在下。” 风铃闻言,着实讶异了一下,她还以为风流好色的老爷一定是脑满肠肥的,没想到这位辛老爷看起来居然是如此文质彬彬的一个人。 真是有些出乎意料,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也好色吗? 果然人不可貌相。 “辛老爷想请教我家师父什么事?”风铃开口,随即面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那个,咳,辛老爷好有福气,新纳的那个姑娘长得好美……” 辛老爷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女子光有美貌可是不行的,要心地善良才行。” “心地善良?”风铃眨眼,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个美人姐姐看起来心地很善良啊。” 辛老爷默了默。 “铃儿,你先去玩。”风师父淡淡开口,目光转向辛老爷送来的那些器具上,“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辛老爷还是带回去吧,我师徒二人习惯了自食其力。” “这些都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风师父刚到这里,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采买,在下命人帮风师父置办了一些,算不得什么大事。” 风铃适时开口:“是啊师父,这些也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你如果不要的话,徒儿还要自己下山去买呢,我们就不要拒绝辛老爷的一片好意了嘛……” 辛老爷连连点头,还是小姑娘上道。 风师父于是就不说什么了,安静地瞥了风铃一眼。 风铃小姑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开了,“那徒儿就不打扰师父说正事了。” 第1523章 不但谋财,还要害命? “辛老爷是想问你那位小妾的事情?”风师父走到一旁席地而坐,姿势从容如流水,明明很随意地坐在山石之间,周身却仿佛不染尘埃之气。 辛老爷看着他的坐姿,心里明白辛离说得没错,眼前这位风师父的确是一个修行之人。 他的容貌虽看起来不是很突出,但是却能给人一种淡泊出尘的感觉,让人只看着他的时候,就会觉得心里一片宁静。 若不是真心修行的隐士,身上是不会有这种气质的。 轻轻点了点头,他也在一旁席地坐了下来,“辛某刚纳的这个第十八房小妾名字叫凤婉,坊间传言我对她神魂颠倒,但事实上,这么多年来,辛某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神魂颠倒过。” 风师父显然并不关心他有没有对谁神魂颠倒,只淡淡道:“这位凤姑娘是什么身份,在下并不知道,不过辛老爷既然亲自上山了一趟,那么显然还有些理智和判断能力。” 辛老爷道:“风师父有话但说无妨,辛某洗耳恭听。” “不必恭听,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风师父道,“永远不要踏入这个女子的房中,否则,辛家离覆灭便将不远。” 辛老爷闻言,顿时脸色猝变。 辛家离覆灭不远? 他们不仅仅要谋财,还要害命? 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才压下了心底的愤怒,淡道:“只要不踏入她的房中即可?” “只要做到这句话,此生可保安然。”风师父淡淡道,“当然,信不信在于辛老爷自己,在下不强求。” “辛某既然来了,自然是相信风师父的。”辛老爷抬眼,“风师父看着就是一个修行高深的化外高人,不知风师父来自何处?” “四海为家,不知来处。” 辛老爷点头:“那么风师父打算在青云山待上多久?这座山虽然被称为神仙山,以前也曾传闻确实有修行之人在此修道成仙,但常年会有凶狠的豺狼虎豹出没,对于风师父的小徒弟来说,可能会有些凶险。” “无妨。”风师父抬眼看向山谷之中,“她虽然看着活泼单纯,但自保的功夫是有的。” 自保的功夫? 辛老爷以为他所说的自保就是一些三脚猫功夫,心想这山林里出没的庞然大物个个凶险,小姑娘的那点功夫岂能做到自保? 然而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平静淡泊的表情,不知为何,辛老爷竟觉得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 “风师父,那个……”辛老爷轻咳了一声,“辛某能否请风师父师徒二人去家里做客几天?也算是感谢风师父的一番善意提点。” “不必,在下习惯了安静自在的生活方式。”风师父摇头,“辛老爷也没必要过分担心,那个女子本身并不可怕,只要辛老爷把持得住自己,她的其他手段不足挂齿。” 被他说破了心事,辛老爷有些尴尬,不过想了想,很快也就释然了,毕竟自己一时脑热纳了这个妾到现在没想明白原因,心里有些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第1524章 英雄救美 辛老爷在山上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风铃收拾好了屋子,把辛老爷送来的几只箱子打开,取出一些晚上需要用的洗漱用具。 然后找来了一些树枝,生火烧了一些热水,当然这个生火的过程对她来说有点难度,后来没办法只能请教师父来做。 “师父,晚上我们吃什么?” 风师父淡淡道:“你去打些野味,摘几只野果。” “师父?”风铃顿时惊悚地看着他,“您不是不吃肉食吗?” 师父嘴角一抽,抬手敲了她的脑门一记:“谁说为师要吃的?” “啊,不是师父要吃啊。”风铃愣了一下,抬手揉了揉自己被敲疼的额头,“那师父吃什么?” “不是让你摘几只野果?”风师父又瞥了她一眼,“年纪轻轻的,耳朵不好使了?” “但是师父,你要不要吃的这么寒酸呀?”风铃皱眉,“万一我摘到了有毒的果子怎么办?” 师父:“……” 站起身,他道:“既然如此,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为师还是自己去摘比较好。” “啊?”风铃连忙拉着他的袍袖,狗腿地表孝心,“师父师父,您坐下,徒儿自己去摘就好了,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风师父不为所动,继续抬脚往前走,“山林中有凶兽出没,为师怕你应付不过来,没打到野味,自己倒成了野味的口中食。” 风铃眨眼,师父这是在担心她? 但是……但是她真有那么笨吗? “师父,今天那个美人真的好美呀……”走进了林子,风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师父聊天,“为什么那么美的美人居然会有毒呢?” 山林里一片漆黑,只有天有的几颗星子洒下了一点微弱的光,黑暗中的这个时候,安静的树林里拂过的微风都带着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风铃不自觉地靠近了她家师父,伸手拽着他的袍袖,然后拉着他的胳膊,最后整个人都攀到了他的身上。 “师父,这里感觉好像有点可怕……” 被他拽着的师父低头看了她一眼,“要不你先回去,为师自己去打?” “不要。”风铃想也不想地拒绝,“万一师父遇上了危险,徒儿不是连英雄救美的机会都没有了?” 英雄救美…… 师父额角一抽,“真遇上危险,你不拖累为师就算万幸了,英雄救美的机会轮不到你。” 风铃闻言,顿时毫不犹豫的摇头:“才不呢,徒儿不会拖累师傅的,如果有凶猛的野兽要吃人,师父又不是野兽的对手的话,徒儿可以代替师父。” 师父:“……” 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救美? “徒儿年轻貌美,身体娇嫩,血液鲜美,野兽会更喜欢徒儿这样的。”风铃道,“等野兽开吃的时候,师父刚好就有时间逃跑了。” “你的意思是让为师自己一个人跑,把你留给野兽当晚餐?” 风铃点头:“是啊,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一起死要好啊。” “你想太多了。”师父淡定地戳破了她的幻想,“英雄救美的机会,你今生是不会有的。” 第1525章 一辈子在一起 两人并没有在林子里走太久,因为很快打到了一只主动窜到眼前的野兔,风师父不贪心,拎着兔子往回走,淡淡道:“这只兔子足够你吃了。” 风铃心里一软,难得地安静了一下,随即小小声地道:“其实我陪着师父一起吃素也是可以的。” 风师父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沉默地走到升起的篝火堆旁。 动手处理干净兔子,架在火堆上烤,这样的事情风铃小姑娘从未做过,所以不会,但她家师父显然驾轻就熟,烤起肉来一点儿也不费力。 风铃托着腮,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她家师父,感觉即便是这样一张平淡的脸,也格外好看。 因为清楚这个人是谁,所以无论相貌如何变,气质和性情如何伪装,看着他时,她心里还是一样的觉得欢喜。 总忍不住想盯着他看,就算一直看到天荒地老,也不厌烦。 “师父。”她软软地开口,“我们一辈子都这样,好不好啊?” 话音落下,风师父动作一顿。 风铃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清楚自己是清醒的,所以见他有了一点反应,嗓音软软地重复了一遍:“徒儿想一辈子跟师父在一起,好不好?” 架子上的肉已经慢慢熟了,一阵阵香味弥漫在鼻尖,让人几乎忍不住要食指大动,风师父将肉翻了个身,不理会小姑娘的童言稚语。 虽然十七岁的姑娘早就算不得孩童了,不过他仍然当她的话是童稚之语。 风铃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回应,心里也并不气馁,反正她本来也没指望他会说好,毕竟大冰山就算换了另外一个相貌和性情,但感情也不会是一下子就有的。 她要做的,是慢慢攻克他的心,让他一天天明白她的心意。 “师父。”见他半晌不说话,风铃很自然地换了另外一个话题,“那个美人,徒儿以前貌似见过。” 虽然此时的青云山上只有他们师徒二人,但风铃依然保持他们对话时的默契,说出来的这句带着些许模棱两可意味的话是什么意思,风师父刹那间就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以前貌似见过,这句话是说她见过这个女子,而倘若这个女子是个普通的身份,风铃不必特意说出来,说出来了必然就代表她的身份不寻常。 不寻常的身份,又是她见过的,会是谁? 风师父稍一寻思便已明白,定然跟她之前在浔州被掳走的那一次有关。 眉心微皱,他却随即淡淡道:“你大概认错了,那个女子应该是浔州本地人,而我们今天白天才刚刚抵达浔州。” “师父说的……貌似有理。”风铃缓缓点头,然后想了想,“不过徒儿只是说好像见过,并没有说自己一定见过。或许是以前在别的地方见过跟她长得差不多的吧,天下这么大,见过几个长得相像的人也不奇怪。” 风师父对这句话似乎是赞同的,闻言没再说什么,把烤好的兔子递给她,“今天干了不少活,吃完了去洗个澡,早些休息。” 第1526章 矫情 “干活的人是师父,我才不累。”风铃说着,撕下一只肉质鲜嫩的兔腿递给自家师父,“师父破个戒。” “你吃吧。”风师父淡淡道,“没什么破戒一说,为师只是想寻一处清静之地隐居,又不是真的要修道成仙。” “那师父为什么不吃肉?”风铃撕了一片肉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师父烤得好好吃。” “嗯,如果真要说出个理由……”风师父沉吟了片刻,语气从容地道,“大概这样看起来会更仙风道骨吧。” 风铃闻言,嘴角顿时一抽,“师父这番话有点破坏形象了。” 而且破坏的是王爷的形象。 风师父默默瞥了她一眼,“吃完了赶紧去洗澡,今晚早些休息。” 风铃点头,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斯文,“师父,只有一间竹屋,我们怎么住?两人住一起吗?” “你多虑了,为师会为你的名节和安全着想。”风师父道,“你睡屋里,为师睡外面。” “啊?”风铃诧异,随即皱眉,“但是这屋子是师父辛苦了一整天才搭建好的……” “无妨,凑合一夜而已。”风师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日为师再搭建一间。” 风铃默默地看着师父,纠结再三,还是觉得不忍心:“徒儿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师父睡屋子合适,徒儿给师父守夜。” 风师父转过头,淡淡看着她:“为师说的话对你不起作用?” 语气淡淡,平和清恬,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是偏偏,风铃却像是突然被凛冽寒风拂过一般,蓦地打了个哆嗦。 可怜兮兮地抬眼看着自家师父,她以眼神控诉,师父,不带这样吓人的,徒儿也是一片尊师重道之心…… 风师父嘴角抽了抽,不再理会她,起身去打水。 风铃吃了两只兔子腿就饱了,她看了看手里的兔肉,感觉丢掉了太可惜,但是明天吃的话,可能就没今晚的口感了。 “师父,我吃不下了。”走到自家师父跟前,把兔肉往师父手里一塞,“师父您解决了吧,不然明天早上就不好吃了。” 风师父还没说什么,风铃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盆,“徒儿伺候你洗脚。” 说着,也不等师父说什么拒绝的话,就径自去打了热水。 风师父站在门外,看着小姑娘忙进忙出,慢条斯理地撕了一小片肉放进嘴里。 “师父,您进来坐吧。”风铃把热水放在屋子里,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师父您过来这边坐着,徒儿伺候您洗脚。” “为师可以自己洗。” “但是徒儿总该做些什么的。”风铃皱了皱鼻子,不满地瞪着自己的师父,“徒弟伺候师父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师父您矫情个什么?” 矫情…… 风师父几乎想把手里的食物丢到她脑袋上,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风铃根本不等他磨蹭,就伸手把他硬拉进了屋子里,“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们自己行的端坐的正,没什么好避讳的。” 第1527章 师父未卜先知 屋子里点了蜡烛,昏暗的灯光下,女子半跪在地上伺候自己的师父洗脚,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洗脚本身就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 坐在椅子上,稍稍低头便能看到女子白皙的耳垂,在灯光昏暗的屋子里看得不甚清晰,却格外的可爱漂亮。 “师父。”低着头的风铃低声开口,“那个美人身上有毒,师父是怎么看出来的?” “为师眼神犀利。”风师父淡淡道,“还能未卜先知。” “咦?”风铃抬眼,“师父真的未卜先知啊?那师父能不能跟徒儿说说,如果辛老爷进了那个美人的房里,会怎么样?那位美人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谋财害命。”风师父道,“但谋财和害命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大概需要三五个月吧。” 三五个月,似乎也没多长时间…… “那师父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美人脸上又没有写着谋财害命四个字。” “你不必知道那么多。” “但是师父指点辛老爷远离那个美人,会不会让美人恼羞成怒?” 美人计划失败,恼羞成怒的是幕后主使之人。 那个拥有着庞大势力的凤氏后裔,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应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这件事只要稍微查一下,他们就会得知是师父插手其中,才导致他们计划失败,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如何? “你怕了?”师父清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风铃闻言,毫不犹豫地道:“有师父在,徒儿才不怕呢。” 师父嗯了一声,“也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简单的三言两语,这对师徒俩已经明白了彼此心里的想法,风铃也清楚了师父的打算。 对辛老爷伸出援手,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师父真正想要的,也并不是辛老爷的感激,而是要让那个幕后主使,也就是凤家家主主动找上门。 打草惊了蛇,让蛇主动出击,他们才有名正言顺的借口接近他们,然后慢慢挖出他们的底。 这么看来,其实早在风铃没有说出自己见过那个女子时,她家师父就已经猜出那个女子的身份了吧。 师父当真像个未卜先知的神人呢。 伺候师父洗完了脚,风铃自己也洗了,然后在屋子里的地上铺了个毯子,又拿来了一床轻薄的被子,“师父,睡屋里吧。” 风师父正打算出去,闻言转头,皱眉看着她,“需要为师再说一遍?” “不需要再说,但是徒儿保证半夜不会侵犯师傅。”风铃举手发誓,然后理直气壮地劝说,“反正这个屋子睡得下,多铺一张席子就好了,师父何必去外面吹冷风?” 虽然时下这个季节并不冷,而且师父有高深的内力护体,但睡在外面被夜风吹,蚊子咬,倾听着山间的虫鸣鸟叫,或许幸运一点还能听到野兽嘶吼,这种滋味肯定没有待在屋子里舒服吧。 要是万一再下雨呢? 所以风铃心道,自己实在是个体贴的好徒儿,师父您就不要拿乔了。 第1528章 师徒不可恋 这个屋子睡得下? 是睡得下睡不下的问题么? 坐怀不乱的师父淡淡看了她一眼,“为师记得以前告诉过你,男女授受不亲。” “但是师父是修行之人,本就清心寡欲,心中只有道,哪里会有男女之分?”风铃不疾不徐地反驳,“师父眼中只需要看天下苍生平等,不该把男女之别看得太重。” “为师没时间跟你争论。” 风铃顿时一窒,撇了撇嘴,“师父,不能这样欺负人。” 她正论得高兴呢,怎么没时间了? “谁欺负人了?”师父不咸不淡地看着她,“如果不想睡,今晚就学着打坐,两个时辰。” 说着,施施然走了出去,虽然手里还拎着一只烤兔,那背影却端的是行云流水般从容高雅。 风铃皱眉,打坐? …… 次日一早,睡了香喷喷一夜的风铃小徒儿起身出门之后,看到自己竹屋隔壁竟然又多了一栋小竹屋,呆滞了一瞬,不由暗叹师父的动作真快。 如意算盘落空,她无比惆怅地叹了口气,算了,来日方长。 自己才十七岁,师父都而立……啊不,师父多大了? 风铃想了想,抬眼间看着眼前走来的男子,顺口问道:“师父,您今年多大了?” 风师父闻言,瞥了徒儿一眼,“怎么?” “徒儿好奇,问一下嘛。” “比你大很多,做你的师父绰绰有余。”师父淡淡回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就算做你的父亲,年纪也够了。” 此言一出,风铃顿时皱眉:“谁要你做父亲?我不需要父亲。” 他是故意的吧? 风师父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发现最近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丰富了很多,胆子也真真是见长了,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话,若是搁在以前…… 若是搁在以前,她多吃三碗饭也不敢。 “为师这样的,有足够保护你的本事,做你的父亲有什么不好?” “那你做我的夫君,保护我一辈子不是更好?”风铃脱口而出,话说口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面上瞬间闪过懊恼之色,但是想了想,虽然语气有些不怎么合适,但最起码她已经把心里的想法清楚地表达出来了,“不管是做师父还是父亲,以后总不可能陪我一辈子,除非我一辈子不嫁人。” 说完,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对,师父不要我,徒儿这辈子就不嫁人了,一个人孤独终老。” 风师父闻言,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目光有些深沉。 风铃被他看着也不屈服,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倔强,可没过一会儿,她就有些支撑不住了,被他平静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小声地道:“徒儿就是想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嘛。” “那也不能胡言乱语。”见她终于终于惧了,师父淡定地收回视线,“为师心中早已没了尘世杂念,成亲一事不在考虑之中,况且师徒不可恋,以后这样的话切莫再说了,否则为师对你不客气。” 第1529章 不速之客 也不知是被那番不客气的告诫吓着了,还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逾越,风铃接下来的几天都安静得很,比以往少了很多话。 安安静静地在山上待了几天,每天摘些野果,打几只野味,山上的生活对于风铃来说虽清淡了些,但她毕竟不是生来的千金小姐,所以也算不得苦。 日子在平静中过着,师父没提起要下山,风铃也就在山上待着,白天师父会帮她烤肉,每天晚上就寝之前她就伺候着自己师父洗脚,算是回报。 当然,嘴上说着回报,其实不过是个拉近两人关系的借口罢了。 如此过了七日时间,山下又来了一群人。 彼时,师父正在竹屋后面开出了一片地,准备种植一些可以吃的蔬果,风铃见了,又一次压抑不住崇拜的眼神,“师父,连种菜您也会啊?” 师父嗯了一声:“这些年走过那么多地方,便是看也看会了。” “但是以前师父怎么没动手种过?” “以前没必要,居无定所,从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种来干嘛?”他道,“如今我们要在这里定居下来,所以才种些蔬果来吃,这叫自给自足。” 风铃哦了一声,“师父,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在这里住下,再也不离开了?” 师父嗯了一声。 “可是师父,种菜不是需要蔬菜种子么?” “待会儿你去山下买一些回来。” 风铃哦了一声,还没说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客气有礼的声音:“这位是风师父和风铃小姑娘?” 风铃转头,看着眼前这一行十几个人,如小兽一般窜到了师父跟前,将亲亲师父护在身后,戒备地道:“你们是什么人?” “风姑娘别怕,我们不是歹人。”为首说话的男子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身上穿着青色长衫,身段高挑有些瘦,看起来是个斯文人。 但是看着斯文的人却不一定是真的斯文,风铃眼神里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心里却在想,叛逆者的谋士也同样是叛逆,光是分不清现实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们都只是个愚蠢的野心之辈。 “歹人也不会在脸上写上歹人二字。”风铃道,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他们,“你们来找我的,还是找我师父的?” “铃儿。”师父从容地伸手拨开挡在前面的徒儿,淡淡开口,“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他们找你干什么?” “谁说我手无缚鸡之力?”风铃转头抗议,“师父,人家明明会些武功的。” 师父淡定地道:“能杀死一只狼么?” “啊?”风铃傻了眼,呐呐地开口,“狼那么凶残……” “连一只狼都对付不了,就别说自己会武功。”师父拨开她,举步往菜园子外面走去,“丢人。” 丢人? 风铃瞪着他的背影,她哪里丢人了? 她的武功好不好,还不都是他教的?丢人,丢了谁的人? 而且她说的明明是实话,狼那么凶残的家伙,她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嘛? 第1530章 装什么怂? 风师父走到自己的竹屋里,取出茶盏倒了杯水,慢慢啜饮着,并没有要招待外面这些不速之客的意思。 “风师父……” 为首的斯文男子跟着走了过来,却只是站在门外,并打量着这里的摆设,诚心地道:“风师父和爱徒刚搬到此处,应该有很多东西需要添置吧?若风师父不介意,在下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风某习惯了粗茶淡饭,对生活没那么多欲求。”风师父淡淡道,“你们来这里,所为何事?” 斯文男子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怒,依旧恭敬客气地道:“是这样的,家主人得知青云山上来了个大隐之士,心生崇敬,想请先生去鄙府做客一段时日。” 顿了一下,他轻叹口气:“家主人被诸多事情缠身,最近着实有些烦恼,还望先生能开解一二。” “世人心中皆有贪恋,贪得多,便烦得多。”风师父淡淡道,面上波澜不惊,“若能做到摈弃心里一切贪恋,烦恼自然褪去,无需别人来开解。” “世间之大,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追逐的念想,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如先生这般无欲无求。”斯文男子苦笑着,“况且,男儿在世若没有一点抱负追求,又未免被人说成碌碌无为,而瞧之不起。” 风师父搁下茶盏,走出了门,负手看着万里无云的天际:“风某之所以避世而居,就是厌烦了尘世中利益纷争,想寻一处清净之所度过余生,所以并不想掺和凡尘之事,还请告知贵主人,他的烦恼风某无能为力。” “风师父……” “狼儿,送客。” 站在不远处把玩石子的风铃闻言,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说“狼儿送客”?她什么时候改名叫狼儿了? 然而还不等她做出声,耳畔凭空响起一声尖锐的嚎声,风铃吓得心肝一颤。 转过头,一只黑色的庞然大物奔腾而来,那完美流畅的曲线,那矫健有力的身姿,那凶狠嗜血的眼神,以及那张随时能吞噬人命的狼嘴…… 小姑娘蓦地尖叫一声,“师父救命!” 纤细的身子化作一道闪电,直扑进师父的怀里,双手抱着师父劲瘦有力的腰,闭着眼睛,把脑袋死死地埋进了师父的怀里。 风师父垂眼看着身前的小丫头,嘴角一抽,默默无语。 心里再一次确定,此番扮成师徒带她出来的决定根本是错的,这个小丫头胆子时大时小,而每一次似乎都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占他的便宜。 斯文的男子原本看见黑狼凶猛而来,也着实惊了一下,身后的手下已经做出防备的架势,可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却瞬间让所有杀气都诡异地消融,十几双眼睛——包括那头凶狠的罪魁祸首,十几双人眼加一双狼眼,齐齐望着那个死死扒着师父不撒手的小姑娘。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风师父额上降下了两条黑线,抬手轻拍小丫头脊背的动作却似乎格外温柔:“你胆子不是很大?装什么怂?” 第1531章 师徒有爱 装怂? 风铃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她真没装怂。 “师父,徒儿是真的怂,不是装的。”风铃抬眼,悄悄看了她家师父一眼,然后似乎感觉到周遭安静地有些怪,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着那么多双眼睛都锁在自己身上,顿时不解,“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众人:“……” 黑狼:“……”它的凶残已经被彻底忽视了。 风师父动作从容地扒开她的手,“放手。” 风铃不放,“有狼在,我害怕。” 黑狼瞪了她一眼,打着害怕的借口想吃豆腐才是真的。 “你不是说,遇上豺狼虎豹时愿意为了师父而献身?”风师父没怎么使力,就轻松扒开了她的手,“徒儿,表现你孝心的时候到了。” 风铃:“……”师父不是来真的吧? 就算要上演师徒有爱,也不能拿生命冒险啊,天下人谁不知道,狼是凶残的肉食动物,徒儿这小身板到了它嘴里,大概还不够它塞牙缝的,难不成还能指望它怜香惜玉? 斯文男子一行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先生还请考虑一下在下方才的建议。”压下心里的情绪,和对那只虎视眈眈的黑狼的畏忌,斯文男子缓缓开口,“家主人已经备下了厚礼,恭请先生出山。” “什么出山?”风铃听到这话,瞬间被拉开了注意力,“我跟师父刚刚才上了山,怎么又要出山了?” 斯文男子还没说话,小姑娘迫不及待地看着自家师父,“师父,我们昨天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做好了竹屋,那个菜还没种呢,怎么就要出山了?那这屋子怎么办?” 屋子怎么办? 斯文男子脸色一青,很想告诉她,两间竹屋算什么?只要他们愿意下山,就是两栋金屋他们主人也给得起。 到时候锦衣华服,珍馐美食,雕梁画栋的大宅子,成群的婢子奴仆,他们还不是应有尽有? “为师没说要下山,你紧张什么?”风师父淡淡开了口,只说了这一句,便抬头看向眼前的斯文男子,“你们该回去了。” 说完,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竹屋后面的菜园子走去,一路走一路还不忘叮嘱小丫头,“待会儿下山可以多买几种菜蔬种子,现在种下去,到了秋天就可以吃了。” 小丫头听师父说不必下山,悄悄放下了心,听到师父说秋天,不由讶异,“秋天?” 师父点头:“是啊,秋天。” “但是师父,现在已经快到秋天了。”小丫头扳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我们是二十日之前从那座山过来的,当时就已经是夏末了吧?我们又花了二十多日时间在路上游玩……师父,夏末之后不就是秋天了?那现在种菜蔬,会不会不合时节啊?万一长不出来蔬菜,我们不就白忙活了?” 师父默了默,“现下已经是秋天了?” “呃,好像是。”小丫头想了想,似乎也不太能确定,“或者说,是夏天跟秋天的交替时节?” 第1532章 大隐之士 斯文男子安静地站在竹屋外面,听着屋后的菜园里师徒二人古怪的对话,很久没有说话。 手下都在等待他的指示。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口:“回去吧。” 于是一行人不发一语地下了山。 “师父,他们走了。”风铃远远望着他们朝山下走去的背影,皱了皱鼻子,“师父,那个人好没礼貌,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都不知道要介绍自己的身份。” 做师父的却似乎并不在意,“你想知道他的身份?” “也不是很想。”风铃说道,“反正跟我们无关。” 师父嗯了一声。 “师父,菜种子还要不要买?”风铃道,“万一种了不长,不是浪费钱又浪费时间精力?” 师父嘴角一抽,沉默了片刻,“可以试试,说不定这里的水土比较好。” “那师父跟徒儿一起下山去买吧。”小姑娘道,“徒儿一个人害怕,万一下山被人盯上了怎么办?现在这世道,有很多歹人不喜欢大家闺秀,就喜欢徒儿这样的清菜小粥。” 师父淡定地瞥了她一眼,“你这样的清菜小粥?” “是啊。”风铃点头,理所当然的表情,“师父不觉得徒儿这样的青菜小粥更招人喜欢么?” 师父神色平静:“不觉得。” 风铃嘴角一撇,“师父不诚实。” …… “事情办得怎么样?” “一对师徒,师父看起来是个淡泊名利的大隐之士,身上没有名利之气,但修为应该是很高,让人探不出深浅。”斯文男子站在书房之中,端着茶轻啜了一口,须臾才慢慢续道:“徒弟是个小姑娘,单纯活泼,傻傻的,没什么心机,跟时下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甚至是江湖女子,都有着很大的不同。” 坐在书案后面,一身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闻言,眉心微皱:“没什么可疑之处?” “暂时还没看出哪里可疑。”斯文男子道,“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说,这对师徒二十几日前曾出现在元州城中,后下榻过滨城客栈,而据他们得到的口信,这对师徒言谈之中便是奔着青云山来的。” 奔着青云山? 坐在案后的华服男子眸心微细,沉默片刻,才略有深意地道:“元州离天都城可不怎么远。” 斯文男子表情微顿,“主人觉得,他们有可能来自天都城?” “还不一定。”华服男子道,“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那我们要不要放弃这个打算?” “不。”华服男子摇头,“他既然已经破坏了本王的计划,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事情,要么为我所用,要么……” 话未说完,但话里的意思他们却都明白。 “仔细查清楚了,本王必须确定他们身份是清白的,才能放心重用。”华服男子道,“若能得一个大隐之士,那么就算辛家那边计划失败了,于本王来说也是划算的。” “是,属下明白王爷的意思。”斯文男子道,“不过以属下的直觉来说,这对师徒的来历应该没什么可疑之处。” 第1533章 投其所需 因为那位风师父身上有一种很淡泊的隐者气质,是一般尘世中人伪装不来的。 华服男子闻言,缓缓点头:“本王自是相信你的判断,不过还是小心一点为好,那边探子继续查,这边你也可以再去试探一番。” “是。” “口头的承诺毕竟无法让人真切地心动,送些金银财物吧。”华服男子道,“本王需要准确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淡泊名利。”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办。” 于是又过了三日,斯文男子带着人抬了一箱金银,一箱美食,以及几套只有有钱人家千金才穿得起的雪缎裙装,粉色,月白色,冰蓝色,杏黄色,都是时下小姑娘们钟爱的颜色。 小姑娘不喜欢金银,对美食似乎有点动心,但还有些抗拒之力,而目光接触到箱子里那几套颜色鲜艳亮丽的衣裙时,就明显能看出有些动心了。 “好漂亮的衣服。”她下意识地赞叹了一句,但是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皱了皱鼻子,抬头看向斯文男子,“你们什么意思啊?要贿赂我?” “姑娘误会了。”斯文男子温和地道,“这只是鄙主人的一点小小诚意,还请姑娘笑纳。” 笑纳? 风铃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她家岳峙渊渟般静立的师父,低声开口道:“师父,徒儿习惯了朴素的衣衫,感觉很自在,这些华衣美裙看着是很美,但是不适合徒儿。” 风师父闻言,摸了摸她的头,“乖。” 一个字,代表他们今日的请求再度落空。 斯文男子眉头微皱,沉默了片刻,有些想不通:“先生为何轻易就接受了辛家老爷的馈赠,却对在下的诚心无动于衷?” 风师父微默,淡淡道:“铃儿,你觉得呢?” “因为师父先对辛老爷伸了援手啊。”风铃俏皮地道,“师父说那个美人看起来有毒,让辛老爷小心一些,辛老爷相信了。那么在他看来,自己就是欠了师父一个人情的——虽然我跟师父都并不需要他还这个人情,但是辛老爷偏要还,我们也没办法是不是?” “况且我跟师父要过隐居的日子嘛,隐居就是粗茶淡饭,无人打扰,辛老爷送来的都是我们需要的东西,灶具器皿,席子被褥,而且都不太贵重,免了我们自己下山去买,所以我们就受了人家的心意。” 小姑娘天真而单纯,说出口的话听着很朴实,跟她家师父不染尘埃的气质颇有不符,却无疑说出了几个关键。 辛老爷送的东西是他们需要的,所以他们受了,隐士不需要金银财宝,也不需要华衣美食,所以辛老爷对他们算是投其所需? 斯文男子心里仿佛突然间茅塞顿开,可茅塞顿开之后,仍然有些为难。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除了这些器皿灶具之外,这对刚搬到山上隐居的师徒二人还需要什么。 明白这些东西不合对方的心意,斯文男子也不多纠缠,叹了口气,对着师徒二人告辞,便命人抬着箱子下山去了。 第1534章 狼嚎 山上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风铃转身就看见了黑狼,被惊吓了一下,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小黑,你不要突然出现好不好?这样会把人吓死的。” 黑狼瞥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些鄙视意味。 风铃见状哼了一声,嘀咕道:“你别看不起人的样子,我才不怕你呢,你不是很厉害么?有本事朝我师父横去呀?纸老虎。” 说着,又及时改了口:“不对,是纸狼。” 纸狼…… 黑狼被明明白白地激怒了,对着她仰头就是一嗓子,“嗷呜——” 尖锐的狼嚎声在山林里回响起来,震得风铃耳膜要聋了一样。 风铃一惊,还未及说话,远处如地震般响起纷沓而来的声响,惊天动地一般轰隆作响,让风铃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呆滞在原地,肌肤上争先恐后地冒出了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声音? 山崩塌了? 不是,而是一群凶狠的狼得到召唤齐齐奔腾而来,带着凶神恶煞般的嗜血气息,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发出可怖的凶光,獠牙狰狞而尖锐…… 风铃小脸刷白,整个人被眼前一幕彻底镇住了,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师、师父……”小姑娘声音发抖。 风师父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徒儿吓得发白的脸色,纤细的身子僵立着不敢动一下,若仔细看,还能看到她的双腿在微微发抖。 目光微转,他淡声道:“狼儿,让它们都退了。” 黑狼王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吓得面无血色的小丫头,眼底流露出一丝类似得逞的光芒,随即又是仰头“嗷呜”了一嗓子。 远处那些让人腿脚发软毛骨悚然的大家伙们,顿时如潮水般退去。 风铃眨了眨眼,就这样? 小脸还白着,眼底还有些清晰的惊惶之色,但是这个小丫头却缓缓转头,看着对她露出鄙视目光的黑狼,良久,才慢慢吐出了两个字:“幼稚。” 黑狼要是个会说话的,这会儿估计该咬牙切齿了。 这个愚蠢的丫头,简直不知死活。 要不是……要不是她身边的人太强大,她真以为狼都是吃素的? 风师父举步往竹屋后面走去,“我们在山下买的菜种子放哪儿了?” “我去拿给师父。”朝黑狼哼了一声,风铃腿也不软了,脸色也平静了,转身跟着师父而去,“但是师父啊,现在离秋天越来越近了,菜种子种下去估计也活不成,就算活了,到了冬天不也冻死了么?” 黑狼表示,自己这个高贵的狼王不屑跟一个愚蠢的人类女子计较,她以后怎么蠢死的只怕都不知道。 朝山下瞥了一眼,它转身迈着高贵优雅的步伐朝山林中缓缓走去。 山林中的日子很清静,很适合隐居修行,并且这种远离纷争的日子的确能让人得到心灵上的平静。 接下来连续十多日都没有人再来打扰,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半个月过去了,真正进入了凉爽的秋季,山间叶子开始落了。 第1535章 不必太高估了他 种下去的蔬菜居然真的冒出了一颗颗可爱的绿色,风铃看着觉得稀奇极了。 “师父,这是怎么做到的?” “有阳光,有温度,有土壤,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风师父语气很平静,完全听不出一点炫耀的成分。 但是风铃听完,眼睛里却还是冒起了小星星,佩服地道:“师父好厉害。” 顿了一下,她话锋一转,嘻嘻一笑:“不过我看到师父用了真气。” 师父瞥了她一眼。 “师父,这样的日子其实很好啊,潇洒又自在。”小姑娘说着,明亮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向往的神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吸天地之精华,就我跟师父两个人过着平静的日子,无人打扰……” 师父转身走了。 风铃住了嘴,注视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之色。 …… 同样的别院里,同一间书房。 斯文的男子坐在椅子上,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坐在巨大的书案后面,案前站着一个身形精瘦的黑衣人。 两人简报呈到案上,黑衣男子禀报道:“这一份是关于这对师徒的查探结果,能跟踪到的最早时间就是一个多月前他们出现在元州那一次,再往前就查不到任何线索了。” 锦衣男子闻言,眉心微皱:“这代表什么意思?” “主上。”坐在一旁的斯文男子开口,语气沉着,“查不出线索,代表他们的身份行踪都很神秘,这倒是符合大隐之士的一些特征,主上不必太过奇怪。” 黑衣男子点头:“军师大人分析得没错,凭我们的情报网之庞大,他们若是有任何身份可疑的地方,应该都逃不出我们的追踪,如今看来,军师的判断十之八九是对的,他们的身份应该没什么怀疑的地方。” 顿了一下,他道:“另外属下还派人查了天都城轩辕皇族所有宗亲权贵,以及一些身份重要的官员,没有一个符合这位风师父的气质和行为方式,所以他们应该不是来自天都城,出现在元州或许只是个巧合。” 锦衣男子闻言,沉默地倚在椅子里沉思。 这个调查结果显然是在他的期待之中的,虽然心中存疑,一切行事都要小心谨慎,但如果对方确实没问题,那么若能得到一个修为高深的隐士相助,对他的大业无异于如虎添翼。 可万一…… “轻鸾那边有没有消息?” “这个倒是没有。”黑衣男子皱眉,“天都城是个危险之地,我们的眼线不敢过分深入地靠近,毕竟那位南族宸王着实是个厉害的角色,他的黑翎卫无处不在,属下的探子没办法从宸王府打探到消息。” 锦衣男子闻言,也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语气有些阴鸷,“厉害角色?其实在本王看来,这位也只是表面上看着厉害而已,武功,练兵的手段,以及性格冷硬,至于是否真的如传闻那般有着深不可测的心思,本王觉得传闻不可尽信,也不必太高估了他。” 第1536章 修道成仙 此言一出,黑衣人恭敬地点头:“属下明白。” 主上的意思是别长了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天都城那位宸王的确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否则这些年来,他们不可能连想在天都城安插一个棋子都做不到。 此番若不是轻鸾奉旨来查浔州的灾情案子,他们只怕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才能让轻鸾明白自己的身份,以及让她心甘情愿配合他们的计划。 “就算他们的身份没什么问题,如今当务之急是应该好好想想,该如何让他答应为本王所用才行。”锦衣男子淡淡道,“这个人倒真是个没有贪欲的人,寻常的利益交换恐怕打动不了他。” “是啊,这个人的确是冲着青云山来的,这点似乎也得到证实了。”斯文男子也有些头疼,“金银财宝,华衣美食都不要,美人计肯定也行不通,他既然是为了寻一处隐居之处,那么高官厚禄必然对他也没什么诱惑力,属下思索了这么多天,也着实想不到有什么能投其所需的东西。” 对付这样的世外高人,肯定不能以武力征服,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必须让他心甘情愿才行。 “他们也并非完全无欲无求。”黑衣男子道,“他们需要生存,所以辛家给他们送去了一些灶具器皿和其他的一些生活用物,他们接受了,也算是辛家还了恩,对于这位风先生来说,这一个公平的交易,最后谁也不欠谁。”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斯文男子道,“但是除了这些,我们委实想不到他们什么还有别的需求了。” “需求?”黑衣男子笑了笑,“他们当然有。” 此言一出,坐在书案后面的锦衣男人和军师同时抬头,齐齐看着他。 “主上还记得属下上次禀报的细节么?”黑衣男子看向主上,“这对师徒首先是出现在元州,当初也是如现在这般性情,所以师徒二人闲聊的时候有些无所顾忌,元州城里就有人听到了这对师徒的对话。” 师徒的对话? 他们的对话有什么玄机? 两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长相斯文的军师沉声道:“周青,别再拐弯抹角。” “是。”周青开口,“他们说,这位风先生是要修道成仙的。” 修道成仙? 主上和军师面面相觑。 这对师徒是冲着青云山而来,青云山上曾经的确有过修道成仙的传闻,这个事实他们已经知道了,还需要特意提醒? “主上,如果他当真无欲无求,那么就不会对修仙这件事如此执着。”黑衣男子说道,“真正无欲无求的人会找一处安静无人打扰的深山隐居,而不是寻找传说中的神仙山来修行。” 主上皱眉:“那又如何?” 对方要修仙,就算是有所求好了,难道他们还能助他修仙不成?他们只是凡人,对修仙这件事也无能为力吧。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军师缓缓开口:“主上,属下明白周青的意思了。” 第1537章 打坐 一个人只要有欲求,就一定有弱点。 那位风先生看起来是个无欲无求的大隐之士,其实不然,他要修道成仙,那么修成仙就是他的欲求。 所以,这个人也就有了可供下手的机会。 金银财宝无动于衷,绝色美人不起作用,那么只能从修仙这一点上下手。 …… 清晨,天微微亮,风铃起身之后就跟着自家师父一起到了山顶上,在对着朝阳升起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开始一个时辰的打坐——用她家师父的话来说,这个时辰正是吸收天地精华的最好时辰。 两个人静静坐着,面朝东方,微闭着眼,谁都没有说话,宛如两尊坐着的石像。 时间一点点过去,初阳慢慢升起,柔和的晨光照在两人脸上,仿佛给安静打坐的两人染上了一层静谧圣洁的光晕。 山顶的另外一个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清晰的声响,重物敲击,铁器撞击山石,以及一些人嘈杂的吆喝声,听着很是混乱吵人。 风铃眉心微皱,正要睁开眼,却闻师父淡道:“专心。” 小姑娘于是重新闭上了眼。 那些嘈杂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风铃虽然姿势坐得很是端正,看起来格外用心,但她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山的那一边去了。 那些嘈杂的声响也是从山上传来的,离他们师徒居住的地方应该不算近,但也绝对不远,听起来人数挺多,至少有几十人吧,而且好像都是铁匠或者木匠工人? 那些敲敲打打的声音都是锤子、铁锹一类的铁器制造出来的,还有搬动石头和木头的响动。 他们要干什么? 不会也要在山上建房子落脚吧? 建房子? 风铃心里一动,认真地听着那些清晰的声响,开始肯定自己心里的猜测,他们似乎真的要在山上建一座房子…… 但是,为什么? 不对,风铃皱眉,那些人不会是故意来制造嘈杂,来扰乱他们的清净吧? 若真是如此,那简直太恶劣了。 风铃心头不断地思考,一个时辰在师父安静的打坐中很快就过去了,山上嘈杂声一直持续到师徒打坐结束,并且还在继续。 风铃知道她家师父也并非单纯在打坐,此时师父的心里应该也早已猜到了这些人的目的,或者那个背后主使之人即将使出来的手段了。 “师父。”风铃站起身,眺望着嘈杂声音发出的那个方向,“我们是不是快要离开这里了?” “没那么快。”师父语气淡淡,仿佛并没有听到远处的声响,“该回去洗漱了,吃完早饭你可以去城里逛逛。” “徒儿不想下山,山下没什么好逛的。”风铃转头,静静地看着他,“徒儿就想和师父一起待在山上,师父是不相信徒儿么?” 师父道:“今天会有贵客登门。” “多贵?”风铃眨了眨眼,“南族新登基的女皇陛下驾到?” 师父闻言,终于转头瞥了她一眼,风铃吐了吐舌头,“徒儿保证不丢师父的脸就是了。” 师父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吧。” 第1538章 贵客 师徒二人自从到了山上之后,早点一向都很清淡,煮一点米粥,吃几个野果,基本上就打发过去了。 到了下午无事的时候,师父会带着风铃去打几只野味,有黑狼帮忙,寻找野味这样的事情简直太简单了,有时候根本无需他们动手,黑狼自己就送过来一些野兔、野鸡,大概知道师父不吃肉,风铃一个小姑娘吃得也不多,所以送来的都是小动物。 虽然风铃和黑狼还是互相鄙视,但对于黑狼主动送到手里的东西她还是欢喜的,再加上师父烤肉的手艺实在是好,风铃每次香喷喷地饱餐一顿之后,心情都会美上半天。 而今日的早餐还未吃完,师父口中的贵客就到了。 一个中年男子,虽然年纪已上了四十,但是面容看着俊逸儒雅,有一种贵族气度,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衫,外面披着深青色披风,脚蹬黑色羊皮靴,看起来风度翩翩,气度从容。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个人的气度的确是没话说的,看着就像个出身名门权贵的老爷,身上还有一种让人觉得压迫的威严。 没见过世面的人到了他面前,自然而然是要矮上一截的。 但是对于在现任女皇陛下身边待过一段时间,在前任南族皇帝身边也待过一段时间,甚至已经可以从容淡定地面对前后两位皇帝陛下,并且现在还能在冷酷无情的宸王身边撒娇卖乖的风铃来说,这样的威严,这样的气度,简直不值一提。 真的,不值一提。 虽然这个人今天来的时候没戴面具,但是风铃第一眼就能确定,这个人就是那天带着面具,然后自称是她父亲的人,也是浔州暗势力野心勃勃的幕后主子。 而他的身后,还跟着那位看起来很斯文很厉害的军师,以及另外一个看起来很厉害很寡言的持剑黑衣人。 统共也就三个人。 当然,风铃很确定,山下定然还有他们带来的大批人手——主子亲自上山拜访高人,怎么没有一大批高手随身保护? 真好,军师来了两次无功而返,第三次就劳驾这位贵人亲自出马了。 “师父,”风铃站起身,皱了皱鼻子,“徒儿之前就说了多买几张凳子回来,您偏不同意,说浪费钱,您看现在来个客人都没地儿坐了。” 师父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你去找大黑玩一会儿,不就腾出一张凳子了?” “但是来了三个客人——” “没关系,我们站着就可以了。”斯文的军师主动开口,温和有礼,客气恭谨,“铃儿姑娘不必拘束。” 风铃看了他一眼,转头瞪了自家师父一眼,“小气鬼。” 话落,轻功一起,身子瞬间掠出去老远,眨眼便没了影子。 师父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碗里的白粥,然后收拾了自己和小丫头的碗筷,一起放进了外面的盆里,淡淡道:“坐吧。” 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听到声音,自然地收回了目送小姑娘的视线。 第1539章 凤九州1 这么天真活泼真性情的小姑娘,当真是世间少有,更不是谁能轻易伪装的。 而眼前这个男子…… 凤九州转眸看着眼前这位男子,看他的穿着打扮,看他的气质风度,看他的表情眼神,也看他行云流水般的行为动作。 最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根本看不透这个男子。 对方的身上的确有着隐士该有的淡泊出尘的气息,也有一种无欲无求看淡了所有名利富贵的淡漠,更有着一种隐居世外不为人所知的高深莫测。 而这些,都抵不过他此时正在做的事情——膳后自己收拾碗筷,自己洗碗。 他的动作很自然很熟稔,仿佛已经做过了无数遍,明明是一种低下的人应该干的活,可在他做来,却依然是不染尘埃般从容干净。 他原本并未仔细想过,隐居世外的人都是如何生活的,或许在很多人印象之中,隐士是无取无求到连饭都不必吃的,所以自然不会有人考虑到其他方面的细节。 比如洗碗,洗衣服,收拾屋子桌椅。 但事实上,自己居住的地方肯定越干净整齐才越舒适,隐士是需要吃饭的,否则会饿死,隐士穿着的衣服也是需要经常换洗的,否则也会脏会臭。 而隐士身边没有奴仆,这些事情只能自己动手,当然,有个徒弟在身边就另当别论了,有事弟子服其劳。 但是很显然,这位师父不习惯由徒弟来做这些,自己动手惯了的——那么,他怎么可能会是天都城里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权贵? 所以自己初时的判断显然有误,而文柏的想法更靠谱一些。 因此,很多担心就是没必要的,只要确定他的身份没有太大的问题——那么即便查不出来历,也没什么可犹疑的。 这一刻,凤九州心里所有怀疑的种子已经无声消弭。 撩了袍服在小姑娘让出的小木凳子上坐下,他歉然一笑:“在下今日不请自来,冒昧打扰,还请风先生多多包涵。” 说着,转过头,从黑衣男子周青手中拿过一副卷轴状的东西,双手呈给眼前男子:“这是在下的一点小小心意,请先生过目。” 风先生做完了事情,那干净的毛巾擦干了手,漫不经心地道:“无功不受禄,这句话风某已经跟贵属下说过了,且在下喜欢远离尘世的隐居生活,对凡尘俗物并无多少需求。” “在下明白先生是个淡泊名利之人,所以并不敢拿凡尘俗物来污了先生的眼。”说着,凤九州站起身,将卷轴递到他的眼前,“先生可以先过目一下,若看完之后仍然不感兴趣,在下绝不勉强。” 风师父闻言,终于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微转,落在他手里的卷轴上。 目光只顿了片刻,他便从容伸手,接过离开对方递过来的卷轴,慢慢展开在眼前。 静静地看了片刻,他合起卷轴,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现在已经开始动工了?” “是。”凤九州点头,“在下请了最好的工人两百个,用了最好的材料,相信一年之内可以完工。” 第1540章 凤九州2 “青云山非私人所有,而是属于南族的领域。”风师父淡淡道,“你让人在此建造宫殿,应该需要得到朝廷的批准吧?” “先生不也没经朝廷同意,就在此搭建了两间竹屋?”凤九州微微一笑,“在下开个玩笑,先生莫要往心里去。” 说着,他语气温和道:“先生说的对,青云山非私人领地,按理说任何人不经官府批准都不得在此建造房屋殿宇,但浔州远离天都城,正所谓天高皇帝远,皇宫里的那位又怎么会管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风先生没说话,表情淡淡。 “方才这张殿宇的结构图先生也看过了,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座殿宇,占地不大,花费的时间和金钱也不会很多,到时候就算真有官府追究起来,就说是在下为先生修行尽了绵薄之力,不会让先生为难。” 说到此处,他也不再藏着掖着,正色地看着沉默不语的风先生:“在下既然诚心来请先生,那么也没必要再隐瞒,待在下日后达成所愿,就算这整座青云山都赠给先生,又有人敢说什么?” 此言一出,风先生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目光微转,有些讶异地看着他:“阁下如此自信就一定能达成所愿?” “在下是对先生有信心。”凤九州笑容里流露出几分敬佩来,“在下真心诚意请先生出山,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真心诚意?”风先生不置可否,“阁下的真心诚意是先斩后奏吧?” 凤九州身后的两人闻言,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先生说笑了。”凤九州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若先生不答应,在下亦绝不勉强。” “那么,那些工人也会就此遣散?” “这……”凤九州有些为难地苦笑,“在下把工钱已经付了一般,就是为了让他们尽快赶工,材料木头也都让人采买了一批,这要是停工了,岂不是……” “所以,这就是阁下所说的绝不勉强?”风先生扯唇,“你的确不会勉强风某,但是那边工人却已经动工而建。风某和徒儿待在山上原是想图个清静,可那里建造房屋所制造出的声音震耳欲聋,只怕让人片刻不得安宁,还谈什么清静?” 凤九州低眉浅笑:“所以,在下为先生备了府邸,还请先生委屈移驾,待这边完工了,先生可以再回来。” 顿了顿,他看向两间并行的竹屋,浅叹一声:“先生手巧让人佩服,竹屋用来居住倒也别有风情,可遮风挡雨毕竟薄弱了一些,哪有结实气派的殿宇住得舒服,先生觉得可对?” 他觉得可对? 对不对的还有什么要紧么? 凤先生沉默地望着远处山林,半晌不说话,眉宇间却似染了一层阴郁之气。 “师父,大黑来了。”不远处响起一个少女娇俏的声音,单纯无忧,天真烂漫,仿佛一瞬间就能驱走积聚在心头的阴霾。 风先生看着前面一人一狼相携而来,面色微微缓和。 第1541章 奇怪的组合 一个少女跟一头黑狼,真是个奇怪的组合。 狼本是凶残的动物,几乎无人不见之色变,然而此时,凤九州和他身后的两个手下在看到眼前一幕时,却是连戒备都忘了。 黑狼跟少女虽然不怎么对盘,但或许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也或许是他们都觉得自己大度没必要跟对方计较,所以都各退一步,然后一边鄙视着一边退让着,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好朋友了。 “师父啊,那个……黑狼想下山玩,徒儿能不能带它出去逛一会儿?” 黑狼想下山玩? 几人听到这样的话,都齐齐诡异地看着她,然后默默转头看向昂头挺胸的黑狼——少女果然是山林里长大的少女。 能跟狼走在一起没被撕碎吞入腹中,已经让人觉得格外不可思议了,这会儿说出这番话,简直让人不知该如何反应。 下山逛逛? 她没想过后果吗? 一头狼突然出现在城里……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只怕不要太惊悚。 就算这头狼能管住自己的獠牙,城中百姓活生生吓死的也不少了,造成一波轰动之后,这头狼最终绝对难逃被射杀的命运。 “让小黑自己去玩。”师父开口,“待会儿师父陪你下山逛逛。” “真的?”少女惊喜地蹦了过来,一把攀住师父的手臂,“师父说话要算话呀?徒儿自打来了之后,到现在都没有下山玩过……” “前几天不是还下山买了菜种子?” “但那是去办正事呀。”小姑娘说话时似乎总喜欢皱皱鼻子,很可爱很生动的表情,“师父一次都没有下过山。” “隐居隐居,就是要待在山上才清净,你要是整日下山游玩,那何必跟着为师一起隐居?”师父淡淡的言语不带丝毫烟火气,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话音落下,小姑娘却脸色一变,紧紧地攀着师父的手臂,仿佛一只即将被主人丢弃的小狗一样,“徒儿没说不想待在山上,师父不要丢开徒儿,大不了……大不了铃儿以后都不下山了,还不行么?” 小姑娘语气软软的,可怜兮兮的,充满着浓浓的对于师父的依赖。 凤九州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对师徒的互动,此时才笑着开口:“小姑娘天真烂漫,性子率真,本就是爱玩的年纪,先生就不要苛责她了。” 有人帮她说话,风铃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随即又习惯性地皱皱鼻子,转头看向师父:“徒儿不下山也可以的,师父,真的。” 但是声音里的委曲求全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凤九州嘴角多了一丝笑意,有这个小姑娘在,或许他的计划要更顺利一些。 风先生无奈地拍了拍风铃的头顶,“行了,为师也没生气,让你常年待在山上本来就有点委屈你了。” “师父,徒儿不觉得委屈。”做徒弟的连忙表忠心,“只要跟师父在一块儿,徒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觉得委屈,真的,师父一定要相信徒儿……” 第1542章 带着小黑一起去跳崖 “为师相信你。”师父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风铃眨眼:“师父要跟徒儿说什么事?” 师父淡淡道:“如果按照你自己的想法,你是想住在山上,还是住在山下?” 此言一出,凤九州脸色微紧,几乎瞬间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小姑娘。 风铃却显然误会了师父的意思,脸色一时大变,泫然欲泣道:“师父,方才徒儿不是已经说了,徒儿要跟师父在一起,徒儿要住在山上,徒儿从今以后都不下山了,还不行吗?” 师父还没说话,凤九州已经急急地开口笑道:“小姑娘,你误会了师父的意思。” 风铃没理他,抬起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师父,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师父师父,你不要赶徒儿走……” 师父声音淡定:“为师没说要赶你走。” “但是师父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风铃不买账,瘪了瘪嘴,“师父要是赶徒儿走,徒儿就带着小黑一起去跳崖。” 师父嘴角一抽:“……” 被冷落在一旁的黑狼:“……”跳崖为什么要拉着它? 沉默了很久的斯文军师终于:“铃儿姑娘,你真的误会了师父的意思。” 跳崖? 要是真的让小姑娘跳了崖还得了?只怕皇帝老子来了,都不可能再请得动先生出山。 别看着师父语气淡淡的,他们都看出来了,他对小姑娘这个徒弟是真心的疼爱,只怕没捧在手心里宠了。 “误会?”风铃不解地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看凤九洲州,最后目光回到了自己师父的脸上,“师父?” “为师的意思是说,现在山上比较嘈杂,没办法保持清净,你是希望跟为师一起继续住在山上,还是跟着为师去山下住?” 似乎担心徒儿一言不合又哭鼻子,他特意两次强调了跟为师一起。 “跟师父一起?”风铃果然不再误会了,但是却颇为不解,“师父也打算下山去住吗?” 师父淡淡回道:“还没决定,现在就去问问你的意思。” 风铃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回道:“只要跟师父在一起,徒儿住哪儿都无所谓。” “小姑娘,住在山下可以每天去城里逛逛,很方面,还有马车可以坐。”凤九州轻笑着开口,带着些许诱哄的语气,“住在山下还可以穿美衣华服,可以跟好多小姑娘一起玩,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风铃闻言,皱了皱眉:“我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拐骗的意思,你不会是要把我骗去卖给牙婆子吧?” 凤九州闻言,顿时嘴角一抽。 拐骗一个小姑娘? “师父以前告诫过我,不能轻信别人的甜言蜜语。”风铃淡淡道,“所以你是骗不到我的。” 凤九州无言以对。 “铃儿,这位伯伯说的是真的。”师父开了尊口,声音恬淡如水,“另外他也不是骗子,只是要看你愿不愿意。” 第1543章 师父在试探徒儿? 风铃仔细的端详着师父的脸色,好像在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过了片刻,她道:“师父不是在试探徒儿吧?” 凤九州脸颊一抽,努力维持从容镇定的表情。 小姑娘戒备心挺重,对自己的师父也不敢完全信任? 周青和文柏二人面面相觑,也几乎被小姑娘的脑回路打败了。 师父淡淡地解释了一遍:“那边山上在建造殿宇,声音会很嘈杂,而且这样的情况将会持续一年,我们没办法在继续保持清净,所以为师现在是在征询你的意见。” 风铃小姑娘终于明白了。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抬手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师父是在骗我呢。” 师父:“那你的意思是?” “山上这么嘈杂,当然是山下好啊。”小姑娘连犹豫都不再有,当机立断的作出了决定,“师父,我们下山去住吧,或者我们也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去寻一处别的山脉——” “铃儿姑娘。”周文柏脸色一变,急急打断了她的话,“别的地方可没有青云山这般山清水秀,富有灵气。” 啊? 风铃皱眉,说的似乎也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到了青云山这里,怎么就有人动工建造殿宇了呢? “这是谁在这边建造殿宇?真是讨厌……”她皱眉嘀咕,“扰人清静。” 师父没说话。 凤九州也没说话,他身后的两个手下就更没话说了。 他们动工建造殿宇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对难请的师徒…… 但是这句话,这会儿就不必说了。 “铃儿姑娘如果愿意下山,在下已经备好了一处幽静的宅子,空气清新,环境也很美,还有鸟语花香的园子……”凤九州说着,忽然顿了一下,随即悠悠补充了一句,“铃儿姑娘不要紧张,在下不是骗子。” 风铃眨眼,“你当然不是骗子啦,如果是骗子的话,师父早把你丢下山了。” 呃…… 凤九州嘴角一抽,又一次无言以对。 看来小姑娘对他师父的本事还是挺有信心的。 “虽然这座山不是我们的,”铃儿转头,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但是住了这段时间还真有感情了呢,师父,徒儿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再过来住。”师父淡道,“等那边殿宇竣工就可以回来了。” “但是建造一座宫殿似乎需要很长时间吧?”风铃皱眉,有些不解的道,“师父,为什么他们要在山上建造宫殿?皇上会过来这边住吗?” “不是皇上住的宫殿。”师父淡淡道,“是一座比较简单的殿宇,花费不了太长时间,大概一年。” “哦。”风铃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倒是不再问了,“那师父,我们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下山吗?” “不着急——” “山上太嘈杂,晚上肯定会打扰先生和铃儿姑娘的休息。”周文柏有礼地开口,“山下的宅子里,什么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先生和铃儿姑娘现在就可以搬过去。” 第1544章 下山 凤九州的势力并不在桐镇,而是在浔州城内——或许应该说,是凤九州的主要势力在浔州城内,而整个浔州城,包括周边的桐镇以及其他小镇,其实都属于他的势力范围。 从桐中到浔州乘坐马车需要三个多时辰的时间。 在山上逗留了一阵,又花了一些时间收拾好东西,一行人抵达浔州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此时城内熙熙攘攘,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风铃坐在马车里,拉起边上的车帘,透过车窗看向外面,语气兴奋得像只刚放出笼子的鸟儿,“师父,这里好热闹啊。” 师父坐在马车里,安静的看着书,闻言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风铃察觉到师父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不由放下了车帘,身子挪到师父身边,小声的道:“师父,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的事。”师父淡淡道,“你不要多想,既来之则安之。” 风铃哦了一声,声音闷闷的,低声咕哝道:“其实徒儿心里明白,师父是不想下山吧?但是他们在山上建造殿宇,制造的那个声响太大了,师父是不得已才离开青云山的……” 师父轻轻叹了口气:“别多想,为师没什么的。大隐隐于市,不一定非要待在山上。” 风铃点头:“那师父,晚上我们去吃醉鸭子好不好?徒儿请客。” “你请客?”师父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你的银子都是为师给的,你请什么客?” 提到银子…… 风铃眨了眨眼,小小声道:“师父,徒儿忘了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的银子好像所剩不多了。”风铃皱眉说道,语气有些懊恼,“如果是待在山上,我们经常打点野味,吃点野果,花不了多少钱,但是现在下山了,那不是每顿饭都需要银子?可我们的银子支撑不了太久呀。” 隐居之人提到银子这样的俗物,似乎有点让小姑娘觉得难为情,所以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坐在后面马车里的人却也是个内功高手,他们师徒俩的对话,一字一句他都听在了耳朵里。 嘴角慢慢泄露了一丝笑意,他窝在车厢里的软榻上,不发一语,眸心沉沉异芒划过。 “银子事情你不用操心。”师父淡淡道,“会有办法解决的。” “对了,徒儿忘了问师父,刚才那三个人为什么一个劲地让我们来山下住呀?他们对师父好像很尊敬,是因为有求于师父吗?” 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很是好听,带着一种没有心机的天真烂漫的意味,显然从未接触过勾心斗角,权力纷争。 “算是吧。”师父的声音始终淡淡的,波澜不惊,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不过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你也不用过问太多。” 风铃哦了一声,“那我们要在山下住多久?那个山上的宫殿一年之内真的能建好吗?” “为师也不清楚。”师父道,“若没什么意外的话,或许可以。” 第1545章 住处 凤九州说话倒是算话,给风师父和风铃安排了是一栋独立的宅院,空气清新美好,环境幽静,假山、流水、花园皆有,还有成群的奴仆婢女和家丁护院。 看得出来这是一处不错的宅子,远离尘嚣,风景独好。 “在下知道先生喜欢清静,这些奴仆婢女不得吩咐,不会到主院里打扰先生。”凤九州亲自跟了进来,更精心地安排好一些细节上的事情,为的是让师徒二人住得更舒服自在些,“暂时可以先让文柏过来照应几天,这些婢子只负责外面的洒扫和厨房的工作,先生和风铃姑娘想吃什么,尽管跟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讲,或者直接告诉厨房的人也可以,他们都会照做,铃儿姑娘不必客气。” 师徒二人都没有说话,风铃小姑娘好奇地边走边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小脸上明显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凤九州笑了笑:“到了此处就不要拘束,生活上不管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他们提出来。” “任何要求?”风铃讶异,“他们都这么好说话吗?” “这些都是负责伺候先生和铃儿姑娘的,当然好说话。”凤九州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并似假非真的建议道,“他们如果有哪里伺候不周,铃儿姑娘可以跟文柏告状的。” “我才不会告状呢。”风铃撅了撅嘴,“告状是小人行径,没有君子风度。” 君子风度? 凤九州失笑:“铃儿姑娘真是个率真又可爱的小姑娘。” 风铃闻言,狐疑地瞅着他:“你不是在嘲笑我吧?” “怎么会?”凤九州愕然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在下怎么会嘲笑姑娘?铃儿姑娘是真的可爱呀,在下说的句句是实话。” “好吧,姑且相信你。”风铃没再与他言语上纠缠,转头看向师父,“师父,您累不累呀?” “不累。”师父道,“你累了?” “徒儿也不怎么累。”风铃说着,凑近了师父身边,悄声道:“但是徒儿饿了……” 师父还没说话,凤九州耳尖听到了这句,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一些吃的,吩咐到一半,忽然转头看向风铃:“在下命人给铃儿姑娘准备些精致的膳食,铃儿姑娘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风铃眨眼,转头看了看师父,师父不置可否,她又转头看向凤九州,“那个……咳,您看着准备吧,我不会点,总之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就好了,最好多一些肉。” 凤九州笑着点头:“好。” 转过头吩咐下人,多准备一些鲜美的珍馐,以荤菜为主。 然后凤九州亲自带着两人去了宅子的主院。 不得不说,凤九州实在是个会做事的人,不但会做事,还特别擅长揣摩人心——从他给师徒二人准备的住处就能看得出来。 师父和风铃两人习惯了待在一起,住在一起,虽男女有别,但他们都是坦然自若的人,对男女之防看得并不严谨,师父坦坦荡荡,徒弟也没什么复杂心思。 第1546章 唯恐招待不周 他们师徒二人的相处模式看起来比父女兄妹还要亲昵一些,但是比夫妻又少了那一层旖旎,更多了一些自然。 所以让人看着只会心一笑,而不会多心去怀疑他们的关系。 做大事的人心思都敏锐细腻,只通过一个时辰左右的观察,凤九州就从这二人的相处模式中明白,这对师徒跟一般的师徒不一样。 因此他并没有让二人分开居住,而是安排了同一栋院子里的两间厢房。 厢房规模不小,里面的一应家具物什都是刚刚置办的,师父的房间低调清雅,以浅色家具为主,看起来淡泊素净。 而小姑娘的厢房则布置得秀气了一些,粉色的轻纱帐幔,叮叮当当垂落到地上的珠帘。 梳妆台,铜镜,桌几椅凳,都是红色梨花木打造,梳妆台上属于女儿家的胭脂水粉,耳环首饰,全部准备得妥妥当当。 带二人看好了房间,凤九州道:“先生初来乍到,在下尚无法完全了解先生和姑娘的喜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招待不周? 风铃心想你太谦虚了,这招待得简直太周到,别说他们这样随遇而安要求并不高的人,就算是习惯挑剔的人,只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样已经很好了。”师父不喜欢说话,风铃只得代替师父说了,“多谢凤伯伯。” 虽然性子率真单纯,但是小姑娘礼貌很好,没给师父丢脸。 “不用客气,凤某唯恐招待不周。”凤九州笑了笑,“两位能住的舒服满意,在下才安心。” 凤九州又领着二人在主院周围转了一圈,带他们熟悉一下环境,最后临走的时候告诉风铃:“当初在建造这座宅子的时候,凤某还引来了一处温泉水,就在宅子的东北角方向,姑娘什么时候想去沐浴,可以让下人带路。” 风铃点头:“好的,谢谢凤伯伯。” “那么凤某就不打扰先生和姑娘了,两位先好好休息几日,凤某手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等忙完了再过来求教先生。”说完,他又道:“姑娘若想去城里逛逛,这会儿正是个好时候。” 风铃乖巧地点头。 师父转过头来,亦淡淡颔首。 凤九州告辞离去。 “师父,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客气?”风铃蹙眉,不解地转头看着她家师父,“您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事情?” 师父瞥了她一眼:“为师什么也没答应,不过既然来了,不答应也已经是答应了。” “他想让师父做什么?” “小孩子家家,不用问太多。”师父走进自己的厢房里,淡淡道,“把为师的包袱拿进来。” “是,师父。” “风铃姑娘。”周文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风铃转头看去,礼貌地道:“大人。” 周文柏微愣,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姑娘,“铃儿姑娘直接叫我一声周叔叔就可以了。” “周叔叔?”风铃小脸上闪过一抹讶异,“您跟那位黑衣大哥同姓?” 黑衣大哥是指周青。 第1547章 想把我们喂成猪? 周文柏颔首:“是,我们同姓。” 只这一句,过多的就没有再说了。 风铃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反正他们不管是同姓还是一家人,都跟她无关。 “今晚要出去逛逛么?”周文柏开口,“这几天我会常出现在这里,铃儿姑娘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都可以跟叔叔说。” 风铃想了想,缓缓摇头:“今晚就不去了,我要留在家里陪师父。” 家里…… 周文柏没有错过这两个字,心里却并没有什么觉得讶异的,只道小姑娘随遇而安,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有师父在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们的家吧。 果然是漂泊惯了的人才会说出的话。 天色渐晚,凤九州离开之前吩咐厨房给风铃准备的膳食都已妥当,几个侍女端着托盘鱼贯走来,朝风铃恭敬地福身:“姑娘,这些膳食摆在房里,还是在花厅?” 风铃看着眼前几个侍女,她们每个人都里一个托盘,每个托盘上两个菜,加起来足有十几道佳肴。 做的样式好看,肉香味浓,一盘盘精致极了,风铃直接看呆了眼。 “这……是不是太多了?”她有些咋舌,转头看着周文柏,“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没关系,铃儿姑娘可以挑喜欢的吃。”周文柏看着托盘上清一色的荤菜,淡淡吩咐,“这些先搁在花厅,命厨房再准备一些清淡的素菜。” “是。” 风铃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晚上了,方才凤九州只命人准备了她喜欢的荤菜,却忘了师父是不吃肉的。 哼,讨好人都不会,风铃对他的印象瞬间差了一截。 师父从房中走出来,道:“周大人。” 周文柏有礼地颔首欠身,“先生。” “风某喜欢清静,这个周大人是知道的,所以除非有正事,其他时候请周大人以及跟一些不相干的人别再来打扰我师徒二人。”师父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情绪,仿佛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对方,“风某若有事情需要帮忙,会主动让院子里的侍女去通知周大人。” 周文柏闻言,静了一瞬,随即点头道:“是,请先生好好休息,任何事情都不必客气,只要先生有需要,文柏义不容辞。” 师父颔首。 “文柏告辞。”周文柏颔首,便很识相地转身离开了。 师徒二人去了花厅用膳,风铃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精致佳肴,呐呐地道:“师父,他们是要把我们喂成猪么?” 师父瞥了她一眼,“是喂你,跟为师无关。” 风铃一噎,这些貌似的确都是为她准备的。 然而不消片刻,几个侍女再一次端着托盘走进了花厅,把一盘盘色泽漂亮的素菜也摆放在了桌上。 面前的桌子其实不小,但是摆了这么多道菜…… 风铃有些无语地抬眼,“师父,现在你也是了。” 是什么? 被喂养的猪? 师父嘴角抽了抽,没理会她,待侍女退下之后,伸手拿起筷子,“吃饭。” 第1548章 引狼入室 风铃习惯饭后散步,他们初来乍到一个地方,到处走走也没什么坏处。 因此晚饭之后,风铃拉着师父陪她去园子里散步,当做是饭后消化,师父没拒绝。 沿着花园里的青石板路,两人慢慢走着,一边走一遍闲聊,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徒弟在说,师父偶尔应上一两句,气氛端的是无比温馨祥和。 逛了半个时辰,师父要回屋看书,徒弟跟着后面伺候。 “师父,这是徒儿刚沏的茶,您尝尝,看徒儿的手艺进步了没有?”风铃端着茶走进师父的房里,看着靠在床头看书的师父,把茶盏给他放到了床前的几案上。 然后,她眼睛一眨:“师父,徒儿给您捏捏腿吧。” 说着也不等师父拒绝,很快就拉过了一张小凳子,在床前坐下,一双纤细的手搭上师父的脚踝和小腿,细细地糅捏起来。 师父淡淡看了她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也很快回到了手里的书上。 一时之间,两人俱都安静了下来。 师父看书时间并不长,也就约莫半个时辰而已,风铃安静地给他捏了半个时辰的腿,看到他把书合起来放下时,才终于出声:“师父不看了?” “嗯。”师父闭上眼,似乎有些困倦,又像是被什么烦心事缠身一般。 “师父是觉得烦么?” “……不会。”师父淡淡开口,声音略低,依然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淡然,“你先去休息吧。” “师父心情不好,徒儿想陪着师父。”风铃道,“徒儿去打水给师父洗脚好不好?用热水泡一下脚,师父心情兴许就会好些了。” 用热水泡脚能让心情好? 师父第一次听说,却也没反驳她,任由小丫头起身出去打热水了。 风铃的动作很快,到了此处,很多事情就不再需要她亲力亲为,只要出去院子外面吩咐一声,自有伶俐的侍女跑腿。 打了热水过来,风铃挪开凳子,帮师父把靴子和袜子都脱了,然后蹲下身子给师父洗了脚,低着头道:“师父,舒服么?” 师父半靠在床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风铃嘴角微扬,没再说话。 师父看起来像是倦怠了,实际上哪里是真的倦怠? 就像他们饭后散步半个时辰,其实是暗中观察这里的地形和暗中监视的高手有多少,方才师父看书,虽然也的确是在看书,更大的目的却是在于静听外面的动静。 虽然凤九州只说这里有侍女下人可尽情使唤,可暗中隐藏的高手却绝对比这宅子里的侍女下人还要多得多。 不过即便有再多的高手,对她和师父来说也无济于事。 现在是他们有求于师父,那么多的高手充其量也就起到一个监视和防止一些意外状况发生而已。 师父的本事且不提,即便是自己,风铃也有足够的自信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自作聪明的凤九州还以为自己真能得到一个大隐之士相助他的大业,却是引狼入室都不自知。 第1549章 追夫之路漫漫远兮 对,就是引狼入室。 师父可比那头大黑狼要可怕得多了,凤九州自取灭亡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他看起来挺聪明的,却没一点脑子呢? 还有那个周文柏周大军师,还军师呢,蠢得不要不要的,风铃觉得自己都比他更适合做一个军师。 “师父,凤老爷说这里还有温泉,您要去泡一下么?”风铃抬眼,“您似乎很多天没有好好泡个澡了。” 师父沉默。 出门在外,本就不可能如在自己府上自在,况且他们过的是隐居的日子,哪里能如以前一般每天沐浴? 青云山上也有泉水,不过正儿八经地好好沐浴泡澡,似乎还是在宸王府时候的事情了,但宸王本身对这个问题是不怎么在意的。 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常年身在军营,甚至有时带着黑翎卫出门办事,风尘仆仆赶路半个月没时间沐浴也是常事,因此他对这方面倒并不会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条件允许的时候,自然还是每天都能沐浴一下会更好。 这般想着,他坐起身,语气淡淡,“温泉就不必了,你去让他们打些热水过来,为师在房里泡个澡就行。” 风铃应了声好,就转身出去了。 侍女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一个干净的大木桶就被放在了屏风后面的隔间里,风铃看着她们往大木桶倒着热水,默默地在心里道,其实木桶放在外间也就可以了,又不是大姑娘,还有人偷窥不成? 侍女们退下之后,风铃静静地看了她家师父片刻,扬唇道:“师父,徒儿伺候您沐浴吧。” 师父:“……” 从衣架上拿了自己的衣服,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贴身衣物,师父转过头,淡淡道:“出去。” 风铃撇嘴:“师父,其实男女之间如果真有点什么,吃亏的肯定是姑娘家,徒儿真搞不懂师父您在害羞什么?” 害羞…… 师父嘴角一抽,懒得跟她贫嘴。 “要不要为师把你丢出去?” “不要。”风铃很识相,被丢出去多影响她的形象,“徒儿自己走出去就可以了,师父您慢慢洗。” 离开了屋子,风铃抬头,对着黑漆漆的夜空惆怅地叹了口气。 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此时这张脸比不得自己原本的脸好看,但也算是清秀佳人吧,师父怎么就能无动于衷呢? 美人在前,伺候他沐浴多好,多享受,他偏偏要故作矜持…… 风铃苦恼地皱眉,追夫之路漫漫远兮,她应该如何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打动她家这座冰山王爷的心?如何让无欲无求的师父对她生出想法呢? 霸王硬上弓…… 心头闪过这五个字,风铃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朵小花似的笑容,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然而不消片刻,她就泄气了。 谁要有本事对她家冰山王爷霸王硬上弓,那简直……不是人,是神。 很显然,她这个只会一点三脚猫功夫的小女子,离成神还远着呢,所以这个想法也只敢在脑子里想想而已。 第1550章 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三日时光静悄悄而过。 风铃原本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在山上有师父约束着,这一下山就有些静不下,白天经常出去逛逛,买一些女孩子家的胭脂水粉——虽然她屋子里的梳妆台上都已经备下了这些,但爱美是姑娘家的天性。 况且她看起来真的是很久没逛过集市了,看到什么都想买,除了胭脂水粉,女孩子家的衣裙首饰之类,甚至一些街边捏的泥人她也看得兴致勃勃,忍不住就伸手掏钱买了两个。 前几天还在算他们手里的钱能支撑多久,这几天却已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周文柏让人给了她一袋银子,她征询过师父的意见之后,坦然收了。 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格外的爽。 回到府中,她把自己买的那两个穿红衣的泥人放到了师父床头的案几上,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原型有点像师父,但因为师父不在现场,那个捏泥人的师傅只是按照她的描述捏出来的,所以相貌有些差异,但看起来也颇有几分相像。 另外一个是纤细娇小的女子,女子是照着自己现在的样貌捏的,娇俏可爱,玲珑有致,相像度挺高。 风铃站在几案前面,细细地端详着两个栩栩如生的泥人,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觉得两人站在一起很般配。 转头看了看,师父不在屋子里。 这个时辰…… 风铃走出屋子,看着头顶的太阳已经到了偏西的位置,离傍晚还远,但师父去哪儿了? 侧耳倾听了一番,风铃举步走了几步,上了主庭院里的长廊,往园子的方向而去,走了不大一会儿,她就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 “以阁下现在的势力,三五年内想推翻南族,根本不可能做到。” 这是师父的声音,让风铃脚下忍不住一顿。 推翻南族? 风铃心道,真是好大的胃口。 不过想想似乎也是,他们既然是打着复国的名义来实现自己的野心,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要推翻南族的,否则他们又如何能做到复国? 风铃知道暗中一定有人盯着自己,所以她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只皱了皱鼻子,加快脚步往师父所在的凉亭中走去。 “先生且慢下定论——” “师父。”风铃兴冲冲地下了石阶,踏过青石板路,往园中的小亭子里而去,“徒儿回来了。” 亭中三人齐齐转头,看向如蝴蝶般翩然而至的小姑娘。 因为小跑步的原因,她白皙的小脸有些泛红,如灿星般的黑眸熠熠生辉,浑身散发着一种无忧无虑的快乐。 并且这样的快乐仿佛能感染给周遭的每一个人。 虽容貌比不得很多富贵之家的千金小姐,但这样的小姑娘却无疑是招人喜欢的。 凤九州扬起笑容,“铃儿姑娘出去玩了?” “是啊。”风铃在他们旁边空下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很自然的动作,既没有让人觉得突兀失礼,也没有半分矫揉造作,“外面很热闹,我买了很多东西。” 第1551章 一个柔弱女子,有何可惧? 说到这里,她吐了吐舌头,“师父,我把一袋银子几乎都花光了。” 师父闻言,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如此败家,以后为师要是养不起你了,直接找个牙婆把你发卖了。” 风铃闻言,顿时嘴角一垮:“徒儿这般可爱又孝顺的姑娘,师父舍得卖了我么?” 此言一出,凤九州和周文柏都忍不住失笑。 师父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你们刚才在谈论什么话题?”风铃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润润喉,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家师父,“徒儿方才好像听见什么推翻什么的……” 凤九州脸色微变。 “铃儿。”师父淡淡开口,“小孩子家家别问太多不该问的,不管你听到什么,也不许泄露出去一个字,听到了没有?” 风铃有些奇怪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乖巧地哦了一声,“那师父要我回避么?” “你要是保证不乱说话,就可以不必回避。”师父淡道,“去园子里捉蝴蝶吧。” 风铃嗯了一声,起身拿了过盘子里的糕点,脚步轻快地去了园子里。 “铃儿虽然心无城府,大大咧咧,但很听话。”师父淡淡道,“我不让她告诉别人的事情,她不管听到了什么,也只会当做没有听到,所以不必顾忌她。” 凤九州淡笑:“最了解铃儿姑娘的莫非师父,先生既然说没关系,在下自然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说着,他淡淡道:“先生方才说三五年之内,不可能推翻轩辕皇室?” “你没听错。”风先生道。 “先生还不了解在下手里掌控的势力,就做下如此定论,是不是为时过早?” 风先生抬眼,看着园子里那一抹纤细娇俏的身影,淡淡道:“轩辕皇族女皇刚刚登基,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而且据风某所知,这位女皇陛下对治理江山很有手段,并且善于用人,再加上皇族几位能干的王爷无一人外放,皆在女皇手下效力,你觉得推翻他们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凤九州皱眉:“但她毕竟只是一介柔弱女子,有何可惧?” 风先生沉默了片刻,“如果你对自己敌人的实力都尚未摸清,又哪里来的自信妄图取代于她?” 话音落下,空气似乎微微凝结。 周文柏脸色变了一变,“先生。” “风某的话不怎么好听,但都是实话。”风先生道,“你们也并不需要一个妄自尊大,只会阿谀奉承,连现实处境都分不清的假谋士。” 此言一出,周文柏倏地沉默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凤九州。 “先生说的对,在下需要的是一个敢于说真话,并且能看清局势的谋士。”凤九州亲自动手给风先生倒了茶,“先生觉得,那位新即位的女皇并不柔弱?” 风先生端起青花缠枝纹的茶盏,慢慢轻啜了一口香茗,“你们没去了解过这位新皇?” 周文柏苦笑了一下,“不瞒先生,我们倒是想去了解,可天都城是个真正的铁桶,防守固若金汤,委实不好下手。” 第1552章 传承已久的轩辕皇族 凤九州端着茶盏没说话,却显然也是默认了周文柏的话。 风先生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但这位女皇陛下的传闻却几乎是天下皆知,她是神灵选择的新皇——只凭这一点来说,她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你们莫要低估了她。” “神灵选择的新皇?”凤九州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若按着如此意思,她的皇位还是受神灵庇佑的,那我就算是耗尽一生心血,岂不是也奈何不了她?” 风先生闻言,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安静地饮茶,没说话。 气氛一时又有些凝滞。 凤九州摇头:“在下并不相信什么神灵庇佑一说。” “是否相信神灵庇佑,这一点并不重要。”风先生道,“但是有一点你们不得不去想,南族前任皇帝有七个儿子,且不说下面几个皇子如何,但只是被封为宸王的长皇子和排行第二的胥王,便都是文武双全雄才大略之人,满朝文武无人不服,可南族皇帝为何没有把皇位传给这二人,却偏偏立了当初才十二岁的小公主为储君?” 漫不经心地抬眼,他语气疏淡:“难道南族前任皇帝也是个盲目相信神灵的人?” 南族前任皇帝…… 凤九州和周文柏闻言,一时俱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天都城的守护固若金汤,他们奈何不了,但是关于这位南族皇帝的事情他们却都非常清楚,因为这位皇帝的雄才大略天下几乎无人不知。 在位三十年,南族境内从未出现过正儿八经的内乱,子民安稳,经济繁荣,兵力强大。 这位皇帝陛下眼中只有江山大任,不风流不好色,不懒政,治理天下三十年如一日。 而如今,他才正当壮年时就宣布退位…… 如果这位神灵选择的女皇没有足够的威仪和魄力,没有为君者治理天下的才华和手段,他又如何会这么早就退位? 作为一个圣明的皇帝,他绝不会拿祖宗留下的江山基业冒险。 “所以方才阁下所言,新即位的女皇只是一个柔弱女流这句话,本身就是大错特错。”风先生波澜不惊地开口,从始至终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故意打击对方,“再者,就算撇开女皇的本事不谈,轩辕皇室还有一个宸王,一个胥王,其他诸多皇子,以及女皇尚未登基之前就培养的心腹朝臣,阁下觉得这些人都很好对付?” 时值傍晚,灿烂的霞光照在园子里,给园子里的菊花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风铃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虽然园子里并没有那么多蝴蝶,但闻着花香,呼吸着新鲜空气,偶尔转头看一眼亭子里的师父,便觉得人生如此已足矣。 嗯,如果能少一些讨人厌又不自量力的野心勃勃之人,就更完美了。 凉亭里,风先生的声音淡如清风:“这些都是朝廷的新生力量,虽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但这么多有能力的人全部效忠于女皇,那就是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第1553章 作为一个已经按耐不住野心的人来说,凤九州着实有些不耐烦听这些,他想听到的是如何在最快的时间之内,让自己的势力得到更大的发展,他想知道如何才能尽快地进行自己的计划。 他想知道,有什么样的方法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给予轩辕皇族一个重创——这才是他亲自去青云山请来他的原因。 而现在他说的这些话,听着就像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自己心里却又分明比谁都清楚,这些话无一句是虚言恐吓,对方也并没有夸大其词。 可这样的话听多了,除了打击自信和勇气之外,对他还有什么好处? “先生。”压下心底的情绪,他苦笑着开口,“在下明白先生的意思,就因为轩辕皇室经济和兵力都很强大,所以在下才请先生出山,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风某只是一个看淡了尘世纷扰而想寻一处隐居之地的凡人,并非无所不能的神。”风先生淡淡道,“轩辕皇族本身足够强大,守护皇族的宸王和他手下的黑翎卫几乎无坚不摧,这是其一。南族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君王深得民心,任何人也寻不到一个出兵的借口,这是其二。” 啜了口茶,他淡淡续道:“另外,南族经济繁荣,国库充裕,兵力强盛,就算真有战争,以皇族的实力支撑个三五七年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阁下可有足够的实力,与皇室对峙三五七年?” 此言一出,凤九州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一些。 坐在一旁沉默着的周文柏表情也有些深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茶盏,敛眸若有所思。 他是凤九州的军师兼谋士,对于风先生的这番话,他虽然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同意对方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对的。 天下安然,百姓生活平静富足,那么不管是谁妄图掀起战乱,都会立即成为天下所有人的公敌。 百姓支持的,是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君王,而不是让天下陷入战火,使无辜百姓流离失所的叛乱之人。 这一点上,轩辕皇族已经占尽了优势。 而同样的,轩辕皇族历代君王都是有能者居之,传承至今,几乎没有出现过昏君暴君,他们以宽容之心对待子民,永远把百姓的福祉放在第一位,不管是在经济上还是在兵力上,都从未有过懈怠。 以至于到了如今,他们的兵力究竟如何,国库丰裕到了怎样的程度,谁也不得而知。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他们对自己的敌人却根本无从了解——而倘若真的了解了,只怕所有的自信心将瞬间一溃千里。 又谈何筹谋大业? 轩辕皇族的强大,是古往今来所有的皇族都无法相比的,就像其他三个国家的朝代更迭,总是短短几百年,至多不超过千年就会被其他皇朝替代—— 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个皇朝如轩辕皇室这般长久,久到让筹谋了数代的凤氏传人磨掉了所有的耐心。 第1554章 激怒 凉亭里安静了很长时间,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各自端着自己的茶盏,心里思绪沉沉。 傍晚的霞光照进了亭子里,夏末初秋的气候还算不得寒凉,阳光温暖宜人,照在脸上很是舒服,可心里的阴郁却绝非这一点阳光所能融化开。 “先生。”心念转了几转,凤九州抬眼,目光锁在风先生的脸上,“轩辕皇族的强大在下知道,此任女皇往前再数几代,历任皇帝都是有为之君,因此没有任何可趁之机,直到如今,我已经等得失去耐心了。” “凤氏这些年积攒的势力传到我的手中已二十载有余,如果我还不行动,再把这些势力传到下一代,一代代传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语气微顿,他眼底流露出些许不甘的阴云,语气也染上了几许寒色:“谁也不知道轩辕皇族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个昏君或者暴君,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光明正大地借口兴兵,以后的事情谁有办法预料?若是轩辕皇族再传承个两千年,难道凤氏便要背着复国的使命却只能隐藏在见不得光的地下,再陪他们煎熬一个两千年?” 况且,凤氏就算如何发展传承,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居于浔州这弹丸之地,势力无法光明正大地扩充,因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皇族盯上,然后让这漫长的几百年里积攒的势力被摧毁于一旦。 与其毫无希望地等待,不如放手一搏。 “南族所有读过书的人,几乎无人不知南族历史。”风先生淡淡开口,声音里透着一种不以为然的淡漠,“轩辕皇族传承至今已有三千多年,前朝已经灭国了三千多年,如今天下太平,复国真有那么重要?以卵击石,最后损失惨重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很多跟随你的无辜之人。” 视线微转,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清透的光芒,声音淡漠没有起伏:“你该知道,就算如何英明宽容的帝王,眼里也从来容不下叛逆。不管是谁,一旦牵扯进去,就只有死亡和毁灭这一条路可走。” 周文柏皱眉,“先生——” “你们就算已经想好了后果,但是可曾想过,那些无辜的人是否有义务为了你们不知所谓的野心而付出性命?” “先生!”周文柏沉声阻止,“还请先生慎言。” 风先生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看向园子里的少女,眉眼间一片云淡风轻般的淡然平静,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说的这些话是否会激怒对方。 凤九州沉默地盯着凉亭一角,眼神如乌云密布般凝聚了浓烈的阴霾,良久,忽然站起身,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一眼风先生,然后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主上!”周文柏咬了咬牙,也连忙起身跟上。 凉亭里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师父,他们怎么都走了?”远远的,风铃看着两人先后离去,连忙蹦蹦跳跳而来,很快走上凉亭,“你们正事谈完了?” 第1555章 两个泥塑 师父看了她一眼,慢慢喝完了手里的茶,然后放下茶盏,起身悠然离去。 风铃连忙跟上他,“师父,您怎么不说话?” “不想说。” 啊? 风铃眨了眨眼,不想说? 师父什么时候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师父心情不好?”她连忙关心地问,“师父要是心情不好,徒儿可以负责哄师父开心……” “没有的事。”师父声音分明淡定得很,完全听不出来心情不好,“你今天出去逛得怎么样?好玩吗?” “还好。”风铃道,“但是徒儿只是逛了一下集市,都没有去那些有名的铺子里转转,徒儿明天还想出去。” 师父于是转头看了她一眼,“败家丫头,你今天花了很多钱。” 风铃默了一瞬,“那也不是师父的钱,是人家心甘情愿给我的,又不是我去偷去抢的。” 师父道:“无功不受禄,你随随便便就花了人家这么多银子,为师不得还人家这个人情?” “那是他们自己要给的,师父不还人情也可以吧。”风铃眉头皱了皱,“就像师父提点辛老爷的那番话,是辛老爷自己非要来还这个人情,如果他不还,师父也不会找他要啊。” “但是为师跟辛老爷不一样。”师父淡淡道,“这位凤老爷跟为师也不一样。” 他之于辛老爷是施与的一方,随口提点那些话本就不图回报,辛老爷是因为感恩,所以才非要赠与一些东西以求心安理得。 而凤九州在示好之前,就已经对他们有所求,所以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论。 风铃哦了一声,然后皱眉想了想:“那,徒儿下次是不是就不能接受他们的赠与了?” 师父沉默了一瞬,缓缓摇头:“也没什么要紧的,反正已经身在此处,接受或者不接受,结果都一样。”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来到这里,对方的目的也是把他们留下,既然如此,何必再去计较那些无意义的? 风铃闻言,似懂非懂地又哦了一声。 两人一起走进了屋子里,师父刚要说什么,一眼瞥见放置在床头几案上的两个泥人雕塑,眉心微皱:“这是什么?” “啊?”风铃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脸上的笑容顿时如花绽放,“这是我今天让人捏的彩色泥人,两个人是一对,师父看看他捏的好不好?” 说着,直接一手一个拿起了两个泥塑,献宝似的送到了师父眼前,“师父看看这个女孩像不像我?另外这一个是师父,但是因为师父您没去,所以那个老板不知道您长得什么样,就按照我说的捏了个差不多的,师父您凑合一下,不要吹毛求疵就好了。” 师父默默地看着她手里的两个泥塑,半晌无言。 “师父,您看他们般不般配?”风铃歪着头,仔细端详着自己右手和左手,“我觉得他们站在一起很配,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师父您觉得呢?” 师父没理会她,沉默地转身出去了,“晚饭时间到了,你要是不吃,待会儿别喊肚子饿。” 第1556章 女为悦己者容 凤九州离开之后,连续好几日没再登门,师父一个人悠闲自在地在府里看看书,打打坐,散散步,日子过得跟在山上一样清闲。 而这几日风铃却突然像个脱缰的野马一样,每天吃了早饭之后就出门,到了午饭时候才回来,吃了午饭又走,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回。 整个浔州城但凡有一点点热闹可看,有集市可逛的地方,都让她转悠了一个遍。 也幸亏她的身边一直都有周文柏安排的高手暗中保护,否则她家师父得为她的安全操碎了心。 “铃儿,你这几日是不是玩得有些有些乐不思蜀了?” 黑幕降临的时候,铃儿已经端着一盆热水到了师父的房中,无比孝顺地伺候师父大人洗脚。 “没有呢。”她乖巧地回道,“浔州城好大,再玩个十天半个月也逛不完,不过徒儿并没有走远,就只是在这附近几条街上转了转。” “是吗?”师父淡淡一笑,“明日还要继续出去?” 风铃闻言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思索,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道:“师父,您明日有空吗?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就一起去逛,有师父在身边保护徒儿,徒儿走远一些也不担心遇上歹人。” 话音落下,师父靠在椅子上没出声,却听出了风铃话里的意思。 凤九州的势力并不在他们此时所在这个地方,这是风铃连续逛了几日之后所得的结论,如果想确切地弄清他们的大本营在哪儿,必须走得远一些。 缓缓摇头:“师父没心思陪你逛,你也收收心,明日在家老实待上一天。” “明天不行。”风铃皱眉,“徒儿跟珠宝楼的老板定了一对耳坠子,定金都交了,明日要去付钱取货。” “耳坠?”师父嘴角抽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臭美了?” “师父,人家也是女孩子好不好?”风铃撅了噘小嘴,“女为悦己者容,师父不知道么?” 女为悦己者容。 师父静静瞥了她一眼,“耳坠子怎么还需要预定?” “因为那种款式店楼里没货了,需要提前定制。”风铃道,“老板说,那种款式和材质都是顶尖的,每个季度做出的数量有限,一般人想买都买不到。” 师父闻言,又是沉默了一瞬,“需要多少钱?” 风铃抬头,默默地竖起了两个手指头。 “二两银子?” “怎么可能?”风铃嘴角抽了抽,目光古怪地盯着她家师父,“师父,您果然是没买过东西的人,也太不食人间烟火气了,二两银子……珠宝楼里哪里有二两银子还需要定制的首饰?” 提前定制是什么意思? 二两银子的东西随处可见,哪里需要提前预定? 师父默了默,“你可以直接告诉为师,多少钱?” “两百两。”风铃道,“老板说,那都是非常有钱非常有钱的千金大小姐才佩戴得起的耳坠,原价应该是两百八十两,他看我长得这么可爱才算我便宜了一点。” “可爱?”师父冷笑,“他是看你长得这么傻这么蠢,所以才漫天要价。” 第1557章 不般配 风铃闻言,瞬间一呆,她长得这么傻这么蠢? 她长得哪里傻,哪里蠢了? “师父,人家明明长得这么可爱,哪里傻,哪里蠢了?”风铃不服地抗议,“是师父太没有识美的眼光。” 师父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一下,不置可否。 “师父。”风铃语调忽然低了一些,语气中透着一种别样的意味,“上次徒儿给您看的那个泥塑,您还没告诉我般不般配呢。” 师父:“……” 风铃低着头,嘴角泄露出一丝小狐狸般狡诈的笑意。 …… 有师父在的地方,似乎日子都是格外平静的,即便私底下早已经暗潮汹涌,但至少表面上依然是一派祥和。 次日风铃去珠宝楼取耳坠的时候,却在珠宝楼里遇上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纷争,让一向好脾气的小姑娘着实恼怒了一番。 起因是什么呢? 老板取来她要的耳坠,因为前一天已经付了二十两银子,所以只要再付一百八十两即可,她正低头去银票的时候——为了携带方便,周文柏还给了她几张一百两的银票,正好买这对耳坠子就派上用场了。 正低头取银票的时候,旁边响起一个女子柔婉的声音:“这个耳坠子不错,色泽晶莹剔透,色泽圆润,这做工也精致,而且是我喜欢的冰蓝色……老板,这耳坠怎么卖?” 这个声音挺好听的,而且她嘴里说的耳坠好像就是自己买的这一对,冰蓝色…… 于是出于好奇,风铃抬头看了说话的女子一眼,再然后,她诧异了一下,居然是她? “不好意思,夫人,这耳坠已经被小姑娘买走了。” “买走了?”美人皱眉,显然有些不高兴,转头看着买走了耳坠的小姑娘,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随即淡淡道:“这对耳坠是你买的?” 语气自然流露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风铃觉得不舒服。 原本想叫一句美人姐姐的,临时却改了口:“是啊,夫人也觉得我买的这对耳坠很漂亮?” 眼前这位不就是那天在桐镇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成为辛老爷家第十八房小妾的女子? 桐镇离这里貌似挺远的,她这是……回门? 风铃嘴角抽了一下,有新人过了这么多天才回门的吗?而且她只是个妾,还是第十八房的……有没有回门的规矩? “卖给我,我出双倍价钱。” 美人显然不可能知道风铃此时正在想什么,淡淡开口,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风铃眨眼,“夫人也想要这耳坠子?” 美人似乎觉得跟她说话都是在浪费时间,表情有些不耐,“多少钱?” “但是这种坠子颜色太嫩,也太明亮了,好像比较适合未出嫁的小姑娘……”凤玲迟疑地看着她,“夫人这样成过亲的,不应该戴稳重一些的么?” 此言一出,美人顿时黑了脸,“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夫人跟这个颜色……有些不般配。”风铃咕哝,“而且我是因为喜欢才买的,怎么能再卖给夫人呢?” 第1558章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美人闻言,脸色越发难看,“你说什么?” 什么叫不般配? 她也不过是刚就嫁了人,如今才不过十六岁而已,换了个发髻就不般配了? 风铃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取出银票交给老板:“这是耳坠的钱——” “老板,我出双份。”美人冷冷开口,“这对耳坠我要了。” 啊? 老板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这位夫人,耳坠是姑娘定下——” “多少钱?”美人转头,目光愤怒地看着他,“你这不是还没收钱么?我出双份价钱,卖给我。” “但是——” “双份是四百两。”风铃淡淡开口,说完道:“但是我已经买下了,这个耳坠现在是我的。” “一千两。”美人根本不把风铃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语气越发冰冷而鄙视,“老板,这个楼如果你还想继续开的话,就把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丫头赶出去!” 老板闻言皱眉,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能在浔州这个地方开珠宝楼的人,代表他也是有一定身份背景的,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起码也不会轻易受人胁迫,今儿个倒是真有人敢。 “既然这位夫人这么有钱……”风铃抬眼,黑漆漆的大眼在她穿着华贵的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目光看向老板,慢慢地将耳坠放回台上。 老板愣了一下,这是答应卖给对方了? “那我出两千两,你要是能把价格出得比我高,今儿就把这耳坠子让给你又如何?” 老板惊讶地看着小姑娘,心道,到底是人不可貌相,这个小姑娘看着娇俏可爱的,似乎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跟她比钱? 美人冷笑了一下,“这可是你说的,五千。” 珠宝楼里其他客人这时也没心情好珠宝了,都纷纷围观了过来看热闹。 珠宝楼老板站在一旁,见情势如此发展,也不再开口多说什么了,目光从风铃面上掠过,眼底划过一丝玩味。 “六千。”风铃倚着柜台,慢慢吐出两个字。 美人冷道:“八千。” 风铃道:“八千一百。” 美人脸色黑了黑:“一万。” 风铃转头,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由呆了一下,随即目光回到眼前美人的脸上,摇头叹息:“虽然花一万两银子买一对只值二百两的耳坠,会让人觉得你的脑子有些不正常,但是很抱歉,我还是不能让给你。” 美人脸色一变,正要破口大骂,却听风铃轻飘飘地道:“一万两千。” 所有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美人瞪着风铃的眼神几乎猝了毒一般冰冷暴怒,“你耍我?” “怎么会?”风铃无辜地喊冤,“我这是在用事实告诉你,这对镶着冰蓝色宝石的耳坠子是我定下的,你不能仗着自己有钱就以为珠宝楼是你家开的,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上了一个比你更有钱的人。” 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有道理,然后看向小姑娘目光就明显有些佩服了。 第1559章 托美人的福 并且他们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个高深莫测的人外之人。 “更有钱?”美人冷笑,鄙夷的目光将风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的是你自己这穷酸样么?” “人不可貌相。”风铃坦然平静,面上没有半点被看低的恼怒,“我只是不喜欢把黄金白银穿在身上而已。” 相比较这位美人的骄横鄙视,以及恶意和鄙夷全写在脸上的肤浅,干净质朴的小姑娘显然要从容淡定得多,让人看着,就越发觉得这位美人美则美矣,这份修养却委实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 而且小姑娘的话说中了在场很多普通人的心声,是啊,有钱又怎样?有钱就能不讲道理,有钱就能把别人的尊严都踩在脚底? 感受到来自周遭的异样眼神,美人脸色更黑一层,而风铃那句“不喜欢把黄金白银都穿在身上”无疑就是在意有所指。 今天是嫁去桐镇之后的第一次回来,为了不掉面子,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一不是值钱的货,辛老爷虽然这些天未曾踏进她的房里,但是在吃穿用度上也并未亏待了她,进门第一次就让人给她准备了充足的金银首饰。 所以今天,她才能好好扬武扬威一番,未曾想,竟遇上了一个难缠的野丫头。 “你废话太多了。”扬了扬下巴,她冷冷地道,“我出两万两,你没钱的话就把耳坠让出来,有钱现在就可以付钱离开。” 两百两的耳坠最后被抬到了两万两,珠宝楼老板还能淡定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就像这件事跟他完全无关一样,让人不佩服都难。 可其他人就没他这么好的定力了,闻言纷纷咋舌。 这个美人长得是挺好看,但脑子绝对有坑。 风铃也这么想,这个刚成为辛老爷第十八房小妾的美人脑子绝对有坑,花这么多钱只为争这一口气? 她这么败家,辛老爷知道么? 按理说她其实应该很高兴,并且很大方地成全对方的脑残,让她当了这个冤大头,不过风铃转过头,看了看小小的盒子里那对躺在绒布上的耳坠,冰蓝色,款式小巧精致,格外漂亮,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最重要的是,这是她要戴着去给她家师父看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割爱? 于是她叹了口气,盖上了盒子,抬眼看向老板,“老板,你今天赚到了。” 珠宝楼老板从容一笑:“托姑娘的福。” 众人听到这里,都以为小姑娘打算放弃了,毕竟除了争一口气,谁也不会真花几万两银子去买一件只值几百两的首饰——哦,这个浑身镶金带银的美人除外。 但是风铃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了众人意料意外。 “三万两,这个耳坠是我的了。”风铃淡淡道,“老板不必客气,应该是托这位美人的福。” 说着,她将小小的珠宝盒拿在手里,朝彻底僵住的美人看去,“美人姐姐,承让。” 美人脸色气得几乎扭曲,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第1560章 打肿脸充胖子 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吗? 并没有。 美人几乎气得失控,死死掐着掌心好一会儿,才慢慢冷静了下来,语气一字一顿:“三万两?本夫人倒想看看,你是否真的能拿得出这笔银子。” 话音落下,围观众人的关注点瞬间被转移了。 是啊,虽然小姑娘看起来赢了一筹,但三万两银子可着实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一般富贵之家,要拿出这么庞大的银子来买这对并不特别昂贵的耳坠,也足以造成一起轰动吧? 小姑娘别是打肿脸充胖子才行。 “那个,咳,小姑娘,在下觉得花三万两银子买一件首饰,当真是不怎么值得。”人群中一个年轻的男子好心建议,“这个珠宝楼里还有其他漂亮的首饰,价格都很平民化,你可以挑选其他的,不一定非得这件是不是?” “是啊,这位美人既然喜欢,就让给她嘛,两万两银子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个什么事儿,但是小姑娘你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这二人到底谁有钱,但只是看两人的穿着打扮,美人自然是舍得花钱也花得起钱的,而小姑娘穿着低调,看起来更像个小家碧玉,就算有钱也没必要这么浪费。 围观的众人心里的想法其实都差不多,小姑娘就算真的喜欢这件首饰,大不了改天再预定一个就是,何必争在今天?冤大头让这位趾高气昂的美人来当就行,既然人家有钱要挥霍,那就成全她。 而风铃此时心里却在想,浔州是凤九州的地盘,这位美人也姓凤,跟凤九州肯定有着脱不开的关系,然而这里这么多围观的人,居然都无人认识她? 没有给辛老爷为妾之前,她从未出过门? 还是说,凤九州的势力当真不在这里?但这里已经是浔州城最喧闹的地方了,如果凤九州大本营不在这里,又该在何处? “你愣着干什么?”美人冷声鄙视道,“不会是拿不出银子吧?” 风铃回过神,淡淡看了她一眼,“我只是在想,美人姐姐等会儿别气疯了才好。” 说着,也不管凤婉什么表情,径自转身朝众人道:“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众人让出一条道。 “你干什么?”凤婉眯眼,“打算跑路?哪有那么容易——” “两位大哥,你们进来一下。”风铃站在珠宝楼门口,朝楼外不远处的两个人招手。 两个寻常衣着打扮的青年,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上下,原本是奉命负责保护风铃安全的,此时听到风铃的召唤,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铃儿姑娘。” 周大人说了,必须小心保护好这位姑娘的安全,还要伺候好她,不管她提出任何要求都必须满足,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了她。 “那个……咳,我买了一件首饰,需要银子,你们去跟周叔叔禀报一声。”风铃有些难为情,悄悄地朝二人竖起了三个手指头,“有人跟我抬价,害得我不得不花三万两买了这口气,两位大哥……” 第1561章 美人姐姐叫凤婉 两人顿时听明白了,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铃儿姑娘放心,这点小事包在我们身上。” 说完,其中一人立刻就回去取银子了。 三万两虽然数目不小,但是对于他们家主上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况且这位铃儿姑娘是主上的贵客,周大人千交代万嘱咐不管她有任何要求,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情就必须满足。 所以三万两真的不算什么,花三万两让小姑娘满意,让小姑娘的师父欠他们主上人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风铃走了回来,很礼貌地朝老板道:“老板请稍等一下,我今天出门没带这么多钱,他们回去帮我取银子了。” 众人闻言倒也没觉得意外,毕竟这句话是实话,谁没事出门逛一下街会带这么钱在身上? 但是回去取银子……小姑娘看来的确是个真人不露相的,身份应该也非富即贵吧? 围观的人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美人,各自转头看珠宝去了,热闹看起来已经结束,谁胜谁败一目了然,但是很多人心里都清楚,这件事不一定到此就真的结束了。 这位出身高贵,长得又美丽明艳的少夫人受了这么个气,会善罢甘休? “老板,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珠宝楼老板点了点头,命人取来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珠宝盒子,神色淡定地给这位一鸣惊人的小姑娘包好了首饰。 美人冷冷地僵立在一旁,美目里泛着冰冷的怒火,视线一刻也不离开风铃——若眼光也可以杀人,这会儿风铃大概已经死了不下百次了。 但是风铃小姑娘就像根本感觉不到那道吃人的目光一样,闲适地站在一旁,安静地注视着老板手里那个漂亮的珠宝盒子,暗道,三万两果然也不是白花的,这位老板手里的盒子绝对比那对二百两的耳坠值钱。 “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响起美人冰冷蚀骨的声音,风铃转头,有些讶异地看着她:“美人姐姐是在问我吗?” “谁是你姐姐?”美人鄙视了她一眼,随即道,“别乱攀关系,告诉我你的名字。” “哦,我叫风铃。”风铃说着,突然笑眯眯地看着她,“姐姐叫什么名字?” 美人不屑:“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但是我已经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了啊。”风铃语气娇俏,弯着嘴角,一脸无辜的模样,“姐姐闺名叫凤婉,对不对?” 美人正要讽刺她一句笑话,她这个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然而还没来得及嘲笑,风铃的下一句话却让她一呆。 然后,脸色骤然变得森然,眼底猝了冰针一般尖锐,“你是谁?” 话落,手指微动。 “铃儿姑娘,银票取来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肃杀气氛,听到这个声音的凤婉惊诧地转头,“周延?” 刚走进来的青年听到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地转头间,也是一惊:“小姐?” 第1562章 美人别气疯了才好 风铃无声地抽了一下嘴角。 看吧,好戏就要上场了,她刚才就说美人别气疯了才好,气疯了可没人心疼她,就算是美人也一样。 ……什么情况? 尚未离开的人瞬间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惊现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又开始竖起耳朵,关注着这里的戏剧转折。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凤婉显然完全没有料到自己居然在这里看到熟人,而且这个人还是…… 想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缓缓眯眼,脸色明显难看了一些,目光冷冷地看了风铃一眼,然后质问般朝周延道:“你送银票过来的?” 周延从诧异中回过神,点头:“是的,小姐。” 话落,有些不解地道:“小姐现在不是应该在桐镇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凤婉没心思理会她的问题,而是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送银票给这个贱丫头?” 方才还是野丫头,这会儿就变成贱丫头了,风铃觉得有些无语,美人的涵养似乎不太好呀,平时真应该多看看《女德》《女戒》。 贱丫头? 周延一惊,“小姐,风铃姑娘是主——” “你为什么给她送银票?她是你的什么人?”凤婉森冷地质问,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怀疑,“周延,你最好老实交代跟她什么关系?取三万两银票过来给这个贱丫头买一件首饰,眼睛都不眨一下,你长能耐了啊?父亲知道这件事么?应该是不知道吧?你胆子可真是肥了——” “小姐!”周延蓦地扬高了声音,语气凌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风铃姑娘是主上请来的贵客,请小姐说话留神!” 话音落下,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凤婉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死死地盯着周延,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贵客? 她爹请来的贵客?就这个没一点教养的黄毛丫头?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那个……”风铃轻咳了一声,很有礼貌地道,“周大哥,可以先帮我把钱付了吗?我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想先回去,这位小姐既然是你的熟人,你们待会儿再叙旧,可以吗?” 周延脸色一瞬间缓和了下来,“当然可以,铃儿姑娘稍等。” 说着,把取来的银票交给了老板,“老板,这个请过目一下——” “不许帮她付!”凤婉尖声命令,“周延,你敢帮她付钱试试!信不信我马上告诉父亲,让他杀了你!” 话音落下,珠宝楼里气氛骤然一凛。 这位美人才是来历不简单的人,口中说出威胁之语如此自然,像是杀人一事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即便是高官富人,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目张胆地威胁着要杀人吧? 她是什么人?她的父亲又是什么人? 而这个叫做风铃的姑娘,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一时之间,众人心头都生出了些许畏忌,以及对这个女子漠视人命的厌恶和愤怒。 第1563章 三万两,买一个面子 周延虽然是奉了周文柏的命令来保护风铃,但身份显然并不是个护卫那么简单,从他跟凤婉说话时的语气就能听得出来,虽然恭敬,但并不畏惧。 凤婉的威胁对他来说也似乎完全没有影响,把银票交给了珠宝楼老板,他淡淡道:“钱付完了,东西可以让风铃姑娘拿走了吗?” 老板点了点头,玩味地朝风铃看了一眼。 风铃唇角微挑,回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拿着自己的战利品,心情甚好地转身离开了,徒留在原地气得脸色铁青的凤婉。 “你个蠢货!”她指着周延的鼻子,美丽的脸庞上布满冰霜之色,“那个耳坠只值两百两,你居然花了三万两……” 居然花了三万两……花了三万两,给一个贱丫头买了面子! 对,就是买了面子。 而自己…… 凤婉心肝脾肺都要炸了,自己才是真的蠢,一个两百两的耳坠生生被她抬到了两万两,那个贱丫头眼都不眨一下抬了三万,原本还真以为她是个大富大贵之家出来的,结果……结果居然花的是她父亲的银子! 凤婉算是真正的面子里子都没了,还平白添了一肚子气。 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如此憋屈过?凤婉简直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蠢货。 “小姐怎么回来了?”周延暂时没时间跟她解释,并且也注意到了周遭一些人异样的眼神,心里明白自己拿银票来此之前,她跟风铃之间应该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想到小姐的性格,周延有些头疼,“小姐先跟属下回去吧,这里说话不方便。” 凤婉已经气得什么都不想说了,愤愤地转身走出了珠宝楼。 …… 风铃今儿个却是既赚到了面子也赚到了里子,心情愉悦地回到了府里,直接去了师父的房里。 “师父。”她脆生生开口,“徒儿有件趣事要说给师父听。” 倚在矮榻上看书的师父听到她说话,漫不经心地瞥过来一眼,“什么趣事?” “咳,徒儿把昨天定的耳坠买来了。”风铃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把漂亮的首饰盒子放在面前的几案上,“师父猜猜多少钱?” “你昨天不是说了二百两银子,还要为师猜什么?”师父语气淡淡,抬眼注视着她明显有些兴奋的表情,眸心闪过一道深思,“你说的趣事是什么?” 风铃笑嘻嘻地道:“先保密一下。” 说着,她打开了盒子,把里面的耳坠露了出来,“师父,好不好看?” 师父垂眸瞥了一眼,“不错。” “师父也觉得这个很漂亮是不是?”风铃顿时笑开了花,小心地把耳坠取了出来,身子前倾,直接趴在了几案上,把耳朵凑到了师父面前,然后将耳坠递给了师父,“师父帮我戴上。” 师父:“……” 沉默地看了看几乎趴到了自己身上的姑娘,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耳坠,师父安静了好一会儿,不发一语,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师父?”风铃催促,“帮我戴上。” 第1564章 趣事 女孩小巧的耳朵洁白粉嫩,此时就静静地伸在自己眼前,兴致勃勃地等着他给她戴上耳坠。 但即便没有成过亲,他也知道这样亲密的动作应该是丈夫来做的…… “师父?” 女孩催促的声音听着天真没有心机,似乎根本没想那么多,但事实上,却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像个狡诈的小狐狸一样。 眼底划过一丝异样光芒,师父伸手从她手上接过耳坠,目光在她粉白的耳垂上定格了一瞬,然后才抬手取下了她耳朵上那只不起眼的耳环,把这只冰蓝色的耳坠戴了上去。 男人的动作并不温柔,但是这一刻,风铃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 她在紧张。 虽然表面上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那只大手温暖有力,骨节分明,只短暂的一刹接触,就仿佛能感受到这只手握剑时的从容,勒缰时的冷硬,指挥千军万马时的凛冽之气。 这个男人在她心里,永远是神祇一般高高在上的存在,可她自己都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居然能以这般闲适的方式相处。 她甚至希望,这样的时日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好了。” 淡淡的声音响起,风铃静了一瞬才缓缓转过头,将另外一只耳朵对着他,小声道:“师父,还有这边。” 师父没说话,沉默地把另外一只耳坠也给她戴了上去。 风铃回身坐好,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垂上的耳坠,抬眼,有些期待地道:“师父,好看么?” 师父抬头瞥了她的耳朵一眼,淡淡嗯了一声,“还不错。” 风铃耳根子微微泛红,霎时心花怒放,虽不想表现得明显,但嘴角还是忍不住泄露了一丝喜悦。 师父重新拿起了书,目光掠过几案上的那个首饰盒子,微默片刻,“这个玳瑁的首饰盒比你的耳坠值钱。” 风铃愣了一下,随即垂眼朝那个精致名贵的首饰盒看去,“值钱也没什么用,我又不能把它戴在耳朵上。” 师父倚在榻上不置可否,“你方才要说什么趣事?” “师父先猜一下,我这个耳坠花了多少钱?”风铃的笑容有些古怪,似乎还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不过刚说完,她就反应了过来,“哦,徒儿方才问过了,师父说二百两是吧?嘻嘻错了,昨天老板说二百两,今天涨价了。” 昨天说好的价格,今天却涨了? 师父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唇畔的笑容,淡淡道:“涨了多少?” 风铃竖起了三个手指头。 “三百两?” “不是。”风铃摇头,红唇里悠悠吐出两个字,“三万。” 师父皱眉,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发生了何事?” “徒儿今天遇到了那个美人……”风铃说着,解释,“就是那天嫁给辛老爷做十八房小妾的美人,名字叫凤婉。” 师父沉默。 “徒儿付钱的时候,她刚好也出现在那间珠宝楼里,然后看上了徒儿的这对耳坠,非要我让给她。” 第1565章 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风铃把在珠宝楼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一副得意洋洋的口吻道:“她自己只怕都没想到,她抬价抬到最后,我花的全是她家的钱吧?还有那个珠宝楼的老板今天也是赚翻了了,二百两的首饰买了三万两天价,他只怕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这会儿那个凤婉只怕都要气得吐血了,偏偏还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不管她跟凤九州是什么关系,凤九州都不会允许她得罪师父和她。 师父看了她片刻,沉默地端起自己手边的茶盏,缓缓轻啜了一口,没有说话。 风铃皱了眉头,奇怪地道:“师父,珠宝楼里的老板和那些围观的人如此之多,可看他们的反应,似乎没有一个人认识凤姑娘,” 没有人认识凤婉,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在成为桐镇辛老爷的小妾之前,她从未抛头露面过,所以这里的人不认识她,第二个原因就是,凤九州的势力根本不在这里。 然而,凤九州既然敢有肖想复国的野心,那么他手里所拥有的势力肯定不小,可浔州城统共也就这么大,若他的势力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 所以,应该不是他的势力不在这里,而是整个浔州城所有明处的地方都不可能有他的势力——他的势力若敢放到明处,也不可能瞒着轩辕皇族这么多年。 想复国,想谋夺江山,他手里必须有足够的银子,足够的兵马,足够的粮草和兵器铠甲,以及足够的战马。 但凡有异心者,或许只要手里有点兵力就足够使野心膨胀,可凤氏传承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却绝对比谁都明白,复国打江山不可能仅仅拥有军队就成。 没有足够的金钱来支撑,他不可能有底气掀起战乱——而桐镇辛老爷的手里,不但握有泼天的财富,还掌握着一些铁矿和冶炼之术。 所以凤九州才不惜让凤婉这个美人出马,而即便是现在他们的计划已被师父破坏,凤九州也不可能放弃辛老爷这个大财主。 当然,这些话师徒二人只是在心里想想,嘴上却都没有说出来,虽然他们知道那些高手也并不敢轻易靠近这里,但很多话他们心知肚明就行。 安静了一会儿,师父目光回到了手里的书上,却漫不经心地开口:“之前在桐镇,我们不知道凤姑娘的身份倒是没什么,如今你身在人家的地盘上,却在明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不知退让,与人争强好胜,花人家的银子气人家的姑娘,为师寻常时候就是这么教你的?” 声音淡淡,语气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威严气息。 风铃闻言,不由自主地撅了下嘴,声音软软地道:“徒儿知错了嘛。” “知错了就去外面跪着。” 跪着? 风铃表情僵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良久才怔怔道:“师父从没有罚我跪过……” “所以才惯得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师父声音淡漠,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出去。” 第1566章 道歉 风铃委委屈屈地去了外面,在师父屋外廊下跪着,小脸上尽是落寞之色。 这个时辰离午膳时间已经不远了,太阳照在头顶很舒服,但是风铃很郁闷,而且这样的郁闷完全写在了脸上。 凤九州和周文柏带着凤婉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不由暗吃一惊。 “铃儿姑娘!”周文柏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跟前,诧异地道,“铃儿姑娘怎么跪这里了?” 风铃抬头,看着他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慢慢走到跟前的凤九州和凤婉,轻哼了一声,闷闷地道:“被师父罚了。” 周文柏诧异:“先生为什么罚你?” 风铃抬手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耳坠,又恨恨地瞪了一眼凤婉,没说话。 周文柏见状,当即反应过来是为了何事。 小姑娘毕竟是小姑娘,而且风铃还是山林里长大的姑娘,单纯天真之余难免还带着几分小孩子心性。 她在珠宝楼里看见凤婉第一眼应该就认出了她,却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凤婉吃了亏受了气,抬价抬了半天最后却发现让自己亲爹成了冤大头,于是乎气得失去理智。 风铃争得了耳坠,赢得了面子,还成功摆了凤婉一道,心里不定怎么爽呢,回来之后自然迫不及待地要跟她的师父炫耀一番,却不想自己师父是个讲理的,于是乎就悲催地被罚了。 想到这里,周文柏不由抬头看了凤九州一眼。 凤婉原本也是一脸不高兴的神色,此时见到风铃被罚,心里暗爽,不过她已经知道风铃不能得罪,所以面上倒是没流露出多少幸灾乐祸的神色。 而凤九州则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有些歉然地道:“是小女不懂事,牵累了铃儿姑娘,姑娘先起来吧。” 风铃摇头,小声道:“没有师父发话,我不敢。” “这……”凤九州笑了笑,“铃儿姑娘倒是听师父的话,既然如此,婉儿,你进去跟师父求个情,这件事原本就是你不对,铃儿姑娘也是受了你的牵连。” 凤婉心里也觉得委屈极了,这些年她活得顺风顺水,虽然以前不常出门,但父亲手下的人哪个不对她恭恭敬敬,什么时候对一个山林女子低声下气过? 可这回…… 在珠宝楼里被这个山野着实戏弄了一番,受了一肚子气还没消呢,又得知自己在辛府的失利也是因为这对师徒二人多事,心中如何不恼? 这会儿让她去求情? 她恨不得这个贱丫头跪死在这里才好。 “婉儿。”凤九州见她站着不动,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三分,“为父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凤婉脸色微变,再不敢迟疑,低头应了句,“女儿知道了。” 说着,就不情不愿地往屋子里走去。 凤九州和周文柏也跟着走了进去。 “先生。”凤婉走到屋子里,看着倚在矮榻上看书的男子,目光微怔,“婉儿是来为方才在珠宝楼里的事情道歉的,今日是婉儿不好,请先生莫要再罚铃儿妹妹。” 第1567章 求情 眼前的男子虽然容貌看起来并不出色,然而此时倚在那儿,却仿佛有一种岳峙渊渟般的泰然之感,以及一种不属于这尘世所有的宁静致远,让人忍不住为之吸引,情不自禁地想要探索,想对他了解更多…… “先生。”周文柏也适时开口,语气带着些许歉然,“两个小女子的口舌之争无伤大雅,先生不必太过苛责铃儿姑娘,况且今日铃儿姑娘并无过错,事情原委主上都已经知道,是婉儿小姐无理在先,还请先生能恕了铃儿姑娘。” “是啊,先生,此事的确是小女无理在先,珠宝楼里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凤九州无奈地叹了口气,“婉儿这丫头自小没了娘,这些年着实被我惯坏了,有些骄纵任性,也亏得今天是遇上了铃儿姑娘,若是犯到别人的手上,还不定吃多大的亏呢。” 先生放下了手里的书,看了凤婉一眼,转头拉开窗户,淡淡道:“既然风姑娘原谅你了,为师就不罚你了,但是你的首饰是用人家的三万两买的,把首饰还给风姑娘。” “别!”周文柏连忙劝阻,“先生说的这是哪里话?那是铃儿姑娘好不容易买下的,怎么能让出来?” 说着,他淡淡一笑:“不过女儿家的一件首饰罢了,婉儿小姐首饰很多,不缺一对耳坠,东西既然时铃儿姑娘先看上的,那自然就是属于铃儿姑娘的,先生不必感到难做。” 顿了一下,他微微苦笑:“说到三万两……那耳坠原本只值二百两,铃儿姑娘自己也买得起,最后弄出如此天价,还不是婉儿自己折腾出来的?跟铃儿姑娘无关。” 凤婉站在一旁没说话,目光却似有若无地看向眼前的这位风先生,脑子里闪过父亲和周文柏的对话。 在得知自己在珠宝楼里发生的事情之后,父亲先是勃然大怒,后来周文柏却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凤九州愣住,“文柏此话怎讲?” “不管谁得罪了谁,也不管事情最初由谁而起,最后风铃花了三万两银子买了一对耳坠却是事实。”周文柏说着,微微一笑,“而这个三万两银子,却是主上的。” 凤九州也不是愚钝之人,闻此言,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颔首淡笑:“是啊,风铃花了三万两银子是事实,不管事情起因经过如何,她的师父都不得不欠下这个人情。” 欠了人情,还怕他不心甘情愿帮着自己出谋划策? 话落,他看向凤婉,“这件事你也算间接立了功,为父就不责备你什么了,但是风铃师徒那里,你需要跟为父一道过去道个歉。” 凤婉不想道歉都不行,在小事上父亲一向都能纵容着他,但涉及到大事,父亲可容不得她有丝毫的拂逆。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能让父亲和周文柏都如此小心对待,可见这对师徒在父亲这里当真是很重要的贵客。 第1568章 投错了胎 虽然性子的确有些骄横任性,但凤婉却也不是个不知大局的人,只要心中知道此人的分量,那么别说道歉,就算让她给那个贱丫头跪下,她也不会做不到。 所以凤婉一直觉得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只是投错了胎生成了女子,不过女子也没什么不好,轩辕皇族新即位的女皇不也是个女儿之身? 父亲没有儿子,以后若大业得成,自己就是他膝下唯一可传承的血脉,就算是女儿身又有人敢说什么? “师父,铃儿给您泡茶好不好?” 女子温顺中带着些许讨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凤婉回过神,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走进屋子里来的女子。 半个时辰前在珠宝楼里满脸不服的女子,此时望着自己的师父时却是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目光中的温顺和期待如此明显,就像一个害怕被人丢弃的小兽。 不,凤婉眉心皱了皱,不是害怕被丢弃,而是一种习惯性的依赖和服从,以及近乎于仰慕的眼神。 心里蓦地生出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凤婉觉得这个女子的眼神让她不喜,而因为这一点不喜,她强迫自己笑着开口:“府里有很多手艺不错的侍女,哪里需要劳驾风姑娘亲自动手?我这就是让她们泡壶茶送过来。” 风铃闻言,沉默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午饭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婉儿,你去让人准备吧。”凤九州开口吩咐,“让人在花园的凉亭里备下一份,你跟铃儿姑娘去花园里吃饭,为父跟你的周叔叔还有先生在这里谈些事情,你们女儿家在一起应该也有话要聊。” 谁跟她有话要聊? 凤婉和风铃心里同时划过这个想法,不以为然地在心里反驳了凤九州的话,不过两个人也都是聪明的,知道此时应该沉默是金。 下人备好了午饭,凤婉和风铃一起到花园凉亭中坐了下来,凤婉抬眼看向对面的女子:“你叫风铃?” 风铃点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今天在珠宝楼里,你明明认识我,为什么却装作不认识?” 风铃撇嘴:“谁让你一上来就要抢我的耳坠?” 凤婉噎了一下,随即不屑地看了一眼她的耳垂,冷嗤:“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丫头,这样的耳坠和项链本姑娘不知有多少,件件价值连城。今天本姑娘看上了你的耳坠,你应该觉得荣幸才是。” “这样的荣幸我还是不要为好。”风铃道,“而且凤姑娘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既不是天上的王母娘娘,也不是人间的皇后,你要抢我的东西,我还要觉得荣幸?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凤婉闻言脸色一僵,冷冷瞪了她一眼:“因为我看上了你的东西,证明你有眼光,这句话你听不懂?” 风铃不想再提起这件已经过去的事情,这件事原本她就是故意的,除了想整一整这个刁蛮的大小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现下的结果——他们欠了对方一个三万两银子的人情。 第1569章 算你狠 不管这位骄横刁蛮的凤大小姐是真的心有不甘,还是想在这里套她的话,她都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 转头看了一眼环侍在周围的侍女,她微微蹙眉:“你让她们退下,这么多人待在这里,吃饭都吃得不自在。” 凤婉闻言,眼里顿时流露出鄙视的神色:“有这么多人伺候你,你还不知足?果然是个山野丫头。”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用你一遍遍提醒。”风铃有些不高兴地瞪着她,“你要是继续以这种嘲弄的语气说话,我就去告诉凤伯伯。” “你——”凤婉咬牙,恨恨地嗤道:“告状算什么本事?” “告状不算什么本事,但是你仗着自己出身尊贵就一个劲地来讽刺我,就是有本事了?”风铃眉头微皱,从善如客地反击,“我也不用告状的,因为如果住在这里不舒服,我就可以央求师父带我离开这里,师父一向疼我,一定会顺着我的意思。” 凤婉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手里的茶盏不自觉地握紧,她冷冷看了一眼眼前这个自在吃饭的女子,半晌才道:“算你狠。” 说着,轻轻挥手:“都退下。” “是,大小姐。” “告状不行,就来威胁这一套,别忘了你还用了我爹三万两银子。”凤婉敛了眼底冷色,声音却依旧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难不成你有本事还这三万两?” “谁用了你爹三万两?”风铃皱眉,“你方才没听周叔叔说么?这件事都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否则我只需要二百两就能把这对耳坠买下。” 凤婉噎了一下,随即冷哼:“二百两对你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吧?”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风铃道,“你以为我跟师父这些年避居世外,就真的没有一点私房钱?未免太小看人。” 凤婉沉默了下来。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她淡淡道:“说起你师父,那日在桐镇是你们告诉辛老爷,美人有毒?” 提到那日的事情,风铃似乎有些心虚,讪讪地道:“是又怎样?” “你们怎么看出来的?”凤婉关心的是这个,也想了解一下师父的本事。 对于成为辛老爷第十八房小妾之后的事情她原本也很郁闷,外面传言辛老爷对她宠爱有加,进府之后无需拜见正妻,也不必奉茶,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府邸,好像什么都顺着她,然而只有凤婉自己知道,辛老爷根本从未踏进过她的房里一步。 对于计划未能实施,她原本的确很不高兴,也想不通辛老爷怎么会突然间对她如此疏离冷漠,千方百计打探也探不到任何口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任她使出浑身解数,辛老爷也不为所动。 所以不得已,她才想着回来跟父亲商量,却没想到事情的原因竟是如此简单。 美人有毒,短短的四个字就阻断了辛老爷踏进她房门的可能,凤婉从未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过此时,她却无比庆幸辛老爷对自己的冷淡。 第1570章 你喜欢你的师父? “师父是个很厉害的人。”风铃一脸崇拜,说完随即淡下了声音,“至于师父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知道?师父掐指一算,就能算出美人是不是有毒了。” 凤婉脸色青了青,真恨不得把手里的茶泼到对方脸上去。 看在先生的面子上…… 银牙暗咬,凤婉心头冷笑,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暂时不与她计较,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一个讨人厌的山野丫头,弄死她简直比捏死一直蚂蚁还简单。 压下心头怒火,她淡淡道:“你跟在先生身边多久了?” “干嘛?”风铃一脸戒备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而已,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凤婉冷笑,“连聊天都不会,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 “没见过世面?”风铃也学着她冷笑,“我这些年跟着师父见的世面可多了,不过像你这样肤浅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她肤浅? 凤婉额头青筋跳了一下,努力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咬牙微笑着,“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都去过哪些地方?” “不能。”风铃很干脆地道,“那些都是我跟师父之间的秘密,外人无权分享。” 好一个外人无权分享。 凤婉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几乎恨不得立即动手掐死她。 “先生还没有妻子吧?”她道,“等他以后成亲娶了妻子,你这个徒弟就得哪儿凉快滚哪儿去了,这会儿得意什么?” “成亲娶妻?”风铃眉头皱起,像是在看白痴一样看着凤婉,“你见过几个真正的大隐之士娶妻的?我家师父是要修道成仙的,怎么可能会娶妻成亲?凤姑娘,你真是无知。” 不会娶妻? 凤婉愣了一下,连风铃骂她无知都顾不上生气了,心里只想着风铃说的那句话,修道成仙…… 原来先生是要修道成仙的,可这世上修道之人虽不少,有几个是真的能修成神仙的? 反正凤婉是没见过,而且以前那些传闻在她看来也只是传闻而已,毕竟凡人只是凡人,吃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岂能说成仙就成仙了? 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先生,居然对修道成仙这般执着,倒是没看出来。 “风铃,你是不是喜欢你师父?” 风铃正要低头吃菜,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她,慢慢咀嚼了嘴里的食物,等咽下去之后才缓缓道:“我的师父我当然喜欢。” “我说的不是徒弟对师父的喜欢,而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凤婉冷笑,“别不承认,你看着先生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风铃沉默地盯着她,目光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师徒不可恋。”凤婉一字一顿,“道德伦常你敢说你不知道?如果你不想陷先生于不义,最好别让他知道你的感情,否则你们都将万劫不复。” 风铃沉默了良久,才冷冷道:“师父不会知道,但是我跟师父之间的事情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置喙。” 第1571章 浔州之地,卧虎藏龙 说完,她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凤姑娘最好别出去乱说话,也别去我师父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否则我随时有办法让师父离开这里。” 此言一出,凤婉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都在筹谋什么大事,但我知道,你们需要我师父。”风铃似乎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语气淡得能听得出她对凤婉的厌恶,“我师父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所以你们有求于他,而且我可以毫不介意地告诉你,师徒很疼我,我自小跟师父相依为命,师徒最疼的人就是我,如果你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么我告诉你,最后的结果一定不是你想看到的。” “既然你们的感情这么稳固,你还怕我挑拨么?”凤婉嗤笑,仿佛看出了风铃心底的不安。 “错了。”风铃抬眼看着她,认真地道,“我不想让你去挑拨,不是担心我们的感情受到影响,而是不想师父困扰为难,因为不管发生任何事情,甚至即便我做了错事,师父最多罚我一顿,也绝不可能不要我,所以如果你想破坏我们的感情,最后一定是失败的。” 凤婉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自小相依为命…… 若真是如此,这感情倒也真的深厚,不过先生那般高洁淡泊的男子,不可能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孩子动心吧?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要修道修成仙,只要能确定他不会对这个野丫头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感情,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 “这些日子风某冷静地想了一下,觉得先生说的话很有道理。” 凤九州在先生对面的矮榻上坐了下来,周文柏给他们都斟了茶水,然后便拉了张椅子过来,在凤九州身边不远处坐下。 “以我现在的势力,要推翻轩辕皇室的确有些难,但我已经没了退路。”凤九州端起茶盏,目光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先生,“所以凤某真诚地请先生指点迷津。” 先生沉默了片刻:“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制造一场战争。”凤九州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有力,“战乱之前,必须先有天灾人祸,如此战争才能光明正大,所以先生,我需要辛家的产业为支撑。” “辛家的产业?”先生皱眉,“你的意思是,你连支持战争的银两都没有?” “先生误会了,凤某并非这个意思。”凤九州道,“凤家传承至今,不可能连支撑一场战争的实力都没有,我现在所掌握的,说是一座金山也不为过,并不比皇族国库逊色多少,我需要的是辛家的铁矿和冶炼产业。” 辛家的铁矿和冶炼之术。 辛家的产业势力在浔州这一带做的很大,而这么大的产业绝不可能没有足够强硬的势力护航,而如今看来,辛家的势力是凤九州也轻易无法撼动的。 浔州…… 还真是一处藏龙卧虎的地方。 沉默了片刻,先生淡淡道:“经过我之前的提点,辛老爷已经知道凤姑娘的目的,对于凤家的防备只会更强。” 第1572章 铁矿和冶炼录 “所以需要先生出谋划策。”凤九州淡淡一笑,带着些许叹息和玩笑的意味,“况且凤婉的计划之所以失败,也都是先生的功劳。” 周文柏闻言,也轻笑着附和,“是啊,婉儿小姐早上是自己骑马回来的,在辛府待了近一个月,快磨光了耐性。” 先生闻言,倒是不以为意,只道:“如果当初能料到这一提点会彻底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我想我一定会保持沉默。” 凤九州和周文柏对视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先生后悔也是来不及了。”周文柏笑道,“待主上大业得成,定然把整座青云山送给先生当做修行之地,以后不会有任何人敢上山打扰先生。” 先生没说话,倚着矮榻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是不是?” 此言一出,凤九州站起身,周文柏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齐齐躬身一揖,“凤某真诚地感谢先生。” 先生敛眸,“不必如此,都坐吧。” 转头看向窗外秋色,先生淡淡道:“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战争,那么能否告诉我,你们的手里有多少兵马?” “三十万。”凤九州没有隐瞒,据实以告,“这些都是经过严格训练出来的精兵,作战能力很强,只要配上精良的兵器铠甲,打江山不在话下。” 三十万训练有素的精兵…… 浔州这么大点的地方,竟能悄然驻扎了三十万精兵而不被察觉? 轩辕皇族若如此大意,怎么可能做到三千年江山不动摇? 眼底划过一抹幽深的光芒,先生转过头来,“你们可知道朝廷有多少精兵强将?” “先生。”凤九州在他对面重新坐了下来,“朝廷的兵力很强,这一点我清楚,也明白在寻常情况下,就算最后能攻城略地直达天都城,也几乎不可能攻破固若金汤的皇城,然而凤某此时也不介意告诉先生,只要有一个名正言顺可以兴兵的借口,我并不担心攻破天都的问题——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在兵临天都城之前的这段时间,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先生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手下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缺兵器和盔甲。”凤九州道,“先生应该知道,跟战争有关的东西不能大规模交易,兵器,盔甲,还有战马,朝廷素来管控最严,一旦被发现就是谋反的大罪,所以不管是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大规模制造和交易。” “即便是产业涉及颇广的辛老爷,也不敢触犯了律法,辛家的铁矿每年所产的铁都需要报备官府,由官员上报给朝廷,私造兵器他们不敢,但辛老爷手里有一部冶炼录,我现在需要的就是辛家的铁矿和这本冶炼录。” 辛家有铁矿,但是不敢私自铸造兵器,凤九州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兵器,所以他想要的,从不是辛家的全部产业,而只是铁矿和冶炼之术而已。 第1573章 宣战的方式 “铁矿和冶炼录应该不难得到。”先生淡淡道,“但是得了铁矿和冶炼录,不代表就能铸造成兵器和盔甲。” “这一点先生不用担心。”周文柏道,“我们有地下兵器库,冶炉和冶炼师也都有,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先生抬眼看向凤九州,凤九州点了点头。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希望王爷不要介意。”先生淡淡道,“王爷当真是前朝凤氏的后裔?” 此言一出,周文柏和凤九州脸色同时微变,气氛骤然凝结。 “先生何出此言?”凤九州皱眉,“本王的身份还能有假?” “风某并不是怀疑王爷身份有假。”先生伸手端起茶盏,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风某只是觉得,凤氏后裔若能隐忍三千多年没被发现,撇开藏匿行踪的本事高超之外,也当真算是上苍庇佑了。” 凤九州和周文柏都没有说话,一时有些摸不清他这几乎是褒是贬。 “可以放出风声,就说凤氏真龙天子现身,将取南族轩辕氏而代之。” 什么? 凤九州愣住,周文柏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先生?” “轩辕氏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也该还江山于凤氏了。”先生语气始终波澜不惊,“虽传言只是传言,没有什么可信度,刚传开的时候世人听了大概只是一笑置之,觉得荒谬,但是当这个说法铺天盖地地席卷整个南族,让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时候,很多人心里就会开始生出质疑,会不自觉地思索这个传言的可能性。” 凤九州慢慢沉默了下来,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 “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而时间,会让习惯根深蒂固。”先生淡言,“让传言成为世人心里的一个习惯,等他们慢慢习惯并接受了传言的存在,那么计划的开始就算是成功了。” “但是先生,即便他们习惯了这个传言,只怕也没人会去相信,更不会有人愿意接受。”周文柏眉心微蹙,“南族风调雨顺,百姓如今也是安居乐业,真命天子将取轩辕氏而代之这句话若是出现在乱世,那么百姓定然会欢喜会充满期待,但是如今正值太平盛世,寻常的百姓享受惯了安逸,谁会期待新的真命天子?” 因为新的真命天子出现,即代表现有的皇朝要被推翻,这就意味着一场漫长的战争时期即将来临,天下将陷入大乱。 对于百姓难说,哪怕日子苦一些穷一些,他们也并绝不希望战争的来临,更何况,南族百姓的日子绝对称不上苦和穷。 享受惯了安逸的子民,会对战争产生一种未知的恐惧和抗拒。 “传言放出去,不是要他们接受,而只是跟他们打了一个隐晦的招呼而已。”先生道,“让天下人有个心理准备,也是让皇族明白你们已经在宣战。” 宣战。 真的要以这种方式宣战? 周文柏沉默,可若是不用这种方式,又该用哪种方式让朝廷明白凤氏皇族还有后裔存在? 第1574章 冒险 先生没有再说更多,凤九州和周文柏两人细细思索了很久,最终决定回去考虑看看。 他们心里明白先生说的是对的,但同时,这个决定也是极为冒险的。 弄得好,可以跟皇族光明正大的宣战,弄得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离开之后,先生一个人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喝了盏茶,起身走出了屋子。 “师父。”风铃迎面走上前来,关心地道,“师父吃午饭了没有?我让他们给师父准备些吃的。” 师父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凤姑娘回去了?” 风铃点头,“回去了。” 师父没再说话,沉默地望着远处,眸心划过一道莫名的情绪。 …… 凤九州和周文柏这一次离开,一直半个多月没再过来,凤婉也完全不见踪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已经归于平静。 风铃端着茶水进屋的时候,师父一如既往地窝在榻上看书,明媚的阳光从窗子外洒进来,照在身上,让他周身那种淡泊宁静的气息越发清晰,也让人感受得越发深刻蚀骨。 “师父。”风铃给他添了茶,温声开口,“师父都窝在屋子里半个月了,不觉得无聊吗?” “什么叫无聊?”师父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地道,“像你一样天天出去逛街花钱,今儿买首饰,明儿买衣服,就不觉得无聊?” “当然。”风铃理所当然地道,“徒儿逛街多有意思啊?师父这样当闷出病来了。” 师父不置可否。 “师父——” “先生。”一个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风铃的话,“主上请先生过去一趟。” 风铃看向师父。 师父自榻上站起身,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身上衣衫,淡淡道:“你要跟为师一起去吗?” 风铃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走吧。”师父举步往外走去,语气淡淡地提醒,“跟着为师去,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随意插嘴,也不许惹事。” 风铃乖巧点头:“徒儿知道。” 不插嘴,不惹事,只要负责用心把该记的东西记在脑子里即可。 聪明孝顺的风铃怎么会不听师父的话? 两人上了一辆外观低调朴素却封闭性很好的马车。 凤九州是个小心谨慎却又按耐不住性子的人,对于江山,他的野心太强也太急,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凤家的势力传到他的手里二十余载,他早已经等得不耐烦。 如果轩辕皇族继续传承两千年,那么凤家是否也还要隐名埋姓在这里龟缩两千年? 在凤九州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漫长的等待会让人彻底失去希望。 所以,他会选择孤注一掷。 风先生虽然是他亲自请下山的,并且他们师徒二人背景来历查不出任何可疑之处,然而他还是一边急切地想拉拢,一边却又忍不住防备着,所以师徒二人下山一个多月以来,凤九州虽亲自来过府里几次,真心诚意地请求先生出谋划策,却始终没敢让风先生接触自己的势力。 第1575章 谁的演技更精湛1 潜意识中,他们都是在相互试探,就如先生曾对南族天下局势的分析,断言凤九州没有任何胜算的言语,凤九州虽然怒然离去,然而无可否认,那样的言语反而更容易打消他们心里的疑虑。 风先生虽然没有亲耳听到,却也能想象得到两人回去之后,周文柏会如何劝说凤九州。 作为凤九州军师的周文柏无疑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如果风先生下山初始就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出谋划策,那反而更为可疑,一个大隐之士即便不贪恋红尘名利,不理会江山社稷,但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天下陷入战乱,甚至是自己亲手制造一场战争。 因此他心里有所抗拒才是正常,而直接剖析事实给凤九州知道,让他明白这条路有多难走,甚至他的目标根本没有达成的可能,凤九州一时不悦,但事后却会从周文柏口中听到让他安心的话。 诚然,忠言逆耳,可聪明的人都知道逆耳忠言才是出自真心的,若对方并非诚意,何必跟你讲这么多? 如果抱有其他目的,那么直接以锦囊妙计授之以换取信任,岂不是更容易? 所以凤九州怒气渐消之后,只会更相信先生的确是个大隐之士,虽然这样一个艰难的处境摆在眼前,让先生心里有了诸多不愿,甚至是被强迫意愿的不悦,但凤九州相信,只要自己以诚心待之,最终一定会让他甘心辅佐。 凤婉独自回来,跟风铃在珠宝楼起了一场冲突,让风铃花了三万两银子买了一件首饰,对于凤九州来说显然就是一个契机——彼时他还在想,究竟该用什么样的办法让先生不再犹豫,这个机会就来了。 果然,很多时候对付一个人,朝他自己下手远不如朝他身边的人下手,尤其是他身边的人还是个生性单纯烂漫的小姑娘。 小姑娘天性爱美,最好收买。 契机有了,不管有意无意,是巧合还是不得已,总之三万两银子买一个人情,先生不得不放弃了心底所有的犹疑和坚持。 出谋划策的第一步对于凤九州来说,无疑是有些冒险的,所以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跟周文柏回去商议了一番,这一商议就是半个多月,而先生这半个多月以来一直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里看书,除了一日三餐和洗漱沐浴之外,几乎看不到他走出房门。 看起来格外的闲适,跟以前在山上时一样,特别享受安静无争的日子。 凤九州和周文柏毫不怀疑,即便他们一年不去找他,他都可以安安静静地待在宅子里一年,绝不会主动地问起关于他们的任何事情。 这份定力,也当真只有大隐之士才有了。 可先生能从容淡定地悠闲度日,他们却不能,所以只等了半个月,在打消了心头所有的疑虑和防备之后,他们终于决定让先生真正参与到他们的大业之中。 参与进去了,以后想要脱身就真的没那么简单了。 第1576章 谁的演技更精湛2 凤九州和周文柏都以为自己很聪明,实则却是先生和风铃的演技更精湛,只是他们始终看不透也料不到而已。 凤婉回去了辛家。 正如先生和风铃后来判断的,既然凤九州的势力就在浔州,那么就算如何隐蔽,也始终离不了浔州城这个弹丸之地。 离开他们的住处,马车在繁华喧闹的街道上一直向北走到了尽头,转弯往西,又走到尽头,然后拐进了一条巷子。 巷子不算太窄,能容得下这辆马车通过。 窝在车里软榻上的风铃抬眼看向师父,心里也终于明白,自己在城里逛了这么多天却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的原因了。 不过想想也是,见不得光的势力自然要避开人群喧闹的地方,否则进进出出很容易被人察觉。 而逛集市则必定要去人群喧闹的地方,为了不引起怀疑,她不能故意往偏僻的地方走——既然如此,没有找到也就不奇怪了。 马车在巷子里走了很久,巷子似乎很深,深到仿佛没有尽头,一直走一直走,周遭听不到一点声音,安静地像是一座死城。 风铃突然觉得有些压抑,下意识地想伸手先开窗帘看一眼,然而手尚未伸出去,师父已淡淡开口:“闭上眼,睡觉。” 什么? 风铃愣住,目光看向自己的师父。 闭上眼,睡觉? 师父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以眼神告诉她,她没有听错。 于是风铃无声地点点头,真的靠着软榻闭上了眼。 师父看了她一眼,敛了眸子,良久没有说话。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风铃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马车走了很长的一条路,然后似乎开始一点点前倾慢行,她蓦然睁开眼,看向敛眸沉默的师父。 师父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依然是那般平静,但是此时的平静却又显得格外幽深莫测。 风铃本来有点不安,此时看着师父脸上的平静,心里突然间就安静下来了。 “师父,这个马车走的好奇怪。”风铃开口,嗓音脆生生的好听,“感觉好像是倾斜的……” “嗯。”师父淡淡嗯了一声,“你的感觉很对。” 风铃道:“马车现在是往哪儿走?” “说不清。”师父道,“你不必问太多。” 风铃闻言哦了一声,就没再问了,不过他们都心知肚明,按照马车走的这个方向和感觉,分明是正在往地底下走。 马蹄踩的是石阶,车轱辘一颠一颠的,只是坡度并不陡,而是从地面一点点延伸到地底,所以马车的速度还能勉强稳住,不会出现失控的状况。 这一路行来很安静,耳畔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而随着马车深入地底,走完了长长的石阶之后,终于到了平坦的地面,此时也才终于有隐约的声音钻入了耳膜。 一种森然紧绷的气息环绕在周遭,即使隔着厚重的马车幕帘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压抑的气息,而随着马车继续前行,钻入耳膜的声响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第1577章 谁的演技更精湛3 一种沉闷中带着低哑的轰隆声,就像是……机关轴滚动的声音。 风铃忍不住又朝她家师父看了一眼。 马车就在这时停了下来。 “先生。”周文柏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到了。” 师父淡淡嗯了一声,外面就有人掀开了车帘,师父朝风铃瞥了一眼,风铃起身先下,然后师父才跟着起身。 从马车上下来,风铃转头看了一眼四周,这一看之下几乎呆了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是什么地方?” 没人说话,周文柏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只是看了小姑娘一眼,没把她的问题放在心上。 师父也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四周,面上看不出任何特别的神色。 很大的一个校场,乌压压的精兵,一排有多少人尚且不知道,但是每十排精兵之间就有一道高墙隔开,一眼扫过去,整个校场被分为十六间,每一间校场上的士兵训练方式看起来都不一样。 但是气势相差无几,凤九州说他们是精兵,不为过。 站在马车停留的这个通道上,因为地势的高度,刚好可以把十六道高墙隔开的精兵队伍都看得清清楚楚。 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然而宸王从十几岁就在军营长大,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把军营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因此无需细算,只粗略的一眼扫过,就能判断出这里的精兵最多不会超过八万。 “这里是校场,先生觉得怎么样?” 先生转头看了一眼马车来时的方向,然后皱了皱眉,因为没看到来时该有的石阶,也没有看到任何出口。 风先生一向是淡泊安静的,便是连皱眉这样的表情也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因此此时即便只是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周文柏也没有错过,主动开口解释道:“这里的机关是由暗处的机关手负责开启,却是自动关闭,一旦机关关闭之后,就会看不到任何出口。” 先生闻言点头:“机关设计的不错。” “主上手下有一个机关高手,这里的机关都是他负责布置的。” “机关高手?”风铃一脸惊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师父,你会不会布置机关啊?” 师父淡淡道:“为师又不曾研究过这些,哪里懂得什么机关之术?” “但是师父精通阵法呀。”风铃皱皱鼻子,“所以徒儿觉得师父比他更厉害。” 周文柏笑道:“机关有机关的厉害之处,阵法有阵法的玄妙,不过先生确实是个厉害的人,铃儿姑娘说得很对。” 说着,抬手示意:“先生请。” 大隐之士精通奇门遁甲,本就不算什么奇怪的事,甚至在情理之中,所以风铃把这件事说出来,除了能增加师父莫测高深的修为之外,并无任何弊处。 周文柏也不会因此去怀疑什么,反而只会觉得高兴,因为师父不懂机关阵法,便代表这里的机关不会有泄露出去的风险——虽然他原本也没觉得先生会泄露什么,但不会泄露和无法泄露,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第1578章 谁的演技更精湛4 风先生的确是不懂得机关设计,可轩辕皇族的宸王却绝对是一个机关高手。 当然,这一点周文柏没必要知道。 三个人往一直往前走,风先生没有再过分的关注那些精兵,沿着地势偏高的青石板路走了一段,慢慢的远离了校场。 前面出现了一堵山石峭壁般嶙峋不齐的墙壁,一阵轰隆声起,墙壁上打开了一道门,周文柏示意先生先请。 先生从容走过,峭壁石门的后面又是一方完全不一样的天地。 身后的石门轰隆一声自动合闭。 风铃贴着石壁站着,抬眼间看向眼前一条长长的密道。 连接着密道的是一间间没有门的屋子,一座座燃烧的大铜炉,一个个挥汗如雨的铁匠,一声声尖锐震耳的打铁声。 一柄柄刀剑放在熔炉中烧得通红,取出来之后放在冷水中发出哧哧的声音,冒起一阵白烟,在匠人手里的铁锤下铸造成锋利的兵器额,或者打造不合格之后成为丢掉的废铁。 “先生。”凤九州迎面走了过来,笑容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先生觉得我这个冶炉如何?” 先生没有立即说话,目光扫过前面所有正在专注忙碌的铁匠,须臾,淡淡道:“这些铁匠打出来的兵器,质量如何?” “只有三成的能过。”说到这个,凤九州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如果能得到辛家的冶炼录,那么制造出来的兵器至少能有七成的合格。” 这其中巨大的差距让人无法不心动。 更何况,辛家的铁矿才是无价之宝。 凤九州转身,几人一起朝前走去,看着铁匠们大汗淋漓地铸造兵器,叮叮当当的声响震击着耳膜,视线中那些铸造好的兵器被放在一处,让风铃生平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野心的残酷。 野心,权势,高高在上的皇位,乱世之中的功成名就……是无数尸骨堆积出来的尊贵。 铁匠们挥汗如雨铸造出来的这些兵器,都是用来杀人的。 风铃仿佛看到了战场上一幕幕血流成河的画面,一具具倒下的尸体,以及那些尸体背后,家破人亡的惨烈心酸。 权势地位,尊贵身份,究竟有多重要? 重要到不惜一切代价,罔顾他人性命,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漠然视之的程度? 如今南族的江山昌盛,百姓安稳,君王贤明勤政——在这样一个和平富裕的时代中追逐权力,实现自己的野心,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有什么不同? 心里突如其来的生出了一种愤怒,风铃仿佛看到了,那个明明只是柔弱之身的女子坐在皇位上,努力地治理天下,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却偏有自私贪婪的野心之人在后面扯后腿。 甚至美其名曰,复国。 呵,复国? 只为一己之私,就要陷天下黎民于水火,就要使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更谈何做君王? “铃儿姑娘,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周文柏一转头,看见小姑娘有些失神的表情,奇怪地道。 第1579章 散布流言 风铃皱眉看着他,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迟疑地道:“师父,这些刀剑都是用来杀人的?” 此言一出,周遭气氛倏地有些凝滞。 凤九州和周文柏脸色皆变了一下,而师父的表情却很平静,只是伸手摸了摸风铃的头,淡淡道:“女孩子家不必知道得太多。” “但是师父,杀人是不好的事情。”风铃道,不自觉地拉着师父的袖子,“而且是触犯律法的,人们不常说杀人偿命么?这里这么多的刀剑,要杀多少人?师父,您以前不常教导徒儿要心存善念么?可心存善念的人怎么能随意杀人呢?师父……” “铃儿。”师父沉声开口,“很多事情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其中牵扯到很多其他方面的因素,等你以后长大了会明白的。” “可是徒儿已经长大了。”风铃眉头皱着,有些受伤地看着师父,“师父,您是不是变了?” “为师没变。”师父声音淡淡,依然还是那句话,“你以后会明白的。” 说完,也不再理会她眼底彷徨难过的神色,转头朝凤九州道:“凤某上次提出的建议,阁下觉得是否可行?” “可行。”凤九州目光从风铃脸上收了回来,“文柏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是先生,这个传言不能从浔州传开吧?” “自然是不能的。”先生说着,想了想,“祁阳城距此遥遥万里,且同样远离天都,可以先从那里开始。” 祁阳城? 凤九州转头看向周文柏,淡淡道:“文柏,祁阳城城主是谁?” “好像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男人。”周文柏想了想,“叫凌裳?” 凌裳? 凤九州却此人不是很了解,“他脾气如何?” “不好。”周文柏道,“可以说,在祁阳城那个地方,凌裳就是个土皇帝,嚣张跋扈,张扬放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并且行为有些乖张无忌,但他的部下却对他忠心耿耿。” 凤九州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对朝廷的态度如何?” “这个不得而知。”周文柏道,“不过这样脾性的男人,骨子里通常就带着不驯,而且祁阳城也是天高皇帝远,不管谁处在他那个位置,大概都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方霸主,谁还会服从朝廷的管制?” 凤九州沉默了片刻,抬眼道:“先生觉得选在祁阳城合适?”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先生淡道,“祁阳城距此甚远,有流言传出之后,不会立即让人联想到浔州这里,另外,既然那位凌城主的脾气如此骄横跋扈,倒是可以以此来试试他的反应。” 说到这里,他补充了一句:“如果他对这个传言不予理会,听之任之,最后流言的起源之地就变了祁阳,而凌裳的脾性摆在那里,皇帝会不会直接怀疑这些传言是他放出去的?会不会觉得他怀有异心?” 毕竟,一方之地突然窜起那样流言,一定是伴随着勃勃野心而来。 第1580章 现世安好,也要做到有备无患 凤九州觉得很有道理,并且这个方法简直妙极。 如果真命天子的流言在祁阳城飞起,而凌裳采取了听之任之不予理会的态度,那么最终这把火一定会直接烧到他的头上。 朝廷若是怀疑流言跟他有关,那么再参照他的脾性和以往的行事作风,只怕无需多少证据也必然会让人怀疑,凌裳就是那个野心勃勃的人。 自己的疆土上出现叛逆,皇帝会什么也不做么? 当然不可能。 派兵捉拿凌裳归案或者直接剿灭,都绝对会立即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以祁阳城的霸道,他手底下的士兵不可能坐以待毙。 所以,内乱不就自然而然地起来了? “但是如果凌裳对流言理会了呢?”凤九州道,“如果他下令彻查——” “就算彻查又如何?”先生漫不经心地道,“你派些可靠的高手过去,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待流言四起,就立即抽身而回,凌裳就算彻查也只能查到他自己地盘上的一些小人物——别忘了,流言传得最快的地方大多是茶肆酒楼,这里的常客都是一些平民百姓。” 凤九州沉默了一瞬,看向周文柏,“你觉得呢?” “我觉得先生说得有道理。”周文柏缓缓点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这件事不能用信鹰,只能派暗卫前往祁阳城一趟,这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月时间。” 凤九州道:“浪费一点时间倒是无所谓,横竖现在我们的兵器还不够,那边散步流言,这边最当务之急还要得到辛家的冶炼录以及辛家铁矿。” “主上说的对。”周文柏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一圈,“那此事……就这么办了?” 凤九州点头,先生没说话。 风铃也沉默得有些反常,周文柏正要开口劝说两句,却听先生道:“我跟风铃先回去,细节方面你们自己安排吧。” 周文柏和凤九州都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要回去先安抚徒儿的吧? 心念微转,凤九州目光落到风铃面上,淡笑道:“回去好好吃一顿,休息一下,别跟师父闹脾气。” 风铃没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转身在周文柏的带领下离开了冶炉,经过校场那边,校场上的士兵已经开始了例行的训练,气势威猛肃杀,让人胆战心惊。 看着眼前这些勇猛的精兵,再联想到方才铸造出来的刀剑,风铃小脸有些发白,“师父,那些刀剑……都是为这些将士准备的?” 凤九州和周文柏齐齐愣了一下,随即表情有些复杂地看向先生。 小姑娘如此单纯胆小,为何要把她带过来? 先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淡淡道:“他们手中握有兵器,也可以成为保家卫国的英雄。” “保家卫国的英雄?”风铃不解地蹙眉,“可是现世不正是一片安好么?” 师父似乎并不擅长欺骗小孩子,不由有些语塞,周文柏及时开口笑道:“现世安好,我们也应该做到有备无患。” 第1581章 小姑娘会坏事吗? 风铃跟着他的师父一起坐上了马车,随着一声声轰隆的机关门开启的声音响起,马车并未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而是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这座巨大的地下兵工厂。 “文柏,这个小姑娘会坏事儿吗?” “小姑娘很单纯,大概是没见过杀戮的。”周文柏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眉心微蹙,“不过也难怪,南族毕竟很多年没有过战争了,而且风铃跟在先生身边,所接触到的也都是善良正义的一面,所以对杀戮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 凤九州没说话,眼底神色有些复杂,或许他明白周文柏的话,常年跟着师父隐居世外的小姑娘的确没有接触到过多的阴暗和杀戮,之前他们去找先生,这个小姑娘不管有没有猜到他们所图谋的是什么,毕竟也没有亲眼见到过,而今亲眼看着森严的军队,犀利冰冷的刀剑,小姑娘心里受到些许冲击才是正常。 若一个柔弱的山林小姑娘面对这趟一幕还能无动于衷,或者当做好玩的趣事来对待,那么他们才应该担心了。 过了很久,他才淡淡开口:“风先生带她过来,用意是想让她习惯这样的场面?” “应该不是。”周文柏缓缓摇头,“先生看起来对这个徒弟疼爱得很,应该并不希望让她看到这些,今天或许只是巧合。” 巧合? 凤九州微默,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似乎的确是巧合,因为今天临时决定让先生过来也没有过多解释,先生大概也没有料到是来看这些的,否则不一定会让风铃跟过来。 这般想着,他淡淡点头:“希望小姑娘别坏事才好。” …… 回到住处之后,师父一言不发去了自己房里,风铃小脸还有些不好看,也跟着师父走进了屋子里。 “师父,他们囤了那么多的兵器,是不是准备要打仗了?” 师父在矮榻上坐了下来,抬手倒了杯茶,端起来放在唇边轻啜一口,才淡淡道:“已经跟你说了,小孩子家别问太多。” “但是师父,为什么……”风铃难过地看着他,“是不是因为徒儿花了他们三万两,所以师父不得不帮他们做事?” 师父没说话,缓缓啜饮着杯中茶水。 风铃小脸渐渐泛了白,喃喃道:“果真是因为我么?” “你不用多想,”师父放下茶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让他们准备些热水,你可以先洗个热水澡。” 风铃咬着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含祈求:“师父,我们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不能。”师父道,“为师已经说了,这件事你不用多想,该干什么干什么,当然,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这些,为师可以把你先送到别的地方去住一段时间,待这边事了,为师再去寻你。” “我不要!”风铃一把抓住师父的手,急切地摇头,“徒儿不要离开师父,师父别送我走!” 师父静静看了她片刻,温声开口:“去休息吧。” 第1582章 请先生出面 日子依然在表面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或许是因为计划已经开始,事情变得繁忙了一些,凤九州和周文柏不再经常过来此处,但师父和风铃二人却比谁都清楚,此处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人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凤九州。 风铃的彷徨不安,风铃对师父的祈求,师父要送走风铃却让这个依赖师父的徒弟惊慌失措,抵死不愿意离开。 风铃回来之后应有的态度,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无一件一句瞒过了凤九州和周文柏。 不过,这些都是在预料之中的,当听到师父说要送走风铃的时候,凤九州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些想法,但是听到下人禀报说风铃不愿意离开时,心底那点尚未成型的阴霾悄然散去。 他们师徒二人不管是谁,暂时都不能离开浔州,这是凤九州的底线。 哪怕风铃在浔州翻了天都无所谓,却唯独不能离开,因为离开就意味着风险,凤九州现在不能冒一点风险。 风铃花了好几日的时间才慢慢平复了低落的心情,这几日她都没有再出去逛街,每日就待在师父的房里,哪怕就只是发呆,她也想待在有师父的地方发呆,一回神的时候就能看见他,她会觉得心里无比的满足。 凤九州已经派人去了祁阳城,就如周文柏所说,就算是轻功最好的高手,一来一回也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中间出现一点意外,那么就将不止一个月。 而浔州这边,凤婉或许有了对付辛老爷的法子,关于如何得到辛家铁矿和冶炼录这件事,凤九州和周文柏都没有再来请教师父,师徒二人真正落了一段时日的清净。 时间很快进入了深秋初冬,天色明显有些寒凉,周文柏命人给风铃添置了一些御寒的新衣,出去逛衣服铺子的时候,风铃顺道给师父也买了两套。 虽然师父并不怕冷,但是这些她的心意呢。 不过后来的事情似乎发展得有些不顺利,周文柏在一个雨夜里抵达了此处,看着坐在窗边矮榻上看书的先生,迟疑了一下,才有些难为情地开口:“主上想让先生出面,请辛老爷卖出铁矿和冶炼录。” 正在给师父斟茶的风铃闻言诧异,“让师父出面?为什么?” “因为婉儿小姐已无计可施。”周文柏苦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先生,毕竟先生对辛老爷有过提点,他心里感恩先生,此时应该会容易许多。” “但是辛老爷已还过人情了。”风铃皱眉,“而且当初师父提点,也是为了让辛老爷防备凤姑娘,如今辛老爷正防备着呢,师父要是突然跟他开口,那不是自己打脸么?辛老爷会怎么想?他会觉得师父是个唯利是图的假隐士,沽名钓誉,会再也不信任师父。” “铃儿姑娘,事情没那么严重。”周文柏被她怼得笑容更苦了些,有些无力地反驳,“当初是先生开口,才使得辛老爷防备了婉儿小姐,虽然当初先生并不知道婉儿小姐的身份,但事实……” 第1583章 如意算盘打错了 但事实也不容否认,是不是? 的确是因为先生的原因,才致使婉儿小姐的计划失败,所以这件事的主要责任本就在先生,所以先生理所当然应该助婉儿小姐一臂之力。 周文柏虽然没没把话说得更明白,但他的意思就是这样,风铃听得再明白不过,心里不由嗤了一声,假正经的伪君子,果然跟他的主子一样,都是一丘之貉。 一开始对师父百般恭敬谦逊,如今见师父答应帮他们了,觉得师父已经上了他们的船,再也无法摆脱了,所以就对师父予取予求了是么? 真是做梦。 真以为师父是在帮他们? 死期近在眼前,他们却还犹自得意,打着坐江山君临天下的痴心美梦,也不去照照镜子,看自己有没有坐江山的命。 师父喝了口茶,淡淡道:“此事我可以出面,但是成不成却不一定。” 周文柏闻言一喜,躬身道:“只要先生愿意出面,此事哪会有不成的道理?” 这意思是,非做到不可了? 风铃心里怒骂了一句,面上却不动任何声色,纯真无害地开口:“师父,要不要徒儿帮你?” “你?”师父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你能给为师少惹一点麻烦,为师就感激不尽了,哪敢指望你帮忙?” 风铃闻言,瞬间不服地嘟嘴,“师父,人家哪有惹事?” “铃儿小姐其实挺乖巧的。”周文柏适时开口,“有这样一个徒儿在身边伺候,先生其实也蛮有福气。” “是啊是啊,师父您听听,周叔叔都这么夸我,足以证明我的确是善良又可爱的徒儿,师父您就别不知足了。”风铃一脸得意,小脸上金光灿灿,黑色的眸子像星星一样熠熠生辉。 师父瞥了她一眼,没再与她贫嘴,朝周文柏道:“是要我直接去一趟桐镇,还是把辛老爷请过来这里谈?” 周文柏想了想:“辛老爷不一定肯过来,还麻烦先生过去一趟吧,明日一早,文柏派人护送先生过去。” 先生淡淡嗯了一声,此事就此说定。 周文柏告退。 风铃托着腮,安静地注视着眼前师父的脸,“师父,我也要去么?” “你可以选择不去。”师父道,声音平淡如水,“为师是去做正事的,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如果你想跟凤姑娘坐在一起好好聊聊的话,倒是可以去。” “谁要跟她坐在一起好好聊聊?”风铃撇了撇嘴,“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了,与其浪费时间在她身上,我还不如当师父的小跟班呢。” 师父没说话,敛眸看书。 风铃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看着师父。 周文柏和凤九州都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想把师父推出去得罪人,哼,如意算盘打错了。 就算明知最后这两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风铃还是不想让他们有得意的机会,所以这件事一定成不了。 师父原本只负责出谋划策,他们却打算事事都让师父亲力亲为,简单太过分。 第1584章 师父在说梦幻话 次日一早,天方亮周文柏就在府邸外面备好了一辆马车,周围安排了二十高手贴身护送。 风铃起的很早,打水进屋给师父洗漱之后,道:“徒儿今日心血来潮为师父算了一卦,卦象上说师父会出师不利,所以如果徒儿建议师父别去了,师父会答应么?”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卜卦了?”师父淡淡睨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透着几分无奈,“为师是去办正事,别闹。” “徒儿什么时候闹了?”风铃不服,义正言辞地为自己申辩,“徒儿也是为了师父着想。” 师父没再理会她,整理好了自己身上的衣衫便出门去了。 风铃从后面匆匆跟上,“师父,我们还没吃早饭。” “去桐镇吃吧,辛老爷会好好着招待你的。”师父波澜不惊地道。 好好招待? 风铃撇嘴,不以为然地反驳,“辛老爷不把我们师徒二人丢出来就已经不错了,还会好好招待我们?师父是在说梦话吧?” “什么梦话?”周文柏站在马车旁,耳尖地听风铃地这句话,不由好奇,“铃儿姑娘说谁在说梦话?” 风铃努努嘴,“我师父啊。” “先生?”周文柏讶异,嘴角古怪地一抽,“先生怎么可能说梦话?” “就是在说梦话。”风铃坚持,“他说辛老爷会好好招待我们,周叔叔你觉得这句话可信么?我觉得辛老爷会直接拿扫帚把我们赶出来。” 周文柏闻言一噎,顿时无言以对。 师父沉默地上了马车,淡淡道:“你要是想跟着就上来,要是不想跟着就留在府里等为师回来,不许再胡言乱语。” 人家哪有胡言乱语? 人家说的都是真话实话好不好? 风铃撇了撇嘴角,轻盈一跃,瞬间就跳上了马车,“师父,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被人赶出来时不要说自己是我的师父。” 周文柏嘴角一抽。 师父靠在车厢里的软榻上,懒懒地嗯了一声,“你也别说自己是我的徒弟。” 周文柏嘴角又是一抽。 这对师徒……平时也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似乎不是,那……偶尔心血来潮时放心一下心情,还是培养一下感情? 风铃靠在榻上沉默地数着日子,在心里算着他们离开天都城多久了,女皇陛下肚子里的宝宝这会儿是不是快出生了? 眼下已快入了冬,凤九州手底下那些士兵该添置御寒的衣物了吧,他们常年都待在地底,最寒冷的冬季里,里面会不会把人冻僵? 风铃抬手,朝师父竖起了三个手指,然后做了个指尖朝下的动作,又做了个八的手势,意思是问,凤九州不是号称手下有三十万精兵吗? 但是那个地宫的校场上,却分明只有八万人左右,那其他的二十几万人去哪儿了? 师父没说话,沉默间在想,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三十万精兵不可能集中在一处,但是如昨日所见的那座庞大的地宫模式,浔州这里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第1585章 辛家出现的青年1 两个时辰之后,马车到了桐镇辛府大门外。 风铃跟师父安稳地坐在马车里,任由随行的护卫上前与辛府的守卫沟通,当得知马车里坐着的是来自青云山的风隐士之后,守卫连忙进去禀报。 不大一会儿,辛老爷匆匆从府内迈步而出,听到脚步声的师父睁开眼,淡淡道:“下车了。” 风铃嗯了一声,先一步下了马车。 辛老爷直接走到了马车前,态度无比热情,“风先生大驾光临,辛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风铃乖巧地跟他打招呼:“辛老爷。” “呃,几日不见,铃儿姑娘又变漂亮了。” “是吗?”风铃笑弯了眉眼,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知道辛老爷只是随口一说,也知道这张脸不是自己原来相貌,但女孩子没有几个不喜欢被人夸漂亮的。 先生从马车上走下来,淡淡道:“风某冒昧叨扰,还请辛老爷见谅。” “先生说的哪里话?辛某巴不得先生天天来叨扰。”辛老爷说着,赶紧吩咐人准备宴席,“准备得丰盛一点,隆重一点,让小昕和君君出来见见贵客。” 小昕和君君? 风铃听着,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心道辛老爷不会自己风流好色,把她家师父也想成是风流好色之徒了吧? 小昕和君君…… 听着真像大家闺秀的名字。 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自家师父,风铃想着师父大概不会对任何女子有想法的,她家师父仿佛根本没在意到徒儿的眼神,径自跟着辛老爷一起往大门里走去。 辛老爷引着风铃师徒二人到了东院招待贵客的花厅,临湖而建,风景宜人,丝丝缕缕梅花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 老爷招待贵客,没有特别嘱咐,女眷无需出来就见客,而辛老爷的儿子都不在家,因此花厅里只有辛老爷、辛府管家和风铃师徒二人。 “先生请坐。” 侍女们得了吩咐,送来了府中最好的云雾,斟了茶,侍女退下,辛老爷和先生分主客坐下。 “爹。”一个清脆悦耳的姑娘声音响起,三人同时转头看去。 一男一女二人分明自浮桥上走了过来,女子十四岁的年纪,身着一身粉嫩色的裙装,容貌清纯秀美,看起来像个美丽且无忧无虑的蝴蝶,眉眼间洋溢着属于少女独有的纯真干净气息。 虽然风铃这段时间也表现得像个纯真无害的小姑娘,但是她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性格的人,这位辛家小姑娘才是真真正正的单纯快乐没有心机。 而另外一个人却是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身高挺拔颀长,长相俊美,眉眼间带着几分少年飞扬叛逆的气息,嘴角含笑,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而且,这个少年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跟辛老爷身上的商人气息有点不大一样,他们的容貌也长得完全不一样。 凭栏而做的师父在看到这个与女子并肩而来的青年时,眸心微细,眼底掠过一抹深沉的光芒。 第1586章 辛家出现的青年2 “辛伯伯。”青年朝辛老爷打了招呼,然后才转头看向花厅里的另外两人,“这两位是……” “这位是风先生,两个月前刚来到浔州,隐居青云山,是个大隐之士。”辛老爷主动替他们介绍,“铃儿姑娘是先生的徒弟,也是个聪慧率真的小姑娘,君君,叫姐姐。” 被换做君君的少女闻言,甜甜地冲着风铃喊了一声:“铃儿姐姐。” “呃,君妹妹好。”风铃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君妹妹长得好漂亮。” “姐姐才漂亮呢。”君君美眸微转,视线定格在风铃的耳朵上,“姐姐的这对耳坠也漂亮。” “谢谢。”风铃说着竖起了三个手指头,有些得意地道,“三万两银子买的。” 啊? 君君咋舌,随即皱皱鼻子:“姐姐你被人骗了,你这个耳坠虽然很漂亮,也是个上等品,但是耳坠这类首饰没有值这么多银子的,最多几百两。” 风铃抿唇,笑而不语。 君君以为她不信,忙道:“姐姐我没骗你,就算是宫廷里皇后贵妃御用之物,一般也就在几千两左右,上万两银子买的都是一些罕见的极品,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没说你骗我。”风铃哈哈一笑,笑容透着愉悦,“这个耳坠是真的三万两买的,但不是因为老板骗我,而是另有原因。” 说着,她起身走到君君身边,附在她耳朵里叽里咕噜一通,神秘兮兮的,看得辛老爷和师父嘴角齐齐一抽。 随后君君瞪大了眼,惊奇地盯着风铃,“姐姐说真的?” “当然,我可没骗你。” 君君乐得眉开眼笑,只差没拍手叫好,“姐姐真厉害。” 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两个小女子这般开心? 而且这两人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吧?居然如此有缘……倒也是难得了。 不过风铃想到君君方才一口说出她的耳坠值多少钱,显然也是个识货的,不由道:“君君对珠宝首饰很有研究?” “是啊,因为我家也有首饰行珠宝楼。”君君笑眯眯地道,“而且我还是老板呢,要是不精通首饰,还怎么做生意?” 风铃一惊,“你这么小的年纪就会做生意了?” 而且听她的口气,这个小姑娘貌似很厉害。 “嘻嘻,是昕哥哥教我的。”小姑娘伸手一拉,及时给身边的青年邀功。 风铃看了这个被叫做昕哥哥的青年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眼前这个青年的容貌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她可以确定,自己并未见过这个人。 而且他的五官和辛老爷一点也不一样,那么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小昕眼光犀利独到,年少却稳重,颇具做生意的天赋。”辛老爷及时开口介绍,言词之中自然流露出对青年的喜爱和赞佩,“这个小昕算是我刚收的徒弟,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徒弟而已,他现在在教小女做生意,负责的是珠宝首饰这一块。” 先生坐在椅子里,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眼前这个青年。 小昕。 第1587章 辛家出现的青年3 青年一直没有说话,带着些许深思的目光落在对面的那个男子身上,心里隐隐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个男子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怪异,而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却又莫名地熟悉。 但是这个人……自己眼前见过他? 还是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自己? “小昕?”先生淡淡开口,“名字不错。” 名字不错? 哪里不错? 不就一个名字么?而且还是个小名…… 青年眉头抽了一下,心头怪异的感觉越发明显了一些,而且不知怎么回事,此时面对这个明明看起来一派平和恬淡的男子,他却仿佛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却又熟悉的压迫感。 可自己明明从未见过他…… “辛姑娘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做生意,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女中豪杰。”先生淡淡道,“除了珠宝首饰,小姐还涉足其他的产业么?” “暂时还没有。”辛老爷替女儿回答了,语气里带着一种自豪感,“不过小昕在经商方面很有天赋,而且带人的能力也不错,所以我打算过一段时间之后,把辛家的铁矿交给他去做,权当是历练。” 先生闻言,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少年英才,不错。” 青年眼皮子一跳,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他觉得自己今天太反常了,这位先生每夸他一次,他都觉得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真是怪哉。 “小昕,你今天怎么都不说话?”辛老爷奇怪地看着他,“平常时候见你不是话挺多的,见解也多,这会儿怎么学会沉默是金了?” 小昕扬了扬唇角,硬着头皮开口:“有先生在,晚辈不敢擅自开口。” 不敢擅自开口。 辛老爷狐疑地瞅了他一眼,觉得这句话本身就透着反常。 “风某有件事想跟老爷谈谈。”先生淡淡开口,视线从青年面上收了回来,“请辛姑娘和我这徒儿一起去玩一会儿,这位小昕公子可以留下来,一起拿个主意。” 辛老爷现在对先生崇敬得很,虽然他自己也知道,仅凭当日那几句话的提点根本不至于让他铭记至今,但这种崇敬却是最直观的一种感觉。 面对着这位淡泊平静的先生,心里会不自觉地生出一种信任和敬畏,只是感觉,而无关其他。 所以此时闻言,他连忙点头,转头朝女儿道:“君君,你带姐姐去你的院子里玩一会儿,小昕谈完事情就过去找你。” “好的,爹。” 风铃跟着君君离开了,先生抬眼,朝站在一旁的青年看了一眼:“坐下说吧。” 语气里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熟悉,甚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命令。 辛老爷没有察觉出什么,但是青年自己却显然若有所觉,沉默着坐了下来,却有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在下今天来此,是为辛老爷手里的铁矿。”先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辛老爷是否愿意把铁矿转手?” 此言一出,辛老爷脸色猝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先生?” 第1588章 冶炼录1 他完全没有想到,先生今日主动登门造访,居然是为了辛家的铁矿……但是,为什么? 先生是隐居世外之人,为什么突然想到转手辛家的铁矿? “先生为什么想要铁矿?”辛老爷皱眉,脸色有些凝重,“请先生恕罪,铁矿并非一般的生意,这里涉及诸多朝廷律法限制的条例,若一个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所以辛某不得不慎重以对。” “风某明白。”先生淡淡点头,“风某也不瞒辛老爷,这个铁矿并非是我想要,而是辛老爷那位新纳的第十八房小妾的父亲想要,只是凤家姑娘嫁过来两个月却都无计可施,因此凤老爷才请求风某出面。” 此言一出,辛老爷顿时陷入了沉默,坐在凳子上的青年也缓缓皱起了眉。 凤家? 时间一点点过去,中午的阳光照在三个人的脸上,在这寒冷的初冬都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但是三个人的心思此时却是各有所异。 辛老爷沉默,先生也沉默,青年更不敢擅自开口。 事实上,他的心里还有些困惑,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随意表态肯定不行,但弄清事实还是可以的。 定了定神,他缓缓开口:“辛伯伯,我跟君君刚从郦城回来,所以还不知道桐镇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凤姑娘的父亲是什么人?他为什么想要辛家的铁矿?” 辛老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凤家家主的身份不单纯,我也无法完全弄清楚,但是他想要铁矿,一定有着不单纯的目的,甚至……极有可能会触犯律法。” 铁矿,触犯律法。 青年脸色微微一变,心头刹那间想到了什么,不由转头看向先生,“南族律法对铁矿的开采和使用有明文规定,先生应该明白……” “不必跟我谈律法。”先生语气波澜不惊,还透着一丝漫不经心地意味,“论律法,我比你熟悉。” 青年一噎:“……” 先生比他更熟悉南族律法? 就算他是高深莫测的大隐之士,也没必要说这般大话。 “这件事我不强求,辛老爷可以考虑一下。”先生淡淡道,“若是辛老爷愿意转让,随时可以告知在下,价格方便可以商议,凤家主的意思是绝不会让辛老爷吃了亏。” 辛老爷依然沉默,眉眼间神色却比方才明显凝重了许多,再不见丝毫轻松愉悦。 “我其实很想知道,先生怎么会心甘情愿替凤家出这个面?”辛老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先生可知道,凤家要铁矿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这其中或许会涉及到一些说不得的事情,先生最好细细思量,莫要轻易着了人家的道。” “辛老爷的好易在下心领了,今日来此,已经经过了再三思量。”先生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淡淡加了一句,“对了,风家主说辛家还有一本祖传的冶炼录,是不是?” 此言一出,辛老爷脸色骤变,“先生!” 先生平静地看着他。 第1589章 冶炼录2 “若是辛老爷肯割爱——” “先生,这不可能。”辛老爷站起身,几乎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请恕辛某无礼,家传之物不会给予任何人,况且冶炼录非一般之物,更不可能轻易转交到他人手上,请先生断了此念想。” 说完,他似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缓和了语气道:“先生应该明白铁矿和冶炼录两者放在一起代表了什么,辛某不想陷辛家于万劫不复,还请先生见谅。” 先生闻言,面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也跟着站起了身,淡淡道:“辛老爷可以不必急着下决定,风某愿意等先生改变主意。” 说完,也不待辛老爷再说什么,他忽然转头看向同样已站起身的青年,淡淡道:“小昕公子姓什么?” 姓什么? 青年一愣,他的姓能随便说么? “我……我姓原。” 先生扯唇:“原昕?” 青年不自觉地紧张,“呃,是,是的。”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我没……”原昕想说没有,但是先生清淡的目光让他连一句假话都说不出来,“有哥哥……姐姐,妹……妹妹,都……都有。” “都有?”先生缓缓点头,打量着他,“看你的年纪,家中长兄应该也不小了,都成家了么?” 原昕不自觉地看向辛老爷,他很想知道,这位先生为什么这么关心他的家里人。 辛老爷也有些懵,不自觉地开口:“先生对小昕很投缘?” “投缘?”先生淡淡摇头,“只是觉得他很像风某以前认识的一个人,随口问上几句,没什么别的意思。” 说完,负手转身,看着花厅外清澈的湖泊,阳光照耀下水面波光粼粼,看着流光璀璨,生动美丽。 青年注视着他负手凭栏而立的背影,那种平静淡泊之中也掩不去的峻拔冷硬,一种越发熟悉的感觉从心底生了起来,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人,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只觉一阵腿软。 怎么会…… 他怎么到了这里? 想起他方才淡淡的言语间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熟悉和压迫感,青年霎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昕,你怎么了?”辛老爷奇怪地看着青年,觉得他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今天不舒服?” 往常这个青年从容有余,不惊不躁,是个沉稳大度的人,尤其在生意上更是展现出了过人的能力和天赋,甚至品行方面也让他极为满意,已经打断按照女婿的标准培养了。 今儿个怎么如此失态? 小昕摇头,“我没事。” 心里念头不由急速转动,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跟那位凤家主扯到了一起,还打上了辛家铁矿和冶炼录的主意…… 不,打这个主意的人是凤家家主,虽然他不知那位凤家家主是什么人,但既然觊觎铁矿和冶炼录,那么一定是怀着什么不好的野心。 而宸王出现在此,显然是不可能是为了跟凤家同流合污,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在查凤家的事情。 第1590章 自己的小人之心 得出了这个结论,原昕转头看向辛老爷,斟酌着开口:“辛伯伯,晚辈觉得铁矿的事情,可以商议。” 什么? 辛老爷诧异地看着他,“小昕?” “铁矿就算要转,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转出去的,还需要交接和商议,晚辈觉得此事可以跟凤家主坐下来慢慢讨论。”原昕说道,“而至于冶炼录,只要凤家家主给的价格合理,也同样没什么不可以。” 辛老爷皱眉,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先生却听明白了。 唇角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转过头,淡淡道:“这件事辛老爷可以慢慢考虑,只要别一口回绝就成。” 辛老爷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原昕,眸心划过深思和犹疑之色,却就此沉默了下来。 他了解原昕的性子,明白这番话里应该还有别的意思,只是此时或许并不是开口细问的好时机,而且今日先生的话里也明显能听出几分不寻常的深意。 恰在此时,午饭已经备好,下人们陆续捧着托盘走了过来,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琳琅满目地摆放在长桌上,花厅里瞬间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辛老爷转头吩咐:“来人,去把小姐和风铃姑娘请过来用午饭。” “是。” 宴席准备妥当,下人们鱼贯离开,一个在后院伺候的大丫头直接去了辛家小姐的院子里,奉命请两位小姐过来用午饭。 一盏茶时间之后,两个女子相携而来,一个纯真娇俏,一个天真烂漫,看起来不但容色赏心悦目,她们脸上那种快乐的神采才是最吸引人的,让人不知不觉间受到他们的感染,心情也不由自主地会变得轻松许多。 风铃比君君大上三四岁,不过两人明显性情相投,在一起完全不觉拘束。 事实上,若是按照轻鸾以前的性子,她不一定能跟君君处得来,但这段时间伪装成了天真单纯的少女,她无形中已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单纯无知的少女,遇上了君君这样当真单纯的少女,自然而然地就融合到一起了。 “昕哥哥。”君君一上来就抱住了原昕的手臂,“你们谈完了?” 少女对原昕似乎是喜欢得紧,而且眼神流露之中那种情愫看起来也不像是妹妹对兄长的眼神,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望着情郎的眼神。 而原昕,或许也是喜欢少女的,但此时在少女攀上来的那一瞬间,他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脸上闪过几分局促,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凭栏伫立的先生看了一眼。 君君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风铃却没有错过他的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蹙了下眉,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怎么回事? 刚才她和君君不在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辛老爷招呼着几人就坐,抛开方才谈论的事情,此时因为有这两个女子的加入,气氛明显轻松闲适了不少。 风铃心里在想,自己方才进府的时候还真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第1591章 小姑娘喊他师父? 小昕和君君二人明显是一对有情人,她却以为辛老爷在打师父的主意。 风铃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安静地低头吃饭。 饭桌上原昕有些拘束,话也变得少了很多,君君不解地看着他:“昕哥哥,你今天怎么了?” 似乎从她和铃儿姐姐回来之后,就觉得昕哥哥有些反常了。 原昕默默瞥了她一眼,摇头:“没事。” 君君哦了一声,虽还有些疑惑,却也没再问了。 吃饭的时候几个人都显得沉默了许多,风铃是奉行着食不言的规矩,她的师父自然是一样。 辛老爷心里想着事,也同样沉默。 平时君君和原昕都不是安静的性子,但这会儿,却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下来,以至于饭桌上的气氛就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午饭结束之后,风铃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师父? 这个小姑娘喊他师父? 原昕心下微微一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但是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没见过她,这个姑娘是宸王府的人? 或者,是宸王刚收的徒弟? 师父还没说话,原昕已经开口道:“我觉得既然事情还没有谈成,不如先在府里住下,等我跟辛伯伯商量出一个结果来,先生和铃儿姑娘再回去?” 辛老爷闻言,也连忙点头:“是啊,小昕说的有道理,桐镇和浔州城虽相距不远,但骑马至少也要一个多时辰,来来回回送消息总不如住在一个屋檐下方便。” 先生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叨扰辛老爷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辛老爷笑了笑,“先生就是在这里主上一年半载,辛某也不会觉得是叨扰。” 话落,便吩咐人去把东北的客院收拾出来。 吩咐完,辛老爷有些迟疑地看着风铃,“铃儿姑娘暂且跟小女同住?” 他是考虑到两个女子谈得来,晚上一起躺床上聊个天什么热闹,而且原昕既然要跟他们一起商议铁矿的事情,那这几天肯定没时间多陪君君。 所以让两个小姑娘待在一起,她们才不会觉得孤单。 风铃很体贴地看向君君,尊重她的意见,“如果不方面的话,我……” “当然方便。”君君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小脸上笑盈盈的,“我平时都是一个人住的,今晚开始有铃儿姐姐陪我,好开心,我们要彻夜畅聊。” 风铃抿唇轻笑,“君妹妹上面没有姐姐么?” “姐姐?”君君撇嘴轻哼了一声,“有一个讨厌人的姐姐。” 风铃眨眼,有些不好意思,“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是姐姐讨厌,又不是铃儿姐姐讨人厌。”君君皱皱鼻子,不以为意地道,“我喜欢铃儿姐姐,不喜欢家里的那个姐姐,她可讨厌死了,整日算计我,真以为我没她聪明呢,其实我是不屑跟她计较。” 话音落下,辛老爷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那位讨人厌的姐姐已经出嫁了,不值得你碎碎念。” 第1592章 老鼠见到猫1 “爹这话说得可不对。”君君撇嘴,“就算出嫁了她也照样不安分,回来一次就会找我一次麻烦。” 辛老爷瞬间无言以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管是帝王权贵之家,还是寻常百姓,或者是商人巨富,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矛盾。 或者说,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郁闷,穷人有穷人的忧愁,富人有富人的烦恼。 君君跟风铃两人先离开一步,辛老爷命人待先生去自己的客院,原昕自告奋勇,“辛伯伯,我带先生过去吧,刚好就着铁矿的事情跟先生细聊一番。” 辛老爷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也好。” 先生没说话,朝辛老爷微微颔首,便举步离开了花厅。 辛老爷安静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开始思索着原昕的真实身份。 …… 护送着师徒二人前来的凤家护卫都被安顿在辛家护院居住的南院,周文柏说先生喜静,不得先生吩咐,任何人都必须安分。 所以在没有急事的情况下,这些护卫并不会擅自踏进主院和客院,而先生在午饭之后传来消息说,他们会在辛府暂住几天商议铁矿的事情,等事情妥当了之后再回浔州城。 护卫们就更加安分了。 先生喜静,不止凤家的护卫知道,辛老爷同样知道,所以收拾给先生居住的松竹院周围没有太多的护卫和侍女,他们都在园庭院外面伺候,不得允许,任何人不得踏进松竹院。 随着先生一路行来,沉默地踏上门前石阶时,原昕的掌心已经汗湿,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努力维持平静的表情,推开房门,恭敬而客气的开口:“先生请进。” 身着一袭素青长衫的先生沉稳地走进房门,原昕跟着走了进去,然后缓缓关上了房门。 所有的平静终止于这一刻。 缓缓抬头,他看着先生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屋子的环境,面上并无多少特别的情绪,也没有表现出对住处的满意与否,似乎这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当然,原昕心里很清楚,这的确只是一种不带任何意味的习惯性动作。 然后,视线里的男人转过了身,平静地朝他看了过来,淡漠开口:“玩得还开心?” 扑通一声,前一瞬还贴着房门站着的青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身子霎时矮了半截。 “臣弟见过皇兄。” 宸王看着眼前的青年,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也没叫他起来,淡淡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在选妃之日逃婚出来并立誓要成为天下第一皇商的八皇子,轩辕昕。 在这里见到自家皇兄,绝对是上苍特意安排的一个恶作剧,否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八皇子心里其实很郁闷,整个皇族之中他几乎算得上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然而唯独在这位皇兄面前,那完全就是老鼠见到猫一样的畏怯。 他斟酌着开口:“此事说来话来……” 第1593章 老鼠见到猫2 轩辕昕斟酌着开口:“此事说来话来……” “那就长话短说。”宸王声音冷漠如冰,再也不复人前的淡泊宁静。 轩辕昕蓦地打了个寒战,心里忍不住腹诽,为什么皇兄方才面对别人的时候可以做到那般温和平静,这会儿跟他说话时却如掷冰刀子一样? 这是差别对待,绝对是差别对待。 轩辕昕心下哀怨。 眼下已经入了冬,地上很凉,轩辕昕仗着自己有内功护体,身上穿的衣衫并不厚实,可这会儿面对自家皇兄,他却并不敢运功,地上的寒气很快穿透薄薄的裤子,沁入了双膝,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波波刺骨的冰凉。 抬起头,他迟疑了一阵,未答反问:“皇兄怎么也到了此地?” 宸王淡漠瞥了他一眼,“现在是你在问我?” 啊? 轩辕昕一呆,连忙摇头:“不,不是,是皇兄在问我,臣弟不敢……不敢放肆。” 如果说刚才在外面他还心存一点犹疑,这会儿当真是一点也不敢有了,皇兄就是皇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你感受到凛冽寒风凌迟肌肤的滋味。 “臣弟离开天都城之前,曾跟殿下说要出来闯荡,不想做一个混日子的公子哥儿……” 事实上,他是说自己要做天下第一皇商,为殿下赚取天下财富,可这些话他是不敢在皇兄面前说的。 轩辕昕把自己出来之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臣弟手里的生意已经做出了规模,以后……以后会努力往皇商的方向努力,还需要皇兄和殿下多多支持。” 说着说着,做商人初学的口吻就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多多支持? 宸王目光淡漠如水,“你为何到了桐镇?” “这……”轩辕昕语塞了一下,呐呐地道,“臣弟……前些日子得知殿下已经登基,因为没能赶回去参拜心里愧疚,所以想着找一件稀世珠宝给陛下带回去,当时听人说桐镇的辛家珠宝首饰声生意做得好,名声很大,然后臣弟就来了,之后接触到了君君……” 然后就没有离开了。 说到这里,轩辕昕脸色微红,面上却也有着些许不安,“辛老爷并不知道臣弟的身份,臣弟也……也化了名字……” 因为逃婚而离开天都城,但是谁也没想到,离开天都城之后他如此之快就喜欢上了一个人,并且不惜为此而住在了人家家里,还冠冕堂皇地找了个借口教她做生意。 想到做生意,轩辕昕抿了唇,低声道:“皇兄,君君是个很好的姑娘,她虽然出身商人家里,对珠宝的鉴别能力很强,具备经商天赋,但心性单纯,没有心机,臣弟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还望皇兄……” “本王没兴趣干涉你的感情。”宸王冷冷道,“化了名字,你就能保证不会泄露了身份?” 轩辕昕沉默,期初他的确是隐瞒了身份,但是现在在君君面前,他想以真实的身份面对,即便名字是假的,可这张脸他却不想遮掩。 第1594章 轩辕昕 改了名字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原本他并不担心其他的问题,可此时经皇兄一提醒,轩辕昕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大意了。 皇兄此番出现在浔州一定是有任务在身,而皇兄自己既然易容换了身份,完全变了一个人,那就证明他的真实身份暂时还不能让人知道,或者说,浔州这里或许有人能认出皇兄的身份,所以他才需要伪装。 可轩辕昕……此时也并不敢确定,在看到自己这张脸之后,浔州这里会不会有人把自己认出来。 若能认出来,那么得知皇族的人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打草惊蛇?会不会坏了皇兄的事情? 他突然有些心虚,可还没开口解释什么,皇兄已经淡淡开了口:“起来吧。” 啊? 轩辕昕诧异地抬头,见他家皇兄敛着眸子,面上一派淡漠的神色。 他站起身,恭敬地道:“皇兄若有需要臣弟做的事情,尽管开口,臣弟一定配合。” “浔州前任知府因为贪墨一事已经被革职查办,过些日子陛下会重新任命一个知府过来上任。”宸王淡淡道,“铁矿一事你去跟辛老爷商议一下,可以答应,但是必须等新任知府过来了报备一声,在朝廷备案,以后凤家的铁矿不管发生何事,都不再与辛家有关。” 轩辕昕一听,就明白了他家皇兄的意思,这分明不是要转让铁矿,而是借口拖延而已。 可以答应,至少证明先生没白走这一趟,但是为了不担上风险,辛家要求经过官府证明之后才转让,这个要求也合情合理,凤家应该没办法不同意——虽然凤家肯定不愿意走官府。 因为走官府,就一定会暴露了他的野心,官府会查,会弄清他们买下铁矿的原因,甚至会千方百计地查出凤家背景,甚至祖上几代的底细…… 总之一句话,皇兄就是想拖延时间。 轩辕昕点头:“臣弟明白该怎么做了。” 话音落下,他忽然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跟自家皇兄对视了一眼,然后淡淡道:“先生,铁矿跟其他生意不同,不是我们想转就能转,这件事我会跟辛伯伯好好商议,但也请先生告诉凤家家主,即便能转,在价格上我们也不会退让,请他们最好心里准备。” 先生淡淡道:“这件事我只负责出面,至于以后转让的细节,需要经过的流程,以及铁矿的要价,我并不关心。” “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先生且在府里住上几日,我们商议出结果便会告知先生。” 先生点头:“请转告辛家老爷一声,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 “先生放心,小昕知道。” 说完,恭敬地道:“那先生早些休息吧,小昕告退。” 先生没再说话,小昕便拉开了房门,走下门前石阶,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石桥上缓缓走来一人,身姿绰约,里面一身红色艳丽的裙装,外面裹着一身雪白的貂裘披风,显得格外华贵气派。 第1595章 婉儿还是清白之身 即便是在寒冷的初冬,也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此女子正是凤婉,辛老爷新纳的小妾。 抬眼间瞥见转身离开的青年,她眉头微皱,有些不满,自己虽然是辛老爷的第十八房小妾,可年纪比君君不过大上两岁,容貌上也不比君君逊色吧,为何这个青年每次见到自己,都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心里哼了一声,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迈着端庄优雅的步子往先生的主屋走去。 上了台阶,她抬手轻叩房门。 “进来。”屋子里传来一声淡淡的男子声音,凤婉推门而入,一眼望见先生在倚着宽大的椅子闭目养神,清淡的面容显得格外淡泊出尘。 “先生。”凤婉主动开口,并恭敬优雅地福身行礼。 先生听到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声音,睁开眼,眉心微皱:“凤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婉儿来看看先生可有什么需要的,婉儿好让人安排。” 先生淡道:“该安排的,辛老爷已经让人安排好了,无需凤姑娘操心,凤姑娘现在是辛老爷后院里的女子,应该注意避嫌。” “先生应该知道凤婉不是一般女子,连老爷都不限制婉儿的行踪,先生放心便是。”凤婉说着,慢慢转身走到一旁,从桌上执起茶壶,动作优雅地倒了两盏茶,素手轻捧起一盏,亲自递到了先生面前,“先生请喝茶。” 先生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盏,却并没有喝,而是随手放在了一旁,淡淡道:“铁矿的事情辛老爷和那位小公子还需要商议,但风某觉得可行性很大。此事是令尊委托我来做,但是凤姑娘如果不懂得自重,事情最后能不能成,就需要凤姑娘亲自去跟令尊解释了。” 凤婉闻言,脸色顿时僵了一下,随即强自笑道:“先生说的哪里话?婉儿对先生虽有仰慕,却也不是不知礼数的,先生若是累了就先休息吧,婉儿不打扰先生。” 说完,连茶也不喝了,福身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了厢房。 走到外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恼怒,想着他对自己的徒弟那般温和,对自己却这般疏离冷漠,心里不由一阵愤恨不平。 刚要举步离开,她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微顿,然后转身又踏进了房门。 却并没有继续走进,而是站在房门的位置,看着坐在椅子里的那个男子:“先生,婉儿虽然进了辛府,名义上也的确是辛老爷的小妾,但是婉儿至今却还是清白之身。先生也应该知道,婉儿只是奉了父命来完成任务,虽出师不利,但有先生帮忙也是一样,待这边事了,婉儿还会恢复女儿之身,请先生莫要误会了。” 说完,也不等先生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开。 她不想听先生说什么“凤姑娘是否清白之身跟我无关”之类的话,是否有关,现在还言之过早,以后走着瞧。 她就不相信,这世上还当真有对美色无动于衷的男人。 第1596章 这是要狮子大开口? 风铃和君君住在一起,两个小姑娘真的相处得很好,以至于风铃连续三日没有过来打扰她的师父,当然,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她知道师父这几天都跟辛老爷在谈正事,所以她不打扰才是对的。 三日之后,辛老爷给出了回复,先生带着风铃告辞,坐着马车回到了浔州城。 先生倚着窗口的矮榻,面色平静地把辛老爷的原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们,“辛老爷倒是愿意转让,只是这价格会很高昂,并且他还提出了一些附带条件。” 周文柏忙道:“先生请说,只要能答应的,我们都答应。” “辛老爷说,必须经过官府。”先生说着蹙眉,“但是据我所知,浔州此地暂时还没有可当家做主的官员。” 经过官府? 凤九州脸色一变,“他怎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辛老爷说,铁矿一事非同寻常,朝廷律法之中关于铁矿的规定限制条件很多,一个不慎就会触犯法律,风险很大,因此必须报备给官府,以确保铁矿出让之后,所有跟铁矿有关的一应事情都牵扯不到辛家,如此他才能放心。” 凤九州和周文柏沉默地对视,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们想到了此事不会太容易解决,却完全没料到辛家会如此谨慎。 报备官府,若真的报备官府,凤家大概也藏不住了。 不过…… 凤九州沉默了片刻,“既然已经决定宣战,那么是否还能藏得住倒是已无关紧要,朝廷就算要查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查出来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浔州知府此前因为贪墨一事被问罪了,新任知府暂时还派下来,辛老爷应该知道才是。” 先生倚在榻上,一时没有说话,显然也觉得此事有点棘手。 凤九州心里清楚,先生愿意出面并且也的确让辛老爷松口了,他的事情已经做完,而辛老爷提出的要求原则上讲其实并不过分,谁都不想以后面对随时可能飞来的横祸,他想把事情做得安然一些,有备无患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先生也没办法拒绝这个要求。 但是现在…… “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个地方也同样不可能没有地方官,前任知府被问罪,信任知府应该也快到任了吧。”先生端起手边茶盏,缓缓轻啜一口,“实在不行,只能等。” 凤九州没说话,表情却明显有些不虞。 但是不高兴也没办法,这件事目前来说,的确只能等,等新任知府上任。 “那冶炼录呢?”周文柏开口,“辛老爷的冶炼录答应让出来么?” 先生淡道:“辛老爷说不是不可以让,但是只怕凤家家主给不起价。” 给不起价? 周文柏皱眉:“辛家这是打算狮子大开口?” “同时要出让铁矿和冶炼录,不管是谁都难免怀疑其中是否存在着什么说不定的秘密。”凤九州缓缓摇头,“所以不是狮子大开口,只是小心谨慎而已。” 辛老爷能把辛家的生意做这么大,证明他的心思足够深沉,难免想不到他们要铁矿和冶炼录的目的。 第1597章 初雪 周文柏缓缓点头。 是啊,怪只怪铁矿和冶炼录这两样最关键的东西同时为辛家所有,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他这般不安。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暂时都只能等。”周文柏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心隐隐有些阴郁,“等新任知府上任。” 凤九州道:“文柏,稍后你派人去查一下,看看朝廷是否已经派了新任知府,若有,一定要派人保护他的安全,千万不能让他在路上出了事情。” 周文柏点头:“是,主上。” 凤九州看向窗前男子:“先生这几日在辛府住的可还习惯?” 先生点头:“随遇而安,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凤九州道:“听说辛府有一个青年不错,颇具经商才能,先生对他印象如何?” “印象?”先生脑子里浮现那个青年的身影,淡淡道,“才能是有,但沉稳不足,且太重儿女情长。” “儿女情长?”凤九州笑了笑,“儿女情长也没什么不好。” 显然,对于那个青年跟辛家千金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 “儿女情长是没什么不好,但若是太过了,也不行。”先生道,“这个青年之所以出现在辛府,是为了辛家的姑娘,但是辛家女子只怕到现在还不知这个青年的身份。” 凤九州一怔,“先生是说,这个青年的身份有问题?”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先生摇头道,“就算有问题,那也是辛家那个姑娘跟他之间的问题,与旁人无关。” 哦,是这样。 凤九州想,先生的意思大概是说这个青年隐瞒身份就是冲着辛家姑娘去的,但男女之间相爱,最起码的应该是坦诚,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还谈什么喜欢? 不过凤九州对女儿私情一事显然不怎么感兴趣,很快就转开了话题,回到了铁矿上。 三人又讨论了一会儿,之后凤九州和周文柏便告辞离开。 走出了府邸大门,他便淡淡道:“派人去查一下那个青年的身份,看看他接近辛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若他的身份有问题,或许我们可以加以利用。” 周文柏点头:“主上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查。” “师父。”风铃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们走了?” 师父淡淡嗯了一声,抬眼,“冬天已经来了,再过几天就该下雪了吧?” “下雪?”风铃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她眉头微皱,“总觉得下雪一事好像还很遥远。” “已经不远了。”他道,“你去跟他们要一些上等的宣纸,改日下雪了,我们就可以待在屋子里可以作画。” “师父要画什么?”风铃好奇地道,“画雪景?” 师父嗯了一声。 风铃点头:“好啊,徒儿这就是要些上等宣纸过来。”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时间很快到了十二月,果然如师父预期的一般下了场雪,今年的初雪下得很大,白茫茫的一片,漂亮极了,真正带来了属于冬季的寒冷。 第1598章 画作 风铃把白纸铺开在案上,给师父研好了磨,看师父从容立于案前的修长身影,真心地赞了一句:“师父越来越不染人间烟火了。” 师父闻言,只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对于她随口而来的拍马屁功夫早已无动于衷。 “师父未卜先知的功夫也越来越精湛了。”风铃继续溜须拍马,“说快下雪还真的下雪了。” 师父提笔,垂眼看着白纸片刻,随后从容落笔。 风铃站在一旁,看了片刻,然后走到门前看着庭院里落了一地的雪,屋檐上,小桥假山,柳树枝头,都覆上了雪白的一片。 冬天的寒气侵入肌肤,带来一阵冰冷刺骨,也带来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静。 风铃心里明白,浔州的事情快结束了,虽然这些日子她跟师父表面上什么都没做,但事实上,是没人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 师父骨子里就不是个有诗意的人,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要画一幅雪景? 嘴角扬了扬,风铃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景致,在外人看来,她此时的表情就是因为下雪了所以心情好,但是风铃却清楚并不是。 看了一会儿雪,她突然有些惆怅,浔州事情结束了他们是不是就要回天都城了? 师父以后对她还能这般平易近人么? 想到天都城那个铁面冷硬的宸王,风铃不由更想叹气了。 “铃儿。”师父站在案前,抬眼看向门前女子,“过来看一下为师画得如何。” 风铃转身,举步走到案前,目光落在白纸上那片美丽的雪景上,下意识地赞道:“师父画得真好。” 这纯洁干净的白雪,屋外一枝一叶的点缀,梅花跟白雪相映衬的沉静,以及冬日里丝丝缕缕清寒的气息,皆在画上彰显无疑。 师父的画工很好,落笔有神,让人赞佩。 不过看了片刻,她忽而蹙眉,手指轻点画上一角,“师父,这里……这棵树上的梅花是不是少了一点,看起来稀薄了一些。” 师父垂眸看去,沉默地盯着她指的那一处,须臾,淡淡点头:“你说的对。” 说罢,提笔点墨,在梅树枝头又添了几朵寒梅。 “师父这雪景画得很美,能不能让徒儿拿去给君君欣赏一番?” 师父搁下手里的笔,淡淡道:“为师打发时间的画作不值得拿去与人观赏,更不是让你炫耀的工具。” 风铃撇嘴,“不拿就不拿。” “先生。”外面匆匆走来一人,风铃转头看去,认出对方是那日在珠宝楼里帮她付钱的那个周延,挑眉道:“你找我师父干什么?” “师父,新任浔州知府已经到任,主上命我来跟先生禀报一声。” “我知道了。”师父沉吟片刻,点头,“你去准备一辆马车,我去知府衙门走一趟。” “这……”周延迟疑了一下,“先生不等主上一起去吗?” “我先去打个招呼,了解一下这位知府的为人。”师父道,“这件事你可以如实汇报给你家主上。” 第1599章 你长得很漂亮? 周延点头:“是,先生,属下这就去准备。” “知府大人来的真巧。”风铃皱皱鼻子,目光落在这幅画上,“既然他选在下雪天里到此,师父不如就把这幅刚出炉的画作送给知府大人吧,权当是见面礼。” “为何?”师父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第一次见面,师父不应当给人家带去一份见面礼么?”风铃皱眉,“师父您现在既然下山了自然是入乡随俗,不能如以前那般不懂人情世故了,我们空着手去,人家知府大人会觉得我们很没有礼貌。”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要是送别的,太寒酸了肯定不行,太昂贵的也不行,万一知府大人是个清官,觉得我们在贿赂他,这印象就糟糕透了,所以送师父亲手做的画,既应了景,也代表师父一片心意,况且师父画得这么好,知府太人也挑不出什么来。” 师父闻言,沉默地盯着自己的画作看了片刻,良久才淡淡道:“既然如此,你收起来吧。” 风铃高兴地应了一声,“知府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师父不置可否,负手走出书案,走到了门外,目光安静地盯着外面一片干净洁白的雪景。 “先生,马车备好了。”周延过来禀报,“先生现在就过去吗?要不要属下去准备一份贺礼。” 新官上任,准备一份贺礼去拜见是应该的,也是探探底,况且他们很快要跟这位知府大人打交道,提前了解一下心里才有个底。 “不用了,我们已经准备了贺礼。”风铃扬了扬自己手里被卷起的画,“我师父花了一副初雪梅景给知府大人送过去,既是礼物,也不会让人挑出错处。” 错处? 周延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暗暗点头,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她是担心万一知府大人是个有原则的清官,厌恶送礼的风气吧? 嗯,这样也好。 不过,周延目光有些犹疑地落在风铃的手里,“这个妥吗?” “妥啊。”风铃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师父画的很好很漂亮的。” 很好很漂亮? 他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 但是瞧着小姑娘一脸单纯没有心机的小脸,一双漆黑的大眼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的异样,周延压下了心底的迟疑,缓缓点头,“嗯,先生决定就好。” 风铃转头看向师父,“师父不会舍不得吧?” “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你觉得合适就行。”师父语气淡淡,波澜不惊,“不过一幅画而已。” “那等我们回来之后,师父能不能给我也画一幅?”风铃眼里浮现些许期待,“把我也画上去。” 把她也画上去? 师父沉默地瞥了她一眼,“你长得很漂亮?” 什么? 周延一愣,风铃也呆了一下。 师父却已经负着手,施施然往外走去,姿态闲适而从容地上了马车。 “周大哥,我师父他……”风铃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周延,“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1600章 知府大人 周延嘴角轻抽,然后咳了一声,“先生的意思是说,铃儿姑娘长得很漂亮,画不画都好看。” 风铃目光古怪地瞪着他,“周大哥也学会糊弄人了,师父在损我,你在骗我,你们都不是好人。” 说完,她哼了一声,愤愤地转身往马车上走去。 周延摸了摸鼻子,跟着马车一起往知府衙门而去。 浔州知府衙门在北城街道上,离他们住的地方不算远,绕过两条街就到了。 他们到了时候,新任的知府才刚下了马车不到两个时辰,安顿好了自己的住处之后,便命人传来了衙门里的文书和衙役,开始做了解工作。 周延让人去通传,并塞了一锭碎银子在衙门外的守卫手里,不过须臾时间,衙役就出来回话了,“大人说现在手里事情很忙,如果没有要事,暂不见客。” 此言一出,周延不由转头看向马车,“先生?” “可能我们来的不是时候。”马车里传来先生淡泊如水的声音,“那就改日再见吧。” 周延闻言忙道:“但是先生,铁矿一事迫在眉睫,主上时刻都牵挂着这件事,容不得拖延了。” 马车里静了一瞬,然后风铃姑娘的声音响起:“师父,要不我去试试?” 周延一愣。 “你认识新任知府?”先生的声音似乎有些异样。 风铃道:“不认识啊。” “那你凭什么觉得,一个有公务在身并且此时很繁忙的朝廷命官,会有时间见你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女子?” 不起眼的小小女子顿时语塞。 周延站在马车旁,嘴角又是一抽,他觉得这对师徒的相处模式和说话方式真的让人觉得,新奇。 “周延,你让他们再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们有要事求见。”先生淡道,“方才他不是说没有要事才不见客吗?这会儿我们有要事,他应该会见的。” 周延闻言,顿时觉得很有道理,恭敬地应了声是,走到衙役跟前,语气很诚恳地道:“麻烦大哥再去通禀一声,我们有要事跟知府大人商议。” 果然,一炷香时间之后,师徒二人和周延被请到了衙门内,偏殿奉茶。 “本官刚到,大堂里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暂时没办法升堂。”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目光在眼前三人面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身着青衣的男子身上,“这位怎么称呼?” “先生姓风,是青云山的隐士。”周延主动开口介绍,“草民周延,见过大人。” 中年知府大人五官端正,相貌堂堂,长得一脸正气,看起来不像是个好糊弄的人。 赝本看着周延的目光就带着一丝审视意味,此时闻言,他眼底神色更深了一些,“周延?” 周延抬头,有些看不懂知府的神色,心里却下意识地紧了紧,“是,草民叫周延。” “浔州本地人?” 周延道:“是。” 他心里完全想不通,此时明明他们三个人都站在这儿,这位知府大人怎么好像就对他感兴趣了? 而且此时这般问话的语气,似乎别有深意。 第1601章 小姑娘真会说话 眉心微锁,周延有些想不通自己做了什么——事实上,这不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么? 而且自己只是个小人物,怎么就得知府大人上了心? “都坐吧。”知府大人在主座上坐了下来,可能是初来乍到的原因,平和的语气中尚未染上父母官的威严,反而更像是一个温厚的长辈。 不过此时,这里几个人中,也的确是知府大人年纪最长,说是长辈也不为过。 “知府大人。”风铃走上前,把自己带来的新出炉的梅雪呈给他,“这是我家师父亲自动手的心意,请知府大人莫要嫌弃才好。” 知府闻言,目光落在她手上被卷成轴转的画上,“你师父亲手画的?” 风铃点头,小脸上尽是骄傲自得,“是啊,师父很厉害很厉害,这幅画画得可好了。” 说完,眉梢扬了扬,“而且知府大人真有福气,早上师父刚画了这幅画,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说知府大人到任了,看来命中注定这幅画跟知府大人有缘呢。” 知府闻言,忍不住笑了笑,“你这个小姑娘倒是会说话。” 说着,他搁下手里茶盏,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画并展开,细细欣赏了一会儿,须臾,真心地赞了一声:“果然是好画。” 师父坐在一旁,安静地饮着茶,不发一语,面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仿佛他们在夸的,完全跟他无关一样。 周延目光也忍不住落在画上,看了看,的确是一副很美的雪景图,并无任何异样,且先生的画工确实不错,这幅画若是挂在书房之中,只怕无人不喜欢。 知府大人很快把画重新卷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动作,抬眼看向端坐一旁的男子,“见画如见人,先生才华惊人,尹某佩服。” “知府大人谬赞了。”先生淡淡一笑,“不过心血来潮随手一笔,大人莫要嫌弃才是。” “尹某求之不得,怎么会嫌弃?”尹大人嘴上说着客套话,脊背上却已经是汗湿一片,只是面上强自镇定。 只怕打死他他都没有想到,自己此生居然还有机会得到一副宸王亲自动手的画作,更没有想到,素来冷酷无情的冰山王爷假扮起隐士,居然也能做到如此淡泊平静,滴水不漏。 这份演技和伪装的功力简直已入臻境。 “不知先生有何要事,要跟本官探讨?” “的确有一件要事,必须大人出面,不过此事不该由风某来谈。”先生淡道,“今日风某只是来见见大人,明日这个时候,不知大人是否有时间?若能腾出时间,凤家家主和辛家老爷会来面见大人。” 尹知府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明日可能不行,本官初来乍到,要去城中和周边的镇上微服走访,可能抽不出时间。” 先生道:“那后天?” “后天应该也不行。”尹知府摇头,“先生应该明白,父母官并不只是一个官职,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况且前任知府离任较早,我现在连个交接的人都没有,事事都得自己去弄清楚。” 第1602章 凤家要铁矿做什么? “那知府大人什么时候有时间?” “至少需要七日,本官才能把衙门的事情理清楚。”尹知府道,“如果你们的事情不是很急,或者说,需要占用的时间不长,本官倒是可以挤出一点时间。” 先生闻言,缓缓摇头:“事情说急也不急,但是能早点办了总是好的,占用时间肯定要长一些,所以……” 转头看向周延,“你回去跟你家主上说一声,此事待知府大人腾出空闲来,才能慢慢商议解决。” 周延正要说话,却闻尹知府道:“等等。” 先生和周延闻声,不解地转头看向尹知府。 “本官想先知道,你们要找本官商议解决的是什么事情?” 周延神色微变,不自觉地看向先生。 先生微默片刻,随即淡道:“是关于凤家想买下辛家铁矿一事。” “铁矿?”尹知府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看着他,“先生刚才说的是……铁矿?” 先生淡淡点头。 “辛家哪来的铁矿?”尹知府皱眉,脸色变得肃重,“辛家是皇商?” 据他所知,商人私自开矿是违反朝廷律法的死罪,严重者甚至可以满门抄斩。 周延慢慢握紧了手,心里开始不安。 “并非皇商。”先生淡道,“不过辛家手里有一座铁矿,是合法的,上报过朝廷,并且辛家铁矿虽然铁资源丰富,但辛家开采的不多,也就是炼制一些市面上需要用到的铁器,因此算不上违法乱纪。” 尹知府闻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或许这个消息让人有些难以消化,所以他需要喝杯茶来压压惊。 一盏茶喝了小半,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沉,“那么,凤家要这个铁矿做什么?” “这个在下并不知道。”先生语气很寻常,像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一般,“风某今日过来,只是跟知府大人打个招呼,其他的一切细节方面需要知府大人跟凤家家主和辛老爷一起坐下来谈。” 尹知府没说话,端着茶盏,开始陷入了沉思。 他的知府一职只是暂任,来此之前陛下就告知了他此行的任务是为了配合宸王,一切听宸王的指示行动。 他能被陛下委以重任,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此时他可以确定宸王是在透露一些信息给他——虽然这是他来到浔州之后第一次见到宸王,两人事先根本没有过一次交流,他根本无法得知宸王如何会这般信任他。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宸王今日来此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绝对隐藏着深意,而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将宸王要表达的意思弄清楚,并且完美地配合宸王的计划。 宸王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铁矿详谈一事他不参与,铁矿的原有主人辛家不涉及触犯法律之事,所以不必花太多心思在辛家身上。 而凤家家主要买铁矿,绝对不是为了赚钱,辛家生意那么大涉猎那么广,如果铁矿不用来铸造兵器,那么所获得的利润根本不多——至少比不上茶盐丝绸一类。 第1603章 机关地形图 所以凤家打辛家铁矿的主意,最大的可能是为了私造兵器和盔甲。 想到这里,尹知府已经能明白宸王来到浔州的任务是什么了。 “先生是隐士?”沉思的时间里,尹知府已经喝完了一盏茶,然后慢悠悠地抬头看向先生,“不问红尘俗世的隐士?” 先生淡淡嗯了一声,“以前是,不过眼下的情况有些特殊。” 尹知府也嗯了一声,没问为何特殊,只道:“先生是隐士,那么可研究过南族的律法?” “知道一些。” “南族的律法明文规定,铁矿不可私自买卖,若有违者视为谋反,可抄家灭族。”尹知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须臾,目光微转,看向周延,“凤家家主是什么人,本官暂时还不知道,但是如果他真有购买铁矿的想法,还请你能转告他,让他亲自给本官呈上一份文书,本官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周延闻言,嘴角微抿,下意识地沉默着,良久才道:“草民会转告,多谢知府大人提点。” “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三位就请回吧,本官手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直接下逐客令了? 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插话的风铃眼底划过一丝讶异,转头看了看自家师父,却见师父不发一语地站起身,转身朝外走去。 于是风铃也站了起来,礼貌地说了一句:“知府大人再会。”就赶紧追着她家师父走了。 周延也没说话,跟知府告退之后,也转身离去。 知府大人一个人坐在主座上,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直到外面走进来一个黑衣男子,声音冷漠地道:“已经走了。” 尹知府道:“安全吗?” “安全。”黑衣男子道,“大人刚到,还没人敢把耳目塞进来。” 尹知府闻言,立即放下手里的茶盏,拿起刚才风铃给他的那幅画,起身离开偏厅,“去本官的书房。” 黑衣男子跟着他一起到了书房,房门被关了起来,尹知府把宸王亲手画的梅雪图展开铺在了案上。 黑衣男子近前看了一会儿,将画上上下下细看了一遍,没有错过任何一处,随后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瓶子,打开瓶塞,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在干净的砚台里,拿起一只未曾用过的毛笔蘸了液体,朝画上涂抹。 直到整张画作上都被不明液体涂遍,他才放下了手里的笔,眼睛盯着画上。 尹知府安静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 不大一会儿,画上原本的梅花雪景慢慢消失在眼前,上等的宣纸恢复了一片空白,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这原本就是一张干净的白纸。 两人表情未曾有过变化,目光依然瞬也不瞬地盯着白纸上看。 又过了一会儿,白纸上慢慢出现了另外一幅画面,却不再是美丽的雪景,而是一幅纵横交织的机关地形图。 尹知府似乎看不太懂,但黑衣男子却显然非常精通这些,只目光淡漠一扫,就瞬间将所有地形记在了脑子里。 第1604章 这样的安排,只怕不合适 尹知府说的一番话,周延一字未改地转述给了凤九州和周文柏,两人在听到知府衙门发生的事情之后,脸色齐齐冷了下来,眉心皱紧,眼底明显浮现恼怒之色。 周文柏想了须臾,道:“这位新任知府是什么来头?” 周延摇头:“属下不知,但此人看起来很有原则,上来就谈律法,属下觉得铁矿一事只怕有些棘手。” 棘手。 凤九州早料到了铁矿一事没那么容易,却也未曾想到,这位新任的知府会如此不好下手。 “先生送了一幅画给知府?”眼底浮现一抹疑虑,凤九州语气沉沉地道,“什么样的画?” “就是一幅寻常的画作。”周延道,“早上在房里刚画好的,因为今天下雪——嗯,听说早在几天前,先生就料到了最近会下雪,然后让铃儿姑娘去跟管家要了一些上好的画纸。” “今天早上果真下雪了,先生就画了一幅初雪梅景,画好之后,属下得知知府大人到任,就去禀报了这个消息给先生,后来还是铃儿姑娘提议把先生的画作送给知府大人当做见面礼。” 闻言,凤九州和周文柏对视了一眼,他眉眼微沉,语气有些异样,“文柏,你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应该没什么不妥。”周文柏摇头,“先生是为了辛家铁矿一事去见新任知府,在知府面前也并未多说什么,并且铁矿一事的细节部分的确应该由主上和辛家老爷一起去面见知府,这位尹知府所说的话都是站在律法的角度,以律法为依据,听着也并没有刻意为难人的意思。”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觉得棘手。 若新任知府是个会故意为难人的官员,他们反而比较容易下手,该给什么给什么,总能找到投其所好的办法,但是偏偏,这位新任知府听起来却是个刚正不阿的官员,倒是不好下手了。 可铁矿一事迫在眉睫,容不得更多的拖延,越是耽搁以后越容易出问题,毕竟祁阳城那边的传言已经散布出去,若最后形势无法控制,他们或许只能孤注一掷。 书房里陷入了冗长的寂静,过了很久,凤九州才沉沉开口:“周延,你去一趟桐镇,把小姐叫回来。” “主上的意思是……” “辛家那边凤婉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让她回来。”凤九州缓缓开口,“先生身边只有风铃一个小姑娘,没有其他人伺候生活起居,本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若能有凤婉近身伺候着,本王才会觉得安慰。” 周文柏闻言,顿时皱了眉头:“主上,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先生不近女色,我们如此安排,只怕会让先生反感。” “反感?”凤九州眸心划过一抹阴鸷,眉眼间染上了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意味,“文柏,我总有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我们当初请风先生下山的举动,轻易把自己的势力暴露在他的面前的这些举动,或许……都太冲动了。” 第1605章 山雨欲来1 周文柏脸色猝变,“主上是怀疑先生……?” “还不能确定。”凤九州闭了闭眼,掩去了眼底幽冷的色泽,“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让人不安的预感。” 周文柏抿紧了唇,一瞬间只觉得心头如被罩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 相较于凤九州和周文柏的凝重不安,此时的别院里,风铃却显然心情很好,看着美丽门外的雪景,盘膝坐在屋子里的软毯上,面前的茶案上摆放着一套青瓷白底的茶具,氤氲茶香飘散在屋子里,让人心情舒缓。 她的师父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倚在窗前的矮榻上看得专注,风铃把泡好的茶倒在茶盏之中,起身端了一杯送到师父面前,轻声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师父抬眼,从她手里接过茶盏,淡淡道:“想离开这里了?” “徒儿好像也突然间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风铃叹了口气,表情似乎有些惆怅,有些不安,“知府大人来了,浔州这里感觉会有大事发生。” 师父没说话,缓缓啜着茶水,神色罕见地有些深沉。 “师父,如果凤家出了事情,我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不会。”师父语气淡定,就像在山林之中面对野兽时一样的从容自若,“就算受到牵连,为师也会保你安然。” “不要师父保我。”风铃嘟了嘟嘴,表情似乎有些低落,“徒儿之前说过要英雄救美的,如果遇上危险,徒儿宁愿自己葬身狼腹也定要保得师父平安无事。” 师父闻言,默默看了她一眼,心里也不知是感动到了,还是觉得这个徒儿太不自量力,反正从他的表情中完全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风铃托着腮,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师父,“师父,铁矿受阻一事……凤家主会不会觉得师父没有尽力?”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应该是说,事到如今,凤九州会不会怀疑他们根本没有诚心相帮的意思? 因为大隐之士应该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就算如何困难的事情到了他的手里也应该易如反掌。 可师父至今,并未真正帮他们解决过一个难题。 铁矿一事虽出了面,但面临着重重困难,想要顺利拿到铁矿似乎遥遥无期,而师父唯一给他们出过的主意,是在祁阳城散播真命天子的传言—— 风铃心里无比清楚,祁阳城城主凌裳是个不好惹的人,她以前在陛下面前侍墨的时候曾听陛下提起过此人。这个人本性桀骜,对朝廷却并无二心,脾气绝对算不上好,若是知道有人算计了他,他岂会善罢甘休? 祁阳城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但风铃心想应该也快了。 等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凤九州就该知道,师父给他出的主意到底有多不靠谱了……至于现在,就算还没有任何证据,但疑心重的凤九州也该有一点想法了吧? 接下来,他会如何做? 宸王淡漠地看向窗外雪景,久久没再说话。 第1606章 山雨欲来2 风铃心里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一个答案。 她午时还在思索凤九州接下来会如何做,晚上凤婉就来了。 并且今晚的凤婉改了装扮,之前她是辛家老爷第十八房小妾,即便出门在外也是梳了个年轻妇人的发髻,代表她已经成了有主的女子。 可今晚…… 今晚的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雪缎裙装,脚上蹬着白色的羊皮靴,一头如瀑般的乌发披肩而下,只在发梢帮了根浅蓝色的缎带,系成了蝴蝶结的形状,缎带随着发丝轻垂而下,显得灵动清纯,清丽不可方物。 完全是一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打扮。 风铃皱眉,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凤婉走进屋子,靴子上沾了雪,她站在门前石阶上轻跺了两下,脚上便一片纤尘不染。 “铃儿姑娘。”凤婉主动开口,面上笑意盈盈,“先生在么?” 风铃倚着门框看她,眼神带着防备,“你找我师父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凤婉嘴角一勾,抬脚走进房门。 风铃伸手拦着,语气明显带着不高兴:“男女授受不亲,师父是男子,你是辛老爷的十八房小妾,请注意避嫌,莫要影响了我师父的名声。” “不愧为先生最钟爱的徒弟,跟先生说一样的话。”凤婉淡淡一笑,完全不以为意的表情,“放心,我已经不是辛老爷的十八房小妾了,并且还是清白之身,所以铃儿姑娘请放心,不会有人因此而找先生麻烦的。” 风铃闻言,眉心越发皱紧,“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现在跟辛老爷没有任何关系。”凤婉继续笑着,笑容显得格外自信从容,美艳逼人,“风铃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我同样奉送给你,并且再送一句给你……” 说到这里,她凑近了风铃耳畔,以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师徒不可恋,今日开始,我可以替你伺候先生。” “你做梦。”风铃眉头一竖,像一只炸毛的猫,“凤伯伯大概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如果我去告诉他,凤伯伯不知会怎么想?你想好了该如何跟凤伯伯解释?” “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相较于上一次相处时的忍耐,这一次凤婉似乎有了底气,言语之间自信满满,也丝毫不再把风铃放在眼里的感觉。 说完了这句话,她径自拨开了风铃的手,举步走进了屋子。 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倚在窗前矮榻上看书的男子。 男子一身青衣,身段削瘦,表情平和,周身气息淡泊,手里握着一卷书册,安静看书的姿势似乎不受任何人打扰,宁静而雅致,仿佛能让人在看到他的一刹间就能瞬间平静下来。 凤婉敛了面上得色,优雅地福了个身,“先生。” 她和风铃的对话声音并不小,隔得这么近,先生肯定是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心里不知有没有生出什么想法? 凤婉此时有些后悔对风铃那样说话,万一先生对她留下了坏印象怎么办? 第1607章 师父,凤姑娘给您奉茶呢 坐在窗前的先生头也没抬,声音淡淡道:“铃儿说的对,凤姑娘应该注意避嫌。” “先生,婉儿已经跟辛老爷没有任何关系了。”凤婉怕他漏听了方才那句话,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而且先生应该知道,踏进辛府这么多天,辛老爷从未进过我的房里一步,所以婉儿现在还是清白之身。” 凤婉说着,走到茶案前,执起茶壶倒了杯茶,亲自送到先生面前,半屈膝道:“婉儿见过先生,请先生用茶。” 见她执意如此,风铃反倒安静了下来,慢慢转身走到矮榻前,在自己师父对面坐了下来。 “师父。”她小声开口,语气静静的,如白雪皑皑,“凤姑娘给师父奉茶呢。” 师父终于抬头,先是看了风铃一眼,风铃撇了撇嘴。 转过头,他看着凤婉,声音清淡中透着一丝明显的疏离:“凤姑娘有事但说无妨,不必来奉茶这一套。” 凤婉一怔,随即低眉浅笑:“先生,婉儿并非随便的女子,之前都是为了任务,但从见到先生第一眼开始,婉儿就倾慕着先生,希望先生能给婉儿伺候的机会,婉儿不敢贪心,只要能随侍先生左右,此生于愿足矣。” 风铃安静地托着腮,斜眼瞅着她,“凤姑娘,容我提醒你两件事:第一,好姑娘是不会当着男子的面说出倾慕这样的字眼的,更不该做出一些不合礼仪的暗示。第二,我师父是修行之人,无欲无求,对女色更是完全不感兴趣,你这样的言行既是对自己的作践,也是对我师父的侮辱,还请凤姑娘自重。” 凤婉脸色一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铃儿姑娘,你还是个孩子,大人的事情你不该插嘴,先生还没说话,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是在害怕什么?” 害怕? 风铃暗道,她可不是在害怕,而不过是防着有毒的美人而已。 她敢保证,凤婉今晚突然过来这里一定是得到了凤九州的授意,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连想都不用想,对待心存不轨之人,一定不要客气就是。 “谁是孩子?”风铃懒洋洋地眯眼,一副睥睨她的神情,“之前我叫你一声美人姐姐不过是出于礼貌,事实上,我只是看着比凤姑娘年轻,年龄上我们是差不多大的,如果我是孩子,那凤姑娘不也是孩子?” 凤婉眸心微细,沉默地注视着风铃,眼底思绪翻转,黑色的暗流层层轻涌。 风铃却似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眼神,淡淡续道:“而且师父是我的师父,你跟我师父说话,我为什么不能插嘴?对待主动投怀送抱的姑娘家,师父自然是要拒绝的,却又顾忌着太直白的言语会伤害了女孩子的自尊,是以我才替师父回答你,还望凤姑娘自珍自重。” “自珍自重?”凤婉淡淡一笑,“铃儿你长在山林,应该明白世俗道德比不上自己的心意重要,若连面对自己真实的心意都不敢,还谈什么自由随心?” 第1608章 铃儿对先生的心思也不单纯 风铃心中腹诽,自由随心的确很重要,能勇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也很重要,但你的喜欢应该建立在别人愿意的前提之上。 曾经她跟王爷近水楼台相处了两年,都不敢冒然表白自己的心意,你一个才刚刚见过三次且心怀不轨的女人就敢在师父面前表达心意? 美人都这么盲目自负,且愚蠢地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么? 还是说,但凡长得好看一点的美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世上的男人都该受她们的美色诱惑,并就此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 就算自由随心也是一个吸引人的特质,但那也因人而异的不是吗? 风铃没兴趣再跟她讲道理,目光转向自家师父,幽幽叹了口气,“师父,今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师父真是艳福不浅,徒儿是不是该识相地离开这里,成全师父跟这位美人姐姐的一夜露水?” “铃儿。”师父皱眉,眉眼间威严自露,“怎么说话的?” 风铃微凛,抿了抿唇,顿时噤声不敢再说。 凤婉幸灾乐祸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温柔一笑:“先生别怒,铃儿妹妹只是有些小孩子心性……” “凤姑娘。”师父淡淡看着她,“铃儿是风某的徒弟,她如何心性跟凤姑娘并无太大关系,铃儿方才虽话说得不好听,却并非没有道理,凤姑娘还请自重。” 凤婉眼底的得意慢慢凝结,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先生,“婉儿是真心倾慕先生。” “风某是个修行之人,清心寡欲,对儿女情长没有任何想法。” “但是先生……” “凤姑娘。”先生打断了她的话,语调波澜不惊,却透着让人不敢质疑的威仪,“不管凤姑娘来此是谁的主意,都请凤姑娘打消这个念头。” 风铃神色恢复了轻松,心情甚好地执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缓缓轻啜了一口,然后挑衅似的斜睨了凤婉一眼。 凤婉心里恼怒,不由脱口而出,“那么不知先生是否知道,风铃姑娘对您这位师父可也抱着不单纯的心思呢,先生难道不该就此表个态?” 话音落下,房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风铃沉默,师父也沉默。 凤婉低眉敛眸,一副温顺中透着倔强的表情。 风铃心跳有些加速,虽然师父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但撇除第一次她在御景阁隔着屏风的那一次正式表白之后,来到浔州,她虽然也不止一次在言语之中表露出自己的情感,但师父都不动声色地带了过去,从未正面回应过一次。 而这一次,师父会如何作答? 当着这个不怀好意的女人的面,师父会如何回应? 风铃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虽然她只是安静地捧着茶盏,垂眼看着色诱纯正的茶水,以及漂浮在水面上的茶沫,面上一片平静,心底却早已是波涛汹涌。 “凤姑娘。”师父淡淡开口,声音平静让人听不出他心里的真实情绪,“铃儿说话素来无所顾忌,但不管她说了什么,也不管她有什么想法,都跟凤姑娘无关。” 第1609章 深夜里的投怀送抱1 清淡的声音飘进耳膜里,风铃几乎要拍手叫好。 几乎不用抬头,她都能想象得到此时凤婉的脸色会有多精彩。 师父真是太棒了,若不是场合不对,若不是师父脾气不好,风铃真想抱着师父亲一下,然而—— 这个想法也只能想想而已。 抱着师父亲一口绝对是不切实际的,只怕还没等她靠近师父,就瞬间被丢出门外去了,弄不好还要在冰天雪地被罚跪,那显然就得不偿失了。 凤婉僵立了片刻,然后或许是终于觉得挫败了,没再继续纠缠,从容地福了个身,“婉儿先行告退。” 说罢,款款转身走了出去。 风铃蹙眉,直觉她并没有死心,如果她真是抱着目的而来,也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放弃。 “师父……” “天色不早了,去休息。” 风铃站起身,“徒儿先去打水给师父洗脚。” 说完也不等师父回应,就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走得有些急的风铃并没有发现,身后那双深沉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眸心慢慢划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是夜,风铃躺在床上睡不着。 晚上发生的一幕不断回荡在脑子里,她望着床顶的帐幔,嘴角缓缓泄露出一丝笑意。 其实女孩子的心思都是敏感的,或许当时有些紧张,所以才未曾多想,可事后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风铃却觉得师父对她的维护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王爷…… 师父平易近人,对她很是爱护,对待外人和自己徒儿的态度泾渭分明,但是等他恢复了以前的身份…… 风铃惆怅地叹了口气,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如果王爷恢复了身份之后还能如此,该有多好? 心里转着太多的想法,风铃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起身,外面很冷,雪还没有融化,即便是在深夜里,也能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光线虽然很暗,却也没暗到不能视物,风铃没有点灯,披着衣服开门走了出去。 冬夜里的寒冷侵入肌骨,让人从头到脚冷了个彻底,风铃不自觉地运气驱寒,虽然她的武功不算太好,但毕竟得王爷亲自指点过,王爷也曾打通她的经脉助她修习了内力,区区这点抗寒能力还是有的。 在门前石阶上坐下,她抬眼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天上连一颗星子都没有,便越发衬托出这个深夜孤独,寂寥,寒冷。 风铃托着腮,安静地在心里想着一些事,想的是那个不请自来的凤婉,也想着这里的事情还需要多长时间能结束。 想着想着,眼帘里隐约出现一个身影,风铃皱眉,几疑自己眼花。 三更半夜,冰天雪地,谁不睡觉还出来晃荡? 屏住呼吸,风铃很确定在这里没有光照的情况下,对方并不会注意到自己,而她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对方的举动。 然后,待走的近了些,她才终于分辨出来那个身影是个女子,并且如此熟悉。 凤婉…… 寂深人静的雪夜里,她这是打算做什么? 第1610章 深夜里的投怀送抱2 风铃眯了眯眼,看着那个身影踩着无声的步子往庭院里而来,下了长廊之后,径自去了师父的厢房。 风铃的屋子离师父的并不远,中间只隔着一间偏厅,但是因为风铃靠着阶前廊柱而坐,身子被遮挡了一些,加上她刻意屏住了呼吸,所以凤婉并没有发现她。 但是风铃无比确定,凤婉绝对是抱着叵测的心思而来。 想算计她师父? 哼,真是自寻死路。 凤婉很大胆,伫立于门外侧耳倾听了须臾,便伸手推开了房门,完全不担心会被高深莫测的师父当做刺客给灭了。 但是她不担心,风铃却难免担心。 不是不相信她就家师父的本事,而是她一直不知道师父之前所说的“美人有毒”到底毒在哪里。 凤婉成为辛老爷第十八房小妾的时候,师父提醒辛老爷只要不进凤婉的房里就没事,但此时,凤婉却潜入了师父的房里。 那么,此时的凤婉身上是否有毒? 风铃担心之下,忍不住站起身,悄悄地尾随上去。 凤婉走路无声,证明她是会武功的,所以风铃越发地小心翼翼,不想被她察觉。 师父的房门被凤婉推开之后只是只是虚掩着,风铃透过门缝朝里面看了看,然后她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 很香,很好闻,像是清冽的梅香,但是又有点儿不同。 凤婉走进了内室,慢慢靠近师父的床榻。 风铃心里恼怒,暗道真是个恬不知耻的女人,她的父亲就是如此教她的? “先生……”柔媚妖娆的声音在内室呢喃着响起,带着一种魅惑摄魂的气息,听得风铃心中一凛。 这个女子不会是精通摄魂术吧? 师父能不能抵挡? 万一着了她的道,岂不是会吃亏? 风铃心里着急,悄悄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掩上房门,她站在门内顿了一瞬,待目光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之后,才悄无声息地举步走进内室。 师父的房间她来过很多次,闭着眼睛都知道屋子里的摆设,在绕过屏风的时候,她随手抄起了案上的一个花瓶。 “先生。”不同于白日里的端庄高雅,此时的凤婉是完全褪去了伪装,声音丝丝柔媚入骨,带着蛊惑人心的妖魅。 连风铃这个女子听了都忍不住心尖儿一颤,更何况是男人? 风铃庆幸自己今晚睡不着出来坐了那一会儿,否则师父今晚只怕难逃失身的命运。 前些日子她说英雄救美,师父还不以为然呢,这会儿英雄救美的机会不就来了? 心里正这般想着,却见已经完全沉浸在情动之中的凤婉主动开始脱衣,一手解着自己的衣带,一手抚上了正在沉睡了师父的脸。 放肆,把那双爪子拿开。 风铃恼怒,居然敢当着她的面轻薄她的师父,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举起手上的花瓶,随着砰的一声响动。 床前的美人人软软地倒了下去,而风铃手里的花瓶却是敲在了柔软的床榻上,跟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结果,让她一呆。 第1611章 深夜里的投怀送抱3 缓缓转眸看去,床上坐着一个身影,沉着如山的气势,不言不动也能让人感受到冷峻压抑的气息。 ……师父一直是清醒的? 那自己……英雄救美的想法岂不又泡汤了? 风铃默默转开眼,昏暗的内室中,能看见地上昏迷过去的美人身上衣衫轻薄透明,衣带半解,即便是此时昏迷的样子,也带着一种难掩的醉人风情。 说句心里话,凤婉是个美人胚子,而且虽然她主动投怀送抱,心怀不轨,没有一点身为女子的含蓄和矜持,但是她的身上也并没有让人作呕的那种风尘气息,正常情况下,一般男子都无法抗拒她的这种美。 但是,风铃还是打心底里讨厌她。 “师父。”目光微转,她轻声开口,“现在该怎么办?” 风铃没有察觉到,开口间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以前的嗓音,甚至带着一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沙哑。 但是坐在床上的师父却注意到了,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铃微愣,随即解释道:“我今晚睡不着,就出来坐了一会儿,然后居然这么巧合地看到了这个人鬼鬼祟祟地潜入师父房里,我想她一定是对抱着不好的心思,担心师父被她占了便宜……” 被她占了便宜? 师父听着这句话,嘴角轻轻一抽。 “师父没什么大碍吧?”风铃眉心微锁,想到了凤婉方才的声音和表现,“这个凤婉声音好酥,听得徒儿浑身起鸡皮疙瘩,师父有没有觉得自己受了她的蛊惑?” “你多虑了。”师父声音淡定,说完了起身下床,拿了自己的外袍披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不适?”风铃不解,“没有啊,徒儿很好……” 话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捂住了鼻子,一丝温热的感觉从鼻子溢出,掌心瞬间一片湿热。 “师父,我……” 清晰的血腥味弥漫在内室,师父脸色微变,不等风铃就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伸手一捞,就抓住了风铃的手腕。 指尖搭上她的脉搏,探脉之后,他声音微冷:“靴子脱了,在床上盘膝做好。” 风铃闻言,还做出反应,师父一把抓起她的肩膀,把她扔到了船上,“坐好。” 风铃连忙照着他的吩咐,盘膝坐正。 沉默间,一双大手贴上了她的脊背,源源不断地真气输入她的体内,但是风铃却感觉到鼻血流得越来越多,她双手不断地擦拭,黑暗中即便看不清,她却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双手和袖子上都已经沾满了鲜血。 “师父……”她的声音虚弱,带着丝丝不安的哭音,“我是不是快死了?流了好多血……” “不许说话。”宸王冷鸷的声音响起,语气中的寒气让风铃下意识地噤了声,可身体里缓缓上升的温度却让她感觉到了一丝不详。 “师父,我难受……”她身体无法控制地挣扎着,一手擦鼻血,一手抓着身上的被褥,“好热,师父……” 第1612章 中毒 宸王眉心紧蹙,意识到这种驱毒的方法无用,于是不得不放弃,很快起身下床拿出了一瓶解毒丹,倒出一粒塞进她的嘴里,“吞下。” 风铃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晰,闻言也只是遵从本能的反应,将入口的丹丸吞了下去。 可身体还是很热。 鼻血越流越多,宸王顾不得其他,抬手一挥,屋子里的灯火被点亮,他看见女孩满脸的鲜血,手上和衣服上亦是染了点点血迹,眼神迷蒙而无助,身子不断地扭动着。 嘴角不由自主地抿紧,他伸手疾点她身上几处大穴,欲阻止毒素蔓延,可鼻血是止住了,但女孩的脸色却愈发潮红,红得似要着了火一般。 “师父……”女孩睁开眼,眼底却是一片红雾,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师父,王……王爷……轻鸾,轻鸾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会死。”宸王神色幽冷,声音却格外温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坚定。 沉默地望着床榻上的女孩,宸王心里陷入了天人交战。 早在凤婉进来之际,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她身上带着异香,但是他自恃内力深厚,并早已有了防备,所以并没有把这个毒放在心上。 原本是打算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所以才一时没有出手,却没想到风铃跟了进来。 他也没有料到,凤婉身上带的毒居然如此歹毒难缠,一旦吸入身体里,就像蛊虫一样死死地吸附在人体的血液经脉之中,无法运气驱毒,甚至连解毒丹都不起作用。 此时解毒的方法只有一个——这也是今晚凤婉潜入他房中的目的所在。 可没想到,凤婉没能得逞,却意外地让风铃遭受了无妄之灾。 ……是他的失误。 解毒的办法只有一个,可…… 宸王闭了闭眼,单膝跪下床榻,把已经神志不清的女孩半抱了起来,“轻鸾。” 女孩子无意识地伸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嘴里发出痛苦而断断续续的呢喃:“……好……好难受……” 女孩柔软的身子在怀里痛苦扭动,喉咙里发出沙哑迷糊的声音,小脸上一阵阵潮红,额头上却是汗涔涔一片苍白如纸。 青筋爆出白皙的额头,女孩的忍耐似乎已经被逼到了极限…… 宸王不再耽搁,抱着她走出了内室,在房门拉开的一瞬间飞身消失在厢房之中。 …… 次日早,凤婉独自在冰冷的地上醒来,睁开眼,她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放空,沉默了好一会儿,思绪才渐渐回笼。 霍然起身,她第一反应是看自己的身上,然后脸色猝变。 身上衣衫还在。 虽然不算太过整齐,但除了自己夜里解开的腰带之外,衣衫并无被动过的痕迹,她的身体除了因为冻了半夜而浑身寒凉之外,也并无其他任何不适。 所以……昨晚的计划失败了? 然而,怎么可能? 嘴角紧抿,凤婉冷冷地抬眼,却忽然一怔。 床单被褥上和床沿上点点血迹看得如此明显,就像一张泼墨的画,凌乱而显得触目惊心。 第1613章 不详的预感 但是屋子里除了自己,却已空无一人。 先生去哪儿了? 凤婉明白自己所携带的毒药性有多烈,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一旦中了此毒,就必须在一炷香时间之内找一个人解毒,否则便会血液逆流而亡。 而在中毒身亡之前,鼻血会流个不停,不管是运气驱毒还是世上任何一种解毒丹都不会起到作用。 想到这里,再看看床上的血迹,凤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如果先生中了此毒…… 不,不是如果,而是她几乎可以确定先生一定是中了毒,否则这床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昨天夜里自己进屋时,这床上只有先生一个人。 凤婉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几乎不敢去想,不敢去想先生现在如何了,万一…… 可先生若是中了毒,他一个人是如何离开这屋子的? 心头泛起一丝疑虑,也隐约生出了一点希望,她转身走出内室,往屋子外面走去。 出了房门,她顿时愣在当场。 此时天已经亮开,但时间还早,早晨的阳光尚未升起,空气中带着属于初冬早晨的寒冷气息,当然这不是她愣住的原因。 而是原本白茫茫的一片尚未完全化开的雪,这会儿怎么全部不见了? 而且地面是干的。 树梢枝头,屋脊上,地面上,园子里,白雪仿佛一夜之中融化了——但是凤婉可以确定,夜里她独自来到先生厢房的时候,庭院里明明还是白皑皑的一片。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算白雪融化,此时太阳尚未升起,也不可能在两三个时辰之内就让雪融之后的冰水也全部消失吧? 双手握紧,凤婉心里生出一种诡异且不详的感觉。 脚步变得有些沉重,她举步走下门前石阶,心里想着,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超出他们能控制的程度了,所以此时应该回去找父亲商议才对。 但是凤婉很快发现,自己居然走不出去。 往常一草一木皆无比熟悉的庭院,此时仿佛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往前走上一步,眼前的花草树木就会发生一次瞬移,然后,整个庭院布局就像是进行了一次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凤婉脸色真正地变了,眼底闪过惊惶,不安,焦虑。 然后她喊了一声:“来人!” 这个院子里有父亲安排的暗卫,父亲有过交代,这里的暗卫是保护先生和风铃姑娘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使唤他们。 但是凤婉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觉得此时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可是她开口高喊之后,却并无人应声。 凤婉面上越发惊慌,不顾一切地大喊:“来人!暗卫!暗卫!” 依然无人应声。 凤婉转眼看去,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可明明片刻之前她才刚从先生的屋子里走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在装神弄鬼? “婉儿!” 庭院外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凤婉顿时一喜,转身看见长廊上走来两人,下意识地举步走了过去,“爹!” 第1614章 诡异迷局1 不远处的长廊上,凤九州和周文柏疾步走来,听见凤婉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抬眼看来,见她的表情也明显反常,不由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凤九州脚步越发快了些,“发生了什么事?婉儿,先生呢?” 凤婉正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却发现看似近在咫尺的距离,眼前却似横亘着一座鸿沟,任她怎么努力却无法靠近父亲,心里一急,顿时开口大喊:“爹,周叔叔,别过来!” 凤九州心里咯噔了一下,脚下不由自主地停住,然后皱眉看着凤婉,“怎么了?” 此时二人已经从长廊上走了下来,站在第二层石阶上,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站在庭院里的凤婉。 “爹,我被困住了。”凤婉脸色苍白,语调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爹,我出不去了,爹,周叔叔,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被困住了? 周文柏皱眉,不解地看着站在庭院里完好无损的凤婉,“婉儿小姐怎么会被困住?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但是我出不去!”凤婉尖锐地大吼了一声,几乎忍不住要哭出了声,“周叔叔,我出不去了,这里不知道被谁下了魔咒,我……我走不出去了……” 说着,她试着朝前走了两步,可走来走去,她还是在原地徘徊,而且周围的环境却一个劲地变换,随着她每走一步,周遭的布局就天旋地转般变化一次,到最后,她已经不敢轻易迈步。 因为伴随着周遭环境的变化,她会头晕,感觉脑子里一片晕眩,想吐,甚至浑身无力。 周文柏眉心紧锁,不由自主地看向凤九州,“主上,小姐的情况好像不对。” 凤九州自然也发现了,但是此时从他们站着的地方往庭院里看,一切都很正常,并无丝毫不对劲的地方,可凤婉的反应也不像是作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真的被困住了?还是她自己产生的幻境? 压下心底的不安,凤九州道:“婉儿,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吗?” 听到这个问题,凤婉转过头,目光怔怔地看着她的父亲,然后慢慢蹲下了身子,双手抱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听明白了父亲的用意,所以缓缓点头:“爹,昨晚的事情我记得。” “那么你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凤婉一五一十地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半夜里,女儿来先生的房间,先生正在睡觉,女儿想伺候先生,但不知道为何……后来好像晕倒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地上,而床上的先生却不见了。” 说到这里,她脸色越发惊惶苍白,“但是先生的床上有血迹,先生应该是中毒了……爹,然后女儿走出来想找找先生,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走……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没办法离开这里……” 抬起头,她举目四扫,眼底划过强烈的不详,“先生是个大隐之士,他的本事高深莫测,爹,会不会是先生设法把女儿困在了这里?” 第1615章 诡异迷局2 凤九州闻言,心里顿时一凛。 转头看向周文柏,他缓缓开口道:“文柏,你觉得呢?” “极有可能。”周文柏神色凝重地点头,“先生不近女色,昨夜的事情只怕是惹恼了他,所以想借此给婉儿小姐一个教训?” 凤九州没说话,心里却清楚周文柏判断得有道理。 先生的确不近女色,而且婉儿昨夜的行为即便是放在一个正常男人的身上,也一定不是让人欢喜的。 然而,昨夜婉儿的行为却是出自他这个父亲的授意。想到这里,凤九州彻底沉默了下来,脸色难看至极。 如果只是打算给她一个教训,倒还好说,可万一…… 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他低声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周文柏脸色也不好看,但是面对凤九州的问题,他却不得不答,“属下也不知道。” 抬头看了一眼院内,“先生去哪儿了我们都不清楚,是生是死或者是重伤,我们全部不得而知……” 话未说完,他却抿紧了唇,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无疑的,这件事他们办砸了。 压抑不安的气息笼罩了两人周身,心底的不安一重盖过一重,凤九州甚至不敢去想心底的不安是来自于何处,如果只是因为这件事……只要找到了先生,诚心诚意地赔个罪,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现在,心底的不安却是如此强烈,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不详。 “风铃姑娘呢?” 周文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凤九州心里无法避免地又咯噔了一下,他瞬间抬眼,下意识地问道:“是啊,婉儿,风铃姑娘呢?她在不在自己的屋子里?” 凤婉一怔,随即摇头:“女儿不知道。” 而且她现在也没办法去风铃的屋子里查看,因为走不了。 不知道,又一个不知道,凤九州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女儿居然如此愚蠢无能。 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她昨晚不是还信誓旦旦地一定能让先生对她死心塌地么?这才过去了一夜,就沦落到这般处境,简直让他不敢置信。 闭了闭眼,他压下心底怒火,冷冷道:“来人!” 话音落下,周遭却没有任何回应。 天地间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仿佛有一种阴森诡谲的气息彻底将这座别院笼罩了起来,属于冬天的寒气在这一刻才丝丝缕缕侵入肌骨,让人觉得一股森冷的寒气从脚底升起。 凤九州脸色变了,周文柏脸色也变了。 他们隐约觉得,这座别院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一座死城。 凤九州眼底凝聚一层浓烈的阴霾,他片刻不敢再耽搁,转身上了长廊,往来时的路走去,这个时候外面还有很多事情可能会发生,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万一,万一…… 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然而凤九州和周文柏走着走着,脸色渐渐苍白一片。 长廊仿佛也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出口,无论怎么走都望不到尽头,所有的转角石阶都似转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让人置身于幻境般的迷宫…… 第1616章 昨夜你成了本王的人 风铃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感觉整个身体都像被大刑伺候过一遍似的,无处不酸,无处不疼。 恍惚中她以为自己是不是身在冰冷的牢房,是不是昏睡的时候被人鞭打过了,否则怎么会有这般疼得让她想呻吟的感觉? 可是触感不对。 即使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得到自己此时正身处一个温暖的地方,像是被窝,而且……貌似……好像还枕着一个温暖的肩膀。 而且,而且这个气息好熟悉,让人眷恋……是她做梦都肖想着却始终未能如愿的那个人? 不,不可能吧? 上天会如此眷顾她? 而且,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会……怎么会枕着一个男子的手臂醒来? 太梦幻,也太惊悚了。 风铃不敢睁开眼,即便浓密黑翘的眼睫毛正如蝶翼般轻颤。 头顶一双幽深的黑眸沉默地注视着她良久,似在深思,也像是在沉吟,良久之后,才淡淡开口:“轻鸾,昨天夜里你已经成了本王的人,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五雷轰顶。 如乌龟般缩在壳子里装死的轻鸾,瞬间被这句话劈了个外焦里嫩。 有什么想法? 她还没回过神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能有什么想法? 啊不。 虽然她还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宸王是不会撒谎的,而且他方才说的是“本王”,他叫她的名字是“轻鸾”,所以现在……他是以宸王的身份在跟她陈述一个事实。 所以,她真成了他的人? 轻鸾茫然地想着,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真实。 真的,虽然她喜欢了他两年之多,可哪怕是在梦中,她也从未做过这样真实的梦。 在梦里她最多只敢想想,想想自己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得到他的回应,当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追求自己的感情时,他会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嗯,会不会被她的执着感动? 她还想过,如果他这辈子注定不会喜欢她,她的感情注定无望,她就一辈子不嫁人,做一个权倾天下的女官,一个人孤独终老,无牵无挂。 或者也有可能,出家做尼姑,长伴青灯古佛。 可她想过千般可能万般结果,却绝对没有想过,他们会这么快……这么快就有了……肌肤之亲…… 宸王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淡淡道:“此事是本王的不是,昨晚算计失误,让你中了凤婉的药。若不如此,你只有死路一条。” 啊。 中了凤婉的药? 哦对,轻鸾想起来了,昨晚凤婉半夜摸进了王爷的房间里,然后意图对王爷霸王硬上弓……咳,是投怀送抱,想爬上王爷的床才是。 她以为王爷没有防备,就跟着进了房,然后抄起了一个花瓶,但是花瓶貌似没起到什么作用…… 所以,昨天夜里她的英雄救美计划,又宣告失败了? 再然后,她鼻子里出了血,而且血流不止,然后师父给她输入真气也不行,她的神志慢慢变得模糊了起来…… 第1617章 回到天都城之后,我们成亲 再然后,他们就……就这样在一起了? 轻鸾脸颊发烫,耳根子一直红,一直红,心里却像是抹了蜜一样,几乎乐开了花。 说句心里话,她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凤婉? 虽然她绝对不是故意要造成这样的一个结果,但是这个结果却当真是她一手促成的,不过轻鸾转念一想,又觉得凤婉的功劳其实真没那么大,她还想占王爷的便宜来着。 是自己不畏艰难,想要解救王爷,担心王爷真的中了暗算失了清白,所以她才决定英雄救美的,只是没料到最后自己才是被救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轻鸾咳了一声,小小声道:“是轻鸾没用,才连累王爷……失了清白……” 连累他失了清白? 宸王几不可察皱了下眉,语气平稳地道:“这种事,吃亏的不应该是女孩子?” 啊? 轻鸾愣了一下,随即呐呐地道:“但王爷是为了救我。” “的确是为了救你,但你失了清白也是事实。”宸王道,“此事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说实话,轻鸾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心里绝对是高兴的,毕竟她梦寐以求的就是跟王爷能更亲密一些。 但是若说真的因此就生出什么寸进尺的想法,也不是她的性格,况且她也不敢因此就要挟王爷娶她——毕竟王爷要是不用这种方式救她,就得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眼前。 说不定王爷自己心里都恼怒,她又怎能提出什么要求? 不过轻鸾可以确定,不管王爷原来是什么想法,也不管此番是因为什么原因,既然两人之间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想,以后她是不是更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王爷了? 反正王爷本来也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他,现在又有了这层亲密的关系,以后只要她再努力一下,感情是不是就可以发展得更快更水到渠成一些? 轻鸾这般想着,低声开口道:“轻鸾……没什么想法。” “既然没什么想法,那就听听本王的想法。”宸王淡淡道,“回到天都城之后,我们成亲。” 什么? 轻鸾瞬间一呆,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霎时什么羞涩和满足都不翼而飞了,眼底只剩下一片茫然呆滞。 成、成亲? 她没听错吧? “王爷刚才说……成亲?”轻鸾艰难地开口,语气里是满满的震惊,“王爷……” “你没听错。”宸王垂眼,眸心划过一抹深思,“还是说,你并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轻鸾迫不及待地表态,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语气有些急,瞬间敛了眉眼,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我……我的意思是说,王爷不必勉强自己,轻鸾其实……” “既然你没有不愿意,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宸王似乎并不想听她语无伦次地解释,一锤定音之后,语气依旧波澜不惊,“身子有无不适?” 这句话就像是在问“今天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一样的语气,完全听不出一点温柔和关心。 第1618章 就算你要嫁,也不一定有人敢娶 虽然他可能就是在关心她。 轻鸾脸色红了红,如实回道:“我浑身都疼,可能是王爷……太粗鲁了。” 宸王脸色一僵,“……” 气氛变得有些微凉,从听到宸王说话开始,轻鸾的身体就一直是僵着的,此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豪放,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她小声开口打破了沉寂:“王爷为什么要跟我成亲?” 静了一瞬,宸王表情恢复了淡漠,“你失身于本王,本王难道不该娶你?” “但是刚才王爷不是已经说了,是因为我中了毒,王爷是为了救我。”轻鸾语气平静地道,“其实王爷也没必要因此就委屈自己。” “本王没觉得委屈。”宸王淡淡道,“你失身于王爷,以后还指望嫁给别人么?” 轻鸾一愣:“没,没准备嫁别人……” “就算你要嫁,也不一定有人敢娶。”宸王语调沉稳,“所以只能嫁给本王,或者削发为尼。” 似乎的确是这样。 别说失了清白之身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再嫁给其他人,就算能嫁,如果谁知道了她曾经失身于宸王,只怕也是没人敢娶的。 至于削发为尼…… 在得知王爷愿意娶她为妻的这个消息之后,她若有丝毫削发为尼的想法,那都绝对是脑子进水了。 不过虽然这是事实,王爷您也能不能不要以这种直板陈述的方式说出来?委婉一点不可以吗?能不能考虑一下刚失了身的女子心里受到的打击? 好吧,虽然她真的没觉得受到了什么打击。 就算有,那也是高兴的打击。 轻鸾默了默,须臾道:“就算王爷要负责,也可以只给我一个侍妾或者侧妃的名分就可以了,轻鸾不会因为失了身就妄想霸占着王爷的正妻之位。” 这绝对是她的违心之语。 虽然曾经的确有过当侍妾的想法,但当时只是为了与他有着更近一层的关系,所以才提出做他的侍妾,况且他在她的心里,始终都是高高在上的神,她怎么敢肖想站在他的身边? 可作为一个女子,谁不希望能成为自己喜欢的人名正言顺的妻子? 无关身份地位,无关正妃或者侧妃的品级荣华,即便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吏,她想要的,其实只是成为他的妻子。 妻子这两个字,代表的是认可,是尊重。 但是如果王爷不觉得她有资格成为他妻子,她也不会有任何觉得不满或者委屈的地方——毕竟他的确位高权重,他的妻子也应该是个世家贵女,这一点上她从未有过不认同感。 “侍妾或者侧妃?”宸王皱眉,“你更喜欢这两个身份?” 轻鸾回神,眨了眨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王爷以后或许还会娶一个名门世家的女子为正妃,轻鸾身份低微……” “不会再有第二个。”宸王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或者侍妾,都不会再有别人,你自己考虑一下。” 自己考虑? 哪里还需要考虑? 第1619章 夙愿终成事实 轻鸾面上沉默,心底却几乎被强烈的喜悦淹没。 梦寐以求的夙愿即将成为事实,她还考虑什么? “可以自己穿衣服?” “啊?”轻鸾一呆,没能跟上王爷的思绪,待她反应过来,小脸蓦地红了红,“可、可以的……” 说着,自己朝被窝里缩了缩,小小声道:“王爷先起吧。” 宸王没说话,径自起身穿了衣服。 轻鸾悄悄地偷看了一眼他挺拔瘦削的背影,脸颊红红的,眼底却清晰地流露出悸动。 王爷的身材真是完美,劲瘦而健硕,周身充满着让人凛然的气势和魄力,即便只是一个不经意间抬手的动作,就能让人觉得如山岳般沉稳坚定,仿佛蕴含着无坚不摧的力量。 “起来收拾一下自己,本王让人准备热水给你沐浴。” 穿上了一身黑色长袍,宸王平静地系好了腰带,淡淡开口间,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稳。 就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鱼水之欢的人根本不是他,面上半点特别的情绪也无。 但是听着他说话的轻鸾却着实愣了一下,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某些事情,视线定格在王爷身上的织金长袍上,轻鸾目光微转,看着王爷拿起挂在一旁衣架上的黑色外袍穿上。 定了定神,她终于缓缓开口:“王爷,我们要回天都城了?” “暂时还不会。”宸王语气淡漠,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疏离,“本王还需要处理一些事情,过几日再走。” 轻鸾哦了一声,转头打量着他们此时所在的房间,“王爷,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这里似乎并不是他们住了两个月的宅子。 “还在浔州城里,这里是八皇弟刚买不久的宅子。”宸王淡道,“那日在辛府见到的青年,就是八皇子轩辕昕。” 八皇子? 轻鸾讶然,怪不得觉得那个青年容貌有些熟悉,因为他的轮廓跟太上皇有点神似。 “八皇子怎么会出现在辛府?” “他的事情跟你无关,不必过多操心。” 轻鸾默默点头:“是,王爷。” “本王有事先出去一趟,你自己待在这里别到处乱跑。”宸王打理好自己的着装,转过头来看着轻鸾,“待会儿会有人送热水和衣服进来,若是自己不方便,就留下她们随身伺候着。” 轻鸾乖巧地点头。 虽然王爷的容貌还没恢复,但此时他的语气和气度都是属于宸王的,所以哪怕顶着一张师父的脸,轻鸾却丝毫不敢再如以前面对师父那般随意放肆,撒娇卖乖。 宸王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待转身离开。 “王爷。”轻鸾在被窝里探出头,轻声开口唤住了他。 宸王驻足转身,“还有事?” “凤九州和凤婉是不是已经在王爷控制之中了?”轻鸾语气有些迟疑,问完了也不等宸王回答,随即又道:“王爷似乎还没有去调查过我的身份,万一我真的是……” “你觉得这个很重要?” 轻鸾微怔,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很重要么? 对她来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她究竟是不是凤九州的女儿也没什么要紧。 第1620章 是宸王府的人,还是宸王的人? 因为正如她以前所说,她不会为了任何人背叛王爷,只要心里确定了这一点,她其实没什么需要在意的。 但是她自己不在意,不代表王爷也不需要在意。 毕竟,如果她的身上真的留着叛逆着的血脉,在很多人眼里,应该算是一个祸患吧。 “本王没觉得身份有多重要。”宸王平稳淡然的声音响起,语调没有起伏,“只要你的心思没问题,其他的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轻鸾闻言松了口气,抿唇轻声道:“王爷放心,轻鸾永远不会背叛王爷,更不会背叛女皇陛下。” 宸王闻言,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轻鸾一个人窝在床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王爷离开了屋子,周遭仿佛彻底安静了下来,让她能好好回味这一场梦境般不真实的感觉了。 真的,很不真实。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人们常说飞来横祸,那么她这一次算不算是飞来惊喜? 的确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一个惊喜,她到现在还感觉有点飘飘然,如果不是身上的酸痛感如此明显,她真的要怀疑这只是一场梦了。 回天都城之后就成亲…… 轻鸾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道王爷虽然冷硬得完全没有一点情趣,却真的是个君子呢,明明这件事其实是他吃亏,为了帮她解毒而不得不打破了以往不近女色的原则,但最后,却因为她失了清白而选择跟她成亲。 这样的王爷,让她怎么能不爱? 在床上又独自呆了一会儿,外面有侍女恭敬地请示,轻鸾才忍着浑身的酸痛起身穿了衣服。 在侍女准备好的热水中泡了小半个时辰,恢复了一些体力,轻鸾自己动手从里到外穿上了一身全新的衣裙。 之前的衣服上都染了血迹,也不知能不能洗掉,想来是不能穿了吧。 吃了早饭,轻鸾自己待在房里运气调息了一会儿,舒缓了身体的不适,之后便走出了屋子,站在廊前遥望着新的住处。 他们其实真的都是随遇而安的人,不管是宸王和轻鸾,还是师父和风铃,不管走到哪儿,住在哪儿,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风姑娘。” 不远处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来,轻鸾抬眼看去,讶异地看着由远及近而来的青年,“……八皇子?” “凤姑娘好。”轩辕昕热情地打了声招呼,也没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是皇兄告诉她的。 目光在她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你跟我皇兄是什么关系?” 皇兄连他的身份都告诉了这个姑娘,想来他们的关系应该挺亲密的。 轩辕昕忍不住好奇了起来,毕竟自家皇兄以前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冰山,冷硬得想一个千年不化的石头,什么时候身边有了个如此聪明可爱的姑娘? “八皇子,我不姓风,之前用的是化名。”轻鸾和善地笑道,“我叫轻鸾,是宸王府的人。” 宸王府的人? 这个说法还真有些稀奇,宸王府有好多人呢,管家,护卫,侍女,她算是哪一种身份? 八皇子扬眉:“我觉得你应该说,自己是宸王的人。” 第1621章 找死的传言 轻鸾眉梢淡挑,煞有其事地点头:“我的确是宸王的人,八皇子说对了。” 轩辕昕瞬间呆住,真的假的? 轻鸾道:“八皇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是我的地盘,我为什么不能来?”轩辕昕斜睨了她一眼,“你跟我皇兄怎么认识的?” 轻鸾静了一瞬,“王爷那般沉默寡言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八皇子这样三姑六婆一般的兄弟?” 三姑六婆? “你说谁是三姑六婆?”八皇子眉头一竖,“你这小丫头片子真是胆大包天,仗着皇兄护着你是吧?” 轻鸾闻言微怔,随即缓缓摇头,语气里透着些许异样,“不是仗着王爷护着我,而是我……好像还没有从风铃的角色中调转回来。” 风铃? 八皇子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毕竟如皇兄那般,不管对什么角色都可以驾驭得游刃有余的人,实在是少数。 这个小姑娘有点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不过能让皇兄另眼相看,且愿意带在身边的人,应该也不是个愚钝的。 “是皇兄让我过来的。”八皇子没再表现出过多的好奇,举步朝厅中走去,“皇兄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无聊,让我过来安排一下,看你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有没有兴趣出去逛逛?” 出去逛逛? 轻鸾蹙眉:“王爷让我呆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跑。” 至于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是王爷在担心他,轻鸾不置可否。 八皇子闻言,有些稀奇地看着她,“你还真是个听话的?” 轻鸾嘴角一抽,“王爷说的话,你敢不听?” 八皇子一噎,顿时撇了撇嘴,“皇兄说的话,目前为止还没见谁敢违抗。” “那不就得了。”轻鸾耸耸肩,“我也不敢。” 走进厅里,轻鸾敛了敛面上表情,淡道:“外面情况如何了?” “今天早上刚接到了消息,祁阳城那边有传言‘有真命天子将取轩辕皇族而代之’。”八皇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却带着笑,眼底的神色却是冷若寒冰,一字一句皆是讥诮,“真是个找死的传言,真因为自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的确是个找死的传言。 轻鸾虽然没说话,心里却格外明白,王爷当初对凤九州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判了风九州的死刑。 这天下轩辕皇族已经当家作主了三千多年,百姓一片安居乐业,生活安定富裕,天下正是一派祥和,凤九州却偏要野心勃勃地破坏这片安宁—— 更有甚者,居然敢打出复国的旗号,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祁阳城城主凌裳派人抓了几个散布传言的人,调查幕后主使,然后查出刻意制造谣言的人已经离开了祁阳城,命手下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人抓起,送去祁阳城审问发落。” 轻鸾闻言:“这祁阳城城主倒是个厉害的人。” “他只是懂得明哲保身。”八皇子淡淡一笑,“此事若是烧到了祁阳城,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第1622章 凤九州不是个谋大事的人 轻鸾给八皇子倒了茶,心里很明白王爷为什么要选择祁阳城成为谣言的散播地。 除了路途遥远,来回接送消息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之外,祁阳城这位城主应该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轻鸾不认识这位城主,但听过,王爷显然对他也熟悉。 心头微动,她忍不住想知道,“王爷今日出门,是去处理凤家的事情?” “皇兄没跟你说?”八皇子挑眉。 轻鸾皱了眉头:“王爷怎么会跟我说?八皇子,你想多了吧。” 王爷的性格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出门干什么,怎么会跟她一个小女子说?况且她又不是王爷的什么人…… 哦,也不是,或许马上就要成为什么人了,但王爷还是王爷,性格和行事作风总不是因此就变了吧。 八皇子觉得轻鸾似乎很有趣,于是干脆坐下来打算跟她好好聊聊,毕竟皇兄那样的冰山身边,真的很难得会出现一个女子。 两人今日似乎都没什么事情可做,在厅中聊了约莫一个时辰。 轻鸾由此知道,此番刚到任的新任知府其实并非真正的知府,而是陛下派来的钦差,跟着钦差大人一起来的,还有隶属于宸王麾下的五百黑翎卫。 王爷画的一幅初雪梅景送到了钦差大人的手里,被黑翎卫用特殊的药洗过之后,变成了凤九州地下兵工厂的机关地形图。 此时此刻,五百黑翎卫已经破了地下兵工厂的机关,并且把凤九州的八万精兵和所有铸造兵器的铁匠困在了地下军营。 凤九州、周文柏和凤婉三人也同样被困住了,昨夜她中了毒,王爷带她离开之前在宅子里设下了阵法,进去容易出来难。 凤九州父女已经是瓮中之鳖。 “凤九州之前说他手里有三十万精兵,但是地下军营里最多只有八万,其他二十余万兵马找到了吗?” 八皇子道:“皇兄亲自审问了几个凤九州的心腹,现在最大的可能是凤九州在撒谎,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精兵,浔州这个地方也不可能隐藏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而不被发现。” 轻鸾闻言,淡淡点头。 这个结果其实早在他们预料之中,凤九州为了能得到隐士的支持,所以才夸大了自己手里的势力,这也是正常的事情——真正想来,还是凤九州太急了,明明手里没有多少筹码,却偏偏压制不住自己的野心,妄想一口吃成胖子。 所以在知道青云山来了个大隐之士之后,他才迫不及待地亲自去请来了他们师徒,他以为大隐之士就真的会如书中所写的那般拥有扭转乾坤,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如果他能耐下性子,一步步小心谨慎地筹谋,王爷或许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彻底拔除他的势力,可他只用了多长时间就如此信任师父,然后把自己最有力也最致命的筹码摊开在了师父面前。 而后来,信任之后又那么地快生出疑虑,然后唆使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师父做出那样的事情—— 由此可见,凤九州根本不是个谋大事的人。 第1623章 递1624章 八皇子的烦恼 想到这里,轻鸾也就没什么好思虑的了,王爷既然这么这么早就褪去了伪装,证明很多事情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无需再过多烦恼。 除了这件大事,也是他们来浔州要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之外,轻鸾还得知了八皇子现在是个商人,不是辛家的人,而是他自己也在经商。 化名接近辛家,是因为他喜欢上了辛家的君君,为此他才在浔州这里买了宅子,现在以教君君做生意为由,两人天天待在一起,形影不离。 但是八皇子也生出了一点愁绪,“不知该如何告知君君我的身份。” 身份? 轻鸾听了一愣,随即道:“八皇子是说,君君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八皇子愁眉苦脸地摇头,“轻鸾,你觉得站在你们小姑娘的角度来看,如果以后她得知我隐瞒了身份,会不会觉得我别有所图?” “别有所图?”轻鸾眉梢轻轻一挑,“你是皇子,对一个商人能有什么图谋?图她的家产?” “本皇子虽然才刚开始经商,但这一年多来也做得有声有色,哪里需要图她的家产?”八皇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多,又脆弱,保不齐她真有这个想法呢。” “我觉得八皇子可以早点坦诚。”轻鸾道,“君君是个心无城府的姑娘,她不会有那么阴暗的心思,也不会对你生出乱七八糟的怀疑。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她,在她面前就不应该有所隐瞒,自己主动说了总比以后被她知道了要好得多。” 八皇子狐疑地瞅着她,“你真觉得我主动说了,她不会生我的气?” 轻鸾想了想,缓缓摇头:“如果她也是真心喜欢你,生气倒不至于,但有可能会因此而退缩,因为你的身份太高,而她只是一个商人的女儿,身份地位上不匹配。” 八皇子闻言,脸色微变。 “但是我觉得,南族有一个圣明的女皇陛下,对于你们来说真是莫大的福气。”轻鸾深深叹了口气,“陛下对门第的要求不高,更多的是尊重各位王爷自己的选择,所以就算是商人的女儿,只要八皇子真心喜欢,陛下应该也不会反对。” 自古以来,皇室宗亲的婚姻大多对门第要求严苛,女子的容貌,品行,才华,无一不是上乘,非世家贵女不可。 哪怕只是一个侧妃或者小妾,要求也很高。 如轻鸾和辛家君君这样的身份,其实便是侍妾也都没什么资格的,因为侍妾都会伺候人,可她们要身份没身份,要才艺也无才艺,更不精通伺候人的手段,如何有资格进入王府内宅? 轻鸾心里是感激九倾的,不止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身份不在意,更是因为她一直以来给自己的提点和建议,甚至是一起小小地算计了王爷,让王爷一步步注意到她的存在,慢慢习惯了身边有轻鸾这么一个女子。 对于轻鸾来说,心中最仰慕的人是王爷,最感激的人是陛下。 第1624章 暖被窝 因为轻鸾知道,不管是自己的勇气和自信,还是感情上的每一点进展,都是来自于九倾的帮助,否则她不可能得到今日这个已经接近于完美的结果。 想到这里,她淡淡笑道:“如果八皇子心中认定了这个人,那么我觉得,你可以从辛老爷身上下功夫。” “辛老爷?”八皇子不解,“为何?” “让辛老爷明白你真心喜欢她的女儿,此生非卿不娶,并且除了君君之外,不会再娶第二个人,然后必须让辛老爷明白,当今陛下对皇兄们的婚姻会给予最大的尊重,不会强求门当户对,只要辛家同意,以后便不会有任何阻碍,也绝不会有人能伤害到君君……” 顿了一下,她淡道:“疼爱女儿的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女儿能够幸福。” 八皇子闻言,敛眸陷入了沉思。 所以说,只要能让辛老爷相信自己以后会让君君幸福,其他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得到了辛老爷的支持,君君那边什么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在厅里又坐了一会儿,八皇子便起身告辞了。 “果然来找你商议是对的。”临走之前,他不忘恭维轻鸾一句,“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有资格做我皇嫂。” 轻鸾嘴角一抽。 …… 宸王一直忙到很晚才回来,轻鸾也没出去,一个人待在别院里看看风景,赏赏梅花,发发呆,想想以后的日子。 王爷回来的时候,轻鸾已经吃完了晚饭。 因为等了他一个多时辰不见他回来,以为他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心里虽然失落,但轻鸾还是一个人吃了晚饭,收拾好了就准备上床了。 冬天的夜晚很冷,上床暖被窝才是正事,睡不着,轻鸾就拿了一本书过来,靠着床头翻看。 被窝还没焐热,轻鸾就听到了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她起身披了衣服走出去,却没有看到人,但是外面尚未完全融化的雪地上有脚印,而且看起来人数不少。 而且都是男人的脚印。 蹙了蹙眉,轻鸾转身,顺着脚印的方向一路走了过去。 宸王现在在书房,跟着他来的还有几个黑翎卫。 轻鸾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听到王爷说话的声音从书房里传了出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冷威严,让人生畏。 王爷在忙公事。 轻鸾转身走回了屋子,脱衣上床,继续暖被窝。 一个时辰之后,宸王也过来了,轻鸾抬眼时微微一愣,因为王爷已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王爷忙完了?”她问。 宸王嗯了一声,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你今天没让人给你准备单独一间房?” “……没有啊。”轻鸾眨了眨眼,默默地低头看了一眼床上,“床单我已经让人换过了,我想跟王爷住一起。” 宸王沉默了片刻,便转身去洗漱了。 心里想必也是觉得,既然两人都有了肌肤之亲,而且回天都城之后也决定要成亲了,那么现在住在一起应该也没什么了吧。 她既然想一起住,倒也没必要过分矫情。 第1625章 王爷,我喜欢你 轻鸾起身下床,“轻鸾伺候王爷吧。” “床上待着就好。”宸王淡淡说了一句,阻止了轻鸾的动作,“外面冷,晚上尽量少出去。” 轻鸾眨了眨眼,知道自己方才站在书房外的举动没瞒过他,毕竟他的武功那么好,黑翎卫又都是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 心里有些暖暖的,她乖乖地点头,躺回了被窝里,“王爷吃晚饭了吗?” “吃了。”宸王说着,出去让人打了热水过来,脱了靴子洗脚。 侍女要伺候他,被他拒绝了。 轻鸾半躺在床上,不知怎么的,就说了一句:“王爷,轻鸾这样的,算不算是给王爷暖床了?” 床上被窝已经焐热了,她待在床上等着王爷,似乎的确算是暖床了。 宸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 轻鸾嘴角忍不住小小地上扬了一下,心里想,她就是想给他暖床,光明正大的,每个寒冷的夜晚待在床上等着一个人。 这种感觉,谁说不美好? “王爷,外面的事情处理怎么样了?” “还需要一些时间。”宸王出去倒了水,站在床边把身上的外袍脱了挂在衣架上,又褪了长袍,只穿着白色的贴身里衣,掀开被子上床。 “王爷,被窝里暖不暖?” 宸王嗯了一声,或许是一天的疲惫之后,温暖的被窝让他觉得舒适,也或许是身边这个女子声音软软的好听,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 “你的容貌暂时先这样,等回去的时候再换回来。” 轻鸾点头,“嗯。” 恢不恢复容貌并不要紧,反正王爷知道她是谁,她也知道自己身边躺的这个人是谁,就足够了。 她是凤九州安排在天都城的棋子,这个时候若是恢复了本来容貌,很容易被人认出来,虽然凤九州父女已经没什么翻身的有地,可难防暗中有人垂死挣扎。 宸王在外面忙了一天,此时躺在床上也没了看书的兴致,闭上眼养神。 轻鸾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王爷累了?” 宸王淡应了一声:“还好。” “轻鸾给王爷按按吧。”说着,她调整了一下身子的姿势,双手搭在宸王鬓角,刚要动手,却见宸王已经睁开了眼,并抓住了她的手。 “躺下。”话落,他抬手轻挥,屋子里的灯便熄灭了,“睡觉。” 轻鸾黑暗中眨了下眼,温顺地躺在他的臂弯,“王爷。” “嗯。” “王爷,我喜欢你。”她轻声开口,声音里能听出真挚的情感流露,还有丝丝明显的动容和感激,“王爷,轻鸾喜欢您很久了,很久了……” 很久很久,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从喜欢变成爱,感情深刻而蚀骨,一点点变得无法自拔。 宸王没再说话,只是环着她纤细肩膀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些,良久才又嗯了一声。 轻鸾嘴角勾起,闭着眼,满足地沉入了梦乡。 她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能偎依着自己心爱的人的肩膀一起入睡,如此足矣。 第1626章 夫人这是有喜了 连续几日宸王都是早出晚归,轻鸾一个人在宅子里无所事事,也就是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然后独自怀念着前一晚的温馨,到了晚上继续尽好暖床的义务。 八皇子后来也不知是怕她无聊,还是想哄君君开心,就带她一起过来玩了两日,轻鸾的时间才变得活泼了起来。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王爷才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留下了一半的黑翎卫协助钦差大人处理后面的事,然后就带着轻鸾和两百余名黑翎卫饭回天都城。 轻鸾虽是女子,看着也柔弱,但毕竟不是当初初入宸王府的那个小姑娘了,现在也学了武功,骑马于她而言也不是难事,虽策马狂奔的时候寒风刮着脸颊很疼,但是她也同时享受这种御风驰骋的感觉。 但是行了两日路,她的身子就出问题了。 脸色苍白,疲惫憔悴,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她开始吃不下饭,恶心难受,吃什么吐什么。 然后宸王给她输了一点真气,把她放到了自己的马上,花了一点时间赶到了下一座城里,去医馆找大夫问诊。 一番把脉之后,大夫看向一脸冷峻的男子,“这是您的夫人?” 轻鸾刚要说他们还没成亲,却见宸王淡漠地点头。 大夫于是也没再多问,只道:“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 轻鸾愣住,宸王也愣了一下,然后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 这样就有喜了? 轻鸾有些呆呆的,她和王爷虽然这些日子都同床共枕,但真正发生关系的也就只有解毒那一个晚上,这么巧就中了? 一阵失神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掩饰的喜悦。 轻鸾觉得老天真是太厚待她了。 王爷替她解毒,然后承诺娶她,最后又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这一环一环的,根本就是上天要把他们绑在一起,真正的扯也扯不开了。 天上的月老是不是也担心王爷回到天都城之后会反悔不娶她了,所以才赐给她这么一个惊喜,让他想反悔都反悔不了? 轻鸾心里美滋滋…… “但是夫人脉象不稳,连日来是受到颠簸了吧,身子虚弱,胎儿在前三个月之内是最危险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滑胎,可不能大意。”大夫语气很严肃,“骑马是最危险的举动。” 轻鸾从惊喜中回过神,默默地看了宸王一眼。 宸王倒也没有责备她的意思,有孕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况且骑马也是得到他允许的,若说有责任,他的责任才最大。 “有无大碍?” 大夫凝重地摇头:“还好来得及时,夫人身子骨强健,这个孩子生命力也顽强,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两个月之内必须卧床休息,喝安胎药。” 说到这里,他起身往里间药铺走去,“公子若是不赶时间的话,可以先找个清静的地方住下来,以方便夫人养胎为宜。” 轻鸾小脸看着憔悴而苍白,此时却抬起头,好奇地开口:“大夫,我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 第1627章 冰雪融化的声音 大夫站在柜台后面,提笔写药方子,闻言转头瞥了她一眼:“夫人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轻鸾虽然声音虚弱,却回答得毫不犹豫。 大夫顿时皱眉,“都是自己的骨肉,夫人这重男轻女的态度也太明显了些。” 重男轻女? 轻鸾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我没有重男轻女,女孩子我也喜欢。” 她想要男孩可不是因为不喜欢女孩,而只是想要一个能继承王爷容貌和气势的孩子,而如果是女孩子,她怕自己带不好。 女孩都是娇贵的,需要好好教养礼仪闺范,要宠着,但是也不能太娇生惯养,反之若是男孩…… 若是男孩,轻鸾想,有王爷一个人就足够了,保证教出来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反正男孩天生就该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而且轻鸾觉得自己跟王爷成亲之后,不可能只要一个孩子的,那第一个孩子是男孩不是很好么? 哥哥可以保护弟弟妹妹,相亲相爱,多好? “正常来说,胎儿这么小的时候是分不出男女的,不过老夫恰好懂得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技能,夫人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男孩。” “当真?”轻鸾眨眼,“大夫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大夫淡淡一笑:“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外人。” 轻鸾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了,不过心里其实挺高兴的,而且她有预感,这个孩子出生以后一定跟王爷一样强大。 宸王沉默地陪在一旁,听着轻鸾跟大夫说话,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缓缓弥漫上来。 轻鸾觉得很多事情都发生得太突然,宸王何尝没有这样的感觉? 就像冥冥之中已注定,这一趟浔州之行必会给他们带来一些什么,然后事情就出人意料地发生了。 而这些事情虽然不在预料之中,但当真来临的时候,宸王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 大夫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又开了一些安胎药,为了轻鸾的身体着想,宸王只得放慢行程速度,命人在城中寻一处幽静的宅院买了下来,用来暂住。 医馆里有煎药的药童,宸王花了银子雇他专门负责为轻鸾煎药,又在城中寻了两个细心伶俐的侍女,用来贴身照料轻鸾的生活起居。 因为轻鸾刚怀孕不久,本就在危险期,又经过了一番颠簸,难免受了些影响,这一住一调养就是近两个月。 待轻鸾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食欲也正常了,才又开始赶路。 不过骑马肯定是不行了,宸王让人准备了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给轻鸾,他自己也舍弃了黑色的高头大马,跟轻鸾共乘一辆马车。 想到两个月前她跟医馆大夫之间的对话,轻鸾抬眼看向宸王:“王爷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宸王闻言微默,须臾,淡淡道:“都一样。” “我觉得不一样。”轻鸾轻声道,眉眼柔和了许多,“我希望有个跟王爷一样顶天立地的儿子,王爷这么厉害,我们的儿子肯定也会很厉害。” 第1628章 春暖花开的季节 宸王不置可否,对于轻鸾的话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面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不过,我们的儿子…… 这句话却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魔力,让他听着很是顺耳。 轻鸾懒懒地躺在软榻上,转而又道:“其实我也挺矛盾的,想要男孩,也想要个女孩。” 宸王沉默地轻啜着香茗。 “我想看王爷哄着自己女儿的时候是一幕什么样的画面,觉得肯定会很温馨。”轻鸾眯着眼,一副憧憬的表情,“如果是男孩,我都能想象得到王爷把他提到书房,吃戒尺,跪墙角,扎马步的情景了。” 宸王:“……” 想得还真是够远的。 “王爷,等孩子生下来,你能不能对他温柔一些?”轻鸾蹙眉,眼底划过一丝纠结,“虽然棒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但我还是觉得,父慈子孝更让人觉得愉快。” 父慈子孝。 宸王眉心微皱,敛着眸子沉默,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轻鸾的话放在心上。 轻鸾一路小声地说着话,有时跟宸王说,有时对着肚子里的孩子喃喃自语,漆黑明亮的眸心溢满了温柔和满足。 宸王坐在一旁搭话的时候少,沉默的时候多,不过耳边有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对他来说似乎也并不觉得烦。 甚至于,或许是受到了轻鸾的情绪影响,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也没以前那般冷漠疏离了,眼底时而流露出一点温情。 因为在轻鸾停下安胎的时候,宸王就已经派人回去禀报了浔州的事情,所以宸王和轻鸾并不着急赶路,并且为了照顾到轻鸾的身体,基本上都是走走停停,赶路没有休息的时间多。 因此以前只需半个多月的路程,这会儿他们却花了差不多五十天的时间,才回到了天都城。 冬季的严寒早已经过去了好久,春暖花开的季节让人觉得温暖,仿佛一切都是美好的。 四月份,女皇陛下生了一个女儿,帝君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在称赞着小公主的冰肌玉骨,还有仙人一般神奇的喜好。 刚出生的小公主不吃奶,只喝日月寒潭里的红莲做出来的玉露,简直把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之气发挥到了极致。 宸王跟轻鸾一起回宫复命,在御景阁里,女皇陛下把小公主交给宸王,“来,见过皇伯伯。” 宸王抱着小公主,垂眼打量了一会儿,刚满月的公主小脸长得如何精致漂亮自不必多言,肌肤莹白如玉,眼睛明亮有神,小脸上呈现一种健康的白皙粉嫩。 而且…… 眸心闪过一抹深思,宸王淡道:“小公主身上很香。” 夜瑾道:“奶香?” 宸王摇头:“不是奶香,是一种很舒服很好闻的清香,像是雪莲,带着一点清冽冰凉的气息。” 九倾闻言,霎时了然,“因为这个孩子太挑食了,对珍馐美食不感兴趣,只喜欢日月寒潭里的红莲提取出的玉露。” 所以,这是因为喝红莲玉露,所以身上才散发着清香? 第1629章 冰山融化了没有1 纵使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宸王,闻言也呆了一下。 珍馐美食再好,刚满月的孩子也是吃不得的,小孩子应该吃奶,但是九倾话里的意思他何尝听不明白? 这个孩子她不吃奶,只吃红莲玉露。 宸王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个想法,这个孩子也不知是天上哪路神仙下凡,才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把小公主还给她的爹爹,宸王进入了正题,“黑翎卫已经把浔州的事情跟陛下说了,陛下可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九倾语气清淡,“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凤九州……果然是姓凤么?不管他是真凤还是假凤,如今看来,这份隐忍的功夫还是差得远了些。” 宸王淡淡道:“他手里的兵力不是很足,野心比本事大,但是不知为何,他对攻破天都城似乎很有些把握。” 虽然这个把握本身就不切实际,但宸王还是觉得奇怪,凤九州为何有那么大的自信? 九倾道:“因为他手里握有一份天都城的地形图,而这份地形图中标有整个皇宫的地下密道,只要知道了密道的出入口,直接带兵进入的话,便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攻进皇宫。” 此言一出,宸王脸色一变,“陛下此言当真?” “假的。”九倾漫不经心地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但是凤九州显然认为这是真的,所以他才敢不自量力地肖想着不属于他的东西。” 宸王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心里明白九倾或许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但此时关于浔州的事情实在不值得再多加议论。 “那些被困的精兵,臣打算让风离轩去接手。”宸王道,“其他人不一定能驯服得了。” 九倾点头,“可以,明日早朝朕会下旨。” 正事说完,九倾才转头看向轻鸾:“你有孕了?” 轻鸾抿唇轻笑着点头,羞涩又高兴。 九倾也很高兴两人终于修成正果,虽不清楚冰山是怎么融化的,但既然孩子都有了,那肯定是有了肌肤之亲。 如果宸王不是心甘情愿的,轻鸾绝对强迫不了他,所以冰山融化也似乎是唯一的解释,考虑到轻鸾有孕,九倾便随口问了一句,她是要继续上朝为官还是要回府养胎? 轻鸾还没回答,宸王就道:“不必为了孩子而改变主意,陛下身边,的确还缺一个近身的女官。” 九倾愣了一下,“皇兄的意思是……” 宸王道:“臣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必因为一个孩子而改变陛下原本的决定。” 顿了一下,他又道:“而且轻鸾也担得起陛下的信任和器重。” 轻鸾默默地想着,王爷怎么这么看得起她? 其实相比起入朝为官,她更喜欢给王爷暖被窝,不是这句话她是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因为九倾和前任皇上之前培养她,都是为了让她能入朝为官。 而她自己,曾经也是想能站在一个足够高的高度,可以有足够的自信跟底气朝王爷说一声“我喜欢你”。 第1630章 冰山融化了没有2(宸鸾篇结束) 虽然现在还没到那般高度她就已经说出了“我喜欢你”,但王爷显然知道她的志向。 而且早在很久很久之前,陛下还是殿下的时候,让王爷回府指点她的功课,她就曾经在王爷面前小声地许下自己的抱负,“王爷觉得,轻鸾以后能不能位极人臣,成为权倾天下的第一女相?” 那个时候,她问这个问题有点傻,有点不自量力,但本意其实只是想让王爷知道她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女子,跟时下那些只知琴棋书画的贵女不同。 至于能不能真的成为女相,那都不重要。 那时候的王爷也并没有理会她这个问题,或许也是觉得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但此时轻鸾却下意识地觉得,王爷肯定还记着她当时的话。 而他方才的态度显然是支持她入朝为官的,轻鸾不知道该因此而高兴,还是应该惆怅一下。 而听到宸王之言的九倾和夜瑾则不由对视了一眼,心里开始默默地怀疑,大冰山到底融化了没有?怎么轻鸾都怀孕了,他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 “轻鸾,你的意思呢?” 轻鸾道:“奴婢听陛下的安排。” “按照常理来说,有孕其实对入朝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只要自己注意劳逸结合就行。” 九倾说着,沉吟了一阵,淡淡道:“既然皇兄不介意,那就让轻鸾正式入朝吧,暂封左都御史一职,明日早朝上正式任命。” 此番轻鸾随着宸王一起去了浔州,不管案子是谁查出来的,都是两人的功劳,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况且轻鸾虽是个女子,但胆子其实并不小,是个敢说敢做的人,左都御史一职很适合她。 轻鸾道:“多谢陛下重用。” “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情,皇兄先回府吧,这一路辛苦了,晚上进宫朕为你们接风洗尘。”九倾道,“轻鸾留下来,朕还有些事情要征询一下她的意见。” 宸王闻言,点头道:“臣告退。”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离去,似乎还是以前那般冷漠寡言的性子。 九倾背靠着宽大的椅子,抬手让轻鸾坐下,然后静静地打量她须臾,眉头一抽,“你跟皇兄之间,不会还没一点进展吧?” “进展也不是没有。”轻鸾苦恼地叹了口气,眉眼间却并无多少烦恼,反而是一片柔和,“王爷应该只是不想让孩子耽误了我的志向。” 志向? “朕貌似还记得,你最初的志向是成为宸王的侍妾。” 轻鸾嘴角一抽,默默点头:“现在我的志向是替他暖床,不过这个志向已经实现了。” 暖床? 九倾笑喷,嘴角剧烈一抽:“所以也就是说,你们已经开始同床共枕了?” 轻鸾点头,“盖着被子纯聊天。” 顿了一下,“啊不,一般都是我在说,他在听,偶尔应上一句。” 九倾轻咳了一声,觉得这两个人就是来取悦她的。 “那他会娶你吗?” 其实这个问题九倾自己心里已经清楚,孩子都有了,以宸王的脾性怎么会不负责? 第1631章 陛下是如此圣明宽容 但负责只是一种态度,无关感情。 轻鸾点头,“王爷说我已经失了清白,若不嫁给他,以后不会有人敢娶我。”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九倾叹笑,“连孩子都有了,却至今连一句甜言蜜语都不会说。” 轻鸾也笑了笑:“可奴婢就是喜欢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若是擅长甜言蜜语,总觉得不靠谱。” 九倾没说话,端起手边的茶盏,静静凝望着轻鸾柔和的眉眼。 虽然宸王看起来还是一座大冰山,但是从轻鸾甜蜜温柔的表情之中倒是能窥得一二幸福和满足的神色,想来这一趟浔州之行除了得了一个孩子,也并非完全没有进展。 “孩子几个月了?” “已经过了三个月危险期。”轻鸾道,明白九倾的意思,“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不影响入朝的。” 九倾点头:“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在朝堂上站稳了?” “奴婢想好了。”轻鸾唇角弯了弯,“虽然奴婢喜欢王爷胜过朝堂,但为了以后面对王爷的时候能更从容自信,为了王爷能对我刮目相看,奴婢觉得自己应该变得独立自强。王爷不是会把柔情蜜意挂在嘴边的人,所以奴婢要做的,是和他旗鼓相当,是成为能跟他并肩而立的人,而不是缩在他的羽翼之下。” 王爷以守护南族为自己的责任,那么她同样也可以做到。 守护他想守护的,把他的责任当成自己的责任,以实际行动付出自己的爱,对于轻鸾来说,就是她以后人生的意义所在。 九倾早就知道,这世上有千万种人,就有千万种爱,也就有千万种对待感情的态度。 而轻鸾选择的,恰恰是能让她在成长中感知到快乐的方式。 两人聊了一会儿,九倾便放她回去了,“晚上和宸王一起进宫,参加接风洗尘宴。” “奴婢遵旨。” 九倾淡笑:“如今的你早已脱胎换骨,以后不必再自称奴婢了。” 此言一出,轻鸾静了一瞬,须臾,抿唇轻笑,“臣遵旨。” 转身离开之际,轻鸾突然想到一事,回身道:“陛下,臣和王爷在浔州遇上了八皇子。” “八皇兄?”九倾讶然,“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八皇子现在是个商人,出现浔州桐镇是为了一个姑娘。”轻鸾道,“那个姑娘臣见过,性子纯真,善良活泼,跟八皇子很般配,只是身份低了些。” “只要是八皇兄真心喜欢的,身份低一些倒也无所谓。”九倾说着,半开玩笑地看着轻鸾,“还有比你的身份更低的?” 轻鸾闻言,云淡风轻般莞尔一笑,她曾经只是个侍女,身份上的确是没人比她更低的了,如今她都怀了宸王的孩子,并且即将嫁入王府,还会踏进朝堂,而商人之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臣跟八皇子说过,他们都是幸运的,因为陛下是如此圣明宽容。”轻鸾说着,深深弯下腰,真心地感激道,“臣也是幸运的,得陛下如此厚爱才有今日,臣此生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第1632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宝贝,我们好像失宠了。”夜瑾斜卧在床榻上,低头看着女儿漆黑明亮的眼睛,低声咕哝一句,然后皱起眉头:“你怎么都不睡觉?” 安静躺在床上的小公主目光沉静,一双宝石般的大眼滴溜溜地瞅着他,却并不说话——当然,如果才一个月龄的孩子突然开口说话了,大概会把爹爹直接吓死。 “宝贝,你都出生一个月了,到现在还没有名字呢。”夜瑾叹了口气,“你觉得什么名字好听并且也是你喜欢的?” 宝贝不说话,眼睛依然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像是在打量,更像是审视。 或许,还是一点鄙视的意味。 当然,这些都是夜瑾自己心里的猜测,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实在是个不寻常的孩子,或许真是天上神仙下凡呢,毕竟南族是个神灵庇佑的国度,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而且在没来南族之前,他曾有过的经历就无法用寻常的心态去面对,更没办法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很多事情或许都避不开神灵的关系。 只是,他从不刻意去想罢了。 “我思来想去,觉得你真的太安静了。”夜瑾深深地叹了口气,“出生一个月,你都没有哭过一次,宝贝啊,你觉得这正常吗?” “正常不正常都是你的女儿,你难道还能退货不成?”九倾从外面走进来,不疾不徐地接了这一句,语调从容而悠然。 夜瑾闻声转头,并直起了身子,“我跟女儿都被冷落了,需要补偿。” 九倾走近床前,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喏,赏你的。” “……”夜瑾嘴角抽了抽,“多谢陛下隆恩。” “既然你觉得女儿太安静,那不如就取名为‘静’好了。”九倾转头看向床上的女儿,眉眼柔和了一些,“后面加个‘瑜’字,寓意为安静的美玉。” “静瑜?”夜瑾口中轻捻着这个名字,“安静的美玉……这个名字好。” 说着,目光微转,伸手点了点女儿的粉嫩无瑕的小脸,勾唇轻笑:“那么你的名字就这么定了啊,安静的美玉……静瑜,轩辕静瑜,你娘亲取的名字就是好听。” 九倾嘴角抽了抽,“我要是不给她取个名字,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宝贝宝贝地叫着了?” 夜瑾无辜地看了一眼,“‘宝贝’就是我给女儿取的小名。” 九倾:“……” 夜瑾凑过来亲了她一下,“你们谈得如何?” “什么如何?”九倾在床沿坐了下来,伸手把女儿抱起,“宸王会迎娶轻鸾,明日早朝之后我让几个皇兄过来,定下他们成亲的日子,考虑到轻鸾的身子,越早成亲越好。” 夜瑾闻言,安静了良久,才叹息着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宸王平时看着冰山一座,没想到一次浔州之行却连孩子都整出来了,这算不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九倾点头:“据说是为了给轻鸾解毒,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不这么做,轻鸾只有死路一条。” 第1633章 根深蒂固的气度 夜瑾缓缓摇头,笑容通透:“如果有一个女子在我面前中了那样的毒,我宁愿看着她死,或者给她找一个陌生的男子解毒,也绝不会自己去做这个解毒人。” 九倾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倾儿,正如你当初……”夜瑾笑容微敛,垂眸轻声道,“正如我当初算计你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对我也动了心,那么即便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体替我解毒,对不对?” 而他当初,赌的就是她对他的感情——或者该说,他也并非完全是在算计她,同时也是豁出自己的性命。 她若选择救他,就证明她对他亦是用情至深,若不然……他索性死了,也没什么。 虽然后来始终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夜瑾心里却很清楚,当初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九倾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懒洋洋地道:“过去的事情不必一遍遍提起,就算要回忆,你也可以以一种庆幸的心态来回忆,毕竟若没有那一次算计,说不定我们现在都已各自安好。” 庆幸? 夜瑾一怔,随即苦笑:“现在的确应该是庆幸,可当初……你没体会过我那种绝望的心境,否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而且,什么叫各自安好? 夜瑾很确定,如果当初她真的就这样走了,他绝不会安好——孑然一身,满身寂寥,有什么安好可言? 难不成她以为他还能爱上另外一个女人么? 九倾拿来红莲玉露给女儿喝,淡淡道:“所以你想表达的意思是,宸王对轻鸾其实已经动了情,否则就算不会眼睁睁看着轻鸾死,也大可以给他重新找一个男子?” “……我不知道。”夜瑾回答得很干脆,“宸王的心思我可猜不透,我只是说,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会如何选择而已。” “就算不爱,以宸王的人品来说,也不会随意就给轻鸾找一个男子,毕竟轻鸾曾明确地表达过她喜欢宸王。”九倾说完,淡淡加了一句,“不过这也不代表宸王就当真不喜欢轻鸾。” 夜瑾却只听到九倾的前半句,缓缓蹙起了眉:“宸王的人品?倾儿,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人品不好么?” “不是这个意思。”九倾道,低头看着女儿馋猫似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只是说你的性格跟他不一样,处事原则也不一样,没说你的人品有问题。” 夜瑾闻言,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角。 虽然九倾如此替他说话,但是夜瑾自己其实也明白,不管是在对待家国大任还是在对待感情的态度上,自己的确比不上宸王的气度。 不是博爱,而是一种下意识地为大局考虑的态度,说是无私也不为过。 都说宸王冷酷无情,其实宸王才真正是一个有情义的人,只是他的情义从来不会表现在言语之中。 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气度,而自己…… 夜瑾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做到那般伟大。 第1634章 东幽天子的身份,也没起什么作用 他就是个被局限在小情小爱里的人,他爱的人是宝,他不爱的人是草,泾渭分明,就是这么简单。 宸王和轻鸾的事情两人稍稍表达了一些想法,之后也就不再多谈了,反正是他们自己的事,旁人说得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倒是夜瑾的事情还没解决。 “孩子满月了,你是不是应该回去东幽一趟了?”九倾道,“虽然有温丞相代为处理朝政,但江山的主子还是你,你消失的时间也太长了,朝臣们心里生出想法,于东幽社稷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话音落下,夜瑾半靠着床头,默默装死。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话题,真的,但九倾似乎从没一刻忘记过他是东幽天子的这个事实。 “倾儿。”皱了皱眉,夜瑾想到一些事情,“我觉得我之所以能成为南族帝君,是因为我的一片情深和执着不悔的毅力,以及你对我的的爱和维护,东幽天子这个身份似乎并没有从中起到什么作用。” 九倾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地道:“那你觉得,东幽天子的身份应该起到什么作用?” 夜瑾语塞。 “你都已经是帝君了,就算如何起作用,也还是帝君。”九倾说着,嘴角轻轻一勾,“当初如果有很多人反对你成为帝君,觉得你没资格,那么东幽天子这个身份倒是可以成为你的筹码。” 夜瑾静了一会儿,“所以说,其实当初我根本没必要做这个东幽天子,对不对?” 如果不是成了东幽皇帝,他现在哪里需要考虑东幽的江山社稷? 每日跟倾儿待在一起形影不离多好,什么也不必去想,不必去过问那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可现在…… 人人求而不得的天子之位,于他而言,却成了一个恨不得立即甩脱的烫手山芋。 “怎么没必要了?”九倾语气悠然,“如果不是做了东幽的天子,你如何有足够的能力在我疲乏的时候帮我处理国事?又如何有机会让夜昊的儿子认祖归宗?” 夜瑾闻言,瞬间无言以对。 国事……也的确是,虽然他看过九倾处理政务,但看过不代表自己能做到,做过了天子,起码他知道了天子该做些什么,该如何做,对待大臣们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百姓应该怎样宽容仁厚。 当然,这些其实不是最紧要的,因为就算没做过天子,只要他肯学,又有倾儿亲自从旁指点,处理政务也不会有多难。 但是让姒家的血脉认祖归宗一事,却真的非天子可以做到了。 没有天子的这一重身份,他就没有过继夜昊儿子的理由,也根本不会想到要过继他的儿子,那么如今,左右为难的人就会变成夜昊。 “倾儿。”夜瑾眉梢微挑,眼底隐隐流露出期待的光芒,“你说我能不能直接去西陵一趟,把皇兄的儿子带去东幽,然后直接立为太子?让丞相成为辅政大臣,再把姒伯伯也弄进朝堂,啊不,可以让姒伯伯隐居幕后辅政,你觉得这个办法可不可行?” 第1635章 夜瑾真是一股清流 “我觉得你可以直接昭告天下,就说皇位你不想要了,谁想要谁自己去抢。”九倾嘴角一抽,语气凉凉的,带着一丝嘲弄,“如此一来,保管东幽绝大多数的英雄豪杰都会由衷地感谢你的恩典,并且这个告示一出,东幽立即就会迎来亘古未有过的热闹。” ……这是讽刺么? 夜瑾默默闭了嘴,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有些无聊,所以才在这里异想天开。 而九倾却深深地觉得,夜瑾真是权力巅峰的一股清流。 身处高位的人对于权势都有一种狂热的迷恋和执着,就像夜瑾总是执着于摆脱皇位一样。 很多人汲汲营营一辈子,就是为了那点权势富贵,自古以来勾心斗角,又有多少人费尽心机筹谋,也不过是因为觊觎着高高在上的那一张黄金椅。 而夜瑾…… 总是不切实际地想着各种荒谬绝伦的办法,以期早些将那张黄金椅脱手。 九倾真真觉得有些无语。 不过,不管夜瑾怎么想,这一趟东幽他是必须回去了。 …… 接风洗尘宴其实也就是个形式,皇帝跟群臣一起庆祝一下,犒劳一下劳苦功高的宸王和轻鸾。 而今晚的洗尘宴最大的目的在于让朝臣知道轻鸾立了功,虽然这个形式本身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可对于轻鸾来说,意义却是极大的。 宸王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也并不热衷于承受别人的恭维,所以即便是为他和轻鸾准备的接风洗尘宴,他也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 而立足于朝堂多年的臣子皆了解他的脾性,因此也很少有人主动的去他面前打扰寒暄。 一场洗尘宴让君臣同乐,却并没有持续时间太久,酒过三巡,女皇陛下携帝君离开之后,宸王便也带着轻鸾回了王府。 夜晚,星月当空。 轻鸾在自己的兰亭小苑里沐浴洗漱之后,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袍服,走到了王爷的清风院。 叩响了书房的门,轻鸾道:“王爷。” “进来。” 轻鸾推门而入,一抬眼,在书案后面看到了王爷的声音。 “王爷在看书?” 宸王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平时处理完公务,习惯看一会儿书再去休息。 “王爷什么时候睡觉?”轻鸾道,“我去打水给王爷洗脚。” 宸王皱眉,抬眼,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如今已回到王府,本王不需要你伺候。” 轻鸾闻言,默了片刻,“王爷要沐浴吗?” 宸王:“……” 放下手里的书,宸王淡道:“你可以先去休息了。” “我想跟王爷一起睡。”轻鸾道,“我一个人害怕。” 害怕? 宸王皱眉:“害怕什么?” 以前不都一个人睡的? “怕夜里遇上采花贼。”轻鸾低眉垂眼,声音偏低,语调却平稳的很。 采花贼? 宸王嘴角蓦地一抽,“宸王府没有采花贼敢进来。” “但我还是怕。”轻鸾道,“我要给王爷暖床。” “现在已近夏天了,不需要暖床。” 第1636章 冬暖夏凉 夏天了? 轻鸾愣了一下,随即想到现在已经进入了五月份,的确已经进入初夏了。 时间过得好快,春暖花开的时节他们好像都浪费在了路上,以至于一回到天都就要进入夏天了。 嗯,夏天的确是不需要暖床。 轻鸾想了想:“王爷,我的体质比较特殊,属于冬暖夏凉的,所以……” 宸王:“……” 轻鸾低眉垂眼地走到他面前,早已恢复了原本容貌的她此时看着依然是一副清丽柔弱的模样,因着刚沐了浴,身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和淡淡的湿气,一身轻薄的家居轻袍没能遮掩住她小巧白皙的锁骨,看着格外让人怜惜和心动。 但是轻鸾小小声道:“王爷,轻鸾没打算用美色迷惑您,而是打算以善良、正义、宽容和大度来征服王爷的心。” 宸王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对于入朝为官,你有什么想法?” 轻鸾一默。 如此温馨旖旎的时刻,这么煞风景真的好么? “方才我说错了。”轻鸾抬眼,目光坚定地看着宸王,“我应该以坚韧、从容和自信来征服王爷的心,让王爷以我为傲。” 宸王:“……” 九倾说轻鸾已经脱胎换骨了,宸王此时也同样有这个想法。 他觉得去浔州之前,轻鸾就已经跟以前不大一样,学识多了,见识多了,气度也在发生着变化,而从浔州回来之后,她的胆子也着实变得大了许多。 小白兔在面对他的时候,不再惶然不安,反而能从容不迫地跟他宣战了? 对,在宸王看来,她方才那一字字一句句虽然声音很轻柔,语调依然带着几分恭敬,但明显就是在宣战。 宣战他的感情,以及挑战他的威信。 不过,宸王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相反,这样的轻鸾让他觉得……莫名的可爱。 “冬暖夏凉?”宸王开口,低沉的声音里似乎能听出几分异样的韵味,“不错,看来本王即将娶回来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块上等美玉。” 上等美玉? 轻鸾一愣,冬暖夏凉的上等美玉? 王爷这是在揶揄她? 虽然语气不是很明显,但似乎的确是这么一个意思,轻鸾脑子里出现了片刻的凌乱,静静地看着宸王片刻,“王爷,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宸王顿时沉默。 空气仿佛出现了短暂的凝滞,轻鸾目光怔忡地看着宸王,眼底一片深刻的柔情和爱恋,喃喃重复了一遍:“王爷,我喜欢你……” “……本王知道。”过了片刻,宸王如此回道。 轻鸾看着他,轻声道:“王爷能不能……抱抱我?” 宸王顿默,一时没有说话,轻鸾就这样静静等着。 过了片刻,轻鸾道:“王爷没拒绝,那就是同意了。” 说着,在不等他再说什么,径自抬脚走近了两步,宸王无声轻叹,展开双臂,将她纤细的身躯拥在怀里。 王爷的肩膀很宽,很坚硬,也很温暖。 轻鸾默默想着,眼眶忍不住发热,然后一瞬间,眼泪流了下来。 第1637章 以后不许再哭 很多人都觉得轻鸾是个柔弱的小白兔,然而轻鸾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 以前身份低微,没资格哭,就算再苦再难,也不会有人怜惜,所以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而后来到了天都,她不敢哭,是因为不想让王爷觉得自己只会懦弱的哭泣。 如今一切都变得好了,她的想望——曾经只能藏在心里而不敢诉诸于口的感情,如今仿佛天神庇佑一般如愿以偿。 曾经只敢奢求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如今却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曾经她以为,自己此生只能卑微地仰望着他,而今她依然怀着仰望和倾慕,却已经能光明正大地抱着他,依偎着他的肩膀。 轻鸾觉得,喜悦不应该用眼泪来表达,可她控制不住。 纤细的身子开始颤抖,轻鸾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小脸埋在他脸上,无声的哽咽慢慢变成低声啜泣。 宸王没说话,线条冷硬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此时,他似乎能感受到这个姑娘心里的激动,沉默间给予了从未有过的耐心和包容。 心头隐隐还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像是悸动,更像是动容,他没有细细去分辨,但是他知道,此时这个偎依在他怀里的女孩,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不容置疑的分量。 没有斥责,也没有不悦,当轻鸾终于发泄够了情绪,眼眶红红地放开他的那一刻,宸王只淡淡说了一句:“以后不许再哭。” 轻鸾眼眶晶莹,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水,此时却乖乖地点头:“是,轻鸾以后不会再哭了。” 这一次的哭泣代表的是喜悦,是感动,是猝不及防的幸福。 但是喜悦不能一直用泪水的表达,那样会显得很矫情。 擦干了泪水,她呐呐地道:“王爷,那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宸王静静看着她片刻,终于嗯了一声。 轻鸾瞬间破涕为笑,“谢谢王爷。” 女孩的笑容像是雨后的阳光,明媚闪耀,几乎让人晃花了眼。 那一刻,宸王仿佛听到了冰雪融化的声音。 在书芳里待了片刻,宸王去沐了浴,轻鸾随身伺候着,当然她家王爷原本是拒绝的,可轻鸾只轻声说了一句:“我喜欢伺候王爷。” 就让宸王妥协了。 轻鸾说她喜欢伺候王爷是真的喜欢,并享受着伺候王爷的过程,她喜欢两人之间这样的亲密,但是她心里并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她只是喜欢靠近他,单纯地喜欢着亲近他的感觉。 “身子有无不适?”沐浴之后,宸王穿着白色的中衣,转头看着轻鸾,眉眼淡淡,眼底有有着一丝柔和。 轻鸾摇头:“没什么感觉。” 除了之前在马上颠簸那一次让她觉得不舒服之后,过了三个月之后,就几乎没什么不适的症状了。 “明日先传太医过来看看,确定身子无碍了再进宫。” 轻鸾温顺点头:“嗯。” 脱靴,上床,盖着薄被,轻鸾躺在她家王爷的臂弯,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满足。 第1638章 五王成亲 次日早朝,九倾宣布了对轻鸾的任命,并把浔州叛逆一事公布于众,让朝臣明白浔州一事是宸王和轻鸾共同的功劳。 清一色的男子朝堂上,继九倾这个女皇之后,迎来了第一个巾帼女官,并且一上来就是左都御史,可见陛下对她的器重。 有功绩摆在眼前,没有人敢对这道旨意表示反对,更没有人拿轻鸾的女儿身说事——毕竟皇帝都是女子,若是敢说女子不好,那岂不是堂而皇之地轻慢女皇陛下? 所以轻鸾的任命出奇的顺利,基本没遇上什么阻碍。 早朝之后,九倾命几位王爷至书阁商议要事,几位王爷到了书阁之后才知道,所谓的要事就是指他们的婚事。 为了两边不耽误——既不耽误夜瑾回东幽,也能尽量让轻鸾在肚子显怀之前把亲事办了。 所以九倾决定婚期就定在七日之后,也就是五月中旬。 几位王爷一听,顿时都有些傻了眼,七日之后? 这是赶着成亲,还是赶着去投胎? 当然,这个想法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借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说出来,毕竟书阁里除了女皇陛下,还有他们的皇长兄也在,谁敢在他面前放肆? 况且七日之后成亲的人之中就有皇长兄,他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自然更不敢说什么了,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皇子成亲跟一般百姓成亲的流程是不大一样的,不过不管怎么说,七日时间虽有些仓促,但胜在王府中人多,该跑腿的跑腿,该置办什么置办什么,个个动作麻利。 再加上有礼部帮忙筹备一部分,几位王爷自己倒是没什么需要亲力亲为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压根无需去关心。 他们只要负责在成亲当日出现,跟自己的新婚妻子拜堂就可以了。 同时成亲的人有宸王、凛王、钰王、齐王和宣王,皇族五位王爷在同一天之内办喜事,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女皇陛下圣旨一下,整个天都城都轰动了起来。 也因为五人同时成亲,不管替谁主婚都有偏爱的嫌疑,所以女皇陛下只负责下了旨,其他什么都不管,全部交给了礼部去办,而她和夜瑾除了在宫里处理朝政之外,就是哄自己的女儿。 据说五月十六这一天,天都城里喧闹非凡,炮竹声震耳欲聋,几位一起出嫁的女子风光无限,皇城街道上迎亲和送亲的队伍多得让人分不清,也不知是哪个王爷娶了哪个姑娘,甚至有人担心会不会有抬错花轿进错门的意外发生。 当然,这样的错误最终并没有发生。 “宫外的热闹快要震翻天了,夜瑾,你确定不去凑个热闹?” 九倾刚从勤政殿回来,几位王爷同时成亲,很多事情耽搁了下来,她需要仔细做一番交代,所以在勤政殿召见了几位朝中重臣。 夜瑾抱着女儿,低头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热闹有什么好凑的?不如宝贝女儿好看。” 九倾轻笑:“你越来越像个女儿奴了。” 第1639章 神女下凡 女儿奴? 夜瑾笑笑不说话,心里却在想,女儿奴也没什么不好,自己的女儿这么漂亮又可爱,他当爹爹的,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才好。 “倾儿,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女儿真的很不寻常?”夜瑾眉心微微蹙起,“她一点儿都不像个正常的小孩子。” 九倾早就看出来了,闻言也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儿。 这个孩子出生到现在从未哭过闹过,当然也从未笑过,安静地反常,除了给她红莲玉露的时候她会表现出一点欢喜的情绪之外,其他大多时候,她就像一个没有情绪的冰雕娃娃。 九倾在书案后面坐下,淡淡一笑:“女儿自有女儿福,她现在还小,等长大一些就知道了。” 夜瑾闻言,也没再说什么,只缓缓点头。 反正对于女儿的不寻常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多想了,他只要知道健康就好。 五月中,五位王爷同时解决了婚事,女皇陛下一心投入到了繁忙的政务之中。 六月二十六日,又是南族一年一度的红莲盛会。 抱着试试的心态,九倾把女儿也带去了日月寒潭,因为刚出生就喝了红莲玉露,小公主的体质显然跟一般人不一样,九倾抱着她上了寒潭小舟,小小的公主枕着母亲的手臂,全程安静,没有一丝异样。 周边欢呼的臣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惊呼天降神女。 小公主还不到三个月龄,小小的身子居然就能抵抗日月寒潭的寒气了,除了天降神女这个解释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她如此非凡? 夜瑾没有跟着她们母女一起,但母女二人立于寒红莲之中的这一幕无疑是让人震撼的,他站在高高的桥上,心头无法抑制地震动了起来。 心头忍不住想,这个女儿就算不是神女下凡,也绝不会是个寻常的女孩。 女皇登基之后的第二年,红莲盛会庆典上带给了臣民巨大的震撼和喜悦,往后整整一年的时间之内,天都城都沉浸在一片神迹将世的惊喜沸腾之中。 很多人都在传,南族女皇是真正被神灵庇佑的人,不但如此,她还生下了一个受神灵庇佑的公主。 南族对于神灵的崇敬和膜拜,由此到达顶峰。 红莲盛会之后,夜瑾终于暂时告别了天都城,告别了妻女,依依不舍地回了东幽一趟。 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顾忌,回到东幽直接宣布了自己南族帝君的身份,并绝了所有朝臣欲往他后宫送美人的念想,然后淡言:“朕已有一女,是南族下一任女皇,所以子嗣不会承继东幽的江山,朕也不会立后封妃,而对于东幽江山的传承,朕决定过继一个孩子。” 过继一个孩子。 朝臣们对于皇帝一年多没有在朝的事情早已颇有微词,虽然朝堂上有温丞相在,政务也被处理得仅仅有条,但皇帝实在太任性,任性到让人快要忘记究竟谁才是这个江山的主人了。 第1640章 两国朝堂上的轩然大波 如今他们正打算好好义正言辞地弹劾一番,却听皇帝陛下云淡风轻一般道出了惊人的身份。 南族帝君。 群臣错愕地瞪大了眼。 南族……帝君……? 虽说东幽天子的身份已经足够尊贵,万人的九五之尊本就是站在权力巅峰的人,然而,南族帝君这个身份究竟比不比东幽天子更尊贵暂且不说,但无疑的,南族这两个字本身就能带给所有人无与伦比的震撼。 他们想到了皇帝登基那一年,大典上南族储君送来了一尊传国玉玺,还是当真全天下人的面支持新君,而此时又爆出了他的南族帝君身份。 众臣恍然大悟的同时,一时之间居然不敢开口,朝堂上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人人面面相觑,所有急欲宣泄的话全部被堵了回去。 再然后,夜瑾根本没给众臣消化接受的时间,就宣布了要过继一个孩子的想法,并且直接下旨,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温牧去做。 他说,“朕曾经还是西陵皇子,所以秉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原则,决定过继西陵皇帝的儿子,朕的小侄子来继承朕的江山,这件事谁都无权干涉。” 朝臣还沉浸在各种震撼之中无法回神,夜瑾却已经接二连三地宣布了几条晴天霹雳一般的决定,并且态度格外真诚地恭请一位神秘的男子做新太子的太傅,全程负责教导太子。 当然,这个人是谁,群臣暂时不必知道。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悄无声息从东幽消失了一年多的皇帝陛下此番突然回来,做下的所有决定,颁下的所有旨意,只有两个词汇可以概括—— 任性,霸道。 真正是把一国之君的任性和霸道发挥到了极致,群臣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八月中,温牧派出使臣前往西陵表达了皇帝陛下的意思,希望西陵皇帝能把孩子过继过来,当然,这件事在西陵朝堂之上也无可避免地引起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对于他们曾经的瑾王殿下突然成了东幽皇帝一事,很多朝臣是觉得不可思议的,然后心思深沉的臣子就开始自然而然地杜撰出一系列的阴谋诡计,激烈地表示瑾王心怀叵测,不可轻信。 另外一派的人则对瑾王殿下的经历感到好奇,并且由衷地敬佩,觉得瑾王殿下能以西陵皇子的身份成为东幽天子,这本身就可以视为一个传奇的故事,觉得肥水不落外人田的想法是英明的。 还有人认为,瑾王不但是东幽的天子,还是南族的帝君,这小皇子过继到东幽,那以后东幽和西陵两国皇帝都是夜氏皇族的血脉,亲兄弟掌权的两国必将永世交好,再有南族这层亲属关系,必将真正远离战争,对于天下黎民百姓来说,显然意味着一个极大的福祉。 朝堂上就着此事谈论得不可开交,各抒己见,但是夜昊心里却明白,这件事的结果已经定下了,就算是反对的一派,最终也必然会妥协。 因为没有人敢冒着得罪南族的风险,拒绝南族帝君的提议。 第1641章 幼稚 凤帝二年冬,西陵皇帝答应了东幽皇帝的请求,把已经两岁半的长皇子夜擎宇过继给了夜瑾,正式成为东幽太子,由太傅教导。 凤帝三年春,东幽史书上记载,太子之名更为姒擎宇。 太子改姓一事东幽朝臣知道,却并未昭告天下,大臣们心里不解,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却对这个姓氏敏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些猜测,心里悄然一凛。 不知道内情的人没机会问,清楚当初内情的人也不敢随意臆测,他们只知道太子姓夜,乃是西陵皇帝纯正的血脉,至于其他的…… 皇帝铁血的手段之下,保持沉默才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凤帝三年五月,南族皇室的小公主静瑜周岁。 小公主会走路也会说话了。 正常孩子在这个时候大约只会一些简单的发音,而小公主说的话也同样并不多,至于她是不会说还是不想说,外人不得而知。 周岁时有个抓阄礼,不管是皇室子女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有这么个习惯,然而女皇陛下刚刚跟夜瑾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原本偎依在爹爹怀里,把玩着爹爹头发的小人儿嘴里轻飘飘地冒出了一句:“幼稚。” 九倾瞬间语顿:“……” 夜瑾默默地看着怀里的女儿,幼稚? 敢问宝贝,你现在多大? 解决了东幽太子一事,任命了以温牧为首的几个辅政大臣之后,夜瑾于上个月刚刚返回南族,打算全身心地投入到跟女儿培养感情的大业当中。 分别了大半年,他对九倾和女儿的思念简直泛滥成灾,这一回来就几乎十二时辰不离身地跟九倾待在一起,当然把女儿也带在了身边,只有晚上跟九倾温存的时候,才会让紫陌把小公主被抱到隔壁偏殿照顾。 而夜瑾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非常明白,自己匆匆忙忙赶回来就是担心错过了女儿的周岁抓阄——因为他太想知道,女儿在抓阄礼上会有怎样的表现了。 然而云淡风轻般的两个字“幼稚”,却当头泼了他一盆冷水。 合着,他这个身为帝君的爹爹,和九倾这个九五之尊的娘亲,都比不过这个才一岁的女儿来得成熟稳重? 抓阄礼不是一岁孩子必经的过程么?怎么就幼稚了?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无语,然后九倾淡淡一笑:“静儿,为什么觉得幼稚?” “江山,是我的。”静瑜睁着明亮的眼睛,小嘴里吐出清晰的字眼,“抓,不抓,都一样。” 很有道理。 九倾觉得这个回答简直睿智无双,霸气无比。 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以后江山必然是她的,所以抓不抓阄都是一样的结果——但,这句话应该出自一个一岁孩子的口中么? 九倾有些凌乱。 夜瑾也默然了很长时间。 他错过了儿女大半年的成长,而回来的这么多天其实也很少听到女儿说话,所以他还不清楚,女儿的不凡已经到了怎么样的程度。 此时这般,算是正常吗? 第1642章 美人爹爹 九倾和夜瑾二人其实都清楚自己的女儿确实与众不同,但他们都不想把孩子当成另类的孩子来对待,也不想过早地以成年人的方式来跟她交流。 所以这件事虽然被女儿说成了幼稚,但最后还是按照正常的规矩办了。 除了宸王留在王府照顾自己还在坐月子的妻子之外,其他的皇亲重臣基本都到了,围了满满的一条长桌。 桌上放了很多东西,玉佩,珠宝,匕首,毛笔,算盘,奏折,玉玺,各式各样的令牌,女孩子的玩具,甚至还有几样漂亮又好吃的点心,一应俱全。 小公主被放到长桌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想看看小公主会如何选。 事实上,他们很多人都并没有把这个当真,女皇和帝君暂时就这一个孩子,以后成为女皇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不管她选什么——哪怕她对玉玺和奏折都不屑一顾,只看上了桌上的玩具和点心,他们也不过一笑置之。 谁会把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的选择当真? 而且这还是个女孩子,固然小公主长得仙童似的精致漂亮,并且还能在不足三个月龄的是够就能靠近日月寒潭而安然无事,但这也只能说明她的体质特殊,而并不能代表其他。 女孩子天生喜欢珠宝首饰,小孩子则喜欢好吃的好玩的,他们几乎已经能预料她会怎么选了。 桌上有珠宝,几种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糕点,和女孩子的玩具。 小公主最大的可能就是选择这三个之中的其中之一,或者其中两三样。 然而很快,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小公主的目光在桌上一扫,根本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迈着两条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放着玉玺的那一头,蹲下小小的身子,伸手想拿,但是拿不动。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之中,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离得最近的齐王。 齐王:“……” 这当真只是一个才刚满周岁的女娃? 齐王以为小公主会让他帮忙,结果他还没伸手,却见小公主缓缓转头,看向对面的夜瑾,清晰地吐出四个字:“美人……爹爹。” 全场寂静。 夜瑾也呆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九倾,这绝对是女儿第一次开口喊爹爹,所以他一时有些呆滞,然后是激动,再然后……嘴角一抽。 会喊爹爹了是好事儿,但是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上“美人”两个字? 九倾抿唇轻笑,美人爹爹就美人爹爹呗,夜瑾本来就长得好看。 站得离小公主最近的齐王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小公主没让他帮忙,是因为他长得不够美人? 夜瑾很快回神,绕开众人走了过去,帮女儿拿起了桌上那块沉重的玉玺,“宝贝,你要这个?” “嗯。”小公主点了点头。 在场的这么多人,无人说话,全部诧异地盯着她看,心里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句话,这小公主不会真的是神女下凡吧? 第1643章 她喜欢美人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夜瑾和九倾都不会太在意。 抓阄礼很快结束,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和繁忙,但不管是皇族宗亲还是朝上众臣,在想到小公主的时候,心头无法抑制地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他们都觉得这个小公主不简单,绝非凡物,然而不管他人心里如何想法,女皇陛下和帝君却从来只把女儿当成一个小孩子,不会用任何特殊的态度去对待。 轻鸾生了一个儿子,宸王命人精挑细选了两个年轻的奶娘在王府中照顾,很多朝臣都以为轻鸾有了孩子之后就不会再入朝堂,此事却同样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之外。 刚满月之后,这位身上挂着宸王妃尊荣名分的女子就再一次踏进了朝堂,进入了政权中心,成了女皇陛下的左膀右臂。 满朝文武顿觉压力很大。 外有宸王冷硬无情,守护南族,内有左都御史刚正不阿,监察朝臣,这对夫妻简直让贪官昏官没了活路。 女皇即位四年,朝廷内外一片河清海晏,官员勤政为民,廉洁奉公,子民生活越发繁荣,南族经济和兵力又上一个巅峰。 凤帝四年秋,因政绩卓越,才华惊人,轻鸾以区区二十岁之龄被破格任命为左相,成为南族史上第一任女相,轰动朝堂,震惊天下。 时光荏苒,小公主一天天长大,走路慢慢平稳了,说话也越发流利了,但是她还是不怎么喜欢开口。 除非必要,否则她常常可以一整天不说话,给人一种很安静很柔和的感觉。 对,就是安静柔和。 寡言的人常常让人觉得冷漠,但是小公主似乎只是喜欢安静,在很多人看来,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说废话,也不是很热衷于跟人聊天。 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小公主身上终于表现出了一种让人凌乱的特质。 她喜欢美人。 对,这位小公主是个以貌取人的,这个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公主三岁的时候要进上书房读书了,女皇陛下打算给她选几个伴读。 作为女皇陛下膝下唯一的公主,以后南族江山的继承人,小公主的伴读人选绝对炙手可热,所有朝臣挤破头都想把自己家的儿子或者孙子孙女往公主身边塞。 南族如今的朝堂跟以前不一样了,先有一个神灵庇佑的女皇,后出了一个女相轻鸾,再有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小公主——女子已经在政权中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便只是看着如今权倾朝野的左相,他们也完全有理由让孙女成为公主身边的伴读——哪怕只是做一个小小侍女,只要能入了公主的眼,以后也绝对前途无量。 虽然女皇陛下要选的公主伴读有年龄限制,必须在五岁到七岁之间,太小了不行,太大了也不行,但即便如此,也仍然有一大批适龄的男孩女孩被家里的父亲或者祖父报了名。 毕竟天都权贵之中妻妾众多,最不缺的就是小孩子。 女皇陛下定了规矩,但选伴读这件事毕竟是小公主自己的事情,所以九倾和夜瑾都做不了主,小公主亲自选的人。 第1644章 不该以貌取人 据说小公主选伴读的排场不亚于皇帝选妃,但是并没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过程,只是一群小孩子站成一排,小公主安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便随手指了几个。 四个男孩,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当然没办法跟小公主相比,但她的确长得很漂亮,而且温婉水灵,性子也比较安静,似乎很符合小公主的脾性。 而四个男孩…… 所有看过这四个男孩的人都不会再多嘴地去问,为什么他们会入选? 答案只有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因为他们长得好看。 这四个孩子是谁家的,父亲或者祖父是朝上几品官,他们擅长什么,学识如何,脾性如何,小公主一概不关心。 她只问了他们一句话,“愿意入宫么?” 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女孩子温顺地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四个容色漂亮的男孩也丝毫没有犹豫地点头。 进宫之前家里的长辈已经用最直白的言语告诉他们,所以他们都明白进宫是干什么的,陪公主一起读书。 在宫里必须要乖,不能惹事,不能犯错,要把公主当成主子侍奉,绝不能有丝毫的反抗,这些原本在家里像个小皇帝被宠惯的小少爷们起初哪里会肯?但是此时,长辈的言语早已被抛诸脑后,即便没有那些千交代万嘱咐,他们也心甘情愿进宫陪在小公主身边。 因为她长得太美了,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比祖母讲的神话故事里的仙女还要美。 所以,他们真的是心甘情愿,没有丝毫的不满。 而没被选上的孩子则纷纷露出了羡慕嫉妒的眼神,带着遗憾被送出了皇宫。 选伴读的结果出来之后,夜瑾觉得自己有必要找女儿谈谈了。 于是在晚膳之后,夜瑾和九倾带着女儿到了御景阁,屏退了所有的侍女,以一种纠结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静儿,你喜欢长得好看的孩子?” 当然这是废话,长得好看的人谁都喜欢,因为赏心悦目,是一种视觉享受。 可喜欢归喜欢,选伴读的事情可不是小事,不能完全以容貌作为标准吧。 “喜欢。”轩辕静瑜安静了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回答,“长得好看就是让人欣赏的,为什么不喜欢?” 夜瑾居然无力反驳。 “我也喜欢爹爹。”轩辕静瑜道,“因为爹爹长得比舅舅们都好看。” 夜瑾嘴角一抽,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高兴,但女儿喜欢他,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抬头看了九倾一眼,九倾淡定地端着茶盏轻啜。 夜瑾静了一瞬,语重心长地跟女儿道:“静儿,长得好看的确赏心悦目,但学识和品行才是最重要的,若只有容貌出色却没有才行,品行也不好,那你觉得这样的人值得喜欢吗?” 他当然不是说那些小孩子品行不好,也不是说他们学识不行,毕竟一个个都还小,现在就论品行和学识尚且过早,他只是想告诉女儿,不该以貌取人。 第1645章 长得不好看的,取悦不了我 但是小公主显然并不认同他的论调,淡淡道:“长得不好看的人,我看着不舒服,学识再好也没用,取悦不了我。” 取悦……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冒出来,让夜瑾瞬间一呆。 她刚才说,取悦? 轩辕静瑜似乎并不知道他心里的震骇,语气平静地续道:“学识和品行不是天生的,他们既然进了宫,以后就不再是自由的人,就算想学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爹爹放心。”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再是自由的人? 就算想学坏都不容易? 为什么她这么有自信?而且女儿啊,你这些话都是谁教的? 听着一点都不想一个三岁小女孩会说的话,那淡定,那威仪,那字里行间的气度……夜瑾能不能说,就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比不上? 虽然不想承认,可这一刻,夜瑾清楚地体会到了,自己已经无法反驳女儿的话。 九倾一直没有说话,但是眼底却有一抹深思缓缓划过。 后来的后来,夜瑾终于明白女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进宫的五个孩子被安排住在了宫里,小公主说一个月允许他们回家一次,其他时间若是擅自出宫,严惩不贷。 五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她不问也不管,而是给他们五个人重新取了名字,据说是为了便于记忆。 在选伴读之前,小公主就已经离开了女皇母亲的寝宫,是她自己提出来要独自居住的,并且她居住的宫殿也是自己选的,是远离凤寰宫的东宫。 东宫又叫凤鸣宫,拥有寝殿十二间,小公主自己住了凤鸣正殿,其他几人住了锦墨居、霁月楼、漪澜苑、流裳阁、萧寒殿。 小公主赐给五个人的名字便是他们宫殿的名字,很简单,好记。 五人进宫之后,认识了公主,熟悉了环境,记着了规矩,三日之后,开始随着小公主进入了上书房。 上书房也是设在了东宫,负责教授小公主的是湛太傅,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者。在太傅面前,小公主学习很认真,尊师重道,给其他五人都做了好榜样。 因为小公主年纪还不大,所以每日的功课并不多,以识字和讲故事为主,只有上午一个时辰的课,其他时间都是他们自己看书,或者玩耍也可以。 有需要请教的,可以去书阁里问湛太傅,太傅一般会等到傍晚时分才离开皇宫。 而自从小公主搬到东宫之后,夜瑾就不能时时刻刻见到女儿了,难免有些惆怅,也有些担忧,“倾儿,女儿才三岁,我真的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她不是一般的三岁孩子。”九倾并不会太过大惊小怪,“况且东宫也不是没有人照顾,有侍女伺候生活起居,影卫和御林军保护他们的安全,湛太傅教授他们学识,没什么可担心的。” 话虽如此,可夜瑾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毕竟女儿就算如何聪明老成,也只是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他捧在手心都怕摔了,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单独住,而且身边还围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 第1646章 夜瑾,你这是自寻烦恼 但是不管他如何不放心,也没办法时刻陪在女儿身边,女儿搬离凤寰宫的理由就是想要一个自由的空间,偶尔过来爹爹和娘亲打个招呼请个安还好,让她整日跟他们待在一起,或许却是她自己所不愿意的。 小公主喜欢喊夜瑾为爹爹,而不是父皇或者父君,喜欢喊九倾为娘亲,也不是母皇。 从她周岁抓阄礼之后,说话虽日趋清晰流利,但不管宫人怎么教,她不想喊就是不喊,只叫着自己喜欢的称呼。 夜瑾对这方面自然是顺着女儿的心意,毕竟爹爹这样的称呼要比父皇要来得更亲昵,而曾有一次他悄悄问过女儿,为什么不愿意喊照着宫人说的那样子喊,结果小公主只给了一个简单且顺理成章的解释。 因为不好听,所以她不喜欢。 由此可见,小公主其实是主观意识较强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凭着自己的喜好,不顺心意的,就算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也是白费唇舌。 称呼上是如此,伴读的选择上亦如此。 夜瑾有时会想,女儿这样的性格到底该不该纵容,俗话说三岁看老,以后要成为一国之君,做事只凭自己的喜好怎么能行? 如果她只是一个公主,作为父亲的他自然愿意无条件纵容宠爱,可作为一国之君,他难免就要替她考虑得多一些。 “夜瑾,你这是自寻烦恼。”九倾对于女儿的表现始终保持着听之任之的态度,好听点是尊重,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尊重。 虽然女儿才三岁,寻常的小事上,九倾也一直把她当成普通的孩子还对待,但其实她比夜瑾更清楚,他们的女儿是有些不同的。 可以说,她的心智很成熟,甚至比一个成年人成熟更睿智。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的确是有些任性——但在九倾看来,睿智之下的任性,本身就是建立在强大的基础之上的。 把批过的折子放在一旁,命紫陌送去中书省,九倾倚在椅子上,抬眼看着夜瑾:“你觉得我任性么?” 夜瑾一愣,“你?” 九倾点头。 “你怎么会任性?”夜瑾皱眉,明显有些不解,“你是天底下最不任性的一个女子了,脾气好到简直没脾气,谁会觉得你任性?” “错。”九倾淡淡一笑,“其实我也任性。你看,在朝堂上,我说的话不允许别人反驳,旨意之下,其他人只能顺从,更甚至,追溯到四年前,我还因为你而杀了大祭司,包括重新任命新的大祭司也是我自己一个人决定的,从未想过要去考虑别人的意见,你觉得我这不是任性么?” 夜瑾道:“但你是天子,本该有自己的君王威信。” 九倾摇头:“并非所有的天子都能一意孤行。” 夜瑾闻言一静,随即道:“其他人或许不能,但你可以,因为你强大,睿智,你所有的决定都不会带来不好的后果,你可以游刃有余地驾驭自己的臣子,而且倾儿……” 第1647章 不要以年龄来衡量她 夜瑾顿了一下,正色地道:“你的心里始终以江山社稷为己任,你的一意孤行不是任性,而是一国之君的圣明果断。” 他说的这些话并非恭维,而是事实。 即位四年,加上即位之前就掌权的近两年时间,九倾所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从未任何人留下可诟病的理由,即便是最严苛犀利的史官,也几乎挑不出这位女皇陛下的错处。 她的圣明果决,宽容仁厚,雍容气度,是以前多少任男儿之身的皇帝都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她的行为又怎么能说是任性? 就算是任性,她也有资格有底气任性。 “夜瑾,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不否认。”九倾扬唇轻笑,抬手勾了勾手指,“但是为什么你觉得这些事情放到我们女儿身上,就变成任性了?你觉得她没资格任性么?” 夜瑾被她的动作勾得心动,举步走到她面前,低头就是一阵激烈的热吻。 九倾勾着他的脖子,跟他吻得难舍难分。 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因为顾及到孩子,他们几乎很少有机会这般激烈拥吻了,方才夜瑾还不放心着女儿自己一个住,这会儿却开始庆幸女儿不在此处。 热烈的一吻结束之后,夜瑾不舍地抬头,凝视着她跟几年前几无二致的容颜,眼底一片柔情,“倾儿,我觉得幸福的时光过得好快,一眨眼,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 时光荏苒,九倾继位至今,匆匆四年就这么过来了。 古人说韶华易逝,此话当真是一点儿不假。 “往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幸福时光。”九倾温柔轻笑,“所以不必惆怅。” 夜瑾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忍不住上扬,“我没惆怅。” 是啊,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幸福时光,他们可以一起陪着女儿长大,等女儿成年之后执掌江山,他们就可以离开天都城,去踏遍南族甚至是其他三国的每一寸土地,去游山玩水,去看看自己治理过的江山社稷之下,百姓们的繁荣生活。 一想到以后,夜瑾心底就抑制不住生出向往之心。 在心里品尝了几丝温柔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想着九倾方才说的话,夜瑾挑眉,若有所思地道:“倾儿,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女儿会跟你一样强大睿智,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都不必大惊小怪,我们也不该生出无谓的担心?” 九倾点头:“别忘了,她生来就已经注定了南族未来天子的身份。” “但是她毕竟还小……” “不要以年龄来衡量她。”九倾淡笑,“夜瑾,你可以疼她,爱她,把她当成一个单纯的孩子来宠,尽情地展现一个父亲的慈爱,但任何时候都不必以年龄来衡量她的行为是对是错。” 夜瑾闻言,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 九倾说的,或许是对的。 夜瑾想了想,“但是倾儿,你有没有觉得,她的行为方式跟她表现出来的性情完全不相符?” 第1648章 离经叛道的小公主1 轩辕静瑜是个格外安静的孩子,看起来聪明灵动,加上那张极致漂亮而无害的小脸,给人的感觉就是乖巧柔和,很循规蹈矩的乖小孩。 但是她的行事作风却有点离经叛道。 九倾淡淡一笑:“她的自主性行为才刚刚开始,以后多的是机会让你震惊,别着急。” 夜瑾默默无语。 很多次铁打的事实证明,九倾说的话基本都是真理。 选了伴读之后,女皇陛下和帝君大人膝下这唯一的公主,真正成了宫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很多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小公主殿下。 选伴读一事之后,朝上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失落,但还不至于有太大的感触,然而当他们都知道小公主选伴读是以容貌为标准之后,心里的感觉就着实有些微妙了。 不过这个时候,敢于议论的人还是不多,或者说,很多大臣即使心里有些想法,也不会在嘴上说出来——毕竟小公主还小,三岁的孩子喜欢长得好看的孩子,以视觉享受为选朋友的标准,也实属正常。 伴读这个身份在小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朋友和玩伴的关系,长大之后才真正有君臣之分。 朝夕相处的朋友容貌上出色一些,或许的确能让人觉得开心,所以小公主这么选,也没什么。 但是随着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这样的想法在很多大臣心里慢慢变了看法。 小公主喜欢生得好看的,但绝不是为了在身边放几个玩伴。 进宫的五个孩子每天的功课安排得满满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他们必学之物。 除了给小公主上课的湛太傅之外,小公主命宫里的琴师来教他们弹琴,宫廷画师来教他们画画,从文渊阁选了几个有才华的年轻官员,任命为太傅,来负责教导他们的书法和诗词。 朝臣们不明白,小公主这是选了伴读,还是要培养才子才女? 而且很多人当真是无法把这样的行为套在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身上,他们甚至不明白,小公主这么大费周章地培养这些孩子,用意何在。 况且,她自己本身比其他孩子更小,怎么会想到让他们学这些? 然而,不管朝臣们心里有多少疑问,也只是默默地放在心里,时日久了,只能以公主不是寻常小孩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以平常心对待。 时间静悄悄过了一年。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之时,小公主又要选伴读了——这一次不是女皇安排,也并非帝君提议,而是小公主自己主动开的口。 夜瑾不解,“宝贝,五个伴读还不够么?” 小公主似乎不想解释,只摇头:“爹爹下旨就是,不用问那么多。” 这样的口吻,这般平静的语调…… 夜瑾嘴角一抽,总觉得这句话像是从九倾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静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九倾淡淡一笑,目光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轩辕静瑜缓缓点头,同样没有解释,也不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任何借口,只回答了两个字:“知道。” 第1649章 离经叛道的小公主2 跟第一次选伴读的情况是一样的,朝臣们把家里适龄的孩子送进宫里,小公主从中选几个,标准依然以容貌为主,最终选了四个,都是男孩。 女皇陛下对此,不做任何表示。 夜瑾于是也只能沉默,他不知道女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问了女儿她也不说,似乎这些事情都只是她自己的事,跟旁人无关一样。 但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却无法保持淡定了。 他们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小公主是个女儿之身,以后承继女皇之位的话,必然是要有三宫六院的。 当今女皇是因为跟西陵皇子相爱至深,所以才让后宫虚设,一生只爱帝君一人。 但小公主长大以后却不一定也会如此。 轩辕皇族历代皇帝不管男女,大多以江山为重,感情其次,如女皇这般只爱一个人的例子实在是不多,所以小公主应该也不会成为这不多的其中之一。 而以小公主如今喜欢生得好看的孩子这一点看来,若说以后她会痴情于某一个人,似乎也不大可能。 众臣再想到她选了伴读之后,还专门任命了太傅和琴师、画师教他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他们能不能往长远的方向去想,小公主或许根本就是在培养未来的皇夫? 那么,那些容貌出色的孩子,以后就将成为女皇后宫里的人? 想到这些,朝臣们心里顿时就稳不住了,在早朝上忍不住就开始提出一些异议,认为小公主选的伴读有些多,而且以容貌为标准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态度。 更有甚者,直言公主虽小,但不能因为年龄小而放纵了她的行为。 一国之君的学识,气度,威仪,治国之道,爱民之心,都应该从小就精心培养,若等到她行为养成之后才开始约束,只怕为时已晚。 九倾坐在龙椅上,听着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大多都是跟她女儿有关的话题,虽没说话,但是对于大臣们提出的意见,她一字一句都听在了耳朵里,眼底不由浮现些许若有所思的色泽。 下朝之后,她回到凤寰宫,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去书阁,而是在宫人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袍服。 在书阁里批阅奏折的夜瑾得知她回了寝宫还沐了浴,不由有些奇怪,便放下了手里的事情直接到了寝殿,正好迎上从寝殿里出来的九倾。 “今天的奏折批完了?”九倾看见他,有些意外的挑眉。 “还剩下一些,都不是要紧的事情,不着急。”夜瑾缓缓摇头,看着她身上的穿着,“你这是干什么去?” “去看看我们的女儿。”九倾道,“你要一起去么?” 看女儿? 夜瑾点头:“自然要去。” 于是二人一起离开了凤寰宫,往女儿所在的东宫而去。 “今天早朝上,有人对静儿再选伴读的事情提出了异议。”九倾淡淡的语气听着没什么异样,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但夜瑾却是极为了解她的,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第1650章 离经叛道的小公主3 此时早课时间已经过了,湛太傅待在书阁,而凤鸣宫里因为又多了四个伴读,加上小公主自己一共就有十个人了。 九倾和夜瑾没坐龙辇,闲庭信步般往东宫而来。 虽身处深宫,但除了早朝和遇上重大节日庆典,以及有要事的时候两人会乘坐龙辇之外,其他时候都习惯了轻松闲适的方式,也常常在政务不忙的时候散个步,赏个花,享受着独属于夫妻之间的温馨旖旎。 从凤寰宫到凤鸣宫,两宫之间相距不算远却也并不近,以夜瑾和九倾的脚程,也约莫走了一炷香时间才到。 此时的凤鸣宫里气氛似乎不错。 远远的,就听到一阵悠扬舒缓的琴音,显然是有人在抚琴。 不过这琴声像是弹自初学者的手,虽然悠扬好听,但是其中却还是听出了些许稚嫩的感觉。 九倾和夜瑾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由稍稍加快了脚步,跨进凤鸣宫的朱漆大门,宫苑之内并未看见一个人影,而琴声是从后花园的方向传来的。 两人顺着琴音飘过来的方向走去,绕过一道弯曲的回廊,步下石阶,沿着青石板小径又走了一段。 琴声越发清晰入耳,悠扬悦耳,虽然还带着几分初学者的稚涩,然而如果这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手,那么只能说,弹琴的这个孩子天赋很高。 而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花园里并弹出如此琴音的,应该的确是个孩子无疑。 心头刚闪过这个想法,九倾眼前就映入了让她诧异的一幕。 的确是诧异,甚至是有点呆滞的,对于九倾这样淡定从容的女子来说,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失去从容了。 但是此时,她真的几乎就要失去了从容。 而她身旁的夜瑾,则整个人仿佛风中凌乱了一半,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两人双双顿住了脚步。 时下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花园里各种各样的极品花卉开得正盛,白的,蓝的,黄的,红的,粉的,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而一大片美丽迷人的花丛中,他们的女儿正躺在一个花藤编织的躺椅上,闭着眼,像是在睡觉,小小的身子显得分外安静祥和。 然而,如果单单只是如此,那也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可她在睡觉,旁边却有两个俊美的小男孩跪在地上,一个给她捏着肩膀,一个给她锤着腿。 另外一边,一个身穿白衣约莫七八岁左右的小公子正专注地抚琴,一曲弹完接着换一曲。 那悠扬的琴声正是从他指尖下弹奏出来的。 九倾目光微转,一个身穿淡蓝色衣服的俊美小孩正拿着画笔和画板,坐在一张椅子上,低头画着什么,时而抬头看一眼满园的春色,似乎就是在画这园子里的风景。 身穿水绿色裙子的女孩坐在花丛中安静地看书,她的身边,一个男孩席地而坐,面前的案几上铺开了一张白纸,他手握着毛笔,正低着头写字。 还有两个男孩坐在一旁,面前摆着一张几案,正认真地对弈。 第1651章 离经叛道的小公主4 九倾和夜瑾二人站在花园入口处,呆立了良久。 眼前这一幕,简直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这是缩小版的天子风流? 如果……如果他们的女儿已经是个成年人——或者,哪怕即便没成年,能有个十四五岁,那么眼前这一幕绝对会让大多数的朝臣跪死在殿上,只为请求废黜储君,因为实在……实在太荒唐了。 不思政务,不学无术,整日在后宫之地奢华享受,风流成性,饮酒作乐……好吧,原谅他们脑子里的词汇用得有些夸张了。 但是此时这里的一幕若是放在成年太子的身上,绝对担得起朝臣所有犀利言语的弹劾和指责。 九倾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转头看向夜瑾。 夜瑾的淡定功夫绝对比不上九倾,此时连九倾都无语,可见他应该是怎样的反应了,除了哭笑不得之外,心里却委实觉得自己的女儿……实在不像个孩子。 九倾轻咳了一声,然后举步走了过去,目光定定地看着躺在漂亮躺椅中的女儿,周边的花卉将她小小的身子包围在里面,美丽可爱,就像花中小仙子一样。 “静儿。”她淡淡开口。 周遭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孩子在听到声音之后齐齐回神,画画的画笔掉了,弹琴的琴音被琴弦划破了指尖,对弈的乱了棋子,写字的墨汁滴到了白色纸上…… 下一瞬,所有人惶然地起身行礼,小小的孩子们跪在地上,不安地叩首:“参见……参见女皇陛下。” 正在给小公主捏肩捶腿的两个孩子也不安地俯首于地。 九倾没说话,平静地目光从几个孩子身上扫过,眸心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躺在椅子上的小女孩缓缓睁开了眼,眼底一片琉璃般清透漆黑的色泽,定定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女皇陛下片刻,软软地喊道:“娘亲。” 九倾心头霎时软成了一团。 夜瑾走了过去,把小人儿从躺椅上抱了起来,低头注视她漂亮的眼睛,“静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爹爹刚才不是看到了?”轩辕静瑜小小的眉头轻皱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们在弹琴,画画,对弈,写字,女儿在睡觉。” 夜瑾嘴角一抽,他的确是看到了,但是他之所以有这么一问,并不是想要这样的答案,他是想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 九倾目光温和地看着那些孩子,“你们都先回去吧。” 孩子们叩首:“遵旨。” 然后九倾便看到他们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除了方才因为他们的突然到来而表现出了片刻的惊慌失措之外,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恢复了镇定。 这些孩子…… 九倾等他们都陆陆续续告退离开了,目光才转向夜瑾怀里的女儿,“这几个是去年进宫的那五个孩子?” “嗯。”小公主窝在爹爹的怀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画画,抚琴,写字,还有下棋的都是去年进来的,给我捶腿的是今年刚进的。” 第1652章 离经叛道的小公主5 九倾淡淡道:“他们的宫廷礼仪都学得很不错。” “到了女儿手里,规矩自然是必须要有的,该学的也都得学。”轩辕静瑜似乎不觉得这个有什么问题,疑惑地看向九倾,“娘亲今天不忙?怎么有空来看我?” 九倾嘴角一抽,不知道该对她的前一句话表现出一点震惊,还是该淡定地回答她的后一个问题。 思索了片刻,九倾没有立即转身离开,而是走到一旁的凉亭里坐了下来,淡淡道:“静儿,娘亲觉得应该跟你谈一谈。” 夜瑾抱着女儿跟着走上了凉亭,在九倾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轩辕静瑜似乎还有些困,闻言,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娘亲想跟我谈什么?” “静儿,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在宫里已经引起了一阵猜测?”九倾斟酌着用词,“朝臣们对你选伴读的事情有了一些意见。” “意见?”轩辕静瑜挑眉,“什么意见?” 九倾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选这么多伴读?而且……都是一些漂亮的孩子,你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妥吗?” “哪里不妥?”轩辕静瑜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娘亲,“女儿的行为为什么要让朝臣来评价?他们有意见是他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出意外,你以后会是南族的天子,行为举止需要符合一国之君的风范,朝臣提出意见是为了纠正天子一些不好的行为,普通人做错事自己一个人承担,可天子如果做错了事,行为出了偏差,那么影响的将是整个社稷,是天下百姓,所以忠心的朝臣不可能对错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轩辕静瑜闻言,转头看向园中百花盛开的美景,声音很平静地道:“女儿的行为,不需要任何人纠正。” 九倾皱眉。 “静儿,”夜瑾沉声开口,“小孩子家好好说话。” 轩辕静瑜撇了撇嘴,声音娇嫩软糯,“爹爹不疼我了。” 夜瑾一呆,“什么时候不疼你了?” “你刚才还凶我。”小公主委屈地控诉。 夜瑾无言以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九倾,两人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道:“爹爹不是凶你,只是想告诉你,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不要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你娘也是为了你好。” 轩辕静瑜没说话,靠在他的肩膀,白嫩的小手指勾起他一缕发丝把玩,天真无邪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像个小孩。 “静儿,现在外面有人猜测,你选这些伴读是为了以后……”对着一个四岁的孩子说成年的话题,九倾毕竟还是有些迟疑,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你能不能告诉娘亲,你为什么要选这么漂亮的伴读进宫,而且还专门命人培养他们琴棋书画?” “女儿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咯。”轩辕静瑜这一次倒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但语气着实淡然得像是这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放在身边看着赏心悦目,学琴棋书画是为了取悦我。” 第1653章 离经叛道的小公主6 此言一出,九倾和夜瑾同时沉默。 或许此时听到这样的话,他们心里已经没有了太过震惊的感觉,只是心里那种怪异的情绪却在慢慢滋生。 微风轻拂,清冽的花香萦绕在鼻尖,九倾坐在长椅上,凭栏而倚,眸心色泽幽深难测。 安静维持了约莫盏茶时间,轩辕静瑜玩够了,才似乎突然变得体贴了起来,也不等九倾再问,就淡淡一笑:“娘亲其实不必担心,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长得漂亮,女儿喜欢看着好看的人,就这么简单。把他们放在身边,会让我心情好。” 九倾眉头抽了一下,“但是……” “女儿不会亏待他们的,娘亲放心便是。”轩辕静瑜又道,“在宫里他们绝对会比在自己家里学得更好,也会更有才华,以后前途无量。” 九倾嘴角抽了抽,又跟夜瑾对视了一眼。 她担心的哪里是她会亏待他们? 九倾不知怎么跟她解释,看了夜瑾一眼,端起旁边的茶盏,放在唇畔轻啜了一口。 “静儿。”夜瑾深思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开口问了一个问题,“这些孩子长大知道,你会放他们出宫吧?” “放他们出宫?”轩辕静瑜不解,“为什么要放他们出宫?他们已经是女儿的人了。” 夜瑾一呆:“……” “咳。”九倾一口茶差点喷出,连忙掏出手帕擦拭了嘴角的茶水,“咳咳……” 夜瑾伸出一只收拍了拍她的脊背,“小心一点。” 九倾拭净了嘴角,不敢置信地抬眼,看着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雷人之语的女儿。 轩辕静瑜似乎知道娘亲心里的想法,直接一句话告诉了她答案,“女儿长大以后,会把他们放进后宫。” 放进后宫。 放进后宫? 放进……后宫…… 夜瑾彻底呆滞,感觉自己真的跟不上女儿的思维,也比不上女儿的淡定,而九倾则深深地皱起了眉。 居然……真的让大臣们说中了。 应该说他们的感官太敏锐,还是歪打正着蒙对了? 九倾不确定,但她知道如果此时不阻止,以后女儿的行为或许会一次比一次离经叛道,以后会迎来更多朝臣的不满。 甚至于…… 心头思绪微定,九倾缓缓摇头:“静儿,你现在还小,大概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这些孩子固然长得漂亮,你要他们做你的伴读,娘亲也可以理解,但是收进后宫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也不许抱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小公主皱眉看着自己的母亲,“因为娘亲只爱爹爹一个,所以就不许女儿拥有后宫?” 九倾一窒,“不是这个道理。” 如果她现在已经十四岁了,九倾不会阻止她做任何事情——只要她对江山社稷负责,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就算后宫里有多少人,九倾都不会太过干涉。 可她才四岁。 跟一个四岁的孩子讨论后宫…… 夜瑾真心觉得,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凌乱,女儿的心智是不是太成熟了? 第1654章 离经叛道的小公主7 她说起后宫的时候,起初他们或许还可以理解为,小孩子或许还不明白后宫是什么意思,她也许只是觉得好玩,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当她说出“娘亲只爱爹爹一个人,所以不许女儿有后宫”的时候,他们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说女儿根本不懂? “爹爹,娘亲。”轩辕静瑜开口,嗓音软软的,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稚嫩,但是说出口的话,却丝毫也没有一个小孩子的懵懂无知,“我知道南族的江山以后是我的,南族的子民是我的责任,我不能保证其他,但我至少可以跟爹爹和娘亲保证,我能承担得起南族江山这个沉重的责任,也会有能力驾驭得了南族臣民,并且绝不会让南族江山在我手里出现任何问题。” 顿了一下,她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淡淡又道:“至于其他的,不过是女儿的一点爱好而已,这点爱好不会影响大局。” 话音落下,九倾和夜瑾都沉默了下来。 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因为已经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还应该再说些什么,他们的女儿……或许的确不需要他们操心,她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自出生之日起,就已经注定她将成为南族天子的命运,这一点至今虽没有人刻意在她面前说过,但她显然很清楚。 而她一国之君的责任是什么,她心情同样清楚。 此时此刻,听了女儿这样一番话,他们还如何把她当成一个四岁的孩子来教? 根本没必要,因为她懂的,或许一点儿也不比他们少,虽然他们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 而至于,这一点点爱好…… 如果只是一点点爱好,那又有什么? 一国之君有自己的后宫本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大局,只要她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凉亭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九倾重新给自己倒了盏茶,整理了一下心里的想法,然后才缓缓开口:“静儿,既然你清楚自己的责任,也明白娘亲的意思,那么娘亲就跟你聊一些大人的话题,可以吗?” 轩辕静瑜点头:“娘亲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这些人吧?” 九倾一窒,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静儿,你会读心术?” “就算会读心术,我也不会拿来窥测娘亲心里的想法。”轩辕静瑜扬唇一笑,“女儿只是比较睿智而已。” 比较睿智……而已? 夜瑾算是听出来的,自己这个女儿,当真是个自负的。 以前那般安静乖巧的一个孩子,原来全是假象。 “喜欢谈不上,如果非要说喜欢,女儿就是喜欢长相好看的。”轩辕静瑜道,“不过女儿既然说了这只是一个爱好,那么娘亲就该相信,女儿不是个风流的人,收集美人是为了观赏,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但是其他的,他们还没资格。” 纵然九倾说可以谈论一些成人的话题,但女儿的话还是让她无法避免地脸黑了一下,风流…… 第1655章 小小的一点爱好而已 真想知道,这两个字是怎么从她嘴里冒出来的? 一家三口在花园里呆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九倾问了一句:“你爹爹这段时间都想你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用午膳?” 轩辕静瑜抬头看了想她的爹爹一眼,缓缓摇头:“女儿喜欢待在自己的地盘上,不愿意去打扰爹爹和娘亲夫妻恩爱。” 自己的地盘…… 夜瑾嘴角抽了抽,惆怅地叹了口气:“爹爹的美色都不管用了,是不是?” 小公主瞥了他一眼,“管用也不是我的,爹爹是属于娘亲的,你的责任是取悦娘亲,不是取悦女儿。”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女儿有人取悦。” 话音落下,夜瑾瞬间无言以对。 他的责任是取悦九倾? 好吧,虽然这话出自自己女儿的口中,着实让人有凌乱的错觉,但本质上也没说错,他的责任就是取悦自己的妻子,并且是甘之如饴地取悦。 但是女儿…… 算了,夜瑾觉得自己不该跟女儿讨论成年人的话题,因为她根本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以前乖巧的模样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把女儿送去了凤鸣宫,九倾和夜瑾看到那些孩子正聚在宫苑里的桃花树下,凤家优美,桃花香气迷人,这些孩子个个容色个个俊美精致,像是小仙童齐聚一堂。 而他们身上穿着飘逸的长衫,白色的纯净,蓝色的贵气,青色的沉稳,紫玄色的从容,他们面上的表情似乎也正映衬了他们身上的衣服。 孩子们原本都在看书,见到小公主回来,齐齐放下了手里的书本过来行礼,态度恭敬,礼仪完美得挑不出丝毫瑕疵。 九倾和夜瑾看着女儿走进了宫门,看了一眼这群乖巧恭敬的孩子,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他们不想参与到孩子们的游戏当中去——姑且只当是他们是在玩一场游戏吧,这样能让人更接受得理所当然一些。 也不想给他们制造更多的惶恐和不安。 两人一路无话。 一直回到了凤寰宫,夜瑾才道:“静儿是个有故事的孩子。” “女儿自有女儿福。”九倾嘴角轻勾,感觉有些疲惫,便侧身躺在了软榻上,“我觉得今日面对咱们的女儿,比在朝上面对群臣还累。” 夜瑾走过去,双手搭上她的鬓角,轻轻揉按起来。 眉头微锁,他道:“以后应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九倾懒懒地道,说完忍不住轻笑,“朝臣们若有什么不满,可以让他们直接去找静儿说,从此以后,我可管不着女儿的这一点小爱好了。” 小小的爱好,就是在宫里正大光明地开后宫。 夜瑾无语了片刻,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安静了一会儿,他迟疑地看着九倾,“倾儿,你觉得我们女儿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是什么神女投胎转世?我觉得她……太不平凡了。” “不平凡就不平凡呗,有什么不好?”九倾倒是不觉得多惊奇,“神女下凡都是神话里的故事,你可以不必当真。” 第1656章 女主天下的命格 说完,她又淡笑:“不过你别忘了,她的身上有着女主天下的命格。” 夜瑾闻言一愣,然后忍不住想,女主天下的命格会对她的性情有这么大的影响?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或者他们的女儿身上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九倾和夜瑾逗决定不再过多地猜测或干涉女儿的事情。 所以此事真正告一段落,九倾已经决定尊重女儿的喜好,不管怎么说,那些孩子之所以能进宫,也都是家里长辈心甘情愿送进宫,并且也是那些孩子自己愿意的,所以这一点上,九倾没什么可说的。 至于朝臣提出的意见,九倾决定暂时保持沉默,毕竟女儿的实际年龄确实还小,朝臣们就算有意见,言语上也不会多激烈,不过委婉地提出一点异议而已。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不过眼下女儿的事情可以放一放,但他们自己却出现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情,虽然起因似乎还是因为公主,但九倾和夜瑾二人都知道,根本的原因在于朝臣们还没有死心而已。 今日送来的奏折上,有不少老臣提议女皇陛下再纳新君。 即位四年,这样的事情时不时的会出现一次,从九倾有孕开始,那时夜瑾帮她处理朝政批阅奏折,遇到类似的折子都只是撇在一边,或者让紫陌直接送回中书省,但是这样并不能阻止朝臣们一次又一次地上折子进谏。 连续四年,虽次数不多,但每隔个三两月都会来上一次,也着实让人开心不起来。 而这一次似乎群臣齐心了,拿公主说事,有的说公主年纪还小,以后能不能成为有为明君尚无法确定,如果冒然立了储君,于社稷不利。 也有人说女皇只有一个孩子太少,不利于江山稳定。 当然这些也都是事实,文武百官并没有夸大其词的意思,一国之君膝下只有一个子嗣,的确不利于江山稳定,但此事搁在九倾和夜瑾身上就另当别论了。 且不说静瑜本就拥有主天下的命格,她的种种表现也让九倾坚定她以后一定能做一个圣明的天子——退一步说,就算不能,九倾也完全不担心。 只凭她和夜瑾二人,也照样能保得天下安稳,社稷繁荣昌盛数十年,甚至数百年…… 缓缓啜了口茶,九倾垂眼看着奏折上的字字句句,倚在椅子上很长时间,然后才淡淡道:“朝臣们最近心思比较多了。” 夜瑾如今面对这样的奏折已经能平静待之,闻言淡淡道:“大概是日子太平静了,他们手里的事情少了,空闲的时间多了,所以心思才多了。” “紫陌。”九倾转头扬声,“去宸王府传旨,让左相过来一趟。” “是,陛下。” 紫陌领命而去。 九倾低头批阅折子,夜瑾在一旁给她研磨倒水按摩,伺候得无微不至。 奏折批了半个时辰,穿着一身浅蓝色裙装的轻鸾便到了,九倾让她进来,轻鸾恭敬地行礼:“陛下有事召见微臣?” 第1657章 王爷就是我家的江山 九倾淡淡点头,“最近社稷安稳,朝政不忙,朕觉得很多人闲得发慌了,你去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做。” 轻鸾闻言微默,随即猜测道:“有人让陛下不开心?” “的确是有。”九倾把一摞奏折往前一推,“自己看看。” 轻鸾走上前,抱着狐疑的态度翻看了上面第一本,目光掠过上面的字字句句,心底顿时了然。 抬头看了站在陛下身边捏捏肩膀的帝君,帝君大人表情还平静,面上并无多少不悦。 轻鸾接着翻看第二本,一直把所有的奏折都看完了,才恭敬地道:“陛下放心,类似的折子以后不会再出现在陛下御案上。” 九倾闻言点头:“你做事,我放心。” 轻鸾抿唇一笑,“那微臣先告退了,王爷还在家等着我。” 九倾挑眉。 “今天说好了要带修儿去马场的。”轻鸾道,似乎有些无语,“修儿想学骑马,微臣觉得他年纪太小,但是还没等微臣反对,王爷就应下了,还答应亲自带他去马场。” 夜瑾看了她一眼,隐隐透着些鄙视的意味:“你们都成亲这么年了,到现在还没把家里的江山打下来?” 轻鸾闻言,悠然扬眉一笑:“王爷就是我家的江山,还要如何打?我可打不过王爷。” 成亲四年下来,如今在朝堂上已经做到了丞相之位的轻鸾,眉眼间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和自信,以及一种被幸福熏陶出来的平和。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现在的生活是幸福满足的,大概就是有夫有子万事足吧。 “真没用。”夜瑾斜睨着她,鄙视更重,“而且你们都成亲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还王爷王爷地叫着,怎么就不能跟我们学学?叫名字才显得亲密。” 轻鸾笑了笑,也不与他争辩。 谁有自己心里的信仰,她的信仰就是王爷,这个事实终其一生都不会改变。 哪怕如今她已经权倾朝野,她可以站在众臣之巅指点江山,然而在她心里一角,那一抹根深蒂固的信仰也不曾有过丝毫的褪色。 让她仰望的人,始终还是站在那个高度,她爱的那个人,在她心里依然还是神祇一样的存在。 这一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躬身告退离开之后,轻鸾抬头看向明媚的天空,心头被暖暖的阳光包围,她微微眯起了眼,眼底有细碎的光芒闪耀。 这一生,她已再无遗憾。 回到王府清风院,轻鸾远远地就看到穿着一身黑色戎装的王爷,颀长峭拔的身躯,冷峻如刀削斧刻一般五官,浑身充满着无坚不摧的力量。 四年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的气息一如以往,让人她无法自拔地爱了这么多年。 三岁的儿子穿着一身英俊的骑马装,小小的身子坐在父王的肩上,虽然小脸跟他父王透着如出一辙的沉稳淡漠,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眼底的兴奋却是丝毫掩不住的。 轻鸾走上前,脚步微顿,慢慢的,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轻声呢喃:“王爷。” 第1658章 娘亲太柔弱,跟小白兔一样 宸王一手托着自己的儿子,一手将她拉到了身前,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轻鸾抬眼与他对视片刻,眉眼柔和,半点也没有在朝堂上的傲然和意气风发,有的只是七年如一日的深情和眷恋。 “没事。”缓缓摇头,她轻笑,“我只是觉得日子很美好,我很幸福。” 宸王闻言沉默。 虽然已经成亲四年,但在表达感情这一点上,他显然还是不擅长,或者说不习惯,所以平常看着总是淡漠的,让人轻易看不出他对轻鸾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态度。 而对于轻鸾来说,虽这些年王爷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喜欢或者爱之类的话,她却从不觉得遗憾或者失落。 王爷的感情是用心去体会的,她可以确定王爷对她有情,只是他不喜欢用嘴说罢了。 王爷这几年对她很好很好,细细想来,即便当初是她先卑微地喜欢上他,可从他们相识到成亲有了孩子,至今王爷都从未做过一件伤害她的事情,从未说过一句伤害她的话。 王爷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到让她爱上了,就再也放不开了。 “陛下召你进宫,是为何事?” 轻鸾回过神,回道:“最近有些朝臣又有想法了。”。 “最近……”宸王皱眉:“什么想法?” 抬手抚平了他的眉毛,虽然觉得他皱眉的样子也很好看霸气,但轻鸾喜欢这般亲密的动作,“也不是最近,应该是早就有想法了,只是近日因为小公主选半读的事情,让他们的想法更多了一些,频频上折子请求陛下纳新君。” 顿了顿,她道:“所以陛下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做,让我安排一下,给那些没事可做的臣子们找些事情来做。” 宸王点头,没再多问:“你要不要换衣服?” “不换了。”轻鸾低头看了自己的身上,“反正我也不骑马,只是看你们骑,没必要麻烦了,就这样吧。” 说完,她目光微转,“修儿,娘亲来抱你?” “不要。”轩辕予修一口拒绝,“娘亲太柔弱了,跟小白兔一样,我要跟父王一起。” 童言无忌。 但轻鸾还是嘴角一抽,照理说,四年来自己其实真的成长了不少,自信从容,沉稳有加,虽比不上王爷霸气,但至少也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了吧。 看把这个小家伙嫌弃的。 “你父王都没有嫌我柔弱,你倒是有很多意见。”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轻鸾撇嘴,“而且你都三岁了,还让你父王抱,你丢不丢人?” 三岁的轩辕予修闻言,自动掠过了后面一句,面无表情地道:“娘亲柔弱一点也不要紧,有父王和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轻鸾闻言,立即小小地感动了一下,儿子真孝顺。 不过…… 默默地瞅了一眼他冷漠的小脸,目光又转到王爷的脸上,轻鸾道:“儿子,我其实更想知道,你是天生的冷漠,还是刻意跟你父王学的?” 轩辕予修闻言,嘴巴轻抿,小脸一冷,撇过头,不想再搭理她了。 第1659章 那不叫调戏,叫轻薄 宸王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却也没掺和到他们母子的交流当中,淡淡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我要跟父王一起骑马,不要坐马车。”轩辕予修皱着眉,率先表明自己的决定。 “马车是为我准备的。”轻鸾瞥了她一眼,说完转身就走了。 轩辕予修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转头看向自己的父王,“儿子可以自己走路的。” 虽然这么说,但是眼底却分明有着一丝挣扎和不舍。 宸王嗯了一声,却也没戳破他的口是心非,“你身子还小,上不了高头大马。” 轩辕予修闻言,顿时就不说话了,乖乖地靠着父王的臂弯。 父王的肩膀很宽,很坚硬,像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让小小的孩子心里充满了仰望——好吧,在他们家里,父王的存在就是被人仰望的。 娘亲仰望他,儿子也仰望他。 好好的一个王爷,直接被人当成神供着了。 …… “很久没有出宫了。”九倾放下手里的事情,有些疲乏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夜瑾适时地递上一盏茶,“你先歇会儿吧,反正都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九倾喝了口茶,搁下茶盏,转头拉过夜瑾的头,在他唇上重重吻了一下,然后也不等夜瑾回应,就直接拉着他的手,起身绕过御案,“陪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夜瑾被她吻得有些懵,晕乎乎的,还没来得及回味,整个人就被九倾拉着走出了书阁,往凤寰宫外面走去。 外面阳光一照,他下意识地眯了眼,然后转头看向九倾:“我们这是要出宫?” 九倾点头。 夜瑾默然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平静地道:“倾儿,你方才调戏我了。” 调戏? 九倾嘴角微勾,“那不叫调戏,叫轻薄。” 说完,她眉梢一挑,转头看着他:“要不要让你轻薄回来?” 夜瑾嘴角一抽:“虽然我很想轻薄回来,但光天化日之下,我不想破坏你女皇陛下的形象,而且万一让人抓了把柄,只怕明天就不是上折子让你纳新君,直接在朝堂上谏言了。” 虽然九倾治理天下圣明,统御朝臣也很有魄力,再加上有一个刚直不阿的女相,朝堂上可以说是一片清流。 但清流说的是他们为官的作风和人品,而不是说他们就会因此而成了个哑巴。 尤其是一些性子保守的老臣,那是绝对看不得一点点违反规矩礼仪的事情发生的,尤其是皇宫里的规矩森严,女皇为了帝君一人而空置六宫,已经让很多老臣心中不满。 若是帝君再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行为,只怕那些老臣们瞬间就有话要说了。 九倾淡笑:“你怕了?” 夜瑾转头,凑了过去,飞快在她唇边亲了一口,“不是怕,是不想给你制造更多不必要的烦恼。” 一国之君本就政务繁忙,就算如今天下一片繁荣,河清海晏,却也不代表她能真正松懈下来,他心疼她都来不及,哪里还舍得给她增添烦扰? 第1660章 世外桃源 九倾跟夜瑾一道去了钰王府。 钰王这些年在朝堂上也有职务,但还是深居简出的时候居多,他的性子虽然温和,却也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 加上两世记忆的苏醒,让他身上有一种过尽千帆的寂然和沉静,四年前跟其他几位王爷一起成了亲,如今膝下也有了个三岁的龙凤胎,相较于其他王爷在朝上大展拳脚,钰王显然更愿意待在府里,安静地享受天伦之乐。 九倾和夜瑾是微服而来,所以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让人通禀叩拜,只让管家领路,去了王爷的主院。 钰王府跟宸王府一样安静,不过因为两位王爷性格不同,以至于他们府邸里的气氛也是不一样的。 宸王的府邸有一种让人觉得压抑的凛然威严,就像宸王给人的感觉一样,而钰王府则是单纯的安静平和,这几年更是让他们夫妻二人过出了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院子里多了几颗桃花树,桃花开得正盛,两个孩子坐在树下的凳子上,面上放着一张孩子的书案,他们正趴在书案上写字。 远远看去,就有一种悠然美丽的桃源氛围。 两个孩子不远处的地方,一身白色锦袍的钰王和他的妻子应皎月正悠闲地对弈,视线里刚映入两人的身影,九倾和夜瑾就听到了女子耍赖的声音,“我不走这步,刚才放错了,重来重来。” “起手无回大丈夫。”钰王的声音温温的,带着几分笑意,“不许耍赖。” 女子赖皮地笑着:“不行不行,我才不是大丈夫,我只是小女子而已,大丈夫不可以耍赖,小女子是可以的……” 寒钰无奈地睨了她一记,“你学下棋学了几年了?到现在还停留在悔棋的程度,我看这几年功夫全部白费了。” 女子笑得眉眼弯弯:“因为我知道王爷一定会让我悔棋的,我要是跟别人下棋,就不会悔棋了。” “嗯,这倒是实话。”寒钰不疾不徐地道,“因为就凭你这手棋艺,大概是没人愿意陪你下棋的。” 女子闻言,瞬间小脸一垮,呐呐地好半晌:“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嘛?” “不跟你贫嘴了。”寒钰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起来迎驾。” 迎驾? 应皎月一呆,顺着寒钰的视线转身看去,对面相携而来的两个人不就是女皇陛下和帝君大人吗? 寒钰撩袍跪下:“臣参见陛下,参见帝君。” 应皎月也连忙在寒钰身边跪下,恭敬行礼:“皎月参见陛下,参见帝君大人。” “四哥平身。”九倾笑着开口,语调温和,“四嫂也不必多礼。” 说完,她径自走到了好奇地抬头朝她看过来的小人儿跟前,柔声道:“你们是在写字吗?” 三岁的双生子点头,看着这个比他们娘亲更美丽的女子,“姨……” “康儿,安平,叫姑姑。”寒钰及时出声纠正。 两个孩子好奇地盯着九倾看了一会儿,乖巧地喊道:“姑姑。” 九倾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乖。” 第1661章 子承父志 夜瑾站在一旁,安静地打量着两个孩子。 虽然钰王府离皇宫也不远,但是说起来,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到这对龙凤胎。 这几年之内皇族喜事较多,九倾登基之后有了女儿,然后下旨定了日子让五位王爷同时成亲,王爷都娶了妻子之后,就算是暂了了一桩大事。 后来九倾忙于政务,夜瑾南族回了东幽大半年,女儿有紫陌等侍女和奶娘一起照顾,等夜瑾回来的时候孩子刚好周岁。 大半年不见,他思念成灾,天天抱着女儿跟着九倾身边,一家三口几乎片刻不离。 夫妻俩处理国家大事都是一把好手,但是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他们也只是一对普通的爹娘,希望跟孩子培养深厚的感情。 政务繁忙,闲暇时间又要陪孩子,所以两人自然没时间出宫闲逛。 因为先孕后婚的缘故,宸王和轻鸾成亲不到半年就有了他们的儿子,当时还引起一阵不小的臆测,不过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讨论,后来孩子慢慢大了,那长得跟宸王如出一辙的五官,如出一辙的冷漠气质,才让所有人的怀疑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小公主周岁时,宸王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不久之后钰王就有了这对龙凤胎。 孩子满月的时候九倾和夜瑾都来参加了孩子的满月宴,赐下了很多价值不菲的礼物,也因为这是皇族里的第一对双生子,满月宴办得热闹非凡,几乎所有的王爷都亲自送来了贺礼。 再然后,其他几位王爷陆陆续续的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作为女皇陛下的九倾一视同仁,命紫陌准备礼物,也参加了他们孩子的满月宴。 四年之内皇族添了不少的孩子,虽然都是自己的侄子,但一国之君毕竟不是寻常的百姓家,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后来的这两三年里,她和夜瑾几乎都待在宫里,而各大王府的孩子都小,也很少被带进宫。 因此见面的机会也少。 不过夜瑾知道,这些孩子都已经三四岁了,以后慢慢的大概就会经常见面,因为他们都到了读书的年纪,皇族的孩子读书认字本就比一般百姓家早,去上书房大概也就四五岁的年纪。 不过想到读书,夜瑾就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女儿的“后宫”,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以后这些孩子凑在一起,会是怎样的一番热闹。 “两个孩子长得都不错。”九倾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发现他们虽是双生子,但长得并不十分像。 穿着女孩裙子的叫安平,五官像她的娘亲,娇俏可爱一些,而男孩则更像寒钰,眉眼温润,虽年纪小,也能看得出气质上跟寒钰很像。 九倾转过头,嘴角轻扬,“谁的孩子像谁,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假,宸王家的儿子不管是长相还是冷峻的气质,都跟宸王一样,长大之后大概又是一个铁血将军。” 寒钰闻言,温润轻笑:“子承父志,皇长兄一生以守护南族为己任,修儿以后一定会是第二个皇长兄。” 第1662章 有的时候,活着不一定比死了好 “子承父志?”九倾扬眉,“那康儿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寒钰微默,随即淡淡一笑:“臣给他取名为康,就是希望他们能一生安康,其他的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臣对他们没有太高的要求。” 九倾淡笑:“皇族的孩子,怎么也不会平凡的。” 寒钰笑了笑,转身道:“陛下和帝君请入正厅,臣命人去沏茶。” “沏茶就不用了。”九倾摇头,转头看了看两个孩子,“朕今日出宫,就是想跟夜瑾在宫外走走,待会儿就得回宫了。” 寒钰闻言也不强求,沉默了片刻,却道:“有件事,臣想了很多天,一直在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陛下说。” 九倾静了一瞬,“什么事?” 夜瑾若有所思地看了寒钰一眼,不解他的犹疑从何而来。 如今天下太平,社稷安稳,整个天都城乃至南族天下都是一片平静繁荣,有什么事情能让寒钰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 寒钰转头,让皎月带着两个孩子去玩。 应皎月温顺地点头,什么也没说,恭敬地跟九倾告退,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前些日子,臣偶然去过一次胥王府。”寒钰低声说着,再一次撩衣而跪,“胥王被幽禁在王府之中,没有陛下旨意,臣私自进入王府是抗旨之罪,臣先行请罪。” 话音落下,周遭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 夜瑾皱眉,胥王? 九倾淡淡看了寒钰一眼,“四哥什么时候去的胥王府?” “约莫一个月前。”寒钰低头,语调平静地道,“胥王以前做过的事情就算是赐死也不为过,陛下念在兄弟情分上留了他的性命,只削了他的王位并罚他幽禁,这是陛下的仁慈。但是臣觉得,有的时候……人活着,不一定比死了好。” 尤其是曾经尊荣显赫过,而后一朝没落的人,那样的日子…… “四哥起来吧。”九倾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胥王现在如何了?” 寒钰站起身,缓缓摇头:“陛下亲自去看一下比会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九倾闻言缓缓点头,眼底一抹神色划过。 活着不一定比死了好? “朕记得,胥王的母亲现在也住在胥王府。” 寒钰点头,眉眼间神色有些阴郁,却似乎并不想多提这位自九倾登基之后就搬离了皇宫的善嫔。 九倾转头,跟夜瑾对视了一眼,两人眼底皆浮现深思。 “既然四哥这么一说,那朕过去看看也无妨。”九倾说着,淡淡一笑,“四哥这天伦之乐也享受得更久了,再过一段时间康儿和安平就该正式去上书房读书了吧,四哥还要继续隐居在王府之中?” 寒钰笑道:“听说小公主殿下身边选了好几个伴读,都是长得极为漂亮的孩子。” 此言一出,九倾顿时默然。 夜瑾嘴角抽了抽,表情也有些微妙。 寒钰讶然看着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九倾淡笑,“小孩子贪玩而已,好了,朕和夜瑾就不多待了,改日四哥可以带着四嫂和孩子进宫聚聚。” 第1663章 幸福,可以原谅一切不美好 离开了钰王府,九倾淡淡道:“胥王当初是因为算计我们的事情,被我削了王位,剥去了所有属于皇子的尊荣,幽禁在胥王府……至今已有五年多了。” 夜瑾记得当初的事情。 胥王给九倾下了药,试图让九倾忘了他,而且还因为想除掉夜瑾而刻意包庇温绥远,不过最后都没能成功罢了。 而且夜瑾也知道,胥王之所以这么做,最大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不喜欢自己,不希望看到南族的帝君由一个外族皇子来做。 真要说什么罪大恶极……胥王还真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钰王虽然没有说得更明白,但他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告诉我们,这些年胥王过得并不好。”夜瑾淡淡说道,“不过也不该觉得意外,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越是身处高位的人,一旦没落了就越能最快看清周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九倾没说话,两人坐着马车一路到了胥王府。 被幽禁的皇子不如一般寻常的百姓过得好,这是事实,她心里也很清楚,因为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有朝一日突然间失去了一呼百诺,衣来伸手的尊贵,对于自小长在宫廷里的人来说,绝对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的煎熬。 当然,失去了外在的华衣美食,仆佣成群,对于胥王和宸王这样的人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他们都不是吃不得苦的人。 但是失去了自由,却真正会让人觉得痛苦。 当华丽的府邸变成一座困住身心自由的牢笼,那么身在其中的人,即便面对如何美丽的景致,如何清新安静的空气,也依然会变得让人空虚,慢慢让人失去所有的希望,直到变成一个会呼吸却没有思想的木偶。 倚着车上软榻,九倾敛眸沉默。 夜瑾也是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停在了胥王府的大门外。 下车之前,夜瑾看向九倾:“倾儿,六年前我刚入南族的时候,听到的所有关于胥王的传言都是说他铁面无私,才华惊人,跟宸王并称文武二王。” 九倾挑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本身也没那么伟大,但是五年多的幽禁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惩罚已经足够重。”夜瑾说着,情不自禁地亲吻着她的唇,柔声道:“我们这些年过得很幸福,所以我愿意原谅以前的一切不美好,倾儿,你觉得呢?” 九倾没说话,安静地跟他对视了片刻,“下车吧。” 夜瑾嗯了一声,起身扶着九倾下了马车。 两人今天是便服出宫,胥王府外面的守卫不认识他们,但两人容貌绝世的容貌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惊艳。 九倾驻足阶下,抬眼看着萧索的胥王府大门,大门上方的牌匾还在,却无法避免地已蒙上了一层灰尘。 门口的守卫看着很懒散,并且还很愚钝——即便九倾和夜瑾都穿着便服,但他们身上的衣服料子都是宫中御用之物,识货之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身份的不凡。 第1664章 幽禁中的胥王府1 可此时此刻,他们除了对九倾和夜瑾的容貌感到惊艳之外,面上却并无其他任何该有的戒备,或者审问之类的表情。 九倾举步,拾阶而上,径自走到了门口。 旁边两个守卫才一脸如梦初醒般的表情,急忙伸手拦住,“姑娘,你走错地儿了吧?” “放肆。”夜瑾冷冷一声,“这里难道不是胥王府?” 那两个守卫一愣,似乎是被夜瑾的气势震慑了一下,然后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道:“此处是胥王府不假,但这里关着的人却已经不是胥王了。” 九倾哦了一声,“不是胥王?那这里关着的人是谁?” “是庶民啊。”左边的守卫一脸轻慢的笑容,“天家皇子又如何?出身尊贵又如何?这一朝失势,还不是跟个丧家犬一样被囚禁在这里,连一点自由都没有?说句难听的,现在他连我们这种生来低贱的人都不如,至少我们还能去酒楼吃个饭,去勾栏院享受享受,可他呢?呵……” 冷笑了一声,“自己的母亲都看不起他,觉得他懦弱无用,他这人生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九倾不想再听他们废话,淡淡道:“把门打开。” “姑娘,这可不成。”守卫脸色一变,“此处已经是禁地了,没有圣旨,你要是擅闯可是抗旨之罪。” 另外一人终于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可不是寻常人能擅闯的地方——” 夜瑾直接伸手点了两个守卫的穴道,连哑穴一并点了,然后缓缓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伴随着沉闷的声音响起,一股衰败中夹杂着潮湿的尘土味迎面扑来。 九倾和夜瑾同时皱眉,目光一扫,曾经繁华的王府中如今杂草丛生,处处透着破败萧条的气息。 夜瑾回身关上了门。 两人一路安静地往府内走去,迎面没有看到一个侍女下人,整座王府内安静得像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宅。 主院在东,就算胥王被削了王爵,应该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换个住处,所以九倾和夜瑾径自朝主院的方向走去。 直到走上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二人才终于看到了几分属于这个季节该有的绿色生机——从廊檐上垂落而下的藤蔓葱葱郁郁,密密麻麻,完全遮掩了视线。 看着几乎将整个回廊都覆盖住的藤蔓,九倾眉头越发皱紧,胥王虽然被贬,但这府中的下人应该都还在吧? 当初她剥了胥王王位,命胥王回府闭门反省,却并没有剥夺他属于皇子该有的俸禄。 既然没打算让胥王在这里饿死,那自然不可能在用度上克扣他。胥王现在没有应酬,走不出王府一步,除了膳食衣着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开销,所以朝廷拨每个月给他发放的月俸应该都会剩下不少,足以支付府中下人们的月钱。 那么,为何一路走来,王府中看不到一个下人?无人打扫,到处都积满了灰尘,连藤蔓都开始肆无忌惮地疯长…… 第1665章 幽禁中的胥王府2 慢慢走近回廊深处,一阵女子追逐嬉闹的声音远远传来。 九倾皱眉,转头看了夜瑾一眼,两人举步朝前走了一段,透过藤蔓的缝隙,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幕。 “大管家,来抓我啊,哈哈。” “大管家来啊……” “来嘛来嘛,这里啊,大管家……” 一个穿着华丽锦袍的中年男子蒙着眼睛,一行十多个女子围成一圈,把中年男子围在了中间,以言语挑拨嬉闹,待中年男子听到声音伸手欲抓之际,又灵活地躲避,然后又是一阵调笑。 九倾平静地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所觉地转头,另外一个方向走来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女子,面色不善,冷冷地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嬉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众多女子不满地瞪着来人,“呦,这不是善嫔娘娘吗?这么凶做什么?您真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善嫔娘娘啊?” “儿子都靠不住了,您还有什么好横的呀?” “就是就是,要是没有大管家,您以为自己现在还能穿着漂亮的衣服,端着娘娘的架子?” 随着女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中年男子扯下了蒙着眼睛的黑布,冷冷地喝了一声:“闭嘴!” 众女子们一凛,不甘地等了善嫔一眼,纷纷甩袖离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中年男子上前抱住了善嫔,软语哄着,“别气,她们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我心里装的人是谁,你还不知道吗?” “哦?那你告诉我,你心里装着的人是谁啊?”虽已经过了五十,却保养得不错的善嫔挑着柳叶眉,满眼讥诮地看着眼前男人,“你的心里装着那些心思不正的小狐狸精吧?” “哪能啊?”中年男子讨好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这些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能跟你相比?你才是我心里的珍宝,她们都是青菜豆腐。” 说着,迫不及待地搂紧了她的腰,一阵甜言蜜语信口拈来,直哄得眼前女子缓了表情,转怒为笑,中年男子才一把抱起了女子,往最近的院子走去,“心肝宝贝,让我好好疼你……”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眼前。 夜瑾和九倾二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须臾,夜瑾握住了九倾的手,“别怒,这种人不值得你动怒。” 九倾缓缓摇头,转身继续往长廊一头走去。 怒么? 的确是有点,父皇曾经的嫔妃——就算因为儿子失势而被迫搬来里这里被幽禁,但她还是皇家的人。 如今公然在这里跟别人的男人行肮脏不轨之事,撇开律法不谈,她可有顾忌到自己儿子的尊严? 走到长廊尽头,九倾和夜瑾再一次缓下了脚步。 庭院里的桌子旁,一个青衫男子安静地端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身影比之以前削瘦了很多,也显得更单薄了一些,侧颜苍白而憔悴,周身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孤寂。 九倾抬眼看了看天,此时已接近午时,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身上,虽是在暖春,也颇有些刺眼灼热之感。 第1666章 幽禁中的胥王府3 九倾记得,胥王以前也是个低调安静的人,这样的人看书应该是待在自己的书房,享受无人打扰的安静,而不是坐在如此耀眼的阳光之下。 算起来,皇族兄弟姐妹之中,也只有八皇兄性子是比较活泼的,其他人虽脾性不一,但无疑都是相对安静的人。 然而,繁忙的时候喜欢安静,等到日子彻底安静了下来,或许这种如死了一般的空虚寂寥,反而最能把人逼疯。 九倾没有走过去,而是靠着廊柱坐在了栏杆上,沉默地敛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瑾握着她的手,体贴地陪在一旁,无声给予温柔。 待在此处,整座王府仿佛都陷入了一片寂静,静得没有人气,然而如果九倾不曾亲眼看到方才的那一幕,或许她会真的会以为这座王府是没人的。 可此处的寂静,却完全没有影响了另外一处的热闹。 同一座府邸,两处截然不同的气氛…… 一阵脚步声传来,九倾缓缓抬眼看去,对面一条青石板小路上走来两个女子,九倾目光微细。 她认出来了,这两个女子正是方才跟那位大管家一起嬉闹的其中二人。 或许是余怒未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事情,二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两人手上端着托盘,由远及近,一直走到了庭院里的胥王跟前。 沉默地把托盘上的一个馒头和一份青菜放到桌子上,侍**阳怪气地道:“大管家说了,善嫔娘娘伺候得他舒服,所以今日给王爷再加一个菜。” 话音落下,另外一个女子把托盘上的牛肉端过来,愤愤地放到了桌上,语气酸溜溜的,“要不是大管家想着宫里那点月俸,她还真以为大管家那么喜欢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 夜瑾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目光冷漠地注视着那两个本该身份低贱到只能仰望主子的奴婢,此时却对着曾经的主子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他以为胥王会大怒,毕竟他也曾经高高在上,也曾万人敬仰,这些低贱的侍女以前在他面前只能卑微地匍匐在地上,此时却如此羞辱于他,连带着他的母亲一起。 不管放在谁的身上,此事都是无法容忍的,哪怕身边没有人可以使唤,凭他自己的武功想要当场杀了这两个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并没有。 胥王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径自低头看书,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是不屑理会,还是已经对这种情况麻木了,全然当这两个人是空气。 两个侍女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挑眉:“王爷看的是什么书?治国的?王爷您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哦不,应该说,王爷还死死地记着自己曾经的身份呢,但那已是曾经了,王爷现在的身份是庶民……没有自由的庶民,连婢女都不如,看这些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学学大管家,及时风流多好?” 说着,主动偎依了过去,“王爷,要不奴婢们来伺候伺候您?” 第1667章 幽禁中的胥王府4 胥王没动,但是那个贴上的侍女却忽然趔趄了一下,往一边倒去,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胥王终于抬眼,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滚。” 侍女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不屑地讽刺了一声,“装什么假正经?” 说罢,两人拿着托盘,转身就待离去。 “站着。” 安静的回廊上响起了一个平静至极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情绪波动,却瞬间打破了王府该有的沉寂。 两个侍女诧异地转过身,看着从回廊走下来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容貌绝世逼人,浑身散发尊贵之气。 侍女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原本在看书的胥王身体蓦地一僵,随即缓缓转过头,沉默地看着原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两个人。 徐徐放下了手里的书,他起身离开凳子,转过身来,双手轻撩了青衫,慢慢屈膝跪倒,“罪民参见女皇陛下,参见帝君。” 两个侍女瞬间呆滞,然后脸色刷白,扑通一声趴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女、女女女皇陛下,万、万万岁……” 九倾没说话,目光从两个侍女身上掠过,看向桌上的两个菜,一个馒头,看起来已经冷硬,一盘青菜也完全不像是新出锅的,另外一盘,据说是善嫔服侍大管家服侍得好了,所以给另加的菜,是一盘干巴巴的牛肉。 目光微转,放在桌上的那本书的确是本治国论,只是书页泛黄陈旧,看起来已有了些年代。 无人说话,周遭真正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两个侍女吓得瑟瑟发抖,胥王却似乎很平静,身体跪得很正,目光半垂,盯着地上的某一处,片刻不曾移动。 九倾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良久,才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身子不断颤抖的两个女子身上,“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奴奴奴婢叫芍药……” “奴、奴婢叫牡丹……” “牡丹,芍药?”九倾唇角淡挑,“大管家给你们取的名字?” 两人低着头,身子快缩成了一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颤抖了半天,却厅女皇淡淡道:“芍药,去把大管家和府里所有的人都请过来。” “是是!奴婢遵、遵旨。” 芍药腿脚发软,却慌乱地爬起来,匆匆领命而去。 夜瑾抬脚走进了主屋,在屋子里搬出了一张梨花木做成的椅子,放在阶下。 九倾目光从椅子上扫过,胥王府里的桌椅家具自然没得说,都是上好的料子,这些年就算胥王如何失势,这些家具也没人敢拿出去卖。 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九倾淡淡看向留下的侍女:“牡丹,你过来,我们聊聊。” 牡丹闻言,身子愈发颤抖得厉害,却不敢抗旨,哆哆嗦嗦地跪爬了过来,脑袋几乎埋到了土里。 “你在这王府里服侍多久了?” 牡丹声音也颤抖:“回,回陛下,奴奴婢在这里……八、八年了。” “卖身进来,还是从宫里被安排过来的?” “……卖、卖身……” “卖身契在谁的手里?” “大、大管家。” 第1668章 幽禁中的胥王府5 大管家很快就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身后喊跟着王府里所有的护院和侍女,以及胥王的母亲,曾经的善嫔。 “奴、奴才参见女皇陛下,参见帝君大人,不知陛下和帝君驾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侍女们都慌慌张张地跪了一地,脑袋垂得低低的,恨不能全部把自己埋进土地里才好。 九倾目光从眼前乌压压的一群人身上扫过,淡淡开口:“夜瑾,你看出什么来了?” 夜瑾道:“这个自称奴才的人,是这王府的管家?” “是,是,奴才是王府的管家。”大管家连忙应声,“奴才王、王德忠。” “这座王府的主子是谁?” 王德忠一愣,随即惶恐地回道:“回帝君,王府里的主子是胥……胥王……” “但是我怎么觉得,大管家才是这王府里的主子?” 此言一出,王德忠脸色骤然刷白,“奴才不……不是,没……没有……” “恶奴欺主,罪不容赦。”夜瑾淡淡开口,直接宣布了他的死罪,“来人,把这个刁奴拖出去杖毙。” 话音落下,王德忠脸色骤变,“帝君饶命!奴才是冤枉的,奴才对王爷忠心耿耿,从没有过懈怠轻慢之举——” “陛下和我亲眼看到的事情,你狡辩不了。”夜瑾冷眼看着他,“作为奴才,身上穿得比主子华贵,吃的比主子精美,把主子的月俸收入自己的腰包,甚至于……” 语气微顿,夜瑾顾及着胥王的颜面,没把话说得清楚,却仍是淡淡道:“方才你跟这些侍女们玩游戏玩得挺开心的,对吧?” 此言一出,大管家顿时脸色惨白如雪。 陛下看到了……那不是也看到他跟善嫔…… 片刻之前还威风八面的大管家,慢慢的,面如死灰。 两个暗卫现身,直接拖着他往外走,王德忠回过神来,凄厉地大喊:“陛下饶命,奴才该死!陛下,陛下……” “既知该死,又为何要求饶?”九倾平静地一句话,顿时让他所有求饶的话尽数卡在喉咙,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侍女们惊惧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大气不敢出。 “府里所有的侍女,全部送进宫里去。”九倾说着,目光轻扫,“包括善嫔在内。” 送进宫里? 夜瑾转头看着她,无声无息出现在周遭的暗卫们沉默着。 九倾起身,语气淡淡:“送去浣衣局,终生不得出。” 话音落下,侍女们面如死灰,齐齐瘫软在地。 “臣妾做错了什么?”跪在侍女后面的善嫔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九倾,“臣妾就算如何不好,也是胥王的母亲,胥王曾经做错了事,陛下一言不发把臣妾也贬到此处,如今又是毫无缘由地把臣妾贬到浣衣局,敢问陛下,臣妾做错了什么?” “以前你什么也没做错。”九倾淡道,“胥王做错了事,你这个做母亲的过来陪着儿子,你觉得这是贬?” 善嫔顿时一窒,脸色僵硬。 “至于这一次……”九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需要朕直接告诉你,你做了什么?” 第1669章 患难看透本性 气氛凝滞,没有人说话。 九倾根本没打算要审问什么,来王府走一遭,她心里对所有的事情已都一清二楚。 胥王被幽禁在王府之中,朝廷每月拨下给他的用度都到了大总管的手里,而王府里所有的下人知道王爷失势,便都冷眼相待,甚至言语奚落。 大总管在王府里一手遮天,侍女们都想得到好处,善嫔也直接依附了大总管——两人或许是各取所需,但对于胥王这个儿子,善嫔但凡尽过一点作为母亲的责任,九倾都不至于对她冷酷如斯。 母亲华衣美食,打扮得花枝招展,触犯宫规,跟大总管颠鸾倒凤,而她的儿子吃冷馒头,隔夜剩菜,还要承受低贱的侍女冷言冷语…… 还需要问什么? 还需要解释什么? 九倾不想说太多,也不想听她们喊冤,此时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 “如果你还打算为自己辩解,那么朕想,你或许更需要一条白绫。” 一句话,彻底断绝了善嫔还残留着的一丝侥幸。 包括善嫔在内的所有侍女很快被带走,既然觉得在这里服侍一个失势的主子是委屈了她们,那么宫里的浣衣局显然更适合她们。 九倾目光微转,落到了从头到尾不发一语的身上,眼神定格了一瞬,她淡淡道:“二皇兄起来吧。” 胥王低声说了句:“谢陛下隆恩。” 然后才慢慢站起了身。 “五年幽禁的日子,皇兄感觉如何?” 胥王抬头,沉默地看着她,“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九倾淡淡一笑:“二皇兄觉得,朕是喜欢听假话的人?” “生不如死。”胥王垂眼,“但是罪臣也适应过来了,不去想,不去听,不去说,不管不问,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不会少一天也不会多一天。” “那么朕想问一句,二皇兄对当初犯下的事情,后悔过吗?” 后悔? 胥王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些,面上沉寂,周身也弥漫着一种了无生趣的寂冷气息。 “没想过有没有后悔,已经发生的事情想了也没什么意义。”良久,胥王才淡淡道,“但是罪臣却是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二皇兄明白了什么事?” “罪臣明白了,父皇当初的决定是睿智的。” 太上皇当初的决定? 夜瑾眉梢微动,太上皇当初的什么决定? 九倾微微沉吟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皇上当初立了东幽的女子为后,然后立了皇后的女儿为储君,这件事是睿智的。 都说患难见真情。 有些人是能同富贵,却不能共患难的,即便是亲生母子。 患难之下,轻而易举就能撕开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皮肉之下的一层丑陋。 如善嫔如今做下的这些事情,别说律法宫规容不得,便只是站在一个世俗道德的角度,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她都是极为失败甚至是贪婪下作的。 子不言母之过。 可五年来,他显然已经对自己的母亲失望透顶,否则以胥王的骄傲,他不会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第1670章 原谅一个人,其实不难 九倾道:“朕会重新安排一批宫人过来,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胥王闻言,躬身道:“谢陛下恩典。” 嘴里道着谢,他的面上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似乎府里有没有人,有多少人,旁人对他态度如何,衣食待遇是好是坏,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一个失去了自由之身的人,又经历了五年多的孤寂和空虚,对于很多东西其实都已经看淡了。 九倾转过头,目光落在他刚才看的那本书上,“二皇兄看的是治国论?” 胥王闻言,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缓缓地,又松了开来,声音平淡无绪:“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朕最近温了一下南族律法。”九倾平静地开口,“觉得很多地方还不完善,需要修改,二皇兄待在府里无聊的话,就替朕重修南族律令如何?” 胥王闻言,瞬间一怔,修书? “朕从文渊阁调出一些人手给你,修书的地方就在胥王府吧。”九倾说着,“此事不着急,二皇兄可以先跟文渊阁的人商议一下,刑部那边也会配合,等朕回宫召见内阁臣子确定了此事,会让他们直接过来找你。” 说完,淡淡抬头看他一眼,“二皇兄有无异议?” 胥王低着头,不自觉地抿紧了唇,沉默了很久,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失态,然后恭敬地跪下,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臣,遵旨。” …… 走出王府,两人上了马车,九倾还没有坐下来,就被夜瑾抱着一顿猛亲,“女皇陛下,我好爱你。” 九倾:“……” 眼神古怪地盯着他,“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夜瑾嘴角一抽,缓缓摇头,“才没有,我就是担心你心情不好,所以想哄哄你,结果你这么煞风景。” 九倾顿时失笑,“我哪有心情不好?” “你心情真的没受一点影响?”夜瑾皱眉,狐疑地盯着她,“我不相信。” “一点没影响也不可能的,但影响不大。”九倾淡淡一笑,声音带着些许薄凉的味道,“这世上多的是捧高踩低的小人,况且天子脚下素来不缺得势和失势的人,这样的事情很多,没必要往心里去。” 夜瑾闻言,这才略略放心了些,“你说的对,皇族之中这种事情很多,管你是皇子还是嫔妃,一朝失宠,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见怪不怪。” “喜欢捧高踩低,却偏偏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浣衣局的嬷嬷会好好教她们认清自己。” 夜瑾点头,“所以,你这是解除胥王的幽禁,并且决定让他做些事情了?” “你都决定原谅他了,我为什么不能成全你的以德报怨?”九倾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什么比无情的现实更能淬炼一个人,胥王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胥王了。” 夜瑾闻言,点头同意。 胥王的确已经不是以前的胥王了,以前的胥王偏激固执,现在的胥王平和,被岁月和空寂磨去了所有棱角。 原谅一个人,其实并不难,只要这个人值得被原谅。 第1671章 凤求凰1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小公主四岁的生辰,作为女皇陛下和帝君膝下唯一的女儿,这位四岁的小公主真的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天家娇女,她的每一年生辰都办得格外隆重,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太平盛世,岁月静好,皇亲贵胄和朝中大臣都跟着一起开心庆祝。 今年的生辰宴比往年更加热闹。 去年的时候公主三岁,因为忙着选伴读,所以根本没时间去理会其他王爷家的弟弟妹妹,而且那些孩子也因为太小,王爷们都没把孩子带进宫。 今年女皇陛下特意下旨,让所有的皇兄带着各自的孩子进宫,好好热闹一番,也让皇室这些下一代的孩子们真正开始彼此认识。 宫宴在御花园里的钟粹宫举办的,君臣分主次同坐,珍馐美食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呈上来,酒香四溢,觥筹交错之间,君臣的心情都很高昂。 除了酒香,御花园里随凤弥漫的花香更是沁人心脾,让人心情舒畅。 高台下的红毯上,纱衣妖娆的舞姬带来让人惊艳的舞姿,琴师手下弹奏出的乐曲也让人闻者沉醉。 宸王家的轩辕予修,钰王家的龙凤胎,还有凛王、齐王和宣王家的三个孩子,个个翘首以待,都好奇地等着他们父王口中所说的“要恭敬”的公主殿下。 酒过三巡,小公主才姗姗来迟,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票长相漂亮的男孩,和沉静温婉的女孩。 朝自己的爹娘行了礼,她浑然不顾周遭群臣的目光瞩目,坐到了自己爹爹的腿上,淡淡道:“女儿这些伴读也学了一年了,今儿个让他们展示一下才艺。” 此言一出,全场静寂。 让这些孩子展示才艺? 群臣之中,这些孩子的父辈也在,此时听到小公主这句话,都不由面面相觑。 这些小孩子能有什么才艺? 而且去年进宫的五个人有四个男孩,只有一个女孩,男孩子只要学识好品行好就行,需要展示什么才艺? 而唯一的那个女孩才六岁…… “来人,准备笔墨纸砚,取一架琴过来,然后准备一副棋具。” 小公主压根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朝左右吩咐了之后,就乖巧地坐在了爹爹的腿上,“今儿是本公主的生辰,他们的才艺展示由各位臣工来评,表现不好的,连同教授才艺的太傅一起受罚,表现好的,通通有赏。” 几个孩子站在下面,虽最大的也不超过八岁,但个个面容镇定,丝毫看不出紧张之色,再加上他们的容貌实在出色,站在一起倒真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群臣一片鸦雀无声。 宫人们很快抬来了一架七弦白玉琴,放在红毯中间。 “锦墨。”小公主开口,“弹一首《凤求凰》。” 五个孩子之中的白衣男孩站了出来,恭敬地跪下行礼,“锦墨遵命。” 宴席之间一片寂静,众多大人都有些凌乱。 好像眼前突然成了小孩子的主场。 虽然这宫宴原本就是为了庆祝小公主的生辰,但应该跟这些孩子无关吧? 而且……凤求凰? 第1672章 凤求凰2 群臣座席上一个老臣喃喃开口:“我这小孙子什么时候改名叫锦墨了?” “是啊,文阁老,我也奇怪呢。”旁边的尚书大人凑过头,悄悄地跟他耳语,“你这小孙子不是叫长华么?” 文阁老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方才小公主说锦墨,他还没反应过来是谁,结果就看到自己的孙子站了出来,跪下行礼,这礼仪真的挑不出一点毛病。 但是,就算礼仪不错,嗯,名字大概也是按照小公主的喜好给改的,但他的孙子似乎并不会弹琴,而且还弹奏凤求凰,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弹凤求凰…… 不过他心里的想法在还憋在心上尚未表达出来,就见他家俊秀儒雅的小孙子颇有风范地地在琴前席地而坐。 那一派从容清贵的姿态,真的好有气度,要不是年纪还小,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席上的大臣们几乎都看呆了眼。 这些孩子长得的确是漂亮,但是抬手举足之间的气度,却不是这么小的孩子会有的,是家里教得太好,还是小公主有魔力,才进宫一年就有这么大变化了? “文阁老,你这孙子平时没少下功夫栽培吧?” 文阁老转过头,看着说话的严尚书,正色地道:“老夫对孙子的要求很简单,有学识,品行好,尊师重道,懂得孝顺父母长辈,如此就好,其他方面真的没有太高要求。” 严尚书闻言一愣,“以前也不曾学过琴棋书画一类?” “他还小,去年进宫的时候才刚刚六岁,就算要教,也没那么早的,而且男孩子应该不需要像女孩子家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吧?” 严尚书闻言,顿觉有理。 官员家里的男孩子自小熟读圣贤书,长大考取功名,就算有些才华,大多也是诗词歌赋做文章和治国之类,棋艺代表谋略,尚且可以钻研,而其他的不过都是业余的兴趣爱好,谁会专门花心思在琴艺上? 就算培养各方面的才艺,就算天赋很高,聪明好学,六七岁的孩子也不会这么早就开始弹《凤求凰》…… 他明白这首曲子是什么意思么? 文阁老和尚书正思量,一场琴音就悠悠响起了起来,轻灵如行云流水,柔婉中带着热烈的情感,似诉衷肠。 群臣听得呆住了。 第一感觉是好听,真的好听,但也只是好听而已,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没有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恋,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而且,他学琴的时间时间太短,天赋不错,可感情的注入却并深厚。 但是,谁也无法否认,这首曲子弹得确实好。 而坐在夜瑾腿上的小公主似乎并未如此觉得,只听了一会儿,便淡淡转头,“霁月,你把这首曲子的词写下来。” 身着蓝色衣服的男孩跪下领命,“是。” 起身走到一旁,在宫人准备好的案台前坐下,旁宫人负责研磨,他拿起了笔,在摊开的白纸上一字字写下《凤求凰》的词。 第1673章 凤求凰3 小公主淡淡又道:“流裳,萧寒,我要看你们对弈。” 身穿玄色和黑色衣袍的两个男孩同时跪下,恭敬地应下,便走到一旁,在宫人摆好的棋案前相对而坐。 “漪澜。”小公主的目光落在五个孩子里唯一的女孩面上,“做一幅画给我。” 女孩子行礼,“漪澜遵命。” 群臣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个个脸色古怪,并且心里终于明白,这些孩子的名字从何而来了——小公主貌似住在东宫,而东宫的宫殿就有锦墨、霁月、流裳、萧寒和漪澜五殿。 以宫殿的名字给这些伴读取名,小公主也真是厉害,那么这些孩子不会都是住在跟自己的名字相对应的宫殿里吧? 想来……应该是的。 那么今年进宫的四个孩子,大概也是叫宫殿的名字了。 到底应该说小公主聪明,还是该说她懒得去记别人的名字,所以才全部按照他们居住的宫殿名字来叫? 群臣们的表情真是没法形容,这绝对是他们为官这么多年以来,参加的最特别的一次宫宴。 “静儿,你在打什么主意?”夜瑾垂眼看着腿上的小姑娘,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么张扬,可不像你的性子啊。” 九倾目光安静地落在女儿小脸上,“你今天的行为举止有点反常。” 虽然他们女儿本来就已经够反常了,但这一次不管从哪方面看,这行为都不太符合她的性子——不管是展露于外的孩子心性,还是她远远比成年人更沉稳睿智的本性,都跟今晚的行为不相符。 “生辰一年可只有一次,女儿就是想热闹热闹。”轩辕静瑜眉眼微弯,“爹爹,娘亲觉得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夜瑾和九倾对视了一眼,他们觉得不妥的地方可多了,但…… 静瑜也没等夜瑾和九倾说出什么不妥来,就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着左边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的几个小屁孩,“这几个都是皇伯伯家里的弟弟?” 九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着点头,给她做介绍:“宸王伯伯家的叫予修,比你小一岁。” 轩辕静瑜目光微顿,看着跟宸王坐在一起的轩辕予修,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透着一抹深思。 这样的表情若出现在大人的脸上,会让人觉得深沉,但是出现在一个三岁孩子的身上,就让人觉得故作老成了。 轩辕静瑜目光清淡地看着他:“予修,见到本公主不知道要行礼?” 此言一出,轩辕予修表情一顿。 夜瑾和九倾也瞬间愣了一下,夜瑾很快垂眼,皱眉道:“静儿。” “小公主说的没错。”宸王开口,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静儿是公主,予修,你见到公主应该行礼。” 轻鸾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是,父王。”轩辕予修恭敬地回了自己父王的话,然后才跳下椅子,面对着静瑜跪下,“参见公主姐姐。” 虽小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是对于父王的话他一向听从,从不会拂逆半分。 第1674章 凤求凰4 并且虽然不常进宫,但他的礼仪周到,有宸王爹爹和左相娘亲二人教导,他年纪虽小,涵养和气度却已初见端倪。 轩辕静瑜打量了他一会儿,嘴角轻勾,淡淡道:“我喜欢你。” 啊? 予修一呆。 夜瑾和九倾也瞬间一静,轻鸾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宸王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静瑜。 “宸王伯伯不必对我生出过多的探究。”静瑜抬眼,小脸上带着笑,眼底的色泽却清透逼人,“我说喜欢就是真的喜欢,予修弟弟不错,宸王伯伯教得很好。” 宸王点头,果然不再打量她:“多谢公主殿下。” “不用谢。”静瑜说着,垂眼看着予修,小手指了指下面正在展示才艺的几个人,“予修,你用心一点看,用心去听,看他们表现得如何,待会儿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说得让我满意了,才可以起来。” 予修闻言抬头,小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毕竟还小,平时在王府里虽总是以父王为标榜,但年纪摆在这儿,就算如何聪明也只有三岁,哪里会知道这个小公主心里在想些什么? 又哪里会知道,她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而且…… 他对才艺一窍不通,弹琴不会,画画不会,下棋也不会,他怎么会知道他们表现得好不好? 但是今天进宫之前父王就说了,公主是君,他是臣,公主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必须听话照办,不能惹怒公主。 虽然小小年纪的他还不懂为什么君臣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知道,父王说的话都是对的,所以只要听父王的就没错。 所以,他微微转过身,看着台下的几个孩子,虽然他根本什么都看不懂——他的武功才刚刚从扎马步开始,骑马有父王在身边保护着,其他所学的,只是简单的识字和背书。 不管是弹琴还是对弈,或者作画,对他来说都还太过深奥。 但是公主说的话,必须照做。 而且……公主长得好漂亮,像个小仙女一样,予修心里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公主更漂亮的女孩了。 …… 面对着眼前这一幕,夜瑾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甚至觉得已经没办法跟自己的女儿沟通,即便他们曾经几乎形影不离——除了女儿一岁之前他离开南族的大半年,后来的三年里,他们真的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了。 直到前些日子女儿主动提出搬去了东宫,他们才分开。 可他此时还是发现,自己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心里在想什么。 而九倾…… 沉默了这么久,九倾终于皱眉开口:“静儿,予修弟弟还小,你不该欺负他。” 静儿心智或许比一般儿子成熟,但予修只有三岁,就算他如何以自己的父王为榜样,却改变不了他年纪还小的事实。 静瑜刚才对他提出的要求,根本就是在为难他。 而这样的为难,九倾觉得是不该纵容的,所以她跟自己的女儿说完之后,就转头看向眼前的孩子,“修儿,起来去你父王身边坐着,公主姐姐跟你闹着玩的。” 第1675章 凤求凰5 轩辕予修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静瑜一眼,静瑜小手托着腮,窝在自己爹爹的怀里,不发一语。 于是予修心里隐约明白,公主并不是跟他闹着玩的,潜意识中他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不要拂逆这位公主才是对的。 所以,他没说话,只安静地跪着。 九倾见状,顿时沉默了下来,原来小孩子有小孩子察言观色的相处方式,她这个女皇陛下说的话对小孩子似乎是不起作用的。 宸王和轻鸾对此都没说什么,面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这对夫妻俩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对小公主生出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跟情绪无关,只是觉得……这个小公主真的不像个四岁的孩子。 “静儿,那两个是钰王伯伯家的龙凤胎,女孩叫安平,男孩叫康儿,也你是的弟弟妹妹。”九倾淡淡的声音复又响起,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以后去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你要对他们多多照顾,知道么?” 小公主听着娘亲的介绍,朝坐在钰王身边的龙凤胎瞥去一眼,随即淡淡点头,没什么表示。 两个孩子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刚要学着予修起身行礼,却听公主道:“坐着吧,不必多礼了。” 这句话说完,难免又引起了一些侧目和深思。 这是差别对待? 九倾和夜瑾,宸王和轻鸾,以及钰王夫妇心里都浮现这个想法。 但是他们又没办法分辨出来公主的态度,不知道她是故意为难予修,还是对龙凤胎视而不见,总之,今晚这个小公主给皇室几位王爷和王妃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然后九倾又介绍了齐王和凛王的儿子,以及宣王的女儿,小公主都表现得意兴阑珊,似乎提不起什么劲儿。 于是他们确定,小公主今晚在意的人只有予修,至于这在意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因为喜欢……暂时或许还无法下定论。 锦墨一曲凤求凰结束,周遭一片寂静如雪。 群臣面上都流露出惊叹之色,小小年纪弹奏出的曲子真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除了在感情上有些欠缺之外,真的几乎挑不出什么瑕疵。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水平真的太难得了,文阁老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骄傲的神色,心道把孙子送进宫做公主的伴读果然是明智的决定。 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的成长太快了。 虽然他根本想不通,公主殿下的伴读为什么还要学习琴棋书画,但这些才艺学了反正也没什么坏处,所以他就不去思考那么多了。 锦墨起身,走到高台前跪下,群臣的目光随着他移动,然后不约而同地朝公主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予修,你觉得他弹得怎么样?” 轩辕静瑜对群臣的目光视而不见,淡淡问着予修。 予修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很诚实地道:“好听。” “那你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子么?” “知道。”予修点头,“公主刚才是叫他弹一曲《凤求凰》。” 第1676章 凤求凰6 “那你知不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意思?” 予修摇头:“不知。” “这是一首表达男子对女子倾慕和追求的琴曲。”公主道,“通常是在男子喜欢上一个女子,想表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弹的曲子。” 予修闻言,小脸上浮现一抹懵懂。 跟一个三岁的孩子讨论感情,说男子喜欢女子,表白自己的心意……他能听得懂才怪。 夜瑾扶额,觉得自己女儿不但心智成熟,这情感方面似乎也是无师自通,一本正经地说起男子倾慕女子的时候,那表情和语气真是让人脑抽。 底下的群臣今晚大概都察觉到气氛有些奇妙,目光时不时地看向高台上的公主,眼底都有些异样的色泽。 以至于今晚的宫宴虽然很热闹,来的人很多,但总体来说却很安静。 在很多人看来,这宫宴虽是庆祝小公主的生辰,但场子还是大人的场子,是君臣的场子,可此时他们却忽然意识到,今晚的场子已经被公主一个人掌控住了。 不大一会儿,那个叫霁月的男孩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朝公主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于是轩辕静瑜漫然转头,随便指了身边的一个宫女,下去把霁月写好的字拿了过来。 白纸黑字,字体是蝇头小楷。 静瑜自己看了一眼,就把霁月写好的字递给了予修,“你觉得他写得怎么样?” 予修双手接过来,看着白纸上书写得工整的字体,“好看。” 静瑜挑眉,“你觉得他写得很好?” “嗯,比我写得好。”予修点头,“整齐,漂亮。” “念给我听。” 啊? 予修愣了一下,低头看着上面的那些漂亮的字,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很多字,不,应该说,大多数的字他都不认识。 “念。” 予修点头,硬着头皮开始念:“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如……” “如狂。” “思之如狂。”予修从善如流地接口,“凤飞……凤飞……” 静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凤飞翱翔兮。” 予修点头,接着念:“凤飞翱翔兮,四海求……求……” “求凰。”静瑜教他。 “四海求凰。”予修再度点头,“无……无……” “无奈佳人兮。”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东……” “东墙。” 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默。 九倾、夜瑾、宸王夫妇,以及所有的皇室宗亲,所有的文武大臣,齐齐呆滞地盯着眼前这一幕,完全做不出其他的反应。 他们没时间去想弹琴的孩子琴艺很好,也没心思去看写字的孩子书法怎样,甚至连还在对弈的两个孩子棋艺都没心思再去关注。 所有人都拧着头,抬起眼,远远地,呆呆地注视着女皇陛下和帝君所在的方向。 当然,他们关注的人却并不是女皇陛下和帝君二人,而是那个窝在帝君怀里,明明看起来很乖巧很慵懒的小姑娘,一字一句教着宸王儿子念字的小公主。 第1677章 凤求凰7 九倾嘴角抽了一下,心里在想,静儿今晚是打算让所有人都认识她,并且深刻地意识到她的不平凡? ……朝臣会受到惊吓的。 予修默默地抬眼,小脸上再也绷不住冷漠之色,而是被一片苦恼取而代之,“后面的,全都不认识。” 九倾默,“……” 夜瑾默,“……” 宸王夫妇默,“……” 他们的儿子自从五个月之后能识人开始,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模仿他的父王,很少笑,也很少露出其他的表情,在宸王和轻鸾以及所有王府下人的印象之中,他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宸王。 轻鸾甚至用过很多种方法,试图让他流露出一点正常孩子该有的情绪,但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久而久之,连她都以为这个孩子真的是遗传了她家王爷天生的冷性子,却没想到,今晚上让公主一招就逼出了原形。 轻鸾默默地在心里反省了一下自己这个母亲的失败,然后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小公主,心里浮现了一个深深的疑惑。 而这个小公主,她真的只有四岁么? “给我。”轩辕静瑜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霁月写下的琴曲,并前倾了身子,随手将之递给了宸王,“宸王伯伯,你来帮我点评一下,这个字写得怎么样。” 宸王接过来,目光静静看着纸上俊秀的蝇头小楷,须臾,缓缓点头:“写得很不错,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水平。” 跪在锦墨身旁的霁月,听到宸王的话,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宸王的大名整个天都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严苛是出了名的,此时他的这番评价已经算得上是极高的肯定和赞赏。 “那宸王伯伯觉得,刚才的琴曲弹得如何?” 宸王沉吟了片刻,“虽然本王觉得一个孩子还没到弹这首曲子的年纪,但他弹出来的水平却也很好,只是情感融入不到位——当然,一个感情上还处于懵懂的孩子,若是强求感情,未免强人所难。” 轩辕静瑜闻言,慢慢笑弯了眉眼,“宸王伯伯真是个好人。” 好人? 此话怎讲? 已经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小公主身上的群臣们,此时听到小公主的话,心里不以为然地反驳了一句,宸王是好人? 也对,宸王的确是好人,但是他们真心地觉得,宸王这个人绝对不能以好人和坏人这样的词汇来评价。 相比起好人这两个字,说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大概会更合适更贴切。 宸王显然也没料到,刚才还表现得睿智无双的小公主会突然萌萌地来上一句“宸王伯伯是个好人”,以至于他的表情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那宸王伯伯从这个位置,能不能看到坐在那里下棋的流裳和萧寒?”小公主小手一指,“伯伯觉得他们下棋的水平如何?” 说实话,宸王坐在皇亲的这个位置上,跟大臣们的位置隔得本就有些远,而那两个下棋的孩子距离此处更远些,想要看清棋局和他们下棋的手法,并不容易。 第1678章 招伴读进宫,可不是为了玩耍 但是宸王是何许人物。 他不必看棋局,也不必去看那两个孩子的下棋手段,只看着他们下棋时的坐姿,看着他们面上捻着棋子时沉吟的表情,就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很好。” 这次轮到轩辕静瑜抽嘴角了,她定定地看着宸王,良久才道:“宸王伯伯,你是不是担心他们表现得不好,会被罚?” 因为刚开始她就说了,表现得不好会受罚,表现得好了重重有赏。 宸王摇头:“男孩子生来就该顶天立地,七八岁已经到了该打磨的年纪,所以本王不会为了维护他们而说出违心的话。” 轩辕静瑜闻言,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角,“宸王伯伯说得好有道理。” 然而,很快她就嘴角一勾,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我方才说,表现得不好要受罚这句话可不是当真的,因为我知道,他们今日都会让人惊艳。” 说着,她朝宸王道:“伯伯可以把霁月写的字传给大臣们都看一下,让他们也见识见识。” 宸王点头,便手里的宣纸让人送到了大臣们的手里。 “弟弟可以起来了。”轩辕静瑜垂眼看向予修,“三岁的年纪也到了好好读书的年纪了,你要不要进宫?” 她坐在夜瑾的腿上,轩辕予修站起身才刚好可以跟她平视,闻言转头看了宸王一眼,“父王,我想进宫跟公主姐姐一起读书。” 轻鸾讶然。 宸王似乎也有些意外,微默片刻,却点头:“可以。” “谢谢父王。”轩辕予修说完,转头朝静瑜道:“谢谢公主姐姐。” 轩辕静瑜嘴角弯了一下,“你是宸王伯伯的儿子,进宫读书是理所当然的,谢我做什么?” 轩辕予修一窒,被她这句话说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反正他就是觉得,应该谢谢她。 “爹爹,我累了。”轩辕静瑜抬眼看向夜瑾,“想回宫休息。” “但是那个小姑娘的画……”夜瑾抬眼,刚好看到小姑娘收了最后一笔,然后放下手里的画笔,直起了腰,朝静瑜这里看了过来,“她的画,画好了。” “漪澜的画工很好。”轩辕静瑜道,看向九倾,“娘亲待会儿不妨看看,而且一定要大臣们也都看看。” 九倾挑眉:“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今日安排这些的用意是什么?” 用意? 轩辕静瑜目光微垂,掩去眸心一闪而逝的幽深,须臾,淡淡一笑:“女儿只是想让大臣们都知道,女儿招这些伴读进宫,整日里可不是在玩耍。” 这不是实话。 或者可以说,这不是完全的实话,也许她的目的里只有一小部分是这个原因——为了让大臣们看到,进宫做了伴读的孩子们在公主身边,才华进步得有多快。 但是这绝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可女儿不愿意说,九倾也并不勉强,朝夜瑾道:“她既然累了,你就先送她回去吧。” 夜瑾点头,起身带着静瑜离开了。 文武大臣们目送着父子俩,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第1679章 世上多的是无法解释的事情 走在离开御花园的庭廊上,夜瑾垂眼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斟酌着开口:“静儿,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你当做一个孩子来交流了。” 虽然在他的心里,自己的女儿就只是一个孩子,但她的种种表现当真是无法让人以平常心视之。 “爹爹只管把我当成一个孩子就好。”轩辕静瑜窝在他怀里,懒懒地笑道,“我本来就是一个孩子,而且今年才四岁。” “但是你表现出来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四岁的孩子。” “像不像有什么重要?”轩辕静瑜淡笑着反驳,“这世上多的是天赋异禀的人,也多的是无法解释的事情,娘亲以前不也是被认为是神灵选择的南族天子?” 夜瑾一噎,然后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 九倾是神灵选择的南族天子,这在南族几乎已经传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没人亲眼见过神灵,但所有人都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而且…… 夜瑾敛眸,很少有人知道,当今女皇陛下曾经还有过一段离奇的经历——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件事也是真的。 九倾身上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没有瞒着夜瑾,而后,自己身上也发生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比如那一次流落异时空,比如他和九倾以后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命格…… 如静儿所说,世间的确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但是无法解释不代表这件事是不存在的,呈现于眼前的所有事情,眼睛能看到的,用心能感受到的,都无法逃避——也不需要逃避。 所以,只要以平常心去面对就可以了,对吗? 夜瑾想,上天不管做出怎么样的安排,都应该有其道理,静儿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已经注定以后会成为南族之主,那么她特别一点,睿智一点,应该也是正常的,而且她的身上还有主天下的命格。 沉默了片刻,他道:“静儿,那我能不能知道,你今晚做这一切的用意是什么?” “女儿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轩辕静瑜倚着爹爹的臂弯,玩弄着他的发丝,“为了让朝臣以后不再多嘴多舌,为了让他们知道,女儿选伴读不是为了玩耍。” 虽然她以前常待在凤寰宫,今年搬进了东宫独自居住,朝臣的话根本传不到她的耳朵里,但是她心里显然清楚,对于选伴读的事情,朝臣们会有什么想法。 她今年才四岁,朝臣们即便看在她还是个孩子的份上,也不会以过分的言语指责,但如果她现在不是四岁,而是十四岁呢? 那么她相信,她以后的很多举动一定会让朝臣无法沉默,他们会觉得这个公主不守礼教,离经叛道,完全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贤明沉稳,行为太过荒唐没有资格继承皇位,更甚者,他们会让女皇陛下再生子嗣,或者再纳皇夫。 她喜欢清静,不喜欢自己的行为被人指责,更不喜欢三五不时地在宫里听到一些批判她的声音。 夜瑾道:“但是他们会些才艺,并不代表什么。” 第1680章 是慧眼识珠,还是天赋异禀 那几个孩子进宫一年就有如此才艺,除了说明他们本身聪明有天赋之外,足以证明他们在宫里的时间没有虚度,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朝臣们今晚一阵惊艳和震撼之后,他们会想,伴读是进宫陪着公主读书的,他们要学习的是书上的知识,从识字开始,然后学习诗词,学习文章,学习为人之本,读圣贤书,学治国之道。 这些孩子被送进宫,家里都是抱着极大的期望,他们希望孩子在陪着公主读书的时候能成为公主亲近的人,以后公主即位,他们就是公主身边最为信任的心腹近臣。 这些孩子——而且大多都是男孩,他们若是花太多时间去学习这些才艺,那么他们的功课有没有丢下? 学习才艺是为了取悦公主,还是因为他们自己喜欢? 能取悦公主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取悦这个词本事就不是褒义,若是忘了初心,做了本末倒置的事情,长大之后他们难道不会后悔? 小公主抬头仰望天空,淡淡道:“爹爹放心吧,女儿心里有数的。” 夜瑾闻言点头,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今晚宫宴来的人很多,但整个场上都很安静,小公主待在宫宴上的时间不长,但从她到来之后再到离开,席上的气氛都是安静且怪异的。 今晚小公主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震撼。 小公主离开之后,锦墨弹的曲子得到了宴上群臣一致的赞叹,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造诣,实属难得。 而霁月写的字也在群臣手里一个个传看,看到那漂亮中带着几分风骨的字体,群臣们的眼神都是不可思议的,家里同龄的孩子这个时候还在临摹阶段,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而这个孩子的字体完全超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水平。 若不是他们亲眼看着他写的,知道不可能作假,只怕打死他们,他们都不会相信这样的字体是出自一个七岁孩子的手。 所以理所当然的,又是一片赞叹和夸奖。 然后唯一的女孩漪澜的画也画好了,小公主已经离开,她的画被呈到了女皇陛下的手里,九倾沉默地看着她的画,瞬间明白女儿方才说她的画工很好并没有一点夸张。 她画的就是今日公主要他们展现的一幕,弹琴的锦墨,写字的霁月,对弈的流裳和萧寒,都被搬到了这一幅画中,动作和衣着几乎都分毫不差,表情也很到位,甚至连一点细微的专注都被融入了其中。 九倾把画递给了宸王,宸王看完之后沉默了良久,之后才道:“陛下觉得小公主是慧眼识珠,还是天赋异禀?” 九倾微默,却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慧眼识珠说的是小公主选人并不是完全选的美貌,她看出了这几个孩子不凡的天赋,所以才带在身边培养,虽然她只是给他们任命了太傅。 天赋异禀的意思是说,小公主选伴读的确是以美貌为主,但不管这些孩子天赋如何,小公主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第1681章 震慑朝臣 这两种可能,不管哪一种贯在一个四岁孩子的身上都让人没办法相信,但此时,九倾却无法回答宸王的话。 因为她心里的想法跟宸王是一样的,不是慧眼识珠就是天赋异禀,否则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去年进宫的五个孩子,短短一年之内,在才艺上会有如此大的成就。 一个孩子突出可以说是巧合,五个孩子皆优秀,那就一定不可能是巧合了,但九倾也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本身天赋很高被女儿选上了,还是女儿在他们身上下了什么魔咒。 下棋是很多文臣武将的喜好,场上大多臣子已被两个孩子的对弈吸引,起初他们以为不过是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水准,但是当小公主离开之后,有文臣将目光落在他们面前的棋局上时,却蓦然一呆。 琴曲已经结束,写字也写完了,画画的也画好了,只剩下下棋的这两个孩子还在坚持,所以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更多的关注。 懂棋的人都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即便即便是面对两个孩子的对弈,首先感到震惊的大臣也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和神态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让身边的人都有些意外,然后越来越多的人便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在了对弈的两个孩子身上。 然后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两个孩子的棋艺居然丝毫不逊于一个普通的成年人,当然,比起棋艺高深的诸如宸王和苏相这样,他们定然是比不得的,可这两个孩子的水准也足够让人震惊了。 席上陷入了一片带着些许严肃气息的安静之中。 九倾心里很清楚,文武百官今晚已经被静瑜震慑到了,今晚之后至少半年之内,朝堂上不会再有朝臣提起跟公主伴读有关的话题。 而身为这五个孩子祖父或父亲的朝臣,心里则是既震惊又骄傲,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反正心情很复杂。 宫宴结束之后,群臣朝女皇行跪安礼之后便陆续散场,那五个孩子已经自主回了东宫,于是他们的祖父想起要跟孩子说话的时候,却已经找不见孩子的踪影。 但是后来几日,在东宫里教习的湛太傅耳根子却突然遭罪了,因为很多大臣总是逮着机会就询问,这五个孩子以及今年刚进宫的孩子在东宫里的事情,问他们的功课怎样,他们的时间安排怎么样,教他们弹琴的琴师是谁,画画的画师是谁,下棋师父是谁,还有教书法的又是谁。 然后还问他们孩子们平时相处怎么样,诸如此类的很多问题,让湛太傅不堪其扰,直呼头痛。 而东宫里的轩辕静瑜,却彻底安静了下来。 每日在宫里晒晒太阳,赏赏花,听听锦墨的曲子,看看漪澜的画,日子过得很是悠闲自在。 没过几日,宸王家的予修也进宫来报到了,是宸王亲自送进东宫来的。 宸王是个严谨自律的人,所以当他看到眼前如开了后宫一般热闹的场景时,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定格。 第1682章 打算当一个开后宫的女帝? 去年的五个加上今年的四个,连同小公主自己在内一共十个孩子,此时各自分开在园子里,或是弹琴,或是画画,或是对弈,或是练字,跟那天宫宴上表演的差不多,而刚进宫的几个孩子则是围绕在小公主的身上,给她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眼前的一幕无疑是极为养眼的,孩子们都生得漂亮,身上的衣服也轻盈飘逸,小公主更是天仙般的容颜,再加上四周幽静优美的风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真是一副美好的画卷。 但宸王刹那间却生出一种错觉,皇帝荒淫无度,纵马声色,不问政务,而荒唐地沉迷于享受风流之中…… 当然,这个想法只出现在一刹那间,还没等他细想就已经被抛开。 眼前的一群还都是天真无邪的孩子,拿后宫比喻他们,倒不如说他们是山林田园中的一群小仙子。 孩子的心都是纯洁而美好的。 “公主姐姐。”予修看着坐在漂亮秋千上的静瑜,开口喊了一声,提醒她自己已经到了。 静瑜睁开眼,朝他招手:“过来。” 予修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王,“父王,您先回去吧。” 宸王举步走到了小公主面前,身边的孩子见到他显然都有些畏忌,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退到一旁。 “公主殿下。”宸王在静瑜身边蹲了下来,没有仗着大人的身高优势欺负小孩,“臣能不能问公主一个问题?” “宸王伯伯有问题尽管问,但不必在我面前自称臣。”静瑜扬了扬眉,声音娇娇嫩嫩的,带着孩子特有的软糯,“伯伯是娘亲的臣,不是我的臣,我的臣子是他们。” 说着,小手在眼前划过一个弧度,把园子里所有的孩子都圈了进去。 宸王有些讶异,然后道:“公主是把他们当成未来的臣子?” “当然。”静瑜眉梢轻挑,“不然宸王伯伯是以为,我会把他们都收进后宫当皇夫吗?” 宸王:“……” 四岁的孩子谈后宫皇夫,确定不会太早? “虽然也有些这样的想法。”静瑜不疾不徐地接着道,“他们以后谁能讨得我的欢心,我就把他们留在后宫当皇夫,不欢心的,踢到边疆做将军去。” 宸王脸颊一抽,“……” 公主殿下你是真的打算当一个开后宫的女帝? 虽然女帝拥有后宫很正常,但这么早就有这样的想法,确定朝臣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够强? 宸王生平第一次,在一个孩子身上体会到无言以对的感觉。 沉默了一瞬,他道:“公主殿下为什么对其他皇伯伯家的弟弟妹妹视而不见,唯独对予修另眼相看?” “因为他们资质太平庸。”小公主语气淡定,却让人辨不出真假。 宸王闻言,眼底划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光芒,随即点头:“那臣就不打扰公主殿下忙了。” 说到忙这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站起身,“臣告退。” “已经说了,宸王伯伯不必在我面前自称臣。” 第1683章 东宫 小公主有些不满地噘着嘴,“宸王伯伯怎么听不懂我说话?” 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又分明是个懵懂傲娇的孩子。 宸王嘴角一抽,无语了片刻,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本王就走了,公主忙吧。” 小公主这才点头,“伯伯再见。” 宸王转头,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听公主的话吗,知道吗?” “是,父王。” 宸王离开了凤寰宫,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三岁之前仰望自己的父王,而今天进了宫,从此以后让他仰望的人只剩下一个静公主。 …… 宫宴之后,一阵惊艳一阵震撼,满朝文武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难免都生出了一些想法。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纷争,这是亘古不变的准则,谁也无法改变。 虽龙椅上有圣明果决的女皇陛下,朝堂上有监督朝臣敢说敢做的女相轻鸾,朝堂外有守护南族为己任的宸王,以至于天下安宁,朝臣勤政廉明,几乎无人敢冒着身家性命和前途,以及家族命运做赌注,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但除非是圣人,否则谁也抛不开对利益得失的考虑。 而君王需要的是有所求有抱负的朝臣,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或隐士,更不是没有思想没有欲望的木偶。 所以在小公主四岁生辰宴会上,五个孩子展现出的才艺之后,朝臣们都生出了一些长远的考虑。 他们或许觉得宫宴上的一出只是公主小孩子心性,想让自己的伴读风光一下,但他们的水平却是实打实的,让人无法否认。 起初,小公主选伴读的事情根本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朝臣们的想法也很简单,在公主小的时候跟他一起读书,能培养一定的友谊基础,对他们将来出入朝堂肯定会占有极大的优势。 后来因为小公主喜欢长得漂亮的,并且两年内选了九个伴读,这样的举动难免让人觉得不寻常,也因此让朝臣心里生出了一些不怎么美好的想法——毕竟公主是以后的天子,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系着朝纲,她的性情更是决定以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 若公主行为荒唐,那么以后的江山是否能在她手里安稳长久……朝臣们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 而一场宫宴之后,朝臣们的心思又发生了一次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不管这些孩子的成长是因为公主的关系,还是因为东宫里请了才华横溢的太傅,但无法否认,这些孩子都是因为进了东宫,到了公主身边,才有这般堪称神速的进步。 所以他们生出一些心思也属正常。 不过,生辰宴上引起了朝臣的关注之后,静公主跟她的伴读们却开始真正地沉寂了下来,常常待在东宫寸步不出,但是很多人已经明白,这不是沉寂,东宫的孩子们包括公主自己在内,他们都在一天天的成长。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他们能吸收多少学识,学到多少才艺,等他们再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又将引起他人怎样的一番惊艳。 群臣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有了些期待。 第1684章 三重关1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 造成了一阵小小的震撼之后,就彻底消失于人前的公主殿下仿佛开始了隐居东宫的生活,往后长达三年的时间,大臣们都没有再见过她。 四岁的生辰宴之后,三年之内她也不再大肆庆祝生辰——就算庆祝,也只是在东宫之中跟她的伙伴们一起,旁人没有参与的荣幸。 凤帝八年春,刚刚踏出东宫的小公主又一次下旨召选伴读。 这个消息一出,满朝文武皆震动。 此次选伴读的模式不同于以往,静公主要求昭告天下,只要年纪在七岁到十岁之间的男孩都可以报名,但是条件必须是容貌足够出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上乘,丑的不要,愚蠢的不要,文才武艺不双精的不要,以及零零散散诸多限制,总之条件颇为苛刻。 但即便如此,争相报名的人还是很多。 这个世上,永远不缺追名逐利之人,也永远不缺过度自信的人,不管是天都城的权贵之家,还是天都城外的寻常百姓之家,无人不知一个道理——宫里是最接近权力的地方。 只要能有一丝机会进宫,有一点可能走到公主殿下身边,那以后鱼跃龙门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 可想法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报名参选公主伴读的人比进京赶考的声势还要浩大,但不管是参选的孩子还是报名的父母,他们都有一种看不清现实的过度优越,总觉得自己孩子是最优秀的,长相好,读书好,聪明好学…… 但是很快,等他们大老远赶到天都城,见到了更多更优秀的孩子之后,他们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报名的人如此之多,静公主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挑选,所以设下了三重关。 天都城外第一重,只看外表,由静公主身边最得宠的漪澜把关。 别看漪澜只是比静公主大两岁,但是这个九岁的女孩眼光却是极为挑剔的,她最擅长画画,所以对美丽的事物要求很高,也很严苛。 能入她眼,让她觉得好看的,那必须是真的好看,容貌上有一点瑕疵,都会被她无情刷下。 不管报名的人有多少,在被她毫不犹豫地刷下去一大批之后,最终得以进入天都城的男孩只有三十人。 三十人,听起来也不少。 但是这些却是来自于整个南族万里疆土上所有算得上是优秀的男孩——虽不是所有,却也足够多了。 毕竟还有一些足够优秀却并没有报名的,或是淡泊名利,或是心高气傲,对这种走捷径获得名利的方式不屑一顾的,就不算在其中了。 从千百人筛选出三十人,足见漪澜的眼光之严苛。 所有落选的人,有驻扎在城外的军队负责分发盘缠,每个人十两银子,足够来回路上的路费和吃饭。 三十个孩子入了城。 第二关是天都城内,皇宫外,神武门前。 把关的人是锦墨,霁月,凌裳,萧寒,以及轩辕予修。 比的项目是琴,棋,书,画,剑法。 第1685章 三重关2 此时的凤寰宫书阁里,紫陌进来禀报了外面选伴读的过程已进行到了第二关,九倾听完之后沉默了好久,然后才徐徐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淡定地帮她看折子的夜瑾。 “你有没有觉得,静儿这次选伴读……很有一种君王选秀的感觉?” 虽然南族这样的事情不多,但各国的正史和野史九倾都看过不少,知道很多风流君王广纳天下美人充盈后宫是怎样的一番热闹,当然,为此被史官口诛笔伐的也多不胜数。 风流的君王很多,但能做到风流之下还能圣明治国的却不多,所以大多时候,君王痴情是错,太过风流滥情也同样为人所不齿。 夜瑾沉吟了片刻,一本正经地道:“或许静儿是觉得你身为女皇,应该做却始终没机会去做的事情,她替你做一次?” 九倾一呆,随即无语地看着他。 这意思是说,她身为女皇没有广纳天下美男充盈后宫是为遗憾,所以静儿代替她弥补了这个遗憾? 九倾直接拿起一本奏折,往他头上敲了过去,“不成体统。” 夜瑾吃了疼,却笑得那叫一个绝代风华。 揉了揉脑袋,他道:“倾儿,你还从没对我使用过暴力。” “没有吗?”九倾拧眉想了想,“那多遗憾,以后要经常试试。” 夜瑾眉眼一弯,抱着她直接来了个热吻,“尽情地蹂躏我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九倾于是伸手在他腰部,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夜瑾正吻得动情,蓦地倒抽一口冷气,眉毛纠结地看着她,“倾儿,你来真的?” “不然呢?”九倾挑眉,“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 夜瑾无语:“就算不是开玩笑,你也要选个时机嘛,我正在吻你,被你这一掐瞬间气氛都没了。” 九倾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跟你说正事,不许再贫嘴。” 此时如果让那些德高望重的臣子们看到,外人面前威仪清贵的女皇陛下和威风凛凛的帝君大人正如孩子一般在书阁里打情骂俏,只怕能直接去撞墙,撞不死的话,第二次那些要求女皇重纳新君的折子就能堆满整个案头了。 “我觉得静儿可能在找人。”夜瑾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瞅着她,“虽然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静儿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些,也不可能真的需要那么多的伴读。” 九倾听完,缓缓摇头:“找人这个原因只能说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静儿今年七岁了。”夜瑾皱眉,思索了片刻,“倾儿你觉得……什么时候传位给她比较好?” 传位? 九倾讶然,“她才七岁。” “但是我们都知道,七岁只是她的外表年龄。”夜瑾正色地道,“如果她想做更多的事情,那么一国之君会更方便,因为天子手里才握有足够大的权力。” 足够大的权力? 九倾皱眉:“你不担心她有了权力之后会胡作非为?” 夜瑾摇头,“虽说权力一把双刃剑,但我觉得静儿能驾驭得很好。” 第1686章 三重关3 一个七岁的孩子,真能把权力驾驭得很好? 九倾对自己的女儿并不是没有信心,她只是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也不想让她过早地失去属于孩子的童真和乐趣。 或许静儿并不在乎这些,但作为一国之君,九倾需要从方方面面去考虑,最大的顾虑还是来自于朝臣。 她跟夜瑾如此年轻,身体上也没出什么问题,若冒然宣布传位给静儿,朝臣首先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就答应,而静儿……正如夜瑾所说,她或许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是握有更大的权力,代表身负更多的责任。 成为一国之君,她每天花费在朝政上的时间就要占去一大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责任未免太过繁重,她的身体和精神也不一定能吃得消。 反而是现在作为一个公主,有爹娘给她顶着,她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引起一些侧目和猜疑,也可以只当做是孩子的任性,不至于承受更多的压力。 “等这次伴读的事情结束,我找静儿谈一下,问问她自己的想法。” 夜瑾闻言,连连点头:“对,我们要尊重女儿,不能强迫她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那方才是谁在问她,什么时候传位比较好的? 九倾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选美的事情闹得这么热烈,我们是不是也该去凑个热闹?” 选美…… 夜瑾因这两个字而默了默,随即点头:“的确应该去凑个热闹。” “微服去吧。”九倾道,“别吓着孩子们。” …… 第二关首先比的是剑法,迎战的是轩辕予修。 这三十个孩子的年纪都比予修大,对上年纪才六岁的予修,他们显然占据了太大的优势。 但是练武之人其实都知道,年龄大从不是绝对的优势。 天赋才是最关键的。 他们能闯入第二关凭借的只是自身外在条件的优势,而接下来才真正是实力的较量。 神武门外偌大的场地外面驻守着御林军,闲杂人等靠近不得,除了维持秩序的御林军之外,这里正式比试的都是一些孩子,可现场的气氛却端的是凝重肃穆。 没有人把这个视作是一场游戏或者玩闹,也没人敢。 方才在城门外,有些人的确把这场招选当成是玩闹性质的,毕竟小公主还小,而方才城外乌压压的一群孩子也都是在七八岁左右,因为规矩的限制,最多不超过十岁。 孩子多了,在一起就难免起冲突,说话百无禁忌,肆无忌惮地议论,别看把第一关的女孩长得精致漂亮,看着也柔弱温婉,但所有挑事的,胡乱说话的,不守规矩的,不但立即刷去资格,还被扣掉了十两银子的盘缠。 而第二关,这几个连少年都算不上的男孩,看着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但绝对跟那个女孩子一样,不好说话。 犯了规矩,一样取消资格。 第一关的时候他们都有父亲或者母亲带着,到了第二关,所有的大人都被御林军挡在了外面,属于孩子的场地,不相干的人不得靠近。 第1687章 三重关4 轩辕予修三岁进入东宫,因为身份的关系,他跟公主身边其他伴读不一样,他可以每天天黑之前回王府,而其他人都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这三年来,除了宸王和东宫的孩子们,无人知道他的武功好不好——在很多人看来,一个六岁的孩子就算天赋很高,就算有一个宸王那样厉害的父亲,他的所学也有限。 但是他进入东宫不是白去的,没有进东宫之前,他的目标是以父王为榜样,努力追赶,进入东宫之后,他的目标是超越父王。 而这三年来,他每一天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 很多人都说武功不是一天练成的,这句话是对的,轩辕予修用的是三年,一千多个日子的不间断。 三十个人挑战轩辕予修,这个规则本身对于予修来说就是不公平的,因为一个个比试下来,他自己的体力不一定会吃得消。 但是他自己却显然并不觉得这个规则对他不公平。 挑战不是轮流也不是抽签来的,而是予修自己点名,他要跟谁比。 手里握着一把木剑,他剑尖一指,指向其中一人,那个人就要站出来跟他对打,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先被挑出来的人一定会吃亏一些,因为予修刚开始的时候体力最充沛。 但是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因为本就是一对一的比试,没有吃亏一说,技不如人被淘汰是正常的结果,而轮到最后比试的人如果真能占到对手疲惫的便宜,也是他的运气。 比试开始的时候,三十个孩子才真正清楚了予修的实力。 六岁。 忽略了这个让人不可思议的年纪,他们只有一个想法,对手很强大。 因为时间所限,每次比试的时间是一盏茶,若予修胜出,那么对手被淘汰出局,如果予修败,或者一盏茶之内分不出胜负,就算是对手过关。 锦墨、霁月、流裳和萧寒都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场上的对决。 第一个比试的,是一个九岁的男孩,予修只出了三招就让他摔在了地上,木剑直指他的咽喉。 男孩满脸通红,表情尴尬,失落,还有些惊惧,显然没料到予修这么可怕。 但是被淘汰已经没的说了。 第二个孩子同样八九岁,有了第一个孩子的失败,他面上神色显然要谨慎很多,看着予修的眼神也有些异样,秉着先下手为强的准则,他先出手了。 但是两招,予修只用了两招,就让他趴在了地上。 同样是被淘汰的结局。 于是很多孩子们心里有数,他予修这是打算先挑软柿子打,不管是为了节约时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孩子里心里都在想,不要那么早挑到自己,因为他们不想被当做弱者。 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能不能比得上他。 但是第三个被挑到的人,却绝对不是个软柿子。 九倾和夜瑾坐在神武门上面的宫楼上,安静地打量着这个刚被予修挑出来的男孩。 看年纪也是八九岁,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第1688章 三重关5 其他的孩子为了外表更好看一些,身上穿的大多都是比较亮眼的衣服,白色的,蓝色,黄色的,衬托着他们俊俏的脸蛋,显得很有小公子的气派。 唯独这个孩子身上却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纤细的腰部系着黑色绣蟒纹的腰带,衬托着他的小身段格外挺拔。 而他的容貌…… 这个男孩的容貌在一众孩子之中其实最让人惊艳,八九岁的漂亮孩子五官大多还有些秀气,而他却完全褪去了秀气,更准确的说,是一种冷峻叛逆的美。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的表情太冷,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一眼看过去,只给人一种桀骜不驯且危险的感觉。 像一柄隐藏锋芒的上古宝剑,一旦剑出鞘,必让人血溅当场。 他身上的衣服料子不错,看起来应该是出身富贵之家,但是他身上的气势,却完全不像是富贵之家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九倾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从来到神武门前开始,他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 而此时,予修选他,是因为轻敌还是别有原因? 他走出孩子的队列,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予修,这两个孩子在气势上其实有点相似,然而这个时候,年龄却真正占了优势。 六岁的予修站在他的对面,气势上明显比他逊上一筹。 予修看着他,提着手里的木剑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待出手,然而下一瞬所有人都呆住了。 予修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制住了。 男孩身影一闪,如鬼魅般闪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 锦墨四人齐齐一惊,就待出手搭救,却见男孩已经放开了予修,冷冷道:“省了你的力气。” 予修沉默地看着他,脸上并未出现惊惧一类的表情,哪怕他心里明白,这个比他大上一点的男孩刚才只要稍一使力,自己就就要去见阎王了。 而他同时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说,他一招就制住自己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给他下马威,而只是为了不浪费他的体力。 予修觉得这是对方的心里话,所以淡淡点头,“过关。” 男孩依然没什么表情,然后他听到那个叫萧寒的孩子说,“过来这里,为了不影响他们比试,我们可以先对弈一句。” 对弈? 黑衣男孩看了他一眼,声音没有情绪:“你不是我的对手。” 萧寒一愣,随即皱眉:“这是规矩。” 黑衣男孩闻言,眸光微冷,然而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敛了眸子,走到一旁他们摆好了棋局的案前坐下。 宫楼上的夜瑾和九倾对视了一眼,眼底皆划过一抹深思。 这个男孩,看起来真不是个寻常角色。 这样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就算只是一个孩子,应该也不会随意听人差遣——那他知不知道,进宫当公主的伴读意味着什么? 他此番来此,是自愿的,还是被人强迫? 而且他的身上有一种阴冷暗黑的气息,根本不该属于一个未曾沾染过杀戮的孩子应该有的。 第1689章 三重关6 这个男孩应该不是天都城权贵家里的孩子,九倾目光在他身上定格,眸心透着深沉的审视。 而此时的东宫之中,轩辕静瑜躺在花园里的躺椅上,依然是一派悠闲自在的神色。 百花盛开,蝴蝶翩飞,穿着白色雪缎裙装的身子纤细而娇小,看起来格外纯真无害,春日的阳光照着那张精致绝美的小脸,衬得她如太阳下的精灵,圣洁灵动,肌肤一片晶莹提剔透。 不远处一个女孩缓缓走近,在她身边半跪了下来,“公主殿下。” 轩辕静瑜慢慢睁开眼,眸心划过细碎而璀璨的光芒,慵懒开口:“漪澜,你回来了?” 漪澜点头,“是,公主殿下。” “第一关进了多少?” “回公主,三十个。” “三十?”轩辕静瑜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慵懒得不似孩子该有的弧度,“似乎不算多。” 漪澜的声音温婉恭敬:“奴婢估计着,第二关应该还会刷下一半。” “所以也就是说,本宫这满天下地寻美人,其实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说着,她似有不满,小声嘀咕了一句,“就算在天都城内寻找,也应该有这个数了。” “殿下第一年不才选了五个么?”漪澜小声开口,“第二年选了四个,可见寻常的美人入不了公主的眼,这次若能有十五个人,其实也不少了。” 轩辕静瑜闻言,低低地嗯了一声,“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顿了一下,她道:“十几个确实也不算少了,不过漪澜,你说今日之后,那些思想保守呆板的文武大臣们,会不会真的把本宫看成一个荒ii淫无度的女人?” 漪澜安静地垂眼,语气淡定地道:“殿下,您还只是一个小女孩,算不得女人。” 她特意在小字上加重了语气。 轩辕静瑜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安静了半晌之后,淡淡一笑:“就算有十五个能过,还有第三关呢。” “第三关不就是要公主自己看着顺眼么?”漪澜敛眉低笑,“这几年我们都大致了解了公主的喜好,所以能从漪澜这里过第一关,再从锦墨他们那里过了第二关的,基本上第三关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轩辕静瑜闻言,似乎同意了她的话,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阳光很温暖,照得人昏昏欲睡,轩辕静瑜闭上眼,浓密的睫毛长而翘遮住了剔透的瞳眸。 公主安静下来的时候,真的像一个精致的琉璃娃娃。 漪澜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小脸,很难想象这样看起来一个漂亮到极致的女孩,身体里竟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公主七岁了。 漪澜比公主大两岁,四年前她进宫的时候才五岁,公主三岁,如今一晃眼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四年来,他们都在不断地成长。 漪澜很庆幸自己长了一张能让公主看得入眼的脸,这四年来,没有人知道东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清楚。 但是他们不会从自己嘴里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 第1690章 三重关7 进过东宫的人都庆幸着自己的幸运,他们心甘情愿为公主做任何事情,这一生,他们将是公主最忠诚的臣子,最锋利的刀剑。 时间一点点过去,漪澜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抬眼看去,远处回廊上走来一个人,是比她晚一年进宫的四个孩子中的其中一人。 她起身,往回廊上走去,“瑶华。” 后进宫的四个男孩名字分明是瑶华、碧霄、云影和隐月。 “漪澜姐姐。”身穿白衣的男孩礼貌地喊了一声,然后低声禀报道:“第二重关,出现了一个很强大的人,予修和锦墨师兄他们都不是对手。” 漪澜讶然,“琴棋书画和武功,都厉害?” 瑶华点头。 漪澜觉得意外极了,虽然今日把关的人都是孩子,但也是因为闯关的人同样都是年龄相仿的孩子,所以公主才让他们负责把关。 他们这四年来所学的东西,即便是放眼整个天都城,也很少有人差不多大的孩子能跟他们相比,而予修虽然比他们晚一年进来,但是这三年来在东宫里,他武功可是进步得飞快,回王府的时候又有自己的父王亲自指教,在整个东宫他的年纪最小,武功却是最厉害的。 而他们最先进来的五个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一不精。 但琴艺最好的人是锦墨,画画最好的人是她,棋艺最好的人是流裳和萧寒,书法最好的人是霁月。 负责教授他们才艺的太傅们都对他们的学习能力赞不绝口,公主也从未说过他们愚笨之类的话。 但是今日,却出现了一个各方面能力都胜过他们的人。 而且还是一个孩子。 漪澜没忘记,参选的人都是七岁到十岁之间的男孩,而她记得很清楚,第一关入选的三十个人,年龄都在八九岁左右,十岁的几乎没有。 这显然说明,这个厉害的人最多也就八九岁。 漪澜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他们比完了没有?” “武功一轮比试完了。”瑶华回道,“予修刷了六个人下去。” 六个? 所以,还剩下二十四个人需要挑战锦墨他们? 漪澜知道这二十四个人没被刷下,并非武功一定高过予修,而只是在一盏茶时间里没有分出胜负而已。 当然,有一个人的确是胜过予修了,就是瑶华方才说的那个人。 漪澜想了想,有些担忧地道:“予修没有受伤吧?” 毕竟他一个人挑战三十个,虽然不是群攻而是轮番比试,但体力上也难免有些吃不消,况且还有一个比他武功厉害的人…… 瑶华道:“没受伤,就是有些累了,比完了就在一旁打坐调息了。” 漪澜闻言,稍稍放下了心,“你去盯着一下,等比完了让锦墨把入选的人都带进东宫来。” “是,漪澜姐姐。” 瑶华比漪澜还大上一岁,但因为晚进宫一年,所以很有礼貌地唤她一声姐姐,而喊其他人都是师兄。 漪澜回到了园子里,公主托着腮斜卧在躺椅上,慵然抬眼:“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人?” 第1691章 三重关8 漪澜点头:“似乎是的。” “倒是有趣。”轩辕静瑜转过眼,看向远方的天际,“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漪澜道:“约莫还需要两个时辰。” 轩辕静瑜闻言,调整了一下身子的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重新又闭上眼,“我睡一会儿。” 漪澜道:“公主要不先用了午膳再睡?” “不饿。”轩辕静瑜声音懒懒的,像猫儿似的,“不许让人打扰我。” 漪澜恭敬地应了声:“是。”就没再没说话了。 在躺椅旁边席地而坐,漪澜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笛子,放在唇边缓缓吹奏起来。 笛声灵动悠扬,婉转动听,带着些许舒缓助眠的功效。 躺椅上的人儿很快陷入了沉睡,精致如画的小脸上一派纯真无邪,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防备。 …… 九倾和夜瑾在宫楼上并没有逗留太久,在武功一轮比试结束,确定予修只是有些累了,并无其他大碍之后就离开了。 回到凤寰宫,夜瑾眉心微皱:“那个穿着黑衣的孩子是个深不可测的,我从他身上感知到了一种危险气息。” 紫陌奉了茶上来,九倾端过茶盏轻啜了一口,须臾才道:“你有没有发现,予修的武功进步很快?” “予修?”夜瑾凝眉,若有所思地点头,“方才我也在想着这个问题,予修三岁进的东宫,在静儿身边待了三年,这三年来没有人见他展示过武艺。今日我才知道,这个孩子武功居然如此厉害了。” 顿了一下,他缓缓道:“学武一事虽是越早越好,却也应该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三年时间说短也不短,可在正常人的预期中,三年只够打好一个基础而已。” 但是予修的武功,显然已经比得上正常人学武十年的水准了。 “予修是宸王的儿子,有这样一个父亲,他比一般孩子学得快也属正常。”九倾道,“但是他的武功却已经不是学得快这么简单了,一个人轮流与三十个人对打还能不落下风,而且他的年纪在所有孩子之中是最小的一个,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的确有点不可思议。 夜瑾微默,然后淡淡道:“待在静儿身边的几个孩子都是不俗的,暂时不去想太多了,我现在只是担心那个穿黑衣的孩子……” 说到此处,他语气微顿,然后抬眼看向九倾,“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九倾摇头,“你没见他们根本不问名字?” 夜瑾默然。 似乎的确是的,孩子们之间的把关挑战压根没有人问名字,被淘汰的没必要问,而最终能入选的,进宫之后就会有了另外一个名字,所以原本叫什么名字,也并不重要。 夜瑾有些想叹气。 自己的女儿也真是个懒的,连身边的人叫什么名字都懒得去记,住在什么殿就叫什么名,也真真算是任性了。 “直觉告诉我,不该让那个孩子进宫。”夜瑾蹙眉,“静儿只怕驾驭不了他。” 第1692章 三重关9 轩辕静瑜感知不到来自于父亲的担忧。 漪澜估算的时间很准,在花园里睡足了两个时辰,精神饱满地醒来之后,漪澜就恭敬地道:“公主,第二关已经结束了,入选了十六个人。” “十六个?”轩辕静瑜微微挑眉,“倒是比预期中还多了一个。” 说完,她自躺椅上起身,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刚睡醒,肚子饿了,先填饱肚子比较重要,然后美美地洗个花瓣浴,换一身漂亮的衣服。 漪澜跟上去,贴身伺候着她的小公主。 轩辕静瑜的午膳,不,已经不算是午膳了,此时已是傍晚,算得上是晚膳了。 晚膳是跟漪澜一起用的。 小公主有个习惯,喜欢跟自己身边的人一起用膳,从漪澜和锦墨他们刚进宫那一天开始,她就习惯了跟他们一起用膳。 早膳,午膳,晚膳。 公主的膳食很精致,种类也很多,桌上总是摆着满满的,但他们都是孩子,吃的并不多,而公主喜欢跟他们用膳,却从不会吃别人动过的膳食。 所以他们每次用膳时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各自只吃自己面前的东西。 第一年膳桌上是六个人,到了第二年就有十个人。 也不知是他们长得太过秀色可餐,可以让公主用膳时有一个愉快的心情,还是公主本身就是喜欢人多一起用膳的热闹。 总之这四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方式,所以跟公主一起用膳时,漪澜并不觉得紧张或者不安。 公主吃饱之后,漪澜召唤一声,外面就有侍女进来收拾膳后。 然后轩辕静瑜去了东宫的温泉池里沐浴,水面上漂浮着五颜六色泛着清香的花瓣,袅袅雾气之中,公主的肌肤如上等白玉一般白皙嫩滑,即便如何细看,也找不到一丝疵瑕。 漪澜每次伺候着她沐浴的时候,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错觉,公主是天上瑶池仙子下凡么? 她的身上有一种很自然的清冽香气,不是因为长期用花瓣沐浴才有的,而是一种不同于花瓣的香气,带着沁人心脾的气息。 而她的肌肤这么好,让即便身为女孩子的漪澜都觉得惊艳,觉得不真实。 轩辕静瑜不喜欢让别人服侍她沐浴,只允许漪澜一人靠近。 漪澜不知道她未进宫之前,是由谁服侍公主,但是自她进宫之后,公主身边就只有她一个人贴身伺候了,即便刚入宫那一年她手脚笨拙,公主也从不曾嫌弃或者怒斥过她。 如今一眨眼四年过去,很多事情她已经做得比大宫女还要好,在伺候公主这方面,她知道没有人会做得比她更好,没有人会比她更能得到公主的欢心。 虽然她并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对她这般宽容。 沐浴之后,漪澜给公主拭干净了身体和发丝,拿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淡蓝色的轻纱裙装给公主穿上,露出了公主白皙漂亮的颈项。 发丝一点点拭干之后,还残留着几分湿气,漪澜以象牙梳子小心地梳开,直到发丝柔顺地垂在肩背后面。 第1693章 三重关10 漪澜拿过一条浅蓝色的缎带,挑起公主的一缕头发,将缎带系上并打了个蝴蝶结。 七岁的小公主眉眼精致如画,让人看得几乎移不开眼。 走出寝宫,轩辕静瑜站在殿阶上,静静看着天边红彤彤的夕阳,一阵脚步声传来,她目光微转,视线中走来五个孩子。 锦墨、霁月、流裳、萧寒和予修徐行而来,五个孩子风格各异,却无一不是容貌俊美,远远走来,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轩辕静瑜樱唇微弯,心情一瞬间变得愉悦了起来,看吧,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感到欢喜的。 怪不得自古君王多风流,美人谁不喜欢? 手掌无上的权力,天下美人尽可搜罗而来,用膳时,就寝时,批阅折子时,抬头就可看见面前各色风情的美人…… 只看着,都会觉得心情格外的好。 到了阶下,五个孩子齐齐恭敬地行礼,“公主殿下。” “起来。”轩辕静瑜开口,目光落到予修面上,“予修,过来。” 小小的孩子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是在听到公主的召唤时,小嘴一抿,没有任何迟疑地就拾阶而上,转瞬间到了静瑜面前。 微垂着眼,他小声唤道:“公主殿下。” “手给我。” 予修微愣,随即把手臂抬了起来,静瑜握着他细瘦的手腕,试了试他的脉,须臾,放开了他的手,“听说今日表现得不错。” 予修闻言,瞬间就跪了下来,小脸绷得紧紧的,“予修没用,表现的不太好。” “不太好?”静瑜挑眉,“怎么不好了?” “有一个人武功很厉害,我不是他的对手。”予修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他想杀我,我现在就没命了。” “但是他不敢杀你。”静瑜慢慢说着,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而且你比他小,再过三年,你也可以那般厉害。” 予修闻言,小脸上神情一松,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真的么?”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予修摇头,公主姐姐的确没骗过他。 静瑜转头,看向阶下四人,“锦墨,去把人领过来吧。” “是。” 予修转进殿内,搬来了一个软椅,“姐姐坐。” 漪澜搬出了一张案几,在案几上放下了两盘糕点,又给她泡了花茶,然后站在静瑜身边,细细地给她捏起了肩膀。 东宫对于很多人来说是禁地,除了女皇陛下和帝君之外,别人不得允许不得随意出入东宫,所以对于很多人来说,东宫很神秘。 当然,大多人即便觉得这里神秘,但除了对这些孩子的学习能力好奇之外,也不会生出太多的想法,毕竟怎么说,也只是一群孩子而已。 且因为东宫里三年没有消息传出,大臣们起初的强烈好奇也慢慢地淡了,直到这一次公主又选伴读,他们才想到东宫在安静无声之中已经过去了三年。 如果那些大臣们有机会进来见识一番,他们一定会对这些孩子感到震惊,不止是才华,更多是一种心智和气度上的蜕变。 第1694章 三重关11 十六个孩子,四人一组,在锦墨的带领下很快进了东宫宫门,穿过宽阔幽静的宫苑,来到阶下。 轩辕静瑜目光平静地落在这些孩子的身上,视线微转,在看到孩子之中的其中一人时,眸心色泽倏地凝住,周身气息慢慢变得冰冷,如有暗流涌动。 站在她身边的漪澜和予修心里微凛,几乎立即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脸色变了变,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的公主。 公主身份尊贵,他们进宫第一日就把她当成主子侍奉,但公主脾气很好,这几年来从未表现过生气的情绪,虽然她即便不生气,身边的人也没人敢违抗她,但漪澜和予修都知道,公主的脾气好到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诸多暴躁,刁蛮、骄横,这些情绪她都没有,更从未在人前表现过不悦。 她的情绪平和到几乎没有情绪。 除了偶尔流露出的笑容和说话时的轻松语调,让人能得知她的好心情。 其他时候,公主说的话就是圣旨,哪怕只是随意的一句话,他们也会不顾一切去做到。 不管是漪澜还是锦墨,或者是予修,他们都从未见过此时这样的公主。 小小年纪的孩子感官却并不迟钝,尤其是他们几乎跟公主朝夕相处,感应主子的情绪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一个本能。 所以他们才诧异,才不安,不明白公主此时为何会有这般强烈的情绪变化。 诧异之后是一丝深沉的不安,以及浑身肌骨渗出的寒气。 漪澜不由自主地转眸看向阶下的孩子。 是谁,挑动了公主的情绪? “跪下。”锦墨站在一旁,声音还带着属于孩子的稚嫩,语调却是淡淡的,“见过公主殿下。” 早在进宫之前,这些孩子都知道了宫廷里的规矩礼仪,他们能过了第二关,在学识才华和武功这一块上都算是优秀的,所以家境自然都不错,自小读圣贤书的人莫不清楚君王乃万民之主。 所以他们虽小,也懂得忠心恃君的道理,更明白宫里的主子都是尊贵的,违抗不得,也不能有丝毫的不敬。 所以孩子们低眉垂眼,恭敬地跪下,齐齐叩首:“参见公主殿下。” 气氛仿佛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十六个孩子,只有十五个跪了,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孩站在第四排,不但没有跪下,反而抬起了头,目光瞬也不瞬地地注视着殿阶上的公主。 一群孩子之中,唯独他穿着一身黑衣,唯独他气势最强,气息最冷,唯独他没有流露出半丝惶恐不安,反而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冒犯公主容颜。 峻冷桀骜的脸上没有表情,黑色的眸心却仿佛翻涌着冷鸷慑人的冰芒。 漪澜和予修皱眉。 阶下的锦墨和其他三人也皱了皱眉,然后锦墨冷冷道:“跪下!” 黑衣男孩没有任何反应,只一个劲地盯着静瑜。 静瑜也沉默地与他对视着,方才一刹那间的情绪波动已经被控制下来,她静静地看着他,须臾,缓缓挑唇:“你叫什么名字?” 第1695章 你入不了本宫的眼 黑衣男孩没有说话,双手却不自觉地攥紧,眼底神色如一重重浪潮汹涌。 ……这是怎么回事? 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不善气息,殿阶上的漪澜和予修,殿阶下的锦墨、霁月、流裳和萧寒四人,齐齐戒备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运气于掌心。 沉默又持续了良久,静瑜慵懒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缓缓抬手勾起自己鬓前的一缕发丝,“锦墨,霁月,把这个人丢出去。” 黑衣男孩闻言,脸色骤然更冷,眼神幽深暗黑,周身气息幽冷而危险。 “这里是皇宫。”静瑜淡淡一笑,透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意味,“本宫知道锦墨和予修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皇宫里多的是大内高手,御林军,暗卫无处不在,你纵使是通天的神,又能有几分胜算?” 说完,转头道:“锦墨,带他出宫,这第三关……他入不了本宫的眼。” 锦墨低头,恭敬地应了声,“是。” 黑衣男孩死死攥紧了掌心,眼底怒意勃发,目光始终定格在静瑜的脸上,片刻不曾转开,对这里的其他人完全视若空气。 “我不想杀人。”他终于开口,说完补充了一句,“不想……在你的地方杀人。” 静瑜勾唇,“你可以杀一个给本宫看看。” 男孩闻言,嘴角倏地抿紧,仿佛正在死死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漪澜和予修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情的公主,几个人心里都生出了强烈的不安,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很多。 “你要选伴读……”唇瓣微启,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的条件都符合。” “然而,你入不了本宫的眼。”静瑜平静地看着他,“所以你白来了一趟,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走。”他道。 “这由不得你。”静瑜唇角轻勾,语气听着也不再有丝毫的情绪波动,“锦墨,传本宫口谕,让宸王调黑翎卫过来。” 锦墨躬身:“是,公主殿下。” 说完,转身就待离去,胳膊却被卸里伸来的一直手抓住。 出于本能的戒备,电光石火之间,锦墨另一只手带着凝聚了内力朝对方挥了过去,黑衣男孩眉头微皱,蓦地伸手疾点,锦墨瞬间被点住了穴道。 锦墨脸色微变。 黑衣男孩沉默了片刻,缓缓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气息,不再抬头去看静瑜,而是垂了下眉眼,平静地道:“我可以做的很好,请公主留下我。” 静瑜淡淡道:“本宫的话你听不懂?” 黑衣男孩只道:“我要留下。” “你要留下?”静瑜笑了笑,带着几分讥诮的弧度,“你以为皇宫是你家?” “怎样……你才愿意留下我?”黑衣男孩抬眼,慢慢重复了一遍,“要怎样做,你才愿意留下我?” “本宫并不想留下你。”静瑜也淡淡重复了一遍,坚持自己的意愿,“本宫身边需要的是温驯听话的伴读,不是你这只连规矩和礼仪都不懂的狼崽。” 第1696章 本宫不喜欢杀人 在书阁里听到第二关入选了十六个人,并且那十六个孩子已经被带到了东宫之后,九倾托着腮沉吟,“第三关是静儿自己把关?” 紫陌回道:“是。” “现在情况如何了?” “还不知道。”紫陌摇头,“陛下知道的,公主殿下的东宫虽只有一群孩子,可一般情况下,没有特殊情况并不允许别人随意踏入。” 特殊情况? 九倾淡淡一笑:“她亲自选伴读,这还不算是特殊情况吗?” 话音落下,夜瑾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他刚沏好的茶,“如果你想知道情况如何了,我们可以亲自去看看,但我觉得静儿已经七岁了,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一些尊重和自由?” 九倾嘴角一抽,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他一眼,“三岁就搬离了凤寰宫,在东宫一住就是四年,连着三年安静无声,任由她跟她的伙伴们过着与世无争的清静岁月,我们给她的尊重和自由还不够多?” 夜瑾闻言,顿时窒了一下。 然后他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静儿似乎也确实……别人都是繁华落幕之后才看破红尘要隐居,她倒好,年纪小小的,就先学会了享受隐居的惬意悠闲。” 顿了一下,他道:“那我们现在是去看看,还是……” “不去了。”九倾道,“朝政还没忙完呢,让她自己玩吧,玩尽兴了以后才能好好收收心,专心朝政。” 然而话音刚落,玄一进来禀报:“陛下,东宫暗卫奉公主殿下口谕调动了宸王的黑翎卫,现在黑翎卫已经包围了东宫。” 什么? 夜瑾一呆,下意识地看向九倾。 九倾闻言也是一愣,随即眉心微皱,沉默了片刻,“那个孩子……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让静儿调动黑翎卫才能制服他?” 玄一不明白,夜瑾却听懂了她的话。 此时的东宫里,静儿应该正在召见那十六个入选伴读的男孩,并没有其他人进入东宫,所以问题一定是出在这十六个孩子的身上。 九倾和夜瑾心里都清楚,那十六个能入选的孩子武功都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唯独那个穿黑衣的男孩,有些让人看不透。 九倾起身,“夜瑾,我们也去看看。” 她相信静儿不会有什么危险,东宫里的暗卫很多,就算那个男孩跟静儿起了冲突,那些暗卫保护静儿也绰绰有余。 她在想,如果只是要制服那个男孩,静儿其实没必要调动黑翎卫。 东宫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如果连一个孩子都制服不了,那未免说不过去。 东宫凤鸣殿外里,静瑜表情依然平静得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情绪波动,“你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让黑翎卫把你打折了腿,丢出宫去?” “你也可以让他们直接杀了我。”黑衣男孩道,“只要我不死,今日就绝不会离开。” “是吗?”静瑜淡淡一笑,云淡风轻一般的语气,“可本宫不喜欢杀人,怎么办呢?” 第1697章 你似乎连下跪都不会呢 黑衣男孩闻言,嘴角不自觉地又抿到了一起,沉默了良久,他才低声道:“如果你不喜欢杀人,可以选择留下我,我……什么都会。” “什么都会?”静瑜敛眸,轻轻叹了口气,“可你似乎连下跪都不会呢。” 黑衣男孩神情倏地一变,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眼底幽深如海。 静瑜眉梢轻扬,精致的小脸上一派平静慵然,眸心色泽如冰雪般晶莹剔透,寒凉蚀骨。 两人的对视无声而寂冷,周遭几人脊背上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明明如此安静平和的气氛,却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了强烈的压抑紧绷,和一种毁天灭地般的无情肃杀。 而跪在地上的十五个孩子,虽然在家的时候都是天之骄子,然后到底都还只是个刚开始见世面的孩子,又何尝面对过这样的场面? 个个脸色发白,垂着眼,不敢有丝毫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静瑜率先移开目光,悠闲起身,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挥动了裙袖,娇懒的声音透着猫儿一样的倦怠,“本宫累了,漪澜,你先安排这十五个人去绛云殿。锦墨,命黑翎卫替本宫送客。” 袖风扫过,原本被点了穴道的锦墨身上骤然一松,躬身道:“锦墨遵命。” 说罢,转身刚要开口,却听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响。 神情微震,锦墨转过头,沉默地看着桀骜冰冷的男孩跪在了地上。 站在阶上的漪澜和予修目光齐齐落在了这个男孩的身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须臾转过头,看向他们的公主殿下。 静瑜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脚步从容地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 夜瑾和九倾赶到东宫的时候,黑翎卫已经撤了,今日进东宫的十六个孩子全部被留了下来,十五个人都被锦墨带去了龙影殿安顿。 那唯一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孩,独自一个人跪在凤鸣殿阶前,周遭已经没了一个人。 九倾皱眉,显然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女皇陛下、帝君大人驾到——” 宫人高喊的声音响起,原本看似空无一人的东宫里,孩子们全部迎了出来,恭敬从容地行跪礼迎接;“参见女皇陛下,参见帝君陛下。” 暗中保护东宫的暗卫于暗处跪下,无声恭迎。 眼前的这些孩子,九倾和夜瑾每看到一次,都觉得他们的仪态和礼仪简直完美得无可挑剔,俊美的姿容搭配飘逸华美的服饰,看着特别养眼,就像进了一个孩子的后宫。 九倾举步往宫苑内走去,夜瑾陪在她身边,经过阶下时,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个即便是跪在地上,也依然流露出强烈的桀骜和危险气息的男孩,淡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视线半垂,定格在眼前最后一级阶上,并不说话,就像完全没有听到夜瑾的问话一样。 夜瑾几不可察地皱眉,不由转头看了九倾一眼,两人心里同时生出了一个想法——这个孩子,只怕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第1698章 爹爹这样说话,会显得自己很笨 八九岁的孩子报名参选公主的伴读,他心里不可能不知道公主是什么身份,也不可能不知道,这皇宫里的主子是谁。 此时宫里最尊贵的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一丝反应,既没有恭敬也没有惶恐,更没有主动行礼,甚至对于帝君主动问的话都听而未闻。 寻常人家的孩子,谁敢? 如果他是抱着名利而来,他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也不可能会如此愚蠢。 如果他不是抱着名利而来,那么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九倾淡淡看了那孩子一眼,没说话,径自举步踏上了殿阶,往静瑜的寝殿里走去。 夜瑾转头看向其他的孩子们,温润地开口:“都免礼了。” 有了九倾之后,他的脾性跟以前已完全是天差地别,跟九倾在一起时间越长,夜瑾性子越是变得温软,而自从有了静儿之后,他就更加平易近人了,尤其是对着这些比静儿也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他的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柔。 孩子们齐齐道了声;“谢女皇陛下,谢帝君陛下。” 然后才从容地站起身。 夜瑾看着他们起身的动作,总觉得一般人就算学个三五年,也不一定能如他们此时这般行云流水一样的从容温雅。 夜瑾突然感到好奇,静儿到底是如何培养出这样的一群伴读? 走进殿内,小公主布置很是精致漂亮且带着几分童真的粉色纱幔床榻上,静瑜安静地半躺着,淡色粉的薄被盖着纤细娇小的身体,小脸显得格外安静柔和,美若仙童。 见到爹娘进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就重新垂下眼,看着自己手里被翻开的书册。 九倾在床沿坐了下来,静静地凝视着女儿白嫩无瑕的小脸,须臾,淡淡一笑:“静儿,你在看什么?” 说话间,她垂眼看向女儿手里的书。 “《道德经》。”静瑜合了书卷给她看了一下封面,“湛太傅布置了功课,明日早课上要检查的。” “我都没有问问,湛太傅授课怎样?”九倾笑看着她,“有趣吗?” “湛太傅还不错。”静瑜点头道,“他是个老人家,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女儿打心底里是尊敬太傅的,但凡他上的课,女儿都有认真在听。” 但凡他上的课…… 夜瑾嘴角一抽,很想提醒她一句,湛太傅貌似每天只给她上一节课而已。 这个女儿是不是以为他们不常来东宫,所以对什么事情都不了解? “方才那些孩子们,平常的功课是不是蛮多的?” 静瑜点头:“确实不少,他们要陪我一起上湛太傅的课,还要学习琴棋书画,功课挺多,不过他们都很聪明,学得很快,倒是也没觉得吃力。” “没觉得吃力?静儿,这不会是你自己的以为吧?”夜瑾嘴角抽了抽,“他们就算学得吃力,会告诉你么?” 静瑜抬眼,目光有些古怪地看了夜瑾一眼,“爹爹,你这样说话,会显得自己很笨。” 夜瑾:“……” 第1699章 厌恶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就算不说,我跟他们朝夕相处,难道感觉不出来?”静瑜淡道,“比如说锦墨,以前他的琴课都是在下午第一节课,学半个时辰,琴太傅教授的曲子会先告诉曲意,他听过一遍再自己弹一遍,基本上就学会了。下课的时候他会弹给我听,那爹爹觉得一个听一遍再弹一遍就能学会一首曲子的锦墨,会学得学琴吃力吗?” 夜瑾嘴角一抽,默默道:“看来这个锦墨是个天才。” 天才? 轩辕静瑜不置可否。 九倾没再跟她闲聊,淡淡道:“静儿,外面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外面那个孩子?”静瑜皱眉,“娘亲说的是谁?” “今日刚到的,那个穿黑色衣服的男孩。” “哦,娘亲是说的是他。”静瑜神色淡了些,“一个无趣的人,女儿不想要他,他却偏要留下。” 夜瑾不解地道:“你为什么看不上他?” 那个男孩容貌在这一批孩子里算得上是最出色的,而且性子有些不驯,最重要的是本事不错,以后应该会是个厉害角色。 他以为女儿应该会对他感兴趣。 “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静瑜合上手里的书,将之放在一旁,拍了拍床沿,“我看他不顺眼,所以就不想要了呗,爹爹问的这个问题很奇怪。” 夜瑾在床边坐了下来。 静瑜掀开薄被,起身爬到夜瑾腿上坐着,两条纤细的手臂绕过他的脖颈,清透的目光细细地打量着夜瑾的脸,“女儿就是喜欢爹爹这张脸,冠绝天下,绝世无双,倾国倾城,好看极了。” 说完,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夜瑾被她一顿猛夸,又奖了一吻,顿时心花怒放,眉眼都柔和成了一团,“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不让他出宫?” “他赖着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静瑜撇了撇嘴角,一脸不满。 赖着不肯走? 九倾敛眸,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真的没办法么? 方才把黑翎卫都调了过来,却似乎没派上用场,对付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需要用到黑翎卫? 东宫里这么多暗卫高手,要把一个孩子弄出宫去,难道不是轻而易举? 而且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居然有胆量赖在皇宫……这句话本身就有语病。 “需要爹爹出手吗?” 静瑜漫不经心地挑眉:“他什么身份,何德何能需要劳驾爹爹动手?爹爹不要抬举他了好么?” “那你的意思……” “他喜欢留下就留下呗。”静瑜叹了口气,“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女儿倒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静儿,为什么如此厌恶他?”夜瑾皱眉,“你以前认识他?” “爹爹,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厌恶一个人同样不需要理由。”静瑜淡淡说道,“况且女儿从未出宫皇宫,怎么可能认识他?女儿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是么? 这句话夜瑾还真不怎么相信。 没出过皇宫不代表就不认识皇宫外的人。 第1700章 女儿才七岁,不是十七岁 但是她既然这么说,夜瑾也不想跟她争辩,只道:“这个孩子虽年纪不大,看起来却是个危险的。” 静瑜不置可否。 九倾淡道:“皇宫也不是任人撒泼耍赖的地方,如果你真不想留他,娘亲可以命人把他带出皇宫。” 静瑜抬眼,从九倾平静的眸心看到了一抹睿透之色。 沉默了片刻,她缓缓摇头道:“女儿的事情女儿自己处理吧,娘亲不必为了我操心。” 九倾闻言点头,“你这么说,娘亲当然尊重你的意思,但是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你爹方才说的对,这个孩子看着挺危险,你不一定能驾驭得了他。” 静瑜唇角微弯:“这一点娘亲和爹爹倒是可以放心,女儿驾驭不了他?这绝对是一个笑话。” 此言一出,九倾和夜瑾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女儿跟这个孩子之间,似乎真的有着什么渊源。 方才还说打算断水断食,看他能坚持得了多久,这会儿就能驾驭了? 沉默了片刻,九倾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淡淡道:“我们过来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跟你商议。” “什么事?”静瑜对自己爹爹的发丝情有独钟,每次都喜欢勾在指尖上缠绕着把玩。 “关于皇位的事情,我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九倾道,“你觉得什么时候登基比较好?” 话音落下,凤鸣殿里霎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静瑜缓缓抬头,看着自己的母皇大人,嘴角剧烈地抽了一下,良久才道:“娘亲,我今年才七岁,不是十七岁,您现在跟我讨论这个问题……不觉得太早了?” 太早了吗? 九倾拧眉,朝夜瑾看去,然后语气很淡定地把夜瑾出卖了,“这个是你爹的提议,我只是负责转达询问。” 夜瑾默:“……” 的确是他的提议,九倾没冤枉他。 静瑜将脑袋埋在夜瑾的肩膀,深深地叹了口气,“是不是女儿平时表现的太睿智了,所以你们都忽略了我其实还是个孩子?” 九倾无言以对,夜瑾也是一阵默然。 七岁,嗯,貌似的确还是个孩子。 所以夜瑾也想问问自己,他刚才是怎么想到要问传位这个话题的? 过了好一会儿,静瑜才探出脑袋,“女儿还小,娘亲暂时不用想退位的问题,以娘亲现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若是宣布退位,只怕朝臣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会一个接着一个撞死在大殿上。” 九倾闻言,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虽然风华正茂这个词用得不怎么合适。 大臣们也不会那么愚忠的撞死那么多。 “爹,娘。”静瑜眼神认真地看着他们,正色开口,“女儿觉得你们可以再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这样一来你们就不用把太多的心思花在我的身上,暂时也可以不必想着退位的事情,而且女儿也能得到更多的自由。” “再生一个?”夜瑾皱眉,“你不担心弟弟或妹妹抢了你的宠爱,甚至以后抢了你的皇位?” 第1701章 谨遵母上大人教诲 抢了宠爱和皇位? 轩辕静瑜沉默了一瞬,觉得自己爹爹能问出这个问题,简直……白瞎了一个帝君之位。 皇室之中素来子女众多,有几个人会考虑到这么幼稚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不但考虑到了,还问出了口。 静瑜无语了片刻,云淡风轻一般开口:“抢了宠爱我倒不担心,反正女儿比较喜欢自由,而且爹爹又不是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倒也是。 夜瑾深以为然地点头。 “至于皇位……”轩辕静瑜淡淡一笑,“那皇位又不是我的,至少暂时还不是我的,是娘亲的皇位,如果弟弟妹妹比我更有能力,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静瑜朝夜瑾扬眉:“爹爹,我能不能告诉你一件事?这个皇位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游戏,落在我的身上,我会好好去玩,玩出一场精彩,若不是我的,我的人生也绝不会比做女帝逊色,所以爹爹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啊? 夜瑾呆滞地看向九倾。 原来皇位也可以拿来玩啊…… 九倾沉默,维持着一国之君的高深莫测。 把江山当成一场游戏,女儿还真是敢说,他们要是胆小一点或者古板一点,这皇位谁敢传给她,让她当游戏玩? 然而,轩辕静瑜还在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我让娘亲再生一个的最大原因在于,以后我把皇位坐腻了,就可以传给下面的弟弟妹妹,然后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逍遥自在。” 夜瑾:“……” 九倾:“……” 他们还能说什么? 说女儿你考虑得太远了,还没登位呢,就想着退位了? 九倾和夜瑾这对睿智无双的女皇和帝君二人,深深地感受到来自女儿内心的真实想法之后,决定暂时抛开传位的事情。 第一,女儿还小,还没玩够。 第二,万一她登基早了,以后皇位坐腻了,但是弟弟妹妹还出生,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你生在皇室?”九倾语气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带着些许深意。 “那也不一定。”轩辕静瑜听懂了她的意思,懒洋洋地眯着眼:“女儿很懒,逐鹿江山很累,况且娘亲如此强大,我就算觊觎你的江山,也不一定能成功。” 九倾沉默了片刻,不打算再跟她贫嘴,站起身道:“既然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我就不浪费唇舌了,但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就行,别太过分。” 轩辕静瑜离开了夜瑾身上,靠在床头,点头:“谨听母上大人教诲。” 走出寝殿,夜瑾和九倾自然又看到了那个还跪在阶下的男孩,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夜瑾心里开始生出一些担忧。 虽然跟女儿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松,但既定的事情却改变不了,这个孩子……或许极有可能就是冲着女儿来的。 经历很多离奇事情的夜瑾和九倾,早已经不是寻常人的思维,他们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很多的事情,似乎不管什么样不可思议的事在他们看来,都不需要大惊小怪。 第1702章 明明讨厌他,为什么不把他赶出去? 他们也心知肚明,在外人眼里很多无法解释也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往往却最有可能发生。 “如果你是抱着敌意或者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朕的女儿,那么朕劝你,马上离开皇宫,以后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九倾走下殿阶,站在那个孩子的面前,语气清淡地开口,“皇宫是个什么地方,公主是个什么身份,你应该清楚。就算你只是一个孩子,若做出了伤害公主的事情,也一样不可饶恕。” 黑衣男孩没说话,面上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九倾眉梢挑了挑,她没有要吓唬他的意思,当然,她也不觉得对方会被她吓住,但是这个孩子对她和夜瑾,似乎有点不屑一顾啊。 转头看了一眼夜瑾,她以眼神询问,是不屑一顾吧? 夜瑾有些无语。 活到这么大,他承认自己见过很多人,形形色色的都有,但眼下却绝对是他第一次见过如此有特性的孩子——连少年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虽然他看着这个孩子,跟面对自己的女儿有种相似的感觉,都觉得他们的心智本事跟年龄一点儿不搭,可外表至少还是一个孩子啊,就不能稍稍表现出一点孩子该有的反应? 伪装一下也可以吧。 若非女儿语气淡定地说要自己解决,这会儿夜瑾绝对不会让这样一个孩子留在宫里,他觉得对于女儿来说,他太危险。 但是既然女儿发话了,他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了。 于是夜瑾和九倾都没再逗留,也没再说些多余的废话,转身离开了东宫。 威胁或者警告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不是他们的风格,也不符合一国之君的身份,况且,这个孩子若真抱着对静儿不利的心思,他应该不会蠢到把自己送进皇宫来。 凤鸣殿里刚恢复了一片安静,予修就走了进来,在床前跪下:“公主姐姐。” “予修?”静瑜抬眼看着他,“天色不早了,你不是应该回王府了?” 说完,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今天在宫外差点杀了你的那个人,是不是外面那个?” 按照予修的武功来说,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 “嗯,他不是差点要杀我,只是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给我省体力。”予修说着,语气迟疑地道:“公主姐姐,我今晚能不能不回去?” “不回去?”静瑜讶然,“你是要住在宫里么?为什么?” 予修没说话,小脸绷得紧紧的。 “你担心他伤害我?”静瑜笑了笑,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以后别动不动就跪着了。放心,他伤害不了我的。” “但是……”予修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满是不解,“公主姐姐明明讨厌他,为什么不让人将他赶出宫去?” “这个问题啊,你不必知道。”静瑜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练武,不该你想的,别去想太多。” 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漪澜,“让萧寒把予修送出东宫,交给宸王带回去。” 第1703章 容陵,凤兮1 漪澜点头:“是,公主殿下。” 予修不敢违抗公主姐姐的话,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心,却还是跟着漪澜走了,只是一步三回头:“公主姐姐,你自己小心点。” 静瑜笑着挥手,“放心。” 两人离开之后,静瑜一个人躺在床上,拿起那本《道德经》,垂眼翻看了一会儿,眼底却再也没有了一丝笑意,而是一片晶莹剔透的冰雪寒霜之色。 纤细白嫩的指尖慢慢捏着书页,她身子靠在床头,缓缓闭上眼,开口:“锦墨。” 站在殿外的锦墨闻声走进殿内,在公主内殿的珠帘外跪了下来,“殿下。” “本宫想听你弹琴。” 一身白衣的锦墨恭敬地应了声是,便走到殿内靠近屏风的白玉琴前,席地而坐。 公主喜欢听琴,所以她的寝宫内摆着一架白玉琴,方便锦墨随即过来弹给她听。 “公主想听什么曲子?” 静瑜闭上眼,稚嫩的嗓音里透着几分倦意,“凤求凰。” “是。” 锦墨抬手,指尖轻轻挑起琴弦,委婉而深挚缠绵的曲调随之流泻而出…… …… 回到凤寰宫,九倾吩咐玄影:“传御林军统领。” “是。” 紫陌奉了茶,躬身退下。 夜瑾若有所思地看着九倾,“你是想查一下那个孩子的来历?” 招选伴读的事情虽是静瑜一手安排,但是不管是在天都城外的第一关,还是神武门外的第二关,都有御林军维持秩序。 而那些孩子参选伴读时,东宫并没有登记他们的名字,因为静瑜不在乎他们原本叫什么,到了东宫都得改名。 但是东宫没有登记,不代表御林军没有登记,被选到公主身边的孩子背景来历必须详细地核实,容不得一丝差错。 九倾点头,眉眼间神色却显得沉郁。 御林军统领很快被应召而来,恭敬地行了礼,“参见陛下,参见帝君。” “平身。”九倾开口,“朕找你过来是为了今天公主选伴读的事情,通过了第二关的十六个孩子的背景资料拿过来,朕要看一下。” 御林军方统领闻言,恭敬地道了声:“是。”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陛下,第一关入选的三十个孩子,身份来历都已登记在案。”方统领把册子翻开,呈到御案上,“这些都是根据那些孩子所持的腰牌和文书做的记录,已经初步核实过了,暂时没发现有身份可疑的人。” 九倾拿过名册,翻看了一下,目光在三十个孩子的名字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一个叫做容陵的名字上。 容陵,南族林州远宁府人,家中独子,九岁,容姓,单名一个陵字,字凤兮,父亲是当地知州,为官者家境大多都不错,才华卓越一些也属正常。 九倾看到这个名字,直觉就已经告诉她,这个名字应该是属于那个黑衣男孩的。 抬眼看向方统领,她道:“那个黑衣的男孩你记得吗?” 黑衣的男孩? 方统领微愣,随即回想了一下,“臣记得他姓容。” 第1704章 容陵,凤兮2 “因为他的气度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表情似乎格外的冷,所以臣对他印象比较深。” 九倾闻言,将名册还给了他,“去查一下这个容陵,朕想知道他所有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方统领躬身领命:“臣遵旨。”话落,转身离去。 “容陵,字凤兮……”九倾抬眼看向夜瑾,“你觉得他的名字如何?” “容陵,很好听。”夜瑾说着,“但是他的字叫凤兮,总觉得跟他的人不相符。” 凤兮,更像一个女子的名字。 “凤兮凤兮归故乡……”九倾唇角微挑,“还记着三年前静儿的生辰宴吗?那个叫锦墨的孩子弹了一首凤求凰。” 夜瑾微愣,随即若有所思地道:“倾儿,你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关联?” 九倾摇头,语气淡定:“不知道。” 夜瑾嘴角一抽。 九倾坐在椅子里,托着腮安静沉思。 容陵,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 知州一职在当地算是大官,可比起天都城的权贵官宦,却不值一提,家里教养出来的孩子会有如此惊人的才华? 就算用心培养,这个孩子本身天赋也很高,那么才华横溢也说得过去,那么他的武功也是因为天赋高,所以区区九岁之龄就有如此深不可测的身手? 而且…… 九倾不自觉地皱眉,初见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周身那种仿佛浑然天成的阴鸷无情之气,也绝对不是一个官宦家里的独生子会有的。 所以他的身份,应该没那么简单。 …… 凤鸣殿里,一首凤求凰几乎弹了一夜。 轩辕静瑜听着琴曲睡着了,没得公主之命,锦墨不敢停,一直弹一直弹,弹到指尖都磨破了皮,十指传来尖锐的疼痛,他依然没有停下。 婉转悠扬的琴曲在东宫回荡了一整夜。 凤鸣殿外的那个黑衣男孩,听着琴曲跪了一夜。 漪澜在静瑜的床边候了一夜,她以为公主夜里会醒,因为公主昨晚睡得很早,比往常的每一天都早,但是一整夜,公主并没有醒。 早上静瑜醒来的时候,耳畔还回荡着熟悉的琴曲,她望着粉色的帐顶,思绪有一瞬的定格。 然后,她徐徐转过头,并从床上坐了起来,“锦墨。” 琴声戛然而止。 弹了一夜琴曲的的锦墨扶着琴架站起身,脚步有些僵滞地走到珠帘外面,跪地行礼:“公主殿下。” 声音里,能听出明显的疲色。 “公主殿下醒了?”漪澜端着水盆从外面走了进来,轻声道,“殿下昨晚睡得早,锦墨弹的曲子似乎还有助眠的功效呢,殿下这一夜睡得好香。” 静瑜安静地看了锦墨一眼,“用了早膳之后去休息,手上别忘了抹药,今天的课你不用去了。” 锦墨恭敬地领命:“是,谢公主殿下。” 静瑜起身洗漱,然后坐在梳妆台前由漪澜帮她梳发。 待一切打理妥当,他们便去了东宫的膳阁,予修已经到了,霁月、流裳和萧寒三人,还有云影四人都在,齐齐朝静瑜行请安礼,静瑜让他们起身,宣布落座。 第1705章 容陵,凤兮3 一张长长的桌子上摆了丰盛的早点。 两盘包子,一盘馒头,几碗白粥,瘦肉粥,八宝粥,几盘小菜,一碟碟的水果,一些清淡的素食热炒,一荤一素两道汤品,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桂花糕,杏仁糕,蜜糕奶卷。 东宫的早膳真的很丰盛。 静瑜对吃食其实并不讲究,她早膳吃得也不多,或者应该说,因为自小喝红莲玉露长大的缘故,静瑜口味早有些叼了,虽然周岁之后就开始吃饭,但她对膳食的需求度却并不高。 东宫有专属的膳房。 膳房的御厨掌事知道公主喜欢跟伴读们一起用膳,所以准备的早点除了营养健康之外,为了照顾孩子们的口味,每天都会另外加了几样糕点。 静瑜用膳的时候不需要别人伺候,四年来皆是如此,所以他们一起用膳的时候都是各吃各的,并且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整个用膳的过程是安静无声的。 静瑜托着腮,抬眼看向眼前几个人,这些孩子本就生得好,三四年东宫生活,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容忽视的蜕变。 加上予修在内,十个孩子容色皆漂亮精致,相比起当初刚入宫的拘谨胆小,现在的他们才华且不必说,只这份气度,就已经不逊色于官场上的成年官员。 而且孩子都是纯净的,身上尚未沾染尘世名利浮华的气息,明亮的眼眸干净而纯粹,让人忍不住为之欢喜。 “公主姐姐,你怎么不吃?” 静瑜转头,看向说话的予修,懒懒地道:“秀色可餐,我看着你们的美色就饱了。” 啊? 予修一呆,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其他人,包括漪澜和锦墨他们在内,所有的孩子听到公主的话之后,似乎都有些羞涩,默默地低头用膳。 “公主姐姐,我刚才看到那个哥哥……”予修小心地觑着静瑜的脸色,“好像还跪在那里。” 静瑜闻言剜了他一眼,云淡风轻一般开口:“瑶华,碧霄,云影,隐月,你们四个今天陪予修练剑。” 此言一出,被点名的四个孩子皆是一愣,随即点头:“是。” 予修小脸一苦,默默地用膳,不敢再说话了。 早膳结束之后,除了锦墨被要求回去休息之外,其他人皆跟着静瑜一起去了上书房,开始为时一个时辰的早课。 上书房在东宫最北面的位置,虽属于东宫范围之内,但远离静瑜的寝宫,基本上算是一个独立的学习之地。 湛太傅每日尽责地给公主和她的伴读们上课,却并不会干涉孩子们早课之外的时间,所以东宫里发生的事情,湛太傅几乎都不会知道。 而早课之后,教授其他才艺的太傅们就会在孩子们各自居住的偏殿授课,一节课为半个时辰,当然,如果孩子们领悟得快,通常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下课了。 可以说,东宫的孩子们时间是自由的,功课也并不枯燥,各自学习之后再一起交流切磋,除了漪澜能贴身伺候公主,予修是公主的弟弟之外,公主从不偏爱于谁。 第1706章 容陵,凤兮4 所以他们之间也没有利益之争,在一起相处得久了,感情就像伙伴和手足兄弟。 在锦墨几人心里,公主好像很厉害,他们早课之后需要学习各种才艺,而公主什么都不用学,却似乎什么都会。 在这些孩子的心里,公主虽然年纪小,跟他们的妹妹一样,但他们心里却从来不会也不敢把公主当成一个妹妹,而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早课之后已是巳时,予修跟四个孩子一起去了练武的场地,锦墨回去休息了,漪澜贴身陪着公主,霁月、流裳和萧寒三人去了琴殿,跟着教琴的师父学习新的琴曲。 太阳出来的时候,静瑜和漪澜到了东宫花园里,躺在自己的躺椅上,静瑜安静地看着眼前百花齐放,鼻尖嗅着怡人的芳香,温暖的太阳照着她白皙无瑕的小脸,衬得肌肤莹白如玉,吹弹可破,隐隐透着一抹圣洁的光泽。 漪澜蹲在身边,给她捏着肩膀。 静瑜虽小,平时也没多少事情可做,但是她喜欢漪澜的按摩手法,会伺候得她很舒服,仿佛浑身都变得懒洋洋的,昏昏欲睡。 “公主,那个男孩……”漪澜静静地注视着公主精致若仙的容颜,轻声开口,“他的名字叫容陵,字凤兮,林州远宁府人,父亲是当地的知州,容陵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 静瑜半闭着眼,躺在椅子上不说话,安静的小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漪澜的声音。 漪澜于是知道公主对那个人并不感兴趣,也就没再多说了。 但她心里却跟予修有着一样的疑问,公主若当真讨厌那个人,为什么不直接把他赶出宫去? 皇宫这个地方,不是谁想来就来,谁想撒野就撒野的地方。 公主不喜欢杀人,但要把一个人赶出去却根本就是动动嘴一句话的事情,若不想看到他,那个人可以从此以后都没机会出现在公主眼前。 但是为什么,最后却是他跪在了凤鸣殿前? 那个男孩骨子里是个桀骜不驯的人,骄傲自负,目中无人,且周身仿佛有一种从地狱里走过的无情阴冷气息。 漪澜虽小,看人的眼光却精准,她知道他的桀骜不是小孩子的叛逆,而是骨子里就是一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不屑——即便是无上的身份和权势,生杀予夺的皇权,也不能让他皱一下眉。 但在公主面前,他却屈服了——不是卑微的屈服,而更像是一种退让。 漪澜还小,纵然她聪明灵慧,也只能大概判断出一些能自己感受到的情绪,而至于其他一些更深沉的,她就猜不透了。 静瑜喜欢沐浴在阳光中的感觉,暖融融的,从身体暖到了心里,而在晴好的阳光下睡觉,感觉会更舒服。 所以她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没有任何防备。 在她自己的地盘上,身边都是她能信任的人,她不需要防备谁。 所以她没有看到,一个身影无声地出现在漪澜身后,什么动作也没做,就让漪澜安静地睡了过去。 第1707章 容陵,凤兮5 一双手代替着漪澜的手,搭上了她纤细的肩膀,细细地按着,力道适中,既不会轻上一分,也没有重上一分。 幽深的眸光沉默地锁着她的小脸,眼底色泽翻涌。 静瑜睁开了眼,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的眸心却如凝结了一层冰霜,声音却如同猫儿一样慵懒无害:“你胆子不小,谁允许你靠近本宫的?” 容陵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一双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慢慢坐起了身子,静瑜转头看向倒在地上昏睡的漪澜,目光微微定格了一瞬,随即淡淡道:“冒犯公主是个什么罪名,你大概还不知道。” “冒犯公主……”他看着她,缓缓开口,“是个什么罪?” “死罪。”静瑜毫不犹豫,即便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本宫曾说过,本宫不喜欢杀人。” “我知道。”容陵道,“你是个温柔的女孩,从来连一直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静瑜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但是本宫会用事实告诉你,本宫是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说着,她转身拂袖,袖风拂过地上的漪澜,小姑娘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抬眼看向公主,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静瑜站起身,冰蓝色的裙子拖在地上,即便身子娇小而纤细,也让人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高不可攀的尊贵。 举步往园子外走去,她声音依然如流水般从容柔和,“漪澜,让他们所有人都过来。” 漪澜闻声回神,然后便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园子里的人,却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他沉默地注视着公主的背影,眼底神色带着莫名的幽深。 漪澜心底微凛,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 方才是这个人对自己下了手? 如果他要对公主不利,那此时…… 心里咯噔一下,她刚要开口,便看到男孩举步跟了上去。 漪澜微怔,压下心底的不安,转身去通知锦墨他们。 不到一盏茶时间,所有的伴读就出现在了凤鸣殿,包括才刚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锦墨。 凤鸣殿前的气氛有些压抑,仿佛回到了他们刚到东宫报到的第一天。 所有人心里都被一股不安的情绪笼罩,没人敢随意开口。 静瑜站在殿阶上,此时小脸上一改往日安静温柔的表情,而是布满了冰霜,开口时,柔婉的声音也透着丝丝缕缕冰川一般寒凉和无情。 “容陵越了规矩,冒犯本宫,锦墨,霁月,废了他的两只手。” 此言一出,周遭仿佛一瞬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锦墨和霁月一怔。 予修张大了嘴,呆滞地看着静瑜。 而昨日刚来的十五个伴读脸色瞬间刷白,不敢置信看着温柔干净如小仙女一般的公主会吐出这样的命令。 冒犯? 容陵……原来这个黑衣的男孩名字叫容陵?他怎么会冒犯公主? “锦墨,你听到了没有?”静瑜转头看向站着未动的锦墨和霁月二人,细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第1708章 容陵,凤兮6 锦墨和霁月回过神来,心下微微一凛,随即有些无措地看向静瑜。 “公主殿下,怎……怎么废?” 他们还是个孩子,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短暂的失神之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执行公主的命令。 “我教你。”寂冷的声音响起,容陵转头看向霁月和锦墨二人,“如果你们找不到别的刑具,可以去跟先生借一把铜制的戒尺。” 戒尺? 霁月又是一怔。 容陵伸出自己的手臂,语气漠然得仿佛在说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五分内力施加下去,三十戒尺之内,双手可废。” 此言一出,霁月和锦墨齐齐打了个寒颤。 其他人脸上亦是流露出惊惧之色,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用如此事不关己一般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的容陵,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人有些不正常。 就算如何聪明沉稳,他们到底也还只是个孩子,四年来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事情,公主的脾气很好很温柔,就算他们以前做错事,公主也只是罚他们多弹半个时辰的琴,或者扎马步加一个时辰。 废了双手…… 那以后还怎么练武,怎么练琴写字? 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连吃饭穿衣都成了困难…… 这样的惩罚,只想想他们都觉得浑身发寒,而这个容陵……为什么可以如此不当一回事地说出来? 一时之间,所有的孩子——第一年进宫的锦墨五人,第二年进宫的瑶华四人和予修,以及昨天刚进宫的十五个孩子,都一动不动地站着,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是僵的。 容陵面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此时只沉默地站在殿阶下,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静瑜。 静瑜却并没有看他,而是转头看了一眼锦墨,“他既然已经告诉你该怎么做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锦墨嘴角轻抿了一下,低头应了声是,就转身往上书房去了。 湛太傅那里有戒尺,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铜制的。 静瑜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对容陵也完全没有一点关注的的兴趣,淡淡地扔下这句话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不是进去自己的寝殿,而是转身离开了东宫。 容陵转头,不发一语地目送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眸心深处却有幽深情绪疯狂肆虐…… 小公主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凤寰宫时,紫陌吓了一跳,“公主殿下?” “紫陌姑姑,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了?”静瑜嘴角勾着笑,一副调皮小狐狸似的表情,“我爹爹在不在?” “呃……”紫陌一呆,随即支支吾吾地道,“小公主去进书阁稍等一下吧,这个时候,陛下和帝君大概在忙……” 在忙? 静瑜撇嘴,也没问她的爹娘现在在忙什么,径自走进了母上大人的书阁。 紫陌姑姑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虽然此时天还没黑,但谁也挡不住一对恩爱夫妻的床笫之欢,况且昨天她才跟他们提议再生个弟弟妹妹呢,爹爹当然要多多努力才行。 第1709章 容陵,凤兮7 紫陌给小公主奉上了花茶,笑眯眯的看着她:“公主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静瑜笑道:“在东宫呆着无聊,所以过来走走,给爹爹娘亲请个安,顺便问候一下紫陌姑姑。” 紫陌闻言,顿时心里一暖,还没说话,就见小公主拖着腮,懒洋洋地问道:“紫陌姑姑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没想过要嫁人呀?” 紫陌一呆。 年纪不小了,嗯,她的确年纪不小了,但是……小公主啊,您不知道姑娘家的年纪是个敏感的话题?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如实回道:“奴婢不想嫁人。” “不想嫁人?”静瑜轻轻挑高一道眉,“为什么?” 这样的表情看起来真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该有的。 “为什么呀……”紫陌想了想,煞有其事地道,“因为奴婢没有遇上帝君大人这么痴情的男子呀。” 小公主闻言,顿时嘴角一抽。 默了一瞬,她道:“爹娘都不在,紫陌姑姑坐下吧,我们说说话。” 紫陌也没拒绝,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在御案前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天,语气里带着一种哄小孩子的口吻,“公主殿下的那些伴读怎么样了?” “很好啊。”静瑜点头,“他们不但长得好看,还很聪明,不管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最最要的是,个个都很听话。” 说完,她朝紫陌道:“我觉得紫陌姑姑应该找一个如意郎君,早点把自己嫁了。” 紫陌眉头以后,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小公主今日会对她嫁人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沉吟了片刻,她道:“小公主为什么希望奴婢早点嫁人?” “嫁了人,紫陌姑姑余生就有依靠了呀。”小公主撅了撅嘴,樱唇不点而朱,看着漂亮可爱极了,“而且紫陌姑姑方才说到我爹爹,那紫陌姑姑看到我爹娘如此恩爱,不觉得羡慕么?如果紫陌姑姑能找到一个男子如此疼爱你,对姑姑来说余生就有了个幸福的归宿,这样不好么?” 紫陌闻言,拧眉想了想:“如果真能有这样一个结果,那自然是好的,但很多事情其实是命中注定好了的。奴婢身份卑微,且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会有那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顿了一下,她淡淡一笑:“奴婢余生的愿望就是伺候好陛下和帝君,没什么其他的想法了。” “但是我爹娘也不会永远待在宫里的。”小公主道,“等我娘亲退位了,离开天都城去避世隐居,去周游天下,那紫陌姑姑怎么办?” 避世隐居,周游天下? 紫陌微愣,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陛下和帝君会去隐居么? 紫陌突然想到了离开天都城的太上皇和皇后,陛下登基之前,太上皇和皇后就离开了天都城,陛下登基成亲当日回来了一次,然后很快又走了,然后至今几年没有再回来过…… 连皇族公主出生,那些王爷成亲生子,太上皇和皇后也没有再回来过一次。 陛下和帝君以后也会这样么? 第1710章 容陵,凤兮8 没等紫陌思考,外面却忽然想起玄一的声音,“公主殿下。” 静瑜转头看去。 玄一匆匆走了进来,单膝跪下,恭敬地禀报:“东宫出事了。” 话音落下,紫陌一惊。 东宫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静瑜面上笑容微敛,淡淡道:“本宫知道了。” “公主殿下……” 静瑜跳下了椅子,朝紫陌安抚地笑道:“紫陌姑姑放心,我能处理的,待会儿告诉我爹娘就说我已经来过了一趟,之后的三个月之内我不会再出东宫,让爹娘不要担心。” 紫陌皱眉,“公主殿下。” “姑姑放心,东宫都是一群孩子,出不了乱子的。”静瑜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紫陌跟着她走到了宫门外,看着小公主纤瘦的背影,小小的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女孩子的身段本就纤细娇小,而且她才只有七岁。 但是不知为何,此时紫陌看到她的背影,却恍惚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那种站在权势巅峰,君临天下的气势……只是自己的错觉么? …… 静瑜只离开了一会儿,东宫就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或许连静瑜自己都没想到,回到东宫之后,会面对这样的一幕。 凤鸣宫的殿阶下,那个人还站在那里,在一群俊美出众且衣带飘飘的孩子之中,他一身纯黑的衣服总是格外显眼,让人清晰地从他的身上感受到来自地狱的黑暗阴冷气息。 而此时,只是他一个人站着,其他的孩子已经昏睡了一地。 静瑜目光从那些孩子身上掠过,眼底早已没有了一点笑容,绝美的小脸仿佛罩上了一片寒霜,慢慢走近之后,她嗅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丝缕血腥味。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容陵缓缓转过头,原本峻冷淡漠的脸上已是一片惨白,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沉默地注视着静瑜,须臾,他冷漠地开口:“他们都还只是孩子,胆子太小,你可以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吓唬他们。” 吓唬? 静瑜没说话,目光微转之间,落在他的手上。 容陵的右手拿着一柄铜制的戒尺,他的左手臂软软地垂在身侧,即便身上穿着一身黑衣,也掩盖不住他的手臂已经鲜血淋漓的事实。 因为整个左手臂的袍袖已经破碎,手臂还在朝下滴着血。 戒尺在他自己的手里,而其他的孩子齐齐昏迷了过去…… 静瑜微默片刻,便想到了事情的大概因果,淡淡一笑:“这是苦肉计?” 容陵一怔,随即眉眼微垂,声音寂冷如雪,“他们不敢下手,只能我自己来。如果你要认为这是苦肉计……那就算是吧。” 静瑜平静地道:“本宫方才说的是,废两只手。” 容陵抬眼,目光幽深难测,“我已经没办法做到,你亲自动手……可以吗?” 说着,他慢慢递上了自己手里的刑具。 没办法自己做到? 静瑜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左手臂已经废了,不可能再拿戒尺对自己的右手臂动手。 第1711章 容陵,凤兮9 但,那又如何? 她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本宫没兴趣对你动手。” 容陵嘴角倏地抿紧,眼底猝然划过一丝尖锐的光芒,随即如流星消逝,眸心色泽重新恢复一片寂冷。 右手一松,手里的戒尺掉落地面。 他脚下微转,举步,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步履行走之间,左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血滴蔓延在脚下,不多,却触目惊心。 静瑜眸光清透,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完全做到了无动于衷。 “兮儿……” 他抬起右手,想要触摸她的小脸,一只纤细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冒犯本宫一次,手没了。”静瑜一字一顿,语气波澜不惊,“冒犯两次,本宫会直接让人废了你的两条腿。” 说完,她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本宫这里多的是暗卫,锦墨和霁月不敢动手,暗卫敢,不信你可以试试。” “我知道。”他开口,明明是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声音里却染上了一种让任何人都听不明白的深沉,“我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让你发泄。” 静瑜眸心微细。 “所以,我会亲手送上所有可以让你折磨的机会。”容陵亦是一字一顿,冷漠的语气中透着平静,“怎么能让你解气,怎么来。” “是吗?”静瑜唇角淡挑,“如果本宫让你滚出皇宫,你也会照做?” 因为受伤的缘故,容陵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此时唇瓣也泛着一层苍白之色,开口却是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选那么多的伴读?” “因为本宫喜欢。”静瑜抬眼,看着他的目光平静至极,“你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管本宫的事情?” 静瑜说完,明显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淡淡道:“若要留下,以后就得乖乖听话,遵守本宫这里的规矩,否则本宫随时都可以让暗卫废了你的四肢,把你丢出皇宫去做乞丐。” 话音落下,容陵刚要开口,耳畔却响起了一个稚嫩而自责的声音:“公主姐姐……” 静瑜转头看去,予修从地上站了起来,小脸微白,有些羞愧地低着头:“对不起,公主姐姐,予修刚才……” 他刚才太没用,居然被吓昏过去了。 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公主姐姐面前的容陵,予修神色微凛,眼底明显划过一抹惊惧。 他觉得这个人……真的是个危险的人,而且好像不怕死也不怕痛。 那么重的戒尺,锦墨和霁月都不敢动手,他居然自己拿起戒尺往手臂上打,不,不是打,而是砸,就像拿铁锤子砸大石一样…… 一下,两下,三下。 予修看着他的动作,浑身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而这个人自己,却始终面不改色,纵然脸色苍白如纸,却不曾皱一下眉。 他的动作让人毛骨悚然,昨日刚到的十五个人胆子都很小,没多久就一个个被吓昏过去了,予修以为自己能坚持住的,但是,随着漪澜和萧寒、霁月、流裳、锦墨一个个脸色发白,神色流露出明显的惊惧之后,予修到底没能坚持住。 第1712章 容陵,凤兮10 直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彻在耳膜之中,几个人强自压抑的恐惧再也绷不住,身子一软,齐齐昏厥了过去。 所以刚才他们这些人一个个昏睡在地上,不是因为有人对他们做了什么,而单纯就是被吓的。 静瑜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淡淡道:“把他们叫醒,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吧。” 予修微微一惊,“公主姐姐……” 静瑜笑了笑,仿佛冰雪初融般的笑容,终于慢慢安抚了孩子心里的不安,“你今天也早些回去休息,明早再过来。” 予修咬了咬唇,“公主姐姐是不是嫌我太没用了?” 静瑜叹了口气,语调越发温柔,“没有这回事,你才六岁,不必太苛责自己。” 目光一扫,静瑜眸心划过怔然,眼前这些孩子……其实都还小,尚未真正经历过残酷的事情,又如何强求他们去承受一些本不该他们承受的东西? “把他们都叫醒,然后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正常早课。”说完,她瞥见予修似乎还想说什么,淡淡道,“这是本宫的命令,照做。” 予修未说出口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静瑜没再跟他多说,径自转身,拾阶而上,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容陵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须臾,低头看向地上的戒尺,弯腰将之拾起,然后转身跟上了她的脚步。 “你做什么?”予修皱眉,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拦住,“公主姐姐的寝殿你不能去。” 容陵瞥了他一眼,眸光冷漠异常,“你的公主姐姐叫你回去,你没有听到?” 予修一窒,随即也冷冷地板下了小脸,“公主姐姐让我回去,不代表你可以在这里放肆。” 容陵闻言,沉默地盯着他看了良久,才语气冷鸷地道:“我跟她之间的事情,轮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来管。” 说罢,径自绕过他的身侧,拾阶而上。 予修正要出手,却见对方身形如鬼魅一般疾闪而过,瞬间消失在了眼前。 予修表情一变。 他要保护公主姐姐的安全,心头不由自主的闪过这个想法,予修心里微沉,对刚才那个人生出了强烈的忌惮。 想到他惩罚自己的时候,都那么无情残酷,下那么狠辣的手,那么他会不会对公主姐姐不利? 然而这个想法还没有成型,他却想到了公主姐姐方才的命令,予修一时有些迟疑。 这个人在公主姐姐面前,好像……在低声下气? 予修皱眉,目光微抬,虽然已经看不见容陵的身影,但方才他一下一下狠狠砸着自己胳膊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他那样自残……是因为公主姐姐说的话吗? 公主姐姐说要废了他的手,锦墨哥哥和霁月哥哥不敢动手,他却连求饶都没有,就自己废了自己的手? 予修打了个寒战,脚步僵在原地,再也迈不出去一步。 这个人很危险,很可怕,但是…… 他要不要回去告诉父王,公主姐姐的东宫来了一个很危险的人? 第1713章 让人胆寒的危险 静瑜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拆下了头上的发饰,镜子中的这张小脸只有七岁,可她抬手举足之间的动作却极尽优雅,带着天生的尊贵,更有一种对万物漫不经心的姿态点缀其中。 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挑动她的情绪。 容陵走到她的身后,将铜制的戒尺放在梳妆台上,没受伤的右手拿起台上的梳子,沉默地替她梳发,但是他的手尚未碰到她的头发,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手腕。 “你是真的想让本宫亲自废了你的手?” 容陵没说话,抬眼看向镜子里,女孩如琉璃清透的眸心泛着一层薄薄的冰雪,纯净剔透却没有任何感情存在。 “我方才已经说了——” “如果你还想留在东宫,就给本宫遵守东宫的规矩。”静瑜淡漠地打断了他的话,顺势夺过他手里的梳子。 白嫩的掌心微紧,造型精致质地坚硬的玉梳在她手里慢慢化为粉末,自指尖流逝。 容陵静静地看着滑落在地上的粉末,嘴角一点点抿得泛白,眼底一片僵鸷的色泽。 “现在,去外面跪着。”静瑜站起身,娇小纤瘦的背影透着无情的气息,“再做一次违反本宫命令的事情,你将不会还有机会留下。” 容陵沉默而僵硬地站着,眼底诸多神色涌动,似激流撞石,似浪涛翻卷。 不知过了多久,眼底神色一点点沉寂下来,慢慢化为荒芜,低下头,他慢慢开口,一字一顿,“容陵,谨遵公主之命。” 话落,转身往外走去。 跪了一夜,经历一个时辰的折腾之后,再一次回到了凤鸣宫外殿阶下。 …… 虽然公主命他们都回去休息,但是在容陵进入东宫之后,东宫的气氛明显跟以往不一样了。 虽然公主对他很是厌恶,但是不知为何,锦墨几人心里却无法自制地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也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让人胆寒的畏惧。 离去之前,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不敢去看他——即便他是以最卑微的姿势跪在殿阶下,也没人敢把目光逗留在他的身上。 但是这些孩子都是聪明的,记忆力也极好,惊惧之中也没有忽略对方的左手臂受了重伤,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或者真的会就此废了。 他们也没有忘记,这个人自昨日进入东宫直到现在,滴水未进。 漪澜让他们都先去休息,自己则去了公主的寝殿。 静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小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这一刻也没有人知道她是真的在闭目养神,还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殿下。”漪澜在床榻前半跪下来,抬头仰望着静瑜安静的睡眼,“公主打算把他留在身边了吗?” 静瑜眼也未睁,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漪澜觉得……他很危险。”漪澜低声说道,“他让我们都产生了不安,公主殿下若是厌恶于他,能不能……把他赶出皇宫?” 静瑜闻言,慢慢睁开了眼:“为什么觉得不安?” 第1714章 多大的愤怒 漪澜沉默地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安,那个孩子跟锦墨他们都是一般大的年纪,看起来虽然冷了一些,性情也狠辣,但是他应该不会伤害公主。 或者说,他不敢伤害公主。 但是心里的不安却如此强烈,就好像……好像他的到来,即将打破以往四年的平静,打破东宫这些孩子们之间与世无争的相处模式。 “出去吧。”静瑜开口,眸心寒凉若雪,“本宫要休息一会儿。” 漪澜微默,随即道:“午膳时间要到了,公主要不要用了午膳再睡?” “不用。”静瑜淡道,“出去。” 漪澜低头:“是。” 静瑜倚在床头,没有情绪地看着她离开,寝殿里除了她自己,再无其他的人。 一片寂静之中,她微微蹙起了眉。 昨日到此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在眼前慢慢浮现,她敛了眸子,弥漫在眼底的,是绝不会轻易展露于人前的寂然。 静瑜伸手放在心里的心脏位置,只觉得这里一片空寂荒芜。 …… “方才静儿来过了?” 紫陌点头:“是,公主殿下说陛下和帝君大人知道她来过就行了,未来三个月之内,公主不会再出东宫,让陛下和帝君大人不必担心她。” 九倾闻言点头。 夜瑾却忍不住扶额,心里更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句,女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了一个这么巧的时间里过来,害得他没见着女儿,还小小地心虚了一把。 但愿女儿心里没多想……虽然这似乎不大可能。 “陛下,左相大人求见。”玄一在外面禀报。 九倾抬眼:“让她进来。” “是。” 紫陌下去沏茶,转身迎上轻鸾,她行了礼,“见过王妃。” “紫陌姐姐不必多礼。”轻鸾客气地回了一礼,然后举步走到案前,朝九倾和夜瑾躬身行礼,“臣此时过来,是有一点事想跟陛下禀报。” 九倾道:“何事?” “方才予修回了王府。”轻鸾眉头微皱,眼底色泽凝重,“今日东宫发生了一件事,把予修吓到了。” 此言一出,夜瑾和九倾表情齐齐微变。 “东宫有一个叫容陵的孩子……是昨日刚进宫的,陛下应该知道。”轻鸾抬头,“他早上好像做了什么冒犯公主的举动,被公主殿下下令废掉双手,但是东宫的孩子不敢动手,那个容陵就自己拿铜制的戒尺打废了自己的左手,孩子们全部被吓晕了。” 什么? 夜瑾脸色猝变,“此事当真?” 轻鸾缓缓点头:“应该是真的。” 九倾皱眉,静瑜平素性子好到不像话,连孩子的刁蛮任性都没有,更是从来不曾为难过连身边的宫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 下令废掉一个孩子的双手? 她心里是有多大的愤怒,才会下这样的命令? 而最重要的是,那个孩子居然自己就动手废了自己的左手? 他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不觉得疼么? “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夜瑾眉头皱紧,“如果当真厌恶那个容陵,直接下令赶出宫就是,这般作为……” 第1715章 任由两个孩子胡闹? 这般作为,哪里还有一个孩子的天真善良? 又哪里还有一个公主该有的宽容和仁慈? 从女儿出生之日起直到现在,夜瑾对她一直是疼宠有加,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更别提斥责—— 但那也是因为,静儿自小聪明又贴心,不管她是孩子的心性还是大人的睿智,也不管她心里到底有多少事情是不愿意跟人说的,夜瑾都从不强求。 但是今日这般作为……这样残忍的命令,冷酷无情的言行如果传到大臣们的耳朵里,传到子民们的耳朵里,她小小年纪,能否承担得起臣民们对她的指责? 作为女皇陛下和帝君唯一的孩子,作为目前唯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嗣,她小小年纪就露出了自己残忍的一面——虽然这样的残忍只此一次,甚至完全是因为容陵而引起,却也足以造成致命的影响。 夜瑾沉默着,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深深的忧虑。 撇除外在的影响,现在他尤其想知道,自己的女儿跟这个叫容陵的孩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们是天生不对盘,还是……有什么命中注定,外人却不得而知的前世冤仇? 九倾也陷入了沉默。 事关自己的女儿,她没办法用处理朝政一样的方法去对待,但是她有一种感觉,静儿的事情,只怕谁都插不上手。 “夜瑾,这件事你不必想得太深。”九倾沉吟之后,淡淡开口,“静儿虽然是个孩子,但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让东宫的孩子们动手——在下令之前,她未必没有想到最终的结果。” 夜瑾一愣,她的意思是说,静儿早料到东宫的孩子们不敢动手? 而最后的结果……也的确是那个叫容陵的孩子,自己对自己动的手。 沉默了片刻,夜瑾看向轻鸾,“你回去告诉予修,让他们以后远离那个容陵,不要干涉他跟公主之间的事情。” 轻鸾皱眉:“帝君的意思是,任由两个孩子胡闹?”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胡闹?”夜瑾淡笑,“你不经常接触静儿,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容陵,所以你不会了解他们之间的事情——当然,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我跟倾儿也不清楚,但是我们选择不干涉。” 轻鸾不懂,两个孩子之间能有什么事情?而且他们都还不足十岁。 但是她这些年左相也不是白当的,况且她本身就不是个愚笨的人,那个容陵能因为公主一句话,就对他自己下那样狠辣的手,足以说明这个孩子不单纯,甚至是个心狠手辣的。 可陛下和帝君怎么就那么放心呢? “帝君不担心那个孩子伤害到公主?” 夜瑾摇头:“没有人能在宫里伤害到静儿,你放心便是。回去安抚好予修,其他的别想太多。” 不管他们之间有过什么,静儿既然能答应他留下,并且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那么他该相信,静儿心中自有主张。 轻鸾闻言微默,眸心闪过一抹深思,随即缓缓点头,“臣知道了。” 第1716章 什么仇什么怨? 独自在寝殿里待了两个时辰,静瑜于傍晚的时候走出了寝殿,站在殿阶上看着阶下沉默跪立的身影,淡淡开口道:“来人,去请太医过来。” 暗中有人恭敬地领命而去。 跪在殿阶下的容陵猝然抬眼,眸心深沉而复杂的情绪刹那间全部映入了静瑜的目光之中。 静瑜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也清淡如水:“即日开始,你的名字叫华阳,赐住华阳殿,晚膳之后去找锦墨和霁月,他会告诉东宫的规矩和伴读每天的时间安排。” 容陵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很久。 静瑜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又入了内殿。 …… 改名为华阳的容陵正式留了下来,左手臂已经让太医看过,伤势之严重,让太医也着实震惊了一下。 下手的时候,他对自己丝毫没有手软,骨头断裂,撕开衣服之后的手臂更是一片血肉模糊,治伤的时候锦墨和霁月都在一旁看着,两人皆被那狰狞的伤势骇得脸色发白,几乎不敢盯着看,太医也骇得说不出话来。 或许相较于伤势的严重,他们更震惊的是这个孩子的隐忍功夫,这么严重的伤势,即便是一个成年男子也很难不疼得变色,而这个孩子却始终面无表情。 在太医给他撕开已经跟皮肉粘到一起的袍袖时,无可避免地扯到了伤势,那种疼痛是突然间被放大了数倍,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疼到颤抖。 但容陵只是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又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任由太医给他小心翼翼地清洗,上药,接骨,包扎。 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算短,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太医自己出了一身汗,是因为太紧张—— 他一开始甚至担心这个孩子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会忍不住嚎啕大哭,或者疼得打滚,但自始至终这孩子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反倒是他自己因为紧张不安而出了一身汗。 进了太医院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一个孩子伤势如此严重的——最重要的是,这般严重而可怖的伤势本身就让人胆寒。 既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那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连骨头都断裂了,分明是被人用刑具砸出来的。 这般狠辣的手法,下手的人跟他什么仇什么怨? 太医心惊地在心里猜测着可能性。 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可他并没有往公主身上怀疑,毕竟小公主是个温柔如天使的女孩——即便这件事是发生在东宫,他也没理由去怀疑公主。 小公主的娇弱和好脾气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她这些年选伴读的事情已经让大臣们侧目。 但这样的事情,跟漂亮到极致也温柔到极致的小公主根本搭不上边。 伤势处理妥当之后,太医拿起药箱,朝锦墨道:“你盯着他,接下来的时间里这只手不能沾水,不能做任何动作,如果公主允许的话,最好让他待在床上休养半个月。” 锦墨和霁月二人恭敬有礼地送太医走到华阳殿外面。 第1717章 没有痛觉,还是天生不怕死? “老夫顺便问一句,”太医严肃地看着他俩,“他的伤势是怎么来的?” 锦墨不想让太医生出无谓的怀疑,所以诚实地回道:“他自己伤的。” 自己伤的? 太医皱眉:“小孩子不能学人撒谎。” “没有撒谎。”锦墨摇头,“他昨日进宫就惹怒了公主,然后公主说要给他一点教训,是我去太傅的书阁拿了戒尺,然后容陵自己用戒尺把自己的手打成了这样。” 锦墨的解释听在太医耳朵里,自动被解释成这个孩子惹怒了公主,公主想教训他一下,所以命锦墨去拿戒尺来打他,或许还有一点吓唬的意味,但是没成想,这个孩子是个不怕死的,自己动手把自己的手臂伤成了这样。 太医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个孩子天生是个没有痛觉的,还是天生是个不怕死的? 他就不担心这样自残的行为会吓到公主? 而且那样的伤势……也不像是一般的戒尺能造成的。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他想再多也没什么意思,他只是太医,不是刑部官员也不是狱卒,没必要去追根究底。 但是…… 太医皱了皱眉,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不安来,这个孩子对自己都能下这样的狠手,以后会不会伤害到东宫里的这些孩子,会不会伤害到公主? 这件事,或许他应该尽快去禀报给陛下知道才行。 “你们照顾好他,这短时间不要让他再胡来了,老夫明早过来给他换药。”太医抬眼看向锦墨和霁月二人,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提着药箱打算离开。 “太医伯伯。”小公主沉静而稚嫩的声音响起。 太医转过头,看见身穿水粉色纱裙的小公主走了过来,他恭敬地行礼,“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静瑜淡淡道:“太医伯伯,他的伤势如何?” “幸亏治疗及时,若是延误了时辰,左手极有可能就此废了。”太医无意吓唬公主,只是实话实说,“不过公主殿下放心,骨伤接好之后,手臂已经上药包扎起来了,以后只要好好调养,还是可以恢复的。” 静瑜缓缓点头:“这就好,伯伯辛苦了。” “老臣职责所在,不辛苦。”太医道,“老臣告退。” “太医伯伯明天早上还要过来换药?” 太医点头:“是的,他的伤要每天换药。” “那么还是伯伯自己过来吧,不必换其他人,也不必待不必要的人过来。”静瑜语气清淡,跟以前温柔纯真的小公主似乎有了些许不一样,“另外,东宫这里发生的事情,除了伯伯之外,不必再告诉其他人,也没必要去打扰我爹娘,他们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了。” 太医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不必告诉其他人? 东宫有孩子受伤,这件事虽然不算太寻常,但宫里有人受伤甚至有人身亡却是常有的事,本不算什么,但小公主却显然不想让外人知道东宫里的事情。 是不想东宫里所有的事情被人知道,还是只那个孩子受伤的事情不想让人知道? 第1718章 公主的真实一面 杜太医心里无从分辨,但此时他心里却蓦然生出一个强烈的感觉——女皇陛下和帝君大人膝下的这唯一小公主,或许并不如她以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柔无害。 那个孩子的伤势究竟是怎么引起的,他不知道,但是方才小公主言语之中,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不同于寻常七岁的孩子该有的稚嫩,而完全是一种淡漠的姿态。 太医看着眼前身高只到自己腰部的孩子,虽然她的身体是如此纤瘦娇小,但是眉宇间流露出的气度,却仿佛跟她的年龄毫无关系。 太医心里微凛,不自觉地敛了眉眼,恭敬地回道:“老臣遵旨,东宫里发生的任何事情,老臣保证守口如瓶,请公主殿下放心。” 静瑜淡淡点头,“伯伯慢走。” 话落,便转身离去,锦墨和霁月也紧跟在她的身后。 太医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肃重的色泽,暗道或许大臣们都被公主的外表骗了,这位公主殿下的行为虽然跟一般循规蹈矩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但传言总归也是有些不符合事实的。 关于这位公主的说法,或许应该更符合周岁那次抓阄的结果——琳琅满目的物件她一个都不要,只选择自己应该握在掌心的。 或者可以说,一直以来公主殿下应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该要的是什么。这几年来,关于伴读的事情很多朝臣心里都有了些许看法,他们也因此而完全忘记了,当初抓阄礼上,小公主带给他们的震撼。 而且小公主搬到东宫已经四年,她是在第一年选了伴读之前就搬离了自己父母身边,那个时候,小公主才三岁—— 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三岁时候也都还是窝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有几个能自己单独居住的? 太医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之际,心里还在想,刚才公主跟他说话的时候,竟未表现出丝毫属于孩子的娇俏和纯真,她是真正地成长了,还是一直以来,这才是公主本来该有的真实一面? …… 接下来的几日时间,东宫里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小公主早上还是会按时上湛太傅的课,下课之后回到自己的寝殿看书,而其他人则依然重复以往的每一个日子该做的事情。 琴课,书法课,绘画,对弈,练武。 华阳则在养伤。 他的宫殿里有两个宫人伺候饮食起居——其他人是没有这个规矩的,只因为他受了伤,所以才有这般特殊待遇。 东宫里不缺宫女,也不缺护卫,但是护卫的指责只是守卫东宫的安全,而且只能守在宫门外面,不得允许不能随意进入东宫。 宫女的职责是洗衣打扫,收拾寝殿,照顾花草树木,以及负责用膳的时候负责传膳。 孩子们穿衣吃饭,倒茶喝水这样的事情是不需要人伺候的,都是自己动手。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到底是孩子,骨头本就比成年人更容易愈合。 第1719章 三十而立1 再加上宫里的药也都是顶好的,所以他的手伤愈合得很快,甚至快得有些出乎太医的意料之外。 而养伤的这些天,杜太医对这个孩子心里真的是充满了好奇。 前些日子听说这么严重的伤势是他自己造成的,他还在想,这个孩子应该是个戾气很重的人,还在担心他会不会伤害到公主,可这些天养伤下来,他觉得这个孩子简直安静得不像话。 他连续来给他换了十日的药,皮外伤开始结疤愈合之后,他就隔个两日才来,但不管他来过多少次,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话。 换药的时候,他就坐在窗口的位置,沉默地望着窗外,不知道是在看什么,还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他的五官生得很好看,不同于其他伴读那般带着些许稚嫩的漂亮,而是一种峭拔的俊美,眼神寂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杜太医秉着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这些天除了让他注意这只胳膊不要碰水,也不要乱动之外,基本上也并不跟他说话,因为就算说了,这个孩子也不会应他。 而他只有第一天来东宫时见过一次公主,后来的后来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再见过公主的面。 杜太医敏感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但是他一直记得公主殿下的话——东宫的事情不必让其他人知道。 而他自己身为太医,也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所以很多事情他只是在心里想想,嘴上不该说的,不该问的,他从不多嘴。 四月初八是帝君大人的生辰,以往夜瑾从不把生辰放在心上,每年都只是小小的庆祝一下,有时候政务繁忙的话,就直接忽略了。 但是今年不同,除了现在朝政一片清平之外,也是因为今年是他三十而立的一年。 所以大肆庆祝一番,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三十而立……”凤寰宫寝阁里,九倾一手挑起了夜瑾的下巴,细细的端详了一下他跟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绝代容颜,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你弱冠那一年我们相识,如今已有十年……十载岁月匆匆而过,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没有?” 夜瑾走向前一步,揽着她的腰,薄唇直接覆上了她的朱唇,贪恋的吻了一阵。 长长的拥吻结束之后,他垂眸凝视着她,“倾儿,我爱你。” 语调温柔,声音里仿佛裹上了一层蜜糖,沁入唇瓣,一直甜到了心里。 九倾眉梢轻扬,眸光暖暖地看着他,“陪了我这么长时间,心里可觉得委屈?” 夜瑾拥着她纤细的身子,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声音柔到了骨子里:“你在说什么傻话?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是上苍赐给我的幸运,何来委屈一说?” “生辰之后,我们离开天都城,去看看天下如何?” 夜瑾微默,随即讶然地看着她:“离开天都城?” 九倾笑着点头:“是啊,去看看我们治理的江山,去看看南族的子民,享受一下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幸福宁静。” 第1720章 三十而立2 看看这们这些治理的江山,看看南族的子民生活状态。 享受一下属于他们二人的幸福宁静。 夜瑾忍不住为之心动,但是也难免有些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宫里,能行么?” “能行。”九倾语气淡定,“有宸王,有轻鸾,有什么不行的?” 夜瑾眉心微锁。 有宸王和轻鸾以及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在,朝政倒是不担心,但宸王似乎不一定能管得了静儿…… “静儿不是说江山是她的游戏么?”九倾淡淡一笑,“既然如此,刚好可以给她历练的机会。” 历练? 夜瑾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九倾的意思,不禁诧异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们要不要跟静儿商量一下?” 九倾点头:“生辰宴之后再说。” 对于夜瑾来说,三十而立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因为早在八年前他的人生就已经完美。 但是生辰宴该办还是要办,毕竟他的帝君身份摆在这里,不可能年年不当回事。 宫里举办宴席,自然又是一次喧哗热闹的场面。 所有的王爷都携妻带儿地参加,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也全部得以进宫,并携着自己的妻女入宫,场面恢弘,热闹异常。 九倾和夜瑾坐在高高的帝位上,眼前是一片繁荣,锦衣华服的臣子们个个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 臣子们参拜女皇和帝君,轮流送上恭贺的话语,然后舞姬上场,献上优美风情的舞蹈,宫里技艺精湛的乐师在旁弹奏出天籁般的乐音…… 宴上一片繁华热闹。 群臣恭贺进入尾声之后,小公主再一次姗姗来迟。 宴席上欢腾热闹的气氛还在持续,但是皇族几位王爷和德高望重的老臣的坐席离帝位较近,小公主一出现,霎时就让他们这片的气氛安静了下来。 “女儿参见娘亲,见过爹爹。”轩辕静瑜恭敬地参拜,“恭祝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看着眼前的小公主,不止是群臣惊艳,便是九倾和夜瑾,也着实呆了一下。 素来喜欢嫩色衣裙的小公主,今日却一改往日风格,穿上了一身红色曳地的裙装,那明艳夺目的色泽映衬着她绝美的小脸,仿佛一夕之间褪去往日的纯真无害,而变得无比尊贵逼人。 如画的眉眼间还点了一颗红色朱砂,让这个才七岁的孩子周身染上了一股强烈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和高贵。 美得如火,摄人心魄。 所有的皇室宗亲和老臣们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夜瑾呆滞了好半晌,才伸手将她扶起,喃喃道:“女儿,你今天的打扮抢了爹爹风头了。” 静瑜闻言,眉梢儿轻轻一挑:“是吗?爹爹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这就是换下来。” “当然喜欢。”夜瑾忍不住将她抱到了腿上,“太美了,爹爹都看得移不开眼了,怎么会不喜欢?” “静儿,今日为什么打扮得这般惊艳?”九倾眸心透着思量,“这可不符合你一贯的穿衣风格。” 第1721章 三十而立3 静瑜没继续窝在夜瑾的腿上,而是让宫女搬来了一张椅子,她在爹娘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淡淡道:“今天是爹爹三十而立的生辰,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这个年纪挺重要的,我知道爹爹从不在乎这些,但是娘亲心里对爹爹应该也挺过意不去的吧。” 九倾闻言,忍不住和夜瑾对视了一眼,沉默地看着她。 过意不去? 的确是有点,虽说夜瑾心甘情愿待在南族皇宫,陪在她的身边,九倾这些年对夜瑾也付出了很多,但是作为一国女皇,她始终没有丢下自己身上的责任。 夜瑾作为一个男子,甘心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于他们的关系上来说,的确是委屈了他——虽然他自己并不认为这是委屈。 所以她才觉得,他们需要出去走一走,去享受一下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宁静,不必每天面对政务,没有闲杂人等烦扰,纵身于山水之中享受恣意清净。 “所以女儿觉得,娘亲您应该补偿爹爹。”静瑜声音软软的,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嫩,“女儿虽然暂时还不想登基,但作为储君摄政还是可以的。” 此言一出,九倾和夜瑾面面相觑,心里都感到讶异。 他们甚至在想,女儿是跟他们心灵相通了吧?他们早上刚说了要离开天都城,她这会儿就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他们能说这只是个巧合么? 而且……作为储君摄政,不管她能力是否卓绝,也不管她是否真的有治国的才华和魄力,单只是以她现在的年纪来说,只怕也难以服众。 “静儿,我们的确打算这次生辰宴之后离开天都城,出去走走。”夜瑾想了想,跟她实话实说了,“但是朝政上有你的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你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静瑜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但娘亲是打算封我为储君的,不对吗?” 夜瑾已经不会去奇怪她为何会这么聪明,也不奇怪她为何能猜到九倾的心思,反正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他只要淡定地对待就可以了。 九倾点头:“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明天早朝上娘亲就会下旨,正式封你为储君。” “女儿当然不会有意见。”静瑜淡淡一笑,“封储君的时候,娘亲可以顺便告诉朝臣,让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辅佐女儿处理朝政。” 说完不待九倾说什么,她就漫不经心的又补充了一句,“娘亲可以放心,大臣们不会把娘亲的这道旨意放在心上。如果娘亲和爹爹离开了天都城,那么他们一定会以为,娘亲离开之前已交代好了政务,也,朝上真正能当家作主的人将会是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而不是我这个公主。” 九倾闻言默了默,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哪个大臣会把她当成能当家作主的?既然让宸王王和轻鸾辅政,那么朝臣都知道,朝上肯定是以辅政大臣的意见为主。 第1722章 心态的转变,只源于刹那 不过他们倒是从女儿的话中听出了她的意思。 不管是心有灵犀也好,还是无意中的巧合也好,对于他们即将离开天都城这件事,静儿显然是赞同并且极力支持的。 九倾淡笑:“早上时候,我跟你的爹爹还打算稍后找你商议此事,如今看来,倒是不必商议了。” 静瑜敛眸浅笑,“只要娘亲不担心女儿亲手毁了这江山,那么,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亲手毁了这江山? 九倾挑唇:“你也要有毁掉的机会才成。” 她和夜瑾即便不在天都城,也不代表她对南族的江山社稷不闻不问,况且,静儿身上带着主天下的命格,南族又有神灵庇佑,还有宸王和轻鸾这对夫妻在,江山岂是如此轻易就能毁掉的? 静瑜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坐在爹娘中间,抬眼间,看着眼前群臣兴致高昂地推杯换盏,面上虽带着属于孩子纯真无害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事不关己的淡漠。 这一世,江山于她而言是利器,也是她的筹码。 毁掉当然不可能,受人一滴恩惠,当涌泉相报。 况且给了她恩惠的人,是她的爹娘。 她虽然并不伟大,但血浓于水,爹爹娘亲是真心爱她——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所以,即便只是作为回报,她也绝不会让南族陷于水火,更不会辜负了这份难得的信任。 娘亲治理下的江山繁华昌盛,南族社稷稳固,她无需再让之更上一层楼,只要守护好这份责任,这份繁华与安宁,便足矣。 “静儿。” 耳畔响起爹爹温柔的声音,静瑜回过神,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一声,娘亲福气大,有这么一个美人爹爹死心塌地地爱着,纵然在她心里永远放不开江山和责任,可抛开身份不说,爹爹这份无怨无悔的执着,却是让天底下所有女子都嫉妒羡慕的吧。 转过头,她看着爹爹绝世无双的容颜,脑子里闪过仿佛已经隔了几世的遥远记忆,心头一阵幻觉般的钝痛,随即在心里自嘲,这天底下如爹爹这般为了爱几乎抛却了自我的男子,又有几个? 偌大的天地间,根本是凤毛麟角…… “爹爹叫我何事?” 夜瑾不知道女儿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好奇地道:“你的那些伴读今日怎么都没来?” “出风头的事情一次就够了。”静瑜淡淡一笑,“他们是伴读,又不是街头卖艺的。” 夜瑾闻言,嘴角一抽,默默闭上了嘴。 坐在宸王旁边的予修一直注意着静瑜这里,时不时地把视线投过来,眼底的热切当真让人很难忽略。 不止是他,还有宸王夫妻,齐王夫妇,钰王夫妇,以及离帝位比较近的老臣们都时不时地朝这里看上一眼,对小公主今日的打扮表现出了明显的惊艳,以及一丝他们自己清晰感觉到的深思。 心态的转变,只源于刹那。 衣着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此尊贵夺目的色泽小公主却能驾驭得如此从容,仿佛这一身根本是为她而量身定做。 第1723章 这是要搞事么? 让人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臣服在这份罕见的气度之中。 因着宴上气氛喧闹,而方才夜瑾跟女儿说话的声音也不大,所以朝臣们虽然忍不住关注着帝座上的一家三口,却并没有在意到他们聊的是什么。 若知道,只怕难免又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小公主今日很安静,大概也是出于孝心使然,难得地耐下了性子,在宴上陪着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到宫宴结束。 而这场喧闹的生辰宴上,却发生了一个不得不提的小插曲。 酒过三巡的时候,场上舞姬一曲凤凰舞结束退场之际,穿着一身红衣的年轻男子起身离席,款款走到帝座前的殿阶下,恭敬地行礼:“清尘拜见吾皇陛下,拜见帝君大人,恭祝帝君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夜瑾和九倾,以及帝座两侧下首的皇亲王爷们,齐刷刷看向这个男子。 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段削瘦颀长,容貌俊美,很有一种出尘气息,但因着身上穿的一身红衣,出尘之中又染上了一些让人惊艳的明媚之色。 这个男子容色不错,而且很有一种清秀之气,容貌比起夜瑾虽然逊色了一些,但胜在年轻。 夜瑾的容貌比起十年前其实也没多大变化,虽是而立之年的生辰,但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除了眉眼间越来越平和的气质,和属于南族帝君该有的气度之外,他的容貌跟是十年前几乎一样。 当然,夜瑾不需要跟这个人比美,也不需要跟他比年轻。 但是众人心里还是齐齐生出了一个疑问。 这个人……是谁? 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席上的气氛似乎忽然变得有些诡异,尤其是离帝座较近的皇亲这处,几位王爷王妃们都目光怪异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心头几乎同时浮现一个想法—— 这是要搞事么? 夜瑾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转头看向九倾,眼底分明写着一个问号,这个人是谁? 九倾也默默无语了片刻,缓缓摇头。 她不认识。 但是看着对方的穿着打扮,以及对方过分年轻的姿容外表,聪明如九倾,怎么可能猜不到对方的意图? “本公主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穿上了这一身红裙。”坐在夜瑾和九倾二人中间的小公主皱着秀气的眉头,不满地开口,“本来还以为能艳压全场,结果还能遇上一个男的跟我穿同色的衣服,爹爹,女儿是运气不好,还是根本不该穿红衣?” 此言一出,似乎成功打破了这股微妙的气氛。 几位王爷王妃都缓下了神情,各自端起自己的酒盏,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好热闹。 夜瑾连忙开口安抚:“静儿穿红裙最好看了,以后可以经常穿,今日的你也的确艳压全场了。” 静瑜还是不满,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跪在下面的男子神情微变,惶然躬身道:“清尘无意冒犯公主,今晚进宫之前,也并不知道公主会穿着红裙,若是知道,清尘必定不敢如此穿着。” 第1724章 不知者无罪 静瑜淡淡俯视着他,语气不咸不淡:“这么说来,还是本公主无理取闹了?” 男子叩首:“清尘不敢,公主殿下息怒。” 清尘,清尘,真以为自己的名字有多好听。 纤细的手指勾着自己的发丝,静瑜淡淡道:“就算你进宫之前不知道,那么方才本公主出现的时候你也应该已经看到了,却还主动出现在本公主面前,是故意要给本公主制造心塞么?” 红衣男子惶恐地请罪:“清尘……清尘不敢,公主殿下请明察,清尘只是想恭贺帝君大人生辰……” 静瑜淡道:“你是几品官?” 红衣男子静默了一瞬,随即恭敬地道:“清尘……并非在朝官员……” 静瑜眯眼:“既然并非在朝官员,那么你是怎么进宫来的?” “清尘……是跟着舅父……” 小公主顿时了然。 跟着自己的舅父?果然满朝文武中还有不少的人没死心。 眉心微皱,她语气微微流露出几分刁蛮:“没有品级,那就是官员属眷亲戚,你进宫也就罢了,特意来我爹爹面前恭贺,是谁给你的资格?” “清尘……” 静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在本公主面前一口一个清尘,本公主不知道清尘是谁,你应该自称草民。” 穿着这么一身明艳的衣服,以如此姿态出现在娘亲面前,他是抱着什么目的,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清尘脸色又变了变,低着头,谦卑地道:“草民知罪。” 静瑜盯着他垂首的动作,暗道真是个心机不浅的,这样低着头的动作除了彰显他的谦恭之外,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后颈一截修长白皙的肌肤,看着倒也格外漂亮。 可是,他是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还是觉得当今女皇陛下对所有容貌俊美的男子都无法抗拒? ……他从何处得出的这个错误结论? 他以为女皇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再纳新君,是因为其他男子都比不上帝君绝世无双的容貌,所以才看不入眼么? 静瑜淡淡道:“不知者无罪,今日是我帝君爹爹生辰大喜,本公主不想见血,你乖乖回到自己的座席上,别再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今晚本公主就不治你的罪了。” 此言一出,坐在下首的王爷们纷纷讶然,便是宸王也惊讶地看向了小公主。 她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这么快就看出了这个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该说她心思通透,还是小孩子家家胡乱猜测却歪打正着蒙对了? 清尘似乎也是一惊,但看起来还不想死心,低声恭敬地道:“草民……草民擅长琴艺,愿为帝君和女皇陛下抚琴一曲。” “你觉得宫里是没乐师么?”静瑜皱眉,“逾越之罪,你可知会得到什么惩罚?” 清尘闻言一震,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女皇陛下,却见女皇端着茶盏,神情淡漠如水,完全一副任由女儿发泄小孩子的任性不满而不予理会的态度。 在他抬眼看去的刹那间,女皇陛下淡淡看过来一眼。 第1725章 帝君大人是最好看的 与他片刻的对视时,眉眼间那份平静却慑人的威仪顿现,让他心里顿时一凛,慌忙低下头。 沉默了片刻,缓下心头不安,他缓缓叩首:“草民告退。” 静瑜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退下,走到离帝座远远的座席上坐了下来,跟他坐在一起的一个官员低着头,恨不得让自己隐身在空气中,别让任何人注意到才好。 静瑜撇了撇嘴,小小的身子倚在椅子上,托腮轻叹:“在男子之中,这样的容貌也确实是不错的,但男子光有容貌就能让喜欢上么?真是肤浅。” 作为一个七尺之躯的男儿,若是抱着以色侍人的想法,什么尊严骄傲都不顾了,那么此生他已经注定就是这样卑微的一个人了。 不是身份上的卑微,而是骨子里属于男人的骄傲都已经被他自己践踏殆尽。 心里的意图都写在了脸上,他的功利心和企图也无所遁形,这样的人……别说娘亲心里只爱着爹爹一个人,就算不是,又岂会看上这样的人? 夜瑾默默地看了九倾一眼,“倾儿,你觉得他长得好看么?” “没在意。”九倾道,悠然从容的语调,“在我心里,我的帝君大人永远是最好看的,谁也取代不了。” 话音落下,夜瑾瞬间一静,很淡定地收回了目光。 就算此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也是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些年下来了,早该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况且还是在这么多皇亲和群臣面前。 这个插曲很快被揭了过去,九倾和夜瑾谁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当真不值得他们过分去在意。 只是这些朝臣总不死心…… 算了,反正他们很快要离开天都城,就算他们如何不死心,以后也没机会再按这种事情来让他们心烦。 静瑜安静地坐着喝花茶,吃宫女送来的糕点和零食,面上恢复了一派纯真无害,就像方才那些话根本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但是帝座下首的宸王看着她时,眼底总有着一抹思量。 小公主今年七岁。 她的年纪宸王记得很清楚,但有个事实他更清楚——予修在进宫之后的三年里,武功上的进步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感到惊讶的。 而予修对待这个比他只大了一岁的公主姐姐的态度,那是一种真心的敬服。 予修虽小,却是宸王的儿子,宸王很了解他。 小孩子心里对于身份地位的认识其实还没那么强烈,能让他真心喜欢并敬服,绝不可能只是因为小公主长得好看。 而上个月予修在东宫被吓到的事情,至今还在宸王心里留下了一点疑虑,予修不可能撒谎——而且事后轻鸾也证明了予修说的都是实话。 那么,表面上柔和无害的小公主在下令废了那个叫容陵的双手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个叫容陵的孩子,为何会冒犯公主? 还有,他的武功似乎很高,其他方面的本事也都很强大。 第1726章 立储君,公主监国 在上个月一起进宫的十六个伴读之中,容陵绝对是一个存在感最强的孩子。 予修说公主姐姐不喜欢这个人,但是这个孩子自己偏要留下…… 从这段时间所了解的信息之中,宸王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无法顺理成章地解释,静瑜跟这个容陵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缓缓敛了眸子,宸王眼底一片深思。 坐在椅子上的静瑜目光微转,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宸王所在的位置,随即平静地收回视线。 方才她没错过宸王研究她的眼神,不过对于宸王心里的疑惑,她倒是清楚的,宸王跟其他几位王爷不同,予修又在东宫,即便只是通过每日跟予修的交流,他对这个公主也要比旁人了解得多,况且宸王本身就是个深沉而敏锐的人。 不过静瑜并不介意。 若非考虑到大多人的接受能力,她甚至完全不介意任何一个人了解她更多一些,当然,不介意归不介意,她也不会刻意送上去让别人了解。 帝君生辰宴会无疑是热闹的,除了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之外,并未发生其他不愉快的事情,群臣尽欢。 而让满朝文武都没有想到的是,次日一早,女皇陛下就在早朝大殿上宣布,立静公主为储君,即日起,开始学习理政。 并且,命宸王和轻鸾在小公主身上多费些心思,这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 虽然公主自出生之日开始,很多大臣就想到了公主以后会继承帝位,因为身负主天下的命格,因为三个月龄之前在红莲盛会上被女皇陛下带上日月寒潭而完好无损,因为周岁抓阄礼上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玉玺…… 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料到,女皇会这么快就宣布立她为储君。 其实很多大臣心里是反对的,他们觉得立储君一事不容儿戏,而近些年来公主的言行举止并不是那么符合一国之君的风范。 但是容不得他们反对,宸王和左相大人这对夫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齐齐恭敬地道了声遵旨,让其他人瞬间成了哑巴。 于是立储君一事,就此成了定局。 然后又过了几日,在群臣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女皇留下了一道旨意,命公主监国,宸王和左右二相,以及几位王爷共同辅政,然后携帝君就此消失在了天都城。 满朝文武面对着空荡荡的龙椅,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们一直都觉得女皇陛下睿智无双,虽是个女子,却无疑是个圣明的陛下,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并且即便和帝君如此相爱,但在她的心里,从来分得清责任和情感孰轻孰重。 所以即便一夫一妻在皇室之中是不合理的,大多数朝臣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了,就算偶有奏折呈上,其实大多时候都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思,从未有胆量真正试图去破坏陛下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 但是谁曾想,他们睿智无双的女皇陛下,也会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第1727章 正文大结局篇1 公主才七岁,让她监国还不如直接让宸王监国得了——虽然宸王和左右二相都是辅政大臣,但…… 女皇陛下携帝君就此消失,是不是太任性了一些? 当然,大臣们的想法,九倾和夜瑾是听不到了也管不着了,此时他们已经骑马飞奔到了远离天都城数百里之外的官道上。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马上坐着两个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绝美夺目的容色,那清贵逼人的风姿气度,简直是吸收了天地日月精华而凝聚出的无双风华。 离开天都城之后,只怕不管走到何处,他们这样的姿容都会无法避免地会引起一阵惊艳和震撼。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宽道,夜瑾和九倾同时勒着缰绳,放慢了脚下的速度,然后相视而笑。 “倾儿,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夜瑾嘴角含笑,眸心弥漫着点点繁星般璀璨的光芒,十年如一日,他的眉眼因她而柔和。 九倾身子从马上一跃而起,直接落到了夜瑾的马上,坐在他的身前,抬头吻上了他的唇瓣,细细浅浅,温柔情深。 夜瑾扶着她的腰,直接被动为主动,低头擒住她柔软的双唇,一点点细细品尝,像是在享受着人世间最美佳酿。 两匹通灵性的马儿在宽阔无人的道上悠悠慢跑,没有打扰两位主子深情蚀骨的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食髓知味的夜瑾在失控之前放开了眼前女子,垂眼凝视着她:“倾儿,我们先去哪里?” 九倾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埋首在他怀里,轻声笑道:“即日开始,我就是夫唱妇随的小娘子,夫君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夜瑾一呆,随即慢慢的,唇角上扬,笑意弥漫在整张脸上。 “好。”良久,他应了一字,声音柔柔的,如春风里的柳絮。 马儿放开蹄子,恣意飞奔在偌大的天地间。 …… 南族史书记载,凤帝八年春,女皇帝君二人离开天都城,下旨由静公主监国,宸王,左右二相和皇族几位王爷共同辅政。 此后经年,女皇帝君二人再未回过天都。 公主虽年幼,但是早朝上储君威仪却十足,并且性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常常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却让人莫名地心惊。 朝政大权掌握在宸王和左相轻鸾的手里,其他辅政大臣也皆以宸王夫妇马首是瞻,每每请示静瑜也只是走个形式,最终的决策依然由宸王说了算。 女皇陛下尚未退位,所以朝上老臣心中有些顾忌,朝廷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凤帝十一年四月,离开天都城已经三年的女皇陛下传回一道旨意,命十岁的静公主登基为帝,宸王和左相监国。 一时之间,朝野上的风向瞬间大变,私底下的暗潮汹涌慢慢浮出了水面。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句话搬在朝堂上也是一样,权势名利是大多官员一生追逐所在,无欲无求永远是圣人之风,他们只是凡夫俗子,当自身利益受到影响的时候,不可能坐到心如止水。 第1728章 正文大结局篇2 凤帝八年到十一年春,三年之中,夜瑾和九倾去过很多地方。 离开皇宫的第一年,两人回了一趟东幽,见过了姒聿尘和夜瑾的娘亲,这对曾经恩爱的夫妻在十几年的岁月沉淀中,已经抛去了曾经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全身心地投入了孙子承欢膝下的欢乐当中。 真应了那一句“年轻夫妻老来伴”,褪去了曾经的深情,也抛开了一切不堪的过往,他们之中还有一种名为家人的温暖。 从西陵夜昊那里过继来的孩子,一直以太子的身份被教养。 作为曾经东幽第一将军,姒聿尘的才华毋庸置疑,而历尽千帆的过往也带给了他刻骨铭心的记忆,一国之君的昏聩和贪婪无耻造成的后果他深受其害,是以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孙子也成为那样的人。 夫妻二人把毕生的爱和身为太傅的悉心教导都倾注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上,不求他流芳百世,但求无愧于东幽臣民。 凤帝九年夏,小太子九岁的时候,夜瑾以东幽皇帝的身份下了一道传位诏书,姒擎宇登基为帝,帝号为仁。 新帝十四岁之前,由温牧以及内阁几位老臣为辅政大臣,姒聿臣依然隐身于幕后,时刻提点着小皇帝避免他行差踏错一步。 离开东幽之后,夫妻二人一路游山玩水,享受着无人打扰的清静幸福岁月,一路纵马朝西陵境内而去。 这些日子,他们见识过东幽富商家里的女儿抛绣球选亲,也参加过小镇上的月老会,亲身体会过男男女女的节会上载歌载舞的欢快和热闹。 他们遇到恶霸欺凌少女,会拔刀相助,遇上江湖打擂,会留下一些赌注凑个气氛。 从东幽到西陵,他们走了三个月,一路上玩得尽兴,卸下了身上的责任,九倾仿佛变成了一个纵情于山水之间的洒脱女子,也奉行着她所说的“夫唱妇随”,把自己真正融入了妻子这个角色之中,并为之快乐着。 既然决定放手,就再也不去想南族的政务,所以九倾自离开天都城之后,几乎就很少过问南族的事情,反倒是夜瑾会定期收集一些南族重要的消息,以免发生预期之外的变故。 凤帝九年冬,二人到了西陵,刚好赶上西陵皇帝夜昊膝下第二个皇子的三岁生辰,两人悄无声息地到来,自然让夜昊和晏雪二人着实惊喜了一下。 当然,西陵皇宫里来了两位贵客,这在满朝上下都是不可能瞒得住的,即便夜瑾和九倾已尽可能地低调,仍然是无法避免地让西陵的文武百官感到惶恐又不安。 夜瑾给夜昊夫妻带来了东幽的消息,告诉他们擎宇已经登基,姒聿尘作为隐居于幕后的太傅,给东幽教导出了一位圣明仁慈有魄力的天子。 夜昊和晏雪听着,既觉得欣慰高兴,却难免触发两人对儿子的思念之情,尤其是晏雪这个亲手将儿子带大的母亲,所承受的离别和思念之痛是时间无法消减的。 第1729章 正文大结局篇3 但是为了大义,为了了却所爱之人心头遗憾,晏雪虽思心中思念,却并无一丝不满,只是不由自主地把更多的宠爱倾注在了次子身上,并且于三岁生辰之后因身子突然不适,被太医诊出又有了身孕。 喜乐的气氛倒是能冲掉一些伤感,九倾和夜瑾二人亲自在帝都选了最好的铺子,给孩子做了全套的小衣服,买了很多孩子的玩具,聊表叔叔婶婶对侄子侄女的疼爱之意。 九倾作为南族女皇,一生以南族江山为己任,也深知很多事情皆有因果关系,如今的一家人在若干年后会出现怎样未知的变数,谁也无法预料,所以纵使此时的感情如何深厚,她也绝不会以南族皇室的信物作为给孩子的礼物。 站在夜瑾的角度,她需要付出的只是一份长辈的关爱,而作为南族天子,她则需要为以后的江山社稷为考虑。 在西陵皇宫做客一个月,夜瑾离开之前跟夜昊一起去了长乐宫——那座深宫寝殿里,还躺着一个已经快要被世人遗忘的太上皇。 独自安享孤寂痛苦八年,独自面对整个寝殿里的死寂和枯燥。 日复一日,冗长的空寂能生生把一个正常人折磨成疯子,而这位太上皇……却连成为疯子的权利都被剥夺。 他只能一日复一日地接受着这个比死刑更残忍的惩罚。 身形越发消瘦,脸上苍老而憔悴,下巴上胡须丛生,看起来完全没有了曾经一丝一毫的英姿勃发。 偌大的长乐宫内白幔轻扬,殿内还有长久以来清理未净而残留的些许异味,九年之间,他只剩下一双眼睛还能看见眼前一幕,耳朵也能听到些许声响,嘴巴还能吃下一些稀粥—— 除此之外,他跟一个活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如果可以选择,夜惊鸿宁愿自己眼睛看不见,那么就不必日夜面对着满目形同死亡诅咒的白幔。 他宁愿耳朵听不见,就不必听到夜昊时不时地在他耳边述说的那些他无力改变的事情,比如他的儿子一个个不是被杀就是被贬谪,不是削了王爵,就是被驱逐出朝政中心——便是曾经大败北夷的夜翎,如今也落得只能驻守边关的结局,没有圣旨,不得返朝。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宁愿活活被饿死,也好过这样行尸走肉一般地活过一天又一天。 夜昊和夜瑾二人面无表情地站在榻前,各自沉默地看着床上闭眼沉睡的夜惊鸿——这个曾经万人之上的天子,为了一己私欲,可以罔顾道德伦常,可以做下世间最恶心龌龊之事的男人,如今是何等的凄惨狼狈。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夜瑾开口,声音寒凉而无情,带着些许漠视生死的意味,“如今这个结局,是你咎由自取。”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早已久违的声音,夜惊鸿狠狠一震,蓦然睁眼,眼里骤然划过尖锐的光芒。 夜瑾…… “父皇似乎很震惊。”夜瑾唇畔挑起讥诮的弧度。 第1730章 正文大结局篇4 夜惊鸿面上浮现出惊骇,眼底神色剧变,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面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急切的神色。 “父皇莫要激动。”夜瑾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父皇龙体欠安,安心休养为好,心态一定要平和,戒躁戒怒,切忌大喜大悲。” 说完,他顿了一下:“已经九年时间了,父皇应该悟出了一些道理才是。” 夜惊鸿瞪大了眼,急促地呼吸着,喉咙里更是发出嗷嗷的声音,嘶哑犹如狼的低嚎。 因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也变得粗嗄难听,心里的不平静虽然无法通过言语表达,但眼神和呼吸所能表达的情绪反而越发强烈。 他不停地从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急切地想说些什么,或者是愤怒地想表达什么。 然而夜瑾却始终冷漠得如看待一只蝼蚁,“皇兄真是个孝顺的儿子,不是吗?父皇应该庆幸皇兄是一个宽容的人,即便夜姒两家仇深如海,皇兄也没有对夜氏皇族的人赶尽杀绝,否则今日的夜氏皇族早该被斩草除根,一丝痕迹不留。” 夜惊鸿蓦脸色惨白,瞳孔暴突,喉咙里发生嗷嗷的声音,似乎不顾一切地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夜瑾也的确如他所愿,不再多说什么,只淡淡道:“儿臣不孝,父皇百年之后的葬礼,儿臣就不来参加了,不过儿臣还是真心的希望父皇能长命百岁,父皇曾经也是堂堂一代天子,若最后落得无人送终的下场,也是很悲惨凄凉的一件事。” 夜惊鸿狠狠地闭上了眼,脸上剧烈的抽搐着,颤抖着,暴怒和恐惧都只能自己独自承受,再也无法发泄雷霆之火。 夜瑾淡漠的目光在他脸上逗留了片刻,然后便转身离开,走得毫不留恋。 到了长乐宫外,外面的太阳照在脸上,让夜瑾恍惚产生了一种刚从阴曹地府走出来的错觉。 夜昊没有说话,夜瑾也没说什么,这一刻,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 或者可以说,这个曾经被他们称作父皇的人,已经没有了被讨论的资格。 “这次离开,下次还有机会再见吗?”夜昊淡问。 夜瑾缓缓摇头:“可能会有,也可能此生都不会再见了,看缘分吧,皇兄多保重自己。” 夜昊点头:“你也是。” 夜昊亲自送他到皇宫外,身后跟着一大票御林军护卫。 站在宫门外的女子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传来,回眸朝夜瑾一笑,仿佛刹那间冰雪初融,天地失色。 夜瑾如画的眉眼仿佛一瞬间染上了柔和的光泽,脚步加快了些许,径自走到女子面前,从她手上接过缰绳。 回头看向夜昊,以及他身后的丞相和楚郡王二人,夜瑾颔首:“皇兄,就此别过吧。” 夜昊心里难免有些不舍,闻言却只能点头:“你们也多保重。” 夜瑾和九倾微笑着点头,告别之后,转身上马,很快策马飞奔而去。 第1731章 正文大结局篇5 离开西陵之后,九倾和夜瑾二人又去了很多地方,见识各种各样的风土民情,去了宸王曾经去的浔州,见过了已经驻扎在浔州练兵的风离轩,也见过了已经跟辛家姑娘成亲并有了孩子的八皇子。 然后他们去过林嘉湖,去过祁阳城,看满山的茶园,参加祁阳城的斗茶大会,跟茶农们一起体会采茶的辛苦和欢乐。 他们还去过南族最为有名也最偏僻的南海,据说海上曾经神灵现身,但不曾得到证实过。 站在海边,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夜瑾心里生出一个强烈的好奇:“不知道这茫茫海域的那一边,是个什么地方。” 九倾闻言轻笑:“夫君若是想知道,我们以后可以出海去见识见识。” 夜瑾把她拥入怀里,轻笑间却不说话,如此无边无垠的海域其中隐藏的危险只怕不计其数,想要渡过去谈何容易? 两人在南海待了数月,感受着海风吹拂过来时空气中的咸味,很多渔民会出海打渔,感受着他们虽然辛苦但在几天的劳作之后所获得丰收时脸上的喜悦。 南海地处偏僻,周边的城镇算是南族疆土中比较落后的一个地方,这里的子民大多靠打渔为生,虽然辛苦也危险,但好在这里有贤明的父母官,还有一个会看星象测天气的谋士,他们会在渔民出海之前算好气候,尽可能地减少危险的发生。 这里民风淳朴,虽生活比不得别的城池富裕,但是他们很快乐,脸上也总是洋溢着热情的笑意,让很多外地来的商人和客人感受到他们的友好。 经常来这里的大多是商人,夜瑾和九倾这对夫妻刚来的时候几乎全镇轰动,他们绝世无双的容貌和满身逼人的清贵之气,让这些渔民们只以为是神仙下凡。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个个迫不及待地见识他们的风采,然后一个个惊艳之后,又是羞涩。 他们真的很好客,虽然不知夜瑾和九倾的来历,却只凭心里的惊艳欢喜和没来由的崇敬,就不求回报对他们好,用最大最肥美的鱼来招待他们,还邀请他们参加镇上的篝火晚会。 时值深秋,气候有些冷,天黑之际升起几堆篝火,仿佛能瞬间驱散空气中的寒意,火光映照着他们淳朴的脸,让人对他们心里的快乐也能感同身受。 出海打渔常常伴随着危险,青年男女们会在他们平安回来的当晚围着篝火跳舞,感谢丰收,感谢神灵赐予的平安福祉,感谢女皇陛下治理下的海域一片清平,没有流寇。 镇上最漂亮的姑娘会羞红着脸朝夜瑾表达爱慕之意,含蓄地邀请夜瑾陪她跳一支舞,以往对所有女子敬而远之的夜瑾在征得了自家娘子同意之后,起身跟她一起跳舞。 当然,从未跳过舞的夜瑾唯一擅长的是舞剑,一曲剑舞结束,赢得一片喝彩,和更多女子的倾慕惊艳。 姑娘们从未见过这般俊美的男子,个个芳心暗许。 第1732章 正文大结局篇6 而镇上的青年们则对九倾热情无比,也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心,用自己亲手编织的梅花花环表达情意。 当然,篝火晚会中的青年男女们都知道他们是夫妻,除了仰慕之外,并不会抱有其他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不会做出破坏他们夫妻之间感情的举动。 他们的爱慕也是诚挚的,带着真心的祝福之意,觉得夜瑾和九倾是一对深受上天眷顾的神仙眷侣,所以他们都这么美,这么善良。 晚会上他们一起欢闹,次日渔民出海时,他们会跟着姑娘们一起替即将出海的伙计们祈福,祝愿他们平安归来。 在这里,没有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却依然能感受到最真的善意。 远离了一切权势纷争,远离了所有的繁忙朝政,只一心感受着太平盛世中渔民的淳朴,和为了生计为努力的乐观无畏。 在这里待了一个冬天,过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告别了依依不舍的镇上子民,离开了南海边镇。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我们离开天都城三年了。” 两匹马儿在辽阔的草原上慢行,夜瑾望着前方蔚蓝的天际,看着草原上成群的马儿,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眼底一片醉人的柔情。 “倾儿,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静儿?” 九倾道:“宫里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 离开了天都城,她并未刻意去打听过宫里的消息,但夜瑾的十三影却会不定时地送消息给他。 如今三年过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说明朝中应该是一片风平浪静。 这三年来,夜瑾唯一特意告诉过九倾的事情跟无寂和紫陌有关。 据说在他们离开天都城一年之后,无寂跟紫陌说了一句话,“主子们都游历天下去了,你现在没了要服侍的人,我家主子也不让我跟着,不如我们凑成一对过日子吧。我虽然比不得主子那般情深温柔,但也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彼时他们的年纪都已经不小,按照紫陌的想法,她是打算一辈子伺候女皇陛下的,从未想过嫁人的问题,更别提凑成一对过日子了。 所以期初对于无寂的提议,她想都没想地回了一句:“你想得美,谁要跟你一起过日子?” 无寂说:“不然你真打算一辈子孤老深宫么?” 紫陌没理他,后来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公主殿下曾在她面前说过的那番话,公主说以后爹娘会退位,会离开天都城隐居避世,会去周游天下…… 而如今,陛下跟帝君的天下之旅似乎已经开始了。 那么她呢? 没了要服侍的人,她是否要继续守在宫里? 宫女不是个自由的人,按照规矩来说,即便她的主子不在宫里,她也还有别的事情可做,嫁人的事情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但九倾是个很好的主子,曾经也表达过紫陌可以嫁人的意思,如果紫陌真的有嫁人的想法,那么她定会乐见其成,说不定还会赏赐不少的陪嫁。 第1733章 正文大结局篇7 无寂和紫陌,一个是夜瑾曾经最贴身的护卫,一个是九倾最信任的侍女,这二人无论身份还是性情,都挺般配—— 当然,紫陌虽然是宫女,但以她的姿容和得女皇信任的程度来说,就算是嫁给天都城一般官员家的儿子,也是配得上的。 不过紫陌并无那些想法,而且做高官家里的妻子也不一定就会更幸福。 九倾听到夜瑾说了此事之后,沉吟了片刻:“他们若是能成,自然是好事一桩。” 无寂虽是护卫,但武功高强,为人诚实可靠,紫陌若能嫁给他,两人朴实过日子,至少可以确定无寂不会欺负他。 余生有个伴,也定然是好的。 “等他们有了结果再说。”夜瑾道,“看他们愿意在何处安家,到时候给一笔嫁妆,让他们去买一处宅子,好好过日子。” 九倾欣然同意。 然后两人依然是一路玩一路往天都城的方向走。 九倾和夜瑾心里都清楚,三年的时间下来,他们的女儿大概已经在朝上混得如鱼得水了。 凤帝十一年春,九倾传回一道旨意,命十岁的静公主登基为帝,撤辅政大臣,命宸王和左相二人摄政。 朝堂一片哗然,不知不觉间风向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同年六月,夜瑾和九倾回到了天都城,却并没有直接进宫,而是易容乔装一番之后,在天都城中一处幽静的别院里住了下来,悠闲地关注着宫里的动向。 大隐隐于朝。 他们虽未进宫,但隐居于繁华喧闹的天都城,却依然能让自己独立于世外,过幽静无人打扰的日子。 …… 南族史书记载,凤帝十一年四月,静公主登基为帝,帝号为青,废辅政大臣,因新帝年幼,封宸王为摄政王,和左相共同摄政。 青帝元年秋,新帝下旨,将东宫所有伴读收进了后宫,封为皇夫,在朝堂上引起了一阵喧哗,但这道旨意最终被摄政王驳回,静公主于早朝上怒气冲冲离去。 彼时,听到这个消息的夜瑾和九倾正在花园里晒太阳,闻言相视一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新帝年幼,摄政王夫妇权倾朝野,慢慢成为整个江山的实际掌舵人。 整个天都城无人知道,南族前一任女皇和帝君此时就居住在城中某处别院之中,安静地关注着朝堂的动向。 而这一住,又是三年。 青帝四年春,天都城发生了一桩惊天谋反大案,案情牵扯甚广,无数证据直指摄政王和左相,这对夫妻本就功高震主,朝中数位御史犀利弹劾,更指左相与宸王里应外合,架空新帝掌政大权,其心不轨,罪责当诛。 彼时,青帝刚刚年满十四岁,到了亲政之龄。 以苏相为首的内阁大臣齐力请求,废黜摄政王掌政大权,请陛下收回朝政大权,并依法处以摄政王谋逆死罪。 此事刚刚在天都城引起轰动,便已经如闪电一般的速度传到了九倾和夜瑾的耳朵里。 两人依然没有表态,眼神却有些幽深莫测。 第1734章 正文大结局篇8 新帝十四岁,正是即将亲政的一年。 面对着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夫妇,她会如何处置这样的事情? “朝臣眼中,新帝急于掌权,必定容不下摄政王夫妇。”九倾半躺在花园之中的躺椅上,眯着眼享受阳光的洗礼,声音慵然而自在,“而且静儿因为皇夫的事情与宸王起过争执,心里显然是不喜欢宸王的。” 夜瑾点头:“十四岁不管于男子还是女儿家来说,都是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的心性,急于成长,却又带着少年特有的叛逆,这个时候很容易受有心人的挑拨和煽动,失去了对真相的判断力。” 然而,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九倾叹了口气:“参与这件事的朝臣,一是自身和家族的利益受到了影响,二是对静儿了解太少。” 静儿出生时不吃奶,而是喝红莲玉露长大的。 周岁时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责任,清楚玉玺的分量高于一切。 三岁时就已表明,那些伴读到了她的手里不会有机会学坏,而后来的事情也证明,她的确是有本事的。 那些伴读进入东宫之后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撇开她是否真的打算将他们全部纳入后宫这件事不谈,就算作为臣子来培养,这些孩子以后也必然不是个寻常庸碌之辈。 四岁的时候她能云淡风轻一般说出:“女儿的行为,不需要任何人来纠正。” 生辰宴上,皇伯伯家里的弟弟妹妹齐聚一堂,她却单单看上了宸王家的予修,而对其他孩子视而不见。 而后静儿的种种表现,都直接告诉了他们一个事实,她并非一般的孩子,年龄从来不能作为衡量她心性能力的标准。 所以如今……十四岁又如何? 亲政之龄又如何? 她若真想亲政,早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格和魄力,不会等到今天,也不会需要宸王辅政这么多年。 急于亲政这四个字,从来不会出现在静儿的身上。 而至于宸王权倾朝野…… 宸王一生以守护南族为己任,强硬铁血的手腕是必须的,有他在,其他臣子不可能做得到如他这般位极人臣。 他的妻子轻鸾是朝堂上所有违法乱纪之臣的克星,她对君王忠诚,自然就阻挡了一些臣子的权势名利之路。 所以,在女皇退位之后,曾经畏惧于九倾而不得不克制着权欲野心的朝中老臣以为机会来了,以为新帝年幼可欺,以为挑拨离间之法可行。 所以,他们开始不安于室,开始利用着幼主亲政的机会,准备借刀杀人。 可他们从一开始就算错了,宸王纵使是权倾天下,他对皇位也从未有过觊觎之心。 而静儿虽年纪不大,心里却比朝上任何人都深深明白这一点——退一万步说,就算宸王真的对帝位有心思,静儿也并非没有对抗的本事。 既然如此,她怎么可能会因为朝臣的一点挑拨,以及那些所谓的证据,而置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弟弟的父王于死地? 第1735章 正文大结局篇9 悠然地待在别院里,九倾和夜瑾都像个没事人一样,喝喝茶,赏赏花,谈谈情,说说爱,浓情蜜意一番,只等着一个结果。 朝上风声鹤唳,他们却自岿然不动。 静儿是个懒得很的人,很多事情都抱以蛮不在乎的态度,然而一旦遇上需要展现魄力的事情,她却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施下雷霆手段。 宸王被迫交出兵权,左相卸下身上职务,两人并未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沉默地禁闭于宸王府中,不问世事,只等一个调查的结果。 朝上几位老臣也都没闲着,表面上风平浪静忠心为君,私底下却是暗潮汹涌,不停地打点各方,以期彻底置宸王于死地。 朝上大致已分为两派,九倾在位期间提拔起来的一些年轻朝臣主宸王无罪,而以苏相为首的老臣则一口咬定宸王意图不轨。 人心善变,利益使人为恶。 曾经忠心耿耿的苏家已经变了质,宸王太过铁面无私,即便大权在握,对于自己的母妃和苏家也从未有过丝毫照拂,因此惹来苏相父子的不满。 苏相曾是朝堂上唯一的丞相,可九倾后来破格提拔的轻鸾却瓜分了他的权力,以及其他诸多种种,直接导致了苏家初心已失。 而朝上依附于苏相的朝臣不在少数。 “宸王这样的脾性和本事在寻常时候,会让所有朝臣都畏惧,没人敢对宸王生出任何敌对的心思,然而但凡有一丝机会,他们也会不遗余力地想除掉他。”九倾面前摆着一整套茶具,她悠闲地将泡好的茶水倒在几个茶盏中,递了一杯给夜瑾,语气悠然地道,“太过正直,也太过冷硬,无形中阻碍了太多人的利益,是以很多人想除之而后快,但没有把握的时候谁也不敢轻易冒险。” “他们以为,新帝亲政这一年,就是他们的机会。”夜瑾淡淡说完,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苏相以前也是个忠心耿耿的老臣,想不到……” “人心都是会变的。”九倾倒是不怎么觉得奇怪,“早在父皇当政时,他就是群臣之首,习惯了一呼百诺的威风,加上那个时候苏慕臣被选为四位皇夫之一,苏家百年门庭风光而显耀,宸王跟苏慕臣又是表兄弟的关系,他自然没什么动心思的必要。” 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她转头看着满园盛开的牡丹花,淡淡笑道:“从我废了皇夫开始,苏慕臣心里就生了芥蒂,苏相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对此也是有些意见的。” “不过,废皇夫其实只是初始,他们虽然不高兴,却并不会生出太大的不满,毕竟你这位帝君是西陵皇子,而并非南族世家贵子,没有代表任何一个南族世家,所以在家族的利益之争中,不会影响也没有凌驾于苏家之上,所以最终这件事一片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夜瑾眉心微锁,心不在焉地品尝着香茗,“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在轻鸾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左相身上?” 第1736章 正文大结局篇10 九倾点头:“是,轻鸾出现在朝堂之上,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因为信奉神灵的缘故,对于九倾这个真命天子,朝臣无人反对,也不会有任何心生不满,可南族开国三千多年,朝堂上却从未有过女子为相,而且还是一个年龄如此年轻的女子。 不管她的才华和本事如何,对于苏相来说,这件事都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可九倾的决定素来不会被他人左右,因此他就算心中不满,也并不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反对。 可心中不满,却是实实在在的。 轻鸾的出现,与他并称二相,不但瓜分了他的权力,也因为不逊于宸王的耿直无畏之脾性,彻底断绝了朝臣诸多世家更显赫一层的可能。 所以在很多依附于苏家而存在的门生朝臣之中,这种情况轻而易举就引起了他们心里的不平。 宸王和轻鸾这对夫妇,可以说,已经成了所有朝臣利益道路上的绊脚石,但是九倾当政时,他们深知没有下手的机会,就算有什么想法也绝对是以卵击石。 所以他们只能安分。 静儿被封为储君,陛下命辅政大臣摄政,他们以为可以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然而有宸王这座冷硬而强大的冰山在,他们依然没有丝毫的机会。 心中的憋闷和不满慢慢升华,直至幼帝登基。 夜瑾垂眼看着手中茶盏,发出一声真心的赞叹:“倾儿,你泡茶的手艺为什么这么好?” 九倾转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挑眉:“这世间有什么事能难得到我?” 语气间颇为自负。 夜瑾情不自禁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以为你的手是拿笔批阅奏折的手,是指点江山的手,没想到泡茶这样的事情你也能做得这么好,你让世间女子怎么活?” “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我又不去抢了他们饭碗。”九倾嘴角一抽,随即眯着眼朝他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越来越配不上我了?” 夜瑾闻言,皱眉沉吟了一下:“我会尽可能地去克服自己心里的自卑。” 九倾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不用自卑,你的美色就是你最大的利器。” “是吗?”夜瑾挑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如果以后有一天我年老色衰,又该如何?” 九倾想了想,“你年老色衰的时候,我估计也没力气重新找一个了。” 夜瑾抱着她,笑得格外开怀,“我们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摆脱不了谁。” “什么叫一条绳上的蚂蚱?”九倾嘴角一抽,忍不住拽了下他的头发,“会不会说话?” 夜瑾头皮吃痛,却笑得眉眼弯弯,眼底仿佛映着满天星斗。 抬眼凝视着眼前女子,他的声音柔得几乎能将人溺毙其中,“我们现在是并蒂芙蓉,神仙眷侣。” 九倾皱了皱眉,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过说到神仙眷侣…… 他们如今这般,似乎的确当得起一声神仙眷侣的称号。 第1737章 大结局 终章 没用半个月,所有的事情就已经真相大白。 十四岁的新帝于朝上掷下一桩接着一桩的证据,不是剑指宸王,反而全部指向了苏相以及一干依附着苏家的朝臣。 苏相结党营私,放任门生构陷宸王,罪责当诛。 朝堂上一片让人胆寒的死寂之后,对于这个结果,显然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呆滞,僵硬,不敢置信。 苏家覆灭的消息很快传遍天都城,这个显耀了几百年的一代贤臣世家终于也走向了末路,震惊了朝野上下。 跟九倾的宽容不同,新帝虽然也是个女子,表面上看着纯真无害,然而当她查明了所有真相,对于敢欺她年幼而愚弄她的人,她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朝堂上轻飘飘地一个“诛”字,让所有朝臣清晰地感受到了从脚底冒出的寒气。 苏家父子,以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全部判以斩立决,家产没收充公,十四岁以上不管男女,全部斩首示众。 十四岁以下,不管男女,皆发配为奴。 以一副慵懒散漫的姿态,坐于金殿上整整七载却并未让任何人放在心上的这个女子,以狠辣无情的一道旨意,令满朝文武骇然。 …… 听说年轻的女皇陛下亲自去宸王府,恭请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宸王和王妃返朝,并且情真意切地赔了罪。 至于具体情况到底如何,却已经不重要。 九倾和夜瑾悄无声息地又离开了天都城,往后数十年,数百年,再未以女皇和帝君的身份踏进过南族皇宫。 数百年…… 是的,九倾曾经逆天改命,改的是自己的命格。 她是神灵庇佑的储君,这句话从来不是神话般的夸大其词,而是事实。 她的命格本就与凡人不同,逆天改命是将自己以后所有来世的寿命全部加在了这一世,所以,心甘情愿承受天罚,逆天改命的结果就是她的寿命长短将直接决定着南族国祚的兴衰长久。 南族国祚存在一日,她就活一日。 她的命运跟南族早已牵系在了一起,无法分开,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一日,南族江山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而夜瑾…… 他曾说过,他是依附着九倾这颗大树而活的藤蔓,九倾实现了他的愿望。 这以后长久的岁月之中,他都将跟九倾在一起,九倾活着一日,他便活着一日,真正达成了一个生不同时死同衾的夙愿。 后来的后来,他们携手走过很多地方,却再也没有回过曾经生活了最长时间的地方,因为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而他们并不想亲眼面对生离死别。 偌大的天地,千万座山脉,千万条江海,还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他们的足迹可以踏遍世间每一个地方。 走累了找个深山歇一歇,隐居一段时间,享受隐士安静避世的生活,无聊了再去走走,见识世间繁华喧闹,名利浮沉,走走停停,有彼此相伴,岁月漫长亦觉韶华飞逝。 他们见证了很多人的生死,看遍了世间人生百态。 …… 冬去春来,莺飞草长。 经历无数个岁月洗礼,容颜却一如当初的两人在一处桃林小镇开了个酒馆,卖自己亲手酿制的桃花酿。 走过太多地方,两人却都没有留下名姓,因此很多见过他们的人都惊艳而无比敬仰地称他们为神仙眷侣。 而后来,他们开的酒馆就被称为神仙酿。 边关小镇上人来人往,大多是四海为家的江湖浪子,经过此处带上一盏神仙酿,于他们来说,就是人生一大乐事。 而负责酿酒的人,容貌俊美如谪仙,脸上总是带着轻松快乐的笑容,那种幸福仿佛已经润进了灵魂深处。 “神仙老板,来一坛桃花酿!” 一声晴朗的声音传来,站在桃花树旁摘着新鲜桃花的男子悠然转头,视线中映入一张无比熟悉的俊颜。 俊美的酒馆老板一愣。 “夫君,怎么了?” 俊美老板转过头,看着温柔的娘子,轻咳了一声,“娘子,这位客人要一坛桃花酿。” 容颜美若天仙的娘子抬眼一看,不远处枣红色骏马上,穿着白衣的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她微微一愣。 男子身上背着柄上古宝剑,浑身充满英姿侠武之气,眉眼间流露出飞扬洒脱的气息。 他的容貌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即便过了百年,亦不曾从他们的记忆中褪色半分。 然而眼前这张脸虽然同样俊朗非凡,却与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不同。 女子含笑垂眼,这才忆起,时光飞逝之中,岁月已悄悄过了百年。 曾经熟悉的那些人,都早已经投胎转世去了…… “大侠请稍等。”她声音柔和,纤细身影很快没入桃林茅舍中,待走出来之际,左右两手各拿着一坛桃花酿。 “妾身觉得大侠是个有缘人,这两坛酒送给大侠。”将两坛佳酿送上,女子眉眼如画,眼底流露出善意的温柔,“不要钱。” 高坐在马上的男子接过她手里的酒,不解地看着她,“小娘子天仙一般的容貌,怎么会与我这个江湖浪子有缘?” 女子微微一笑,笑容如冰雪消融,让天地尽失色,“这世间的缘分本就奇妙,跟身份有何关系?” 话落,伸手一拍马腹,马儿顿时飞奔离去。 男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已经飞奔出数丈之远。 “娘子。”俊美夫君走过来,伸手揽住了女子纤细的腰身,跟她一起目送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马上男子,声音好听温柔如天籁,“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奉行着夫唱妇随的娘子闻言,嘴角轻扬,轻轻嗯了一声,“好啊。” 柔和的声音融入风中,沁入心脾。 马上男子回过神来,调转马头回到桃林酒舍,却已发现酒舍中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清冽醇厚的桃花酒香弥漫在鼻尖,令人回味…… 压下心头莫名的一丝遗憾,男子终于策马而去,潇洒红尘。 …… 正文到此完结(因为发布手误,这是两章合成了一章) 夜瑾和九倾的故事宣告结束了,小公主的故事和书中神秘黑衣男子都是单独的一个故事,会另开番外来写,喜欢看的可以继续追,不喜欢看的,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该交代的,基本已经交代清楚了,总归是给了大家一个完美的结局。 写书看书,都是一个兴趣爱好,怀着乐观的心情才能让自己愉快,这么久以来真的感谢亲爱的们支持,流殇在此真心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有你们我才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九倾和夜瑾的故事不能说完美,一路走来,争议不少,我尽可能地尊重各位书迷的意见,但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这点还请大家见谅。 番外篇先写小公主,继续支持的流殇依然感谢,不感兴趣的,流殇不勉强,但是选择看下去的读者请尽量尊重作者,维持书评区的和谐。 这本书自上架以来,更新从未低于过八千,也从没请过一天假,便只是看在这一点上,也请亲爱的们给流殇一点包容。 流殇在此,再说一声谢谢,真的谢谢大家。 第1738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1 冷汗涔涔地自梦中醒来,轩辕静瑜怔然望着正上方帐顶,脑子里还清晰地盘旋着梦中的情景,她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掌心,慢慢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一点点放松下来。 坐起身靠在床头,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浸湿,黑暗中,寝殿内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轩辕静瑜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琉璃般清透的眼底一片疏冷色泽。 因为自小喜静,所以她的寝殿内不允许任何人留着,尤其是在她睡觉的时候。 宫女只能待在外殿,即便是唯一被允许近身的漪澜,也不许在她夜晚就寝时出现在内殿床榻之侧。 不是因为担心噩梦被人知道——事实上,自出生之日起,她几乎从未做过昨夜里这样的噩梦。 她只是不喜欢任何人在她熟睡的时候靠近。 梦里那一幕如此清晰,白日悠闲赏花的时候,她偶尔会在脑子里回想起曾经过往,而每想起一次,冰雕铁铸般的心防就越发坚固一些。 ……冷硬如磐石。 起身下榻,她淡淡开口:“来人。” 宿在外殿当值的宫女陡然惊醒,揉了揉眼睛,飞快地拂帘而入,珠帘叮当的清脆声响瞬间驱散了满室的安静。 宫灯亮起,照得内殿一室明亮。 两个宫女恭敬跪下,“公主殿下。” “备热水,本宫要沐浴。” “奴婢遵命。” 一人转身往外走去,另外一人倒了一杯温水,恭敬低声道:“公主请先喝点水,润润喉。” 轩辕静瑜接过杯盏,转身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安静地浅啜着杯中温水。 热水准备得很快,无需等太久。 一阵珠帘轻响,年仅九岁的漪澜走了进来,恭敬福身行礼:“殿下要沐浴?” “嗯。”静瑜懒懒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她,“你不必过来的。” “奴婢来伺候公主。”漪澜轻声道,说完走到静瑜身侧,伸出一双纤纤小手给静瑜轻捏着肩膀,“殿下睡不着?” 静瑜没说话,敛着眸子的表情显得格外沉静。 漪澜没再问,当宫女禀报说热水已经备好时,漪澜转身去给静瑜拿了一套干净舒适的衣服,放在浴桶旁边的衣架子上。 然后服侍小公主宽衣沐浴。 浴桶中漂浮着各色花瓣,热气袅袅,清香弥漫。 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有着一大帮子的人服侍,待遇自然都是极好的,随时想沐浴都有人伺候得细致,即便是在三更半夜,也不忘在水中加入会让身体散发清香的花瓣。 褪了衣物,白白嫩嫩的小身子慢慢沉入热水之中。 为了照顾她尚未长大的身段,浴桶里面特制了一个木凳,静瑜坐在靠着浴桶边缘的凳子上,小小的身体全部没入水中,只露出了颈部以上的位置。 “漪澜,你长大之后的愿望是什么?” 漪澜正站在浴桶外面的凳子上,正拿丝络给她清洗身子,闻言讶异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公主会主动跟她聊天。 然后她缓缓摇头:“奴婢没什么愿望,就留在宫里伺候公主吧。” 第1739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2 静瑜闻言,几不可察地挑唇一笑:“伺候我能有什么前途?难道你想放着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做,反而想做个宫女?” 漪澜手上动作微顿,随即慢慢转眼,看向眼前女孩绝美如画的眉眼,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漪澜上进一些,以后是不是也有可能会成为左相那样厉害的女官?” 静瑜闻言,细致的眉梢轻挑,“你想做女官?” “……也不是非常想。”漪澜道,“但是我想一直伺候公主,可宫女的身份太低微,我祖父肯定不希望我成为宫女。” 真是个很诚实的孩子啊。 静瑜挑唇笑了笑:“好啊,你在本宫身边好好学,以后也可以做个权倾天下的女官。” 漪澜闻言,温婉干净的眉眼也染上了欢喜的笑意,“真的吗,公主?” 静瑜点头:“真的,但是有个条件。” 条件? 漪澜忙道:“殿下请说。” “本宫身边不留无用的人,但最不能容忍的,是背叛本宫的人。”静瑜看着她,眉眼神色疏淡了许多,“漪澜,哪怕以后有朝一日你成了本宫最信任的人,只要你有一丝一毫忤逆背叛的心思,本宫都绝不会饶你。” 女孩才七岁,绝美脱俗的小脸犹带着几分孩子的稚嫩,但她此时这番表情和语气若是让朝上那些大臣们看到听到,绝对没有人还敢把她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 漪澜心里震了一下,随即屈膝跪在了凳子上,声音细柔却坚定,“漪澜不敢背叛公主,也绝不会生出一丝一毫忤逆公主的心思,若他日有违誓言,便让公主亲手将漪澜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静瑜忽然轻笑,瞬间冰雪消融,眼底一片揶揄之色,“你小小年纪,从何处学来的这般誓言?” 小小年纪…… 那公主比漪澜还小两岁呢。 漪澜小声道:“不用学,书上都有。” “嗯,起来吧。”静瑜说着,也自浴桶中站了起来,“只要你不生出其他的心思,本宫永远不会亏待你。” 漪澜弯腰行了个礼,“多谢公主殿下。”然后才站了起来。 拿过干净的毛巾给公主拭净了身子,换上一身雪白柔软的里衣,漪澜道:“公主还要穿裙子吗?” 静瑜缓缓摇头,转身走近自己的公主床,慢慢侧身靠在床头,敛眸沉默。 她方才跟漪澜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是真的,身边对她忠心耿耿的人,她不会亏待。 但轩辕静瑜知道,这一世的自己会是个无情的人。 亲情,爱情,友情,对于她来说,都是不需要的。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 曾经有个人,用实际行动给她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所以这一世她告诉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却绝不能重蹈往日之覆辙。 哪怕是最亲近的人——除了爹娘之外。 其他人,她可以交托信任,可以给予功名利禄,却绝不会付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所以,胆敢背叛她的人,绝对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第1740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3 天亮的时候,所有的伴读过来请安,身着一袭蓝色裙装的静瑜站在殿阶上,目光安静地注视着着站在下面的二十多个孩子,良久没有说话。 这是他们进入东宫的第三天,因为前日发生容陵受伤的事情,让这些从未见过血腥的孩子受到了一些惊吓,所以静瑜给了他们平复的时间,而并未立即召见他们。 东宫有殿宇十二间,除了静瑜自己居住的凤鸣殿之外,锦墨他们九人各住一间,受了伤的容陵被赐名为华阳,已经入住华阳殿。 如今仅剩下绛云殿一间还空着。 他们都还太小,最大的不超过十岁,所以不可能让他们去东宫以外的地方住。 静瑜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锦墨,这十五个孩子你跟霁月安排一下,每人带两个,把你们各自宫殿的东西暖阁腾出来给他们暂住。” 锦墨闻言,恭敬地应了声:“是。” 顿了一下,他道:“殿下,他们的名字该怎么取?” 名字? 轩辕静瑜皱眉,这么多人的名字她难道要一个个取? “以月份为名。”她淡淡道,“一到十五,你们自己看着办。” 锦墨下意识地想说一年只有十二个月,然而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吞了回去。 一年有几个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名字好记就成。 所以就算出现十三月,十四月又如何? 无所谓合理不合理,在东宫这里,公主殿下的喜好就是理。 不过,那个叫容陵的显然不在其中了,他的存在对于公主来说,意味着什么? 心里闪过这个想法,锦墨却并不敢多想,恭敬地应了声:“是。” “今天的早膳不必陪着本宫了,去安排他们的住处,然后各自用膳吧。”静瑜说着,目光在那些刚进宫的孩子们面上掠过,“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学习东宫的规矩,三天之后,本宫希望你们都适应了东宫的生活。” 孩子们恭敬地应了是。 静瑜转身欲离开之际,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漪澜,“这些孩子的父母都离开了没有?” “回殿下,还没有。”漪澜道,“他们此时都住在皇城和平街五巷的金鳞客栈。” 静瑜淡淡道:“告诉他们,今日就可以打道回府了。一年之内,他们的孩子不会有机会再跟他们见面。” 漪澜恭敬地应下:“是。” 静瑜说完话就离开了。 漪澜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群孩子,虽个个年纪都不大,但他们的出身无疑都是非富即贵,打小家里就悉心培养,所以不管是才华还是气度,都很不错。 此时公主殿下的话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他们一年之内没有机会出宫,他们听着也并没有在脸上流露出多少不安的情绪—— 或许,除了类似于前日那样暴戾的举动能让他们感到不安——当然,不止是他们,便是锦墨这几个已经进宫几年的孩子,不照样都受到惊吓之外? 而至于其他的事情……想来应该都能适应得很好吧。 第1741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4 华阳受了伤,静瑜没再见到他,他仿佛也变得安分了许多,沉默地待在华阳殿养伤,每日看见的人只有杜太医。 身边除了漪澜之外,其他的人都去安顿新来的孩子,静瑜用膳就寝时身边都只有漪澜陪着,日子在安静中度过了三日。 三日之后,东宫里恢复了按部就班的生活秩序。 用膳时的长桌换了一个更大的,所有的孩子都会跟公主一起用膳,早膳之后跟着公主殿下去上湛太傅的课,早课结束之后,学琴的学琴,学棋的学棋,练字的练字。 集聚了一群孩子的东宫里,虽动静不大,却绝对称得上是热闹。 而静瑜就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什么也不做,每日就是坐在殿阶上,让锦墨给她弹琴,或者让霁月和流裳穿上广袖飘逸的轻衫给她舞剑。 或者让漪澜给她画一幅美美的画像。 日子过得悠闲而惬意。 可这样惬意的日子却并没有持续太久,她的帝君爹爹三十而立的生辰宴很快到了。 虽然之前爹娘问她想什么时候即位时,她说自己年龄太小,可静瑜心里却清楚,爹爹这些年因为深爱着娘亲,所以无怨无悔地陪在娘亲身边,放弃了一个男子的骄傲而心甘情愿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这一点让她觉得佩服又心疼,并且同时羡慕着娘亲有爹爹这么好的人爱着。 静瑜觉得自己应该为爹爹做点什么。 而娘亲身为一个女子,为了南族江山社稷也付出了太多,在她看来,他们已经到了该享受二人世界的时候。 所以对于娘亲在爹爹生辰之后第二天就宣布立她为储君的事情,静瑜没有反对,也不觉得有反对的必要。 立储君第三天,静瑜去了一趟凤寰宫。 “静儿。”夜瑾见女儿主动到来,疼爱地把她抱到了腿上,“你怎么过来了?” “爹爹。”静瑜捧着他的脸,目光安静地注视他,看了须臾,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低地道:“我有些问题想问问爹爹。” 夜瑾垂眼看着女儿,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忧郁,不由心疼,“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静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道:“爹爹能不能先给我讲讲您和娘亲的故事?” 夜瑾闻言微讶。 刚沐了浴,换上了一身舒适宽松袍服的九倾,方要走进门来,却看到书阁里女儿依偎在夜瑾怀里的一幕,脚不由下微顿,眸心划过一抹深思,跟抬眼看过来的夜瑾对视了片刻,然后她笑了笑,安静无声地退出了书阁,并且替他们掩上了门。 夜瑾想了想,垂眼看着似乎心情不怎么好的女儿,“静儿,你为什么突然想听爹娘的故事?” “因为爹娘马上要离开天都城了。”静瑜淡淡一笑,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软软的,“女儿想听爹爹亲口讲一讲当年爹娘相爱的经过。” 马上就要离开了? 听到这句话的夜瑾,心头不禁有些愧疚,“静儿,你还小,我跟你娘暂时可以先不离开。” 第1742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5 静瑜摇头:“爹爹不必觉得内疚自责,女儿其实没有什么太多不舍的情绪,只是对爹爹爱情有了一些好奇。” 夜瑾闻言,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个想法,如果静儿早已拥有成年人的心性,那么是不是代表她曾经极有可能也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否则,那个跟其他伴读一起出现在东宫,心性气势却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容陵,又该如何解释? 心头闪过一些猜测,夜瑾却并没有多问,而是缓缓点头,把自己和九倾之间从最初的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一五一十地给她讲了一遍。 他的声音很好听,如上了年代的香醇美酒,对于听者的耳朵来说,着实是一种享受。 而他声音里夹杂的情感,亦是让人忍不住为之动容。 说到起初的爱而不得时,语调低沉而透着一种无助的悲凉,说到不愿轻易放弃的坚持时,声音里染上了一种仿佛镌刻进了骨子里的执念。 而讲到了曾经的那一点算计,他的语气有些复杂,深沉的痛和后来绝处逢生的喜悦,都让人清晰地从他的情绪波动中清晰刻骨地感受到了。 以及后来的后来,一切就像得了上天庇佑一样,越来越好,越来越幸福…… 静瑜于是知道,她的爹爹曾经为了这份爱而付出了多少,外在的浮华名利,权势地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骄傲和尊严曾被这份沉重的爱几乎击垮。 可他从不曾后悔过。 这是一个男人深沉的爱,自私的,也是无私的。 为了得到爱而不顾一切。 除了这份爱,他什么也不想要,更不曾做过一点点伤害心爱之人的事情。 而娘亲…… 静瑜眸心划过一抹怔忡之色,声音低低地道:“爹爹为了爱可以舍弃身为男儿的尊严和傲骨,而娘亲……因为爱,维护了爹爹的傲骨尊严,这样的爱情才是真正纯粹的爱吧?” 爱情里没有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只能说,他们都在为这份爱而努力着,付出着,都在为对方着想,都希望心爱的人能幸福喜悦。 世间的爱情有千万种,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不同。 可时刻为对方着想,心里只装着下他一个人,可以为此而付出,甚至舍弃一切……这一点却几乎是不变的。 “爹爹。”静瑜敛了眸心所有情绪,抬眼看着夜瑾,“娘亲这些年为南族做得已经足够多,您为了守护娘亲的责任,也同样做得足够多,接下来的时间应该属于你们自己了。” “静儿……” 静瑜淡淡道:“南族有我在,有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在,没有人可以撼动,爹爹可以放心。” 夜瑾刚要开口,静瑜又不疾不徐地道:“女儿其实是个无情的人,对于爹娘,我感恩你们生了我,感恩爹娘如此疼我爱我,给了我快乐无忧的七年,但是爹娘其实都应该知道,女儿不是一般的孩子,独立自主这样的事情我从三岁时就开始做到了,有没有爹娘在身边,对我来说都一样。” 第1743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6 夜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儿的意思他已经听得很明白,她是觉得九倾为南族做得已足够多,她觉得夜瑾默默无悔地守在九倾身边的时间也足够长,他们以后可以不必再为了南族江山社稷而活,也不必为了任何人而委屈自己。 至于她自己…… 作为一个出身皇室的孩子,静瑜独立自主的时间的确太早,然而也正如她自己所说,她不是一个寻常的孩子。 即便夜瑾一直试图把她当成寻常的孩子来疼爱,但该放手的时候——不,不是到了该放手的时候,而是不管他如何疼爱这个女儿,只要有一天他需要放手了,那么静瑜随时都有足够的能力成为一个独立自强的孩子。 所以,担心和不舍是没必要的。 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在感情上,夜瑾永远没办法做到九倾那般理智。 “这件事我会跟你娘亲商议。”夜瑾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才说道,说完了迟疑地看着她,“我们离开之后,你会想我们么?” 静瑜听到这个问题,安静了一瞬,才慢慢抬头,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在夜瑾的脸上印下一吻。 “爹爹,我是你们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她淡淡一笑,笑容却再也不复孩子的纯真,而是带着一种千帆过尽的淡泊,“但我刚才说过了,我……是个无情的人,亲情,爱情,友情,在我的生命里都太寡淡,我已经没办法再去爱一个人。爹爹以后跟娘亲一起,好好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品尝你们自己的幸福……如此就好,不用太牵挂我。” 一字字,一句句,让夜瑾心头骤痛,他心疼地看着女儿精致沉静的小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没办法再去爱一个人? 你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想问,可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不管女儿小小的身体里装着怎样的灵魂,至少对于他来说,这个女儿只有七岁,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七年。 曾经就算有过什么,那些也是女儿自己的秘密,跟他这个父亲无关,跟娘亲也无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说不得的秘密,他应该尊重女儿。 或许无情一些也是好的,至少可以不用受思念之苦的折磨,也不必承受很多感情上的负累。 “爹爹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夜瑾低声开口,“你有保护的能力么?” 保护自己的能力? 静瑜微微一笑:“爹爹,娘亲十二岁练成了南族至宝七字咒,女儿长到七岁却什么没学,爹地是不是以为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孩?” 夜瑾唇角微动,刚要说话,却听静瑜淡淡道:“爹爹应该还记得,娘亲怀孕近十二个月才生下我,爹爹更应该记得,我打小是喝红莲玉露长大的。” 夜瑾讶然,脑子里蓦然反应过来什么,神情不由一松。 “寻常人家刚出生的小孩,可承受不了红莲玉露中蕴藏的寒气。”静瑜道,“爹爹应该对我的能力放心才是。” 第1744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7 书阁深谈了一番之后,夜瑾抱着女儿走出凤寰宫,迎面看到自己的娘亲,她朝九倾伸手。 九倾从夜瑾手中接过女儿,温柔轻笑:“谈得如何了?” “女儿愿意为娘亲守护南族江山。”静瑜说着,双手抱着九倾的肩膀,“娘,你跟爹爹一定要幸福。” 或许是此时的气氛有些伤感,九倾也难得地露出些许不舍,将自己女儿紧紧搂在怀里,“静儿,如果你觉得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娘亲跟爹爹都不着急。” 比起他们自己的幸福,女儿的分量应该更重一些。 静瑜摇头:“我只是想好好谢谢娘亲。” 没有什么不舍,也不必再多一些时间,对她来说七岁和十七岁没什么区别。 况且…… 静瑜垂眸,掩去眸心的诸多复杂情绪。 …… 继朝堂上宣布立储之后仅有三日,女皇陛下就带着夜瑾离开了天都城,只留下了一到旨意。 命静公主监国,宸王,左右二相以及几位辅政大臣共同辅政。 满朝文武哗然。 虽然支持爹娘离开,也心甘情愿接下储君监国的责任,但是七岁的静瑜显然觉得自己的童年还没有玩够,所以很信任的将朝政大权全部交给了宸王夫妇。 当然,为了维持好自己的形象,从爹娘离开之后,每天早上她都得早起,按时去早朝,早朝的时候有漪澜和予修跟在身边。 至于朝上大臣议事什么的,她基本上算是充耳不闻,因为很明显,她这个七岁的小公主是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大臣们有事会很恭敬地请示她,然后静瑜语气懒懒地问一声:“宸王伯伯觉得如何?” “宸王伯伯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或者,“左相婶婶,此事你来拿个主意。” “这件事交给轻鸾婶婶负责。” 诸如此类的言语每日在朝堂上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久而久之,他们开始直接问“宸王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还请宸王示下。” “请左相大人决断。” 小公主慢慢成了龙椅上的摆设,虽然这个摆设从不缺席早朝,但大多时候她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轻易发表意见,也不会提出任何建议,有时困了就直接窝在龙椅上睡一觉。 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的漪澜和予修则听得格外认真。 父王和娘亲在朝堂上说的每一句话,做下的每一个决定,予修都会认认真真地记在心里,虽然他也从不曾在朝堂上开口说过一句话。 除了宸王夫妇之外,女皇离开天都城之前任命的辅政大臣还有苏相和温阁老,以及风大学士。 所以朝堂上也不是宸王一家之言,议事时他做下的决策会征询苏、温、风三位老臣的意见,大多时候,三位老臣对宸王的决策都无异议。 宸王在朝堂上的魄力和威仪,更胜以往。 更有一个左相大人是宸王的王妃,在很多时候都是以宸王马首是瞻,所以大臣们心里慢慢地生出了一些想法。 这个朝堂,以后会不会成为宸王夫妇的朝堂? 第1745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8 朝臣们心里的想法如何,静瑜不想管也不想问,她每日只负责尽情地在外人面前扮演好一个孩子的角色。 虽说娘亲在朝堂上立储的时候就说让她开始接触朝政,并学习如何处理政务,但静瑜不可能突然间就成了一个爱国爱民的好储君,所以她觉得暂时只管让宸王和轻鸾代替她做好监国重任,有这对夫妻在,朝臣也不敢欺她年幼。 静瑜喜欢春暖花开的季节,因为满园风景宜人,环境清幽雅致,空气清新,气候也格外的舒适。 躺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听一首悠扬舒缓的曲子,嗅着百花清香,赏一支舞蹈,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和乐趣。 当然,前提是无人破坏这和谐优美的气氛。 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她晒到她脸上的温暖阳光,静瑜半睁开眼,声音淡漠如雪:“伤还没好,又忘了规矩?” 容陵目光沉静地凝望着她,眼底凝聚了浪潮一般深沉的情感,抿了抿唇,他退后一步,屈膝跪下:“容陵给殿下请安。” “你的名字叫华阳。”静瑜只说了这一句,就重新闭上了眼,“锦墨,换一首,本宫要听凤求凰。” 不远处坐在琴前的锦墨应了声是,指尖轻挑琴弦,一曲凤求凰从指尖下缓缓倾泻而出。 耳膜里钻入熟悉的乐音,容陵眼底猝然划过一丝怔然和怆痛之色,脑子里闪过恍如隔世般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如太阳神般俊美的脸上点点苍白如雪。 因着容陵的到来,花园里的空气似乎也微微有些凝滞,漪澜坐在凉亭石阶下,手里拿着画笔和画板,抬眼间,目光从容陵面上掠过,眼神微怔。 缓缓垂下眼,她看着画板上的满园春色,眉眼间闪过一丝犹疑,良久,才又拿起画笔,在几乎已经完成的画作上添了几笔。 太阳渐渐往头顶方向移动,凤求凰的曲子一遍又一遍地在花园里回荡,容陵目光微抬,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眼前女孩精致若仙的小脸。 然后,他慢慢抬手,欲抚上女孩的小脸,却在半空中被一只纤细白皙的小手抓住了手腕。 他没说话,沉默地看向睁开眼的女孩,对方冰色琉璃般清透的眸心弥漫着雪一样冰凉的光泽。 “你别告诉本宫,从几千个孩子之中脱颖而出进了宫,却只为做男宠而来。”静瑜声音淡漠,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便是鄙夷的言语也听不出鄙夷的语气,“华阳,从你踏进皇宫的那一刻,你就只是东宫伴读中的一个。三番两次逾越了规矩,你是活腻味了,还是不择手段想成为本宫的男宠?” 容陵没说话,仿佛并没有听到这字字句句比利剑更能杀人的讥诮言语。 “就算想成为卑贱的男宠,也要看你有没有资格。”静瑜放开他的手,目光毫不留恋地转开,“男宠是个温顺的物件,如你这般不识时务的,你觉得本宫眼睛瞎了,能看得上?” 第1746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9 话音落下,容陵脸色刷白,眼底尽是苍凉黯然之色。 眼睛瞎了……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怎么会是出自她的口中? 尖锐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他缓缓垂下眼,薄唇微启,苦涩言语溢出唇畔:“瞎了的人……不是你,是我……” 是他眼瞎,心也瞎。 静瑜冷冷一笑:“滚出去。” 容陵跪着不动,心头一阵阵无助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赎罪,可此时方知,她的心已冷硬如磐石。 丝丝缕缕淬毒利剑般的琴音还不断地飘进耳朵里,折磨着他浑身的神经,容陵死死压抑着心头剧痛和深沉的悔恨,良久,才终于开口:“兮儿,我……已经放弃了‘修行’。” 静瑜倏地一静。 随即慢慢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你说什么?” 容陵定定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已经放弃了……” “跟本宫有什么关系?”静瑜语气骤冷,丝丝缕缕沁着仿佛能将血液冻僵的寒气,“修行是什么鬼?难不成你进宫不是为了做伴读,而是为了到宫里出家?” “我不是……” “你可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静瑜一字一顿,冰冷而讥诮,“这里是权力的最巅峰,是权欲和名利集聚之地,是勾心斗角充满阴谋暗算的地方,跟无欲无求圣洁清贵的佛门没有任何关系,更不是你修仙的道观,你若要修行,是找错了地方。” 容陵摇头:“兮儿……” “兮儿又是谁?”静瑜语气越发寒冷,如千年不化的极地冰川,“你是认错了人,还是以为皇宫是你家?” “我不是……” 静瑜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今日打扰了本宫的休息,也破坏了本宫的好心情,便在这里跪到晚上,以示惩戒。” 说完,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去。 容陵抬眼,沉默地注视着她纤细娇小的背影,唇角抿得发白,眼底盛满浓烈的伤痛。 静瑜离去,漪澜自然不可能继续待着,很快收拾好了画板和工具,锦墨抚琴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 两人各自安静地看了容陵一眼,然后谁也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园子。 这个时辰,其他的孩子都还在上课,离午膳时间约莫还有半个时辰,锦墨直接去了琴太傅那里,而漪澜则是跟在静瑜身后走进了凤鸣殿。 沏了茶,将一杯清香的花茶递到小主子身后,漪澜看着慢慢倚在软榻上的公主,沉默了须臾,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公主,那个华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我觉得他说的话,好像……” 受了刺激? 静瑜淡淡看了漪澜一眼,知她毕竟是个孩子,无法理解容陵的言语行为也是正常,语气平静地道:“他的脑子大概是有点问题。” 还真的是脑子有问题啊? 漪澜心里小小地惊了一下,想到前些日子他自残似的行为,倒是相信了公主的话。 若非脑子有问题,他怎么会对自己下那么狠辣的手?疼都疼死了。 第1747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10 容陵是个让东宫所有孩子都无法理解也无法看透的人。 当然,这些孩子固然学识不错,脑子也聪明灵活,学东西很快,但毕竟经历过的事情太少,没有那么多的人生历练,自然不可能轻易看透谁。 可在他们眼里,容陵也是个孩子。 但是容陵这个孩子却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三番两次做出惹怒公主的事情,虽公主温柔宽容,却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每次被罚跪,看着惩罚不严重,可一天下来,膝盖都是钻心的疼,他为什么就不长记性? 此时被罚跪在花园里的容陵,自然不会去关心那些孩子们心里的想法,在他看来,这也不是罚——只是他心甘情愿的一种赎罪方式而已。 虽然这种赎罪的方式相比起他曾经做过的,根本不值一提,但只要能让她解气,只要是她开口的,他绝不会反抗。 或许,在他想到办法之前,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太阳照在头顶的感觉很暖,可他的心底却是一片看不到希望的荒芜。 他知道焐热一颗心需要多久,那是很漫长的一个时间。 可他不知道,这颗心好不容易被焐热之后,又被狠狠践踏过,摔得支离破碎之后……还有没有修补的方法。 若有,这个修补的时间又是多久。 容陵闭上眼,不敢去想,只觉得一想,四肢百骸都就立时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仿佛骨头筋脉被凌迟一般,痛不可当。 从巳时跪到申时,太阳从东往西一点点移动,申时之后,天色一点点暗下,直到黑幕降临,他才抬眼看向周遭,并慢慢站起了身。 午膳没用,晚膳也已经错过,他却仿佛一点都不觉得饥饿一般,踩着碎石小路离开了花园,径自往心头牵系的地方走去。 拾阶而上,面前小小的孩子出现在眼前,冷漠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不得允许,不可随意踏入公主的寝殿。” 容陵看着他,不发一语。 这个才六岁的孩子,名叫轩辕予修,是宸王的儿子。 作为一个孩子来说,他的武功不错,心性也不错,最重要的是……他是她看重的弟弟。 所以,不能伤害他。 容陵伸手将他拨开,声音很淡,不复初见时的阴鸷,“她不会怪罪你的。” 予修小小的眉头一皱,正要阻止,却发现容陵似乎只是随意地将他朝旁边一拨,他就完全没有了抵挡的余地。 容陵踏着殿阶徐徐走上,跨进了殿门。 予修心里的震惊平复之后,立即转身跟上,却见容陵伸手朝后一关,沉重的殿门被缓缓合上。 予修脸色微变,伸手欲将殿门推开,然而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被关起的殿门却丝毫没有开启的迹象。 “公主姐姐!公主姐姐!”他大声开口,声音焦急而充满担忧,“那个人进去了,予修去请父王过来对付他——” “予修。”听到动静抬头的静瑜,看着又一次出现在眼前的容陵,眉心微冷,声音里却透着对孩子特有的温和,“不必着急,我没事的。” 第1748章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11 予修在殿门外安静了下来,小小的眉头却依旧皱着。 “漪澜。”静瑜淡淡又开口,不希望孩子在外面担心,“你带予修去找锦墨他们练剑。” 站在公主身边的漪澜抬头,沉默地看了一眼慢慢走过来的容陵,低下头,恭敬地应了声:“是。” 便转身走了出去。 静瑜倚在精巧舒适的软榻上,淡淡道:“你是不是真的要等让黑翎卫把你丢出皇宫去,才能安分下来?” “兮儿。”容陵目光静静地看着她,满眼眷恋和涩然,“我想知道……摔碎的东西,究竟怎么样才能修补好?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有一点点可能……”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工匠。”静瑜唇畔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本宫不擅长修补任何东西,皇宫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即便是上等美玉摔碎了,本宫也只会随手丢掉,谁会花闲工夫去修补?” 声音微顿,她漫不经心地道:“就算修好了,也不过是一个残次品。” 容陵一震,眼底猝然划过怆痛。 双手不由自主握紧,他僵了一般呆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兮儿,我保留了你的元——”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瞬间让容陵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俊美白皙的脸上红肿一片,清晰的五个指印浮现,由深红慢慢转为青紫,掌印不大,刚好跟一个七岁孩子的手掌差不多大小。 静瑜小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眼底冷得没有一点感情,声音更是冷得如日月寒潭里的寒气,“滚出去。” 容陵唇色白得透彻,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声音带着浓烈的愧悔和轻颤:“兮儿,我错了,你别这样……” 静瑜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重复了一遍:“你给本宫滚出去。” “兮儿……” “滚出去!”静瑜猝然抬眼,眸心如冰剑般森然无情。 容陵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浪涛翻涌般的情绪,终于不敢再跟她僵持,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慢慢转身往殿外走去。 背影透着一层清晰而强烈的黯然孤寂。 静瑜身子缓缓靠上软榻,冷漠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巴掌大的小脸上寒霜未褪,一阵清晰的无力感却缓缓席卷全身…… 殿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容陵很快离开了寝殿,寝殿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 静瑜收回了视线,眸光微敛,盯着不远处的白玉屏风,目光像是定格了一样,久久不曾移开。 谁说东西碎了……还可以修补? 哪怕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只要出现了裂痕,她都不会再要……更何况,已经碎成了渣渣的东西。 …… “公主姐姐,我……我父王求见。” 予修带着几分不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静瑜思绪定格了一瞬,然后才慢慢抬眼,面上神色渐渐归于平静。 “我不是说不用请宸王伯伯来的么?你怎么不听?” 予修摇头,小声地道:“是我父王自己过来的。” 自己过来的? 静瑜微默,随即起身下榻,“让宸王伯伯过来吧。” 第1749章 相位乃有能者居之 宸王突然到访,是为了请示朝政上的事情,静瑜在隔壁殿里招待了他。 “苏相年纪已经不小,到了卸任的时候,而苏家嫡子苏慕臣也已经入朝九个年头,资历上已有所积累,苏相的意思是想让苏慕臣顶替他的位置,所以臣特来征询殿下的意思。” “顶替?”缓缓啜了一口花茶,静瑜漫不经心地挑眉,“丞相的位置是世袭制?” 宸王摇头:“并不。” “既然如此,何来顶替一说?”静瑜轻敛了眸子,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刚才刚发了一通脾气的人根本不是她,“宸王伯伯,这些事情其实不必请示本宫,本宫相信宸王伯伯可以拿主意。如果苏慕臣有足够的能力,他可以自己去争那个位置,一步步脚踏实地,而不是试图世袭罔替。” 抬眼看着眼前的皇族长辈:“丞相之位乃有能者居之,而不是独属于苏家的相位。” 宸王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喝茶的女孩,从她还带着几分纯真稚气的眉眼间,看出了几分不属于孩子该有的睿智。 “殿下。”宸王收回探究的目光,语调里透着几分深沉,“女皇陛下和帝君的离开,对于朝臣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于殿下来说,以后又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殿下心里可有数?” 静瑜嗓音雍然:“宸王伯伯想说什么?” “女皇陛下是神灵选择的南族之主,南族臣民虔诚地信奉神灵,所以对于女皇即位的事情任何人都不敢有异议。”宸王的声音一如以往的淡漠,即便是面前眼前这个七岁的女孩,也听不出明显的感情波动,“女皇陛下圣明而睿智,朝上无人不服,臣子大多勤政而清廉,执行陛下旨意不敢有丝毫疏忽懈怠。” 语气微顿,他缓缓道:“但是不敢,并不意味着不会,争权夺势是自古以来朝上不变的法则,女皇陛下能震住朝臣,所以朝上朝下一片清平,可女皇陛下的离开,却会慢慢打破这层清平的表面。” 静瑜轻轻叹了口气,秀气的眉头轻皱,“宸王伯伯,本宫还只是个孩子。” 宸王:“……” “虽然宸王伯伯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有宸王伯伯在,朝上还有轻鸾婶婶,谁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宸王淡淡道:“就是因为有臣和轻鸾在,他们心里才会生出更多的不平。” “哦?”静瑜意外了一声,“是因为轻鸾婶婶破格成了左相的事情,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 宸王顿时一默,不得不再一次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 “宸王伯伯今日既然来了,那本宫不妨就告诉宸王伯伯。”静瑜放下茶盏,小手托腮,“本宫明白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心里装的是南族社稷,只要社稷安稳,自身利益什么并不要紧,所以本宫永远不会怀疑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的忠心。” 宸王闻言,下意识地皱眉。 “当然,人心易变,这个道理本宫还是明白的。”静瑜不疾不徐地道,“所以只要宸王伯伯一直坚持初心不改,本宫就绝对会给予宸王伯伯最大的信任。” 第1750章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宸王沉默,并没有就此表忠心的言行举动,这样的行为也不符合他的脾性。 “至于苏家……”静瑜声音变得懒懒的,带着几分孩子的娇气,“苏家是伴随着轩辕皇族传承得最久的一个家族,朝中历代丞相几乎都是出自苏家,可这只能说明苏家往上数几十代人都是有能力也忠心耿耿的,所以值得重用,也配得上天都城第一清贵门庭世家的荣耀。” 顿了顿,她淡淡又道:“不忘初心这四个字说得容易,做起来很难,苏家做了这么多年,也是难能可贵,可仅仅一个轻鸾婶婶就让苏相生出了危机意识,宸王伯伯不觉得可笑?” 宸王一点儿也不觉得可笑,他已经能预料到往后几年之内,朝堂上的局势会发生怎样的转变了。 而苏家…… 或许正是传承得太久,而没办法再维持初心了。 “宸王伯伯去忙吧。”静瑜今日说的话有些多,口渴了,端起桌上的花茶喝了一口,“就寝的时间到了,本宫该去沐浴了。” 宸王点头,离开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殿下心里对很多事情似乎都看得很透彻,这些是女皇陛下教的,还是公主殿下自己的想法?” “这个很重要么?”静瑜扬了扬眉,“本宫现在还只是一个孩子,该操心的不是那些阴暗的勾心斗角,而只要负责吃好喝好睡好,然后赏花听琴玩耍就可以了。朝堂上的事情还需要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多费心。” 宸王淡淡颔首,“公主虽年纪小,却并非一般寻常的孩子。女皇陛下和帝君此番固然有些任性,但他们既然能把公主一人撇下而放心出去游玩,想来对公主的能力还是有些了解,并且也足够信任的。” 撇下她而放心出去游玩? 静瑜没说他们之所以能这么早离开,自己在其中也是出一份力的,闻言只淡淡道:“能力是能力,年纪是年纪。本宫如今只有七岁,就该做一个七岁孩子该做的事情,太早熟了不好,会失去很多乐趣。” 宸王沉默地瞥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义正言辞地试图去反驳或者教训她什么。 这样一个通透而睿智的公主,不想要他提点,纵然他是长辈也一样。 宸王离开之后,静瑜一个人待着,慢慢喝完了一盏花茶,然后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漪澜温温柔柔地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该休息了,就算是花茶,喝太多了也不好。” 静瑜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这世上很多事情做多了都不好,可还是有人不顾一切地去做,直至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 话音落下,漪澜微凛,只觉得公主小小年纪,这番话却说得让她心里一阵心惊胆战。 虽然,漪澜现在还无法清楚地体会到静瑜话中意思。 静瑜站起身,举步往寝殿里走去。 “热水备好了?”静瑜淡问。 “备好了。”漪澜回道,“奴婢去给公主拿衣服。” 第1751章 朝堂上的暗潮汹涌1 时间一天天过去,东宫的日子很平静。 年纪小对于静瑜来说似乎是个无往不利的大杀器,不管做什么,说什么,不管外面的人对她如何印象,她只管享受一个七岁孩子该享受的,其他的任由暗潮汹涌,她也完全漠不关心。 朝上有宸王和轻鸾在,有苏相和其他几位辅政大臣在,一般的朝政大事根本无需她操心。 但她依然会坚持每日早起,按时坐在那张属于娘亲以后也会属于她的龙椅上,安静地听着朝上大臣商议朝政,决策家国大事。 后来有一天,苏相果然在朝上提出自己年事已高,不适合再待在属于年轻人的朝堂上,并朝静公主举荐自己的儿子苏慕臣为右相,与轻鸾并列文武百官之首。 静瑜看到了宸王瞬间皱眉的表情,心里便已明白,这件事苏相应该已经在宸王面前提过了一次,可显然被宸王拒绝了,所以他不死心,在朝堂上又提了一次。 而与此同时,他这样的行为是否也宣告了要跟宸王对立的意思? 轻鸾出现在朝堂上,瓜分了他苏相的权力,轻鸾又是宸王的妻子,苏相不是不可以看在宸王的份上,对这件事平静以待——但前提条件是,宸王会与苏家同心。 可现在事实证明,铁面无私的宸王不会看任何人的面子,即便苏相是他的舅舅,即便苏慕臣是他的表弟,他也没有给予丝毫的照拂。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情面可留? 静瑜是个孩子,这个时候自然要做好一个孩子的本分。 “苏相很老了么?”她狐疑地看着苏相,语气中颇有几分不解,“本宫觉得苏相正当壮年,就算在朝堂上再效力十年也依然游刃有余,让贤一事本宫觉得不靠谱,苏相也别太急切了。” 说完,她顿了一下,“对了,苏慕臣现在是个什么职务?按照资历,有资格晋升为相么?” 苏幕臣走出队列,躬身道:“回公主殿下,臣今年年初刚刚升任兵部尚书一职。” “刚刚升任兵部尚书,怎么就能再升丞相?”静瑜皱眉,却是一副小孩子的口吻,“而且,虽然你是苏相的儿子,但朝上还有很多老臣,他们资历比你老,政绩也都不逊于你,你有足够的魄力凌驾于他们之上,做百官之首?” 苏慕臣一窒,顿时无言以对。 满朝文武无人插话,静瑜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大殿上所有朝臣的面上扫过,这些人的面孔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但是她知道,其中所有在不惑之年以下的朝臣,几乎都是母亲这些年一手提拔上来。 而位列群臣前面的一些老臣,则大多是天都城几大家族的当家人,资历老,能力应该也都不错,做重要的是必须忠心。 行为偏差者,娘亲不会还放任他留在朝堂上。 但是静瑜心里清楚,不管他们以前的行事作风和为官态度多严谨,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权力更迭,帝位传承之际往往也预示着人心的浮动。 第1752章 朝堂上的暗潮汹涌2 不管是母亲还是她,能容忍他们为了自身家族利益而做一些事情,但莫要触犯了君王底线,否则不管是谁,都只有一个下场。 苏相正要开口,静瑜已语气软糯糯地开口道:“此事以后再议吧,你们可以再谈点别的事情。” 说完,她似乎有些没睡好,捂着小嘴,轻轻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倚在龙椅上,忍不住闭上了眼。 群臣见状,齐齐肃静了一会儿。 苏相转头看了宸王一眼,又看了看轻鸾的方向,眉心微皱。 若是论年纪,论资历,宸王妃又有什么资格? 就凭她是女皇陛下亲自提拔的人? “各位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奏?”宸王转身,目光淡扫一圈,“若是无事再奏,便可以退朝了。” 殿上一片安静。 “退朝。” 退朝两个字落音,刚刚闭上眼还未睡着的静瑜就睁开了眼,“你们的事情都议完了?” 宸王淡淡道:“议完了。” 静瑜闻言哦了一声,也没问今天怎么这么快,天下安平,朝务相对就要要少一些,这是正常的事情。 “那本宫先回了啊,好困,回去补个眠。” “臣恭送殿下。” “臣等恭送殿下!” 静瑜挥挥小手,脚下匆匆离开了大殿。 苏相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这个小公主跟小时候的表现有些不太一样。 以前的公主聪明又文静,而如今的公主…… 不过,年纪小总归有年纪小的好处。 今日在朝堂上的提议不过只是一个提议,他本就没打算这小公主会同意,而且慕臣眼下的资历的确不够,又没有可破格提拔的政绩,怎么可能如此之快就晋升为相? 他只是想告诉宸王和小公主,告诉满朝文武,苏家子嗣连续数代为相,苏家是效忠皇族最长久的一个家族。 苏家的能力和忠心,都是其他家族无法相比的。 这一点,请所有人都别忘了。 群臣转身离开朝殿,苏相落在最后,转头看着并肩从殿中走出来的宸王夫妇,淡淡一笑:“王爷,贵太妃近来身体可安?” 宸王点头:“母妃身子还行,没什么问题。” “我很长时间没见过她了。”苏相叹了口气,眉眼间有些落寞,“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隔着咫尺距离,也没办法想见就见,只能请你经常去她那里请个安,聊表安慰了。” 宸王点头。 “爹,您不必担心姑姑。”苏慕臣跟着走了出来,面上带着沉稳的笑意,“深宫里的女子最大的牵挂也就是自己的家族,只要苏家安好,姑姑待在宫里自然也会过得很好。” 说着,他看向宸王,恭敬地维持着该有的礼仪:“宸王表兄请代慕臣给姑姑请个安。” “本王会代为转达。”宸王淡淡说完,转头看向轻鸾,“先回去吧。” 轻鸾点头,朝苏相父子颔首告辞,举步跟着自家王爷一起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抬眼看向前方已经走远的百官,轻鸾语气轻松地道:“王爷,这段时间修儿的武功进步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第1753章 上书房里,剑拔弩张1 正如轻鸾所说,予修的武功每一天都在进步,身在东宫的孩子们,不止是武功,其他各方面的本事都是突飞猛进。 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容陵。 这个人对于东宫的伴读们来说,不止是在心性方面跟他们不一样,在文采武艺上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对,不是高深莫测,而只是有些捉摸不透而已。 在他的左手臂慢慢痊愈之后,就开始跟其他伴读们一起上早课——现在的宫里已经不止是伴读们在上课,还有所有王爷家的孩子也早已入了上书房。 所以湛太傅的学生已经多达近三十人。 不过,虽然这些孩子的年龄都差不多,但入学时间不一样,所吸收的知识程度也有些差别,所以湛太傅授课也会考虑到他们每个人的吸收程度,在集中一次测试之后,给他们的上课时间做出了一些调整。 锦墨他们九个人加上予修和容陵,这十一个人全部是早上卯时到辰时的课,一个时辰结束。 而今年刚进东宫的十五个孩子是辰时到巳时的课,也是一个时辰。 其他王爷家里的孩子都是巳时到午时的课,之所以把这些孩子的课安排在这个时辰段,第一是为了让这些王爷家的孩子早上能多睡一会儿,午时下课时,也刚好可以跟下了朝的王爷们一起回王府。 当然,湛太傅的这些决定事先也都是经过公主和各位王爷们同意的。 现在宫中的气氛有些怪异,风向也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在几位王爷看来,这位女皇陛下和帝君唯一的孩子静公主真的是个另类的孩子,撇开她开后宫一般招选伴读的举动不谈,便只是一些亲疏关系她似乎也有些满不在乎的意味。 后宫那么多孩子都是谁家的,她不管不问,每日安静地跟他们一起相处——当然,相处的方式外人不得而知,就连湛太傅都不清楚东宫里的具体情况,更何况是其他人? 但是他们心里却分明都清楚,小公主对这些伴读到底是上了心的,而对于几位皇伯伯家里的弟弟妹妹,她的态度却着实说不上热情。 上课时候,王爷家的孩子们跟公主压根打不着照面,他们的上课时间完全错了开来,而孩子们上完课,不得允许也没法进入东宫内苑,就是想跟公主请个安套个近乎,都不是一件易事。 慢慢的,不止是王爷王妃们,就是这些慢慢长大的孩子们,心里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些想法。 公主是刻意疏远他们,还是根本不屑于他们? 他们是皇室兄弟姐妹,是流着相同血脉的一家人,竟然比不上那些无亲无故的伴读来得重要?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一场决斗彻底打破了东宫上书房的平静。 “公主殿下。”漪澜匆匆走到寝殿,看着裹着纯白貂皮大氅的公主窝在矮榻上,安静地欣赏着窗外的梅花,“太傅大人请公主殿下过去一趟,上书房那边发生了一点事情。” 第1754章 上书房里,剑拔弩张2 窗外的梅花开得正好,静瑜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一株株染了白雪的梅花上,眼底一片平静。 身上裹着厚厚的貂皮,她的旁边还放着一盆炭火,手里同时抱着一个暖手的手炉。 没有人知道,静瑜这个让人看不透的公主,其实极为畏冷,她喜欢冬季的雪,喜欢雪后的梅景,但是她不喜欢在冬天的时候走出去让寒风吹。 当然,不喜欢是一回事,当真的需要出去时,她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畏冷的弱点——或许在她看来,这也压根算不上什么弱点。 因为心思全部放在了窗外的梅花上,所以漪澜的话在耳畔响起之后,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在静瑜脑子里回温。 ……上书房,发生了一点事情? 她缓缓蹙眉,转头看向漪澜,“发生了什么事?” “齐王和宣王家的两位小世子朝十五月宣战,比试武功,谁输了谁跪下磕头,两位小世子武功略逊一筹,十五月让他们愿赌服输,但是……” 话未说完,静瑜已经从矮榻上站起了身。 两人一起走出凤鸣殿,往上书房的方向而去,路上漪澜把详细的情况给她讲了一下。 比武宣战。 男孩子发生冲突之后,最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而皇室子女们毕竟养尊处优,虽然也学过武功,但今年春季进宫的伴读都是严格筛选,真正凭实力进来,他们的武功基础是能和予修不相上下的人。 齐王和宣王家的两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是对手。 而至于跪下磕头……让皇家的孩子给平民跪下磕头,对于两位小世子来说自然是奇耻大辱,他们怎么可能愿意? 然后双方发生了言语冲突,吵到最后所有的孩子一窝蜂全上,打成了一团,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锦墨他们在不在?” “不在。”漪澜摇头,“十五月的功课刚好巳时结束,接下来就是世子们的课,平时十五月下课之后就会离开,今日被提前到上书房的世子叫住了,然后才起了冲突。” 而锦墨他们的课都在早上,跟世子们都挨不着,所以并不知道上书房发生的事情。 到了上书房,远远就听到一声冷怒的高喊:“简直大逆不道!要在宫里造反吧?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皇宫,不是任由你们撒野的地方!” 静瑜裹了裹身上的貂裘,拾阶而上,很快走进书房里。 还真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十五月乌压压站在一旁,虽沉默着,气势上却不容小觑,对面站着的是四个男孩和两个女孩。 齐王和凛王家的位小世子胤然和衍昭,宣王家的女儿青黛和世子廷烨,以及钰王家里的龙凤胎安平和康儿。 “似乎挺热闹啊。”静瑜目光环顾一周,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个时辰不应该是上课时间么?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因为她的到来,一屋子的闹腾瞬间安静了下来。 十五月齐齐转过身来,叩首行礼,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第1755章 打仗亲兄弟,有难要同当 “公主殿下。”湛太傅走了过来,苦笑了一下,“孩子们年纪虽小,这脾气可都不小,老臣有些招架不住了。” “招架不住?”静瑜目光从十五个孩子脸上一一掠过,看见他们脸上挂的彩轻一些,而站在另外一头的四位世子,脸上伤势则明显重些。 人数上他们劣势,年龄上比不过人家,武功也落了下风,他们到底哪来的底气挑事? 静瑜安静地打量着那四个弟弟,淡淡道:“谁先挑的头?” 四个孩子看着眼前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公主,一个个小脸微红,似乎有些害羞,还有些心虚,然后,不由自主地默默退后了一步。 “敢做不敢当?”静瑜眉梢轻挑,朝前走了一步,目光微转,看向旁边的两个女孩,“安平,青黛。” “公……公主姐姐。”六岁的安平小小声地开口,“不关我的事。” 青黛年纪跟安平差不多大,见静瑜朝她看过去,也连忙举起小手:“跟我也没……没关系。” “一人做事一人当。”六岁的胤然很硬气地开口,然而扯动嘴角的伤势,让他疼得龇牙咧嘴的动作,却生生破坏了那点硬气,“是我挑的。” 刚才那番颇有气势的冷怒声音也是出自他的口中。 “还……还有我。”站在胤然身边的,是宣王家才五岁的儿子廷烨。 衍昭悄悄举起手,“我也有份。” 康儿左看看衍昭,右看看廷烨和胤然,然后不安地抬眼看看静瑜,有义气却很小声地道:“打仗亲兄弟,我们有……有难同当。” 好一个有难同当。 静瑜嘴角一抽,暗自叹了口气,眼前这几个还都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奶包子,即便惹了事,看着也是这么萌……要罚么? “是谁提出输了的人要下跪磕头的?” 这…… 几个孩子脖子又缩了缩,然后胤然把头深深地埋下,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静瑜,声音也再没有了方才的大义凛然,“是……是我。” 静瑜淡淡道:“既然自己提出的挑战,赌注也你是你说出口的,为什么输了之后却出尔反尔?” 此言一出,不止是孩子们都愣住了,便是湛太傅也呆了一呆,不由抬头看了小公主一眼。 天气寒冷,白雪纷飞。 小公主身上穿着一身雪白的貂裘大氅,裹住了小小的身子,如仙如玉般精致脱俗的小脸在貂裘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清贵出尘,也美得灵气逼人。 此时小脸上无喜无怒,宝石一般清透的眼底也看不出一点情绪,让人有些想不透她话里的意思。 “公主姐姐?”胤然诧异地看着她,终于有些变了色。 他对静瑜不是很熟,却有一种莫名的畏忌,他知道自己随便打赌的行为有些不自量力,也有失皇族风度,但…… 让他们跟一群伴读下跪磕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此事的前因后果我不问了。”静瑜淡淡说道,“今儿只教给你两个道理,也教你们长长记性。” 第1756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话音落下,她目光从每个孩子身上扫过,淡淡道:“弟弟们都小,本宫也不重罚,但是下跪磕头这件事既然是你自己提出来的,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明白言出必行的道理。” 此言一出,几位小世子脸色纷纷变了。 湛太傅忍不住开口:“公主殿下,这使不得,他们毕竟是皇族子嗣,这般举动实在有损皇室尊严,公主殿下还请三思。他们……他们都只是个孩子。” “身为皇室的孩子,自当明白皇族子弟该有的德行修养。”静瑜语气波澜不惊,“本宫给你们两个选择。” 说着,她语气微顿,目光朝周遭看去。 这个上书房很大,除了学习听课的正书房之外,还有两个隔间,是为了给孩子读书之余临时休息用的。 收回视线,她看向眼前四个男孩,“第一个选择是现在就履行诺言,愿赌服输,给他们下跪磕头。如此一来,固然有损尊严,但本宫看在你们年纪尚小的份上,就不再多罚,你们觉得如何?” 胤然,衍昭,康儿和廷烨齐齐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摇头,不…… 静瑜见状也不恼,不疾不徐地道:“扰乱课堂上秩序,在太傅面前惹是生非,不懂尊师重道,技不如人却看不清局势,不自量力地挑事却又自毁诺言,实在有失皇家风度,本宫罚你们去暖阁里跪两个时辰,用戒尺打手心,每人十下。” 目光微沉,静瑜平静地道:“你们自己选一个。” 话音落下,四个孩子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唇瓣,小脸发白。 他们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公主姐姐也是个孩子,他们以为这件事只要太傅不罚,他们的父王不知道,就没什么大碍。 他们甚至以为,公主来了最多训斥他们一顿,但最终还是会站在他们这边。 但是显然,情况跟他们预料的不一样。 四个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静瑜。 “公主姐姐。”安平小声开口,“康儿还小,而且……这件事跟他没、没什么关系。” 果然是龙凤胎姐弟,还知道要护着。 “打仗亲兄弟,有难要同当。”静瑜轻飘飘地说道,然后目光在眼前四个孩子面上掠过,“你们选好了没有?” 胤然咬唇,他们平时在家要是做错事,被罚跪半个时辰,膝盖都疼痛难忍,这会儿要跪两个时辰……这时间也太长了些,腿都能跪肿了。 而且……打手心很疼,太傅要是能轻点还好,若是不放水,那…… 可要他们跟这群伴读下跪,却是万万不可能。 所以只有一个选择。 胤然绷着小脸,小声道:“我选第二个。” 说完他转头看向廷烨、衍昭和康儿三人,“你们呢?” 廷烨道:“我也选第二个。” 衍昭点头:“第二个。” 康儿小小声道:“我不给他们下跪,父王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轻易给人下跪,除非是该跪的人。” 父王说,如果见到宫里的女皇和帝君叔叔,还有公主姐姐,就要跪拜,他们说的话也必须要听。 第1757章 不成器的东西 父王说,公主姐姐是君,他们是臣。 他们见到公主要行礼,公主说的话要听,不能违抗,否则会被打板子。 可康儿心里忍不住想,他们都没有违抗公主姐姐,为什么也要被打手心? 静瑜没理会小奶包子们心里的想法,淡淡道:“既然都做出了选择,现在就可以去执行了。” 于是衍昭和胤然默默看了静瑜一眼,转身往她指定的暖阁里走去。 静瑜注视着他们小小的背影,眸心色泽微缓,对他们的选择并没有太过意外,但到底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虽然小孩子冲动不懂事,轻易说出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但起码几位皇伯伯都没有疏忽教导。 对于有损皇室尊严的事情坚决不能做,只怕他们之前下了那个赌注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但话已出口,已经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这会儿明知只要愿赌服输就能免去惩罚,却仍然宁愿被罚跪和挨打也不愿意服从第一个选择,可见他们也是个骄傲的小东西。 下跪磕头跟被罚跪,虽然都是跪,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义。 目送着他们进了暖阁,静瑜道:“不必看着他们,本宫希望他们能做到无愧于自己,偷懒耍滑者,本宫也不会再另外给予惩罚。” 安平和青黛还小,不明白静瑜这句话里的意思,但是湛太傅却是听得清楚明白,心里不由抖了一下。 这个小公主……看着虽小,却绝对是个高深莫测的孩子,甚至于……是个无情的人。 她的意思很清楚,这些孩子的毅力和心性值得她高看一眼,那么以后必不会亏待,若是心性不行,意志也软弱,那么她以后看都不会再看一眼。 “打手心的事情就交给太傅去做了。”静瑜慢慢抬眼,看向湛太傅,“您是太傅,他们是太傅的学生。扰乱课堂秩序,影响太傅上课,给太傅添了麻烦,太傅教训他们理所当然,本宫就不过问了。” 湛太傅点头,心道已经不必过问了。 连他自己都浑然没有料到,七岁的小公主朝这边一走,就如此轻易地解决了一桩棘手的事情——对湛太傅来说,的确有些棘手。 他们一方是皇室子弟,一方是公主的伴读,而且个个人小身手却不差,要不是静瑜亲自走这一遭,他可降不住他们。 “另外,这上书房只有太傅一人授课未免有些辛苦。”静瑜道,“本宫会另外再安排一个人过来,给太傅分担一下,也治治这些不成器的东西。” 不成器的东西…… 湛太傅嘴角一抽,这话也只有公主敢说,给世子们授课的太傅可不敢这么大逆不道。 沉默了片刻,他道:“公主若想安排一人,老臣有个人想举荐一下。” “太傅想举荐谁?” “左都御史,风云涧。” 静瑜眉梢轻扬,看着湛太傅的目光中透着清晰的了然之色,似乎一瞬间就已明白了他举荐此人的用意。 风云涧,之前可是女皇陛下的得力重臣,轻鸾从左都御史上升任左相之后,风云涧取代了左都御史的职务。 第1758章 把东宫内外的雪打扫干净 点了点头,她道:“今晚午膳之前,太傅让他进宫一趟,本宫先见见他。” 湛太傅躬身道:“老臣遵旨。” 静瑜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之际,才淡淡看向跪成了一排的十五人,“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以下犯上……你们倒是每一条都占全了。” 十五月中排行最末的十五心中不服,低头道:“是他们先挑衅……” “对,本宫还忘了说一条。”静瑜平静的挑唇,“经不住挑衅,你们的定力在哪儿?” 话音落下,十五人瞬间脸色微白,再也不敢吭声。 毕竟她说的是事实,而且,那四个主动挑衅的孩子比他们小,比他们身份尊贵,比他们人少,此时却比他们先一步受了罚。 若说公主偏心,显然也不公平。 “今日所有的课程全部暂停,也别杵在这里打扰太傅。”静瑜说完,举步离开了上书房。 十五个孩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沉默地尾随在她身后。 走下书房前石阶,抬眼间,静瑜目光微顿,随即平静地继续往前走,容陵拿着她护手的暖炉,走到她面前,“当心手冷。” 静瑜眼神很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很闲?” 容陵微默,随即点头:“的确不怎么忙。” 虽然跟他们一起进宫当了伴读,但是他的武功才艺早就精湛到不想要再学任何东西。 “很闲的话,把东宫内外的雪打扫干净。”静瑜说着,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凤鸣宫后面的梅园就不必打扫了,本宫喜欢雪后的梅园风景。” 容陵跟上她的脚步,把手炉塞到她的手里,“这个你拿着。” 静瑜停下脚步,目光瞥向他手里的手炉,眸光微抬,落在他的脸上。 容陵峻美的脸上并无多少表情,眼底却有深沉的情愫在翻涌。 静瑜伸手接过手炉,却慢慢的,两只白嫩纤细的手掌微微一使力,铜制的暖炉在她掌心点点碎裂,连同炉中炭火一起化为粉末。 双手五指微张,粉末飘飘洒洒自指尖滑落。 直到白嫩的掌心干净如初,没有一丝粉末残留,静瑜才面无表情地举步离去。 身后的十五个孩子清晰地看见这一幕,个个脸上划过惊骇的神色,让铜制的手炉化为粉末,这是……什么功夫? 需要多深厚的内力? 而暖炉中的炭火热度那么高,竟然没有烫伤公主的肌肤,纤细白嫩的掌心连一点泛红都没有…… 十五个孩子咽了咽口水,眼底清晰划过惊惧之色,然后不敢再想,快步跟上了前面公主殿下。 容陵却仿佛呆了一般,目光微垂,僵硬地盯着脚下的方寸之地,还留有余温的粉末很快将白雪融化,露出了白雪下的地面。 不自觉地蹲下身子,他慢慢伸手,抓起那已经与雪水融为一体的铜屑,久久没有反应。 “漪澜,让锦墨他们都过来一趟。”回到了凤鸣宫外,静瑜转漪澜吩咐了一句,然后淡淡道:“本宫不想知道谁参与了,也不想知道谁是无辜的,既然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本宫今日刚好见识一下你们的身手。” 第1759章 共同承担守护南族的责任 这些孩子武功究竟如何,静瑜并没有特意去试过,但他们当初能在予修手里过了第二关,那显然证明是不错的。 漪澜搬了一张椅子到门前殿阶上,将火盆也搬了出来,放在静瑜旁边不远的地方,静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殿阶下十五个孩子。 漪澜传了令之后,锦墨几人很快到了凤鸣殿外,躬身行礼:“公主殿下。” “二对一。”静瑜道,“各自挑出自己东西暖阁里的二人,本宫看看你们武功如何。” 几人虽不明白为何,却依然恭敬应是。 除了漪澜这个女孩子之外,锦墨、霁月、流裳和萧寒是第一年入宫的,他们首先叫出了住在各自殿里的两个孩子。 然后是第二年进宫瑶华、云影、碧霄和隐月四人,眼前的孩子只有十五人,人数上落了单,所以隐月的殿宇中只住了十五月一个人,西暖阁空了下来。 锦墨第一个动手,他殿里住着的是一月和二月。 没什么规则,就是单纯的武功较量。 十五个人进宫之前虽是过了第三关,却不代表他们的武功都胜过了予修,而不过是在规定的时间之内没落了下风而已。 当然,在那么多孩子之中脱颖而出,已经代表了他们拥有一定的实力,所以锦墨他们一对二本该是有些吃力的。 而于这些孩子来说,也不算欺负了他们。 雪已经停了,但庭院里地面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三道小小的身影在眼前划过一道道劲风的时候,同时带起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寒气丝丝缕缕在空气中飘散,冰冽寒凉之气扑面而来。 漪澜倒了杯热水过来,“公主喝点暖暖。” “公主姐姐。”予修站在静瑜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在下雪天里让他们比武?” 静瑜斯文地喝了口热水,淡淡一下:“因为下雪天我无聊。” 予修噎了一下。 无聊? 这应该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但是既然公主姐姐不肯说,那他就不问了。 静瑜看着下面两个人的比试,其实没什么可欣赏的地方,就算这些孩子的实力都不错,并且两人联手,也不可能是锦墨的对手。 “予修。”静瑜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予修,“本宫给你个任务,你要不要接?” “……什么任务?”予修不解。 “凛王、钰王、宣王和齐王,四位伯伯家里的弟弟交给你来负责,好不好?” 予修一愣。 那四个弟弟? 为什么交给他负责? “公主姐姐。”予修皱眉的表情中,清晰流露出几分宸王的影子,“予修不明白公主姐姐的意思。” “他们都是一群很乖的孩子。”静瑜淡淡道,“但我没那么多耐心,所以把他们交给你。你可以跟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学习治国之道,以后共同承担起守护南族的责任。” 跟一个六岁孩子讲治国之道和责任,似乎有点早,但对于培养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此时却恰是最好的时机。 第1760章 冒犯 予修还有些懵懂,但对于静瑜的话,他从来是不会反驳或者抗拒的,因此只点了点头:“公主姐姐说如何做,予修就如何做。” 静瑜闻言嗯了一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手里的热水慢慢变成了温水,静瑜安静地将一杯水喝完,将杯子放在一旁,沉默地托腮看着眼前的战局。 锦墨一人对打两个,实力上应该算是旗鼓相当,不会那么快就分出胜负,一轮比试下来至少也要半个时辰。 因为他们都是孩子,自然不可能如顶尖高手那般激战个三天三夜,他们的体力也吃不消,所以半个时辰是极限。 穿着一身黑衣的容陵走过来的时候,脸上依然是一副于人前冷漠桀骜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情绪,而方才在上书房出现的刹那失态,此时也已经完全从那张俊美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消失殆尽。 再也看不见一点异样神色。 迈步走过来时,他看也没有看一眼庭院里比试的三个人,以及站在一旁等待的那些孩子,而径自拾阶而上,走进凤鸣宫内殿,重新拿出了一个手炉。 “天气很冷,公主殿下玉手娇贵,别冻坏了。”他说着,把手炉放到了静瑜的腿上,竟是直接拿着她的手放在暖炉上。 这样的动作,明显是冒犯僭越。 漪澜和予修都在看他,心里同时浮现一个想法,这个人又在找死了。 是的,虽容陵才进入东宫不到一年,在漪澜和予修以及其他所有孩子心里,似乎一直在做一些找死的行径。 明知公主最厌恶旁人靠近她,不得允许,更不允许任何人跟她有肢体肌肤的贴近,但是这个容陵却三番两次自找死路,一次次被罚也不长记性。 “本宫刚才不是让你去打扫东宫内外的雪?” 静瑜的声音很淡,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容陵道:“我不想抢了宫女的差事。” 东宫很大,坐落着十二座宫殿,需要打扫的地方多到数不清,如果仅凭着容陵一个人,大概一个月也打扫不完——当然,这些都是他人的以为。 如果他真想去做,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让东宫内外干净一如没下雪之前,但是诚如他所说,这些应该是宫女的事情,如果他代劳了,那些宫女又要做什么? 静瑜性情跟一般孩子不一样,身边除了漪澜贴身伺候生活起居之外,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入内殿伺候,东宫的宫女们——即便是一等宫女,也只能做一些传膳和打扫之类的活。 对于这些宫女来说,她们存在的作用就是干活,如果没活可干了,她们还留在宫里做什么? 诚然,这些事都是容陵自己的想法,在予修和漪澜看来,他却是在公然违抗公主殿下的命令,并且还大胆地找了托词。 “不想抢了宫女的差事?”静瑜嘴角弯了一下,“可是如此一来,就就是公然违抗本宫的命令了。” 容陵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 第1761章 为何总要惹怒公主姐姐 “本宫不想看到你杵在这里。”静瑜伸手一指,语气淡到几乎听不出其中寒意,“不想扫雪,就雪地里跪着去。” 容陵这一次没有再反驳,低头应了句是,便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殿阶下,在远离战局的雪地上跪了下来。 只要能待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是跪着还是站着,都无所谓。 而跪下这种动作……虽以前从未做过,可最难的也不过是第一次而已,待习惯了,才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也不觉得有多折辱。 自己送上门来就是为了让她折辱的,她折磨得越狠……他心里才越能觉得平静,否则,每个晚上彻夜难眠。 毕竟,比起他曾经做过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人体的温度融化雪水,冰冷的凉意很快浸湿了裤子,寒气一点点侵入双膝,带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感觉。 不管她有多恨,哪怕她的一颗心已经如铁铸般冷硬,只要她对他还能表现出一点情绪……恨,或者厌恶,都好。 只要别把他当成空气,就好。 虽然有暖炉,这般冰雪严寒的天气还是让人欢喜不起来。 静瑜站起身,转身往殿里走去,“比试出来的结果也不必告诉本宫了,所有输了的人,都去雪地里跪着,好好反省自己的技不如人。” 话音落下,脚步已经迈进了殿门。 她喜欢赏雪,喜欢雪景,却一点儿不喜欢冰天雪地的天气。 “予修,这里你看着。”漪澜朝予修说了一句,然后就跟着静瑜走进了殿内。 待公主离开之后,予修的视线很快就从眼前比武的人身上移了过来,直接看向跪在殿阶下一角的容陵。 沉默了片刻,他举步拾阶而下,慢慢走到了容陵面前,淡淡道:“你为什么总要惹怒公主姐姐?” 容陵没说话,压根不觉得有搭理一个小孩子的必要。 予修眉头微蹙,觉得这个人跟起初刚见面时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一样的冷,但初时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阴冷肃杀的气息,像是来自地狱里的死神。 更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在血腥炼狱中粗炼出来的杀神。 予修是个孩子,经历的事情毕竟不多,感官尚且不敏感,若是宸王——当初第二关筛选伴读的时候,若是宸王在场,在看到容陵的第一眼开始,或许他就已经阻止了容陵进宫的可能性。 而当初,夜瑾瑾虽也同样觉得容陵危险,却并没有出手干涉,只因他和九倾都相信自己女儿的本事。 所以,容陵得以顺利地进了宫。 静瑜不喜欢他,并且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了厌恶——在此之前,这位小公主身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在予修的眼中,公主姐姐一直是个很厉害却很温柔的人,尤其是那么漂亮那么漂亮,但就是这样一个漂亮若天仙,温柔又厉害的公主姐姐,让容陵这个人一点点改变了态度。 第1762章 后宫 一天之内拔除了所有的棱角,收敛了所有不该出现在东宫这些孩子们面前的气息,更一点点变得,卑微温顺如斯。 他的变化之大,即便是不通世事的孩子,也完全能感觉得出来。 予修纵然小,但是他却看得出来容陵一直在试图讨好公主姐姐,或许一个孩子还不能准确地使用词汇,所以讨好这个词用得可能不大合适,但容陵的态度明显是低声下气。 他几乎把自己放低到了尘埃里,任由公主姐姐对他百般厌恶惩罚——而且那一次次,皆是他自己主动送到公主姐姐面前,而非公主姐姐故意找他的茬。 所以予修有一种感觉,这个人是不是宁愿公主姐姐死命地讨厌他痛恨他,也不愿意看到公主姐姐漠视他? “公主姐姐对别人都很温柔,独独对你的态度不一样,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予修皱眉看着眼前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你一次次惹怒公主姐姐,次次被罚跪,还有以前那一次,你用戒尺把自己的手臂打断,你都感觉不到疼痛吗?” 眼前的人看起来比公主姐姐最多搭上两岁,比自己大上三岁吧,跟锦墨他们都差不多是一样大的年纪,分明还是个孩子。 但是他所有的举动,又让予修觉得他根本不像个孩子。 容陵沉默地盯着脚下慢慢融化的雪水,对身边的这个孩子始终置之不理,俊美却冷漠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你是不是对公主姐姐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予修径自猜测着,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戒备,“我警告你,你最好别生出什么妄想,虽然我暂时武功不如你,但是以后我也会变得很厉害,我会保护公主姐姐,还有她的后宫。” 话音落下,也不知是那句话或者那个字眼触动了容陵,他淡漠疏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还处在懵懂单纯阶段的孩子,缓缓开口:“后宫?” 予修表情微顿,随即缓缓点头:“当然,公主姐姐以后会是南族的女皇,有后宫不是很正常?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 嘴角变得有些僵硬,容陵敛了眸子掩去眼底涩然。 有什么不对? 应该……也没什么不对…… “如果你是想通过讨好公主姐姐来达到什么目的,我告诉你,没用的。”予修人小,语气却很老成,“你可以脚踏实地读书习武,学习才艺,跟锦墨哥哥他们一样,用别的方式来博得公主姐姐的欢心,比如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这件事是他娘亲经常提起的,娘亲说,父王就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是南族朝廷的顶梁柱,是她和很多人都只能仰望的人。 予修也仰望他的父王,所以他觉得容陵的武功这么厉害,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那么就不必让公主姐姐这么厌恶了,这样不是很好么? 予修说完,见容陵似乎并不理会他,不由皱了皱眉。 第1763章 窗外的梅花好看么? “我留在公主姐姐身边是为了保护他,如果你打着对公主姐姐不利的心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予修说着,站起了身,“而且公主姐姐就算以后即位成了女皇,要封三宫六院,也不会喜欢你这样总是会惹怒她的人,你应该明白这一点,所以还是早些打消自己心里的痴心妄想会比较好。” 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走了,完全失了继续一个人自说自话的兴趣。 这个人简直比闷葫芦还闷。 ……自己的父王好像也是如此,予修突然想到了父王回到王府时,一般也是不怎么说话的。 但是最起码,自己和娘亲跟他说话的时候,父王都会回应,而且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就算没什么话可说,也会很认真地听着他们说。 果然这就是孩子跟大人的区别么? 予修想起来自己也是要跟父王一样的,要做一个威严的人,以后要让所有人都敬畏他,所以…… 想到这里,予修敛了敛小脸上神情,觉得自己不该说太多话,也不该抱有太多的好奇,反正这个人要是自己愚蠢,被罚了一次又一次却仍然要去冒犯公主姐姐,那就算跪死或者被打死,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这样想着,他就不去管他了,专心致志地关注着眼前的战局。 “殿下觉得锦墨会赢么?” 静瑜又回到了窗前矮榻上,抱着暖炉看着窗外的雪景,开在枝头的梅花在白雪的点缀下,越发显得清冷美丽,清香中也染了一些冰冽气息。 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反而淡淡道:“漪澜,你觉得窗外的梅花好看吗?” 漪澜一怔,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窗外。 一大片的梅园,公主的寝殿正对梅园,这个时候,一大片一大片的梅花开得正盛,梅香扑鼻,气息沁人心脾。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她一时之间竟只觉得,公主姐姐方才问的这个问题,似乎才是属于一个孩子该问的问题。 梅花好看吗? 就像说,我穿的这身裙子好看么? 两者应该是差不多的意思。 漪澜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白雪映衬着梅花,红梅上点缀着白雪,红白相间,自然是好看极了。 于是她点头:“很漂亮。” 若不漂亮,古人又怎么会流传下来那么多歌颂雪梅的诗句? “公主,午膳的时间已经过了,漪澜去给公主那些热食过来吧。” “等等吧,暂时没什么胃口。”静瑜趴在窗口,托着腮,表情恹恹的,“本宫喜欢寒雪中的梅花,却着实讨厌这冷死人的天气。” 啊? 漪澜呆了一下,大概从未料到公主也会说出如此孩子气的抱怨,愣了一瞬,忙道:“那公主殿下这几天没什么事情就别出去了,漪澜让人再送一盆炭火近来。” 其实公主的寝殿里本就接有地龙,殿中是跟暖和的,只要不出去,有没有炭火都无所谓。 但是漪澜看着公主这副无精打采的表情,以为她是真的不够暖和,所以才这般说了。 第1764章 小公主的地盘,不是个寻常地方 静瑜闻言,却是缓缓摇头:“把这盆炭火也端到外面去,殿内太暖了也不好,让人昏昏欲睡。” 漪澜点头:“是,公主。” …… 凤鸣殿外的比试进行到第三轮的时候,予修走进了内殿,看着还趴在窗前看雪中梅景的静瑜,恭敬地道:“公主姐姐,宣王叔叔,齐王叔叔,凛王叔叔,还有钰王叔叔都来了,在外面求见公主姐姐。” 静瑜安静地望着窗外,良久才转过头,“宸王伯伯没来?” 予修道:“父王没来。” 静瑜嗯了一声,起身下榻,拢了拢身上的貂裘大氅,往外面走去。 凤鸣殿外,那个始终一身黑衣的人还跪在那里,身体从始至终不曾动过一下,仿佛亘古不变的石雕。 另外一边的雪地里,另外四个孩子也跪着了,一二三四月在锦墨和霁月手里都落了下风,所以惩罚也落到了他们身上。 这些孩子还太小,虽文采武艺都不错,但显然还有些定性不足,稍稍打磨一下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现在是流裳和五六月二人在比,静瑜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却并没有过多关注,下了殿阶,往东宫大门外走去。 予修和漪澜左右贴身跟着。 四个王爷站在东宫大门外,生平第一次有一种被拒之门外的感觉。 他们以前求见父皇和女皇陛下的时候也没这种奇妙的感觉,而现在,他们这位才刚刚七岁的小侄女,却能让这些已经三十好几岁的王爷们齐齐等在宫门外,且还是在冰天雪地里。 齐王看着眼前朱漆色宫门,沉沉叹了口气,“以前我们不常来东宫,所以不知道东宫的情况,如今看来,小公主的地盘似乎真不是个寻常地方。” “想也能想得到。”钰王微微一笑,“若是寻常地方,怎么会把我们都挡在宫门外?” 凛王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即便成了亲有了孩子,他的性情跟以前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而宣王…… 宣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宫门已经被打开,穿着一身雪白貂裘的静瑜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位王爷停止了交谈,俯身就要去行礼,静瑜淡淡道:“几位皇伯伯免礼了。” 于是四人也没再坚持。 小公主是储君,他们是臣,见到储君行礼是应该的,但严格算起来,静瑜的年纪还太小,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是他们的侄女晚辈,并且尚未登基为帝。 所以这礼,她若不计较,便都无所谓。 静瑜淡笑:“四位皇伯伯是为了衍昭他们而来?” 四人点头。 孩子们的下课时间刚好在午时之前,他们平常下朝之后忙完了政务,刚好顺道接自己的孩子回王府,但是今日到了上书房却被告知,四位世子犯了错,被小公主罚跪在上书房的暖阁里。 他们各自的孩子都不大,被罚跪两个小时还被太傅打了手心,这个惩罚对于一般孩子来说绝对不轻,让四位王爷心疼之余却忍不住生出疑惑。 毕竟小公主殿下对这几个弟弟,似乎从未放在心上。 第1765章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 今日怎么会因为跟伴读之间的一点冲突,就给了这么重的惩罚? 当然,身为几个孩子的父王,他们虽然心疼,心中却并无任何不满,毕竟小公主是储君,东宫又是她的地盘,而这些孩子在上书房挑起争端影响太傅上课也是事实,小小年纪寻衅滋事本身就该罚。 “四位皇伯伯回去吧。”静瑜淡淡道,“明日开始,几个弟弟的功课我会再做些安排,你们不必担心。” ……就这样? 齐王和宣王有些讶异地看着小公主,他们本来以为小公主应该会解释一下前因后果,毕竟小孩子之间发生冲突虽然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冲突之后,四位世子被罚,那些伴读却被带走了。 这件事她不应该多说几句? 比如说,“四位伯伯不必担心,本宫的伴读犯了错,本宫同样会处罚,不会委屈了几个弟弟。” 或者说,“本宫会公平对待,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但最后,她却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重新安排功课? “他们都还小。”始终不曾出声的凛王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小公主,“公主殿下不必对他们太过苛责。” 其他三王闻言,瞬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以为他说的是衍昭他们,但以凛王的脾性,不可能如此不知进退地在公主面前公然维护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说的……其实是那些伴读? 静瑜点头:“我心里有数,伯伯们回去吧,傍晚来接他们回去就行了。” 说完,也不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入了宫门。 齐王几人盯着很快在眼前关上的大门,沉默间面面相觑。 这位小公主……还真是个特别的脾性,以前的乖巧安静似乎早已经不复见,现在的静瑜虽然依然安静不多话,但跟以前那种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齐王看了钰王一眼,转头又看了看凛王和宣王,四人一时都有些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很多话想说,却委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萦绕在心头的只有一句话,小公主……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 四王离开之后不久,御林军方统领也罕见地登门求见。 “御林军统领?”静瑜蹙眉,“怎么今儿都凑到一起来了?” 四王是因为孩子们被罚的事情而来,这位方统领又是因为何事? 静瑜不想再出去了,便朝予修道:“你去问问,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必禀报本宫了。” “是,公主姐姐。” 此时已经是未时三刻,公主的午膳还没有用,漪澜命人去膳房传来了一些小公主喜欢吃的素菜,朝神情倦怠地静瑜道:“殿下先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一下吧。” 静瑜道:“外面的比武到了第几组了?” “第六组。”漪澜道,“现在是云影跟十一、十二月在比。” 说完,她补充了一句,“锦墨、霁月、流裳和萧寒四人都赢了,所以一到八月都自觉地去跪着了,瑶华起初跟九月十月打成了平手,持续了半个时辰,体力有些吃不消,输了一筹。” 第1766章 乱臣贼子 漪澜把几盘小菜都放在案几上,静瑜坐起身子,在漪澜端过来的盆中净了手,擦拭之后,伸手拿过盘中一块梅花糕,小口吃起来。 “但是九月十月虽然打赢了,却也跟着瑶华一起自觉地去罚跪了。” 静瑜面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径自吃着梅花糕,赏着窗外的梅景。 予修回来时,盯着静瑜倚在窗前的纤细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觉得公主姐姐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而且梅园里的风景虽然很漂亮,但一直看一直看,好像也就没什么好看的,公主姐姐怎么好像一直看不够一样? 纠结着眉头看了漪澜一眼,他小声道:“公主姐姐。” “你们一起吃点吧。”静瑜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等比试结束之后,漪澜,你让锦墨他们自己去用膳,不必请示本宫了。所有被罚跪的人,今日的膳食就免了。” 漪澜低声道:“是,公主殿下。” “公主姐姐。”予修走上前,恭敬地道,“方统领说,女皇陛下和帝君在离开天都城之前,曾让他详细地调查过容陵的身世来历,这半年以来他让人严密地调查过了,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但是前些日子方统领派出去的人才偶然听到,有人无意中说容陵是个很乖巧上进的小少爷。” 很乖巧上进的小少爷? 漪澜讶异地转头看向予修,心里下意识地想着,乖巧这个词绝对不该用在容陵身上。 甚至可以说,任何一个可以冠在孩子身上的词汇都不该用来形容容陵。 静瑜闻言却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淡淡道:“所以方统领派出去的那个人又去问了别的人,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所有认识容家小少爷的人都觉得容陵是个乖巧上进的好孩子?” 予修点头,眉眼间明显有些疑惑,“是,但是我觉得他们嘴里所说的这个乖巧上进的容家小少爷,跟进宫的这个容陵,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皱眉想了想,他迟疑地道:“公主姐姐,有没有可能……那个容小少爷在来天都城途中被掉包了?这个容陵不会是假冒的吧?” 果然是小孩子。 静瑜扬了扬唇角,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或许你的想法是对的。” 啊? 予修一呆,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居然真的就让他说中了? 然而,予修随即小脸一冷,恼怒地道:“乱臣贼子,接近公主姐姐一定是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应该让父王派黑翎卫直接把他剁成肉碎。” 漪澜嘴角抽了抽,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乱臣贼子,容陵再厉害再心怀叵测也不过是个九岁的男孩子,算得上是臣,还是称得上贼? 静瑜深深地叹了口气:“予修,让宸王派黑翎卫对付一个小孩子,你不觉得有点浪费么?” 而且,很侮辱了大名鼎鼎的黑翎卫好不好? 予修一静:“那怎么办?总不能还让他继续待在公主姐姐身边,以后他要是对公主姐姐不利……” 第1767章 公主姐姐的话,你们要听 女皇陛下和帝君已经离开了,他们离开之前或者离开之后,有没有想起过曾让方统领调查过容陵这件事,都并不重要。 静瑜对于容陵身份上的可疑似乎也完全没放在心上,予修担忧焦虑了半日之后,静瑜只给了他一句话:“衍昭他们罚跪的时间已经结束,你去告诉他们可以起来了。” “是。”予修走出凤鸣殿时,视线里看见那个白色雪地里一抹黑色的身影,眼神变得冷漠了许多。 但是想到公主姐姐都没把他放在心里,予修知道自己暂时也做不了什么,转身往上书房的方向去了。 冬季很冷,在雪地里罚跪的滋味更是无法言说。 十五月加上比武输了的瑶华和碧霄,一共十七个孩子齐齐跪在雪地里,不出一会儿功夫就体会到了寒冷刺骨的滋味。 坚持了一个时辰,就个个冻得小脸铁青,瑟瑟发抖。 而容陵,却像是没有任何知觉一样,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曾动过。 予修去上书房告诉传达了公主的命令,四个孩子脸色苍白,小小的身体跪得笔直,听到予修说可以起来的时候,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站起身的时候,四人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揉着自己的膝盖,但是两只从未被打过的小手今天也遭了殃,红肿着呢,稍微动上一下就钻心的疼。 予修嘴角抽了抽,沉默地盯着四个人惨兮兮的模样,等他们都缓过劲来,才开口道:“公主姐姐说,让你们以后都听我的,你们有没有意见?” 此言一出,胤然、衍昭、康儿和廷烨都愣了一下,廷烨正在往自己的掌心吹风渴望能减轻一点疼痛,闻言呐呐地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为什么。”予修道,语气淡淡的,“但是公主姐姐的话,你们要听……如果不想听也行,我跟公主姐姐说一声就成。” 说一声就成? 那公主若是生气,是不是又要罚他们跪,还要吃戒尺? 胤然默默转头看了其他三人一眼,“予修的武功比我们都厉害,听他的……也没什么不可以。” 予修道:“我不止武功比你们厉害,我年龄也比你们大,你们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康儿撇了撇嘴,“也就是大几个月而已。” “大一天也是大。”予修看了他一眼,语气微冷,看着眼前四个人,“以后不许叫我的名字,要叫哥哥,不然要你们好看。” 四人默:“……” 这是在欺负他们吧? 仗着公主宠爱,仗着比他们大那几个月,仗着自己武功好那么一点…… 默默地腹诽了几句,四个孩子还是很快意识到,人家就是仗着公主宠爱,仗着比他们大那几个月,仗着武功好一点,就能把他们吃得死死的。 不服都不行。 胤然不想再被罚,更不想再尝戒尺的滋味,所以很识相地不再垂死挣扎,看了看其他三人:“我同意,你们呢?” “我也同样。”衍昭道。 康儿叹气:“同意。” 廷烨小声咕哝:“同意就同意吧。” 第1768章 第一次小惩大诫 搞定了四人,予修神色微缓,把他们送到上书房外,几位王爷亲自来了,予修恭敬地上前见礼,然后看着四位皇叔把他们各自的孩子领了回去。 天色将晚,他自己也到了离宫的时辰,回到凤鸣宫跟公主道别之后,予修就离开东宫,去了父王的军营外面等候。 不大一会儿,身着一身戎装,高大峻拔的宸王缓缓进入予修的视线,予修恭敬地喊了一声:“父王。” 宸王嗯了一声,跟他并肩往宫外走去。 “父王,今天公主姐姐让我以后负责带好四个弟弟。”予修在东宫里的事情都喜欢跟自己的父王说,而且他觉得这件事应该是比较重要的。 “带好自己的弟弟?”宸王有些讶然,“什么意思?” “公主姐姐说,她没有太多的时间,所以把四个弟弟交给我负责。”予修抬眼,看着自己的父王,“以后要跟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承担起守护南族的责任。” 听了他的话,宸王眉头微锁,沉默间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 黑幕降临的时候,静瑜才开口让外面的孩子都起来,并且让漪澜告诉他们:“这是第一次,小惩大诫,以后若轻易再犯此类的错误,就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漪澜点头,出去传令去了,并且体贴地让宫女给这些孩子都准备热水,让他们好好洗个热水澡,又命膳房给他们准备了热腾腾的膳食,让这些已经饿了一整天的孩好好吃一顿饱饭。 等安排好了外面的事情再返回凤鸣殿时,静瑜已经自己洗漱好,脱了外衣躺到床榻上去了。 被子里漪澜早早地以暖炉温过了,很暖和,静瑜躺得很舒服。 看见漪澜近来,静瑜有些倦怠地道:“你去休息吧,不必待在这里了。” “是。”漪澜恭敬应了一声,随即小声地道:“殿下,奴婢看他们冻了一整天,又饿了一整天,实在可怜,就让人给他们准备了热水和热食。” 静瑜闻言,懒懒地瞥了她一眼,“知道你心软,回去休息吧。” 漪澜心里一松,温顺地行了礼,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锁,“殿下,奴婢留在这里伺候公主吧。” “不用。”静瑜合上眼,声音里也染上了明显的慵懒倦意,“外殿留两个人就够了,你不必留在这里。” 漪澜只能点头,福身告退。 静瑜精神不怎么好,很快就裹着被子睡着了,朦朦胧胧间,有人进了她的内殿,气息那么熟悉,那么深沉,那么的,让她痛恨厌恶。 精神不好,连带着静瑜心情也好不起来,对于擅长寝殿之人,自然更不可能温柔到哪里去。 “如果你觉得白天没跪够,本宫不介意让你再跪一个晚上。”不想睁眼,她的语气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冷,更刺骨,“或者,你想试试别的滋味?” 内殿的宫灯尚未熄灭,容陵走到床榻前边,垂眼看着她的睡颜,不发一语地在床前跪了下来。 第1769章 不进棺材不落泪 “兮儿。”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缺水的嘶哑干涩,和深沉的苦味,“我知道错了,我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我真的后悔了……” 静瑜冰冷而平静地开口:“滚出去。” 容陵闭了闭眼,唇色发白,眼底凝聚着狂风暴雨般激烈却被死死压抑的情绪,声音越发苦涩沉痛:“你告诉我……此生此世,我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说着,他双手忍不住伸进了被子里,轻轻握着她的手,嗓音带着清晰的愧悔:“你告诉我,要怎样赎罪……你才能,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兮儿……” 静瑜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然而下一瞬,她却蓦然抽回自己的手,并且掀开被子,狠狠的一脚踹到容陵胸口处。 容陵身子飞起,直接撞到了身后坚硬的白玉屏风,砰! 肋骨断裂的声音传来。 容陵蜷曲着身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一抹鲜红的血丝。 “不进棺材不落泪。”静瑜冷漠地看着他,“你是铁了心想让本宫杀了你?” 容陵低咳了一声,捂着胸口慢慢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走到床榻前,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静瑜罩满寒霜的小脸,“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原谅我,我宁愿一死。” “原谅你?”静瑜眯眼,随即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绝艳的笑容,“容陵,你觉得本宫应该原谅你?” 容陵脸色煞白,唇角颤抖:“兮儿……” “好啊,本宫可以原谅你。”静瑜身子倚靠在床头,将被子拿过来盖在腿上,“本宫眼下有些无聊,朝政大事帮不上什么忙,正愁没什么事情打发时间。” 容陵盯着她唇边的笑容,心里慢慢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本宫想听一些民间或者山野间的故事,越精彩有趣的越好,但东宫里都是些孩子,你该知道他们没有多少人生阅历,也没看过太多的杂书,而你……”静瑜嘴角轻扯,笑容却透着十足的讥诮,“你算是阅历挺丰富的吧?明日开始,过来给本宫讲故事,讲得好了,本宫可以让你经常性地过来请安,讲得不好,你就有多远滚多远。” 话音落下,容陵顿时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静瑜见他的表情反应也知道,他已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于是不想再理会他,淡淡道:“不得允许,擅闯本宫寝殿,亦是死罪一条,本宫看在你今日已经跪了一天的份上,不再加罚,现在立即给我滚出去。” 容陵站着没动,想开口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心口和肋骨传来的剧痛一阵阵传来,他却只想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哪怕天荒地老。 他的愿望很简单啊,只是看着她,只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曾经,这个愿望如此容易就能实现,甚至是已经实现了的,却最终被他亲手摧毁…… 第1770章 温柔可爱都是假的 连续几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气,梅花枝头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前几天是赏雪,这几天开始欣赏冰雪融化的过程。 一连数日,静瑜早上去上朝,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听着朝政大臣们讨论国家大事,需要发言的时候就给面子的嗯一声,或者无聊地继续重复那句“此事交给宸王全权负责。” 然后下面的大臣们继续讨论,基本上忽略了她这个七岁的孩子。 因为上朝的原因,她的早课已经取消,回到东宫之后也无需处理政务——虽然母上大人立她为储的时候就让她开始学习处理政务,但静瑜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学。 只不过她现在还没到时间接手而已。 今日朝上琐事挺多,静瑜本想闭着眼睛睡到下朝就好,但是宸王今日似乎有些反常,总是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有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芒。 静瑜心里忍不住在想,予修昨晚上大概又跟他的父王一五一十地把东宫里的事情全聊出来了。 心里倒是不怎么在意的,如果在意,她就会提前告诉予修不许乱说话,或许也不会让予修每晚回家。 宸王是个心思敏锐深沉的人,从予修的只言片语之中琢磨出静瑜的心思,并没有多难。 这几天天气太冷,静瑜的精神和心情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坐在这个坚硬冰冷的龙椅上,连睡觉都睡得不舒服,让她颇为烦闷。 所以在事情议完要下朝的时候,静瑜朝予修道:“明天早上把我寝宫里的白虎皮毯子带着,这龙椅太硬也太冷了,磕得我不舒服。” 殿上群臣脸色顿时一片古怪,唯有予修恭敬地应了声是,浑然没觉得此事有什么大不了。 今天早朝用的时间多了一些,下朝的时候已接近午时,回到东宫刚好到了传膳的时间。 长长的桌子旁坐了一圈人,静瑜用膳前习惯性地托腮,打量着眼前这些俊美可爱,温文尔雅,清风朗月,风度翩翩的孩子们,觉得心情瞬间就好了一些。 美丽的事物果然都是欢喜的,她心里这般说道。 然而,她心情自是好了,被她打量着的孩子们却是一片苦不堪言,尤其是前几日受罚的十五个月,那天遭了一天的罪,让他们刻骨铭心地体会了一回惹怒小公主之后会有的下场。 公主殿下看着挺温柔的,总是像猫儿一样温顺无害,而且那张美丽的小脸会让人不自觉地放下心防,下意识地以为,她真的是个温和无害的女孩。 可真正体会到了一次,才知道什么温柔,什么无害,什么可爱都是假的。 小公主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冰天雪地冻了一天,浑身血液都快停止流动的滋味,他们这辈子都难以忘怀,这次教训他们只怕要记很久很久。 坐在一群孩子中最末位置的容陵,不发一言地低头喝着粥,俊美冷漠的脸上带着天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所以在东宫里,容陵是个独行侠一般的存在。 第1771章 大好天气,时间睡觉太浪费 他初来东宫的第二天,狠辣的自残手段让人对他畏惧如虎。 在众人面前的沉默,让任何人都无法跟他打成一片。 每次自虐式地冒犯公主,更让人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所以在这张膳桌上,容陵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可他也是公主的伴读之一——虽然这些孩子们还不能完全明白,为什么公主会留下这样一个伴读,但既定的事实已经如此,他们就算不解也只能压下心底的疑惑。 用膳时安静而无声,静瑜欣赏够了美色,动作斯文而优雅地填饱了肚子时,其他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她起身离席,淡淡道:“没吃饱的可以继续,东宫的膳食本宫还是舍得的,吃饱的就去休息,时辰到了各自该上什么课就去上什么课,无需本宫多说,以后只要别轻易犯了规矩,本宫对你们还会很温柔的。” 说完,也没等众多孩子起身恭送,就径自转身离开了膳厅,漪澜万年不变地跟在她的身边。 静瑜前脚刚离开,容陵就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碗筷,起身跟了出去。 其他的孩子都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但是无人敢说什么。 这几天太阳都不错,冰雪融化之后,地上也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潮湿之气,静瑜走到梅园中赏了一会儿梅景,闻着梅林里清冽的梅香,前些日子因为雨雪而受了些许影响的心情,这会儿仿佛也跟着天气一般变得晴朗了。 在梅园中一处正对着阳光的躺椅上坐了下来,静瑜半眯起眼,感觉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真是说不出来的舒服。 “殿下要补个眠吗?”漪澜站在她身旁,双手搭上她两边鬓角,轻轻按压着,“公主这两天起得太早了,好像一直没睡足,奴婢伺候公主再睡一会儿。” “唔,很想睡。”静瑜在椅子上半躺了下来,伸手覆着自己的双眼,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但是本宫总觉得,这么好的天气用来睡觉都浪费了。” 啊? 漪澜诧异了一下,浪费? 那以前这么好的天气不都用来睡觉了吗? 想了想,她道:“要不,奴婢让锦墨过来给公主弹首曲子?” “算了吧,让他多点时间去练武。”静瑜道。 “是。”漪澜点头,“那奴婢给公主吹——” 话未说完,她的声音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沉默地看着视线里走过来的人,她呐呐地开口:“公主殿下,他,他又来了。” 他? 静瑜静了一瞬,不必问她也知道漪澜所说的他指的是谁,淡淡嗯了一声,“不用管他。” 语气明显淡了下来。 漪澜于是收回视线,继续安静地给静瑜按着鬓角。 容陵走到女孩面前,垂眼看着躺在椅子上小手当着阳光的女孩,深沉如海的眸中沉淀了经过几日痛苦挣扎淬炼之后的平静。 “我想好了。”他低声开口,声音里仿佛隐藏了万千情绪,所有的感情都不再外露,而是被深深压抑了一般,“今日开始,容陵愿意给公主殿下讲些故事……打发无聊时光。” 第1772章 讲个神话故事1 讲些故事? 漪澜听着,心头不由有些诧异,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对听故事感兴趣了? 静瑜没说话,对容陵的话恍若未闻,似是睡着了一般,但是当容陵朝漪澜说出“请你暂时离开”这句话时,她却淡淡开了口:“漪澜留下。” 话落,她微微偏首,半眯着眼看着站在眼前的容陵,“第一,漪澜不是你的侍女,你无权对她发出任何命令;第二,你是要讲故事,不是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还怕多一个人听了不成?” 容陵刹那间抿紧了唇,脸色僵硬。 静瑜重新躺好,闭上了眼,淡淡道:“要讲就讲,不想讲现在就滚,别杵在这里破坏本宫的心情。” 漪澜垂着眼,专注地做着自己手里的工作,根本不敢去看容陵一眼。 她只觉得,只要有这个人在的地方,仿佛连空气都是冷寒压抑的——呃,虽然现在是冬季,空气本就寒凉,但容陵的气息却让人从骨子里觉得心惊胆战。 如石雕一般僵立在这里良久,容陵才缓缓松开不自觉间握紧的手,慢慢在静瑜的躺椅前半跪下来,这一次却并非自诩卑微,而只是想贴着她更近一些,想角度更好的凝视着她脸。 但是这个角度,却也让他离漪澜更近了些,女孩呼吸霎时微紧,低眉垂眼,尽量将视线停留在公主的脸上,而不敢有丝毫的偏移。 这个人……明明也是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气势? “从前有一个女子……”容陵缓缓开口,声音沉寂而平静,开口说了这句之后语气顿了一下,似是在整理思绪,须臾才又重新开口:“从前有个女孩……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八岁的时候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她的父母并不是死了,而是把她送出了家门。” “女孩的父亲是南海一个势力很大的宗族族长,女孩生来七情六欲淡薄,又因容貌美得异常,天生有一种神女的圣洁高贵之气,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她是天生的修行之人,以后将会成为神女,会给家族带来无尽的荣耀。” 啊?神女…… 是个神话故事? 但是,南海? 漪澜记得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书里,好像有提到过南海这个地方,南海应该属于南族的海域…… 很快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过来,她暂时忘却了心头的畏惧,悄悄看了容陵一眼。 男孩似乎正沉浸在自己讲的这个故事中,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漪澜的目光,静默了一瞬之后,再次缓缓开口:“女孩被送到了南海的一个孤岛上,这座岛很安静,杳无人烟,只有女孩一个人和各种各样的动物,这座岛上有一天修行的宫殿,华美,清幽,空旷。” 她与动物们为伴,吃的是岛上自生自长的果子,喝的是山泉里的清水,本就喜怒不惊的性子,从此越发安静了下来。 岛上每隔一段时间会行驶过来一艘船,船上走下来很多华衣锦袍的人,他们是女孩的亲人,却从此都改口喊了这个女孩为神女。 第1773章 讲个神话故事2 女孩虽然尚未成年,却早已明白修行是什么意思,况且她的亲人们每个月两次上岛都会事无巨细地对她耳提面命。 岛上的日子对于女孩来说并不枯燥,她习惯了安静,也经常喜欢一个人待着,只是突然间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会有些不适应,但这种不适应也只用了两日就消失了。 然后慢慢的,她觉得有些孤独寂寞。 诚然,喜欢安静是一种心态,一种性情,一种习惯。 可安静一日还好,安静一月也行,长长久久的安静,却让她的心里慢慢变得有些慌乱,有些不安,整日整日地期待着亲人的到来——哪怕一个月只有一次或者两次。 从八岁到九岁,一年之间她的爹娘来了十四次,女孩在心里清楚地记下了这个数字,但无一次……无一次关心过她的衣食,无一次问过她是否生病了,无一次问她,喜不喜欢岛上的生活…… 他们每次说的话只有一种意思,好好修行,要虔诚,要用善心对待岛上的所有动物,就算饿死也千万不能把岛上的小动物杀来吃了,不能杀生。 女孩每次听着千篇一律的话,心里的期待一次次沉寂了下来,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径自沉默。 第二年,女孩九岁。 她的父母从开春到年底,来了八次,来的时候会给她带来一些新做的衣服,春夏秋冬,四季皆有,准备得格外周到。 第三年,第四年,每年来了六次,五次,四次…… 一年比一年来的次数少。 女孩十四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已经不再踏上这座孤岛,只是偶尔还会有一艘船抵达此处,却是宗族里其他的族人,给她送来一些颜色素淡的轻袍。 因为她的身段一直在抽高,以前的衣服总不能一直穿。 自从来到这座岛上开始,女孩就再也没穿过女孩子该有的那些鲜艳的颜色了,当然,对衣服的颜色和款式她从未关注过,有衣服蔽体,有山间野果果腹,其他的都不重要。 渐渐的,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修行的日子,不闻不问,不说不想。 于山间行走,练功习武以锻炼筋骨,疏通经络,活跃气血。 清晨,在面朝大海和太阳升起的地方打坐,嗅着空气中属于海水的淡淡咸味,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性命双修,以静养完成三炼实功,结成圣胎。 晚间,她去神殿中修习道文,然后静心打坐一个时辰,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 山中无岁月,岛上亦然。 女孩慢慢长大,本就淡泊安静的性子越发修炼得心如止水,无欲无求。 曾经心里那一点对于亲情的渴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岁月的沉淀而慢慢消失得了无痕迹。 时间一天天过去,女孩一天天长大,十六岁那一年,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段修长纤瘦,容色越发圣洁出尘,浑身透着一种修行之人的气息。 这座孤岛,岛上的小动物们,都成了她的好朋友。 第1774章 讲个神话故事3 躺椅上的女孩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透冷漠之色。 容陵异常沉稳的的声音停了下来,垂着眼,望着静瑜身上的檀木躺椅上的雕花纹,良久才慢慢抬眼,对上了静瑜沉静的眸光。 没有告退之语,也没有说任何其他的话,容陵站起身,慢慢转身离开了梅园。 那背影,透着一股莫名的……让人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尖处泛起了丝丝的疼。 身后的漪澜怔怔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待他消失在视线之中,才慢慢收回目光,看向沉默地发呆的公主。 “殿下……容陵他,怎么了?”漪澜开口,“故事不是还没讲完?” “大概是故事太长了,一时半刻讲不完。”静瑜淡淡道,“而且他应该也需要整理思路。” 是吗? 漪澜闻言不再多想,静默了片刻,却是对那个故事本身起了好奇。 毕竟她也还只是个孩子,但凡是孩子,就没几个人不喜欢听故事的。 皱了皱眉,她道:“公主殿下觉得,这个世上真的有这般狠心的父母吗?把那么小的女儿送到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华衣穿不得,美食吃不得,还不能自由自在地玩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漪澜虽小,却也大约听明白了容陵方才讲的这个故事。 虽然她知道故事只是个开端,但是故事中出现的那个女孩也不过跟她现在一般大的年纪,甚至比她还小一岁,突然间被送到了那样没有一个人的地方,她不会害怕吗? 不会想家么?不会孤独无助地想哭么? 而且,孤岛是坐落在南海海域中的孤岛,远离尘世,她就算想离开都没有任何办法,若要逃,最后只会落得葬身鱼腹的下场。 “残忍?”静瑜想了想,“你觉得很残忍么?” 漪澜点头,眉心轻锁:“而且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女儿送到岛上去,修行……能得到什么?” “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静瑜道,“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正如你们的爹娘把你们送进宫来做本宫的伴读,为的也是在年纪小的时候就跟本宫打好关系,你们以后若是飞黄腾达,成了人上之人,最风光的还是你们各自的家族。” 光耀门楣,说的就是如此。 漪澜默默看了一眼静瑜,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小孩子很多时候对利益的事情还不是很敏感,所以听到这样的话题也并没有生出多少惶恐不安,反而越发不解。 “但是这两种情况是不同的。”漪澜道,“公主是个身份尊贵的公主,是以后南族的主子,漪澜和锦墨他们都是公主的臣属,伺候公主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且爹娘固然也为了家族把我们送进宫,但最后却是我们自愿跟着公主的。” 顿了顿,她续道:“而且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吃的,穿的,住的,都是极好的,而且这么多小孩子在一起读书识字,练功习武,我们并不会觉得孤单。” 第1775章 讲个神话故事4 虽同样是送,同样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但一个是繁华的宫里,有这么多孩子作伴,珍馐美食无一或缺,除了必须遵守公主的规矩,其他的不管是华衣美食,还是每天要做的事情,都是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委屈。 至少漪澜知道自己进宫之后,从未后悔过。 而且他们每个月还能回家一次,见自己的爹娘长辈,见自己的兄弟姐妹。 甚至于,退一步说,就算宫里的生活不易,公主不好伺候,他们小心谨慎之余也随时还有后悔的权利——哪怕不敢得罪公主,随意编个理由摆脱伴读这个身份,也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可送到孤岛上,每天面对的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和蓝天,以及孤岛上的动物——虽然她也不知道孤岛上怎么还会有各种动物。 一个女孩子,漪澜自发将自己代入了进去,她觉得如果让她在远离人群的孤岛上生活,她大概是活不下去的。 没有人跟她说话,只能吃果子,以及跟动物们呆在一起,可万一那些动物凶残要吃人怎么办? 没有自由,想离开都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做到。 而且在孤岛上生活那么漫长的岁月,一个人习惯了孤寂,忍受漫长岁月的折磨,心里不会觉得空洞贫瘠吗? “虽然情况不同,但道理都是差不多的。”静瑜淡淡开口,声音沉寂如雪,“你们进宫,是为以后家族的显耀,他们送女儿去孤岛修行,是为了让她成为真正的神女。” 真正的神女? 漪澜皱眉,眉眼间闪过疑惑,这世上有真正的神女吗? 就算有,普通凡人区区几年的修行就能如愿吗? 静瑜轻声续道:“一旦这个愿望实现,对于那么庞大的一个家族来说,就意味着是得上天庇佑的神族,这种荣耀和显贵不是帝王家所赐予的权势所能相提并论的。那种荣耀甚至会直接盖过帝王家的风头——所以与此同时,这条道路已经注定崎岖难行,艰难重重,并且希望渺茫。” 漪澜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那她真能成为神女吗?” “或许可以吧。”静瑜叹了口气,嘴角扬起一个柔和清透的笑容,“不过到底是神话故事而已,听听也就算了,能不能真的成为神女,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 漪澜点头,心里竟有些期待,“公主,明天容陵还会不会过来继续讲这个故事?”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来的。”静瑜道,“你喜欢听这个故事?” 漪澜点头:“我都被吸引住了,而且觉得这个女孩子好可怜。” 可怜?静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好想知道这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漪澜笑了笑,“其实奴婢倒是希望她真能修成神女,这样一来,凡人就没办法左右她的命运了,她的爹娘也不行。” 静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道果然是个孩子啊,明知是不切实际的神话故事,却还是沉浸在其中,幻想着故事的结局…… 第1776章 他是不是生病了? 回到华阳殿,容陵的脸上已经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脚步刚迈进殿门,脚下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瞬间跪倒在地上。 低着头,黑瀑般的发丝垂下,挡住了俊美冷漠的脸上所有的情绪。 空荡荡的宫殿里一片寂静无声,只有这个外表只有九岁的人,被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悲怆笼罩。 …… 次日用早膳时,那个每天沉默如空气却拥有最强烈存在感的人意外地没有出现,所有的孩子都发现了,但是没人在脸上表现出什么来。 漪澜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朝容陵之前常做的位置看过去,秀气的眉头轻蹙,然后安静地收回目光,转头看了一眼公主殿下。 静瑜安静地托腮,习惯性地欣赏了一会儿眼前这些孩子们好看的容色,然后安静地低头用膳,不发一语。 用了早膳,一同去上课的孩子们依然没有看见容陵。 漪澜以为中午会看到他,但是到了午膳时间,容陵依然没有出现。 午休时间,漪澜跟静瑜待在梅园里赏花晒太阳,心里暗暗期待着容陵过来给她们继续昨天的故事,她以为他会出现的,可就像是故意要吊她的胃口一样,一个时辰过去了,梅园里还是只有她跟公主两个人。 漪澜想说什么,但是静瑜已经躺在椅子上睡觉了,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精致出尘的小脸上,透着一种白玉般无瑕圣洁的光泽,让人舍不得扰了她的好梦。 漪澜安静地伺候在公主身边,没有开口。 一直到晚上黑幕降临,容陵依然没有出现。 这个自入宫以来就让人畏忌,成了所有孩子避之唯恐不及,也轻易不敢得罪的男孩,此时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漪澜心头泛起了疑惑。 黑幕降临之前,已经到了出宫回家时间的予修,离开之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憋了一整天的问题:“公主姐姐,那个容陵……他被公主姐姐罚了?” “你从何处得出的这个结论?”静瑜漫不经心地睨他一眼,“或者在你心里,本宫就是一个随时随地喜欢处罚人的公主?” “不,不是……”予修小脸一红,有些不安地道,“予修不是这个意思,公主姐姐不要误会……” 他就是觉得,这个容陵跟公主姐姐天生不对盘,虽然至今还不明白对方到底为什么进宫,但是予修总觉得容陵是个另有企图的人。 而公主姐姐讨厌他也是众所周知的,东宫的孩子们谁不知道? 但即便他们知道公主厌恶这个容陵,可不知为何,所有人对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顾忌,不敢轻易去招惹他。 “回去吧。”静瑜挥挥手,让他早些离开,“别让宸王伯伯在外面等你。” 予修闻言嗯了一声,不再多问,乖乖地告退离去。 “公主。”漪澜眉心微锁,脸上忍不住浮现了一丝担忧,“容陵有没有可能是生病了?他一整天都没出现……华阳殿里也没有当值的宫人,万一他生病了,无人察觉……” 第1777章 容陵失踪1 万一生病了无人察觉,岂不是危险? 静瑜淡淡道:“他怎么会生病?” 他怎么不会生病? 漪澜被问得一愣,随即想了想,容陵的身体状况应该是不错的,他的武功也很高,上次十几个孩子跟他一起在雪地里跪了大半日,其他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只有容陵自始至终跟个没事人一样。 漪澜于是打消了这个猜测,但是容陵一整天没出现,公主为何都没有派人去看一下? 毕竟他们都是公主的伴读,在东宫里每天有自己的功课,其他的伴读是绝对不敢一声不吭就一整天就不现身的。 但是公主不问,漪澜心头纵有再多的疑问,也明白自己不该再问太多,很多事情,或许公主殿下心中都是知道的。 不过到了晚上休息之前,锦墨却过来禀报了情况,“殿下,容陵失踪了。” 漪澜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静瑜,容陵失踪了? 静瑜斜倚在榻上,不发一语,小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锦墨和霁月几人第一批进入东宫,对后面进来的孩子们来说是师兄般的存在,有提点他们规矩的义务,所以即便容陵是个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人,在一天没现身之后,这样的反常也引起了锦墨的重视。 所以才亲自去华阳殿看了一下,却发现华阳殿里空无一人,让霁月几人跟着一起找了一遍,几乎将整个东宫所有能找的地方全部找过,却依然没有看到容陵。 所以锦墨才过来禀报了此事。 静瑜淡淡道:“不得本宫允许,擅自离宫是什么罪?” 此言一出,锦墨和漪澜同时沉默了下来,进宫第一天,公主就跟他们说过,伴读每个月允许回家一次,其他时间不得她的允许,任何人不能离开东宫一步。 不管是谁,一旦违反,全部按藐视宫规之罪处置。 若是情节严重,甚至可以治以谋反的罪名,但一个孩子想来也没有谋反的本事,然而…… 锦墨皱眉,若说只是个孩子,容陵是怎么避过东宫暗处那些隐卫的眼线而消失不见的? “殿下。”漪澜皱了皱眉,迟疑地开口,“奴婢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是不是应该派人查一查?容陵……有没有可能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若非意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容陵会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东宫?当初公主不想留下他,他自己却非要留下,所以若说他是自己悄悄溜走,这个可能性显然不大。 而且此次失踪之前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容陵昨日还在梅园给他们讲了一个神话故事呢。 再者,就算他的武功很好,然而东宫那么多的隐卫高手却也不是摆设,怎么会任由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而不阻止?而且就算离开了东宫,在外面御林军重重巡逻之下,他一个人似乎也不可能走得出偌大的皇宫…… 所以这件事,真的很蹊跷。 “都去休息吧。”静瑜开口,似乎没有兴趣再讨论此事,对于锦墨和漪澜心里的猜疑也并不理会。 第1778章 容陵失踪2 丢下了这句话,静瑜就转身入了寝宫。 漪澜和锦墨对视了一眼,两个孩子都觉得事情有些反常——虽然反常的可能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容陵这个人。 自从容陵进宫之后,公主流露出很多以前不会展现的情绪,而这段时间公主的情绪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虽然这种情绪表现方式大多是厌恶,深沉的厌恶,以及大多时候的漠视, 漪澜眉心微动。 ……对,是漠视。 如果不是容陵每次主动送到公主面前,公主即便留下了他,大多时候却也只当他是空气,从不会主动提起他一句。 而每次他主动靠近公主身边时,都会做一些冒犯公主的举动,然后被公主毫不留情地责罚一通。 方才公主的态度更是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件事任何人都不必管,公主也没有要派人去寻找容陵的意思。 而直到此时,漪澜也才蓦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容陵其实已经被公主赐名为华阳,住进了华阳殿,可不知是因为他是今年进宫的十六个人唯一一个被知道了真名的孩子,还是因为他的气势太强。 所以下意识的让人觉得,华阳这个名字很难冠在他的身上。 所以她和锦墨,竟然至今都叫他的真名。 而公主,也并没有纠正。 …… 窗外的皎月透过雕花红木窗棂照射了进来,安静无声的寝殿里笼罩着一层浅浅的微光,微光轻照下,精致雕龙纹的床榻上,女孩如仙般的小脸显得沉静而淡泊,即便是在睡梦中也绝不轻易流露出属于孩子该有的情绪。 脸色苍白的容陵站在床榻前,看了很久很久,眼底带着太多太多的眷恋不舍,太多太多的愧悔沉痛。 “兮儿……”他低低开口。 缓缓举步走近床沿,垂眼凝视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眼底流露出深沉的贪恋,良久,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在她额头落下轻如蝉翼般的一个吻。 女孩仿佛陷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一向警觉的她此时对容陵进入她的寝殿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容陵显然放肆过头的举动,她也恍若未知。 过了一会儿,容陵退开了数步,撩了袍子席地盘膝而坐,双手缓缓抬起,慢慢运气,一点点凝聚出一团紫色的光晕。 整个寝宫之内瞬间光芒四射,这样璀璨夺目的光芒似乎能冲破窗户直达天际,然而此时若是有人站在寝宫外就会发现,从外面看,依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寝宫,而看不到丝毫的异样光芒。 光晕凝聚在双手掌心,容陵不断地运气,最终那团紫色的光晕慢慢的,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慢慢缩小,凝结成为一个小小的琉璃球形状。 容陵双手翻转,掌心朝着床榻的方向缓缓运气,紫色的透明球状物在气流推动下慢慢向前漂移,很快到了女孩面容正上方的位置。 然后,像是受到什么吸引一般,一点点落下,最终嵌入了女孩的眉心,消失不见。 容陵缓缓收了真气,起身安静地凝视着女孩依然无知无觉般沉睡的小脸,然后缓缓转身离去。 第1779章 朝堂风云1 踏出殿门的瞬间,喉咙里一阵腥气上涌,容陵身子踉跄了一下,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殿柱,闭了闭眼,运气压下那阵翻涌的血气,然后才慢慢踏下殿阶,一步步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漪澜进凤鸣殿伺候公主起身的时候,天还未亮。 因为要早朝的缘故,静瑜这段时间一直起得很早,但大多时候都是漪澜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然后过来叫她起来,静瑜才会离开暖暖的被窝。 但是今天漪澜进到内殿时却发现,公主已经醒了,然而身上只穿着睡觉时的单衣,安静地靠在床头,像是在发呆。 漪澜微怔,随即担忧地走过去,拿了厚厚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公主怎么醒这么早?这样会着凉的。” 听到漪澜的声音,静瑜回过神来,抬头看了她一眼,“昨晚上你有没有来过本宫的寝殿?” 昨晚? 漪澜不解地摇头:“没有啊,殿下睡觉的时候,不是不喜欢有人在身侧吗?” 静瑜于是没再说什么,掀开被子,安静地让漪澜服侍她更衣洗漱。 待一切打理妥当,换上一身储君的袍服,静瑜跟伴读们一起用了早膳。 漪澜和锦墨都注意到了,容陵还是没有出现。 静瑜自然也注意到了,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用完早膳便起驾去上朝,漪澜随侍在身侧,两人走到东宫宫门外,刚好遇上予修。 予修刚要行礼,静瑜已淡笑:“走吧。” 坐上车辇,往宫里最庄严也是集聚了最大权力的地方而去。 …… 大臣们其实都想不通,公主殿下为什么会起得这么早? 虽然按时上朝是一国之君应该遵守的基本义务,但小公主毕竟还小,而且暂时只是作为储君监国,甚至还没有权力和足够的魄力决策朝政,况且虽然起得早,但是小公主完全是把朝堂当成了补眠的地方,坐上龙椅就开始昏昏欲睡。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直接在暖和的被窝里多睡一会儿? 现在可是寒冷的冬季,冰冷坚硬的龙椅怎么比得上柔软温暖的床榻来得舒服?就算铺了一层暖和的虎皮,显然也还是比不上寝榻。 当然大臣们是不会愚蠢到把这个问题问出口的,也没人会不知死活地提出这样的建议——万一以后小公主养成了懒惰的习性,谁敢担下这个责任? 但是朝臣们看着小公主这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心里也难免担忧,虽说年纪小还不懂政务,但可以学呀,如果一直仗着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管不问,以后会不会直接养成一个昏君? 女皇陛下和帝君可只有这一个女儿。 大臣们忧心社稷,忍不住开始后悔,早知如初就应该强硬地劝谏女皇多纳几个皇夫的,哪怕再多一个孩子也不至于让大臣们连个选择都没有。 女皇陛下睿智了十年,在江山传承这样的事情为何却如此任性?只丢下了这么个小公主,就给帝君历来离开了天都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1780章 朝堂风云2 朝臣们心里的诸多想法,静瑜是完全不予理会的,从做到龙椅上就开始补眠,一直到散朝她才睁开眼,看起来真的完全没有一国储君该有的仪态和风度。 而对于公主这般态度,身为辅政大臣之首的宸王似乎完全没看到一样,从来不会主动去纠正,也不知道是觉得公主年纪小,不忍心对她太严苛,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 他不说话,其他的辅政大臣自然也不会去开口出这个头,得罪了女皇陛下和帝君都没关系,但是惹了一个孩子不高兴,应该是会被记仇了吧。 可不管是保持沉默还是心里默默深思,如今幼主临朝已经成了事实,朝上如此多的朝臣,不可能没一点想法,尤其是女皇陛下和帝君已经离开了半年有余,这期间从未传过一点音讯回来,就算是要历练公主,也该首先稳定朝臣的心思才是,否则…… “冬季气候寒冷,各州各城应注意做好防寒防灾,尽可能地避免百姓受到冬季天灾的侵害。” “若遇到天灾,必须确保下面的州城官员如实上报,不得隐瞒,更不能拿百姓的生计弄虚作假,若有官员以百姓生计为筹码来中饱私囊,必严惩不贷。” “军队将士御寒的衣物也必不可少,尤其是驻守边塞的将士,粮草军饷不得以任何借口拖延,户部和兵部负责此事,若出现差池,同样严惩。” 低沉疏冷的声音在朝堂上缓缓响起,一字一句皆如铁锤敲击大石一般敲在群臣的心头,有人忍不住想,宸王若是一国之君,政绩应该不会比女皇陛下逊色。 而且宸王不会任性地丢下江山,把一个七岁的孩子留在宫里,自己跑去游山玩水。 宸王话音落下,被点到的官员都应了声是,然后朝上便陷入了一片安静。 再然后,苏相缓缓开口:“本相觉得有件事需要提出来说一下。” 宸王转头看去:“苏相所指何事?” “风大将军待在浔州也有几年了吧。”苏相抬眼,跟宸王对视,“如今南族一片太平盛世——其实南族很久以来就是一片太平盛世,偶尔出现一些不自量力的蛀虫,对于南族强大的根基也产生不了多少影响,况且有女皇陛下英明果决,这些年早已肃清了内外本相觉得风大将军一直待在浔州已经没什么必要,也并无实际意义。” 此言一出,宸王皱眉:“风离轩是在浔州练兵,怎么会没有意义?南族强大固然是事实,却也不能因此而懈怠了练兵。” “风大将军就算回到天都城,也照样可以练兵。”苏相道,“风阁老年事已高,长子离家久了难免想念,本相觉得可以把风大将军召回,镇守天都军营。”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静。 心里明镜的臣子们已然听出来了,在召回风离轩这件事上,宸王和苏相的意见明显产生了分歧,或者应该说,这件事只是他们这对舅甥之间开始成为对立的起始。 第1781章 朝堂风云3 风离轩回不回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让心思通透的朝臣明白了宸王和苏相的态度。 虽有血缘关系,但是随着女皇陛下和帝君的离开,随着幼主临朝的局面拉开,宸王夫妇在朝上举足轻重的分量和权威即将面临初步的挑战。 宸王和苏相,一个是轩辕皇族最冷酷无情,也最铁面无私的王爷,他手里掌管着实力强悍的黑翎卫,天都城所有军队的将领也都唯他马首是瞻,威仪不容挑衅。 而苏相,传承了近千年的世家家主,门生众多,家族势力庞大,南族朝中与地方官员有多少都是苏相一手提拔上来的。 就算是冷硬强大如宸王,只怕也撼动不了苏家的地位。 当然,这些都只是心思敏锐的老臣们心里的想法,年轻的臣子们如今想的是政绩。 在他们心里,宸王是朝廷的顶梁柱,他不止是军队里的宸王,对于治国方面的见解和手腕也同样是让年轻的臣子们心服口服的主因。 所以对于今日宸王的话,大多年轻一辈的臣子心里暗暗点头同意,除经济繁荣国库充裕之外,兵强马壮才能称为强国,太平盛世之下,也不能疏忽懈怠了军队的训练。 而苏相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风大学士确实年事已高…… “身领将军之职,所思所想自然是报效君王,保卫南族江山社稷。”宸王声音冷沉,带着不容质疑的威慑,“风大学士膝下有二子,长子在外,次子在朝,相比起常年驻守边关而不能回家的将士而言,已是格外的幸运。若身为将军却抛不开私情牵绊,又何以为将?” 苏相叹息:“将军也是人,为何就不能有感情牵绊?宸王一向铁面无私,却也该考虑到风阁老——” “咳。”群臣中的风阁老轻咳了一声,温文地打断了苏相的话,“老臣以为宸王说得有道理,离轩既然选择了武将这条路,那么服从君命,守卫南族疆土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感情牵绊……人非圣贤,孰能无情?但家国大义甚过私人感情,这是所有武将都该明白的道理,谁都不能例外。况且老臣膝下确有次子在朝,倒也并无多少思念之情。” 顿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所以关于离轩的归留问题,还是以陛下的旨意为主。” 至于年事已高…… 风阁老其实很想抗议一句,自己不过才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没几年,怎么就年事已高了? 但是顾及到苏相和自己的脸面,他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过风大学士这番话一落音,朝堂上大多数臣子倒是当即反应了过来,当初风离轩离开天都城去往浔州是奉了女皇陛下的旨意,如今陛下离开天都也不过才半年,苏相就想把他召回来,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毕竟,女皇陛下还没退位,就算是宸王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他召回。 况且如今并无战争,风阁老夫妇身体都健康无忧,风离轩是留在浔州还是返回天都城都不是多要紧的一件事,哪里需要特意拿出来讨论决定? 第1782章 朝堂风云4 苏相听到风阁老如此说,当然不可能再坚持,于是此事就此作罢。 其他人更不会对此事发表什么意见。 站在公主身边的予修看着自己的父王掌控全局,虽面上极力维持平静的面无表情,但眼底仍是无法避免地流露出了一点崇敬。 父王果然是父王,翻手点兵将,覆手定乾坤,他长大之后一定要成为父王这样伟大的将军,要帮公主姐姐守护好江山,不让任何人欺负公主姐姐。 站在前列的轻鸾抬头间看见儿子的表情,嘴角微扬,冲着他眨了眨眼,予修小脸一绷,眼观鼻鼻观心站着,丝毫不为所动。 轻鸾心里失笑,却也不再逗他,目光微转间看见坐在铺着白虎皮龙椅上睡着的女孩,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孩子怎么越睡越大胆? 刚开始时还只是偶尔瞌睡一下,身子却有模有样地端坐在龙椅上,群臣讨论政务时她间或也能回应一两句,支着额头睡得莫测高深。 如今倒好,直接明目张胆地睡得天昏地暗,亏得还起得那么早,就是早早地来龙椅上睡觉? 接下来宸王又说了几件朝事,让群臣一起讨论,龙椅上的孩子似乎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轻鸾忍不住想,她是不是知道早朝马上要结束了? “今日就先议到这儿。”宸王淡淡的声音落下,宣布下朝时间已到。 龙椅上的女孩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眼,软糯的声音慵懒如猫儿一般,“议完了?” 轻鸾嘴角一抽,心里不由想着,小公主这个性子跟女皇陛下可一点儿都不一样,难道是遗传自帝君大人? “要事已经议完。”宸王道。 静瑜哦了一声,揉揉眼,打了个呵欠,“那就退朝吧。” 群臣眼角直抽抽。 “恭送公主殿下!” 静瑜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朝堂,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对了,有件事忘了说。” 群臣转身离去的脚步蓦然一顿。 “风家二公子,风云涧……”静瑜皱了皱眉,“是这个名字吗?” 群臣微讶,随即齐齐转头看向站在文臣中间位置的那位男子。 被点了名字,风云涧沉稳地走了出来,恭敬地躬身,“殿下,臣是风云涧。” “那天晚上……”静瑜说着,拧着秀气的眉毛想了一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湛太傅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来东宫做太傅的事情?” 到东宫做太傅? 群臣心里微动,怎么这么巧?今儿朝堂上宸王和苏相刚提起风离轩的事情,公主就点了风云涧的名? “前几天湛太傅跟微臣说过此事。”风云涧低头道,“就是下雪的那个晚上,微臣在东宫宫门外面等了一晚,但是并未等到公主宣召,后来微臣就自行回府了。” 群臣闻言,心头微微一松。 原来是他们想多了,公主早就有了这个意思,只是今日赶巧了而已,他们就说嘛,公主这么小,而且方才一直在睡觉,只怕根本没有听到宸王和苏相的争论,怎么会突然间就点了风云涧的名? 第1783章 朝堂风云5 “你跟本宫去上书房一下。”静瑜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风云涧应了声是,就跟着公主殿下走了,其他人该散的散,该去哪儿去哪儿。 苏相抬眼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眉心微蹙,面上轻松的神色慢慢消失。 风云涧跟着公主的车辇到了上书房,一路没有说话,小公主坐在车辇上却没有再睡觉,托着腮,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风云涧忍不住在心里想,女皇陛下是个对江山社稷负责的女子,她比大多男儿更睿智,她和帝君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不可能拿江山社稷冒险。 所以,此时小公主这副孩子心性的模样,到底是真实还是伪装? “湛太傅应该跟你说了本宫的意思,你的决定是什么?”下了车辇,静瑜从直通上书房的宫门进入,说话间转头看了一眼风云涧,“如果你不愿意,跟本宫直说也无妨,本宫会另外选人,不会为难你的。” 这句话说得虽然还是孩子的语气,却是有点储君气度了。 风云涧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臣没有意见,谨遵公主殿下旨意。” “这么说来,你是愿意的?”静瑜嘴角轻扬,淡淡一笑,“如果你是心甘情愿的,那么本宫跟你讲几点要求,你务必照办。” 风云涧并没有因她是孩子而轻慢,闻言恭敬地道:“公主殿下有任何指示但说无妨,臣必定不敢有违。” “你的授课学生是几位王爷家的孩子。”静瑜走在青石板路上,声音虽是孩子的娇嫩软糯,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肃淡威仪,“他们年纪都小,最大的才六岁,并且出身尊贵,是血脉纯正的皇家子嗣,你明白这一点。” 风云涧心有所动,不由问道:“公主殿下的意思是,对这些小世子小郡主们尽量宽容一些,不可太过严厉?” “恰恰相反。”静瑜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摇头,“本宫就是担心你有所顾忌,所以才特意提点于你。这些孩子交到你的手上,不许对他们有半分不该有的宽容,该怎么教怎么教,必须尽好一个太傅的职责。” 风云涧诧异地抬眼,看着眼前年仅七岁的女孩。 静瑜小脸平静,这般精致若仙的容颜若是身在普通权贵之家,只怕是全家人捧在掌心呵护的珍宝,就算是一般的皇室公主,也该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穿尽天下最美的衣服,戴尽天下最珍贵的首饰。 然而她偏偏是女皇陛下唯一的子嗣,生来注定了以后要君临天下主宰江山的命运。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与一般孩子不一样的气度和聪明,很多朝臣心里都曾想过,公主殿下不愧是女皇陛下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有乃母之风。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公主殿下如开后宫一样召选伴读的作风在宫里传来,随着女皇陛下和帝君的突然离开,随着公主每每在朝堂上瞌睡到下朝—— 朝堂上很多大臣或许已经选择性的忘记了,公主殿下曾经展现过的不平凡。 第1784章 公主与风太傅之间的秘密1 小公主还在襁褓中时就能靠近日月寒潭而毫发无损,周岁时就能弃所有珍贵有趣的物件,而只对玉玺情有独钟。 这样的孩子,以后怎么会平凡? 早在湛太傅跟他说公主有意让他进上书房授课时,风云涧心里就生出了很多想法。 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想,以后的授课方式应该是怎样的,他没有忘记一个事实——那些孩子也都是血统纯正的皇族子嗣,假如以后有朝一日…… 以后有朝一日,公主殿下没办法做一个有为的明君,而女皇陛下也不再有第二个孩子,那么几位王爷家的孩子其实也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当然,那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 但凡有一丝可能,便只是为了女皇陛下,风云涧也不会轻易让任何人威胁到公主殿下的帝位。 一阵朗朗读书声传入耳膜,静瑜和风云涧同时停下了脚步,此时是湛太傅的授课时间,东宫的伴读们此时都在里面跟湛太傅一起上课。 脚下转了个方向,静瑜走上书房外的一个暖亭,风云涧跟随其后。 入了暖亭,静瑜淡淡道:“坐吧。” 风云涧道了声谢,也没有太过谦辞,在静瑜对面坐了下来。 有宫女送来了刚沏好的茶,漪澜主动给风云涧倒了茶,然后给静瑜倒了杯热水。 虽然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但是她举止斯文优雅,带着一种大家闺秀般的良好涵养,风云涧自是注意到了,不由多看了两眼。 “你们俩也先去上课,本宫有话跟新任太傅说。”静瑜捧着茶盏捂手,淡淡朝漪澜和予修吩咐道。 两个孩子恭敬地点头应是,转身往上书房而去。 “世子们的文课是从巳时开始,到午时结束,一个时辰。”静瑜抬眼看向眼前男子,“正常的早朝时间都是在巳时之前就已经结束,所以你下了朝刚好可以过来此处,本宫知道时间安排上有些紧凑,也让你多了一份差事,本宫希望你是心甘情愿的,如果此时你想反悔,还来得及。” 风云涧缓缓喝了口茶,抬眼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虽然心里已经清楚朝堂上呈现出来的并非小公主的真实性情,但对着这张只有七岁女孩的小脸,而且又是长得这般倾城倾国,出尘脱俗,风云涧实在没办法把她当成大人看待。 此时听她用如此正经严肃,甚至是真正储君该有的口吻来说话,让他觉得有点矛盾的违和,却又不自觉地在心里拿她跟女皇陛下相比。 缓缓摇头,风云涧恭敬笑道:“公主殿下多虑了,为臣之道就是效忠君王,多一份差事代表的是公主殿下的信任,臣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不甘愿?” 静瑜闻言,懒懒地以小手托腮,语气也瞬间变得慵懒许多,“既然如此,听听本宫对你的要求,之后本宫会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再给他一次反悔的机会? 风云涧静了一瞬,心头缓缓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第1785章 公主与风太傅之间的秘密2 静瑜和风云涧在暖亭中谈了小半个时辰,刚好十五月下课时,他们的谈话结束。 小半个时辰之内,他们说的话不少,然后谈话内容除了他们自己,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或者应该说,大部分的时间是公主在说,风云涧在听,听到震惊之处他会适时地表达自己的疑问,然后小公主就会很淡定地微笑,然后告诉他,他没听错。 风云涧沉默了下来,神情比初时凝重了许多。 王爷家的世子们已经来了,正站在书房外的梧桐树下,等着十五月离开之后再进上书房。 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在暖亭中持续了不长时间,风云涧抬眼看着眼前才七岁的公主殿下,心头不断地响起她方才说的一句句话,心头依然是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震惊。 “风太傅,这些话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除了你跟本宫之外,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静瑜眉眼弯了弯,笑容带着几分孩子的纯真无害,“作为回报,本宫可以让风家不染半分尘埃地从宸王伯伯和苏相的对立中摘出来,不管以后情势如何发展,绝不损伤风家一丝一毫。” 风云涧脸色一变,彻底惊住了。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受到多大的震撼,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想,小公主以后绝不可能是个凡人,朝臣们大概是忘了她曾经的那些不平凡。 可此时此刻风云涧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她的本事、气度、魄力当真是生来就有,跟年龄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 怪不得,怪不得女皇陛下和帝君可以离开得如此放心,毫无顾虑,完全不担心让小公主监国会引起朝政动荡。 怪不得……女皇陛下明明让她开始学习处理国事,朝堂上她却依然每天睡个天昏地暗。 这个小公主……她何曾需要学什么? 天下大事,皆在她的脑子里,群臣之间已经生出的以及未来可能生出的心思,她心头敞亮通透得很,就像一面照妖镜,将所有人心里的想法全部无所遁形地照了出来。 脊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风云涧冷静下来之后,不自觉地站起身,压下所有流露于面上的情绪,恭敬而沉稳地道:“臣不会辜负殿下期望,也感激殿下的信任。” “太傅不必太过紧张。”静瑜淡淡一笑,“本宫也会成为您的学生,以后还请太傅多多用心了。” “臣职责所在。” 静瑜点头,起身走出暖亭,几位世子已经进了上书房。 “本宫陪太傅去上书房,太傅请。” 风云涧躬身:“公主殿下请。” 进了上书房,静瑜让几位王爷家的世子和郡主都过来见过新任太傅,并且告诉他们,“即日开始,这位风太傅将会成为你们的新太傅,本宫不希望听到书房里有任何顶撞太傅,不服从太傅管教的事情发生。” 衍昭、胤然几人恭敬地行礼:“学生见过风太傅。” 风云涧看着眼前四个男孩和两个女孩,从他们的小脸上只看到了顺从和恭敬,而并未看到半分质疑和叛逆,不由淡笑:“看来孩子们都很乖。” 第1786章 公主与风太傅之间的秘密3 此言一出,胤然、衍昭、廷烨和康儿四个男孩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向静瑜。 很乖? 他们敢不乖么? 前几日的教训刻骨铭心,他们生平从未被打过的掌心生生疼了好几天,连续几天连吃饭和写字都成了问题,尤其是回到家里之后,父王得知他们被罚的原因之后,甚至都不让娘亲喂他们吃饭,而强制性地让他自己动手,疼也忍着。 而这一切,都是源于那一次不乖。 “世子们这几天都很乖巧,读书也格外认真。”湛太傅在一旁捻须轻笑,显然对几位孩子这几日的表现格外满意,“公主的惩罚很有效。” “光是乖巧可不行。”静瑜淡淡道,“本宫要的是他们日后能成为皇族顶梁柱。” 风云涧想起她方才在暖亭里说的话,缓缓点头,“公主请放心,臣必当尽自己所能。” 静瑜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淡淡道:“你跟湛太傅交接一下,本宫先走一步。” 风云涧躬身:“恭送公主殿下。” 几个孩子也纷纷有学有样:“恭送公主殿下。” 静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朝漪澜和予修道:“你们等下课了再去找我,风太傅刚来第一天,你们都留下来跟风太傅熟悉一下。” 漪澜和予修点头应是。 静瑜一个人离开了上书房,朝东宫走去。 上书房离东宫还有一段距离,若是以一个七岁女孩正常的脚程来走,她可以好好享受一段散步的过程。 锦墨他们都在上才艺课,沿途的宫女们不得传唤也不敢靠近这个喜欢安静的公主,连行礼都是无声的。 静瑜一个人沿着幽静的长廊漫步而行,空气的寒冷还在侵袭着她的肌肤,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也挡不住冬季的寒风,静瑜此时却无暇顾及。 缓缓伸手捂着心口的位置,一个人安静下来之后,她才能静下心去思索,去感受身体的异常。 以前……这里是空寂荒芜的,她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此时却似乎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感受。 暖暖的,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不明显,却真实存在。 抬眼看了看天空,明晃晃的太阳高挂在天空偏东的位置,静瑜觉得,生活在阳光下的感觉……真的挺美好。 …… 午膳时间,所有的孩子够按时出现在膳厅,只有容陵没有出现。 漪澜给静瑜盛了一碗熬得浓厚醇香的鸡汤,轻声笑道:“公主殿下好好补补,您太瘦了。” 静瑜拖着香腮,懒懒瞥了她一眼,“要是把本宫养肥了,本宫拿你是问。”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谁想自己有个胖胖的体型? 漪澜连忙摇头:“只是喝一碗鸡汤而已,怎么就肥了?就算是仙丹也没这么快的效果。” 鸡汤是御膳房精心熬制的,去了油腻,只剩下浓香。 静瑜拿勺子喝了一小口,便有些兴趣缺缺,但是也给面子的喝完了。 她对荤食一向不怎么感兴趣,就算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膳食种类,她吃的最多的还是素菜。 第1787章 下马威不错 “风太傅上课好玩吗?” 漪澜一愣,随即呐呐道:“风太傅上课很严肃的,怎么会好玩?” “是啊,风太傅好严。”予修站在一旁附和,“比湛太傅严得多了,刚才康儿打了个瞌睡,被风太傅提起来站了一节课的时间,还被打了五下手板。” 静瑜闻言笑了笑,“是吗?” 予修点头:“是真的。” 静瑜嗯了一声,心道这个下马威不错。 这些小崽子们以后大概都会学乖的,不是脾性乖,而是他们能乖乖地把风云涧所教的东西全部学会,并且牢牢记在心上,小时候的性情和学识气度对长大之后的行为举止以及责任担当会有很大的影响。 记得湛太傅上次说要举荐风云涧来当太傅的时候,静瑜有问过他一次,“为什么太傅举荐风云涧?” “有三个原因。”湛太傅笑着捻胡须,“第一,风云涧对女皇陛下的忠心是永远不会变的,对陛下忠心,对于陛下唯一的女儿,他也一样会交付全部的忠心,这一点老臣可以担保。” “第二,殿下应该知道左都御史的职责是什么,那是监管群臣的官职,没有一点胆量和勇气,没有刚正不阿的心性,女皇陛下不会让他担任这个职务。” “第三,风云涧打小是被他的兄长管教着长大的,他的兄长对他严厉至极,不管是学识武功方面,还是为人处世心性品行,要求都格外严苛,但凡出现一点差错,那都是家法伺候,毫不容情。” “风云涧在为人处世方面是个正人君子,为官为民上做到无愧于君,无愧于民,而亲身经历过兄长的教导方式,他对于这群孩子们的品行必定也不会疏忽,言传身教很重要,而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却很少,所以老臣觉得,如果公主是真心想让这世子们有担当,让他们能成为南族栋梁,风云涧做太傅是不二人选。” 小公主听完了湛太傅的一番话,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点头同意了他的话,却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其实湛太傅还少说了一个原因。” 湛太傅讶异地扬眉。 “苏、风、湛、温四家曾经是天都城权贵之首的显赫四大家族。”静瑜淡淡一笑,“但是继温家长子出事之后,温家已经从四大家族中除了名,如今朝堂上的趋势还不明显,但要不了多久,苏家将会和宸王对立。” 湛太傅脸色渐渐变了,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个脸上挂着无害笑容的七岁小公主。 “若是苏家跟宸王对立,同为家族之首的风家和湛家岂能袖手旁观?”静瑜说着,又是淡淡一笑,“就算湛家和风家袖手旁观,苏相也会想尽办法把两家拉下水,湛家还好,风家长子手里掌握着天都城庞大的兵权,以及如今的浔州八万精兵,苏相不想尽办法拉拢他才怪。” 苏相手里门生众多,但都是文臣,在强硬的实力上没办法跟宸王硬碰,只有手中掌握了足够大的兵权,才真正有底气。 第1788章 本宫是红莲仙子转世 所以他以后会如何做,不必想都知道。 苏家传承了这么多年,家底丰厚,势力庞大盘根错节,想要把风家和湛家拉到他的身后,苏相绝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使出——当然,一百种方法可能会产生一百种不同的结果。 但是不管怎么说,苏相不会放弃轻易放风、湛两家独善其身。 湛太傅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小公主居然看事情看得这么透彻。 涉及权臣相争这样的事情,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或者一方彻底覆灭,家族与家族抱在一起争取利益的最大化,自古以来就是贵族惯用的手段。 所以最后若苏相当真与宸王对上,那么会拉下风、湛两家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这么小的女孩,这个才七岁的小公主,究竟是如何看出苏相以后会和宸王对上的? 湛太傅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此时心里无法控制地感到一阵阵震骇。 “公主殿下。”他缓缓开口,却并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而是沉沉地皱眉,“苏相对陛下忠心耿耿,苏家传承近千年,一直是南族忠臣世家,而宸王是南族的守护亲王,这二人……怎么会对立?” 静瑜显然明白湛太傅心里的不安,闻言淡淡轻笑:“忠心也不是没有条件的,传承近千年……这短短的几个字又能说明什么?主宰天下的皇家若是出现了昏聩的君王,不同样也会很快失去天下?传承千年的世家又如何?习惯了高高在上,难道就不会因为权力而忘了初心?” 湛太傅沉默,眼底却明显掩不住惊疑之色。 “湛太傅没有野心,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本宫看得出来。”静瑜道,“而风家……目前来说,风家两兄弟都是只忠于君王和江山社稷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心思用在争权夺势上,所以本宫愿意帮他们摘出去。” 语气微顿,须臾又淡道:“风家长子风离轩现在在浔州,天高皇帝远,苏相就是想在他身上打主意也是很难,所以短时间之内,本宫不会让他回来。风云涧以后负责给世子们授课,也会分担出来部分的精力,并且在上书房授课,与东宫关系甚近,与皇族的王爷们无形中也会产生更近一层的关系。” 笑了笑,“以后苏相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得不生成诸多的顾虑,并且风云涧也会有名正言顺的借口摘除自己和风家。” 话落,她挑眉看向湛太傅,“本宫还算是睿智吧?” 湛太傅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好久,才艰难的开口:“何止是睿智?公主殿下……这是仙童转世吧?” “仙童?”静瑜皱皱鼻子,完全一副单纯无害小女孩的可爱表情,“仙童在天宫可是最没有地位的,本宫是庇佑南族的红莲仙子转世。” 啊? 湛太傅一呆。 “哈哈,湛太傅吓到了吧?本宫骗你的啦。”静瑜唇角弯弯,笑得像只小狐狸,“好了,湛太傅忙吧,本宫先走了。” 第1789章 想象力真丰富 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静瑜从飘远的思绪中回神,看向眼前已经填饱了肚子的伴读们:“都去休息吧。” 丢下话,起身就待离去。 “公主姐姐。”予修皱眉开口,“那个容陵今天又没出现,他是受伤或者生病了,还是私自跑了?” 静瑜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跟你讲过了,他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但是……父王说公主姐姐的安全最重要。”予修眉头打了个结,“万一他从皇宫里带出去什么秘密,然后图谋不轨怎么办?” 呵呵,想象力可真丰富。 静瑜挑眉:“那你觉得,东宫有什么秘密可以让他带出去?” 这…… 予修一窒,皱眉想了想,“他可能会画一张皇宫地形图……” 书中出现过的奸细,好像都喜欢这么干。 他们到了敌方的皇宫或者军营,最喜欢偷的就是地形图。 不过他的话尚未说完,脑门上被敲了一下,静瑜轻笑:“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没有这回事。” 说完,她淡淡道:“赶紧去休息一下,下午还有课,不许疏忽懈怠了武功。” 予修点头。 “最近棋艺学得怎么样了?” 予修道:“棋太傅说还不错。” 俗话说物以类聚,东宫的孩子们大概跟他们的公主出了一样的毛病,不喜欢去记别人的名字,连姓氏都懒得记。 所以教授琴的太傅就叫琴太傅,或者琴师父,教授棋课的叫棋师父或者棋太傅,不过太傅的称呼其实并非谁都有资格的,东宫的孩子们为了表示尊敬,公主又没有纠正,所以就一直这么叫了。 “今日开始,你跟着风太傅上课,与弟弟们一起。”静瑜看着他,“风太傅布置的功课认真完成,若有丝毫懈怠,本宫对你不客气。” 予修小脸绷了一下,点头应是,“予修不会让公主姐姐失望的。” 静瑜去梅园晒太阳,赏梅花,睡午觉。 漪澜贴身伺候着,日子似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虽然不知道容陵为何消失,但是有个事实是无法否认的,他不在的时候,公主的性子依然如往常时候那么温柔,从不轻易发脾气,跟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但是漪澜心里还是忍不住疑惑,容陵究竟去了哪里? 午休之后,漪澜去才艺课,静瑜一个人呆在寝宫里,看看书,虽然日子过得有些无聊,但胜在清闲。 这就是年龄小的好处,若不是只有七岁,以她现在的身份,哪里能享得这般悠闲安静的日子? 至于那个人……静瑜闭眼躺在床上,心头一片淡漠冷寂如雪。 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难免会想起往事。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经历过很多的事情——不,说起来其实也不算多,甚至于…… 她只要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忘记。 无情无爱,就不会有痛有恨,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心痛的感觉,一次,便足以刻骨铭心。 所以他的出现和去留,她漠不关心,只要他不主动冒犯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她完全可以当他是空气。 第1790章 失踪七日,折算七百鞭子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依然是皎洁月色透过窗棂轻洒银辉,精致漂亮的公主床上,七岁的女孩睡得安静祥和,似神似仙的容颜在月光映照下,弥漫着一层圣洁的光泽。 容陵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凤鸣殿,珠帘被拂动的声响没能让警觉心敏锐的静瑜醒来,他走近床榻,如昨晚一样垂眼凝视着她绝美的小脸,须臾,俯下身,在她的额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吻。 轻如蝉翼,柔和似春天柳絮。 退后一步,他依然在不远处席地盘膝而坐,双掌缓缓运气,与昨夜如出一辙的动作,却不再是紫色的光晕,而是慢慢凝聚出了一团蓝色的光芒。 整个寝殿里光芒大盛,那一抹蓝色球状物被掌心的真气向前推移,一点点消失在女孩精致如画的眉眼间。 整个过程看起来不快,然后前后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而已。 容陵将真气缓缓收回,然后右手撑地站了起来,身子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昏暗的光亮中,他的脸色泛着清晰的苍白。 转身还未能走出寝殿,嘴角一缕血色已经溢出,他抬手轻轻拭去,脚步不稳地离开了凤鸣殿。 连续七日,容陵没有出现在伴读们的视线之中,但是每天夜里都会来到静瑜的寝殿,做完他要做的事情就转身离开。 晚上他出现的时候无人发现,白日里他去了哪里,更是无人知道。 孩子们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但是谁也不再开口提起,似乎已经在心里默认了这个人已经消失在东宫的事实,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消失的。 但是第八日,他却出现了。 仿佛亘古不变的一身黑色衣服,出现在午膳时候的膳厅里。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忘记了用膳,停下了手上的一切动作,齐齐沉默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地出现的人。 “公主殿下。”他走到静瑜面前,恭敬而完美地行礼,礼仪挑不出丝毫错处。 静瑜漫不经心地吃了一粒菜丸子,看都没有看一眼跪在身旁不远处的容陵,只淡淡道:“你可以告诉本宫,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容陵道:“擅自离开东宫,是容陵的错,任凭公主殿下处置。” “既然如此,本宫就不跟你多费唇舌了。”静瑜淡淡道,“按时间折算,东宫的规矩容不得你讨价还价,也容不得任何人轻慢,七日折算成七十廷杖,或者七百鞭子。” 说到这里,她微微转头,“你这小身板大概承受不了廷杖的残酷,所以本宫给你选择的余地,你是要廷杖还是要鞭子?” 膳桌上二三十个孩子,不约而同地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垂着眼不敢吭声。 容陵或许也清楚,这具小小的身体若是真受了那七十廷杖,绝对不可能还留有一口气,身上也不可能还有一根完整的骨头。 所以没有什么迟疑的,他平静地道:“鞭子。” “很好。”静瑜淡淡一笑,“别说本宫对你残忍,七百鞭子可以分一个月执行。” 第1791章 南海修行之地1 她没有说得更多,但是容陵却已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一个月三十天,他可以自己决定每天受责的数目,只要一个月之内把七百鞭子领完,其他的她不予干涉。 ……很仁慈,很宽容。 就算要忍受一个月的鞭刑折磨,至少,也就是皮肉之痛而已,于性命无碍。 容陵低头,声音沉稳淡漠:“多谢公主殿下。” “如果你什么时候承受不住了,也可以选择过来告诉本宫,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静瑜语气微顿,随即轻笑,“本宫可以酌情减轻对你的惩罚。” 容陵没说话。 “另外,”静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别忘了你刚开了个头的故事,吊了本宫几天胃口,却不再有下文了?” 容陵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是平静而沉寂的,“容陵没有忘记,稍后会继续给公主讲那个故事。” 静瑜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膳厅。 容陵也很快起身离去。 东宫虽然都是孩子的天下,都暗卫、御林军、宫女都有,也有一个几乎形同虚设的刑房。 东宫里不管有人居住还是无人居住的宫殿都有人打扫,刑房也不例外,从没有人进来过,却依然是一尘不染的。 触犯了宫规,所受到的惩罚半点不带玩笑性质,即便在众人眼中容陵还是个孩子,但是七百鞭子的惩罚却能让很多成年人都感到生不如死。 第一次领罚,容陵只领了三十,不是因为受不住,而是因为他知道她不喜血腥味,三十鞭子只让浑身遍布了三十道伤痕,却没有流血。 但疼痛是真实的,动手的宫卫不会对他放水,他也并不需要别人对他放水。 衣服已经在宫卫的鞭子下碎裂,容陵回华阳宫换了另外一身黑色的衣服,转身走出殿阁,脚步沉稳地往梅园走去。 小小的女孩躺在她专用的躺椅上,那般半闭着眼慵然无害的表情,不管让人看到,都会觉得她是上天派遣下来拯救凡尘的小仙女。 美得让人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让人不忍拂逆她的任何意愿。 漪澜伺候在女孩身份,看到容陵来时,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公主仿若睡着的容颜。 容陵一步步走了过去,站在躺椅前看着女孩安静的睡颜,须臾,缓缓蹲跪下身子,从他的动作来看,根本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 漪澜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公主殿下,静瑜面上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根本不知道容陵已经来到身侧。 “那个在岛上修炼的女孩,真正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修行之人……”容陵目光沉静地凝视着女孩的小脸,目光定格在她如画的眉眼间,声音清淡地开口,“十六岁之后,她的父母和宗族长辈,再无一人踏上那座孤岛。” 但是女孩的容颜,也似乎就此定格在了十六岁,此后经年,她一心修炼,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岁月流逝,忘记了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存在。 第1792章 南海修行之地2 南海无边无边,南海上的孤岛能作为修行圣地,那么自然这座海域本身就不是寻常的海域。 女孩慢慢的,跟孤岛上所有的动物们打成了一片,不管是温顺的小动物,还是凶残的庞然大物,在女孩面前都是温和的。 女孩对它们也是如同朋友一般相处,不止是岛上的动物,海洋里各种各样的生物也常常跃上岸来,以它们特有的方式表达友谊。 修行成了女孩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不再是为了父母族人,也不是为了要得道成仙,而只是因为,她已经习惯并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修行,能让她的心灵变得平静。 这样的平静,随着漫长的岁月沉淀,而变得越发深入骨髓,仿佛成为亘古不变的情绪,唯一的情绪。 无欲无求,淡泊避世。 她仿佛已经被世人遗忘,没有人记得这个世上曾经还有一个她,但人们遗忘了她,上苍却没有。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她却真正成了上苍的宠儿。 天地日月精华全部凝聚在她一人身上,岁月改变不了她的容颜,反而让她越发变得仿佛不识人间烟火气,她的气息越来越纯净,修为越来越高深。 直到有一天,一个受伤男子的出现,打破了这座孤岛上的平静。 到了这座岛上已经多少载,女孩已经不记得了,岁月太漫长,一日复一日的修行早已让她忘却很多事情,包括自己的年龄。 山间小路清幽,各种自生自长的参天大树葱葱郁郁,阳光从树叶的空隙中细碎洒下,落在昏睡男子俊美温润的脸上,让这个孤寂了很多年的女孩恍惚以为看到了降落凡尘的谪仙。 她不是花痴,只是常年修行,生命中对于凡人的概念已经越发稀薄,见这个男子一副脱俗清贵的容貌,下意识地以为是哪出谪仙下凡。 但是,谪仙也会受伤? 眼底划过一丝浅淡的探究,女孩没有多想,蹲下身子试了试他的脉象,然后发现他的身子似乎很虚弱,显然是被人伤了元气。 女孩皱眉,心头闪过一个疑惑。 岛上没有人烟,海域无边无际,他若是被人伤了元气,是如何掉到岛上来的? 不过当务之急是救人,所以这个疑惑很快被她抛开。 素手摸遍了他的全身,彻底检查一遍之后发现没什么外伤,女孩就把手贴在他的头顶心,温暖的感觉缓缓从头顶心入了穴,慢慢流向四肢百骸,暖气中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没过多久,男子幽幽苏醒了过来,睁开眼,漂亮到极致的蓝色瞳眸流露出茫然的光泽:“……这是哪儿?” 女孩素手离开了他的头顶,静静地告诉他:“这里是南海上的一座孤岛,我修行的地方。” 然后她问:“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慢慢坐起身,眼神温润而迷茫,“你是神女?” 一身白衣素裙,眉眼淡泊,看起来干净而圣洁,很符合书中对于神女的描述,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第1793章 南海修行之地3 女子摇头:“不是神女。” 虽然曾经有很多人叫过她神女,但她知道自己不是,那些人只是希望她能成为神女而已。 “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里?”男子有些好奇,然后拍了拍头,转顾四周,“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女子摇头。 男子闻言诧异,虽然觉得她摇头的动作都是如此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但还是诧异,“就你一个人?” 既然不是神女,她一个人在这里怎么生存的? 女子点头,不懂他的诧异从何而来,也不想去探究,只淡淡道:“你的身体被伤了元气,方才我已经帮你治好了,你从哪里来的便回到哪里去吧。” 男子蹙眉,“伤了元气?” 他试着活动一下肩膀四肢,发现身上并无不适之感,但这么美的女子显然是不会撒谎的,所以他温和一笑:“多谢神女。” 笑容如清风朗月,仿佛能让人顷刻间迷醉了眼眸。 “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女子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另外,我方才已经说了,我不是神女。” 对于她说自己不是神女这一点,男子自动忽略了,反而对她的前一句感兴趣,“我们非亲非故,为什么救人的事情是你应该做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出现在这个岛上的所有生灵遇上困难时,我都有义务伸出援手。”她平静地说着,显然觉得这样的事情本就理所当然,“虽然你不属于这座岛上的生灵,但是既然出现了,我帮你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站起身了身,“你的身体里也蕴藏着很大的能力,就算没有船,应该也能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男子站起身,有些苦恼地道:“但是我……貌似忘了我的地方在何处。” 女子看着他,不解其意。 “我忘了自己是谁。”男子苦笑,再一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里好像变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女子依然平静地看着他,许久,才慢慢开口:“那怎么办?” “暂时先留下吧。”男子道,蓝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期待,“可以吗?” 女子静了一瞬,声音波澜不惊,“我只是在这里修行,却不是这里的主人,所以如果你想留下,也是可以的。” 男子一喜,刚要说话,却听女子道:“但是这座岛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可贵的,你不能伤害他们,不管是岛上的动物还是海里的鱼类。” 男子下意识地点头,然后刚点了两下,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疑惑地道:“那你平时都吃什么?” 不能伤害所有的动物,就是不能吃肉,那她一直是喝露水活着的? “岛上有很多种果子,无毒的。”女子道,“味道很鲜美。” 男子嘴角一抽,果子很鲜美……好吧,他貌似也知道修行之人是不能杀生的,但是一两日还好,要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长长久久的日子里只能吃果子,那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第1794章 南海修行之地4 但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这件事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男子不知道自己身体里蕴藏的力量是否敌得过这个女子,他也没兴趣知道。 既然身在人家的地盘,当然得遵守她的规则。 况且,这么美的女孩,他身为男子也不忍心拂逆了她的意。 但是每天吃果子对他来说肯定是不行的,这对一般人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所以在女孩给他安排了住处之后,他就自主自发地去岛上的林子找东西来吃。 第一天,除了各种各样的山果,他什么也没找到,兜了一兜颜色鲜艳的山果回来,用海水洗净,就开始吃了。 “海水是不能用来洗东西吃的,岛上有一处干净的泉水。”女子看着他手里的果子,不知道是不是担心他听不明白,静了一瞬,径自转身,“我带你去吧。” 男子尾随在她身边,扬起俊美又善意的笑容:“姑娘,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名字不重要,这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跟我说话我听得见,不必叫名字的。” “但是我觉得这样会很不礼貌。”他道,“要不我就叫你神女?” 女子看了他一眼,摇头:“我说了的,我不是神女。” “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只能叫你神女啊。”他强调,“这是礼貌。” 女子静了一瞬,然后轻蹙秀眉:“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记得? 男子一呆,“你怎么会不记得?”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时间太长,都忘记了。”女子说着,指着出现在眼前的山泉,“这里的水是干净的,可以喝,你要是用来洗澡,就要拿木桶过来打一些,不能把这里的水弄脏了。” 男子盯着她的脸,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你在这个岛上住多久了?” 多久? 女子想了想,还是缓缓摇头:“忘了。” 时间太长,长到让她忘记了很多事情。 “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男子默默说了一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还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你说这是不是同病相怜?” 女子想了想,“不是病,只是时间太长,所以忘了。” 男子一愣,不是病? 她的意思是在反驳他的“同病相怜”?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他轻叹一口气,摇头失笑:“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子。” 可爱? 眸心划过一丝疑惑,她却并没有多问,而是很平静地把话题转了回去,“这个泉水是干净的,可以烧来喝,你要是用来洗果子或者洗澡,要拿桶过来装水,不能弄脏了这里,知道吗?” “哦。”男子点头表示听清楚了,然后自然地问道:“你有父母吗?” 女子抬头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的问题有点多,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才淡言:“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有父母?” 这句话不是反驳也不是嘲弄,很平静的语气,似乎只是在用反问的方式来陈述一个事实。 第1795章 南海修行之地5 “那你的父母……” “也不记得了。”女子摇头,表情像是在回想,“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是他们把我送到了这里,然后……时间太长了,他们的容貌,名字,我自己的名字,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 时间太长,而她习惯了岛上的安静,一心修行,不再去想那些凡尘俗事,慢慢的,对于很多事情就是遗忘了。 话音落下,似乎担心对方又要误会什么,她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不是失忆症,只是因岁月太长才慢慢遗忘。” 男子听着她的解释有些失笑,又似乎有些心疼——并不沾染其他情愫,只是心疼一个女孩小时就被送来了这里,远离父母亲人,孤身一人生活在杳无人烟的孤岛上。 她的父母也太狠心,任由自己的女儿在这里自生自灭么? 但是…… 他又有些不解:“你被送来的时候,大约几岁?” 她既然还记得是父母送来的,那应该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怎么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岁月漫长……又到底有多漫长?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想了很久,或许是由于小时候的记忆比较深刻,所以她能从遥远的记忆中翻出一点残留的印象。 脑子里浮现一个女孩离开家之前照在镜子里的容貌,然后她迟疑地道:“可能七八岁左右。” 七八岁? 男子蹙眉,的确是不大却足以记事的年纪,“看你现在的年纪应该是十五六岁吧?也就七八年的时间,若非失忆症,又怎么会对那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 十五六岁? 女子缓缓摇头:“不是十五六岁,也不是七八年,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忘了多少年了,我的年龄……很老很老了。” 男子眉头皱紧,眼神有些纠结地盯着她。 若非她的表情如此认真,他当真要以为她是在故意糊弄他,她此时明明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碧玉年华,怎么可能很老很老了? 但是她看起来,似乎又不像是说谎。 难道这座孤岛还有让人青春永驻的魔力? 这一点他肯定是不信的,但是他也想不通,索性就不再去想。 而且刚来这里第一天,他也不好对什么事情都打破砂锅问到底,担心引起她的厌烦,虽然他觉得类似于厌烦和反感这样的情绪应该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想给她留个好印象。 “天色不早了,我要去殿里修习打坐。”她看了看天色,“你一个人先活动一下,不要往深林里走,它们对你的气息很陌生,会误会你要对它们不利,会攻击你的。” 男子点头:“你要打坐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女子道,“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不用管我。” 他点头,“我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你去吧。” 女子转身离去,男子盯着她的背影,她的身段很是纤细,有一种纤尘不染的飘逸感。 她身上穿的衣服是白色的,朴素淡雅,并且显然已经有了些年代。 第1796章 南海修行之地6 蓝色的眸心划过一道深思,他在想,这个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人能通过修行而成仙? 如果不能,又如何解释她的容颜不老? 但是这个问题暂时肯定是得不到解答的,他离开了山泉边,在孤岛上转悠了一圈,发现这座孤岛方圆面积不小,有密林,有山泉,有很多参天大树,还有一些很多很多天然生长的花草。 而且这个岛上的气候很凉爽,只需要穿一件轻袍就行,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没衣服可换洗。 这个岛上只有她一个女子,其他的生物只有那些动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男子没有衣服穿,可怎么办? 他不能常年只穿这一身衣服吧? 站在孤岛一块宽阔的岩石上,他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不由自主地开始惆怅,眉心皱得紧紧的。 算了,今晚先凑合一下,明天再想办法吧。 跳下岩石,转身往岛上走去,一个时辰之后,女子从殿宇中走了出来,那脱俗出尘却不染一丝烟火的容颜,远远看着,就让男子忍不住失了神。 心里不由再度升起一丝惆怅,这样的女子竟然只能一个人孤独生活在岛上,孑然一身,形单影只,连个关怀问候的人都没有。 她的父母也真是狠心。 如果是他有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儿,一定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长久地忍受孤独,隔绝人世而活? “你……”他主动开口,“饿了吗?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她摇了摇头:“你找到回去的路了吗?” 回去的路? 他一愣:“没有啊,这海域一望无际,连一艘船都没有,怎么可能有路回去?” 女子哦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那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去休息吧。” “你呢?” 她摇头:“我没这么早睡。” 男子看着她清丽如画的容色,脑子里也不知怎么发热了一下,突然间鬼使神差一般问道:“我们现在是孤男寡女待在一个岛上,你就不担心我对你起什么歹心么?” “歹心?”女子眉头蹙了一下,“什么意思?” 男子无语:“……” 盯着她满眼的疑惑静了一会儿,他缓缓摇头,却道:“你明白孤男寡女是什么意思吗?” 女子眼底划过一抹困惑,似乎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男子突然有些挫败,但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心底缓缓升起。 怎么说呢? 他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到了这般年纪还如此懵懂无知的。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以前都见过那些女子,但没有记忆是一回事,可人生经历过的事情和已经形成的认知是不会消失的,他以为女子一般在七八岁的时候就会有人教导男女不同席的道理。 及笄之前,女子会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会明白除了自己以后的夫君之外,不能跟任何男子靠得太近,也不能让男子轻易看见自己裸在外面的肌肤,比如手和足。 但是眼前这个姑娘对这些,却完全是一种茫然。 第1797章 南海修行之地7 不过想想,其实也不该觉得奇怪。 如她所说,她七八岁的时候就被送来了这里,如今不知多少年过去,就算小时候就学过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只怕经过这么多年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而且她是在修行。 真正的修行之人,心里大概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况且这座岛上这么多年也只有她一个人,根本无需把男女之分放在心上。 而对自己这个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她或许只是当成了跟深林里那些动物一样的存在,需要帮忙的时候她就帮助一下,但是并不会干涉太多,甚至没有对他表现出一点点的好奇。 真是一个独特到不能再独特的女子。 不再纠结于男女之分这个问题,反正她都不在意,他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而本来他还在惆怅的衣服问题,到底第二天早上却蓦然发现,自己的床头居然整齐地摆放了好几套衣服,从里到外,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他惊讶了一下,然后抱着自己的衣服找了她一圈,却没看到她的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寝阁,整齐叠放的被褥和衣服,以及寝阁中一应俱全却都上了年代的家具,他无语了好一阵。 晚上她睡得挺晚的,早上又起得这么早? 自己的这些衣服,都是她准备的吗? 不。 她一个女子独自生活在这里这么久,貌似不大可能会有男子的衣服。 目光在寝阁里的衣架子上掠过,清一色都是素色的女子衣服,没有一件新的,甚至没有一件颜色鲜艳点的。 虽然她并不在乎衣服是否已经陈旧,款式颜色是否好看,但此时没来由的,他却为她感到心疼。 谁家没有芳华正茂的女儿? 如她这般绝色容颜的姑娘,出身显然非富即贵,大户人家的女子大多都是被父母长辈捧在手心的珍宝,而她…… 敛了眉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衣服,这些衣服看起来都是新的,料子也是极好的冰蚕丝,跟她身上那件和她寝阁里的这些朴素陈旧的衣服截然不同。 既然她并非真的神女,不会凭空变出衣服来,那么,自己的这些衣服到底是从何而来? 眉头皱了皱,他转身把衣服放回了自己的寝阁里。 岛上只有这一座殿宇,正殿是她用来修行打坐的地方,而两旁的殿阁她住了一间,另外一间腾出来给他住了。 所以他们现在算是邻居吧? 而且还是唯一的邻居。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笑,他转身走出了寝阁,自己取水洗漱之后,就转身往岛上的东边方向走去。 没有缘由,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走,沿着葱郁的林荫小路一直往前,然后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面朝大海和太阳升起的地方盘膝做着身形纤瘦的白衣姑娘。 她的身姿坐得很端正,脊背挺直却并不显棱角,反而给人一种很平和柔婉的感觉。 不知道她的打坐时间是多久,他也没问,安静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悄然转身返回。 第1798章 南海修行之地8 南海的这座孤岛虽然占地很大,但是除了动物们经常出没的密林,他们居住的殿宇,以及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和自然生长的花草之外,这岛上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欣赏的景致。 修行的日子显然是枯燥的,而这个打小就来到这座孤岛上的女子,她漫长的生命更是平淡而无味,没有享受过丝毫属于女孩子家应该有的兴趣爱好,所有身为女子的权利似乎已全部被剥夺。 他觉得心疼,也觉得自己既然受了她的恩,就应该给她一些回报。 首先,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来讲,食物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它代表的不只是果腹和维持生命,还有一种来自口腹之欲的享受。 虽然不能杀生,但是这孤岛上除了山果之外,还有很多植物是可以入口的。 在孤岛上走了近半个时辰,他采了一些无毒的菇类和蔬菜,天生的灵敏嗅觉和辨毒能力在此时发挥了作用,避开所有有毒的菜菇,今天也算收获颇丰。 虽然他也不知道,天生的敏锐和辨毒能力究竟是从何处来的,但是眼下来说,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 回到殿阁,他取水将蔬菜和香菇都洗净,自己在殿外架起了一个锅灶,生火烧汤。 看着锅里已经快沸腾的水,和漂浮在水面上的菜蔬菇类,他拿勺子舀了一口品尝,然后发现,好像什么味道都没有。 除了一点点菇和菜的味道之外,就像煮了一锅白开水一样。 皱了皱眉,淡而无味,她大概不会喜欢。 转身去她的殿阁里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丝毫可用的调味品,他眉头一皱,很快飞身而去。 身子如闪电般飞出去的时候,他心里才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然后暗道,原来自己的轻功这么好…… 只须臾时间,他就赶到了海边,拿盆子装了一些海水,以手指蘸了一点在口中品尝,随即狠狠的抽了一下眉角。 总不能直接拿海水去煮汤吧,也不知道有毒无毒,而且海里这么多鱼虾,以及其他的水下动物…… 默默的瞅着盆中海水半晌,他想了想,这些鱼虾在海底生活都没有被毒死,那应该是无毒的吧? 不管了,先用了再说。 取回海水,倒了一点在煮开的汤里,拿起勺子舀了一点品尝,味道还是有些淡,他又加了一点海水进去,然后再品尝。 如此重复两三次,味道似乎就调得不错了。 虽然算不上多美味,但起码可以入口了,而且天天吃山果,偶尔有些不一样的味道的汤来品尝,应该算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了吧。 他默默想着,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些信心。 汤烧开了,他熄了火,用余火温着。 然后转身走上林荫小路,往东面而去,心里突如其来的生出了一个想法,他此时这样的情况……像不像煮好了饭的丈夫在喊娘子回家吃饭? 嘴角抽了抽,他抛开这个想法,脚步不由自主的放快了一些,迫切的想知道那个女子在尝到自己亲手煮的汤之后的反应。 第1799章 一锅素菜汤 这般想着,他脚步越发快了一些,然而还没到最东面的地方,那个女子已经脚步从容的走了过来。 一身白衣温和而娴静,朴素而出尘,就像降落凡尘的白衣仙子一样。 他呆了一下,然后失神的看着她,心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缓缓发酵。 “那个,咳……”对上女子平淡的双眸,他回过神,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我烧了素菜汤……” 素菜汤? 她愣了一下,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是陌生的,所以一时之间,她像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一般。 他笑了笑,转身往殿阁的方向走回去。 她眉头轻轻一动,安静地尾随在后。 眼前的这些东西好像都有点眼熟,她盯着架子上的锅灶,被放置在地上的碗筷,勺子,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打开,她的思绪有片刻的怔然。 然而还没来得及去回忆更多,然后那个男子已经朝她招手,“快过来,我第一次下厨,尝尝味道怎么样。” 下厨? 就是眼前这锅混在水中的东西? 她皱了皱眉,不解地开口:“这是什么?” “素菜汤啊。”他边回了她的话,一边亲自动手盛了两碗汤,“幸好你这里还有一些陈旧的锅碗瓢盆可以拿来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拿什么来盛汤了。” 凉凉的山泉水可以用手掬着喝,滚烫的汤水难不成也要用手?只怕直接烫熟下饭了。 没有盐,可以用海水代替。那要是没有碗勺和筷子,那应该用什么来代替? “这些……”她的目光落在那口锅和碗筷上面,“是从我的住处翻出来的?” 他点头,没有丝毫不告而取的不自在,“就地取材。” 否则面朝汪洋大海,他可不知道去哪里置办这些东西。 她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这些东西曾经都是他的父母一起送过来的,虽然她当初也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是什么,而这些年一心修行,这些东西用不着,所以都被置放在在殿阁的角落里。 他翻出来用了也就用了,不用的话放在那里也不会有别的用途。 他把盛出来的汤递了一碗给她,然后递给她一双洗净的筷子,“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她低头,目光定格在水里的青色和黑色的物件上,“这个可以吃?” “当然可以吃啊。”他说着,怕她不相信似的,自己先吃了一口给她看,“没有毒的。” 说完,他把自己没吃的那一碗递过去给她。 她接过碗,缓缓摇头:“不是有毒,而是我以为……岛上只有果子可以吃的。” 从没人有告诉过她,这个青色的东西也可以吃。 碗很热,有点烫手,不过这种温度对她来说似乎不算什么,她看着他吃得似乎很香,抱着试试的心态,她拿起筷子夹起了汤里的一根青菜放进嘴里。 ……跟果子不一样的味道。 但是这种味道也不算完全陌生,只是恍如隔世一般久违了而已……很久很久以前她似乎吃过这种味道,虽然有点区别,但都是这种咸咸的味道。 第1800章 世上真有蓝眼睛的人? 看着她吃下一颗青菜,他满眼期待地盯着她:“好吃么?” 好吃? 这种味道算是好吃么? 好像还不错。 她静了一瞬,然后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心头像是有快乐的小泡泡在起舞,他声音温温地道:“好吃就多吃一点。” 她没说话,斯文地品尝着许多年没有吃体会过的味道。 一碗不起眼的素菜汤,就算是在普通寻常人家也委实算不得美味,不沾油气,而且还是用海水煮出来的——但就是这点不起眼的东西,却在无声无息中打破了她平静沉寂了许多年的心湖。 彼时,他和她都不知道,这一碗汤所起到的作用有多大。 …… 正午的阳光缓缓往西边移去,温暖的感觉渐渐退去,周身变得有些凉。 容陵看着似乎还在沉睡的女孩,低声开口:“有些凉了,公主回寝殿里睡吧。” 话音落下,沉浸在故事中的漪澜蓦然回神,抬头看了看,才发现此时已经接近傍晚了,温暖的感觉早已不再,她垂眼看着静瑜:“殿下,太阳落山了,殿下回寝殿里歇着吧,别着凉了。” 静瑜平静地睁开眼,眼底如古井般波澜不惊。 容陵敛下眸子,嗓音染上了几分寂然:“明日中午容陵再来,先告退。” 说罢,也不待静瑜说什么,就站起来转身离去。 漪澜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头有种古怪的感觉缓缓生出。 方才他讲的这个故事感觉似乎挺美好的,孤寂了很多年的女孩终于有了个伴,虽然那个男子之于她而言还算是个陌生人,但那么多年都没有人对她好过,那个男子虽没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却真心对那个女子好。 他们最后,是不是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静瑜懒懒开口:“漪澜,你觉得他讲的这个故事怎样?” “嗯,故事的开端感觉是好的。”漪澜想了想,小声猜测,“这个女孩反正也不是真的打算修道成仙,以奴婢的想法来说,她可能只是不得已,所以把修行当成了生命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来做,但是后来出现了这个男子……” 眉头纠结了一下,“反正是个神话故事嘛,结局应该是美好的吧?那个男子对女孩这么好……”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殿下,这个是神话故事么?奴婢听着好像跟神仙无关,那个女孩……虽然以前她的亲人都称呼她为神女,但她并不是真的神女,所以应该不是正宗的神话故事,对不对?” 静瑜敛眸,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过,这世上真的有蓝色眼睛的人吗?”漪澜眉心微皱,觉得这一点却让人有些没办法相信,“殿下觉得世上有没有蓝眼睛的人?如果有,他会是什么人?这个女孩看到他跟自己不一样颜色的眼睛,会不会觉得奇怪?” “你似乎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静瑜淡淡开口,“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 第1801章 两次受刑 漪澜呆了呆,呐呐地道:“公主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新颖吗?跟时下那些民间故事上写的都不大一样。而且听了开头就想知道后面的结局是怎样的……” 叹了口气,“真希望……这个女孩能得到幸福。” 静瑜转头,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听你说话的语气,感觉你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一样,敢问你今年几岁了?” “奴婢九岁……也快十岁了。”漪澜轻轻一笑,“到了正月奴婢就满十岁了,很多人家女孩十二岁都可以嫁人了呢,奴婢这样也不算是孩子了吧?” 不算孩子了? 静瑜淡淡一笑:“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快快长大,可等你真的长大了,你会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孩子,因为孩子没有太多的烦恼,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童年。” 漪澜眨了眨眼,感觉公主这句话……有点古怪。 “那公主殿下希望快点长大吗?” 静瑜淡淡道:“希望或者不希望都改变不了什么,每个人都会经历人生的每一个阶段,谁也不会比谁特殊。” 说完了这句话,她从椅子上起身,“你耽误了下午的课。” 漪澜点头:“今天容陵讲的这个故事篇幅有点长,奴婢听得入神了,忘了下午还有课,晚上花点时间补回来。” …… 漪澜只知道自己听故事听得入神,却并不知道,带着伤讲了一个多时辰故事的容陵,在离开梅园之后又去了刑房。 这一次从刑房出来之后,他的身上已经染上了几分明显的血腥味,身上的衣袍破碎,可清晰地看见碎裂的衣袍下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刑房里负责对他动手的宫卫以为他会撑不住倒下,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即便是成年男子在一天之内两次承受鞭刑,加起来足足有八十鞭子之后,也不可能面不改色地独自行走。 是的,距离中午时的三十鞭子刚过去不足两个时辰,容陵又一次来领了五十鞭刑,让宫卫着实感到吃惊。 而他却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然后自己撑着脚步走回了华阳殿。 前脚他刚离开,后脚宫卫把这边的消息适时地禀报给了公主,因为是公主赐下的惩罚,他以为公主会想知道他每天受罚的情况,防止宫卫放水或者被罚的人耍心机。 但是静瑜听完之后,只是淡淡道:“本宫知道了。” 宫卫退下之际,心里忍不住想,那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公主殿下,会被赐下如此严酷的惩罚? 虽然鞭子比不得廷杖的伤害大,但一个月七百鞭子……肯定是需要每天承受一些,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一个月下来,九岁的孩子这身子骨只怕也很难吃得消。 而且,方才他说容陵再一次领了五十鞭子,几乎鞭鞭见血,但是他却没有喊疼也没有倒下,还自己走回了寝宫时,公主似乎没有丝毫的讶异,也并没有质问宫卫是否放水了…… 公主是清楚那孩子的承受力,还是根本漠不关心? 第1802章 你对本宫做了什么? 静瑜躺在矮榻上,靠着窗口看窗外的梅花,想着宫卫放下说的话,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苦肉计吗? 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区区几十记鞭子就能让他脸色苍白? 不过他想用什么计都是他的自由,愿意在这里折腾就继续折腾,折腾够了自然该回去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眉眼微淡,静瑜缓缓伸手抚着心口的位置,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越发觉得这几日自己的感觉似乎反常。 这里……以前明明是空寂没有任何感觉的,可最近,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感受。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种异常,是从什么开始发生的? 静瑜算了算日子,似乎就是最近的这几日里,从容陵失踪开始…… 嘴角轻抿,她站起身,宝石般清睿剔透的瞳眸轻敛,慢慢转身往殿外走去。 华阳殿里一片寂静,站在殿门外几乎听不到立面有丝毫动静,静瑜却知道殿里并非无人。 抬脚走了进去,她目光平静地转向内殿床榻的位置。 床上没有人,不过床前不远处的一扇厚重红木屏风后面却传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但实木的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 静瑜走了过去,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因为她打小走路就没什么声音,倒也无需刻意在意。 可即便如此,屏风后面的容陵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气息,走出来时,身上披上黑色的厚披风,看着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静瑜,目光有些带着些许意外和寂然。 “公主殿下怎么来了?”他嘴角轻抿,淡淡开口。 静瑜目光在他面上掠过,脸色果然有点苍白,眉眼间似乎还带着一点病态的孱弱……心里缓缓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几十鞭子而已,对他来说挠痒痒只怕都不够力道,至于这样? 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淡淡开口:“这几天晚上,你有没有进过本宫的寝殿?” 此言一出,空气里似乎有寒流急速划过,慢慢凝结了所有的温度。 容陵沉默地抿唇。 这样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答案,静瑜眸心微细,“你对本宫做了什么?” 容陵还是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静瑜眸心微冷,嘴角勾起一抹清晰地嘲弄,“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吧?虽然本宫从未曾相信过你的承诺,但你要不要这么自己打脸?” “我没有自己打脸。”容陵低声开了口,眉眼轻垂,眉梢眼角染上了几分寂寥,“我说过以后不会再骗你。” 静瑜挑眉:“所以你觉得保持沉默,就是你所谓的不骗?” 容陵脸色微变,闭了闭眼,良久才终于低涩地吐出一句话,“我只是……把该还的东西,还给了你。” 该还的东西? 静瑜握紧了手,轻轻闭上了眼,将心头猝然生出的强烈情绪慢慢压下,然后睁开眼,突兀地轻笑了一记,“你这个人……是不是当真就那么犯贱呢?” 抬眼看着对方僵硬苍白的神色,静瑜饶有兴味地挑眉:“你是觉得本宫把你当成空气,心里不爽,所以非要本宫恨你是吧?” 第1803章 宁愿你恨我 容陵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直到血色完全从脸上褪尽,他才缓缓开口:“对,比起你把我当成空气,我宁愿……宁愿你恨我。” “好啊,那本宫如你所愿。”静瑜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即日开始,本宫会好好恨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容陵怔怔地转头目送着她纤瘦的背影,心头一阵阵钝痛,是的……比起她始终把他当成空气一样的存在,他宁愿她恨他。 起码,恨他……代表她的心里,还有他这个人。 鲜红的血丝毫无预兆地从嘴里溢出,喉咙急促涌上来的血腥味让他皱眉,身体里混乱的真气乱窜,像是被放出笼子的猛虎,凶残而疯狂地侵蚀着五脏六腑。 元气大伤……这一次,是真的元气大伤了吧。 嘴角轻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这些都是他欠她的,等把该还的都还完了,该还的都还完了…… 轻轻闭了闭眼,他扯出一个苦涩寂冷的弧度,慢慢走近床榻,任由自己昏昏沉沉地倒在床榻上,就此昏睡过去。 …… 冬夜里寒气逼人,即便东宫的每一座寝殿里都通着地龙,也依然挡不住窗外寒风拂进殿内时的刺骨冰寒。 容领病倒了。 早上伴读们用早膳的时候又一次没看到他,因为前七日的失踪,很多人在心里对他不现身这件事似乎已不会觉得太大惊小怪,再加上昨日刚刚受了鞭刑,孩子们都在心里想,或许是躺在床上养伤了吧。 然而公主殿下目光轻扫,语气平静地朝予修道:“去华阳殿看看,没死的话就让他过来。” 此言一出,所有的孩子齐齐凛然。 予修领命而去。 不过片刻,他就返了回来,语气急切的禀道:“公主姐姐,容陵哥哥生病了,很严重。” 生病了? 静瑜皱眉,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觉得很奇怪……容陵会生病? 这件事本身就会让人觉得诡异……比天崩地裂更让人觉得无法相信。 他会生病? 简直是笑话。 “公主姐姐。”予修开口,小小说眉头紧皱着,“容陵哥哥是真的生病了,不是装的,公主姐姐帮他宣个太医吧。” 静瑜奇怪地看着他:“你前几天不是还特别讨厌他吗?今天嘴巴怎么这么甜?” 一口一个容陵哥哥,这是被人收买了吧? 予修一怔,抿了抿唇。 他的确是挺讨厌他的,总感觉容陵对公主姐姐别有心思,而且他太深不可测了,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很危险。 但是方才看到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羸弱而苍白无力的表情,身上布满累累伤痕,予修突然惊觉,容陵其实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哥哥而已。 或许他的心里装有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但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身在东宫,周遭全是武功高强的暗卫,御林军重重把手,还有他父王手里的黑翎卫,他怎么可能做出什么伤害公主姐姐的事情? 况且容陵在公主姐姐面前,一直都是低声下气的。 第1804章 你担心他会死吗? 除了刚来第一天的时候,让人觉得危险之外,后来的每一天,他在公主姐姐面前都是退让的。 不管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总之他发现,容陵对公主姐姐并没有多少敌意。 况且小孩子的心都是软的,予修才不会承认自己是见不得别人那么可怜。 “漪澜,命人去宣杜太医过来。” 漪澜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孩子们用完了早膳不敢多做耽搁,也不敢对容陵的事情产生多少好奇,跟公主告退之后很快就去上课了。 静瑜起身去上朝,漪澜命人去传太医之后,就和予修一起跟着公主去了朝殿。 公主托着腮,依旧倚在铺着白虎皮的龙椅上睡觉,但是今日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只睡了一小会儿,就漫不经心的调整了一下身姿,慵懒靠着椅背,睁开眼,一双比宝石还清透的眸子安静的注视着朝上的大臣们。 “……” 发生了什么事? 群臣心里微惊,公主殿下似乎有些反常啊,这是打算要开始学习处理朝政的节奏? “继续讨论,不必理会本宫。”静瑜懒懒开口,嗓音慵懒如猫儿,“你们可以当本宫不存在。” 但问题是,公主殿下您分明存在啊,如何可以当做不存在? 群臣面面相觑。 然而朝臣们毕竟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短暂的心凛之后,很快就恢复从容如常,如果此时他们面对七岁的公主殿下就开始心惊失态,那以后面对长大后的公主,还能镇定地站在这里吗? 静瑜敛眸,不想去理会大臣们的想法,也根本没心思去关注他们在讨论什么朝政大事,只是觉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在胸腔内慢慢发酵。 静坐到散朝,静瑜带着予修和漪澜二人在朝臣恭送中离去。 回到东宫,予修支支吾吾地开口:“公主姐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容陵?万一他……” “万一他如何?”静瑜漫不经心地挑唇,“你担心他会死吗?” 予修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被说中了。 他真的担心容陵会死,那么严重的伤,“公主姐姐早上没有看到容陵的脸色,他昏迷在床上,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袍,身上到处都是伤痕,看着……真的很可怖……” 说完,语气微顿,“他寝殿里窗户昨晚没关好,殿内很冷,我猜想他可能是早早就昏迷了,然后被寒风吹了一夜……早上就病了……” 静瑜没说什么,淡淡道:“你们俩上课的时辰要到了吧?” “还没呢。”予修道,“方才散朝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大殿上的沙漏,今天退朝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因为重要的事情不多。” 静瑜转头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挺细心的。” 不细心能行吗? 予修心里默默回了一句,他父王和娘亲都在朝上呢,他可不敢分神,该听的要听,该记的要记,该用眼睛看的也绝不能疏忽了,否则以后如何成为公主姐姐的左膀右臂? 第1805章 放你一个人自生自灭? 杜太医还在华阳殿没走。 甫一踏入华阳殿,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杜太医恼怒的声音不断在内殿响着:“你说你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都不知道冬天睡觉是要盖被子的?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上药?现在好了,冻了一夜,伤口感染,风寒高热,寒气侵入肺腑……就算是要使用苦肉计,你也不能往死里折腾吧?” 苦肉计? 予修脚下一顿,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静瑜。 小孩子听不出杜太医的话是嘲讽。 静瑜脸色平静地抬脚走了进去,却听杜太医沉沉叹了口气:“你小小年纪,身子为什么亏得这么严重?虽然老夫不知道你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接近公主,但老夫看你也不是一般的孩子,作为医者有义务告诉你一句,你这身子只怕撑不过十五岁。” 静瑜脚步顿住,抬眼间看向内殿。 那个还在发出一声声嘶哑咳嗽的人靠在床上,似乎没有听到太医的话,脸上除了苍白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老夫让人给你熬了药。”杜太医说完,朝他指了指里面,“你先把衣服脱了趴下,老夫给你上药。” “你出去吧。”容陵压抑着喉咙里的不适,嘶哑着说道,“以后不用过来了。” “什么意思?”杜太医一愣,“你是要老夫放你一个人自生自灭?” 容陵闭了闭眼,“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必浪费宫里的药。” 不必浪费宫里的药…… 杜太医现在只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跟一个孩子说话,容陵说话的语气和口吻也压根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反而带着一种天生的冷漠和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语气。 但是眼下他无暇顾及这个,因为他差点没被这句话噎死,咬牙道:“宫里不缺这点药。” 容陵又不说话了。 “老夫奉劝你一句,想要活得长久一些,以后就别再触怒公主殿下了,你不怕死,也要为你的爹娘想一下是不是?他们送你进宫是为了以后的飞黄腾达,不是让你拿命来玩的……” 静瑜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位杜太医还是个话唠。 予修咳了一声,“公主殿下驾到。” 话音落下,杜太医的声音戛然而止。 坐在床头的容陵抬起头,看着一步步走过去的静瑜,因为咳了太久,他的眼角似乎有些水汽,看起来少了一些于人前的冷漠。 他的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公主殿下。”杜太医起身行了礼,然后表情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公主听到了多少,但是有些事情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公主殿下要是不喜欢这个孩子,老臣觉得还是送他出去比较好。” 都是孩子之间的一些事情,牵扯不到家国大事和居心叵测,所以杜太医没看得多严重,料想这个孩子大概是不懂规矩,数次触怒公主,所以才总给自己招来这么多的惩罚。 然而他话音落下,静瑜还没说什么,容陵的脸色已经变了。 第1806章 我不会离开 “毕竟只是个孩子,也没犯什么滔天大罪,公主不喜欢他可以不必把他留在宫里,省得自己看了心烦。”杜太医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而且容陵的身体不知为何,除了鞭伤和风寒之外,元气匮乏也很严重,不过眼下老臣还无法得知具体的原因。” “太医伯伯说得很对。”静瑜淡淡道,转头看向容陵,没什么情绪地道:“你的父母送你进宫是为了飞黄腾达而不是为了拿命来玩,本宫虽不喜于你,却也并没有把人折腾死的残忍嗜好,所以本宫觉得应该让你出宫。” 容陵嘴角抿紧,神色一瞬间变得沉冷,随即闭了闭眼,“我不会离开。” 杜太医愕然,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容陵。 他说什么? 予修和漪澜沉默地看着容陵,虽然没有几分诧异——毕竟当初刚进宫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个人是自己非要留下的,为此不惜被公主罚跪了两天时间,还差点废了一只手。 但是他们真的不明白,连小命都快玩没了,他到底为什么还要如此坚持?他图的是什么? 待在东宫的日子对他来说并不好过,不管他有多厉害,如今这副身体也只有九岁,动辄被打被罚,对他的身体戕害极大,以后甚至有可能会落下病根什么的,而且方才太医说了,他的元气匮乏严重…… 虽然他们还不是很明白元气是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坚持,但太医肯定是为了他好。 若是连命都没有了,不管他想要什么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不是吗? “容陵。”杜太医皱眉,“你是不是没有痛觉?也完全不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会死?” 杜太医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药味传来,外面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到静瑜先行了礼,然后恭敬地道:“容小公子的药熬好了。” 东宫里的孩子们是静瑜的伴读,宫女们通常都是以“小公子”来称呼。 杜太医叹了口气:“给我吧。” 说着,伸手断过那碗黑漆漆的药,转过身看向容陵,“看你现在挺虚弱的……” 话未说完,容陵已经伸手从他手里接过药,沉默地低头喝了起来。 杜太医:“……” 药还很烫啊,而且非常苦。 他方才说错了,这个容陵不但没有痛觉,甚至连味觉和其他感官似乎都比常人迟钝,他还是个正常孩子么? 一碗药很快喝完,容陵将空碗递回给宫女,淡淡道:“你们都可以离开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杜太医目光古怪地瞪着他。 他就没注意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怎样的吗? 脸色又是苍白,又是羸弱,又是无力,全身上下都透着病态的感觉,为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却能这么平静? “让他休息吧。”静瑜目光平静地从他面上收了回来,“留下一个人伺候,予修,漪澜,你们可以去上课了。” 话落,抬眼看向杜太医,“太医伯伯也先回去休息吧。” 杜太医有些无奈地摇头:“他身上的伤还没有上药,伤口感染了很危险。” 第1807章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有个性了? 静瑜漠然道:“皇宫里死一个人算得了什么?他既然自己都不当回事,杜太医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话音落下,人已轻飘飘转身离去。 杜太医:“……” 这是一个七岁女孩会说的话吗? 如此冷漠,无情,甚至透着对生命的漠然…… 杜太医皱眉,心里倒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小公主对容陵的态度非常不友善。 相比起在其他伴读面前的温柔和善,此时的小公主真的算得上是将厌恶明明白白地表露在脸上了。 这也亏得是在东宫,那些孩子们都还小,心思单纯,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否则一个让主子不喜的伴读,在皇宫里的生存只怕不易。 杜太医也有些苦恼地看着容翎,“你身上的伤痕必须上药。” 容陵目光从离去的静瑜身上收了回来,眼底一丝情绪划过。 脸上所有的情绪慢慢敛了个干干净净,有些倦怠地闭上了眼,根本不理会。 杜太医脸色一青:“……”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有个性了吗? 算了,他自己竟然都感知到疼痛,他又瞎操心什么? 杜太医道:“你身上的伤上不上药老夫管不着了,但是你的风寒有些严重,必须好好调理,这几日也千万别再吹风了,老夫给他们开的药煎好了你也要按时服用。” 容陵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闭着眼不回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老夫晚上再过来。”杜太医说完,就提着药箱走了,离开之前,朝站在一旁被留下来伺候的小宫女道:“不管公主殿下对他态度如何,他现在是一个病人,你必须用心照料他,端正自己的态度,清楚自己的身份,别轻易惹祸上身,知道吗?” 捧高踩低这样的事情或许不会发生在东宫这群孩子们身上,但已经成年并且也见惯了勾心斗角的宫女却未必不会。 就算如今宫里没有嫔妃之间的权势之争,但宫女内监之间同样有身份高低之分,也会努力地往上攀爬。 身在宫廷的人,有多少是真正心思单纯的? 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左右的宫女听到太医直白的提醒,恭敬地应了声:“是,奴婢明白的,太医放心。” 杜太医嗯了一声,就提着药箱走了。 “你也先出去。”容陵睁开眼,语气冷漠,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宫女脸上微微一变,想到他已经喝完了药,此时或许应该需要休息了,于是躬身:“奴婢就守在殿外,小公子有什么吩咐只管喊奴婢一声就行。” 容陵没说话,宫女慢慢退了出去,偌大的内殿只剩下他一个人。 容陵缓缓起身,方才死死压抑的痒意蓦地喷薄而出,一阵无法控制的剧咳之后,一口鲜血失控的喷出! 仿佛全身力气骤然全失,他动作迟缓地在床上盘膝而坐,闭上眼,开始一点点调息运气。 一层青烟薄雾般的气体缓缓弥漫,慢慢笼罩在身体四周,仿佛要将容陵整个人都包围进去…… 第1808章 漠视一个人,原来也能将他顺服 午膳之后,容陵如约到了梅花林。 小公主殿下今日却并不在梅花林中,容陵没有向任何人打听公主的去处,而是径自转头去了东宫湖心亭。 静瑜倚在湖心亭长椅上,托腮撑在栏杆上,看着清澈见底的湖水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波光粼粼的美丽。 女孩精致的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高贵脱俗,仿佛不染纤尘的人间精灵。 “今晚又到了你们回家的日子了呢。”静瑜安静地注视着湖面风景,嘴角勾起一抹懒怠的弧度,“傍晚让锦墨他们都不必上课了,本宫想听他弹琴,唔,顺便看看霁月的琴艺练得如何了。” 漪澜点头应是。 他们每个月在月底可以回家一次,而每次回家之前,公主都喜欢让他们几个人过来休闲半日,公主兴致好,就会让他们每个人轮流弹奏所学的琴曲,各自切磋书法棋艺,然后再较量一番武艺。 四年多下来,他们各方面的才艺都进展飞快,足以跟一般才子才女相提并论,不过这些孩子还小,接触的事情不多,因此并无多少与人攀比之心。 然而…… 静瑜心里却格外清楚,属于这群孩子纯真无忧的时候已经过去,已经十岁的男孩也到了该见见世面的时候。 容陵沿着曲桥缓步走来,看见的就是静瑜慵懒趴在栏杆上的身影,眸心快速划过一抹幽深的情绪。 一身黑衣将他俊美的容颜衬得寡淡,漪澜转头间看见他的身影,不由微愣。 ……容陵不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还生着病吗? “容陵参见公主殿下。” 淡漠的声音钻入耳膜,漪澜顷刻间回过神,视线中容陵已经入了小亭,屈膝跪地,行了标准的参拜之礼。 漪澜发现,这个当初进宫时满身阴沉桀骜和危险气息的男孩,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公主面前已经变得格外温顺卑微,再也没有当初丝毫的棱角——而自他进宫到如今,只有短短的半年多时间而已。 而事实上,这大半年以来公主根本没对他做什么,除了他自己每次主动冒犯公主才得到一点惩罚之外,公主常常视他为无物。 漪澜心里隐约生出了一个想法,彻底漠视一个人……原来也能将他驯服。 她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自家公主殿下,静瑜没说话,小脸上一片沉静淡漠之色。 “你的身体,”漪澜蹙眉看着他,语气顿了一下,“此时应该卧床休息。” 虽面上没有流露出太多表情,但是漪澜此时却无法避免地想到了上午杜太医说过的话,心下不由一凛。 活不过十五岁…… 容陵没有说话,以他的脾性当然不会搭理一个跟他无关的小女孩,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是否需要卧床休息,也不需要旁人提醒。 “容陵来给公主殿下续讲昨天的故事。”抬起眼,他看着斜倚着栏杆的女孩纤细的身影,“这一次的故事情节……有点长,连同明天的一起。” 连同明天的一起? 漪澜不解,静瑜也没说一个字。 第1809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1 男子在孤岛上住了下来,学着做饭煮菜,虽然味道一般般,但是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似乎都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每次看着她吃下自己做的食物,他都会有一种很大的成就感,以及一种真心而满足的喜悦。 他想,他是喜欢这种生活方式的。 空闲的时候,他也会跟着她一起去坐在东面太阳升起的地方修炼,吸取天地日月之精华,也会在晚间跟她一起到大殿修习打坐。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发现自己的轻功越来越好,虽然记忆未曾苏醒,但是他的身体里好像真的蕴藏着很大的能量,可以帮他解决很多原本以为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随着口腹之欲的变强,他从岛上可以找出很多种可以吃的东西,慢慢的,从海中也可以打捞出很多能吃并且挺美味的植物。 用泉水洗净了拿来烧汤,当然,目前他比较拿手的也只有素菜汤,没有调料,就算他想做别的似乎也做不到。 虽然确定那些东西都是无毒的,但每次在给她吃之前,他自己还是会先试吃一番。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他开始不满足于每天挖空心思放在吃的上面,每次看着少女沉静脱俗的容颜,他都有一种欢喜的感觉,他想让她多一点七情六欲,多一点欢乐喜悦的表情。 他想看她的眉眼变得生动起来。 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域,他想起自己几天前问过她一次,“你还记得小时刚来的时候,那只送你过来的船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吗?” 她点头,这倒是记得的——或许也不是记得,而是她从未忘记过,因为这里是南海。 南海的东西南方向都是没有人的,就算有,暂时也还没有人发现过。 伸手指了指北方位置,她道:“从这里一直往北,应该有一个国家。” 或者,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国家并存。 虽然对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送她来孤岛上之后,连续几年之内她的父母或是其他族人都时常会乘船过来,一直到她十四岁——所以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她脑子里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于是后来的几天里,他便经常站在岛上,望着北边的海域沉思。 这些日子他已知道自己的轻功很厉害,但是面对这茫茫海域,他慢慢蹙起了眉,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越过去的本事。 或许……可以试试。 脚下一提气身体腾空飞至高处,仿佛瞬间变得无比轻盈,如大鹏展翅一般直达九霄! 身在高空,他有些诧异地看着下面蓝色的海域,心里不由奇怪,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有多大的本事? 为什么有这么好的轻功? 而且,眼下的这片茫茫海域看起来凶险万分,海下食人之物无数,常人若是不慎掉下去,只怕不必等到被淹死就会顷刻间尸骨无存。 但是他……却丝毫不觉得畏惧,反而有一种君王巡视自己领地的感觉。 甩了甩头,他不再去想那么多无用的东西,抬眼间,身子如梭般飞了出去。 第1810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2 少女从东面打坐回来,到了寝阁外面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张望。 这些日子下来,她似乎……已经默认并习惯了他的存在,曾经岛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习惯了孤独和安静,经常陪伴她的,是深林里的动物们。 如今这么快的,就习惯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心头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个结果来,一只白色的小东西从林子里窜了出来,小小的身体一跃到了她的脚边,爪子扒着她的裤脚。 她弯腰将之抱起,轻抚着它软绒绒的皮毛,轻声低喃:“兔兔,你说他去哪里了?” 兔兔当然不会回答她。 “或许他是突然找到回家的路了……”少女猜测着,却也不再多想,虽然心里生出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惆怅,但到底也没觉得多难过。 他本来就只是阴错阳差到了这里,对于她对于这座岛来说,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这般想着,她抱着兔子去采了一些红色的果子,在岛上随意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阵破风声钻入耳膜。 下意识地抬眼看去,一个人影从空中急掠而来,如鹰隼俯冲而下,转瞬间就身姿利落潇洒地降落到了她的面前。 少女微微一愣,“你怎么回来了?” “……”他诧异,他为什么不回来? 少女目光微转,定格在他的手里,“这些……是什么?” 他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她之前的那个问题,担心她可能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方才去了一趟陆地上。” 陆地上? 少女不解。 他道:“我看到了很多人,渔民,商人,青年,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人……” 少女沉默。 他语气顿了一下,举起手里的东西,“我买了一些吃的,调味品,还有大米。” 少女还是沉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手里的东西,眉心微微蹙起。 她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不,应该说,就算听懂了他的意思,却完全无法想象出他刚才说的那些画面。 很多各式各样的人,她的脑子里已经没有这个认知,也想象不出各种各样的人交织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情景。 “调味品,大米?”她疑惑地抬眼看他。 他笑了笑,如清风朗月,声音温柔带着不自觉的疼惜,“待会我做给你吃。” 她哦了一声,心底那一抹惆怅悄然消失。 “我今天才发现,自己的轻功真的很好。”右手拿东西,左手腾出,自然而然地牵着她的手,“改天我带你去陆地上见识一下,可好?” 去陆地上见识一下? 她没说话,习惯了岛上清幽宁静的生活,习惯了一成不变的修行,漫长岁月的与世隔绝,让她对未知的环境并无多少憧憬和期待。 见她不答,男子也不勉强,熟练地生火做饭,刚才去买米的时候他特意请教了那个卖米的妇人该如何做饭,所以此时倒是不觉得难。 第1811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3 少女吃饭的动作很斯文,他定定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好吃吗?” 少女看了他一眼,点头嗯了一声。 他顿时笑开了眼,心里被一股温馨甜蜜的感觉包围,然后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以后一直留在岛上给你做饭,好不好?” 一直留在岛上? 她想了想,缓缓摇头:“等你想起了自己的家在哪里,就该回去了。” 自己的家在哪儿? 他皱了皱眉,闷闷地道:“如果记起自己的身份就代表要离开,那我宁愿一辈子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样,他就可以一直跟她在一起了。 她不懂他的意思,闻言有些奇怪地道:“你为什么想一直留在这里?” 岛上没有太多的人,没有尘世的繁华热闹,每日能做的事情只是打坐修行,他不会觉得无趣吗? “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他如此回答,理所当然的语气,“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喜欢? 她沉默,眼底划过一丝茫然。 男子却也并没有趁机告白,他看得出来她对感情一事并未放在心上——或许应该说,因为太过漫长的修行让她的感情很淡,淡到根本不明白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吃了饭之后,他收拾善后,然后飞身上树摘了一片薄薄的叶子,坐在树上,把叶子放在嘴边轻轻吹奏了起来。 一阵悠扬好听的声音很快响起,是从未听过的调子。 她抬头看去,眉眼俊朗的男子坐在高可参天的大树上,手里拿着一片树叶放在唇边,不疾不徐的吹着。 那好听的声音正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冰雪消融的声音。 他坐在树上吹得专注而入神,目光却轻垂下来,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树下的女子,曲调慢慢的,染上了热烈的情愫。 站在树下的她,听得亦是失了神,只觉得这曲子好听得不得了,有一种却打破湖面平静而让心湖泛起涟漪的魔力。 似乎过了很久,曲调慢慢停了下来,他从树下轻盈跃下,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看着女子沉静脱俗的姿容,“好听吗?” 她微默,随即缓缓点头。 男子一喜,“那你知道我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吗?” 她缓缓摇头。 “这是一首凤求凰……”他说着,俊美的脸上泛着微红,“我吹得不是很好,却能表达我的心意。” 女子安静地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眸心染上了丝缕困惑。 男子明白她的眼神。 她不知道凤求凰是什么,也不懂他的心意是什么,她甚至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讨厌我吗?”他也并不气馁,小心地拉着她的手,细细地解释,“就是你每天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烦?会不会不想看到我?会不会希望我早点离开?” 她皱眉听着他的一字一句,然后,缓缓摇头。 “那,我这样牵着你的手,”他靠近了她一些,越发温柔地凝视着她的双眸,忐忑不安地道,“你厌恶吗?” 第1812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4 少女垂眼,看着他牵着她手的动作,讨厌么? 似乎,感觉……似乎并不讨厌。 于是她诚实的,再度缓缓摇头。 他心里骤然大喜,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很想抱着她狂转几圈,却又担心吓着她,于是只能克制着,而且他发现直到现在他们之间连个称呼都没有。 “我刚才吹的这首曲子,里面有一句‘凤兮凤兮归故乡’……”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男子特有的醇厚和情窦初开的热烈,如香醇的陈年佳酿,“我以后就叫你‘凤兮’好不好?” 凤兮…… 她抬眼,跟他对视之间,一缕清风拂过,仿佛撩起了在感情上都生涩的两人心湖最浅的波澜。 安静持续在两人之间短暂时间,她慢慢地点头,默认自己有了一个名字的事情。 虽然早在很多年以前,她就拥有自己的名字,只是太长时间没人叫了,以至她早已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而如今,有一个人需要想唤她的名,所以便给了她一个名。 凤兮。 一个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会温柔轻唤的名字。 少女接受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缓缓轻问:“那你呢?” 什么? 男子讶异,“我什么?” “你的名字。” 他愣了愣,随即嘴角浅浅扬起,如春日柳絮,温暖入心田。 主动问起他的名字,是因为她也想唤他的名? 来到岛上一个多月,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 她以前的生活都是一成不变的,每日打坐,岛上散步,采野果,晚间修行,他来了这些日子,除了初见第一日发现他受了伤,她主动伸出援手替他治好了伤然后回答了他一些问题之外,这些日子她的话都很少,大多时候是能点头就不会开口。 这世上有个东西叫做习惯。 他清朗地笑着,而她是不是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欣喜,眉眼仿佛都染上了一层熠熠光辉,然后他想了想,“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她觉得? 少女眉心微蹙,有些为难看着他,须臾,缓缓摇头。 “你可以随便想一个。”他兴致勃勃地鼓励着她,“只要你想的名字,叫什么我都喜欢。” 少女闻言,不由安静了下来,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灵?” 陵? 在唇齿间轻捻着这个字,然后他轻轻笑开:“好,以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陵。” 少女没说话,眉眼平静淡泊。 彼时他并不知道此灵非彼陵,他也并不知道她为何会给他叫这个名字,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这一日,两个已经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名字,也都是只属于对方的名字,因为除了彼此,大抵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叫他们的名字。 这一日,陵知道自己喜欢了一个人,他在心里暗暗祈祷,此生就跟凤兮二人在岛上修行一生,再也不离开。 这一日,凤兮平静的心湖里,悄悄装进了一个人。 第1813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5 后来的每一日里,凤兮还是一如既往地修行打坐,除了身边多了一个人,她的生活似乎没有发生任何明显的改变。 陵做菜的手艺慢慢在进步,但是他们吃的依然只是一些素食,以前一个人的修行变成了现在的两个人而已。 一天里打坐的时间是固定的,除了早晚各一个时辰之外,其他时间对于以前的凤兮来说几乎算是枯燥无味的,然而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纵然她的性子依然平静淡泊,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自从有了第一次离岛去陆地之后,每半个月陵都会再离开一次,每次去买些需要用到的东西,岛上的生活似乎越发不那么单调无味了。 “兮儿,我今日带你出去一趟好不好?”他不忍心她整日待在岛上,以前是被困住,而今既然可以离开,他自然想带她出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你与世隔绝太久,应该出去接触一下外面的环境。” 凤兮初时不说话,过了很久,才缓缓摇头,语气很平静:“我不想去。” 与世隔绝时间太久是真的,对于很多事情她已经遗忘或者完全不熟悉,但是自己心里的意愿她却无比清楚。 生活在岛上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岛上的生活,而且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孤独厌烦的感觉,也因为漫长岁月里的修行,她的性子变得无欲无求,对外面的繁华世界并无一丝向往。 陵闻言,心里难免有些遗憾,也有些心疼,心疼她尚在碧玉年华的岁月里就失去了人生中的精彩,仿佛所有繁华落幕,一切归于沉寂——可事实上,她几乎从未经历过任何精彩,就算是最普通的渔民,也比她的人生经历更丰富。 但是她既然不愿意离开这里,他便只能尊重她的意思,后来慢慢的,也就很少再出去了。 岛上有吃,有喝,有她在,他对外面的世界也同样并无多少向往和好奇——大多时候,他只是想让她快乐。 然而如果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并无多少吸引力,那么他便也没有了坚持的必要。 她的七情六欲很淡,即便他含蓄地表白了自己的情谊,即便她也表达了并不讨厌他的意思,但是一个女子情窦初开时所有应该有的状态,他都并未在她身上感知到。 她不会如一般十五六岁的闺阁女子一般害羞,也并不知道什么是女子的矜持,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教条更是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她不排斥他偶尔的亲昵,比如牵手,比如他偶尔在她额头上落下的轻吻,但是对于这些情人间该有的亲昵,她也从不眷恋,更不曾主动过一次。 似乎对于她来说,牵手和亲吻也只是一种类似于散步的习惯而已,只要不会产生不舒服的感觉,就是可以接受的。 甚至于,眼神之中从未流露出过一点点属于女孩应该有的喜悦和情愫。 于是他几乎可以确定,想让她对他真正有感情,或许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努力和习惯。 第1814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6 然而彼时他们都没有察觉,很多东西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岛上过日子几乎是不用计算时间的,因为没有计算的意义,只有春夏秋冬季节转换时不同的气候能点来最直观的感受。 冬去春来,岁月悄然而逝。 换季的时候他会离开孤岛,去南海小镇上的铺子里买些料子给她裁制新衣裳,顺便带一些干果零食回来,对于陌生而可口的吃食,她在品尝之后虽然脸上依旧平静,但眉眼间会下意识流露出一点喜欢,不明显,却真实存在。 而对于新衣服,她的反应却似乎当真是云淡风轻,新衣旧衣对她来说并无多大不同,不过在衣服穿到身上的一刹那间,她偶尔会敏感地捕捉到他眼底的惊艳,以及面上流露出的惊喜笑容。 然后,对于身上的新衣服她就会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认同感。 彼时她并不知道,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的感觉。 她也并不知道,他的眼里已经天荒地老般印下她美丽脱俗的容颜,每每看着这个姑娘,他眼底都有一种情动的光泽。 而随意时间的推进,他越发无法克制这种因心动而产生的情动,并且一次比一次浓烈,却因担心吓着她而生生被压制。 两个人的日子虽然依旧安静,却无疑变得充实而快乐,除了修行的时间,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给她做饭,陪她散步,取一片叶子给她吹奏那首凤求凰,一遍又一遍地述说着自己的情意。 她喜欢听曲,从她专注的表情中能看得出来,而他为了让她的情感更强烈一些,从来只吹奏那一首,从未换过。 注入了热烈而真挚的感情的曲子能让最清冷的女子也为之动容,凤兮似乎也不例外。 后来的后来,终于有一天,她静静地听着他吹完了一首曲子,慢慢开口发问:“你以前说,这是……” “凤求凰。”他连忙道,“是一首表达爱慕的曲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爱慕? 凤兮摇头。 “一个男子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就可以用这首曲子来表白心意。”他细细解释,“就像我现在这样,我喜欢你,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你摸摸这里……” 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他有些紧张地道:“你感受到剧烈的心跳了吗?这就是喜欢。” 凤兮微微蹙眉,嗯,他的心跳的确格外有力,一下一下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而自己的…… 她收回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位置,慢慢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但是半晌之后,她却困惑地看着他,“我的心跳很慢,所以是不喜欢吗?” “……”他顿时语塞。 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将她拉至身边,轻如柳絮的吻慢慢落上她的额头和鼻尖,伴随着温柔如低喃的声音:“这种感觉……你讨厌么?” 这种动作,他以前已经做过不止一次,而她也早已习惯,并且心里从不排斥或者厌恶这种感觉。 所以,她诚实的摇了摇头。 第1815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7 轻柔而热烈的吻从白皙的额头到鼻梁,再到柔软的唇瓣,一路向下吻上她精致小巧的下巴。 “兮儿,喜欢这种感觉吗?” 她没有说话,也并没有表现出排斥,只是似乎已无力思考…… 已经在一起一年多的两个人,男子又是血气方刚,在心爱的女子温顺的态度之下,哪里还能忍得住? 怜惜,诱哄,安抚,最后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女子打横抱起,垂眼深情地看着她:“兮儿,把自己交给我,你怕吗?” 为什么要怕…… 凤兮并不是很明白他眼底浓烈的情感和欲望,闻言依然遵从本能的摇头,她不怕他。 然而这句话无疑是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抱起她脚步匆匆地步进殿阁。 宽衣解带,情深醉人,室内一片氤氲温浓。 一场几乎算是狂风暴雨般的欢ii爱发生得顺理成章,在疼痛到来的那一刻,凤兮下意识的想抗拒,然而男子在耳边一声声的安抚,很快抚平了她所有的挣扎,小心翼翼的适应之后,两人很快就一起沉醉了在那种极致的快ii感之中。 这一夜,陵终于跟心爱的女子融为一体。 这一夜,凤兮毫无保留地交出了自己。 这一夜,两人都是初尝云雨,在疼痛中感知快乐。 陵的体力无疑是极好的,几乎抱着心爱的人折腾了一夜,虽然顾虑到她的处子之身而尽可能地放温柔了动作,但自从喜欢上凤兮之后,他压抑了几乎一年,时刻克制着自己的情动。 所以这第一次开荤,就显然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彼时他们谁都不要知道,天亮之后,他们以为的幸福就已结束。 凤兮睁开眼,太阳从窗口照进来,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思绪放空了很久才慢慢回笼。 浮现在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今日错过了早修的时间。 不过她的修行只是漫长岁月里形成的习惯,而并非必须完成的任务,所以怔了片刻之后,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愧疚自责。 第二个想法是,昨晚……很疯狂。 是的,疯狂,这个词汇在她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她一直是无欲无求的,心如止水,情绪也很淡,疯狂失控这样的词汇从未出现过在她的身上。 但是昨晚……的确很疯狂。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 原来两个人之间还可以有这样亲密的欢愉,跟清净而单调的修行日子完全不同的感觉,让她觉得,很欢喜。 平静的眉眼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柔和,虽然感情还不是那么强烈,但这种感觉无疑是让她喜欢的。 如果以后能一直这样下去…… 其实也不错,她想。 不过现在,她该起身了。 动了动身子,她却瞬间蹙眉,因为浑身的酸痛,以及一种……仿佛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的空虚无力,凤兮艰难地以手肘撑起了身子。 “陵……”她开口,声音嘶哑而虚弱,跟以前平静有力的声音截然不同。 做那种事情,原来也是要消耗力气的么? 第1816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8 榻上只有自己,陵是出去做饭了? 凤兮开口轻喊了一声,没有发现此时的自己脸色呈现一种透明般的苍白。 门外无声走进一个人。 凤兮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瞬间一怔。 挺拔俊朗的男子逆着光站在床榻前不远处,修长挺拔的身姿,俊美出尘的容颜,凛然尊贵的气势,看起来犹如降落凡尘的谪仙。 他穿着跟寻常时候一样的长袍,不过今日所穿的颜色有些深,不是清朗温润的白色,而是一身尊贵肃重的玄服。 而他的表情…… 此时他沉默地注视着凤兮,俊美冷漠的脸上看不到特别的表情,眼神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昨日还温情脉脉像个性窦初开的少年,此时看着凤兮的眼神却冷得仿佛只是在看一只蝼蚁。 疏离,淡漠,无情。 凤兮有些迷惑,心头涌上了些许异样的感觉,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虽然跟陵是一样的长相,却似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你是……”她缓缓开口,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陵?”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凤兮不解,心头怪异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而怪异之余,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不详感缓缓在心底蔓延。 “君上,该回去了。” 门外一声恭敬的声音响起,让殿阁里的凤兮又是一怔。 表情,越发茫然了起来,心底的温度也慢慢凉了下去。 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即将从自己手里消失——虽然这个东西她拥有的时间还不长。 但是失去,似乎只在一夕之间。 事情有些反常,可凤兮一时根本无法厘清头绪,只能以平静而茫然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似乎熟悉却又偏偏陌生的男子。 她并不知道,反常的现象其实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很久,只是凤兮一直没有多想。 因为她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探究什么,也没有任何对于外来者的防备心理。 然而,如果她是寻常通世事的女子,而不是与世隔绝了这么多年,她便可以更早地知道,这个男人身上穿着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人间难见的极品,千金难寻。 如果她是在凡尘俗世正常长大的女子,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岛上,她理该生出怀疑。 如果凤兮不是修行了太多年,早已修心若止水,她早该明白,茫茫海域无边无际,寻常人就算轻功如何超群,也不可能在只凭双足提气就轻而易举地掠过。 而此时…… 如果凤兮是七情六欲正常的女子,此时绝对会在第一时间之内察觉到事情的反常。 可她不是。 她感情寡淡,几乎是个没有喜怒哀乐的偶人,虽然还能感知到一点情绪,但也只有一点而已。 所以这个时候,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这个男子的眼神和表情,代表了什么。 可心里那种虽浅淡却真实存在的一点陌生不安感,却促使着她开了口:“你……怎么了?” 第1817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9 男人逆光站在门内,还是沉默,清隽眉眼高贵疏离。 殿阁里的气氛绷得有些诡异,没有得到回答的凤兮垂下眼,忍着身子的不适,伸手拿过床头一套干净的衣服慢慢穿上。 多少年来平静不起波澜的心湖才刚刚感知到一点不太明显的喜悦,然而尚未来得及好好体会这种陌生的情感,这点不太明显的喜悦便迅速消失于无形。 凤兮穿衣服的动作很艰难,因为她浑身提不起劲,费力地穿起了一件里衣暂时遮住了裸裎的身体之后,在床榻上盘膝坐好,运气打坐。 无数个日子的潜心修炼,她清楚自己身体里凝聚的能量,很多年没有感知过疲惫,但她知道每次打坐之后,她的身体里都仿佛是经历过一次洗髓,精力充沛,浑身轻盈有力。 但是今天,却似乎出了一点问题。 平常时候,流淌于四肢百骸里的温热气流会在每一次打坐的时候自发行走,自主补给能量,她只需要静下心,将思绪放空,让一切归于平静沉寂即可。 可今日…… 凤兮眉头缓缓蹙起,为什么身体里没有任何反应? 好似所有的能力在一瞬间彻底流失,经脉脊髓里变得空虚下来,什么都感知不到…… “你的元神已失,打坐也是毫无意义。” 耳畔传来清冷无情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温润柔和,仿佛白雪皑皑里的一缕清风,不凛冽不刺骨,却透着十足的寒意。 凤兮睁开眼,慢慢转头看他,不解其意。 元神已失? 男子看着她苍白却依旧干净的眼底,有些话本可以毫无感情地全部告诉她,但是此时,他却觉得……喉咙被堵住了一般。 冗长的寂静之中,凤兮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光芒一点点流逝,苍白如纸的脸上一片沉寂,那些碎片似的东西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快得让她捕捉不到,也没有欲望去弄清楚那些究竟是什么。 元神已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但是身体货真价实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答案,方才苏醒时她以为虚弱只是昨晚运动过度而造成的结果慢慢被推翻。 元神,指的是她身体里的能量? 扶着床榻,她慢慢将自己的衣服穿好,短时间之内她已确定,以自己现在的力气根本没办法去沐浴清理身体。 待衣服穿戴妥当,她才慢慢抬眼,平静地看着眼前俊美清贵的男子,“你要走了吗?” 男人几不可察地皱眉,须臾,淡漠地嗯了一声。 看来他是恢复记忆了,所以要离开了吧……凤兮在心里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她目光微转,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蓝色裙装的少女。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肤若桃花含笑,容色明艳不可方物。 凤兮平静地看着这个女子,眉心微拢。 “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告诉你。”少女开口,轻快的语调里带着女孩特有的张扬和挑衅示威,“你当真以为君上喜欢上你了?别自作多情了,这一切不过是个计谋而已。” 第1818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10 计谋? 湖心亭里的空气似乎慢慢凝结,原本听到相爱的两人终于修成正果的漪澜,完全没有料到转折会来的这么快。 很多神话故事里的男子和女子,最后的结局不都是美好的吗? 可为什么……这个故事,好像有点不同寻常? 笑容一点点消失在小脸上,漪澜抿着小嘴,心里只为那个女子感到心疼。 虽然尚未真正体会过男女之情是何滋味,但九岁的孩子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也知道了何为计谋。 也知道相互喜欢的两个人,最后应该在一起幸福地生活才对。 如果那个温情款款的男子……为女子所做的一切,所有的喜欢都是假的,对女子有多不公平?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做? 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家公主,却见小公主依然身姿散漫地斜倚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平静,托着腮的表情看起来并无一丝异样。 她忍了忍,小声地开口:“公主,奴婢觉得那个男子好可恶,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欺骗人家呢?” 可恶? 果然是个孩子才会用到的词汇。 “欺骗总有欺骗的理由吧。”静瑜淡淡一笑,云淡风轻般的表情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这个故事的影响,“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你也不必太较真。” 对啊,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漪澜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可即便只是一个故事,也没有哪个孩子不希望故事的结局是美好的,而且大多神话故事的结局不都是美好的么? 想到这里,她有些苦恼地道:“很多民间话本上的故事里,最后的结局不都是好的么?为什么还有人要编写这样的故事呢?对故事里的姐姐多不公平啊?” “故事里的结局也不全是好的。”静瑜淡淡道,“只是你还小,长辈们可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多愁善感,他们希望你快乐,所以给你挑选的书都是好的,但是这世上又有多少事情当真就那么美好?” 漪澜闻言,突然间有一种公主殿下其实是个大人的错觉。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她抛开,如她这般的女孩子没有谁是不喜欢听故事的,况且此时故事里女主人公正牵扯着她的情绪…… 转过头,漪澜看向还跪在暖亭中的容陵,刚要说话,小脸却微微一变,有些不解地看着对方。 容陵脸色很白,眉眼间有一种悲凉的气息,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握紧,看起来……很不正常。 漪澜担忧地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回去休息吧?伤寒未愈,今天就算不过来公主殿下也不会怪罪你的。” 虽然她很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但是容陵的身子要紧,万一病重…… 容陵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酸涩,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扶栏而坐的女孩,她的表情如此平静,身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气息,当真是……半点情绪也没有吗? 可他自己……回想一次,就是一次锥心刺骨的折磨。 第1819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11 凤兮平静地听着少女红唇中吐出的一字一句。 原来他不叫陵,他的真名叫敖容,是南海龙族的最高统治者,他的手下叫他君上,准确来说,应该叫帝君。 龙族帝君。 天上地下神力最强大的龙神。 他不是真的失忆,而是事先对自己下了失忆的术法。 凤兮虽然从不以神女自居,但她始终相信这个世上是神的,她也知道自己比起凡人来有些特殊,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凡人可以活到她这么久,不但未死,连容貌都完全不变的。 她相信天上有神,只是她从没有见过,毕竟神有神的地盘,不会轻易让凡人得见。 所以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遇上一个神,并且……喜欢上了这个神。 应该是喜欢吧?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既然连自己的身子都交出去了,是不是喜欢……其实也没必要过分弄清楚了。 因为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你的血液最纯净,你具备修行的灵根,所以君上跟你的爹娘做了个交易。” 交易? 什么交易? “你的爹娘所求,不过是光宗耀祖,福泽绵延,主君轻而易举就能替他们办到,而条件就是让他们把你送到这座岛上修行。” 原来……是这样吗? “你之所以没有七情六欲,是因为你刚出生时,七情六欲就被主君抽走,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修行才会更顺利。” 七情六欲被抽走…… 凤兮心里慢慢了然,原来,她并非真的天生感情寡淡,而只是……只是七情六欲被抽走了,所以才寡淡而已。 “你血液纯净,天生灵根,修行可以让你凝聚纯净强大的元神,这可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你应该觉得幸运。” 幸运…… 她应该觉得幸运? 可是,为什么?她的幸运之处……在哪儿? “君上需要你的元神,并且为此等了很多年,得到元神有不止一种方法,但是男女交ii欢是最快也最省事的一种方法,主君若不失忆根本不可能喜欢上你,若不喜欢,又怎么可能跟你发生关系?” 凤兮身体有些支撑不住,无力地坐在床沿上,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 不是因为难过,事实上,她心里并无多少感觉,只是体力消耗过度……元神被取,她多少年修行转眼成空,元气被抽得一干二净,昨晚又被要了一整夜,现在身体到处都在叫嚣着疼痛。 无处不痛,却又觉得格外的乏力。 只是心里,却是渐渐明了很多事情,包括曾经被遗忘的那些……似乎也慢慢在记忆深处复苏。 天生感情淡薄,又因容貌生得异常美丽,具有神女的圣洁高贵之气——这些宗亲亲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所以她倒是能记得清楚些。 所以父母把她送到孤岛,千叮咛万嘱咐好好修行,不能杀生,要虔诚,将来可以成为神女,光耀宗族,福泽绵延。 于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她心里对亲人本就不多的一点情感,很快消磨在逝去的岁月里。 第1820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12 出生开始就具备修行的灵根,具备最纯净的血液,所以她被龙族帝君大人选中,成了帮他凝聚元神的人——直白来讲,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然后他抽去了她的七情六欲,让她的父母把她送到了这座岛上修行。 凤兮心里猜测着,八岁可能是一个女孩勉强能独立的年纪,所以她倒是不奇怪,为什么父母在她八岁的时候把她送了过来。 然后,就是日复一日的修行…… 敖容目光深沉地看着安静坐在床上的女子,视线定格在她苍白的脸上,沉默地看着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怔然表情,心头微微泛起了些许异样感觉。 “本君会补偿你。”终于,任由少女把所有真相全部说出而他径自沉默了良久之后,终于淡漠开口,“本君会赠与你一些神力,助你继续修行,如果你想回凡间生活,本君也可以帮你。” 同样的声音却是不同的语调,今夜之前还是温暖如春风柳絮,而今却是如冬日冰雪般的冷漠。 凤兮自思绪中回过神。 她慢慢抬头,看着身份尊贵的龙族帝君,心头蓦然浮现了一个想法,其实……这件事也算是委屈了帝君大人。 毕竟他是货真价实的一个神,而她只是一个人类的女子,要委屈他封住自己的记忆才能来接近她,然后喜欢上她,也让她……一天天习惯了他的相伴,习惯了他的喜欢。 想到这里,她慢慢摇头:“不用补偿。” 龙君皱眉。 “不用补偿的……”她喃喃重复了一句,声音里能清晰地听出元气耗尽的孱弱,“修行只是我的习惯,我不想成为神女,也不想长生不老……所以,有没有元神,都不打紧……不打紧的。” 说着,她抬起头,不知怎么的,嘴角慢慢扯出了一个平淡的弧度,“龙君大人若想要我的元神,直接跟我说一声,我也会给的……不必这么麻烦……” 真的,她会给的。 不必这么麻烦,纡尊降贵来喜欢上一个女子,以自己的感情为筹码来达到目的,真的有点……委屈了他的身份,不是吗? 也让她,如此不设防地喜欢上了一个人,最终…… 敖容眉头越皱越深,语气冷淡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本君了吧?” 此言一出,不只是凤兮瞬间一怔,便是站在敖容旁边的蓝衣少女也大吃了一惊,然后脱口而出:“龙君,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凡人女子!” 敖容面色一冷,尚未说话,却听到轻喃般的一句:“喜欢?” 他愣了一下,蓝衣少女也脸色难看地看着凤兮。 “我之前……或许是产生了错觉……”凤兮慢慢开口,一字一顿,虽声音虚弱,吐字却还清晰,“七情六欲已经被完全抽走的人,应该……是不会喜欢上谁的……” 话音落下,蓝衣女子表情骤然一松,对,一个没有了七情六欲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谁? 敖容的眼神却慢慢变得幽深冷寒。 不喜欢……吗? 第1821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13 “君上,该回宫了。”蓝衣少女催促,她不想再想龙君在这里待下去,并且心里暗暗盘算,等龙君离开这里,她必须想办法除掉这个人类女子。 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人类,想要让她消失,简直易如反掌。 “出去。”敖容冷冷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蓝衣女子脸色微变,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敖容,君上是在说她? 敖容转头,目光冷如冰箭,“需要本君再重复一遍?” 她一窒,刹那间如坠冰窖,匆匆转身离开。 敖容终于抬脚朝床榻走去,在凤兮面前站定,沉默了片刻,又重复问了一遍:“你喜欢本君吗?” 凤兮抬眼看着他,眉心微蹙,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沉默中,她似乎对这个问题很为难。 敖容脸色沉了沉,换了一个问题,“你是否恨本君?” 凤兮还是沉默,虽然她感情淡薄,但却不是铁铸的身体,对于肉体上的疼痛和疲惫的承受力并不比一般人强,尤其是在此时这种元气尽失的状况下。 对于敖容的这个问题,她没什么力气去思考,只是遵循着本能的回答,轻声道:“我不知道,似乎……并没有那些特别强烈的情绪……” 所以,没有喜欢,也没有恨? 不知怎么回事,敖容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听到这个答案。 他目光冰冷,沉沉地盯着这个女子看了很长时间,凤兮的感官也要比常人迟钝,所以面对敖容此时这般能把男人也吓到噤声的目光,她却没有任何感觉。 只是觉得奇怪,心里仿佛有着解不开的疑惑。 但是想不通,她也不会多加浪费精力去想,她眼下过度疲乏的状况也不允许。 “你是否愿意跟本君一起离开?” 什么? 凤兮疑惑地看着他,“离开?” “对。”敖容肯定地点头,语气不容置疑,“跟本君一起离开,你一个人已经无法在这里继续生存。” 凤兮目光里有些深思,又像是迷惘,半晌,她才垂下眼。 缓缓摇头,声音轻若柳絮:“不用了,我习惯里这里的生活,不想离开。” 话音落下,敖容脸色瞬间冷沉如铁。 “你失去了元神,无法一个人生活。”他不自觉地淡了语气,不再那么冷鸷,“跟本君走,本君安排调养好你的身体,然后会放你回来。” 凤兮无力地靠着床头,还是轻轻摇头,“不。” 一个字,语调虽轻却并不迟疑。 俊美清贵的脸上瞬间罩了一层寒霜,说不出来心里的愤怒是因为被忤逆,还是因为这个女子对他毫不留恋的态度。 这一次的沉默有点长,气氛渐渐变得寒凉而慑人,敖容垂眼看着那个安静的女子,大手不受控制地伸出,然后强制性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低下头,蓦地覆住了她苍白柔软却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唇瓣。 吻的时间不长,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放开她的唇,有力的大手却还保持着擒住她下巴的姿势,他盯着她的眼,问:“讨厌这种感觉吗?” 第1822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14 男人的手像是坚硬的钢铁,如今已孱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凤兮如何能招架得住? 无法阻止他的任何动作,但是她的表情却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让人心惊。 “不讨厌。”她声音空寂,说完,轻声加了一句,“……也不喜欢。” 声音轻得仿佛要融于空气。 敖容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讨厌,但是也不喜欢。 意思就是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她方才说的,不喜欢,也不恨。 敖容脸颊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他松开手,放了她的下巴。 声音肃冷,不容拒绝:“你必须跟本君走,没得选择。” …… 噗! 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出,染红了地面,也惊着了再一次沉浸在故事中的漪澜。 脸色微变,她想也没想地走到容陵面前,慌忙蹲下身将他扶起,“你没事吧?” 倚着栏杆的静瑜终于转过身来,目光平淡地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因为情绪失控而导致吐血,还是因为身体不适引发吐血的容陵,声音平静道:“漪澜,带他回去休息。” “是,殿下。” 容陵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身体里翻腾的气血,慢慢拂开漪澜的手。 踉跄着站起身,他抬眼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眼底诸多情感汹涌交织,最终缓缓掩盖于垂下的眼睫之下。 转过身,他脚步有些不稳,却仍是只靠着自己的意志力,一步步离开了湖心亭。 漪澜盯着他的背影,眉心紧紧皱在了一起。 静瑜目光很快转了回去,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心,沉静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殿下。”漪澜皱着眉头走回了她身侧,百思不得其解,“容陵……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那么反常? 身体明明没有还没有恢复,却偏偏急着来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而且漪澜觉得,容陵的故事对公主殿下好像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反倒是自己,每次听得入神,不自觉地被带入了情绪。 想到那个故事,漪澜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低落地道:“凤兮好可怜。” 可怜? 静瑜挑眉,“为什么觉得她可怜?” 为什么觉得她可怜? 漪澜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道:“八岁就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被父母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修行,不知熬过了多少年的孤独岁月,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人,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慢慢相爱……本以为从此可以摆脱了孤单的命运,而拥有幸福快乐,结果却……从头到尾只是一场阴谋,公主难道不觉得她可怜吗?” 静瑜嘴角轻扯,并未说话,沉静的目光径自盯着远方不知名处。 “被父母出卖,被别人算计,七情六欲遭到剥夺,修行多年却转眼间毁于一旦,最后一切成空……”漪澜咬了咬牙,属于女孩稚嫩娇软的语气里染上了几分愤恨,“那个龙神太可恶了,总是在欺负凤兮。” 第1823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15 静瑜看了她一眼,“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奴婢是在为凤兮打抱不平。”漪澜嘟了嘟嘴,眉头已经打了好几个结,“公主不觉得那个龙神很可恶吗?居然为了得到什么元神而算计了凤兮的一生……仗着自己是神的身份就胡作非为,纵容身边侍女在凤兮面前挑衅,而且……” 越说越激动,漪澜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和镇定,“而且到了最后,都已经把凤兮的元神夺走了,还那么霸道地不放过凤兮……太可恶了,这种人……不,是这种神,以后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然后幽幽叹了口气,“但是奴婢还是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凤兮不知道有没有跟着那个龙神走,如果她不愿意,那个龙神会不会强迫她?” 静瑜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九岁的女孩,片刻之后,似乎有了一点兴致,托着腮懒懒地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会的吧?”漪澜皱眉,有些郁闷地道,“凤兮身体那么虚弱,元神也没了,肯定反抗不了他。那龙神是不是直接把凤兮带到他的龙宫去了?公主……” 眉头纠结来纠结去,漪澜开始猜测:“您说有没有可能,这个龙神其实是喜欢凤兮的,只是他自己不想承认?那他要是带凤兮回了龙宫,会不会封凤兮为龙神的皇后?不过在封皇后之前,他应该先把治好凤兮的身体才行……” 静瑜嘴角上扬,笑得云淡风轻:“果然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啊,总是幻想着美好的结局。” 漪澜想了想,“公主难道不喜欢这样的结果吗?” 静瑜转眸,平静地道:“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改变不了最终已经定好的结局。” 漪澜闻言,顿时就沉默了下来。 是啊,不管结局是怎样的,既然故事已经出来了,那结局显然已经有了,只是她们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又哪里可能因着她们的喜好而决定? 不过…… 漪澜有些兴奋地想起一事:“公主,那个龙神没有恢复记忆之前,表白凤兮时吹奏的曲子也是凤求凰呢,好巧啊,公主也喜欢听这首曲子。” 而且,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漪澜记得有一次在园子里,容陵貌似喊过公主“兮儿”…… 静瑜侧倚在栏杆旁,安静地注视着湖面,眼底一片波澜不惊。 湖心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漪澜转头看去,锦墨他们都来了。 一行九人沿着曲桥慢行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予修,他的手里拿着一件雪白的貂裘披风,漪澜自然认出那是公主的披风,上前顺手接了过来,转身披在了静瑜的身上。 “公主,太阳落山了。” 太阳正在一点点朝西边移动,湖心亭里的温度也不那么温暖宜人了,静瑜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头看向锦墨等人。 萧寒和流裳两人抬着一架乌木琴,瑶华手里抱着几本书,其他几人也都是各自不是拿着画板就是棋具,或者端着盛放着笔墨纸砚的檀木托盘。 几个人一起进入湖心亭,本来宽敞的亭子里瞬间热闹了许多。 第1824章 七岁不同席 “公主,今日还是听凤求凰吗?”锦墨躬身询问。 静瑜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淡淡道:“算了,都不用表演了,都各自歇一会儿吧。” 此言一出,在场包括漪澜在内的十个孩子都有些惊讶,然后齐齐安静了下来。 锦墨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看向漪澜,漪澜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公主姐姐。”予修走到静瑜身旁,恭敬地喊了一声,“公主姐姐心情不好吗?” “你从哪里得出我心情不好的结论?”静瑜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让你们休息一下而已。” 予修哦了一声,然后道:“我还以为公主姐姐要看我们切磋武功呢。” 切磋武功? 静瑜淡淡一笑,不必切磋她也知道他们的武功学得如何了,闻言一时没有说话。 因为不必表演,十个孩子就这样如木桩子一样站在厅里,各自都显得有些拘束。 过了好一会儿,静瑜才开口道:“明天是你们的假期,今晚可以早些回去休息,待会儿把东西都搬回去吧。” 锦墨几人齐齐低头应是。 “另外,交给你们一个任务。”静瑜漫不经心地开口,“除了予修之外,你们九个人进宫多则四年,少则三年,本宫从未过问你们的家世背景。后天回来把你们的身份和自己的真名,以及家里长辈在朝的官职都写在牌子上递给本宫,不得有误。” 这番话对于孩子们来说,显然都是始料未及的,包括予修在内的十个人都齐齐一愣。 然后很快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恭敬应是。 “都回去吧。”静瑜挥挥手,“予修留下。” 说完,转头看向漪澜,“你也跟他们一起回去。” 漪澜躬身:“是,公主。” 九个孩子又把搬来的东西又齐齐撤了下去,鱼贯离开了湖心亭。 转瞬间,亭子里只剩下静瑜和予修,又恢复了一片宽敞空寂。 “公主姐姐。”予修主动给她捏着纤瘦的肩膀,“予修今晚留下来伺候公主姐姐。” “男女授受不亲,风太傅没教你?” 予修道:“风太傅教了,湛太傅以前也教过,但是湛太傅说七岁不同席,我今年才六岁,而且……” 声音低了一些,他咕哝道:“公主姐姐是予修的姐姐。” 静瑜闻言,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还未说话,予修又来了一句:“而且予修只是说留下来伺候公主姐姐,又没有要跟姐姐住在一起,予修可以给公主姐姐当值,保护公主姐姐。” 静瑜顿时就有些绷不住笑了。 摇了摇头,她想,到底还是个孩子。 “那太傅说没说,男女七岁不同食啊?” 啊? 予修愣了一下,然后想了想,点头:“教过。” “但是本宫每天都跟那么多超过七岁的伴读一起用膳,而且他们都是男孩子,可怎么办?” 予修支支吾吾了一阵,“公主姐姐是公主,他们是公主的伴读,以后……公主姐姐还会成为皇帝,当然不必遵守这样的规矩。” 第1825章 君臣不可乱1 “是吗?”静瑜笑了下,“脑子转得倒是不慢。” 说着,她似乎也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些,站起身道,“走吧,本宫送你回王府。” 予修一呆,“公主姐姐送我?” “是啊。”静瑜语气淡定,说完就转身往湖心亭外面走去,“本宫刚好有些事情去找宸王伯伯说一下。” 予修赶紧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静瑜身后,闻言道:“公主姐姐要跟父王谈什么?” “跟你无关的事情。”静瑜道,“你不必知道。” 予修哦了一声,果然乖乖地不再问了。 “今天风太傅教了什么?” “今天练了写字。”予修道,“风太傅说,练字可以锻炼我们的耐心忍性,见字如见人,若王侯将相连字都写不好,以后何以统御下属?” “你觉得风太傅说的话有道理吗?” 予修想了想,“应该是有道理的吧,我父王之前还说风太傅会是个好太傅,他说的话一定要听,教授的知识一定要认真学。” 静瑜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宸王本身就是个严于律己铁面无情的脾性,对待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在教导上自然不会疏忽,再有宫里的风太傅……予修长大之后会成为怎样的人,显然已不必过多操心。 身为女皇和帝君唯一的女儿,小公主的安危重于天,此番她要出宫,那排场自是不必说。 除了车辇护送,无数宫女和侍卫随侍,还有无数暗卫高手暗中保护。 静瑜眉心微皱,对着这奢华盛大的排场有些无语,“宸王伯伯,您是压根不想让我出宫吧?” 对于喜欢安静低调的静瑜来说,这排场委实太过隆重。 “这是公主殿下应该有的排场。”宸王语气很淡。 “本宫只是想去宸王伯伯的王府做客,又不是要巡逻天下。”静瑜抬眼,看着高大挺拔的宸王,语气漫然,“还是说,宸王伯伯其实并不欢迎本宫去打扰?” 宸王摇头:“公主殿下说笑了,本王怎么会不欢迎?” 说着,兴许是终于考虑到公主小孩子心性,终于挥手清退了一些,但是仍留下了公主车辇和八名宫女,八名侍卫。 静瑜没再说什么,朝予修伸手,“扶我。” 予修连忙照做,扶着静瑜上了车辇,然后听到静瑜说了一声:“你也上来。” 予修一愣。 静瑜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淡言:“上来一起坐,可以陪本宫说说话。” “公主殿下,这不合规矩。”宸王皱眉,表情带着不容质疑的冷硬,“公主殿下是君,予修是臣——” “宸王伯伯太无趣。”静瑜翻了个白眼,完全一副小孩子的心性。“什么君什么臣,那至少是十年后的事情,如今予修只是本宫的弟弟,宸王伯伯别那么死板行吗?” 整个南族皇室君臣上下,除了已经离开天都城的女皇之外,大概也只有小公主敢如此口无遮拦地说宸王死板。 说完,她身姿慵懒地靠在宫人特意给她准备的软枕上,“宸王伯伯若真要与本宫较真,本宫会不高兴的。” 第1826章 君臣不可乱2 宸王冷硬刚直之名从不虚传。 他认为应该坚持的东西,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妥协。 所以在小公主殿下带着些许蛮横语气的威胁下,他只是淡淡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遵公主命。” 予修恭敬地应了声,便沉默地上了公主的车辇,却并没有照着静瑜的话坐下,而是在她脚边跪了下来,像个侍奉的书童。 静瑜:“……” 精致如画的小脸有些发黑,她抬头,颇为无语地瞪着宸王,半晌才道:“宸王伯伯真是让本宫长了见识。” “君臣之别不可乱。”宸王语气依旧淡漠,说完便下令起驾。 原本出了宫之后,宸王会骑马回王府,顺便带着自己的儿子,但是今日因着公主的关系,宸王弃了自己的马跟着公主的车辇,一路护送到自己的王府门外。 待在府中处理公务的轻鸾听到下人禀报,很快迎了出来,“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轻鸾婶婶不必多礼。” 予修先下了车,然后轻扶着静瑜步下车辇,蓝色凤尾裙长长的裙摆拖在身边,在夕阳的映照下,折射出莹莹流光,高贵而柔美。 王府内外,总管,府卫,侍女跪了一地,恭迎公主。 静瑜抬手免了他们的礼,语气从容平淡,储君风范十足,举步踏进王府之际,眉眼清贵端庄,除了精致容颜还带着几分稚嫩,跟女皇陛下的威仪几乎不相上下。 宸王和轻鸾左右随侍,各自落在静瑜身后一步之距。 走到一半,静瑜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跟在宸王身边的予修,朝他伸出手:“予修,过来。” 宸王和轻鸾同时一静。 予修抬头看了自己的父王一眼,宸王转过头,朝静瑜道:“臣方才在宫里说的话,公主殿下又忘记了?” 静瑜没回答宸王的话,目光注视着予修,淡淡的语气却不容反驳:“过来。” 仿佛有一层气压浓浓盖下,前有公主隐而淡的威仪,旁有父王沉沉的目光压迫,予修明显有些不安,却不敢再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父王,而是沉默地注视着公主姐姐伸过来的手。 这一刻,予修想起了静瑜曾经说过的话,“入了本宫这里,就得听本宫的话。” 予修明白父王所坚持的君臣不可乱的规矩,但是……他更不敢忤逆公主姐姐,虽然静瑜从未生过他的气,也从不朝他发脾气,但是予修还是不敢。 沉默持续了不大一会儿,他慢慢抬脚走到静瑜面前,牵住了女孩柔软白嫩的小手。 静瑜清澈眸心一抹威压无声散去,抬眼看向宸王时,嘴角勾起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宸王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垂眼看向自己那个已不敢抬头的儿子。 静瑜转身续行。 宸王和轻鸾对视了一眼,然后沉默地看向前面两个孩子的背影。 一个孩子牵着另一个孩子,瞬间便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储君威仪,反而更像是一对感情笃深的姐弟。 以至于,原本谨守君臣之礼的宸王夫妇,也瞬间从臣子变成了两个孩子的长辈。 第1827章 见了鬼了 离开湖心亭之后,容陵又一次去了刑房,领了三十鞭子之后刚回到华阳殿就再一次陷入了昏睡。 漪澜在出宫之前让人给他请来了杜太医。 所以在静瑜去宸王府的一个时辰之中,杜太医一个人待在华阳殿照顾容陵,宫侍端来了煎好的药,杜太医却发现根本没办法喂下去。 皱着眉,看着脸色苍白中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孩子,杜太医罕见地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去打些水来。” 留在华阳殿伺候的宫女闻言领命,很快端了一盆温水过来。 杜太医在温水中拧干毛巾,擦拭着容陵的额头、脸上和脖颈,然后在他试图解开男孩上衣的时候,原本昏迷的容陵却不自觉地皱眉,一道不明显的劲风扫到了杜太医的手臂,顿时手上一麻。 杜太医一惊,顿时看向还在昏睡的容陵。 眼底划过一丝惊疑,杜太医皱眉执起容陵手腕,探了探他脉搏,确定他不是在装睡而是真的处在昏迷之中,不由越发心惊。 这个孩子……到底什么来头?这一身的本事太过不同寻常。 在睡梦中也有如此警觉和防备,绝不可能是一个寻常孩子该有的本事。 杜太医这般想着,瞅着放在一旁案上的汤药,思索着该有什么样的方法让他服下。 目光转向恭敬立于一旁的宫女,杜太医想了想,“你过来一下。” 宫女有些疑惑,却不敢违抗,顺从地走到了榻前,然后听德高望重的杜太医淡言吩咐道:“你来喂他喝药。” 她来喂药? 宫女懵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地看着床榻上的容陵,又转头看向杜太医:“容小公子还昏迷着,奴婢……应该怎么喂?” “嘴对嘴。”杜太医语气淡定,“他只是个孩子,你不必顾虑太多。” 嘴对嘴喂? 宫女呆了呆,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吩咐,但是…… 容陵的确是个孩子不假,她也知道身为宫女本就没必要顾虑自己的名节,但是…… “人命关天。”杜太医见她犹豫,皱了皱眉,“他的病不能耽搁,你把他当成孩子就好,如果你实在顾虑,老夫会当做没看见。” 宫女闻言一凛,垂首道:“奴婢不敢。” 她只是身份低微的宫女,哪里有那么多的顾虑?更没有权利违抗太医的命令,所以只短暂的犹豫之后,她就端起了药,站在杜太医让出的位置。 压抑着心里的不安,她抿了口汤药,然后附身,就要给容陵渡进去,然而还没来得及靠近,一股强劲的气流袭来,宫女连同手里的汤碗一同朝后飞了出去。 砰,宫女的身体重重砸在坚硬的宫砖地面上,晕死过去。 瓷碗碎裂,汤药洒了一地。 杜太医脸色一阵青白,甚至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见了鬼了? 杜太医缓缓转头,目光震惊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容陵,这个孩子脸色依然是苍白里不正常的红色,看起来就是一副病态孱弱的模样,然而…… 谁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1828章 你已一败涂地 杜太医还没来及得弄清楚心里疑惑,便不声不响地睡了过去。 “啧啧啧……”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白衣男子走到床榻前,看着躺在床上的九岁男孩,手腕翻转,几簇真气从指尖直击容陵身上要穴。 不大一会儿,床上的男孩就缓缓睁开了眼,眼底一片冷漠如霜。 “堂堂龙族帝君把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到底何苦来哉?” 耳畔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容陵转头,表情冷漠如霜,“你怎么会在这儿?” “本君偶然经过。”白衣男子闲适得如在自家后院,从容在靠近床榻不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腿交叠,怎么舒服怎么来,“你最近是皮痒犯贱,所以才来这里找虐?” 容陵动作有些僵滞地坐起身,靠着床头,淡淡道:“的确是犯贱了。” 说这句话时,他眸心色泽寒凉,却是带着对自己的嘲讽。 白衣男子抬眼,温润眉眼清隽高华,风姿卓越,端的是一派温雅高贵,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丝毫跟高贵沾不上边,反而带着浓浓的幸灾乐祸,“自作孽不可活,曾经本君可是提醒过你的,你偏不听,这会儿怎么样?尝到苦果了是不是?” 苦果…… 容陵眉眼轻垂,眼底色泽幽深寒凉,涩然层层轻涌。 “听本君一句劝,你跟她之间已经注定不会有结果。”白衣男子轻叹一句,“就算是泥偶也有几分土性子,以你做下的那些事情,你觉得她还可以原谅你?” 容陵不说话,沉默化作丝丝缕缕悲哀弥漫在内殿,双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攥紧。 “初入宫的时候,你其实并非抱着赎罪的心态而来。”白衣男子敛了面上笑容,看似温和的眸心却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还记得半年前你刚入宫时候的姿态吗?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以为她就算成了南族女皇唯一的女儿,也还是凡人一个,你在她面前理应高高在上,当得知她选了那么多伴读时,你甚至还抱着兴师问罪的想法而来吧?” 攥紧的手缓缓松开,容陵无力地靠着床,不反驳也不辩解,显然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兴师问罪…… 对,当初的确是抱着兴师问罪的态度而来,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选这么多的伴读,是为了报复他? 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失算了。 面对那个没有爱也没有恨却带着所有记忆的女孩,他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兴师问罪的权利,更是没有兴师问罪的勇气。 他也的确把自己放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但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她以一副绝对的无情漠然将他所有强硬的姿态和骄傲瞬间击溃。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是色厉内荏,没有一点可以与她对峙的筹码。 “无情无爱,无欲无求,兼之一身强大的力量……”白衣男子起身走到床前,眸心染上了些许怜悯,“她现在比你更无坚不摧,敖容,你们之间走到如今……你已一败涂地,再无翻盘可能。” 第1829章 自己种下的苦果,怨不得人 一败涂地,再无翻盘可能…… 容陵脸色白了白,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当真……没有结果吗?” “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本君一向视天规如无物,所以告诉你也无妨。”白衣男子语气微顿,随即轻轻点头:“没有结果。” 容陵脸上血色褪尽,半晌不再说话。 “你的元气伤得很厉害,最近做了什么?”白衣男子看着他,皱眉,“回去吧,以你现在的状态,起码需要闭关疗伤一年。” 容陵摇头:“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白衣男子眉梢轻挑,慢慢勾唇笑开,笑容却带着些许嘲弄意味,“别告诉本君,天地间神力最强的龙族帝君真的成了一个痴心人。” “那你呢?”容陵语气沉寂,听不出什么喜怒,“你不也一样?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宠物置自己的身份于不顾,三番两次插手人间之事。” “本君跟你不一样。”白衣男子道,“本君至少也没像你这样自作孽,伤人伤己,到头来把自己弄得要死要活的。” 容陵再度沉默,自己种下的苦果,怨不得人。 “本君先给你疗伤吧。”白衣男子幽幽叹了口气,不再伤口上撒盐,“上次这位杜老太医说你的身体撑不过十五岁,本君若真由着你这样折腾下去,别说十五岁,只怕一年都撑不到。” 容陵音色清冷,淡漠的拒绝:“不必了。” “你是要逞强,还是想施展苦肉计?”白衣男子气笑了,语气凉凉的,“容本君告诉你,就算你现在死在那位小公主面前,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用这种方法来博得同情,是最愚蠢的做法。” 容陵俊美的脸上一片苍白,却没有一丝表情,冷寂清寒。 “倘若你是一心求死,那本君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说着,慢悠悠地展开折扇轻摇,语气怡然自得,“但是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死了,你的那些座下会不会因此而来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白衣男子目光漫然注视着他,“龙族少一个帝君会引发什么样的内乱且先不说,你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大概会以为这位小公主害死了你,到时候南族唯一的储君若是因此而惹来危险,南族同样也将陷入大乱,你是觉得自己的罪孽还少了?” 无疑的,白衣男子虽然语气并不凌厉,但每一句无不是一针见血。 容陵闭了闭眼,眉眼透着深沉的倦怠的苍凉。 他的生死,龙族的内乱,以及任何因为他而引发的后果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若因此而给她带来麻烦和危险…… 想法刚刚闪过脑海,白衣男子已经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正要给他疗伤,容陵却睁开了眼,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白衣男子眉心跳了跳,脸色难看了几分:“你……” “不用你。”容陵声音又沉寂几分,“我自己回去闭关。” 白衣男子一怔,自己回去? 容陵却已不再多说,“你先离开这里吧,待久了终归不好。” 第1830章 早做登基准备 “苏家一事,宸王伯伯心里作何想法?” 宸王府的书房禁地是王府最威严庄重的地方,除了宸王夫妇之外,府中任何人不得允许不得擅自进入书房一步。 而此时,七岁的小公主闲散地倚在宽大的,铺着毛茸茸毯子的椅子里,慵懒的声音透着一种不属于孩子的薄凉。 予修规规矩矩地站在静瑜椅子一旁,谨守着礼仪,只敢听,不敢随意插话。 宸王坐在书案后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语气波澜不惊:“若女皇陛下于公主十四岁之前传位,朝堂必有一乱。” 轻鸾叩门而入,给静瑜端来了刚泡好的花茶,“公主殿下尝尝我的手艺。” 予修从茶盘上端起青色缠枝纹茶盏,恭敬地递到静瑜手里:“公主姐姐。” 静瑜调整了一下坐姿,端了茶盏轻尝一口,撇了撇嘴,“轻鸾婶婶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打发吧,味道太淡了。” “公主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轻鸾笑了笑,将茶盘搁在一旁,“微臣本想只给公主殿下一杯温水的。” 静瑜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看来予修在家从未喝过花茶。” 予修默默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有父王在,有娘亲在,没他说话的份。 静瑜捧着茶盏喝了几口,几缕轻雾袅袅升起,氤氲了眉眼,让她精致的小脸看起来似乎也多了几分柔和。 喝了热茶,整个身子都有些暖和,静瑜淡淡道:“宸王伯伯不必抱着太乐观的侥幸,我爹娘这趟离开,大抵是不会再回来了。” 轻鸾闻言一愣,女皇陛下和帝君不会再回来? 那南族这偌大的江山……真的就打算交到小公主的手上了? “爹爹生辰之前,娘亲在我面前说过传位一事。”静瑜说着,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显然有些郁闷,“当时我说自己还太小,娘亲于是暂时打消了主意,但是很不巧今年是我爹爹的而立之年,触发了娘亲这些年心里对爹爹的愧疚,自己的承诺很快被抛到了脑后,娘亲打算送一份特别的生辰之物给爹爹,于是我就临危受命,不得不每天苦命地早起,为他们夫妻恩爱尽一份孝心。” 虽是抱怨的话,却委实听出几分抱怨的语气,反而因女孩嗓音软糯而越发可爱,只听得轻鸾莞尔,轻笑着接了一句:“女皇陛下和帝君大人的确挺任性的。” “是啊,有一对任性的爹娘,做女儿的就得命苦一些。”静瑜嘴角撇了一下,随手将茶盏递给侍立一旁的予修,语气越发娇软慵懒,“说起来,还是予修要幸福一些。” 予修一呆,不明白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而且他怎么觉得公主姐姐的日子过得比谁都要滋润…… 难道是他的错觉? 静瑜语气里似假非真的抱怨,宸王和轻鸾自然都只当做没听到,书房里安静了一瞬,轻鸾轻轻蹙眉:“如果女皇陛下和帝君真不打算回来了,公主殿下只怕得早些做好登基的准备。” 第1831章 小公主功夫似乎不错 早做登基的准备? 静瑜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轻鸾,笑得天真而无害:“轻鸾婶婶,我才七岁,爹娘健在,你见过谁家七岁的孩子这么早就准备登基的?” 尤其是当今女皇陛下和帝君都还年轻,断无现在就传位给一个七岁孩子的道理。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事情,毕竟江山社稷不能儿戏。 然而……别人家的皇帝跟南族的天子还真不能相提并论,尤其是在对待江山和态度和皇族子嗣生来具备的天赋上。 轻鸾一窒,随即轻笑:“臣的意思是说,假如女皇陛下不再回来的话。” “娘亲不再回来,不还有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在吗?”静瑜语气漫然,透着孩子气的纯真,和一丝丝不属于孩子的深意,“不管是作为晚辈还是作为储君,静儿都相信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心里只有江山社稷,也会为了南族江山而尽心尽力,所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本宫都希望,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可以不用顾虑太多。” 轻鸾微凛,下意识地看向她家王爷。 小公主的这句话,可不是孩子气的童言稚语了。 宸王面色沉着,闻言却是没什么异样的反应,只淡淡道:“公主登基掌权之前,本王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静瑜闻言笑了一下,“静儿信得过宸王伯伯——” 话音未落,软糯稚嫩的声音却突然顿住,以至于书房里突然就迎来了一片怪异的安静。 宸王和轻鸾不约而同地看向静瑜。 静瑜眉眼微挑,徐徐起身,掸了掸自己广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本宫该回去了,宸王伯伯和轻鸾不必送我。” 说完,径自转身离去,连跟予修道别都没有,就径自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宸王和轻鸾自然起身相送,然而等他们跟着走出房门,却见小公主已经没了人影。 夫妻二人齐齐愣了一下,轻鸾有些咋舌:“小公主功夫似乎不错。” 但是就算如何不错,看静瑜的性子也不像爱张扬的人,小公主来宸王府是侍卫护送而来,此番回去却如此迫不及待? 宸王眉心微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本王出去看看。” “我跟王爷一起去吧。”轻鸾说着,转头看了予修一眼,“修儿,你待在这里练字,娘亲待会儿回来检查。” 予修因为静瑜的突然离开还有些懵,闻言回过神来,恭敬地点头:“是,娘亲。” 走到王府前院,却发现小公主带来的护卫和宫女都还在,轻鸾越发诧异:“公主这是还没走?” 不可能还没走。 宸王看着眼前恭谨侍立的护卫和宫人,眉头越发深了些。 虽然心里清楚小公主定然是自己回去的,然而撇开她究竟如何拥有那般高深的功力且不说,单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于王府中突然消失——宸王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不管不问。 “我先进宫一趟。”宸王转头看向轻鸾,淡淡开口,“你留在王府吧,我确定公主安然回宫了就回来。” 轻鸾点头。 第1832章 本宫的地盘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本宫这里什么时候成了无人之地,任人来去自如?”看着眼前似乎正打算离开的白衣男子,静瑜勾唇笑了笑,“别来无恙啊,修罗殿主?” 一袭白衣胜雪,发丝如墨,容貌精致俊逸,温文儒雅,跟平素里冷漠如霜的容陵是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展开流光轻溢的玉骨折扇摇了摇,似乎此时正处炎炎夏季而非冰冷的寒冬,白衣男子温文尔雅地轻笑:“公主殿下好厉害。”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却能这么快就得知有人入了她的地盘,这份功力…… “你不老老实实在你的修罗殿待着,跑来本宫的地方做什么?”静瑜迈着缓慢优雅的步伐拾阶而上,进入殿中,看着昏睡在地上的杜太医,嘴角的笑意也染上了几分寒凉,“杜太医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可经不住寒气侵蚀。” 白衣男子闻言,顿时有些歉然:“本君的疏忽。” 说着,纡尊降贵地动手把杜太医从地上捞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让他继续睡,并且不忘运功给老人家驱走一些寒气。 至于另外一个人…… 白衣男子嘴角抽了抽,认命地把那个昏迷的宫女也提了起来,不用多余的动作就知道这个宫女已经奄奄一息——被睡梦中的容陵发出的强大气流所伤。 若在平常时候,一个小小宫女的性命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但此时他却不得不继续纡尊降贵,贡献出一点真气保了宫女一条命。 做完了这一切也不过是眨眼时间,白衣男子扬起和善的笑容看向静瑜:“小公主殿下,那本君先走了?” 他觉得这些事情跟自己完全无关,要不是看不惯那家伙一副不把自己折腾死决不罢休的死样,他才不会主动跑到这里来。 静瑜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须臾,微微一笑:“本宫的地盘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白衣男子嘴角一抽,顿时有些无语,“那公主想要怎样?” “听说殿主最近刚得了一宠物,蛮有趣的。”静瑜漫不经心地开口,“本宫最近有些无聊,把她送过来给本宫解解闷。” “那不行!”白衣男子断然拒绝,语气坚决得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你别打她的主意。” 笑话,他的小宠物多善良可爱,要是到了她的手里,只怕不出一个月就能反了天了。 “不行?”静瑜漫不经心地勾唇,抬手撩了下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那么——” “等等。”白衣男子在她言语出口之前就急急阻拦,然后在她慢悠悠挑眉时,干脆祭出杀手锏,“公主殿下莫要忘了,本君于公主殿下的父亲还有些恩情呢,公主殿下就算是看在这一层关系上,也不该为难本君。” 此言一出,殿里蓦地静了下来。 白衣男子显然有些尴尬,以恩情作为交换实在有失君子风度,也太没面子——但是他素来就不是君子。 况且面子之类的问题在这个公主面前,还是不考虑为好。 第1833章 七情六欲已绝1 静瑜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看得这位天地间任何地方都能来如自如的修罗殿主头皮发麻,几乎要落荒而逃。 良久,静瑜缓缓点头:“也对,为人子女者帮爹爹还些恩情也确实是应该的。” 白衣男子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容陵披着黑色单衣,下床穿了靴子,缓步从内殿走了出来。 静瑜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跟白衣男子道:“你可以走了。” 话落,转身就待离去。 “咳,那个……小公主殿下。”白衣男子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走出来的容陵,然后转头看向静瑜,“本君觉得有些事情,你可能需要知道一下。” “帝尧。”静瑜驻足,转头看了他一眼,嗓音平静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本宫对你所说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白衣男子皱眉,微默了片刻:“本君承认,是敖容对不起你在先,但是他现在已经在极力挽回,甚至抱着赎罪的心态——” “你大概弄错了一件事。”静瑜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了一个无情薄凉的弧度,“容陵来到这里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甚至是死皮赖脸地要留下,不是本宫强迫他。” 容陵攥紧了手,唇瓣抿得发白。 帝尧无言以对。 但他想说,容陵这么做还不是因为…… “另外,本宫现在不妨把话说清楚,让你们俩心里都明白。”如画的眉眼间仿佛染上了一层冰雪气息,静瑜的声音透着七岁孩子所不该有的冷漠,“本宫七情六欲已绝,此生不会再有爱,也同样不会有恨,所以你不必自以为是地觉得本宫是恨他所以才如此。” 目光微转,淡漠地落到容陵面上,“本宫不需要谁的赎罪,也不需要任何虚伪的忏悔,本宫的地盘上只有伴读,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就趁早滚出皇宫。” 话音落下,华阳殿里霎时一片死寂。 容陵垂眼,面上血色褪尽。 帝尧嘴角抽了抽,眉眼染上了些许叹息,虽然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当真听她亲口说出来,这种感觉…… 尤其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女孩,这种感觉真他娘的奇妙。 伸手揉了揉眉心,他无奈地道:“本君也没那么多时间管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本君告辞。” 说完,抬脚就走,转眼间就消失在了眼前。 静瑜也没兴趣拦他,也转身往外走去,锦墨和漪澜他们都放假回了家,东宫里好像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决定去日月寒潭转转。 说来自己也真是个奇葩,日月寒潭寒气深重,一般人轻易靠近不得,自己无惧日月寒潭的寒气却偏偏讨厌冬天的寒冷。 腊月里的这点寒气跟日月潭相比算得了什么?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的区别。 “兮儿。”身后传来容陵压抑着情绪的声音,“我过几日可能会先离开一趟。” 静瑜听到了这句话,即将步下石阶的脚微顿,随即平静地道:“不必告知本宫。” 第1834章 七情六欲已绝2 说完,再不停留,举步就走。 容陵僵立了片刻,却不知为何,竟是直接举步跟上了她。 静瑜走到东宫门外的时候遇上匆匆赶来的宸王,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在宸王府走得太快,只怕瞬间消失的本事已让宸王和轻鸾觉得不可思议。 “宸王伯伯。”静瑜小脸带上了一丝平静的笑意,“方才走的太急,没来得及带回本宫的护卫和宫女,麻烦宸王伯伯待会儿让他们自己回宫。” 宸王沉默了片刻,见她果然已经回来皇宫,虽心里并不意外也因此而松了口气,却难免生出丝缕罕见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震惊。 女皇陛下十二岁修得南族至宝七字咒,强大的本事在整个南族无人能出其左右,已被南族所有人奉为神灵亲选,而今年才七岁的小公主……又拥有怎样执掌乾坤的力量? 宸王无声压下心头想法,淡然点头,“公主殿下这是又要出宫?” 说话间,目光淡漠看了一眼跟在静瑜身后的容陵,后者径自沉默。 容陵连南族女皇和帝君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对宸王探究的目光有什么反应? 没有什么原因,静瑜突然间改了主意。 她不想去日月寒潭了,觉得没意思。 淡淡一笑,她摇头:“本来想去日月寒潭转一转,不过现在却没兴致了。” 宸王闻言蹙眉。 突然没兴致……这句话的意思,听着倒真有些孩子气了。 “宸王伯伯回去吧,本宫回去休息一会儿。”静瑜说完,也不再过多寒暄,转身返回了宫门,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容陵亦步亦趋地跟着,沉默的像个影子。 静瑜似乎只当他不存在,今天难得的没有开口撵他,容陵也不想主动惹她不快,便一路沉默地跟进了她的寝宫。 “公主殿下。”宫女恭敬地进来请示,“晚膳时间到了,要传膳吗?” 静瑜点头;“不必太多花样,传几道清淡的素食即可。” “是,公主殿下。” 宫女退出,静瑜在软榻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搁在几案上的书册翻开起来。 “我元神损伤有些严重,这趟回去是为了闭关疗伤。” 虽知她并不想听他解释什么,但容陵不想他们之间再有任何一点误会——即便她根本不在乎他的生死,也不会理会他去留的原因。 但容陵还是想把原因说清楚,不管她在不在意。 “我知道求得你的原谅已是一件无望的事情,我也不敢再奢求……”微微垂了眉眼,视线扫过几案一角,沉寂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我不会放弃,即便那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因为需要赎罪的时间太长,所以他更不能透支自己的性命,即便只是为了不给她带来危险。 帝尧说得对,他若出了什么事情,不但龙族将起内乱,南族的平静也将被彻底打破。 他不会允许任何会造成她困扰的事情发生。 花一年时间疗伤,换来以后长长久久的相随,不管她原不原谅他,他都不会再离开她身边一步。 第1835章 你是不是犯贱上瘾了? 静瑜倚在榻上,安静地翻看着手里的书册,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精致脱俗的小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容陵安静看了她一会儿,转头看向置于屏风前面的白玉琴,眼底一丝追忆划过,他慢慢转身走了过去,在琴前席地而坐。 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悦耳动听的曲调从指尖下缓缓流泻而出,温柔而缠绵,炙热而浓烈,压抑中带着些许急切,除了深沉的情感之外,仿佛连痛苦忏悔全部融入了其中,只把一首《凤求凰》谈得情深压抑,凄美彷徨。 但是无疑的,他的琴技极好,琴也是好琴,所以弹出来的曲子很好听,交织着所有的情感,令闻者动容。 可惜,听琴者却偏偏是一个无情之人,既不会感动,也不会有其他的任何感觉。 “兮儿可还记得……之前允诺过我的事情?” 一曲结束,容陵抬眸看向身姿慵懒却平静的女孩。 静瑜不说话,容陵慢慢道:“兮儿说,若我故事讲得好,就允我随时过来这里请安。” 静瑜终于挑唇,淡漠而讥诮的弧度:“你不是要走了吗?还请什么安?” 容陵微默,“……我还会回来。” “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静瑜语气很淡,淡到没有一丝起伏。 放下手里的书册,她漫不经心眼,嘴角淡勾:“对,以你的本事,区区南族皇宫自然是挡不住你,应该说……你当本宫这里是什么地方?” 容陵沉默。 “容陵,你觉得我们俩谁的本事更胜一筹?”红润的樱唇玩味地挑了一下,静瑜托着腮,有些饶有兴致的意味,“不如我们来赌一赌,看看你一年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踏进这座皇宫?” “……我不跟你比。”容陵垂眼,低声说道,“我宁愿一败涂地,也不会跟你比。” “那很好。”静瑜道,“以后别再出现在本宫面前——” “兮儿!”容陵声音紧绷,双手在身侧握紧,克制着有些激动的情绪,缓缓起身走到了静瑜面前,“我回去闭关疗伤,以及处理好族内之事,之后……一辈子在你跟前赎罪,行吗?” 赎罪一辈子? 静瑜沉默地看着他片刻,须臾,红唇微启:“容陵,你是不是犯贱上瘾了?” 容陵垂眼看着她,犯贱吗? 对,他现在就是犯贱,如果犯贱能换来待在她身边的机会,他愿意贱到尘埃里去。 淡漠嘲弄的色泽染上眉梢,冰雪般清透的眼底依然是一片寒凉无情,“尊贵无双的龙族帝君需要这么委曲求全?做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让你那些手下看见了,你的脸面往哪儿搁?” “在你面前,我还需要脸面吗?”他道,“如果舍弃了脸面,舍弃了这尊贵的身份,舍弃了一身修为,能换来你的原谅,我不会皱一下眉头。” “是吗?”静瑜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本宫若不成全你……似乎都对不起你这一身贱骨。一年之后你要回来也可以——不过,身份将不再是伴读,而是本宫的侍奴,你自己考虑吧。” 第1836章 结果是什么,不重要 话音落下,东宫掌事宫女便指挥着几个宫女鱼贯而进,备好了膳食。 静瑜不喜欢有人在她用膳的时候伺候在旁,但今日锦墨他们都不在,静瑜也没有要跟十五月他们一起用膳的意思。 掌事宫女便恭敬地请示了一句:“公主殿下,是否要人留下伺候?” 静瑜尚未说话,容陵已淡淡道:“都下去吧。” 掌事宫女眉头微皱,下意识地看向静瑜。 静瑜没说话,起身走到膳桌旁,看着桌上色泽新鲜漂亮的几道素材佳肴,托着腮道:“十五月他们的晚膳也都开始准备了?” 掌事宫女恭敬回道:“是。” “嗯,退下吧。” “是,奴婢们告退。” 静瑜拿起筷子夹了一粒素菜丸子放进了嘴里,慢慢咀嚼,即便没有外人在场,她的一举一动也带着天生的优雅贵气。 慵懒的神态,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尊贵。 容陵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并无多少食欲的模样,心里清楚她对食物的需求度不大,对于很多人眼中的美味佳肴也没有多少欲望—— 或许应该说,这世间很多旁人费尽一生时间去追逐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可有可无,压根引不起她的兴趣。 “兮儿,我愿意做你的侍奴。”他道,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不甘,“但是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既然答应了这件事,待我归来之后,此生此生……往后只要是你还活着,我就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你可以报复,折磨,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若哪天你实在不耐烦了,也可以用任何一种方法杀了我——但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就绝不可能主动离开。” 顿了一下,他嘴角轻扯了一下,“那天你问我对你做了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只是把怨和恨这两种情绪还给了你,以后,当你再想起曾经的往事时,不会再心如止水,你会一天天恨我,恨得恨不能用最残酷的手段弄死我……但是,我心甘情愿。” 听完了他这番话,静瑜漫然抬眼,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只回了三个字:“你有病。” 容陵点头,“对,我是有病,以前是眼睛瞎心也瞎,现在则是走火入魔了,唯一可以治病的要,就是你。” “敖容。”静瑜丢下手里的筷子,不疾不徐地以丝帕擦拭了嘴角,“你是有病也好,是犯贱也罢,本宫都可以告诉你,这辈子你不可能还有机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帝尧应该已经告诉了你结果,你也应该相信他。” 很平静的一番话,却能起到让人痛彻心扉的作用。 唇畔溢出一抹涩然的弧度,容陵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点头,声音清淡而决绝:“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 不重要……显然是假的,但是他宁愿告诉自己,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做什么,想得太多不过是给自己增加更多的痛苦和无望而已。 毕竟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第1837章 南海神殿1 南海神殿当然不可能真的如神话故事里写的那样是在南海海底,而是在茫茫海域极南的位置。 那是凡人永远达到不了的地方。 南海神殿不是一座宫殿,而是由许多冰雕玉石天然形成的宫殿相连而成的偌大皇宫,属于龙族最高权力中心,是龙族帝君的地盘。 比起人间的皇宫,龙族帝君的宫殿自然更奢华,更尊贵,更气派,也更漂亮,像是人间仙境。 但是凤兮对这些没有任何感觉。 她是被敖容强硬带过来的,违背了她的意愿,在世人的心里这种行为应该叫做囚禁,但是她没有丝毫说不的权利。 那个叫海蓝晶的少女一路上用锋利敌视的眼神杀了她很多次,可惜凤兮五感迟钝,虽能看得出她不喜欢自己,却到底也想不出她为什么那么仇视她。 当然,她也没过多地去思索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因为顾及着她虚弱的身子,回宫之路敖容陪她坐了轿子——前面十六白衣少女开路,后面十六名白衣少年随行。 很拉风的排场。 精美绝伦的一顶黄金软轿,四面垂下的软烟罗鲛绡轻纱垂下,遮住了轿子里仙境一般的景致。 袅袅青烟如雾,茶香清冽氤氲。 一袭龙纹白衣的敖容斜倚在榻上,怀里拢着脸色苍白却平静的少女,修长的手指划过她柔顺黑瀑般的发丝,垂眼轻看间,眉心微蹙,音色清冷却悦耳犹如天籁:“到了南海神殿里,我会想办法恢复你的修为,你……别怨我。” 或许是少女自始至终不喜不怒的表情浇灭了他冰凉和高高在上,自从坐上软轿开始,敖容就无声褪去了周身冷冽和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而是强硬地把少女圈在了自己的怀里,不容她退开半步。 凤兮一直不曾说话,元神被夺,几乎抽去了她所有的元气和精神气,此时虽然还能保持清醒,精神状态却极差,睡了几个时辰,仍然没有缓解丝毫的疲乏倦怠。 从南海孤岛到南海神殿虽路途遥远,但那时相对于凡人而言,对于他们来说,却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这还是为了照顾凤兮的身体,否则只会更快。 软轿停在一片冰雪覆盖的平地上,两边少年跪地掀开轻纱轿帘,敖容抱着少女从轿子弯腰走出,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骤然安静了下来。 前方南海神宫巍峨壮丽,立在群山之巅,云雾缭绕,神圣而庄严,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气息。 时值寒冬腊月,宏伟壮观的海神殿被一层瑞雪覆盖,飞啄檐涯铺上了一层银霜,水晶砖地面上亦是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海神殿外面腊梅绽放,白雪点缀在枝头,红白相间,漂亮之至。 宫外两旁,恭迎的人跪了左右长长两排,齐齐一身白衣,配上着冬日里的银装素裹,偌大的天地上仿佛陷入了一片纯白的世界。 而轿子外面,那个唯一一个身穿蓝色裙装的少女,狠狠地瞪着被敖容抱在怀里的凤兮,满脸的妒火烧得正旺。 第1838章 南海神殿2 敖容目不斜视,一路抱着凤兮进了南海神宫。 敖容是整个南海神宫的主子,他的宫殿自然是规格最高也是处在整个神宫最中心位置的,名字就叫龙宫。 早有宫人提前收拾好了他的宫殿。 穿过重重水晶珠帘,敖容抱着凤兮径自入了富丽堂皇的内殿,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榻上,此举自然引得身后一干宫人心里吃惊,但是没有人开口说话。 沉默间,却听他们家至高无上的龙君大人开口发话,“把凤殿收拾出来。” 凤殿? 宫人又是一惊。 凤兮身子弱,安静地靠坐在宽大奢华的水晶床榻上,垂眼不语,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皆与她无关。 年轻貌美的宫人们很快领命而去。 “君上。” 门外进来两个男子,俯首跪地,恭敬行礼。 此二人终于不再是清一色的白衣长袍,一人身穿天青色锦袍,腰间挂着一块上等青玉佩,一人穿着黑色冰丝单衫,腰间挂着一个黄金打造的令牌。 即便是在寒冷的冰天雪地里,这二人似乎也完全感受不到冷意一般,衣衫轻薄俊美轻盈。 敖容目光淡漠看了他们一眼,“有事?” 这二人是敖容左右四大护卫其中之二,身穿天青色衣服的男子叫敖东,黑衣男子叫敖西。 此时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内殿,虽隔着重重帘幕看不清内殿,但他们的动作以及微皱的眉头已经告知了他们心里的想法。 “属下听说君上把那个人类女子带了回来?” 敖容没说话,只抬手示意二人起身,然后在一旁水晶榻上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敖西见状,起身自去煮水烹茶。 龙族帝君座下四大护法本事高强,修为高深,兼之对君上忠心耿耿,是以深受器重信任。 敖东惯着青衣,刀削斧刻一般的俊美五官,气质凛冽,体魄强健,浑身充满蓄势待发的力量,仿佛一把未出鞘的上古宝剑,让人见而生畏。 敖西虽喜一身黑衣,却生得俊美异常,一头罕见的银发如瀑般披在肩背,熠熠生辉,衬得他容颜越发莹润如白玉俊美。 此时端坐着烹茶的姿态如行云流水一般高雅从容,看起来没有半分戾气,但是他却是四大护法之中心性最为暴戾狠辣的一个。 茶香氤氲,清冽气息弥漫在殿内,敖西沉默地满了三盏,一盏呈给敖容,淡淡道:“君上不该把一个卑贱的人类女子带到龙宫里来。” 敖容眉眼微冷,却没说话,沉默地抿了口茶,也不知道在心里思索着什么。 “敖西说的没错。”敖东皱了皱眉,“君上如果觉得对她有愧,可以做些补偿,但是……” 但是把一个人类女子带进龙宫来,却绝对不是尊贵冷性的龙族帝君该有的行为。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敖东抬眼朝敖容看去,“君上把她带来,可想好了该如何安置?” “让她先住在凤殿。”敖容淡淡道,“本君取了她的元神,自然该还她一身修为。” 第1839章 南海神殿3 凤殿? 敖东、敖西二人齐齐一惊。 “凤殿是龙族王后的宫殿,君上怎能随意给一个人类居住?”俊美的脸上布满一层寒霜,敖西几乎克制不住把杯盏捏碎的冲动,“君上可知道此举会带来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 敖容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只皱眉不耐地道:“凤殿离本君这里最近,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们操心得太多了。” “君上觉得没有其他的意思,可旁人未必这么想。”敖东沉声道,“整个龙族上下无人不知凤殿是当家主母的居所,君上尚未娶妃,怎能随意把这么重要的宫殿拨给一个凡人女子居住?” 敖容闭上眼,不知为何,此时浮现在脑海里的,皆是凤兮苍白平静甚至有些空洞的表情,一时有些心烦意乱,不想再听到属下责问的语气,冷冷道:“都退下吧,让本君安静一下。” “君上!”敖西抿唇,眉心皱紧,“那个人类女子必须尽快送出去,君上刚取了元神,必须在七日之内闭关修炼,才能达到洗髓净化的效果——” “本君知道,不必你来提醒。”敖容目光清冷地看着他,“全部退下。” 敖东、敖西二人脸色都有些难看,似乎还有些很多话要说,但是敖容显然已经没有了耐性听他们说话。 二人只能收拾了茶盏,起身行礼告退。 殿内安静了下来,敖容一个人心不在焉地饮完了手里的茶水,搁下茶盏,起身入了内殿。 “凤兮。”站在少女面前,他淡淡开口,“你先在这里住下,待本君恢复了你这些年的修为再放你回去。否则,你一个人在岛上没办法生存。” 凤兮闻言,平静地抬眼。 站在眼前的男子身高颀长挺拔,容貌跟以前一模一样,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和清朗和平易近人。 一身龙纹白衣尊贵出尘,眉眼间是属于上位者才有的高不可攀。 即便此时他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复此前冷漠,却依然带着寻常人所没有的高高在上的疏离。 凤兮安静了片刻,“我需要在这里住多久?” “……还不知道。”敖容顿了一下才回答,语气始终平淡,“如果你愿意长住,也并非不可。” 凤兮闻言却不再说话,眉眼平和,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 可敖容却敏锐地发觉到了诸多不同——早在孤岛上得知他的身份开始,她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虽然她一样的平静,从始至终眉眼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无悲无喜,无怒无恨,但是的的确确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此时此刻,敖容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后悔。 不是后悔取了她的元神,而是后悔放任海蓝晶在她面前以示威挑衅的语气说出了所有的真相。 她虽然在岛上修行漫长的岁月,但因为远离人世,故而心思单纯,若海蓝晶不说,他也不说……此事就算换一种解释,她也一定会相信的。 那么,此时他是不是就可以不必这般为难? 第1840章 南海神殿4 而偏偏她在心知肚明发生了何事的情况下,依然这般平静淡泊,就像这件事根本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上一般,让敖容想解释……都开不了口。 解释…… 敖容心里微沉,意识到自己反常的心态之后,无法抑制地怔了片刻。 然后他想,自己大概是想得太多,需要冷静一下了。 “启禀君上,凤殿已经收拾妥当。” 外面恭敬的禀报声打断了敖容失神的思绪,他转过头,面上恢复了一片肃冷,“安排四个伶俐的侍女在凤殿伺候。” “奴婢遵命。” 敖容看向凤兮,淡淡道:“本君带你去凤殿,以后会有人伺候你的生活起居。” 凤兮没说话,但是听懂了他的话,沉默地起身往外走去。 金碧辉煌的宫殿,处处透着奢华气息,凤兮活了这么多年都是第一次见,但是这些让凡人惊艳仰望的建筑装饰,在她眼里却似乎跟岛上的山泉密林一样,无足新奇。 凤殿里规格布置比起敖容的主殿自是略逊一筹,却也逊不到哪里去,一桌一椅都是世间难求的珍贵。 当然,南海龙殿虽然不管凡尘之事,地位却是高高凌驾于人类凡尘之上,所用之物当然都是人间帝王家也比不得的。 敖容把她安置在了凤殿,命人好生伺候着,便转身离开,然后许久没再过来。 凤兮喜静,也习惯了安静,所以一个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什么也不想,也不会主动跟任何人说话。 宫侍会定时送来一些精致的素食,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吃饭,无事的时候她就坐在窗口发呆。 琼花似的雪片飘飘洒洒,窗外远处山峦叠嶂,钟灵毓秀,常年云雾缭绕,货真价实的人间仙境。 作为龙君的座上客,凤殿里原本至少应该有十六宫侍伺候,然而或许是敖容考虑到凤兮习惯了安静的性子,所以只让人安排了四个,两两轮流着伺候。 凤兮不说话时,两个宫侍就各自安静地做事,不会主动打扰到她,到了该用膳的时候,无需凤兮开口,宫侍就自发地准备好食物。 所以一连几天,凤兮根本无需开口说一句话。 凤兮身子骨很虚弱,但最需弱的莫过于刚被抽去元神的那几日,现在虽然还弱着,却也不至于孱弱到必须卧床休息。 只是……虽然以前也是这般安静闲适,但至少每日的修行打坐是固定要做之事,而如今,却真正是突然间闲得有些不适应了。 凤兮看着窗外飘雪,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秀眉,不知道还要待在这里多久。 “见过蓝姑娘。” 恭敬的行礼参拜声传入耳膜,凤兮坐在窗前,径自盯着窗外远处的遥远天际,心里并没有多少好奇或者讶异。 跟她切身有关的事情都激不起她的情绪,更何况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行礼声之后,身后随即响起清晰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女子微怒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卑贱的人类,谁允许你住在这里的?” 第1841章 南海神殿5 话音落下,伴随着一个大力的拉扯,凤兮身体猛地离开了窗边软椅,狼狈摔倒了在地上。 宫侍大惊,匆匆过来将她扶起,“小姐,您没事儿吧?” 她们大概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当真柔弱至此。 殿内里有片刻的寂静,凤兮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弄得有些懵,自她有记忆以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此时,她甚至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何事。 宫侍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凤兮回过神,扶着冰凉的晶砖地面站了起来,忍着膝盖撞到地面的剧痛,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女子。 是她。 “你……”凤兮想开口,但是只说了这一个字,却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素来不曾跟人打过交道,在岛上这么多年唯一遇到过的人就只有敖容,然而跟他相处了近一年,言语依然寥寥,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她在听。 此时面对这个明显态度不善的女子,她不知道应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卑贱的人类,你有什么资格住在这里?”海蓝晶冷冷看着凤兮,一双美目里燃烧的火焰几乎要把凤兮烧成灰烬,“就凭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勾引君上,你还要脸不要?!” “蓝姑娘,小姐住在这里是君上的意思。”旁边的侍女小声恭敬地回道,“姑娘身子弱,还请蓝晶小姐大人有大量,消消火。” “你给我闭嘴!”海蓝晶愤怒地瞪了她一眼,很快就转头看向凤兮,“不要以为君上带你回来,就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本小姐告诉你,少痴心妄想!” 凤兮安静地看着她,不解她的怒意从何而来。 痴心妄想……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但是没有人给她解释,仿佛脸头发丝都在冒火的女子在一通怒火喷发之后,踩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转身离去。 凤兮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虽不解到底发生了何事,心里却有一种名为悲哀的情绪缓缓发酵。 明明七情六欲已经被抽离,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还是莫名地觉得难受? 敛了眉眼,凤兮慢慢坐回了椅子上,沉静的脸上除了病弱的苍白之外,还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怔忡。 对侍女惶恐地赔罪和安抚恍若未闻,只是忍不住想,自己明明在岛上修行了这么多年无人打扰,岁月清净安宁,为什么……突然间就到了这里? 修行本不是她的目的,她也从未想过要通过修行来实现什么愿望……可到底,到底也修行了那么多年,一朝元神被抽,修为尽散,却落了个…… 落了个……这般境地…… 缓缓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外远方的天际,重重山峦坐落在袅袅云雾之中,一眼望不到边的广袤辽阔,别说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便是以前元神尚在,只怕,也难凭一人之力离开此地。 落寞的叹息自唇畔溢出,凤兮敛了眉眼,独自享受着殿内让人窒息一般的空寂安静。 第1842章 南海神殿6 修行的岁月过得很快,待在此处似乎也一样,凤兮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每日饭后之余,就坐在窗口发呆。 海蓝晶自那日之后数日没再来,敖容也许久没有再出现。 再然后…… 凤兮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如此一幕。 或者说,除了修行打坐以外的很多事情,她都早已不再去想,即便那一年里……那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本来似乎不曾被放在心上,然而这几日里,却好想越发记忆深刻。 凤兮有些不明白,那代表了什么。 但眼前这样一幕,却是凤兮从未面对,也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回应的。 “跪下。”女子旁边的海蓝晶冷冷命令。 跪下? ……为什么? 凤兮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年纪约莫在十五六岁上下,明艳动人的容貌, 身着一袭深蓝色的曳地裙,脚上穿一双精美的绣鞋,长居孤岛的凤兮自然认不出是什么料子,只知道很漂亮。 一支晶莹的青玉簪将女子一头乌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散落的发丝柔顺地顺着肩背垂下。 衬着女子清丽脱俗的容貌,看起来格外温婉端方。 “让你跪下,听到没有?”海蓝晶间凤兮站着不动,趾高气昂地怒吼,“这位是龙族公主,君上唯一的胞妹,你见公主不跪,可知该当何罪?” 龙族公主。 凤兮还是没有做声,龙族公主是什么身份,她不清楚,甚至于,龙族帝君是什么身份……她也不甚了解。 只知道,他的修为应该很高,他在这里的身份,也很高。 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凤兮!”海兰晶脸色发黑,咬牙切齿地怒斥,眼底却分明带着些许幸灾乐祸,“谁给你的底气,让你如此狂傲?!” 狂傲? ……并没有。 凤兮只是不懂人情世故,没有喜怒哀乐也不存在所谓的惶恐和畏惧,尊卑上下她也不甚明了。 所以她不明白,为何要跪。 “你是兄长带回来的人类女子?” 龙族公主见凤兮迟迟没有反应,开口询问的同时,已经把对方打量了好几遍,见她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容貌无疑很美,就算是在美人如云的龙族,她的五官也完全不逊色于任何一个。 尤其是这种苍白羸弱的气质,却是其他人远远比不得的,会激起男子的怜惜和保护欲。 凤兮抬眼,这个问题倒是很容易明白,所以她缓缓点头。 “你叫凤兮?” 继续点头。 虽然凤兮这个名字也是取自于他的口中,但目前来说,却没必要多此一举去改了名字。 况且,不过一个名字而已。 “见到本公主,为什么不行礼?”她问。 凤兮微默,随即平静地道:“为什么……要行礼?” 这句话不是挑衅,也不是冒犯,只是单纯的不解。 龙族公主皱眉,虽然对方的语气听着似乎只是疑惑,但人类女子当真就蠢到如此地步,连尊卑身份都不懂? 心里不由恼怒,心道海蓝晶说的果然没错,这个人类女子仗着自己是兄长带回来的就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 第1843章 南海神殿7 龙族公主的尊严不容挑战。 很快,凤兮被两个人抓住肩膀强行按跪下去的时候,她没有反抗,也反抗不了。 “以你这副柔弱的模样,根本不可能当得了龙族王后。”公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所以本公主警告你不要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心里划过这四个字,凤兮静了一瞬,才缓缓摇头:“我……什么也没想,你能把我送回岛上吗?” 龙族公主一愣。 “还说没有痴心妄想,你现在不就是在白日做梦?”海蓝晶怒视着她,“是君上仁慈才把你带了回来,否则现在你大概已经死在岛上了,现在把你送回岛上?你是想让君上迁怒公主殿下?” 凤兮听不出这句话是在挑拨,是故意火上浇油,但她心里却明白,那位君上到底有多仁慈。 抬起头,她看着怒火中烧的海蓝晶,慢慢摇头,平静地陈述事实:“如果没有君上,我也不会死。” 海蓝晶顿时一噎,随即眯眼冷笑:“你是在指责君上?” 指责? 凤兮无声地摇头,她不是在指责,而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 她在岛上修行这么多年,虽孑然一身,可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安静,也就没什么不能适应的,可他的到来打破了她生命里的宁静,挑起了她心湖里的一点涟漪,然后…… 然后,毫无预兆地取了她修行多年凝聚而成的元神。 凤兮没有怨也没有恨,甚至没有什么不甘,但是她身体上的孱弱,她手无缚鸡之力,她弱不经风至此……难道不是那位君上一手造成的? ……不。 肩膀上被人强按着而传来清晰的剧痛,但是凤兮却在剧痛中陷入了迷惘,或者应该说,她是突然反应过来一个事实——自己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 除了元神被夺这个事实之外,凤兮进入岛上修行这件事也是因为君上而起,所以说如果没有君上,她显然也活不到现在。 凡人的寿命有限。 “公主殿下在此,你是在走神吗?真是好大的胆子!”海蓝晶冷怒鄙夷的声音如天雷一般响在耳畔,让凤兮的思索还未真正开始就被迫中断。 回过神,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只是单纯地因为身体上的剧痛,以及心里突然生出的一点不适感。 凤兮完全不明白海蓝晶为何对她有这么深的敌意——就算她感官如何迟钝,海蓝晶的态度摆在这里,她也不会认为这个女子对自己有多友善。 而沉默地盯着凤兮看了许久的龙族公主,此时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凤兮刚才的那一句“你能把我送回岛上吗?” 这个女子,似乎只是柔弱了一些,迟钝了一些,甚至是愚蠢了一些,但……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和以下犯上的指责冒犯,似乎并没有。 龙族公主虽然高高在上惯了,却不是没脑子的公主,而眼前这个脑子明显有些不灵光的人类女子,显然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值得她浪费太多心思在她身上。 第1844章 南海神殿8 欺负一个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柔弱女子,让她觉得无趣。 龙族公主敖雅轻轻挥手,两旁制住了凤兮的宫侍恭敬地放开了她,退到一旁。 敖雅伸手将凤兮从地上扶了起来,指尖顺势搭上了她的腕脉,然后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抬眼看向凤兮,“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本公主可以助你,你要不要修习龙族的法力?” “公主殿下!”海蓝晶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不由惊叫了一声。 敖雅没理会她,径自看着凤兮:“想继续修行吗?” 修行? 海蓝晶一呆,有些不明白敖雅话里的意思。 凤兮沉默地看着敖雅,良久,才缓缓摇头:“不用。” “修行可以让自己无欲无求,喜怒哀乐皆可以抛掉,也可以让自己变强。”敖雅淡淡道,“就算以后有一天你想离开龙族神殿,便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做到。” 此言一出,海蓝晶脸上怒色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 她显然已经明白了公主的意思。 凤兮是君上带回来的,并且一来就住在了凤殿——不管君上对凤兮抱着什么态度,也不管凤兮对君上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企图,单只是这个事实本身已经足够让海蓝晶不安。 所以她才对凤兮生出了强烈的敌意和嫉妒之心。 但是公主这番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凤兮以前是个修行之人,不管导致她修行的原因是什么,事实就是她这一生已经习惯了那种无欲无求心如止水的修行岁月,所以她可以继续过回以前的生活。 但是她现在失了元神,身体很虚弱,被君上带来龙族之后不可能再凭着自己的力量回去南海孤岛,而不管是龙族公主还是海蓝晶,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帮她离开龙族。 为了避免触怒君上,又不想让她继续待在这里,那么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她自己离开。 “王兄现在在闭关。”敖雅淡淡道,“闭关之前他吩咐了本公主要照顾你,不许任何人对你不利,但是你该知道,不管身在何处,弱者都只有被人欺压的份,本公主和王兄就算现在能护你,也不可能永远护着你。” 凤兮没说话,龙族公主难得跟谁说这样的话,但是对于凤兮来说在,这难得的一番话却是丝毫作用也无,因为她根本无法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强者弱者,什么欺压保护,她一概没有接触过,她的耳朵里只听到了一句话,“就算有一天你想离开龙族神殿,也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做到。”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她还可以回到岛上去? 凤兮沉默了很久,久到站在一旁的海蓝晶几乎又克制不住要大怒时,才平静地看向龙族公主,“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可以继续修行?” 敖雅点头:“在这里,没什么不可能的,只有你想不想而已。” 凤兮觉得自己还是想继续修行的,因为她不想一直被困在这里。 第1845章 南海神殿9 虽然无欲无求,可此时凤兮知道却隐隐知道,自己还是有所求的。 她想继续修行,只是为了找回曾经的孤独和平静,找回形单影只的寂寥和无人打扰的安宁。 心里那一点点曾有的心动,那一点点扰乱了心湖的心悦,也该继续归于沉寂,让岁月慢慢抹去痕迹。 身为强者有什么好处她不知道,但是身为弱者……诸如方才被人按跪在地上的举动,她……不喜欢。 她希望这一年以来所有的记忆能通过修行来慢慢遗忘——就如曾经,她慢慢遗忘了父母亲人,遗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字,遗忘了世间一切。 所以,她听到自己平静到近乎空寂的声音响起:“好。” 好。 还我的修行,还我的宁静,还我的孤独和无人打扰。 然后,抹去心底那一抹几不可察的悸动。 简单的一个字落音,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却让龙族公主和海蓝晶同时松了口气。 然而此时,她们三人都不会知道,这短短的一个字即将带来的,却是她们永远也不可能想得到的,翻天覆地一般让人震惊的结果。 敖雅带凤兮去了龙族最最神圣庄严的,只有龙族血脉和座下四大护法可以进去的水晶玄宫。 九九八十一重宫殿直达天宫,从第一层最简单的修法开始。 “在这里只需要待一天。”敖雅把凤兮领进了玄宫第一重宝殿,“殿内有修法的坐盘,你只要照着你以前修行打坐的方法坐好就行,但是必须心无杂念,凝神专注。” 心无杂念,凝神专注。 简单的八个字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难,况且是本就不会有任何杂念的凤兮。 所以她点了点头,照着敖雅的话去做了。 八十一重宫殿是龙族修炼之地,第一重一日,第二重两日,第三重三日……一直到第三十重,需要一个月。 每过一重,修为提高一级。 而到了三十六重以上,越进一重修为却是越发艰难,三十七重开始修炼的时间完全由自身的天赋决定,天赋高的有可能七日之内就出关,没有天赋的人或许半年也无法突破。 而迄今而止,龙族帝君座下四大护法只修炼到了第三十六重,龙族公主的修为至今越不过四十重。 四十九重是修行的分界点,越过了这一重就可直达天宫,而龙族帝君敖容的修为正卡了四十九重——当然,不是因为他天赋不够,也不是因为他神力不足。 而只是因为龙族的血脉太强,心性太烈,天宫诸神担心压制不住,是以诸神联手施法在四十九重布下了结界,想要突破这一重,只凭强大的神力远远不够,还必须足够纯净的修行凝聚而成的元神。 敖容修为强大,高深莫测,在三界诸神之中几乎也是无人能及,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修为与纯净完全沾不上边。 所以才有了跟凡间的交易,抽去了那个女孩的元神,不食人间烟火的漫长岁月让女孩干净如一张白纸,她的元神于他来说,是突破第四十九重神力的至宝。 第1846章 南海神殿10 当然,除了被敖容抽去元神这一点之外,其他的这些事情凤兮是不知道的,她也不必知道。 她的修炼进行得格外顺利,进入第一重殿一日,晚上出来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这些年来伴随在四肢经脉里的无力感已经消失不见。 龙族公主见她面色退了苍白,而变得如正常人一般红润,嘴角噙着笑,也暗暗松了口气,“能适应就好。” 毕竟在龙族修炼跟以前在岛上不同,虽然她猜测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怕出现一个万一,此时见凤兮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而且精神看起来也好了很多,便知道她的身体能接受龙族的神力。 不过这还是第一重,神力很微弱,最多能起到一点疗伤的作用。 接下来才能慢慢开始提升修为。 进入第二重殿需要两天,敖雅命人请来了帝君座下四大护法的敖东和敖西二人,让他们在殿外护卫,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以他们的修为可以第一时间搭救。 但是这个请求显然引起了两位护法的不满,他们也因此而得到,公主殿下居然没有经过帝君同意就擅自让凤兮进入了八十一重殿修炼。 “公主殿下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敖雅挑了下秀致的黛眉,“本公主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君上没有同意。”敖东皱眉,语气疏冷,“公主殿下难道不应该等君上出关之后再做决定?” “本公主什么时候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敖雅淡淡一笑,语气带着些许玩味,“而且……东护法就不想知道本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闻言,敖东、敖西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为何要这么做? 公主这句话里……似乎有别的深意。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女子。”敖雅淡淡道,“就算失去了元神,身体会虚弱一段时间,却也并不会真的就此有什么性命之忧,王兄性子冷漠,素来不近女色,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为何此番却偏偏主动把她带到南海神殿来?” 敖东二人脸色微变,各自沉默。 君上为何把这个人类女子带到南海神殿来,他们也想知道。 君上是个冷漠无情的性子,各方诸神他从来不放在眼里,也从不近女色,他的眼里只有修炼,不断地提升自己的修为,以期早日突破第四十九重关,才能打脸那些没多少本身却善于耍弄阴谋诡计的各方诸神。 既然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得到最纯净的元神才让那个女子自小被送到岛上修炼,那么当然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也不会有什么愧疚自责之心。 既然如此,他们家君上为何又偏偏把这个女子带到了南海神殿? 多此一举的行为……究竟预示着什么? 敖东敖西二人虽然不说话,心里却无疑是有些猜测的,尤其是君上毫不犹豫的把那个女子安排住进了凤殿的决定,让他们不得不对君上心里的想法做一番判断猜测,以及主上行为有差时,得以及时强硬地阻止。 第1847章 南海神殿11 公主话里的意思,其实他们已经明白。 这个女子现在无疑是柔弱的,她没有单独离开龙族神殿的本事——一点点机会都不会有。 君上现在是在闭关,那么这个女子就要一直住在神殿等到君上出关? 那么,等君上出关之后呢? 他会主动送这个女子离开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是他们并不想去赌这个一半一半的可能性。 敖东敖西二人沉默着。 君上闭关这段时间对他们来说是最佳时机,若这个女子有了独自离开的本事,那么事后,君上应该不至于迁怒于他们。 而且公主殿下让这个女子在龙族修炼的决定,对龙族本身来说,其实并没有触犯什么规矩——因为一个凡人就算她如何修炼,最多也过不了十八重。 拥有独自离开龙族的本事,已经是修为的极限,她不可能再修到什么高深的神力,既然如此,便什么可顾忌的。 “若这个女子能在君上出关之前离开……”敖西神情肃冷,“并且是自己主动离开,那么主上出关之后了解了事情经过,大概便不会再觉得她有多孱弱了。” 所以,也就没有理由再把她找回来了吧。 毕竟君上之所以带她回来,不就是因为她元神骤失身体太虚,担心她一个人在岛上活不下去吗? “或许你说的对。”敖东淡淡点头,“我们不能背着君上做些什么,更不能违背君上的命令,但是公主殿下帮助她修炼,却是一片好意,谁也不能说什么。” 与其想办法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子,想办法阻止君上对她的特殊态度,倒不如反其道而行。 那女子既然自己想离开这里,那就直接送她一个顺水人情,也解决了君上的顾虑,然后…… 一切自然而然就迎刃而解了。 君上出关之后,那女子已经离开,以君上素来冷漠不近人情的脾性,最多也就是去看看她是否还安然。 待时日一久,谁还会记得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女子? “所以这件事,你们算是同意本公主的决定了?”敖雅见二人神情,听他们言语,心下已经了然,于是淡淡一笑,“与其跟她为敌让自己失了风度,不如换一个温柔体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敖东点头:“君上闭关,外面有敖南敖北以及诸多龙族护卫,我跟敖西来护卫她一个小女子,倒也没什么。” 君上正在突破第四十九重关,因为他本身神力强大,闭关修炼时自身的灵力便足以保护他的安危,再有两大护法和诸多护卫,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而那个女子…… 虽说有点纡尊降贵,但为了避免以后出现让他们更难接受的事情发生,此时就算自降一回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达成了共识,敖东敖西二人便没再说什么,径自去了第二重殿外面,充当临时护卫。 然而,任三人算盘打得如何完美,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却往往出人意料,让人猝不及防。 第1848章 九朵红莲 凤兮盘膝坐在盘座上,双眼微阖,双手掌心贴着膝盖,白皙莹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一派沉静祥和。 周身不断移动的光晕笼罩在她的身上,像是水面上荡起的层层波纹,修复的神力一点点进入她的身体,原本弱不禁风的身子却像是一个聚宝盆,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最纯净的神力。 第二重殿两日,第三重殿三日,第四重殿四日…… 修行来的如此顺利,不管是置身于修行之中的凤兮和守护在外面的敖东敖西二人,都没有任何意外。 十八重殿以下神力纯净温和,无需特别的天赋,即便是最末等的生物在得到允许进殿的情况下也同样能吸收这些神力,只是吸收多少的不同而已。 时间一天天过,修炼在沉默无声中到达了第九重——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六日。 修炼的日子中无需饮食,殿中蕴含的灵力已经足够给予生命供养,闭上眼,脑子里一切放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 九日时间尚未过完,丝丝缕缕清冽的香气却慢慢萦绕在鼻尖,与前八重殿中截然不同的异样感受,让凤兮缓缓睁开了眼。 原本空无一物的殿中不知何时已升起缥缈烟雾,仿佛置身于天宫仙境,云雾中慢慢开出了红莲,一朵,两朵,三朵…… 一直开满了九朵。 红得妖艳绝美,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九朵红莲以温顺而保护的姿态开在她的周身,凤兮看着它们,唇畔忽然就绽开了一抹笑。 跟以前无欲无求的平静淡泊不同。 这是一抹柔和的,喜悦的,怜爱的笑容。 笑容让她平静清透的黑色眸心仿佛都染上了璀璨流光,一瞬间整个人仿佛被圣光笼罩,浑身充满圣洁高贵的光芒。 而此时,身在第四十九重殿的敖容,蓦然睁开了眼,眼底划过震惊而失措的光芒。 缓缓攥紧了双手,他明明白白地知道,此番闭关修炼……又失败了。 原本可以成功的,但心神已乱,功亏一篑。 “敖容。” 仿佛平地而起的一个声音传入耳膜,让敖容心里微凛。 “你跟她之间不可能。”这个男子的声音带着冷然的劝告,带着一针见血的犀利,“身为朋友,我不介意告诉你,你对她动了真心,但是这点真心你最好早点切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真心? 敖容神情微冷,下意识地想反驳,想嗤笑,但是此时他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应该已经感应到了,她在第九重殿修炼。”那个男子声音温和了一些,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和劝诫,“红莲神女下凡渡劫,这件事你我原本都不知道,但是现在你应该明白了真相,所以更应该知道,最好和她保持距离,你修你的四十九重,她渡她的劫,互不干涉,对你们都好。” 对他们都好? 敖容敛眸沉默,忽然右手一挥,眼前出现了九重殿中的一幕,那个女子坐在盘座上,柔美清丽的眉眼脱俗清贵,沉静喜悦的笑容让人迷醉…… 第1849章 心动 互不干涉? 不,不可能。 若能做到互不干涉,若能做到保持距离,如果能维持初心视她若无物……他怎么会带她回来? 怎么可能把一个自始至终只被他当做是修炼元神的棋子的少女,带到南海神殿来? ……承认吧。 敖容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他的确是动心了。 岛上那一年的朝夕相处,那般平静而温馨的气息,少女安静淡泊的眼底因为自己而一天天出现的悸动和改变,仿佛历历在目。 他记得她吃着自己第一次做出的素菜汤,他问:“好吃吗?”她轻轻点头的动作就能让他觉得欢喜而甜蜜。 他说想一辈子留在岛上,她问为什么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舍不得离开,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是真的,喜欢上她了,虽然那一夜之后……他一直不曾面对过这个问题。 她每日打坐修行时的纤影,都能让自己每每看得失了神,快乐溢满心底。 他第一次给她吹曲子,她专注倾听的表情,她眼底生出的丝丝涟漪。 他唤着自己给她取的名字时,心底的温柔喜悦。 甚至于,她把自己交给他的那一晚,眼底的信任与几不可见的一抹温柔…… 所有的画面,仿佛浮光掠影一般从眼前闪过,敖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双手,那曾经发生的一幕幕与眼前镜幕中少女喜悦的笑容融合在一起。 竟奇异地没有一丝违和感。 “敖容——” “帝尧,你的阻止来得太迟了。”敖容闭了闭眼,神情冷硬却带着一丝天生的孤傲,“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么当然必须确保她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话音落下之际,龙族帝君敖容唯一认可的朋友——修罗殿殿主帝尧语塞了片刻,然后才淡淡道:“你会后悔的。” 敖容自盘座上站起身,眉目清冷如画,眼底带着强硬而不容置疑的决绝,“本君从不知后悔为何物。” 说罢,转身走出了四十九重殿。 修炼失败,以后还有无数次机会可重新来过,而那个少女……已经扰乱了他心神的女子,不能离开南海神殿。 九重殿中修满九日,九朵红莲幻化成了灵力进了凤兮身体里,当她走出殿门时,眉眼间的淡泊被圣洁取代,眼底原本无情无绪,此时也难得多了一丝心悦和明亮的光泽。 敖东和敖西二人皱眉看着这个女子,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个少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从第八重殿出来时,她分明还跟以前是一样的平静淡泊,周身感受不少丝毫情绪波动,而如今……似乎短短九日之内,她已经无声地完成了一次蜕变。 凤兮没有说话,敖东和敖西也没有主动开口,两人对视了一眼,便转身打算带她去往第十重殿。 但是…… 走不成了。 风动影过,一抹白衣身影翩然而至,仿佛从天而降的敖容转瞬间站在了眼前。 第1850章 囚禁1 敖东,敖西二人当即一惊,行动快于意识地俯身跪了下去,“参见君上。” 凤兮抬眼,安静地看着这个自从到了龙族把她安置到凤殿之后就再未见过的男子,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龙族帝君。 龙族帝君敖容,四海八荒之内神力最强的一个龙族首领,目标是越过八十一重殿直达天宫,继而挑战天帝。 沉默间,敖容伸手挽住了凤兮的手,淡淡道:“陪本君走走。” 凤兮沉默,眉眼间圣洁光华慢慢消失,又变回了曾经的淡泊无求。 “君上。”敖东抬眼并皱眉,脸上有着一抹疑惑之色,“君上的四十九重成功突破了?” “没有。”敖容冷漠地回了他一句,冷眼俯视二人,“擅离职守,自己去领罚。” 敖东敖西二人脸色微变,很想知道既然还没有成功突破四十九重,那么时日未到,君上为何会离开四十九重殿? 而且……得了最纯净的元神,以君上的修为之高深本该轻而易举突破,为什么最后又失败了? 而现在,他是无意间经过这里,还是特意来阻止凤兮继续修炼? 两人心里生出诸多想法此时却并不敢问,平常时候他们如何放肆都没关系,但此时有错在先,并且君上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自然不敢再挑战他的耐性…… 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凤兮离开。 说是走走,敖容却只是带着凤兮回了凤殿,淡淡道:“不得本君允许,龙族的修炼之地外人不得进入。” 凤兮不说话,眉眼如清水般平静淡然。 “以后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别再想修炼的事情了。”敖容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兮儿,留在本君身边,本君会补偿你。” 听到“兮儿”这个称呼,凤兮眼神有一瞬间的怔然,随即垂下眉眼,缓缓摇头:“你还是放我回去岛上吧,我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 “不行。”敖容手臂紧了紧,低头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小脸,“本君喜欢你,你对本君……也是心悦的,不是吗?” 心悦…… 凤兮垂眼看着他箍在自己腰间的大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很好看的一双手。 然而,心悦吗? 在她好不容易动了一点心的时候,他却无情地却夺去了她的元神——虽然她并在乎什么修行的结果,也从不在意自己修为的深浅。 但是一个从头到尾只把她当成棋子的人,有什么资格……让她心悦? 于是,凤兮开口,声音很轻,“我之前跟你说过,不厌恶你,但是……也不喜欢了。” 曾经喜欢过,但是现在,已经不再喜欢了。 敖容闻言,脸色骤然冷了一些,沉默地注视着她始终不曾有过表情的清丽小脸,须臾,伸手抚上她的下巴,强制性地将她扳了过来。 俯身,将冰凉的双唇印到了她的唇上。 凤兮不动,也不反抗,只是安静地与他对视。 “你会喜欢的。”他道,不知道是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自己,“兮儿,你喜欢我的……不要欺骗自己……” 第1851章 囚禁2 凤兮被囚禁在了凤殿。 敖容没有再回四十九重殿,而凤兮也不再有继续修炼的机会,凤殿之外,多了很多高手护卫,除了敖容自己,没有人能随意踏进殿中。 用完晚膳,敖容拥着凤兮坐在窗边软榻上,看着外面皎洁的明月,淡淡道:“兮儿,你喜欢天宫吗?” 凤兮没说话,安静地凝视着那轮美丽的皎月。 人界,南海神殿,天宫,这些词汇曾经与她很遥远,不管是心里还是认知里,都从未出现过这些地方。 但是现在,她真真切切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往日所有的记忆仿佛突然间复苏,虽然被抽去的七情六欲尚未回归,但是凤兮知道,那些都已经不重要。 无欲无求,无情无爱,本就是她应该有的心态。 夜半时分,敖容躺在宽大的床榻上,怀里凤兮温顺地躺在他的臂弯,像个安静的娃娃。 “兮儿。”敖容轻抚着她的秀发,声音轻柔而霸道,“你是喜欢我的。” 凤兮不语,无声地闭上了眼。 敖容轻轻弹指灭了殿中灯火,垂眼凝视着怀里的小女子,眼底是一抹温柔一抹挣扎。 半夜里,凤兮睁开眼,皓月流光洒落在榻上男子的脸上,月光下,他眉目清冷,犹如谪仙。 喜欢…… 敖容,你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那日之后,凤殿被设下了一层结界,凤兮被困在了结界之中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凤兮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虽然对敖容的霸道不喜,却也并没有歇斯底里的激烈反应,每日就安静地待在殿里,自己打坐修炼,将身体里九朵红莲化成的灵力慢慢融合成为强大的神力。 而敖容,仿佛突然间闲了下来,整日无所事事地待在龙宫或者凤殿两处也不离开,吃饭的时候跟凤兮在一起,睡觉的时候跟凤兮在一起,就连午后喝茶小憩的时间也跟凤兮在一起。 “王兄!”敖雅脚步匆匆地走进龙宫主殿,好不容易才在这些天里逮住了敖容舍得离开凤殿的机会,“您这些天到底在做什么?那个人类女子……” “敖雅,你太无礼了。”敖容皱眉,冷冷看着自己的妹妹,“你的优雅从容去哪儿了?此时这副冲动失态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龙族公主该有的仪态?” “王兄现在还有心思管我的仪态。”敖雅怒火冲天地瞪着她的兄长,“那个人类女子不该出现在这里!王兄取了她的元神,对她有所亏欠,我已经帮王兄做出了补偿,如今以她丰沛的精神元气早已经可以被送回岛上,继续她的修行——如果她已经厌倦了修行的日子,我也可以安排她回归正常的生活,王兄为何还要把她留在龙族?甚至这么多天……这么多天不让任何人靠近她,自己却日夜待在凤殿?” 敖容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字字如冰:“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过问?” 敖雅丝毫不惧:“王兄可还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第1852章 囚禁3 敖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他的知道,显然不是敖雅的以为。 “王兄是龙族帝君,是四海八荒里顶尖的强者,连天宫里诸神都不得不忌惮王兄的实力,王兄以前也从不把任何雌性生物看在眼里,这一次,竟要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女子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语气微顿,敖雅冷冷地提醒他:“王兄莫要忘了,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妻子。” 人类女子…… 敖容很想告诉她,凤兮不是微不足道的人类女子,她的真实身份甚至在龙族公主之上,然而…… 他不能说。 源于自己的一点私心,他知道就算把凤兮的身份说出来,他们之间的问题也不会因此就迎刃而解,反而会面对更多的麻烦和阻挠。 至于那个未婚的妻子。 敖容淡淡道:“凤兮的存在,不会影响我跟海兰馨的婚事。” 海兰馨是海蓝晶的姐姐,是敖容定下了婚约的女子。 敖雅闻言,还待说些什么,却见敖容已经起身与他擦肩而过,“敖雅,本君的事情不必你来操心,即便你是本君的妹妹,也别越了规矩。” 说罢,人已经消失在宫里。 敖雅转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眼沉沉,像是笼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雾霾。 是夜,殿内一片静谧无声。 皎月清辉朦胧,敖容沉默地敛眸,心不在焉地抚着凤兮如缎般的乌发,似乎心事重重。 “敖容。”凤兮淡淡开了口,声音里不辨喜怒,却跟往日的淡泊平静有些不一样,“你打算一直这样囚着我?” 敖容手上动作一顿,目光定格在她的发上,半晌不说话,眼底却是一片乌云翻涌。 “你应该放了我。”凤兮枕着他的肩膀,眼睛望着床榻周围的鲛绡轻纱在月色中无风轻舞,也不知是不是夜里太安静,以至于她沉静的音色里罕见地听出了几分清冷,“你要的只是助你突破修炼的元神,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何必多做纠缠?这样于你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我喜欢你。”敖容无心地分辨她话中深意,只淡淡说道,“以前我们在岛上相处的一年,我对你的感情你应该明白,如今我想告诉你,我对你的喜欢有增无减……你信吗?” 信或者不信,还有什么意义吗? “兮儿。”敖容垂眼,声音低沉威压,情感被压在高高在上的孤傲之下,“你能不能别离开?如果你能答应我留下,我就撤了这里的结界。” 这是胁迫,还是交易? 凤兮心思素来单纯,没有那么多七窍玲珑心肝,也没有与人拐弯抹角相互算计的心思,所以心里有什么想法,话便也说得直白。 “你应该知道,以我现在的修为,在这个神力高深的龙族是多么弱小的存在。”她道,“如果你当真喜欢我,应该不会希望看着我在这里被人为难,更不会希望你的喜欢成为我的困扰。” 敖容脸颊一抽,嘴角不自觉地抿紧。 “你可以把我送回岛上去,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 第1853章 囚禁4 凤兮声音柔和了一些,带着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妥协,“我喜欢岛上的日子,正如我们彼此相处的那一年。” 话音落下,敖容却久久没有说话。 出生开始就被抽去的七情六欲,让凤兮不懂爱恨——所以后来的那一点心悦,已是她能表达出的最真最深的情感。 漫长岁月的修行,让凤兮心如止水,心思单纯直白如三岁稚儿,她不愿也不会隐瞒自己的情感,说出口的话便是心头最真实的想法。 虽然…… 第九重殿中的修炼让她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她对此并没有太多感觉,这一刻,敖容其实并不知道,当凤兮说出“我喜欢岛上的日子,正如我们彼此相处的那一年”这句话时,她已经放下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包括被他算计利用的事情。 淡泊如水,所以生不出怨恨,然而本该没有七情六欲的人却偏偏体会到了心悦一个人的感觉,谁能说这不是爱? 可惜,此时的敖容虽然口中说着喜欢,却到底还不懂爱,也因此,注定了凤兮这一生唯一一次算得上表白的机会被他自己生生错过了。 “以后,你就留在龙宫。”敖容语气温和却坚决,不容拒绝,“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也不会让你有任何困扰。” 凤兮闻言,慢慢沉默了下来。 敖容不会放凤兮离开南海神殿,此后许多日子,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待在凤殿,连自己的修炼都顾不得。 淡泊如水的凤兮,自然不会去问他自己是以什么样身份留在这里,她也从没想过这些问题,更不会问他此时把她留在了龙族,以后将如何安置她。 然而很多事情不去想,却不代表不存在。 正如凤兮自己所说,龙族的人对她有敌意,尤其是那个叫做海蓝晶的女子。 以及一个谁也忽视不得的事实——敖容有个已经定下了婚约的妻子,是龙族未来的当家主母。 …… 凤兮安静地在龙族凤殿又待了两个月,不声不响,不说不闹,没有一点脾气,安静的犹如空气。 如果不是敖容每天都要到凤殿跟这个空气在一起,或许所有的人都可以把她当成空气,但是偏偏,龙族至高无上的君上大人一意孤行的决定,无形中让凤兮成了整个龙族的公敌。 “那个妖女!”海蓝晶愤怒地拿起敖雅寝宫里的一个花瓶摔碎,咬牙切齿地咒骂,“狐狸精!” 敖雅沉默地坐在椅子里,命人将地上的碎瓶子收拾了,然后抬眼看向海蓝晶:“你姐姐什么时候出关?” “……还有一个月。”海蓝晶语气有些不好,但是在敖雅面前显然收敛了一些,“在姐姐出关之前,必须想办法让那个卑贱的人族女子离开这里。” “稍安勿躁。”敖雅抬手,优雅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海蓝晶,这件事或许当真需要你姐姐亲自出面。” “我姐姐出面?”海蓝晶闻言,顿时皱眉,“但是我姐姐还有一个月才出关。” 第1854章 囚禁5 “没关系的。”敖雅淡淡一笑,“等吧。” 还有一个月而已,能做得了什么? …… 一架通体黑得发亮的七弦琴被放到了凤殿,敖容抬手挥退了宫人,看着坐在窗口发呆的凤兮,“这些日子你大概也待得有些无聊了,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凤兮没说话,径自盯着窗外,发现外面似乎又飘起了雪。 岛上终年没下过雪…… 凤兮起初是不认识雪的,来到龙族之后才从宫侍口中得知,这个白色的,飘飘洒洒触手冰凉的东西叫做雪。 很美丽的东西,落到地上,铺就出一层白色圣洁的景致。 而现在,很多记忆复苏之后,她的性子虽然还是一如以往,但是对于很多事物的认识已经不再局限于以前那个孤陋寡闻的少女。 悠扬热烈的曲子很快在殿内响起,调子是凤兮曾经听过的那首,名字叫《凤求凰》。 他说这首曲子是男子喜欢一个女子时,用来表达情意而弹奏的。 那时候的他是喜欢她的,真心喜欢着——虽然这个真心本身就被包裹在了一场算计之中,但那个时候,被封了记忆的陵,喜欢却是真实的。 用叶子吹奏出来的音色肯定不如这上好黑玉琴弹奏出来的效果,然而……情感是不一样的。 琴声好听犹如天籁,即便是习惯了安静孤独的凤兮也无法自主地喜欢上了这样的曲调,但是喜欢听跟喜欢,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曾经,那一片小小的叶子吹奏出来的音色中,蕴藏着浓烈而真挚的情感,男子所有的情意和热烈都隐藏在其中,让人心里生出悸动。 而此时这首曲子,一样的调子——或许也包含了一样的情感,但是听在凤兮的耳朵里,却只是好听而已,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感觉。 一曲弹完,敖容抬眼看向女子背影,淡笑:“兮儿,你要来试试么?” 试试? 凤兮转过头,看向他面前的黑玉琴,片刻,慢慢摇头:“不会。” 敖容起身走了过去,将她从榻上拉起来走了回去,“我教你。” 伸手把她按在琴前坐好,敖容在她旁边也坐了下来,然后拿起她的手,“兮儿,我教你,然后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弹给他听? 凤兮没说话,只垂眼看着眼前的琴弦,黑玉做的琴台,白色莹润的琴弦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一看就知是上等宝物。 敖容很有耐心,手把手地教她,凤殿里的气氛看起来真是格外的温馨美好。 不得允许,外面的人进不得凤殿,但是殿里的琴声却清晰地传到了殿外,这些日子已经被自家君上的举动弄得恼怒而暴躁的四大护法,听着这示爱的琴声,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几乎已濒临爆发边缘。 “君上简直是被迷昏了头。”敖东深深吸了口气,狠狠地咬了牙齿,“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人类女子,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大魅力,让君上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第1855章 囚禁6 “君上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子?”身穿玄色织金长袍的敖南皱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英武挺拔的敖南和敖北二人至今还没有见过凤兮,所以并不知道他们口中那个平凡普通不起眼的人类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何以能让他们家素来不近女色的君上一头栽了进去? 穿着黑色冰丝单衫,一头银发披肩,容貌俊美的敖西冷冷开口:“若不是喜欢,那就是被邪气附身了。”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纷纷皱眉,不赞同地看着他。 这句话对于他们的身份来说,已然可以被视为对主子的大不敬,虽然敖西是怒极之下才口出此言,但是…… 敖东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些,“君上素来就一意孤行惯了,如果他真的对一个人类女子喜欢上了,只怕没人能劝得住。” 龙族帝君本事强大,四海八荒几乎都能横着走,没有谁能让他放在眼里,此番若非为了突破四十九重狠狠地打天界诸神的脸,他们也不会提出这个建议给他们家君上—— 对,选择一个纯净的人类女子修行,待功成之际只需要取该女子元神,融合主子自身强烈的神力便可轻易突破…… 这个建议就是四大护法所提出。 然而,如果他们早知道这个建议会导致如今这样的结果,他们说什么也不可能出这个主意,只是谁能料到,几千年不曾动过凡心几乎算得上是无心无情的自家君上,最后居然会喜欢上一个棋子? 四大护法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这些日子的情况他们也看在了眼里,主子无心修炼,对于是否还要打脸天上诸神这件事显然也完全不感兴趣,心思全部系在了凤殿那个女子身上,他们这个时候就算去主子面前晓以大义,动之以情。 呵,只怕主子随手一挥就能让他们去云游个几百年再回来。 但是除了他们,这偌大的天地间,还真没人能干涉主子的私人感情问题。 “这件事该怎么办?” 敖南纯粹就是问了一句废话,他们若能知道该怎么办,还需要在这里发愁吗? “原本公主是打算让她自己修习了一点神力,可自主离开龙族。”敖东皱眉,“但是现在,君上可能是识破了公主的意图,这些日子把她囚禁在了凤殿,不让她踏出一步,除了服侍的宫侍之外也不允许任何擅自进入凤殿,殿外还设下了结界。” “那个女子自己愿意离开吗?”这个问题才是关键所在。 “应该是愿意的。”敖东缓缓点头,“如果她没有在公主面前口是心非的话——离开这个要求,就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如果她自己愿意离开,这件事其实也不难解决。”一直没有出声的敖北淡淡道,“你们别忘了,海兰馨即将出关,到时候君上应该会亲自去接这位姑奶奶回来。”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各自对视了一眼,然后敖西冷冷道:“还有一个月……如果君上不愿意去呢?” 第1856章 囚禁7 海兰馨的身份他们都知道,龙族上一任大护法的女儿,因为牵扯了上一辈的爱恨恩怨,海兰馨被龙族前任龙君指婚了给敖容,让她做龙族未来的君妃。 不管是龙族女子,还是四海八荒的任何一位雌性生物,敖容都不曾喜欢过,所以对自己的君妃是谁,他从来都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但不管他在不在乎,海兰馨跟他有婚约这件事都是事实,他不会试图去否认,也没打算悔婚。 这一点,目前来说还是能稍稍让四大护法感到安慰的。 四人此时虽然对君上强留一个人类女子在龙族的事情表示不满,但他们毕竟只是属下,在君上没有做出过分出格的事情之前,他们能做的,也只是适当的规劝和提醒,以及私下里的抱怨而已。 规矩和提醒显然无用,抱怨同样无济于事,于是四人商议一番之后,也就各自散了。 一曲凤求凰弹了半日,凤兮手指磨得有些疼了才停下来,敖容细细地给她抹了药膏,耳畔宫侍恭敬的声音响起:“启禀君上,已经午时了,是否要传膳?” 敖容嗯了一声,“传。” 宫侍恭敬第退了出去,不大一会儿,琳琅满目的菜肴就被送了进来,色香味俱全,摆了满满一桌,方眼看去,道道精致诱人,且几乎都是素菜。 敖容挥退了侍女,拉着凤兮在桌前坐定,亲自动手给她盛了碗汤。 凤兮没说话,斯文而安静地吃着。 “味道如何?”敖容开口,“如果不合口味,我让他们重新做过。” 凤兮道:“不用,这样已经很好。” 相较于以前在岛上的吃食,这些的确已经好得不能再好,然而…… 凤兮敛眸,咽下无声的叹息。 龙族帝君是个孤傲的性子,以往除了公事很少跟人闲聊,虽然被抹去记忆的那一年里他变得平易近人,但那毕竟不是真实的他。 这些日子面对异常安静的凤兮,他虽然常伴左右,却也是沉默的时候居多,此时更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所以一顿饭,两人俱是无言。 以前在岛上,午饭之后两人会结伴散步,然而如今被囚在这间殿里,却是连散步的机会都被剥夺。 凤兮其实很想问问敖容,他究竟想做什么?以后岁月漫长,他难道打算一直这样困着她? 可这句话,凤兮到底没有问出口。 敖容是龙族至高无上的掌权者,他有自己的责任,所以,纵然他想寸步不离地待在凤殿,一天两天可能,一月两月也可以,但长长久久待在这里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窗外大雪停下的那一日里,敖容没有出现。 但是却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凤殿外结界没有撤下,这个女子是跟着送膳食的宫侍一起进来的,起初凤兮并没有在意。 当另外三个宫侍忽然晕倒在地上的时候,凤兮才若有所觉地抬眼,看着眼前唯一一个还站着的女子。 “我是龙族帝君即将成亲的妻子,我叫海兰馨。” 第1857章 囚禁8 眼前的女子穿着宫侍的白色裙装,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 毕竟敖容下令,除了凤殿的宫侍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凤殿,而敖容设下的结界是否能够拦住所有的人,凤兮倒也没认真去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这个女子此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但,即便她只是穿着一身寻常的白色宫装,也掩不住她夺目清丽的容颜,以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 这个女子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肌肤莹白如玉,没有一丝瑕疵,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幽深而平静,仿佛所有的锋芒都被藏进了这双眸子之中。 此时淡然看着凤兮,精致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她的平静却跟凤兮的不同。 应该说,海兰馨是修养好,善隐忍,所有的情绪都可以被完美地隐藏起来,不露一丝破绽,比起她的妹妹海蓝晶,这位即将成为龙族君妃的女子几乎是个完美无瑕的人。 而凤兮,是天生的淡泊,无欲无求,面上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情绪——虽然,最真实的情绪就是没有情绪。 两人彼此打量了片刻,海兰馨抬脚走近窗边,“初次见面,凤兮姑娘。” 声音淡漠而矜贵,看着凤兮的目光带着温和的睥睨。 出于礼貌——以前凤兮不明白什么礼貌,现在她懂了。 所以她站起了身,眸光沉静地看着眼前女子,声音同样平静:“海兰馨姑娘。” “凤兮姑娘在这里住得还习惯?” 习惯? 凤兮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在哪里都不会觉得不习惯,虽然她并不想待在这里。 点了点头:“没什么不习惯的。” 海兰馨道:“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 一直…… 凤兮心里在想,一直指的是多久? 打算,也并不是她的打算,而是敖容的打算。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敖容。”凤兮道,“目前来说,我做不了任何决定。” 她想留还是想走,都没办法如愿。 但是如此平静的话,听在海兰馨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是挑衅,是炫耀。 她眯了眯眼,淡淡一笑,笑容优雅而完美:“凤兮姑娘可知道,什么是尊卑之别?什么是贵贱之分?” 凤兮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她,似是在等她的解释。 “四海八荒,三界之中,人类最为卑贱。”海兰馨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无比,“君上此时把你留在这里,不过是图个新鲜,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凤兮还是没说话,平静地看着,安静地听着。 “你的身份不可能在龙族获得任何手下的认可,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海兰馨道,“连最卑微的侍妾都不可能。”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你知道什么是侍妾吗?” 凤兮依然沉默。 “两个相互喜欢的人是可以成亲的,成亲之后的关系叫做夫妻。”海兰馨语气缓慢而温和,非常的有耐心,像是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夫妻之外,如果有另外的雌性试图插入,那就是一个卑鄙的破坏者。” 第1858章 曾经,我心悦于你1 卑鄙的破坏者。 凤兮在舌尖上无声地品尝着这句话的意思。 嘴角上扬了一下,海兰馨以温柔的语调告诉她冷酷的事实:“可是,哪怕是最卑微的侍妾,也得经过我的同意,否则便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退一步讲,就算你能成为君上的侍妾,你以为你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海兰馨笑了笑,依然是温柔和善的表情,“龙族没人会承认你的身份,你在这里的日子将举步维艰,即便君上喜欢你,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你的身边护着你——就如此时,如果我想对你做些什么,谁能阻止得了?” “更何况,待君上对你失去了兴趣,你觉得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话音落下,凤殿里陷入了一片冗长的寂静。 然后,凤兮收回了看着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外面又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 几不可见地蹙了下黛眉,她淡淡道:“这里经常下雪?” 海兰馨一怔,随即恼怒地皱眉,感觉自己方才的一番话似乎全部打在了棉花上。 “我并不想待在这里。”凤兮淡淡道,“如果你有办法让我离开,我现在就可以从你们眼前消失。” 海兰馨闻言,瞬间一静。 凤兮不想再说什么,也不觉得有解释什么的必要。 以前她什么都不在乎,修心若止水,漫长的生命里除了修行别无其他,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算计,没有争风吃醋,也无需面对任何人的敌意和恶意。 可她只是心思单纯而已。 修行的日子让她的生活单调,一成不变,思想与一般人也不同,但是这不代表她天生就是个愚钝之人。 尤其是……如今记忆复苏之后,很多事情她不说不想,却不代表她没放在心里。 殿内有片刻的安静,海兰馨的声音很快再度响起:“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凤兮转头:“我说的话并不深奥,你听不明白?” 海兰馨脸色一变,优雅高贵的仪态几乎维持不住。 然而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却让她不得不转过头去。 “海兰馨,你怎么会在这里?”敖容冷冷看着她,视线触及她身上的穿着,表情变得冷冽,“你跟她说了什么?” “君上大人看起来似乎很紧张。”短暂的慌乱之后,海兰馨很快恢复了沉着冷静,“身为龙族未来的当家主母,我来见见自己的客人,君上觉得可否?” “出去。”敖容冰冷开口,“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 “敖容。”凤兮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敖容一怔,慢慢转头,看着凤兮的眉眼间染上了跟以往不一样的色泽。 淡漠,不耐,以及些许厌烦。 素来平静如水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心头划过这个疑问,敖容心里微沉,却听凤兮波澜不惊地道:“曾经,我的确心悦于你。” 此言一出,敖容和海兰馨脸色双双一变。 第1859章 曾经,我心悦于你2 “无欲无求,所以对任何事情都能看淡,无情无欲,所以感知不到爱,也生不出恨。”凤兮目光安静地注视着窗外的飞雪,不再看他们,语气却是从所未有过的清冷。 “但是敖容,那一年的相处之中,我对你,的的确确生出了喜欢——在七情六欲被抽离之后,那一点点喜欢……对我来说,应该已算弥足珍贵。” “但是我不曾想过,如此微不足道的一次感情,最后却是以那样的结局收场,你的目的是得到我的元神,并且最后也成功了,我对你……无怨,亦无恨。” “当然,也没有了喜欢。” “你抽去我的七情六欲,让我自小离开亲族父母,我不恨你,你欺骗我的感情夺去我的元神,我也不恨你,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带我来到你的地盘,我还是不恨你。” 海兰馨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僵硬,再也没有了完美,没有了优雅和高贵。 敖容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 凤兮的声音带着云淡风轻一般的不在乎,“那个叫海蓝晶的女子在我面前趾高气昂,以蛮力把我摔倒在地上,骂我是卑贱的人类,让我莫要痴心妄想。” “龙族公主让人强行按我下跪,践踏我的尊严,也警告我不要痴心妄想。” “如今,这位龙族未来的君妃走进来,同样骂我是卑贱的人类,让我不要痴心妄想……”嘴角轻扬,凤兮转头看向脸色僵硬的敖容,“敢问君上大人,自始至终……我何曾痴心妄想过什么?” 敖容抿唇,死死地盯着她。 “无情无欲……对,我曾经的确是无情无欲,可无情无欲不代表我就是木偶。”凤兮淡淡道,“曾经心悦过你,也被一首凤求凰所感动,如今,我心里曾有过的喜欢已经随着那一次算计烟消云散,敖容,你不该再留我在这里。” “你曾喜欢过我……”敖容开口,声音听得出明显的紧绷,“既然喜欢,为什么就不能留下?” “喜欢过,也只是喜欢过而已。”凤兮平静道,“但是一切……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没资格问我这个问题,也没资格对我提出任何要求。” 目光静静落在敖容面前,她一字一顿:“我,不欠你的。” 敖容脸色骤冷,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声音冰冷:“出去!” 海兰馨一怔,脸色微白。 凤兮平静。 敖容转过头,目光森然地看着海兰馨,“滚出去!” 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海兰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让她滚出去? 凭什么? 敖容脸色冰冷无情,眼底仿佛凝聚着狂风暴雨般汹涌的怒火,海兰馨纵使心里不满,此时也难免感到害怕。 沉默了不到片刻,她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愤怒,维持着高傲的姿态转身离去。 敖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凤兮,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记忆复苏了?” 凤兮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他。 “我不会让你离开。”敖容道,声音决绝,“凤兮,你不会有机会离开这里。” 第1860章 红莲神女1 凤兮不置可否。 能不能离开,有没有机会离开,不是他说了算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敖容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语气冷硬:“我知道你的修为在逐渐提升,但是兮儿,我不会让你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凤兮沉默了一阵,淡淡道:“你不担心触犯天规?” “天规?”敖容冷笑,“可笑的天规,本君何曾放在眼里?” 凤兮于是不再说什么了,也不觉得还有说什么的必要。 转头看着窗外的雪,绝美脱俗的小脸上一片沉静,只是琉璃一般清透的眸心,却泛着清冷的光。 此后数日,敖容依然每次出现在凤殿,午膳和晚膳都是跟凤兮一起在用,只是两人之间似乎没有那么多话可说,大多时候都是各自沉默。 早上敖容有事要忙,凤兮便可以在凤殿里自己打坐修行,一步步提升自己的修为,如此,直到凤殿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红莲神女。” 凤兮睁开眼,看着眼前白衣胜雪的男子,须臾,缓缓开口:“修罗殿主。” “神女看来认得本君。”白衣男子温和一笑,“本君今日来,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 凤兮起身,淡淡道:“什么意思?” “神女此时被困在这里,虽然能继续修炼,但是修为提升的很慢,慢到至少三年之内没办法自己离开。”帝尧叹了口气,“这对神女来说,是不公平的。” 顿了一下,“本君可以助你突破,不过此事不能让敖容知道——他现在允许你修炼,是因为他很清楚,在他设下的结界之中,你的修为很难有太大的突破,但是如果他知道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一定会加以阻止。” “……你为什么帮我?”凤兮沉默了一瞬,随即淡淡一笑,“据我所知,四海八荒之内,你是龙族帝君唯一真心相交的朋友。” 帝尧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对,本君是他唯一的朋友,所以不想看着他毁了自己。” “毁了自己?”凤兮眉眼微动,“此话怎讲?” “神女心里应该明白。”帝尧道,“你的身份注定不可能跟他在一起,而且……他做下的那些事情,以神女的脾性,应该也不可能继续喜欢他。” 凤兮没说话。 “红莲神女的修为在整个天宫也是排得上名号的,诸神尊敬神女,龙族帝君却从不把诸神放在眼里,所以,他跟神女之间原本应该扯不上关系。” 但是命运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又让人无语。 红莲神女下凡渡劫,却偏生遇上了要突破四十九重的龙族帝君,并好巧不巧地被他选中成了修行元神的最佳人选,然后就有了南海孤岛上的那一年情缘。 然后,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因为敖容的意外插入,神女的渡劫算是失败了,所以在返回天宫之际,还需再渡一次劫。”帝尧淡淡道,“本君助神女提升修为,神女便可以早日离开龙族,然后进入凡间,以神女的本事,应该轻而易举隐藏自己的踪迹。” 第1861章 红莲神女2 而渡劫之后返回天宫,便是修为强大如敖容,也不可能再对神女有任何无礼的行为。 红莲神女下凡渡劫是天宫诸神都知道的事情,只是他们暂时还不知道她跟龙族帝君之间的事情,若知道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敖容太过强大,加上生来桀骜不驯,不把天宫诸神放在眼里,所以一直以来,天宫跟龙族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但理论上来说,龙族还是天宫臣属。 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是一回事,但利用神女修行取得元神突破四十九重,还囚禁神女……这件事严重地冒犯了天族威严。 帝尧了解敖容的脾性,他此时以强硬的态度留下凤兮,以后就算天帝亲自出面要求他放了神女,他也绝不会同意,那么天族和龙族将迎来怎样的局面,可想而知。 帝尧能想到的事情,凤兮当然也早已想到,沉默了片刻,她道:“敖容在我身上做了一些手脚。” “……”帝尧笑容微敛,“什么手脚?” “曾经被抽去的七情六欲,他似乎还了一部分给我。”凤兮蹙眉,伸手捂着心口的位置,“这段时间,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帝尧一呆。 空气仿佛突然间凝结,安静了好一会儿,帝尧才缓缓开口道:“神女的意思是说……你又重新喜欢上了他?” 凤兮摇头,眉眼间浮现深思,“不是重新,应该说……只是之前的感情尚未完全消除,在这段时间之内反而变得强烈了一些。” 帝尧皱眉,真心地觉得敖容的手段……太过下作。 明知不可为而为,聪明睿智了几千年,怎么在这件事上突然变得这么愚蠢?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他抬眼看向眼前女子,“你要留在龙族吗?” “怎么可能?”凤兮缓缓摇头,嗓音里透着淡漠,“喜欢只是一种感觉,决定不了我的意志,也抹不去敖容曾经做下的事情。” 所以说,她终究是要离开的。 帝尧闻言,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最好,就此一刀两断,对你对他,都好。” 凤兮没再说话。 帝尧觉得自己其实是在多管闲事,以他的性子,本不会理会别人的感情之事,但一来敖容的确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二人同样强大,所以帝尧很清楚,倘若真的任由敖容一意孤行,那么以后天界和龙族发生冲突时,一定是个两败俱伤的后果。 二来,就算撇开天界和龙族会引发的战争不谈,单只是敖容自己,也不该沉迷于一段不该有的感情之中,当断不断,最后只会伤人伤己。 …… 中午敖容过来的时候,帝尧已经离开,凤兮依然坐在窗边的榻上看着外面白雪纷飞。 “龙族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敖容走了过去,低头在她头顶印下一个吻,淡淡道:“不是。” 只回答了这两个字,然后就把她揽入怀中,“过些日子敖雅的生辰要到了,你要不要出去跟大家见一见?” 第1862章 红莲神女3 跟大家见一见? 凤兮淡笑:“以什么身份?龙族帝君的侍妾么?你该知道,没人乐意见到我这个卑贱的人类。” 话音落下,敖容脸色一僵,脸上浮现冷怒之色。 凤兮平静地笑了笑,不说话。 “……你不是。”过了很久,敖容才抿唇,眸色深了深,“你很清楚,你不是。” “不是什么?”凤兮淡道,“不是卑贱的人类?还是说……不是侍妾?” 敖容握紧了手,“都不是。” “敖容。”凤兮目光眺望远处天际,声音平平,“我的身份你应该知道了,你心里清楚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另外,你还应该告诉你的妹妹和君妃以及你所有的手下,人类并不卑贱。” 敖容垂眼,沉默地盯着她的头顶。 “我入凡间不是为了渡劫,却必须要走那一遭。”凤兮道,“你把我困在这里,可有想过后果?” “后果?”敖容冷笑,“你是担心本君会惹怒天庭吗?哼,本君何曾把那些虚伪的诸神放在眼里过?” 顿了顿,他伸手扳过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兮儿,你不必劝我,也不必吓唬我,本君从活着开始就随心所欲惯了,只要是本君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不敢做的,既然你的记忆已经复苏,那么你便应该听过诸神对本君的评价,你觉得本君会忌惮你的身份吗?” ……不会。 即便凤兮是个低调安静的神女,也听过不少关于龙族帝君的传言,这位帝君在天界是个让人不喜欢却也无人敢惹的角色。 “你的修为的确很高,这一点谁都不会否认。”她淡道,“但是天界也不全然是无能之辈,很多时候,诸神并非真的忌惮于你,不过是不想挑起战争而已,但是一旦触犯了他们的底线,你可以试想一下他们会不会忍气吞声。” 就像人间的皇帝,就算脾气再好,一旦被臣子冒犯了君威,也是要尸横遍野的。 敖容淡淡道:“本君若是惧了他们,这龙族帝君的位置何妨换个人来做?” 凤兮嘴角轻扯,没再说话。 今日这番话她并不是要劝说什么,不过是彼此开诚布公的一次交谈而已,既然她记忆已经复苏,他也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么很多事情便没必要在装傻下去。 “兮儿,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敖容低头,忍不住想亲吻她,“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不要欺骗自己……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心甘情愿地留下?”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我应该以什么身份留下?”凤兮淡笑,“既然你无惧天族,那么你是否有勇气告诉你的妹妹和君妃,你强留下来的是天族的红莲神女,而并非他们口中的‘卑贱的人类’?” 话音落下,敖容脸色微变,却久久没再说话。 凤兮淡淡一笑,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因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内殿里陷入一片冗长的安静。 敖容的确无惧任何事情,然而一旦让人知道红莲神女被困在龙族…… 第1863章 红莲神女4 凤殿周围有敖容设下的结界,凤兮在此修为受限,所以即便是天界的人,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知道红莲神被困在这里。 然而一旦有人知道…… 当红莲神女被困在龙族的事情传来,引来了天族的侧目和讨伐,纵然敖容无惧,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能继续困住凤兮——尤其是在凤兮并不想留在这里的前提下。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让人知道红莲神女的存在。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蠢到告诉旁人凤兮的真实身份? 这个道理,不止敖容自己明白,凤兮心里又何尝不清楚? 所以……敖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两人一时俱是无言。 或许是心情有些阴郁,接下来的几天里敖容没有再出现,凤兮一个人待在凤殿里修炼——那一日,她到底还是接受了帝尧的帮助。 帝尧给她带来了几颗莲心,当然,严格算起来,这莲心并非帝尧所有,而是她自己的东西。 红莲神女庇护下的人界有个地方叫做南族,南族有一座天然形成的日月寒潭,寒潭中生长的红莲就是她的心血经年累月培育而成,对于修炼有着莫大的功效。 也因此,帝尧只需帮她去寒潭之中采一些红莲心,于她来说就已足够。 不过这件事敖容是不知道的,他也不会知道。 可不知道,不代表此事就能瞒得天衣无缝,凤殿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随着她修为一天天提升,她的身上慢慢散发出红莲的清香,起初只是几不可闻的一点,很清浅的味道。 敖容出现在凤殿的时间一般是在中午和晚上,凤兮的修习打坐时间则是在早上,在敖容来此之前的半个时辰内她会结束修炼,然后以神力将殿内的清香之气敛尽。 然而修为越深,清香之气越浓,凤兮眉眼间的圣洁高贵气息也越发明显,到了后来,想瞒却显然有些不切实际。 而凤兮,也觉得没有再瞒的必要。 “兮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殿中,一眼看到了坐在窗前的女子,刚要说话,去忽然眉头轻皱,然后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环顾四周,他缓缓攥紧了手,慢慢抬眼看向窗前女子的纤影,“兮儿,你的修为……为什么会提升得这么快?” 天界仙子之中唯有红莲天赋最高,修为最深,因此被尊为神女,红莲神女所到之处,必伴随着清香之气,令人通透舒畅,如饮仙露。 而此时,这满殿的清香已然告诉了他,她的修为至少已经恢复了以前的七成。 凤兮转过头:“你觉得,你的结界一定能困住我?” “你执意要离开?”他表情变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些日子……你不声不响,不吵不闹,我以为你应该——” “应该什么?”凤兮淡然开口,“你觉得我应该再一次喜欢上了你,所以就会选择留下,心甘情愿被你困在这方寸之地?” 敖容咬牙冷笑:“如果你当真心甘情愿留下,我不一定非要困住你。” 第1864章 红莲神女5 “就算我心甘情愿留下,又能如何?”凤兮目光清透,平静中染上了一点看透一切的了然睿智,“敖容,你没有勇气让他人知道我的身份,也没有办法消除龙族宗亲和属下对我的敌意,那么,你凭什么以为我一定要留在这里委曲求全?” 委曲求全…… 敖容眉眼间染上了冷怒之色,语气变得森冷:“我喜欢你,你却觉得留在这里是委屈求全?” “你觉得不是?”凤兮淡淡道,“难道我还应该为了你的喜欢而感恩戴德?” 敖容语塞,脸色僵硬阴冷。 感恩戴德……以前的凤兮,根本不会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天界的红莲神女,素来也是清贵从容,何曾以如此嘲弄的语气与人交谈过? “回到龙族这么久以来,你对我……”他盯着她的双眼,慢慢开口,一字一顿,“当真就没有一点喜欢?” 不可能。 他明明已经把七情六欲之中的还回到了她的身上,这些日子他们几乎朝夕相处,白日一起用膳,晚上同床共枕,她对他的感情应该逐日加深才对,可为什么……直到如今,她心心念念的还是离开龙族? 凤兮沉默了片刻,道:“事到如今,喜欢或者不喜欢,已经没那么重要。” “谁说没那么重要?”敖容走上前,强硬地将她拥入怀里,“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兮儿,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不许你离开,不许!你听到没有?你若是敢擅自离开,我一定让你后悔!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凤兮不说话,也不反抗,任由他紧紧箍着她的身体,被勒得生疼也不出声,只是面上和眼底,所有的情绪却慢慢收敛了干干净净。 喜欢…… 凤兮心里承认自己是喜欢敖容的,直到此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还是明白自己喜欢他。 但是与此同时,她又觉得这样的喜欢……真真是可笑。 她其实没想过敖容会如此失控——或者可能算不上失控,只能说一时的情绪激动而已,但即便只是一时的情绪激动,也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龙族帝君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是桀骜不驯的,四海八荒之内他不曾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因为一段阴错阳差的感情而如此失态。 但是,这一时的激动又能说明什么? “敖容,如果你愿意放我离开——”凤兮开口,然而话未说完就被打算。 “不可能。”敖容冷硬地截断,眼底凝聚着乌云和阴霾,“不得本君允许,你哪儿都去不了。” 话落,他不等她再说什么,就蓦地推开了她,然后冷冷转身离去。 凤兮跌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良久,嘴角才轻轻扯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 喜欢…… 如果这就是他的喜欢,那么,她还真是无福消受。 龙族帝君不但高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脾气……似乎也是格外的差,连听她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 第1865章 红莲神女6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凤兮知道,敖容在凤殿外面又设下了一层结界。 来到这里多久了,她没特意去记着日子,但是她知道,至少有半年多了。 从一重殿修炼到第九重殿,就用去了约莫一个半月,后来的几个月一直被困在凤殿,所以龙族虽然很大,南海神殿的势力在四海八荒也是让人畏惧的,但来到这里半年有余,她却连龙族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去过。 喜欢…… 这就是他的喜欢。 凤兮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大雪纷飞,直到如今她才明白,其实早在她踏入龙族地盘的三日之后,雪就已经停了。 但是她住在凤殿这么久,窗外却一直是白雪纷飞的景致,不是因为龙族一年四季都在下雪,而是因为敖容设下结界的缘故。 冰雪结界。 将手伸出窗外,雪花如最温顺的宠物一般飘落在掌心,冰雪在掌心融化的感觉很陌生,很新鲜,也很寒冷。 龙族公主的生辰之日早已经过去了,但是这连续三日敖容没有再出现,凤兮猜想着他有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所以今日,应该是她离开的日子。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那么这结界对她来说自然已是形同虚设,走出去,轻而易举。 只是当她出现在凤殿之外的地方,自然无法避免地引起一阵骚动,撇开一些龙族护卫不说,四大护法和龙族公主最先被惊动,然后是蓝家姐妹二人。 所有人几乎都是呆滞地看着眼前女子。 一袭白衣胜雪,眉眼高贵出尘,仿若谪仙,周身气质清冷,那双黑色如宝石的眸子里仿佛拢了万千风华,竟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夺目之感。 “……她就是一直被困在凤殿的女子?”四大护法中的敖南有些震惊地打量着凤兮,语气中带着听得出来的不可思议,“人类女子……我怎么没办法相信,她只是一个寻常的人类女子?” 海兰馨和海蓝晶脸色都不好看。 此时的凤兮……虽然跟刚来的时候是一样的容貌,穿着打扮也没什么让人惊艳之处,但是气质和感觉却跟以前有了太大的不同。 虽然他们嘴上不愿意承认,但无疑的,此时这个女子眉眼间流露出的高贵和风华,是即将成为龙族君妃的海兰馨和龙族公主敖雅也比不上的。 曾经并没有把她看在眼里的海兰馨,此时眼底终于浮现了一抹嫉恨,一抹戒备,以及一抹几不可见的杀意。 凤兮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或者陌生的面孔,淡淡道:“不用紧张,我猜想敖容今天应该不在,所以我选择今日离开——这应该正合你们的心意,应该不会有谁阻拦才对。” 话音落下,周遭仿佛瞬间一静。 敖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真打算离开?” 凤兮点头。 海兰馨和海蓝晶姐妹对视了一眼,海蓝晶冷冷一笑:“不会玩什么花样吧?” 凤兮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无情无绪,如古井一般波澜不惊,却让海蓝晶心头一悸。 第1866章 红莲神女7 “若不想横生波折,就不要再耽误我的时间。”凤兮淡道,转眼看向沉默的四大护法,“给我带个路吧,然后你们最好赶紧消失,今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四大护法和海兰馨姐妹都不认为她是真心想离开,所以都是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但是敖雅相信。 所以她发了话,“你们带她走,事不宜迟。” 若是等王兄回来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四大护法闻言点头,没心思去思考太多,直接领着凤兮往南海神殿的正北方向而去。 龙族的万丈渊崖是禁地,除了帝君和座下四大护法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便是连公主敖雅都进不去。 有四大护法带路,又皆是腾云驾雾而行,速度自然很快,而且四大护法震惊地发现,凤兮这个被他们认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腾云驾雾的本事看起来居然比他们更高深。 ……这是怎么回事? 四大护法眼底齐齐浮现惊骇和深思。 这个女子……当真只是一个在岛上修行的凡人? 就算她如何天赋异禀,在失了元神之后也不可能还剩下多少修为,而几个月前抵达第九重殿的修炼,最多只能让她补充一些元气而已,就算得到一点神力,在龙族这里也算不了什么。 可此时她表现出来的,明明已经告诉他们,她的神力修为很高——或许,早已经超出了他们四位护法,甚至是超出了龙族公主敖雅和未来的君妃海兰馨。 凤兮却显然没心思去理会四大护法心里的想法,脚下乘风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到了龙族南海神殿最北的万丈渊崖。 深不见底的云雾深渊,但是下面却并非危险之地,而是一重重深浓的云雾,经年不散。 凤兮在缥缈云雾前站定。 四大护法也同时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目光里都染上了诸多异样的光芒。 “时间紧得很,四位对我若有好奇,可待来日慢慢弄清楚。”凤兮转头看着四人,唇边扬起的弧度清贵而淡漠,“此时只怕我没时间满足各位心里的疑问。” 四大护法闻言一窒,瞬间回过神来。 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敖东开口:“从这里离开,你只要在心里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就可以——” “我知道。”凤兮淡笑,“你们回去吧,多谢带路。” 四大护法表情都有些古怪。 直到现在他们好像还处在梦中一样,因为没办法理解这个女子的想法——他们一直以为这个女子是自己愿意留下的,就算不是她主动诱惑了君上,心里至少也该有些想法。 毕竟他们的君上除了身份尊贵,修为高深莫测之外,那张脸长得也是天上地下罕见的俊美。 哪个女子会不喜欢? 所以,虽然他们不喜欢这个女子,巴不得早点消失在龙族,但她主动要求离开这件事,还是让他们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她一离开,龙族很快又会恢复平静,这些日子他们心里的愤怒不平,海兰馨和敖雅公主的不满也终于可以得到化解。 第1867章 对峙,决裂1 四大护法转身打算离开。 然而他们尚未举步,一道由远及近闪电般而来的身影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与他们擦肩而过,四大护法同时感受到了擦过肌肤的冰冷之气,心下齐齐一凛,脚下不由自主地僵住。 “凤兮!你敢离开试试?!”森冷的怒吼几乎震破耳膜,闪电般的速度抓住那个即将跃下万丈渊塔的女子,脚下一个旋身踏着空气跃了上来。 砰的一声,女子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四大护法脸色猝变,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君上!”敖东咬牙,“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况且君上即将成亲——” 暴怒之下,敖容下手几乎丝毫没有容情,凤兮被摔得浑身剧痛,没有施展神力之下,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被拆了一般。 脸色微白,好半天她才缓过劲来,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抬起眼,看着眼前敖容森然犹如修罗的面容,凤兮淡淡道:“今日如果我非走不可,你拦得住吗?” “你可以试试!”敖容语气冰冷,冰冷中夹杂着暴怒,“本君不介意废了你的修为,让你一辈子困在凤殿!” “敖容,你费尽心机取得我的元神,这些日子却一直没有修炼,反而把时间都浪费在我的身上……”唇角微挑,凤兮语气里染上了几分凉薄,“你觉得有意思?” 敖容闭了闭眼,这么多年从未被忤逆过,加上得知她要离开的时候,那瞬间生出的焦躁和恐慌让他不安,所以方才才失了控。 此时慢慢冷静下来,他强迫自己缓和了语气:“兮儿,跟我回去,修炼的事情不急在一时,你不必试图以此为借口来劝服我。” 凤兮安静地看着他,缓缓摇头:“我今日非走不可。” 敖容怒火又起,冷冰冰地道:“有我在,你觉得你走得了?” “走不了,也要走。”凤兮语气平静,“只要不死,就必会离开。” 敖容脸色骤然冷如寒冰,双手十指握得咔咔作响,眼睛里仿佛喷出了火。 四大护法有些心惊地看着他们,此时方才明白,原来这个女子当真是被他们家君上强迫留下,而非自己甘愿。 然而,凭她一个小小人界的女子——就算方才他们震惊她的神力之高深,但此时她面对的是君上。 她就算如何厉害,又怎么可能敌得过龙族帝君的修为? 他们家居上甚至无需动动手指,她就毫无反抗之力了。 敖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的怒火慢慢转化成了阴冷决绝之色,转过头,他语气冰冷如腊月寒风:“你们四个,马上从本君眼前消失,否则……生死不计!” 话音落下,四大护法齐齐一震,本想劝说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被吞了回去。 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那个如青竹般孤傲的女子,四护法咽下心底的叹息,脚下一转,瞬间飞身离去。 敖容沉默地看着凤兮,眼神冷冽。 凤兮也安静地看着敖容,目光始终平静无波。 第1868章 对峙,决裂2 “王兄拦住了她?”敖雅一惊,“那现在如何了?” 敖东冷眉头皱紧:“不如何,一个非要走,一个非不让走,僵着了。” “只是暂时僵着而已。”敖西冷冷道,“那个女子不过嘴上逞能,君上要拦,她能走得了吗?”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沉默了下来。 说的也是,龙族帝君的修为高深莫测,连天界诸神都很少是其对手,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女子? 嘴硬一会儿,大概还是免不了被带回来的命运。 “我就说她根本不是真心想走,不过装腔作势而已,否则怎么会被君上逮个正着?”海蓝晶恨恨地开口,“卑贱的人类,心机果然够深的。” “海蓝晶,请慎言。”敖南皱眉看着她,“众生平等,人类虽然没有法力,却并不卑贱,三界有各自存在的方式,你就算不满,也不该口不择言。” 海蓝晶一怒:“人类就是最卑贱的,不但卑贱,而且卑鄙无耻,心机深重,居心叵测,让人不齿!” “你……”敖南表情骤冷,“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海蓝晶眯眼,“你不会是见到了那个人类的狐狸精,被她迷住了,所以才为她说话——” “够了!”敖雅不耐地开口,“现在还有心情吵架?等着待会儿怎么跟王兄解释吧。” 解释? 海蓝晶冷哼了一声:“虽然我巴不得那个女人早点去死,但是今天这事跟我没关系,我才不担心。” 此言一出,四大护法不约而同地看着她,眼神皆是冷漠。 海蓝晶自然不惧,冷冷道:“看什么看?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她姐姐即将成为龙族帝君,这四个人如何厉害,以后也是姐姐的属下,她还怕了他们不成? “都别吵了。”许久不曾出声的海兰馨淡淡开口,眉眼间色泽幽深,“当务之急,是去安抚君上的怒火,以及……让那个女子回来。” “让那个女子回来?”海蓝晶诧异地看着她的姐姐,满脸不敢置信,“姐姐你脑子没坏吧?” 海兰馨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海蓝晶,你越来越放肆了。” 海蓝晶脸色微变,动了动唇,终于忍了下来。 “君上既然不会让她离开,那么最后的结果定然还是把人留下。”海兰馨淡淡道,“僵持的时间太长,只怕君上的怒火更盛,万一一时失手伤了那个女子……事后君上冷静下来,心疼之余,遭殃的会是谁?” 当然是把那个女子带到北崖去的四大护法。 “安抚一下君上的怒气,让那个女子回到凤殿,只要她完好无损,主上就不会有心疼这样的情绪,那么所有的怒火,就只能让这个女子自己承担,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不愧是将来的龙族君妃。 比起无脑的海兰晶,这个姐姐确实想得深沉一些。 如果凤兮受了伤,敖容所有的愤怒都不可能再对着凤兮发泄,那么必然需要找到迁怒的对象。 第1869章 对峙,决裂3 但这件事原本就跟其他人没有什么关系,要离开也是凤兮自己主动提出离开的,跟旁人有何关系? 四大护法充其量也就帮她带路而已。 可如果凤兮受了伤,那就算没关系,四大护法也必然需要承受君上极欲发泄的雷霆怒火。 若凤兮完好无损地被带回来,那么承受怒火的将只会是她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四大护法各自对视了一眼,敖雅也点头同意:“本公主跟你们一起去。” 于是一行人转身往极北的万丈渊塔而去。 然而,他们抵达北崖,却看到了让他们呆滞的一幕。 一道黑影,一道白影,在空中错综交汇,黑影带着雷霆万钧的一掌拍向了白影的胸口,然后五指微蜷,狠狠地收回,在众人震惊僵硬的注视下,如小儿拳头般大小的紫色光晕从白影身体里被缓缓抽出。 白影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慢慢的,软软地落到了地面,再也无力支撑。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 敖雅,海兰馨姐妹,四大护法齐齐脸色僵硬,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他们心里只是觉得震惊。 方才君上从凤兮身体里抽出的,是她的元神? 可她的元神已经被抽去了一次……而那一次,是经由漫长不知多少年岁月的修行才修成的元神,可此番凤兮到了龙族不过才半年有余而已,怎么这么快就有了如此强大的元神? 对,紫色…… 在神力之中,紫色不是巅峰,却已经足够跻身顶尖高手行列。 “兮儿。”敖容到了凤兮跟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眼底有着心疼和愧疚,却偏偏没有后悔,“我会补偿你的……” “敖容。”凤兮闭了闭眼,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以往红润的唇瓣此时也失去了所有的光泽,而变成了一片灰白,“有些话,我觉得……需要跟你说清楚。” 敖容脸颊剧烈一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却仍然带着几分僵硬:“你现在身体很虚弱,我带你回去疗伤,有什么话,回去慢慢说。” “不……”凤兮虚弱一笑,“我要现在说。” 敖容脸色猝变,心里突然生出强烈的不安。 “敖容,我之前跟你说过,那一年的相处之中,我对你,的的确确生出了喜欢——在七情六欲被抽离之后,那一点点喜欢……对我来说,应该已算弥足珍贵。” “但是我不曾想过,如此微不足道的一次感情,最后却是以那样的结局收场,你的目的是得到我的元神,并且最后也成功了,我对你……无怨,亦无恨。” 敖容嘴角抿紧,脸色终于一寸寸白了下去,“兮儿,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先带你回去疗伤……我带你回去疗伤好不好?” 他不想听,也不敢听,不敢听……这一句句像是交代遗言的回忆。 凤兮虽然身体很虚弱,然而唇边绽开的笑容却无比绝美,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敖容心里骤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第1870章 对峙,决裂4 “你抽去我的七情六欲,让我自小离开亲族父母,我不恨你。” “你欺骗我的感情,夺去我的元神,我也不恨你……” “但是……敖容,不恨并非因为我真的有多大度,而是因为我的身上没有恨这种情绪,因为你抽去了我爱和恨的权利……”凤兮笑着,笑容苍白却带着残忍无情的意味,“所以,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带我来到你的地盘,我还是……不恨你。” 仿佛突然间失了神一般,敖容呆呆地看着她,呆呆地听着,一字一句明明很温柔的语气,听在耳朵里却仿佛刀削凌迟一般。 痛入骨髓。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想说自己错了,他不该这么对她,可凤兮嘴角仿佛看透了一切,又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笑容却着实刺痛了他的眼,让他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一句说不出口。 凤兮嘴角扬了扬,“海蓝晶在我面前趾高气昂,骂我是卑贱的人类,让我莫要痴心妄想。” 听到此言,站在不远处的海蓝晶脸上瞬间刷白,再无一丝血色。 “龙族公主让人强行按我下跪,践踏我的尊严,也警告我不要痴心妄想。” 敖雅神色僵了僵,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敖容的背影,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安。 “龙族未来的君妃也同样骂我是卑贱的人类,让我不要痴心妄想……” 海兰馨死死攥着掌心,牙齿不自觉地下唇咬破。 凤兮看着眼前脸色一点点难看至极的男人,嘴角的弧度又加深了几分,“敖容,事到如今,我还是要说一句,自始至终……我不曾痴心妄想过什么,但是我所受到的刁难,委屈,辱骂,都是你带给我的。” 心头骤痛,敖容紧紧地抿唇,眼底流露出愧悔和沉痛的色泽,“兮儿……” “我说过,我曾经心悦过你,也被一首凤求凰所感动,如今,我心里曾有过的喜欢已经随着那一次算计被烟消云散……但是敖容,你把七情六欲中的爱还给了我,是不是就觉得,我会因此而越来越喜欢你,直至再也离不开你?” 敖容脸上血色又褪三分,唇瓣也白得透彻,声音不由自主地轻颤:“兮儿,我……我卑鄙无耻,你别这样,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你……我先送你回去疗伤,好不好?兮儿……” “还记得那次在凤殿里,我跟你说了什么吗?我说,敖容,如果你愿意放我离开……话未说完,你语气冷硬地说了一句,不可能。”凤兮抬眼,凝视着他深邃沉痛的蓝色双眸,“敖容,你难道当真就一点也不想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轻笑了一记,凤兮忽觉喉咙发痒,低低地咳出了一丝鲜血,艳红的色泽溢出唇角,衬着苍白的唇色越发红得让人心惊。 “兮儿!”敖容大惊失色,脸上浮现清晰的惶然之色,“我给你疗伤……你不要说话了,我现在……现在就给疗伤……” 第1871章 对峙,决裂5 “疗伤?咳咳……”凤兮缓缓摇头,“不必了……我想说的完整一句话应该是这样的,敖容,如果你答应放我离开,待我进入凡间了却一世尘缘……我可以回来与你一起……一起……” 敖容身子猛地一震,咬牙闭上眼,任由深沉的悔恨和痛楚将他淹没。 兮儿,你说这些……是故意要惩罚我吗?惩罚我的愚蠢,我的无知,惩罚我的一意孤行,蛮横霸道…… 如果这当真是你给我的惩罚,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赢了……短短的几句话,让我鲜血淋漓,悔恨交织。 他知道自己有多蠢,知道自己有多该死,明知不可为而为,违背她的意愿去强行把她强留在此,明知她凡人女子的身份在这里有多不受待见……他却只做不知。 敖容后悔了。 他后悔起初的算计,后悔取了她的元神,后悔这些日子的强硬,后悔……后悔把她逼到如此地步。 她是喜欢他的……喜欢过,是他亲手将这份感情一点点扼杀,是他一步步将她心里对他的心悦,慢慢变成了最后的……恨。 如果,她还有余力恨的话,他想,她应该是恨他的…… 一定是恨他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凤兮扬唇,伸手轻抚着他的面容,温柔无比的动作,说出口的却是冷漠无情的言语,“一切都结束了,敖容……你方才抽去的不是我的元神,是……我的心,伴随着恨和怨的心,我们之间……真正结束了,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不会恨你,也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牵扯……” “不……”敖容摇头,满眼怆痛与祈求,“兮儿,不要这样……我不要你的心,我把你的心还给你,连同你对我的恨,你恨我吧……兮儿,我宁愿你恨我……兮儿,求你……” “我会入凡尘俗世一遭。”凤兮对他的祈求置若罔闻,声音清淡得仿佛在叹息,“还有一桩责任未了,所以……我要真正去体验一回你们口中所谓的‘卑贱的人类’该有的生活方式……” “敖容……”她轻叹,“此生,我们……死不复见……” 余音落下,怀中人儿断了最后一口声息。 敖容僵硬地低头,唇瓣颤抖得厉害,“兮儿……?” 没有人再回应他,怀里的女子已经彻底没了气息,方才那些话……竟当真是遗言,是遗言…… “兮儿……”他不敢相信,他觉得这一切就是一场梦境,所以他不断地摇晃着怀里的人儿,“兮儿……兮儿,你醒醒,兮儿,你不会的……你不会这么残忍的……兮儿,兮儿,兮儿!兮儿——” 伴随着最后一声凄厉的嘶吼,不远处的几个人齐齐脸色惨白,呆滞而震惊地看着那个沉浸在悲痛欲绝中的男子—— 四海八荒之中修为已至巅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孤傲的,冷峻的,对男女之情不屑一顾的龙族帝君,此时却像个脆弱的孩童一样,怆痛无助…… 第1872章 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1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月光透过窗口洒进,照得殿内一片银辉清寒,月色朦胧。 宫女伺候公主洗漱之后,就被屏退至外殿,重重珠帘遮住了内殿的景况。 鲛绡轻纱罗帐无风自扬,美轮美奂的公主床榻上,七岁的女孩一个人斜倚在床头,眼神玩味地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的白衣男子。 “你最近很闲?” 容貌俊美眉眼温和的男子沉沉叹了口气,拖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语气听着挺无奈的,“本君其实一点儿也不闲,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宠儿,正打算跟她培养感情呢。” 静瑜挑眉:“既然如此,你又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身为那个蠢货唯一的朋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事情让你知道一下比较好。”帝尧说着,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其实我也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该插手,但是当初也是我帮了你一把——虽说是为了他好,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静瑜敛眸,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你还是去陪你的小宠儿比较实在,本宫现在对你要说的话没什么兴趣。” “你可能是误会了。”帝尧摇头,语气淡淡,“我并非要做什么说客,因为有些事情你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觉得有多感动。” 静瑜语气懒懒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说?” “我已经说了,我并不是为了当说客,告诉你一些事情,目的也不是为了让你感动然后就能原谅他。”帝尧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不原谅是一回事,但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应该知道。” 至少,以后是不是可以稍微别那么苛责于他? “以前本宫其实也听过修罗殿主的传言。”静瑜目光有些纠结地看着他,似乎觉得眼前这人跟传言中完全对不上号,“很多人都说,修罗殿主虽然看着温和,总是笑意晏晏,实则却是个狠辣无情的主,并且眼高于顶,一向不把诸神放在眼里,本宫觉得这个评价应该挺靠谱的,毕竟能跟桀骜不逊的龙族帝君成为朋友,你们俩的性情在某些方面大抵应该是相似的。” 帝尧闻言,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然后?” “但是此时本宫却觉得,堂堂修罗殿主似乎化身成了市井上的三姑六婆,如此喜欢插手别人的闲事,不觉得有损你的形象吗?” 帝尧闻言,俊美的脸上顿时一黑。 市井上的三姑六婆? 咬了咬牙,他着实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我怎么觉得……你的性子一点都没有以前可爱了?” 真的是跟眼前完全不一样的性子。 以前那个女子多温柔啊……好吧,或许也不该说是温柔,而是修心如止水,淡泊无欲,波澜不惊,说话也总是和和气气的。 而恢复了身份之后,她的气度是高贵而从容的,就算是最后给予敖容致命一击,也完全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态。 便是连残忍无情,也是以一种温柔的方式表现出来。 第1873章 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2 可眼前这个女孩…… 对,她就是以一个孩子的外表来欺骗世人,内心强大得让诸神都觉得畏惧,可外表偏偏让人觉得无害…… 不,也不是全然的无害,至少该表现出威仪的时候她具备储君该有的威仪,该无情的事情她表现出让龙族帝君都几乎招架不住的无情,该孩子气的时候,她比任何一个孩子都更能天真无邪,单纯和善。 而她跟以前最大的不同,就是性子不再平和如水,相较于一般人来说,她可以完美地隐藏起自己真实的性情,但是之于以前的她本身而言,这一世作为凡人的她,喜欢和厌恶却表现得很突出。 再也不是那波澜不惊,平静淡泊的修行少女,也不是那个集了满身风华,高贵而圣洁的红莲神女。 她是南族公主,储君,以后的南族帝王,她有自己的性情,手里掌握着凡人之中最大的权力,她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即便是尊贵如龙族帝君,在她面前——也照样被视为一个普通的伴读。 而且还是一个令她厌恶的伴读。 ……随心所欲。 连帝尧都没有想过,那个曾经以最决绝的方式跟敖容说“此生死不复见”的女子,在进入尘世之后,性情会发生如此大的改变。 “可爱?”静瑜唇畔扬起一抹无害的笑容,眼底却是十足的凉薄,“可爱能当饭吃?我这个身份,就算我想可爱一点……只怕也是不行吧?” 帝尧语塞。 说的也是,身为南族女皇和帝君唯一的女儿,她以后要肩负的是南族江山重任,就算眼下只是一个孩子,可爱这样的特点也是没必要出现在她的身上。 抬眼看着眼前的女孩,帝尧淡淡一笑:“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你。” “什么疑问?”静瑜随手拿起放置在床头的书册,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 “你离开龙族的那一次,敖容抽去的不是你的元神,而是你的心……”帝尧轻轻皱眉,“可你是红莲神女,以莲心代替神女之心,应该也没什么不可以,你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以红莲之心代替?”静瑜淡淡一笑,“为什么要代替?” 帝尧沉默地看着她。 “一个失去了心的神女,更有助于修炼,不对吗?”静瑜道,“凡人没了心活不了,可神女没了心,照样活得风生水起。没有心,就没有爱也没有恨,就不会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这样对我有利无弊,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那一日龙族北崖之上,敖容以为抽去的是她修炼而成的元神,实则早在他一掌拍向她的心脉时,她已元神出窍。 然而不管从他手里抽走的是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已经铸成,她以前性子是淡泊,对什么都不在乎,可这不代表她是没有脾气的泥偶。 纵然曾经确实有过感情,但是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多少感情也都该烟消云散了。 元神出窍,作为凡人之躯的凤兮在龙族北崖身亡,从此她跟敖容不再有任何关系。 第1874章 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3 后来她回了天宫,前后折腾了那么长时间,在人世的任务算是功亏一篑,但那些日子的折腾,于她的修为到底是造成了很大的损伤。 所以她回了天宫闭关修炼。 直到修为完全恢复,她才再一次自请入凡间。 “你大概不知道,你回了天宫的那段时间,敖容都做了什么。”帝尧搔了搔额头,有些无奈,有些嘲讽,“一改往日之狂傲睥睨,突然间化身成了情圣,跟海兰馨的婚约取消之后,这对姐妹二人就被发配得远远的了,龙族公主敖雅也被禁足,四大护法被罚了龙鞭,个个去了半条命,几乎没被抽去龙筋。料理了龙族的事情,他就去了天宫。” 帝尧叹了口气,“你该知道天宫的规矩,他要见你,但是这个要求怎么可能会实现?天帝和诸神都不会允许,他就天天去,月月去,几乎赖在了天宫,然而天上诸神虽大多不是他的对手,可天宫毕竟是天宫,他一人之力怎么也不可能对付得了几十万天兵天将?所以自然不可能有机会见得到你。” “当然,那个时候他有求于天宫,也不会蠢到去跟他们动手。” 语气微顿,帝尧又沉沉叹了口气,“然后你猜怎么着?他去跟天帝谈条件,只要能见你一面,条件随便开。” “天帝是个好惹的吗?这些年他可没少受敖容的气,这逮着了一次机会,还不往死里折腾?” “他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让敖容自己褪去一半的修为。第二,龙族从此心甘情愿归属天庭,为天帝之臣,不得再有任何反叛之心。第三,为了赎罪,天帝让他长跪于你的莲宫外面,直到你出关。” 说到这里,帝尧眉眼微冷,嘴角的笑容也染上几分寒凉,“天帝倒是真敢狮子大开口,本君当初几乎费尽唇舌想劝阻敖容,可他脑子进水了,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天帝如此苛刻的要求……”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帝尧面上再不复轻松之色,而是一片冷凝:“本君说他是个蠢货,真真是一点儿也没冤枉他。” 若不是蠢货,当初他早早地劝说时,他一意孤行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如今真到追悔莫及的时候又答应那些丧权辱国的条件,敖容根本是自己把龙族帝君的尊严放在了脚底践踏。 静瑜安静地听他说完,淡淡一笑:“我神力恢复之后就直接下凡了,连跟天帝道别都没有,也没有出过莲宫,所以并不知道此事。” “所以我才决定告诉你这件事,让你心里有个数。”帝尧道,“褪去了一半修为,敖容已经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龙族从此以后已经注定没办法再反抗天帝,而他自己……少了一半修为本就元气大伤,那些年又以自己的元神精心保护你的心,你应该清楚那要耗损多少元气,所以如今他的身体状况是真的出了问题,苦肉计……他现在可没胆量再在你面前使用什么计。” 第1875章 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4 当然,敖容的身体出现状况,并非仅仅是那两个原因。 “还记得他第一次夺去你的元神吗?”帝尧叹了口气,“后来突破四十九重的修炼也就此搁置了,他哪里还有心思谈修炼?他把从你身上抽去的元神也保存在了自己设下的结界之中,以后……应该是要全部归还于你的。” 归还? 静瑜扯了扯唇角:“我已经不需要了。” 顿了一下,她抬眼看向眼前男子:“话说完了,你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帝尧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近人情?我费了这么多唇舌,你至少应该让我喝杯茶再走吧。” 静瑜不置可否。 “小公主。”帝尧敛了敛眉眼间神色,语气淡淡地道,“你跟敖容之间的事情,我基本上算是最清楚内情的,所以我明白此事根本是敖容自己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所谓的忏悔赎罪,在我看来也是毫无意义。若忏悔有用,人间又何来律法?天庭又何须天规?” “但是……”苦笑了一声,帝尧到底还是被敖容打破了自己的原则,“他到底也是我唯一认可的朋友,纵然他错得如何离谱,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 静瑜淡声道:“你方才不是说,你不是来当说客的?” “的确不是来当说客的。”帝尧慢慢点头,“我只是觉得,小公主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或许对他的态度……能稍微宽容一点。” 稍微宽容一点? “最宽容的办法,就是让他回到他自己的地方去。”静瑜淡道,“帝尧,你应该知道我跟他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他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完全无济于事。” 顿了一下,她语带嘲弄地道:“本宫也不妨告诉你,忏悔赎罪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本宫不会因此而生出什么感动之类的情绪,不过正如你所说,很多事情的确应该宽容一些——本宫虽然无情无爱,却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若不来这里,本宫没闲到发慌去找他玩报复的把戏,此番即便是他主动送上门来,本宫也不曾刻意为难过他——他来到这里的身份是伴读,若非他自己总是做出一些超出伴读这个身份之外的逾越之举,本宫绝对不会主动找他麻烦。” 而之前容陵所得到的待遇,都是他自找的。 做了伴读,却不甘于做一个伴读,那么显然是自讨苦吃。 “帝尧,本宫真心地给你提个建议。”静瑜淡淡道,“为了本宫以后的清静,也为了他龙族的安宁,你最好劝他放弃做无用功,本宫现在的身份就是南族的储君,没心思也没精力去陪他玩什么前世今生。” “如果我劝得了他……” “劝不了,就让他当本宫一辈子的侍奴吧。”静瑜唇角微扯,“他要回去疗伤一年,回来之后心甘情愿做本宫的侍奴……如果他当真可以贱到如此地步,本宫还能再多说什么?” 第1876章 自作自受,说的就是敖容 静瑜的话,帝尧已经听得很明白。 她的身份现在只是南族的储君,眼下的职责只是培养那些以后可以成为朝廷栋梁的伴读,几年以后,则会登基为帝。 在其位谋其政。 既然是凡人的公主,那么她就不会去想不属于凡人的事情,若容陵肯安分地以伴读身份留在这里,她也不是容不下。 然而一旦逾越了伴读的身份,宫规饶不了他。 静瑜没兴趣去提起前世今生,也没兴趣试图再续前缘——她之所以带着记忆下来,为的就是防止再一次在无知的情况下陷入情网。 此时的静瑜是睿智的,冷静的,甚至是无情的。 帝尧心里也明白,敖容的确是在做无用功,不管他是想忏悔也好,是弥补也罢,对于静瑜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在她心里,他们的关系早已经结束——更甚至,或许在这位小公主的心里,她和敖容其实从未开始过。 从头到尾都是敖容一个人在折腾,从最初始的算计到后来的囚禁,凤兮都是无辜且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可这个弱者记忆苏醒之后,就已经预示了一切的结束。 自作自受,说的就是敖容。 想到这些,帝尧心里难免有些纠结。 能坐上修罗殿殿主的位置,他当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更不可能整日沉浸在女儿情长之中。 但是在敖容这件事上,他真的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感。 站起身,他看着眼前七岁的小女孩,有些好奇地道:“褪去了一半修为之后,敖容就算疗伤归来,应该也不是你的对手,是不是?” “……你想知道什么?”静瑜挑眉,“试探本宫的深浅?” “说试探有些严重。”帝尧摇头,“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不用觉得好奇,我现在只是一个凡人。”静瑜道,“所有不属于凡人的本事,我都不会用。” 帝尧闻言摇头轻笑,这句话她敢说,他可不敢信。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若非拥有非凡之力,怎么可能让当今女皇和帝君就这么离开,把偌大的江山丢到她的身上? 七岁的女孩也不可能想到招这么多伴读放在身边栽培,而且这些伴读进了东宫之后,除了学业才艺进步飞快之外,对这个七岁的小公主可是心悦诚服。 这些可不是那些死板的宫规就能达到的效果。 若非她拥有非凡之力,以敖容眼前的脾性和行事风格……说不准这会儿直接掳了她来个强制爱了,又怎么会搞得现在这般要死不活的? 帝尧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目光纠结地看着静瑜,“你真打算让他当你的侍奴?” 静瑜沉默了片刻:“本宫以为……这是逼退他的最好办法。” 她没有折辱人的嗜好,就算敖容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可过去的的确已经过去了,她既然没心思去报复,自然也不会刻意折辱于他。 然而她根本没有想到,敖容竟然能让自己委屈到这个地步。 第1877章 肱骨心腹1 从容陵第一天踏进皇宫开始,静瑜就觉得这个人身上发生了很大的转变,跟以往的霸道强势完全不同——虽然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他的气势阴鸷慑人。 静瑜此时猜想,他大概是在天帝那里受了太多的刁难,最后却还是没能见到她,所以心里才积压了太多的怒火。 但是怒火褪去得很快,在她面前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脾气,变得一日比一日低声下气。 这些日子以来她承认自己对他的漠视和为难,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可方才帝尧说的一番话,却让她深深明白,知难而退这四个字大概不会是出现在敖容身上的。 褪去一半修为。 龙族彻底臣服于天庭。 在莲宫外长跪……她闭关修炼了九九八十一日,他在外面跪了八十一日? 连天帝提出的如此苛刻的条件他都能答应,静瑜当真不知道,还是什么手段能让他知难而退。 帝尧离开了,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无声。 静瑜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从床上起身,拂开轻纱罗帐,穿过珠帘走到窗前站立,看着天边的那一轮皎月,久久沉默。 …… 天亮之后,漪澜进殿来才发现,公主殿下身上披着一件外袍站在窗前,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公主。”漪澜行礼,“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静瑜轻叹,“又该去上朝了。” 漪澜拿来了静瑜的鸾服,一件件服侍她穿上,系好了腰带,“公主什么时候起身的?” 衣服穿好,静瑜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由着漪澜给她梳头,语气淡淡道:“昨晚没睡。” 漪澜手上动作一顿,“公主一夜没睡?” “是啊。”静瑜笑了笑,“我在想,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漪澜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公主那些日子早上起得早了就在龙椅上补眠,昨夜一夜没睡……却是在思考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漪澜的脑子有些不够用,纠结了半晌,才道:“公主不是还小嘛?朝政暂时由宸王和左相大人帮衬着,应该不需要公主这么早就操心的。” 的确不需要她操心。 可日子如此无聊,不操心国事,她又应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漫长时间? 洗漱完之后去了膳厅,众多伴读齐齐恭敬地行礼,静瑜看着眼前二十多个孩子,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神色。 须臾,淡淡道:“都免礼吧。” 话落,在主位坐下,孩子们依次落座,静瑜习惯性地托腮看着他们,不一会儿,懒懒地启唇:“今日开始,除了予修和漪澜之外,锦墨、霁月、萧寒和流裳,你们四个人轮流随本宫去上朝。” 此言一出,孩子们齐齐一愣。 上朝? “来到东宫四年,学识才艺进步得都很快,今日开始不妨接触一下大人的世界。”静瑜淡淡一笑,语气却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思,“本宫可以告诉你们,进入东宫的人以后都会成为本宫的肱股心腹,本宫对你们的要求会很严,让你们做的任何事情也都并非心血来潮,所以都给本宫认真一些,明白吗?” 第1878章 肱骨心腹2 被点到名字的四个孩子站起身,在公主面前屈膝跪下,恭敬而心悦臣服地应道:“谨遵殿下之命。” 肱骨心腹…… 他们虽然都还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但出身高官世家,思想本就不能跟一般寻常的孩子相提并论,进入东宫四年所学到的知识才艺,太傅所教导的忠君爱民之心,父辈所说的努力成为公主近臣…… 这些,他们都早已经明白于心。 所以,公主今日的一番话虽然语气并不那么郑重,也不那么严肃,但几个孩子却都明白公主话中之意的分量。 似乎刹那间,有一种热血的情绪在四肢百骸慢慢发酵,燃烧,直至沸腾。 而其他的孩子们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同样感到凛然和艳羡,嫉妒倒是没有,因为他们明白锦墨几人最先进宫,得到公主优先看重和培养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们要做到的,只是更加努力,努力追赶着他们的脚步。 “都起来吧,用膳。”静瑜语气还是懒洋洋的,“巳时之后,所有人去绛云殿候着,本宫有些话要跟你们说。” …… 早膳结束,穿着一袭隆重的储君鸾服的静公主坐上了御辇,往庄严神圣的金銮殿而去。 予修和锦墨站在左侧,漪澜和霁月站在右侧,虽个个年纪都不大,然而这些孩子俊美漂亮的脸蛋,严谨的着装,肃穆的神色,恭谨从容的仪态,无一不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们的年纪。 入了朝殿,自然引起了朝臣们短暂的呆滞。 一个还是孩子的储君,带着四个孩子上朝……就算他们想淡定,也没办法不在心里生出一些想法。 对于朝臣们来说,公主殿下的伴读大多是神秘的,自从她四岁生辰那一日,那五个最先入宫的孩子一番让众臣惊艳震撼的表演之后,他们这些年再也没有看过他们在众人面前露脸——就算一个月回家一次的假期,这些孩子也大多低调,从不在人前张扬。 而跟随着公主一起出现的次数,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宸王抬眼看着龙椅左右两旁的四个孩子,沉默了片刻,心里生出一些想法,却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然后,文武百官们回过神,恭敬地行跪拜之礼,静瑜在龙椅上坐了下来,淡淡道:“众卿平身。” 那一刻,从静公主尚带着稚嫩的嗓音之中,他们恍惚听到了女皇陛下往日朝殿上的威仪和帝王风范。 朝臣们心里微微一凛。 早朝开始,依然是由宸王主导,朝政大事一件件丢出来,百官一一发表自己的见解,最后由宸王和左右二相定夺。 然而朝会开始半个时辰之后,朝臣们惊悚地发现,今日公主殿下居然没在龙椅上补觉了。 静公主还是那样一副慵懒的姿态,斜倚着铺着软毛皮的龙椅,手臂撑在扶手上,小手托腮,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文武百官,却是认真地听着他们讨论朝政大事。 虽自始至终不说话,却让一些在政权中浸淫数十年的老臣们,都不得不吊起了一颗心。 第1879章 八年未见,胆子见长了 政事商议到一半,静瑜目光在群臣中某处定格,眸心微细,然后淡淡道:“今日朝臣中似乎多了一个生面孔,谁能给本宫介绍一下?” 此言一出,群臣倏地安静了下来。 宸王转身,冷剑般的眸光从群臣面上一一掠过,很快也落在了某个人的面上,声音冰冷响起:“御林军统领何在?” 御林军统领尚未进来,那个人却蓦然抬头,视线接触到宸王目光,猛地一缩,然后很乖觉地走了出来,低眉垂眼地跪在殿上,“启禀宸王,不关御林军统领的事情。” 殿上一片安静,群臣诧异地看着这个男子,良久,才有人大梦初醒一般,“八皇子殿下?” 殿上跪着的人正是在女皇登基之前就离开天都城,如今已有八九年之久的八皇子,轩辕昕。 当然,现在已经不能叫他八皇子了。 女皇登基之后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宫里只有一个公主,若是再称他为皇子,显然不合适。 但是因他离宫太久,并且一直不曾回来,所以至今没有亲王封号,这称呼上倒是有些尴尬了。 宸王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才转头看向龙椅上的静瑜,淡淡道:“殿下,这个人是女皇陛下排行第八的皇兄,也是你的八皇伯。” “本宫的八皇伯?”静瑜目光有些玩味地看着殿上的男子,托着腮,表情显得高深莫测。 宸王嘴角一抽,觉得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真让人觉得有些错乱。 沉默了片刻,他道:“他离开天都城时日已久,八年不曾回过皇宫,这皇子的名号已经名存实亡,殿下可以把她视为普通的庶民——擅闯皇宫乃是大罪,按律法处置了即可。” 此言一出,朝堂上瞬间一片死寂。 群臣不敢去看宸王,便不约而同地看向八皇子,心道宸王果然是铁面无私的主,对自己的弟弟也完全不容情。 轩辕昕心里也无语得很,抬起头,目光颇为哀怨地看向宸王,“臣弟八年没回宫,是因为臣弟去帮女皇陛下赚取天下财富,皇兄八年未见臣弟,这头一回见面就要以律法处置了臣弟,是不是太无情了一些?” 宸王眉头轻皱,语气微冷:“八年未见,胆子见长了。” “臣弟不敢。”轩辕昕做小伏低还是挺在行的,尤其是此时的情况对他不利,他也的确有错在先,“臣弟没有擅闯皇宫,望皇兄明察。” 宸王道:“你应该让殿下明察。” 轩辕昕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小公主,心道果然是倾儿和夜瑾的孩子,这精雕玉琢般的容貌简直继承了二人所有的精华。 “公主殿下——” “八皇伯请起。”静瑜语调温和地开口,说完淡淡一笑,“侄女虽是储君监国,但到底还没有登基。您是长辈,跪一跪宸王伯伯也就罢了,在侄女面前倒是不必太多礼。” 侄女儿真是太通情达理了,轩辕昕心里忍不住感叹,然而有这位皇长兄在,他觉得自己还是多礼一点比较好。 第1880章 皇商1 宸王抬眼看向几位亲王所站的位置。 群臣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之内发现朝堂上多了一个人,是因为轩辕昕所站的位置是亲王之列,而今日几位王爷也没有全到,少了一个钰王。 而轩辕昕身上穿的,分明就是钰王的朝服。 宸王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目光回到了轩辕昕身上,“你四皇兄倒是疼你。” 轩辕昕脸色微变,低着头道:“皇兄罚我一人就好了,是我求的四皇兄。” 文武百官近百人,一起进入朝殿,殿下上朝几乎从不迟到,所以朝臣到了殿上的时候静瑜也到了,然后群臣行礼,众臣没在第一时间之内发觉轩辕昕也属正常,但是几个王爷却绝对都是知道的。 他们跟轩辕昕站得近,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皇弟? 所以此时个个都识相地不说话,没人有胆量去跟自己的皇长兄较劲。 “宸王伯伯。”静瑜温声开口,唇边挂着纯真无害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的七岁女孩,“皇宫毕竟是八皇伯的家,八皇伯没犯过什么大错,自然还是皇族亲王,所以今日也不算是擅闯皇宫,况且他既然选在出现在这里,应该也没打算瞒着谁,宸王伯伯就不必太较真了,让八皇伯起来回话吧。” 侄女儿真是太体贴了。 轩辕昕心里感动得快要五体投地,恨不得把自己赚的金山银山都捧到小侄女儿面前,让她数着珠宝玩。 “既然殿下说你无罪,本王也没道理还要治你的罪。”宸王淡淡道,“此番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 “臣弟就是回来看看小侄女儿。”轩辕昕乖觉地回道,“顺便把这些年臣弟赚的财富跟殿下禀报一下,然后想着殿下能赐我个皇商的称号。” 皇商? 群臣愕然。 堂堂轩辕皇族亲王却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跑去做商人? 虽然他还没有正式的亲王封号,但若非他早早离开天都城,以他的身份如今已然是亲王无疑…… 八年前,八皇子轩辕昕离开天都城的事情倒是很多朝臣都知道,毕竟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知道他去经商的却着实没几个,如今过了八年才回来,居然已经成了商人? 而且听他的语气,这些年似乎赚了不少的财富。 不过…… 群臣心里忍不住想,想要个皇商的封号倒也没什么,但是为了一个皇商的封号而把自己的财富摊开在公主殿下面前—— 他是打算把自己的财富都上缴国库? “今日朝会到此结束。”宸王的声音冷硬,“还有谁有本要奏,稍后呈到本王这里来,退朝!” 话音落下,群臣齐齐回过神,心里明白宸王这是要私下里解决八皇子的事情了。 不过也是,八皇子不管赚了多少钱,跟群臣也没有多大关系,是国事也好,是家务事也罢,有公主殿下和宸王过问就好。 于是静瑜从龙椅上站起身,淡淡道:“宸王伯伯和八皇伯稍后来东宫一趟。退朝。” 第1881章 皇商2 群臣恭送之后,便退了朝。 静瑜乘着御辇回到东宫,换了一身轻便的裙装,便步行去了凤寰宫书阁。予修和漪澜四人请示告退,静瑜没允,让他们贴身跟着。 东宫与凤寰宫相距不远,走路无需多长时间就到了,凤寰宫以前是女皇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静瑜对这里也比较熟悉。 东宫虽然也有书房,但静瑜还小,政务尚未真正接触,平时看书也都在自己的寝殿,书房倒是几乎没用过。 静瑜到了凤寰宫书阁的时候,宸王和八皇子已经到了,原本在花园里整理花草的紫陌听说公主来了书阁,亲自去沏了一壶茶过来。 “奴婢参见宸王。”恭敬地行了礼,紫陌抬头间才看见还有一个八皇子,不由一愣,“八皇子也回来了?” 轩辕昕冲着她笑了笑,格外客气有礼:“紫陌姑娘。” 因为以前一直贴身伺候九倾,紫陌的身份虽是个奴婢,但这些王爷们对她从不会颐指气使,大多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即便现在女皇陛下离开了皇宫,也没有人对她无礼过。 紫陌给宸王和八皇子倒了茶,又倒了杯温水给静瑜,“公主殿下有要事商谈,奴婢就不留下打扰了,这几个孩子……” 指了指予修他们,紫陌问道:“需要奴婢带出去玩一会儿吗?” “他们可以留下。”静瑜摇头,“紫陌姑姑自去忙吧。” “也没什么好忙的,陛下和帝君不在,奴婢这些日子就是管理这凤寰宫的宫女,打理一下园子里的花草。”紫陌恭敬地轻笑,“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书阁。 静瑜坐在书案之后她娘亲专属的椅子上,托着腮,看着宸王和八皇子道:“两位伯伯请坐。” 宸王没坐,八皇子当然也不敢坐,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才七岁的小侄女儿,越看越觉得惊奇。 眼前这个女孩长得真叫一个精致,小巧的脸蛋儿,白皙莹润的肌肤,如画般脱俗沉静的眉眼,一双黑色的眼眸大而明亮,像是盛载了万千风华。 虽个子小小,并且表现出如此天真无害的一副模样,但是八皇子却觉得,这个侄女儿似乎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好听,也不是完全合适的比喻,但他就是觉得,侄女儿绝对不若外表看上去这般无害。 “八皇伯似乎对本宫很好奇?”静瑜眉梢轻挑了一下,“本宫是不是长得太漂亮了,所以让八皇伯忍不住心生欢喜?” 轩辕昕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是啊,侄女儿长得太漂亮了,承袭了女皇陛下和帝君容貌上所有的优点,活脱脱一个小仙女。” “唔,虽然本宫听了这番奉承很高兴,但是这大概挽救不了即将迎来的悲惨命运。”静瑜笑眯眯地提醒他,“宸王伯伯脸都黑了。” 轩辕昕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宸王一眼,果见宸王冷冷地盯着他,连忙举手讨饶:“皇兄莫恼,臣弟今日回来是为了表功。” 第1882章 皇商3 表功? 静瑜道:“表什么功?” 轩辕昕轻咳了一声,“臣八年前离开天都城是跟女皇陛下辞别的——臣离开的时候陛下还没有登基,也是储君摄政之时,当初臣说要为陛下赚取天下财富,如今臣已经做到,所以回来表功。” 静瑜看向宸王,宸王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既然如此,八皇伯还是立了大功的。”静瑜道,“可惜娘亲和爹爹也离开天都城,出去游山玩水享受神仙眷侣的幸福了,你来晚了几个月。” 轩辕昕笑道:“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没关系,侄女儿现在不是也能当家做主吗?” 静瑜摇头:“现在当家做主的人不是我,而是宸王伯伯。”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宸王淡淡开口,“真正当家做主的人除了陛下和帝君之外,只能是殿下。臣不过是暂时替殿下处理朝政而已,在朝上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是殿下认同的,若殿下有不同的意见,则臣一定是以殿下的意见为主。” 静瑜闻言,顿时愉悦地扬唇笑了起来:“宸王伯伯说话别这么一本正经嘛,就算宸王伯伯想以本宫的意见为主,只怕朝臣也不一定会同意,宸王伯伯忘了本宫今年才几岁?别说本宫还没登基,就算已经登基,没到亲政之龄也没办法自己决策朝政的。” 这是实话。 可纵然是实话,在宸王那里的理解显然也是不一样的。 因为宸王和朝臣们的想法本就不一样。 朝臣们都觉得小公主只是个孩子,还没有到决策朝政的年纪,也没有决策朝政的能力。 但是宸王却很清楚,静瑜虽然外表只有七岁,但她的思想绝不是一个七岁孩子应该拥有的,随着接触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宸王越是明白这位小公主是个深不可测的人,而且静瑜在他面前也从来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或许,这也是女皇陛下敢把朝政都给她的原因。 所以,但凡静瑜有一点点想要决策朝政的想法,宸王都必然会无条件地支持。 不过此时,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需要争辩,因为静瑜完全没打算要接手朝政大权,她现在显然更乐意做一个单纯无害的小孩。 至于宸王方才所说的,真正能当家作主的人是谁……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所以也没必要刻意强调。 “当务之急是应该先封八皇伯一个亲王的封号。”静瑜想着方才在朝堂上,群臣对于轩辕昕的称号,嘴角弯了一下,“认识的人知道是八皇伯,不知道的人指不定还以为本宫的兄长呢。” 轩辕昕闻言,嘴角抽了一下:“可惜女皇陛下跟帝君大人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就算如何排也排不到第八。” 静瑜不置可否。 “不过说到亲王封号……”轩辕昕皱眉,“其实我觉得就算把我从皇室除名,让我做一个庶民,也没什么不可以。” 静瑜挑眉轻笑:“八皇伯的意思是说,在皇室宗谱中除了你的名?” 第1883章 皇商4 在皇室宗谱中除名? 轩辕昕闻言,几乎一瞬间变了脸色,“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宗谱中除名,是犯下滔天大罪的皇子才会得到的惩罚,比死刑更为严重。 他怎么可能…… “八皇伯不必紧张。”静瑜还是懒洋洋的模样,虽唇畔挂着无害的微笑,语气却带着寻常孩子所没有的威仪,“本宫虽然不知道八皇伯为何对亲王的封号抱着如此无所谓的态度,但就算作为一个普通的商人,背后有一个显贵的身份也是有益无弊的。况且……” 语气微顿,她淡笑:“成为皇商之后,八皇伯的产业只会招来更多的侧目和注意,尔虞我诈这样的事情可不单单只发生在宫里,商场上同样有争斗。亲王的身份不是让你获得更多的利益,而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方便行事,也多了一道护身符。” 轩辕昕闻言,诧异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侄女儿你不是成精了吧?” 一个从未离开过天都城的女孩,居然还如此清楚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没成精。”静瑜淡定地挑眉,“本宫只是提醒一下八皇伯,犯蠢的事情不能轻易做,否则一定会后悔。” 轩辕昕沉默了片刻,“红顶商人素来为人所忌,臣是担心以后……万一臣行差踏错,会影响皇室声誉。” “这一点八皇伯倒是不用担心。”静瑜道,“有宸王伯伯在,本宫相信行差踏错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此言一出,轩辕昕嘴角一抽,不由自主地挪开了步子,距离宸王至少十步之遥。 小侄女儿说这话是不是太不可爱了? 难道她也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长兄? 静瑜却似乎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淡淡道:“另外,亲王的身份只是你的护身符,却不是你用来谈生意的利器,你自己把握好分寸,莫要把护身符当成免死金牌,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轩辕昕顿时一凛,不要把护身符当成免死金牌……这是警告吧? 七岁的小侄女儿,果然不是非凡之辈。 不过轩辕昕倒没什么可畏惧的,他对权势和利益并没有多少贪恋之心,当初离开天都城决定赚取天下财富,其实也是为了轩辕皇室。 当然,轩辕皇族国库本就丰裕,有没有他都不打紧,这个理由或许只是他离开天都城的一个借口。 比起高高在上的权势地位和庞大的财富,轩辕欣更喜欢的是赚钱的过程,以及无拘无束的自在。 而这些,却并不是一道护身符可以换来的,所以把护身符当成免死金牌这样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静瑜目光微转,看向沉默不语的宸王,“宸王伯伯觉得,应该给八皇伯一个什么样的封号?” 话音落下,轩辕昕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皇兄,心里忍不住想,比起给他一个封号,皇兄大概更想直接把他弄死。 八年不回宫,一朝回来却是直接出现在庄严肃穆的朝殿上,以皇兄的脾性而言,不重罚他都没天理。 第1884章 皇商5 宸王沉吟了片刻,淡淡道:“既然他经商,那就封个商王吧,名副其实。” 商王? 轩辕昕皱眉,虽然有点怵他,却还是老实地说道:“皇兄,这个封号听着真不吉利。” 商王,伤亡。 宸王瞥了他一眼,语气平平:“商郡王,没什么不吉利。” 商郡王…… 比亲王低一级。 轩辕昕嘴角一抽,默默无语了片刻,乖顺地点头:“郡王就郡王吧,总归也是个王。” 而且亲王和郡王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反正改不了他是皇家之人的事实,况且他在天都城待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以后行走商场和江湖,这个身份也不会轻易拿出来用。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这是皇长兄的决定,他只能乖乖应下,没有抗议的余地。 静瑜淡淡一笑,对此显然也没什么意见,她的想法和轩辕昕是一样的,亲王郡王虽级别不一样,但这位八皇伯毕竟不是靠着封号生存的,江湖和商界才是他的势力所在。 真到了需要护身符的时候,郡王这个身份一样起作用。 “八皇伯此番回来,除了想要一个皇商的名头,其实还想把自己的产业势力摊开在我娘亲面前,让她明白你这些年在外面的功绩,以及你对陛下和朝廷的忠心,是不是?” 轩辕昕无言地看着静瑜,再一次深刻地觉得这个小侄女儿绝对是成了精的。 “女皇陛下既然让小侄女儿监国摄政,那现在当家的人就是小侄女儿你了,我直接把自己的产业势力交给你不就行了?”轩辕昕说着,语气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几分诱哄的味道,“那个……咳,小侄女儿,你看我赚的钱反正都是咱轩辕家的,你觉得我每年上缴多少给国库比较好?” “这样的事情问我……”静瑜闻言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一般笑了笑,“八皇伯,本宫还是个孩子。” 轩辕昕嘴角一抽。 “还有啊,本宫其实不反对你叫我小侄女儿,显得特别亲昵,但是你如果继续这么叫着,待会儿被宸王伯伯剥去一层皮,本宫可救不了你。”静瑜说着,努了努小嘴。 轩辕昕心里咯噔了一下,顿觉锋芒在背,他甚至不敢回头看皇长兄此时的脸色有多冷。 “那个……”识时务者为俊杰,轩辕昕连忙转移了话题,“臣此次回来,把媳妇儿和儿子都带了过来,他们此时都在钰王府,公主殿下要不要召见他们?” 静瑜淡笑:“八皇伯的儿子多大了?” “才刚刚五岁。” “八皇伯自己都不眷恋天都城的身份和权势,那么显然应该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留在宫里吧?” 轩辕昕点头,“臣的确没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本宫也就没有召见他们的必要了。”静瑜道,轻轻叹了口气,“本宫长这么大,见过的人还真不多,连住在宫里的几位太妃和几位伯伯家里的婶婶都没特意见过,其他人就更没什么兴趣了。” 第1885章 她的强大,是社稷之福1 轩辕昕闻言,倒也没什么想法,毕竟这个小侄女儿就算如何聪明睿智,但到底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他此番回天都城的目的是拜见女皇,但他不在朝堂,对宫里的消息难免就闭塞了一些,加上之前也并未刻意打听,因此一直到了天都城才知道女皇陛下和帝君已经离开大半年了。 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一趟,皇长兄摄政,小侄女儿又被封了储君,朝堂上总归也是有能当家做主的人,把皇商的事情解决了,然后自己在天都城再住上一段时间——毕竟跟皇兄们也都许久未见了,该叙旧还是得叙叙。 然后就可以打道回府了,这一次再走,指不定又要等到数年之后才能再见。 正事说完,轩辕昕目光转了转,看着一直安静地站在静瑜左右的四个孩子,稍稍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其中一个,“你……” 语气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宸王,“皇兄,这个是你的儿子?” 宸王顺着他指的方向,淡淡道:“予修,过来见过你八皇叔。” 予修恭敬地应了声是,从静瑜身边走了过来,撩了衣衫下摆,跪在地上:“侄儿予修,参见八皇叔。” “不必多礼,快起来。”轩辕昕顿时有些尴尬,自己慌忙进宫什么都没准备,连给侄子见面礼都没带。 待会儿等出了宫,他一定用心给所有的侄子侄女准备份大的见面礼。 静瑜无视了他的尴尬,起身道:“两位皇伯有什么事情单独去商议吧,本宫还有事情,就不奉陪了。” 说完,朝四个孩子招了招手:“走了。” 四个跟她一般大的小孩乖巧地跟在她身后,从容离开了书阁。 轩辕昕看得稀奇又暗惊,这个小侄女儿就算不是个成了精的,也绝对不是个非凡的孩子。 关于伴读的事情他在进宫之前也听说了一些。 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招伴读,四岁和七岁,三年之间收了二十多个孩子放在身边,而且这些孩子虽然看着都不大,但撇除漂亮的容貌不说,单只是方才这么长时间里表现出来的沉着不惊,也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皇兄。”转过头,轩辕昕看着宸王,表情明显带着几分纠结,“臣弟听说小侄女儿喜欢在朝堂上补眠,可方才……朝上官员近百,除了几位皇兄之外,其他官员无一人发现臣弟,小侄女儿却一眼就看出朝堂上多了一个生面孔……这是不是说,朝上所有的文武百官,小侄女儿其实都是认识的?” 一国储君认识朝堂所有官员的脸孔,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甚至是理所应当的,但小公主只有七岁。 在很多官员的认知里,朝堂对她来说就是个补眠的地方。 按照朝臣们的正常想法,除了几个朝中老臣和皇室叔伯之外,其他人她是不可能认全的。 但事实显然并非这样。 “你站在亲王之列,她一眼看到你有什么奇怪?”宸王语气淡淡,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第1886章 她的强大,是社稷之福2 轩辕昕跟着他往外走,眉头微皱:“皇兄不觉得小侄女儿很厉害?” 厉害得让人觉得不同寻常。 “她是南族储君,不是寻常的女孩。”宸王淡道,“你觉得她应该像一个正常的七岁小女孩那般单纯善良,还是像寻常孩子那般无忧无虑,懵懂无知?” 轩辕昕沉默,他并非这个意思。 身为皇族储君,女皇陛下和帝君唯一的孩子,公主殿下天资聪颖很正常,如九倾小时候那般天赋异禀也没什么,反而是南族社稷之福。 但即便是九倾这样的天赋异禀,甚至是神灵选择的储君,七八岁的时候也没表现出逆天的睿智,十二岁那一年的非凡也仅仅表现在修习七字咒的天赋上。 可这位小公主殿下…… 轩辕昕还不知道她有没有修习过七字咒,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学过武功,但方才短短时间的接触,却让他隐约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实力。 慵懒无害的笑容里隐藏着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睿智,让人在不经意间生出凛然之感。 一个七岁的孩子……他怎么想,都觉得太过逆天。 “她是南族储君,是以后的南族之主。”宸王的语调始终透着波澜不惊的意味,“她的强大是南族社稷之福,是天下子民之福,其他的……不管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你都不用思虑过多。” 轩辕昕闻言,顿时又沉默了下来。 心念疾转,他仿佛鬼使神差一般突兀地开口:“皇兄对小侄女儿会心悦诚服吗?”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一瞬间变得寒凉。 轩辕昕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里咯噔一下。 察觉到前面宸王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停了脚步,却不敢去抬头看自己皇兄的脸色。 抿了抿唇,他硬着头皮跪下:“臣弟说错话了,请皇兄莫要多心。” 宸王神色冷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黑色的头顶看了许久,直看得轩辕昕脊背生寒,俊脸发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轩辕昕忍不住握紧了手,几乎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一点脑子里都没有就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皇兄的脾气…… “起来吧。”半晌,宸王神色微敛,转身往前走去,“把你几位皇兄都叫上,去本王府里给你和弟妹接风洗尘。” 轩辕昕诧异地抬头,皇兄居然没一巴掌打他脸上? 起身快步跟了上去,落后宸王一步之距,即将走出凤寰宫宫门之际,轩辕昕听到他素来最畏惧的皇长兄语气淡漠地道:“君是君,臣是臣,莫说小公主的确是个非凡的孩子,就算不是,本王也只会竭尽所能去辅佐她,而不是想着她是否能让本王臣服。” 轩辕昕眉眼微垂,“是臣弟心思狭隘。” “眼下小公主还尚未登基,女皇陛下只是暂时离开,所以很多臣子心里就算有些想法,也不会太快表现出来。”宸王目视前方,神色淡淡,“若小公主此时已经登基,那么臣强主弱,你方才的想法也会是大多朝臣的想法。” 第1887章 兄弟义气 所以轩辕昕方才的说法,其实无可厚非,不过大多人并不敢直接把这样的话说出来。 而现在,宸王不介意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让他知道——即便轩辕昕不会在朝上发展势力,但他依然是轩辕皇族的血脉,心系社稷理所当然。 小公主在朝臣面前是单纯无害的,就算偶尔表现出一点聪慧敏锐,也只是点到为止,不会太明显,让群臣心里凛然却不敢太过确定。 而她在自家几位皇伯面前,却并不介意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让他们明白,这位小公主有足够的资格坐在皇位山指点江山。 轩辕昕进宫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都有些感触,更何况接触了小公主这么久的宸王,心里自然如明镜般敞亮。 “皇兄,今日臣弟进宫虽是得了四皇兄帮助,但责任还是在臣弟一人身上,是臣弟去求了四皇兄。”轩辕昕心里轻叹,担心牵连了寒钰,不得不继续开口,“皇兄知道的,四皇兄素来心软……皇兄若是责怪,责罚臣弟一人就好,能不能不追究四皇兄的责任?” 宸王闻言,淡淡偏首看了他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挺讲兄弟义气。” “一人做事一人当。”轩辕昕低声咕哝,“臣弟不想连累别人。” 宸王不置可否,“浔州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很安稳。”轩辕昕道,“风离轩治军的手段跟皇兄几乎不相上下,再有那个清廉公正的知府大人,以及臣弟的老岳父在,浔州现在不管是经济还是兵力,甚至是民风,都丝毫不比祁阳城逊色。” 顿了一下,轩辕昕道:“风离轩在浔州娶了一个妻子,现在孩子也三岁了,之前不知是否来信报过喜,皇兄,臣弟觉得可以下旨让他回来一趟,毕竟风家父子兄弟也很多年没见了。” 宸王闻言没说话,一路朝宫门行去,轩辕昕跟在他身后一步之距,两人一路无话,直接出宫去了宸王府。 宸王的命令传达下去之后,最先来到宸王府的是钰王,因为他素来知道宸王的脾气,也做好了被责惩的心里准备,在其他兄弟没来之前他就先过来请罪,毕竟摆正态度能尽可能地减轻惩罚。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却是,皇长兄居然只是口头训斥了几句,比起以往的冷酷严厉,此番几句训斥简直可称之为温柔了。 寒钰很恭敬地领了训斥,然后三人就在书房里叙起了旧。 说是叙旧,其实叙的旧事较少,说的最多的还是朝堂上如今的局势,比如女皇陛下和帝君究竟只是暂时出去散散心,还是真的打算把朝政就此丢给了小公主? 宸王对此没什么特别的看法,但是寒钰笑了笑,嗓音温润地道:“倾儿这些年心系南族社稷,从未做过一件理智之外的事情,夜瑾以男儿之身默默陪在她身边这么些年,虽爱意深重,但说起来,倾儿心里对他应该也是有些愧疚的,想补偿也理所当然。” 第1888章 这个小侄女儿,绝对是成了精的 夜瑾毕竟不是南族权贵,除了是男儿之身,他曾经还是一国皇子,自然有他的骄傲和尊严,为了爱而心甘情愿委屈自己,无怨无悔地陪在九倾身边这么多年,九倾放不下责任是一回事,但心里怎么会不感动,不歉疚? 当初没办法抛下责任,如今社稷安稳,朝堂上有宸王和轻鸾这对夫妇,有几位王爷,有那么多女皇陛下提拔上来的年轻有为且忠心耿耿的臣子,于江山社稷而言,短时间之内基本不会出什么乱子。 至于他们是暂时出去散心,还是不打算再回来……只怕连宸王都不敢确定。 不过,不管他们的想法如何,朝上有宸王夫妇在,保小公主安然无恙显然是没问题的,但是当轩辕昕听说了皇兄家的几个孩子都在上书房读书,而且小公主把几个弟弟妹妹都交给了予修负责之后,着实愣了一下。 “小侄女儿……这是要做什么?”他诧异地开口,“让这些孩子们打小就培养兄弟要相亲相爱的意识?还是让予修早早地带着弟弟们挑大梁?” 虽说这句话有些莞尔的语气,但其中的意思却是三人心里都明白的。 小公主的一举一动,都绝不可能只是出于小孩子的好玩心性。 介于宸王和钰王的同时沉默,轩辕昕脸上表情慢慢地变了许多次,最后终于在心里深深地感叹: 这个小侄女儿,绝对是成了精的。 …… 回到东宫的静瑜到了绛云殿才发现,因为迟到了一步的关系,原本该等在这里的孩子们都已不见了踪影,锦墨去问了得知他们被风太傅叫去上课了。 “既然上课了,就不必打扰了。”静瑜淡淡一笑,“本宫先去泡个热水浴,漪澜,你跟本宫去凤鸣殿。予修,你们三人去上课。” 予修点头:“是,公主姐姐。” 锦墨和霁月两个孩子也恭敬领命。 静瑜转身离开了绛云殿,到了殿外拾级而下,小小纤细的身子明明看起来娇弱无比,肩上却偏偏承载着整个南族天下的责任。 进了浴池,静瑜懒懒在趴在琉璃玉石打造的浴台上,任由漪澜拿丝络给她擦拭着白皙娇嫩的脊背。 “公主殿下,容陵消失又好几天了。”漪澜皱了皱眉,“他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太有些放肆了?” 虽然她觉得他总是受伤受罚,而且前些日子又生了病,似乎挺可怜的,但进入东宫四年,她早已知道宫规的严厉和不容挑战。 “容陵这一次消失,是得到本宫允许的。”静瑜淡淡道,“并且三五日之内不会回来。” 漪澜闻言,微微有些讶异。 得到公主允许的? 公主不是很讨厌他吗?允许他离开的意思是……以后也还会允许他回来? 漪澜迟疑地道:“那他……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一年,或许两年三年。”静瑜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本宫不关心。” 回来或者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第1889章 天不遂人愿 私心里来说,静瑜是希望他最好不要回来的,他们之间早已经成为过去,不管是眼前还是现在,静瑜对敖容都并无多少恨意——哪怕前些日子话说得有些狠,但事实只有静瑜自己知道,她并不喜欢恨一个人的感觉。 太累,也没什么意思。 不管作为什么身份——红莲神女也好,以前那个自出生就被抽去七情六欲的凤兮也好,对于爱恨的感情都并不强烈。 就算曾经对他有些怨,有些恨,有些刻意表现出来的厌恶,在帝尧的那番话之后,在她得知他后来做过什么之后,她也没心思去不平了。 静瑜心里很清楚,从容陵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天开始,她对他的态度就只有一个——希望他主动远离。 可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龙族帝君,在刹那间能低到尘埃里。 然而,虽感到意外,静瑜却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无情无爱,方得善终。 这一世她带着记忆而来,不会再轻易陷入情网,而一世功成之后,她肩上依然系着庇佑南族的责任,情爱一事于她而言,当真是多余之物。 静瑜知道自己是无情的,但是这无情并非为了惩罚或者报复谁,她甚至希望敖容也能做到无情——放下过往的一切,回到他自己的地盘上去,过着他无拘无束的日子。 如此于他们二人来说都好。 尤其是在听到了帝尧的那番话之后,她的态度越发坚定——哪怕敖容把她的心连同所有怨恨的情绪一起还给了她,她也不会真的浪费精力去恨去怨。 当然,也绝不会再有爱就是了。 她只想让他知难而退,更想让他知道,这一世的轩辕静瑜不是那个淡泊无求的凤兮,他的赎罪根本毫无意义,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不可一世,孤傲尊贵的龙族帝君仿佛陷入了死胡同里…… 沐浴之后,漪澜拿来了干净舒适的衣衫给静瑜穿上,殿里不冷,但是现在还是冬天,外面气温低,漪澜给静瑜穿着厚厚的衣衫,还给她披上一件貂绒大氅。 回到了凤鸣殿,静瑜在软榻上半躺了下来,漪澜给她倒了杯热水,“公主,容陵要离开这么久……那他讲的那个未完的故事,以后不是没得听了?” 静瑜喝了口水,抬眼看着她:“你喜欢听?” 漪澜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奴婢倒也不是特别想听,就是想知道那个凤兮后来怎么样了。” 因为容陵每次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情绪似乎都有些不对,因此漪澜难免会想,这个故事是不是牵动了他心里的伤痛? 所以她对听故事这件事本身倒不是多有兴趣——毕竟若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那就算故事多生动精彩,也不会让人愉快。 但凤兮这个女子…… 漪澜总是忍不住想起容陵在花园里喊公主为“兮儿”的那一次,她不知道这个兮儿跟那个凤兮有没有什么关联……应该是没有的吧? 第1890章 你们是本宫的人1 但故事既然已经开始了,她就忍不住想知道,故事中的女主最后命运是怎样的。 漪澜还没到十岁,但是此时对于故事中的女主角,她却敏感地生出了一种心疼的感觉,对于故事的后续……似乎也隐隐已能猜到了一些。 静瑜优雅地喝完了一杯水,垂眼盯着杯子边缘看了良久,然后才伸手,把杯子递给了漪澜。 “你要是想听,本宫也可以给你讲讲。” 啊? 漪澜一呆,“公主也知道那个故事?” “嗯,你们回家的那个晚上,他给本宫讲完了全部。”静瑜调整了姿势,在榻上斜倚着,半垂着眼,唇畔噙着一抹清淡的笑容,“横竖本宫现在无事,便给你讲讲。” 漪澜将手里的杯子放到几案上,转身走了回来,在静瑜脚步半跪下来,体贴地给她捏着小腿。 …… 东宫沉浸在一片安静的氛围之中。 公主的伴读们都在认真地上课,听太傅讲纲常伦理,忠君爱民之心,为人处世的准则,不可逾越的律法,以及不容冒犯的帝王威仪。 凤鸣殿里,静瑜仿佛真的在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小姑娘想听的故事后续发展以及故事结尾。 静瑜的声音很平静,讲得也很流畅,跟容陵讲故事时的情绪异常不同,她自始至终都是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丝毫没有受故事中主人公情绪的影响。 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就讲完了一整个故事的后续结尾。 漪澜听完之后,久久地沉默了下来。 没有哭泣,也没有为谁抱不平,甚至没有再说一句“凤兮好可怜”,因为这个故事发展到最后,算是完完全全的悲剧。 里面的故事让人心情很低落,凤兮这个女子是不幸的,从被家人送到岛上开始——她的人生就开始了磨难。 若说一开始漪澜还以为那个男子的出现,可以给孤独寂寥的凤兮带来一些快乐和温暖,那么在听完整个故事之后,她只有一个感觉——悲凉。 任何苍白的言语,都没办法表达出自己对凤兮命运的感同身受。 直到用午膳时,漪澜的神情都显得很落寞,锦墨几个孩子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反常,不由朝她看了几眼,忍不住想知道发生了何事。 “用膳之前,本宫有几句话跟你们说一下。”静瑜托腮,语气不复往日慵懒,而是带着淡淡的严肃,“即日开始,你们的学习内容不再仅限于书册和才艺,本宫会针对你们的喜好、特长和天赋来决定你们要学些什么,五年时间,不能让本宫满意的人,以后将丧失留在本宫身边的资格。” “本宫登基之后,身边需要的是忠臣良将,是德才兼备的臣子,也需要一些特殊的心腹担任一些其他的职务,以后本宫慢慢都会让你们了解。” “今日之后,任何人——包括予修在内,都别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本宫每日会亲自给你们布置任务,达不到本宫要求的,本宫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第1891章 你们是本宫的人2 看着眼前孩子们凛然恭敬的表情,静瑜浅浅地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永远给本宫记着,你们是谁的人——这辈子除了死,你们是本宫的人。” “本宫以后要把你们收进后宫,你们就是本宫的皇夫侍君,本宫要你们保家卫国,你们就是本宫麾下的不败将军,本宫需要你们去统领江湖,你们就必须成为武林盟主。” “若有谁害怕了,退缩了,后悔进入东宫了,现在可以提出来,本宫此时尚且心慈手软,可以放你们回家,还你们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生活方式。” “但是如果选择留下了,日后就必须对本宫忠心不二,一旦生出异心,本宫不妨提前告诉你,那后果必回生不如死。” 一字一句,嗓音娇嫩软糯,悦耳动听,但这一句句话里的意思,却让所有的孩子们凛然。 气氛一片冷肃,即便公主只有七岁,比他们大多数人的年纪都小。 即便她说的话听不出半分冷厉之意,却也没人敢把这些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虚张声势。 这些伴读们不管是进宫已经四年的,三年的,还是今年春刚进宫的,此时无疑都受到了震慑。 但气度这个东西,从来不属于大人专属,臣服这两个字,也不仅仅存在于成年的君臣之间。 短暂的沉默之后,孩子们起身离席,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齐齐恭敬地道:“此生此世,誓死效忠公主殿下,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静瑜看着他们,唇畔的笑意不由深了一些,天诛地灭……不,不需要天诛地灭。 他们都是一群真实可爱的孩子。 在她的手里,他们生不出反叛之心,她也不会给他们机会去承受天诛地灭的惩罚。 “起身。”静瑜淡淡开口,“可以用膳了,午膳之后都去绛云殿,本宫先考察一下你们的功课。” “是,公主殿下。” …… 时间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孩子们的世界单纯而快乐,但是身在皇室,身在高官贵胄之家,很多孩子自一出生开始就享受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追逐不到的权势和荣华,当然,与此相对的,他们注定也要承担相应沉重的责任。 往日轻松宁静的气氛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紧凑的学习,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的时间已经过去,除了两位传授的学识以外,医术、毒术、奇门遁甲、文韬武略,甚至是很多正人君子眼中上不得台面的本事。 他们都学。 不过孩子们的精力有限,天赋也并非万能,因此广学而博,专一而精。 静瑜早上依然按时上朝,身边总是跟着四个孩子,予修和漪澜二人是固定的,其他的则是霁月、锦墨、流裳和萧寒四人两两轮流。 时间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中慢慢流逝,一晃眼,三年岁月无声而过。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正在朝议的文武百官们,收到了一份来自于女皇陛下的传位诏书。 第1892章 诏书传位,静公主登基 满朝文武哗然。 女皇陛下携帝君已经离开天都城三年,至今未有只言片语的旨意传回,也幸得南族的满朝文武早已习惯了帝王三五不时的闹失踪——就如上一任皇帝,不是也在女皇没登基之前,就携着皇后离开了天都城,至今未回? 但是淡定是一回事,这……突然传位,却显然让人有些懵了。 小公主殿下才十岁啊…… 好吧,南族史上也不是没有十岁登基的皇帝,但女皇陛下和帝君皆健在,这么早就传位——就算他们舍不得逍遥快乐的幸福生活,但有没有考虑到以公主现在的年纪,是否有本事驾驭得了朝堂上众多强臣? 满朝文武心里的这些想法,女皇陛下显然是听不到也完全不担心的。 传位的诏书已下,公主殿下和朝臣只能遵旨而行。 凤帝十一年四月,静公主登基为帝,帝号为青,废辅政大臣,因新帝年幼,封宸王为摄政王,和左相共同摄政。 出于对母上大人的尊敬,登基第一年依然是凤帝年号记入史书,次年为青帝元年。 因为公主殿下年纪小,尚未到亲政之龄,因此礼部在征求了她和宸王的意见之后,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但即便如此,一天的流程走完,依然难免疲劳。 回到凤鸣殿,再有宫女上前替她摘掉帝王头冠,退去厚重的帝王衮服,静瑜放松了身子倚在榻上,宫女递上一盏热茶。 就算是如此喧闹欢腾的日子,整个殿里依然是安静而无声的,做好了一切,静瑜挥手,几个宫女无声地屈膝退下。 站在一旁的少年沉默地走了过来,在榻前蹲跪下来,体贴地给她捏按着脚踝和小腿。 温柔细致,力道适中,这份伺候人的功夫也是两年来慢慢锻炼下来的。 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静瑜将茶盏放在一旁的几案上,闭目休息了片刻,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从七岁到十岁,三年来储君监国却从不过问政事,朝臣眼中的静公主依然还是那个喜欢安静的孩子,而对于三年来东宫里的情况,就算是伴读们的父辈宗长,也无法做到全然的了解。 伴读们的家世身份静瑜心里早已清楚,但是在东宫,他们用的还是静瑜曾经赐给他们的名字,这一点至今未改,静瑜也从不轻易提及他们的身份。 三年前的那个冬夜,静公主让孩子们明了了她的态度,她的威仪,后来的三年里,孩子们也慢慢清楚了公主要他们明白的事实。 这些伴读是属于静公主的人,不管他们是来自什么家族,他们长大以后的成就都只是他们自己的成就,所有的功绩都不会成为家族荣耀的理由,因为他们的才华和实力,皆来自于东宫静公主。 而倘若有错,也不会牵连家族,但静公主绝对会给他们终生难忘的惩罚。 所以这些孩子们纵然每个月还是可以回家一次,但是有关于东宫的事情,有关于静公主的事情,他们从不会在家提及一句——即便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不该说的,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第1893章 为帝1 闭目小憩了小半个时辰,静瑜睁开眼,眸心一片淡漠睿智的色泽。 “流裳。”淡淡启唇,清冷的嗓音不若曾经的温柔,从这一刻开始终于染上了真正的帝王威仪。 殿外走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玄袍少年,走到榻前十步远之处就恭敬地跪了下来,“流裳参见陛下。” 陛下。 静瑜在口中轻轻品尝着这两个字的称呼,须臾,漫不经心地启唇:“说吧。” “公主殿下初登大宝,按照祖制,需选至少四位皇夫。”流裳垂眼,身姿如青竹挺拔傲然,却带着清晰地温顺和恭谨,“皇夫的人选必须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里嫡子,年纪与公主上下不能相差超过五岁,所以……在六岁到十四岁之间都可以,而苏相家中嫡孙,今年刚满八岁。” 静瑜没有忽略流裳话音落下之后,跪在榻前的少年僵硬的神情,却选择不予理会,以手支额,慵懒轻笑:“六岁的皇夫……朕要是当真选个六岁的皇夫进宫,是不是什么都不用做了,所有时间都用来哄孩子了?” 虽说祖制是有这么个规定,但也是要视情况而定的,如果静瑜今年是双十年华,那么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入宫倒也没什么,毕竟天子本就有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的权利,别说比自己小几岁,就算等她年过半百,只怕想给她送美少年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能不能是一回事,她想不想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眼下…… 对于选一个孩子为皇夫这件事,她还真没兴趣,虽然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不管是六岁还是八岁,朕都没兴趣。”静瑜托腮低语,然后淡淡道:“这是三日后早朝上苏相打算上奏的事情?” “是苏相的主意,但上奏的人不会是苏相自己,而是礼部尚书。”流裳回道,“除了苏家嫡孙之外,礼部尚书家里也有一个适龄的孙子,今年已经十一岁,刚好也符合皇夫的标准。” “礼部尚书?”静瑜漫不经心地回想了一下,脑子里浮现一个跟苏相差不多大的年纪的老臣,“如今的礼部尚书叫什么名字?” 这三年来,朝上官职时有变动,静瑜倒是没怎么关注过。 “闻起。”流裳恭敬回道,“这位闻大人是两年前刚提拔上来的尚书,政绩平平,只是入朝时间久,资历够,提拔他为尚书的事情是苏相做的主,也是得到宸王同意的。” 顿了一下,他道:“苏家跟闻家还是姻亲关系。” “嗯?”静瑜挑眉,“姻亲关系,苏相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提拔?” “苏相说,内举不避亲。”流裳声音平淡,语气没有起伏,听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 两年前他还在东宫里学习各种本事技能,今年才刚刚开始做事,然而对于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他却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得知来龙去脉。 情报,是流裳主要负责的其中一项,越难查到的事情越能磨练他的能力。 第1894章 为帝2 内举不避亲? 静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里却很清楚,礼部尚书这个职务说重要其实很重要,但是在官员担任上要求却无需太过严苛。 礼部主要负责皇室大典、礼仪、祭祀,御宴,以及春闱秋试一类的学子考试,作为礼部最高掌权者,不需要滔天的功劳,只需要官风严谨,为人脚踏实地,做事认真负责,熟知自己的职责,莫要轻易行差踏错即可。 而那位闻大人能顺利胜任,除了资历足够之外,性子作风上想来也有些优势的,否则宸王也不会同意。 流裳道:“苏相的庶长女是闻家的嫡妻,早在前一任女皇陛下登基之前,苏家大小姐就嫁给了闻家嫡子为妻——据说,当初因为云家长子欺压庶子一事,乃至春闱都弄虚作假让庶子代考,最后女皇处置了云家,以至于天都城的庶子庶女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苏家庶女就是那一年嫁进了闻家。” 当初云家一事发生时,静瑜尚未出生,不过任何事情只有她不想知道的,没有她不知道的。 女皇处置云家一事果断凌厉,虽并没有因此而给予庶子庶女多少恩典,但云家庶子成了女皇身边的太傅,后又成了祭司殿大祭司,对于很多庶子庶女来说,这本身就是一桩扬眉吐气的事情。 影响多少还是有些的,而苏家庶女似乎就是那一年嫁的人,嫁进了当初还是礼部侍郎的闻家,对于苏家的家世来说,这算得上是下嫁了。 静瑜沉默了片刻,随即淡笑:“就算没有那件事,以苏相的身份权势,他的女儿嫁进一个普通官员家里,也必须是妻子,谁敢让他的女儿为妾不成?” 流裳低着头没说话,因为静瑜这句话显然不是问他的,不需要回答。 “所以现在可以确定,礼部尚书是站在苏相的背后了。”静瑜淡道,“朝中六部,苏相掌握了几部?” “目前来说,苏相已经掌握了其三。”流裳道,“礼部尚书闻起是苏相的姻亲,吏部尚书李丹青是苏相的门生,兵部尚书苏幕臣,是苏相的嫡子。” 六部,苏相已控其三。 更别提苏相遍布朝堂和外放的众多门生,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区区李丹青能起到作用。 “暂时应该没有其他的消息了吧。” “是。”流裳恭敬地点头,“陛下初登大宝,凤帝陛下下旨废了辅政大臣,宸王爷被封摄政王,这件事对于苏相来说无异于权力被削,他显然不会高兴的。但苏家门庭在天都城权贵世家中地位太过显赫,苏相在朝堂也经营了这么多年,就算心里不高兴,他也会一步步慢慢来,而不会瞬间乱了方寸。” 此人若有外人在,一定会震惊于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堪称老谋深算的判断和推测,而静瑜却只是平静地听着,末了淡道:“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少年恭敬地叩首,行跪安礼,礼仪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流裳告退。” 第1895章 为帝3 少年行了礼,很快退了出去。 静瑜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安静地在脑子里想着一些事情,然后便听到跪在脚边的少年沉寂的声音响起:“陛下要选皇夫?” 少年音色清冷,退去了昔日所有的色泽,桀骜不在,阴鸷不在,沉痛和卑微仿佛也一瞬间远离,如今只剩下被岁月打磨之后的沉寂和恭敬。 两年前他疗伤回来就跟在了静瑜身边,按着当初的约定做了一个侍奴。 容陵没有去想着这个身份有多卑微,也没有去想自己究竟能低贱到埋过几层尘埃。 他的认知里,侍奴这个词汇前面再加上“贴身”两个字,就是她的贴身侍奴,那么事实就是他可以一直跟在她的身边,而不必被冠以任何冒犯的罪名。 并且目前来说,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跟她靠得近的侍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安慰? 静瑜敛眸:“我要选皇夫,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 她是南族一国之君,就算是女儿之身,也照样可以拥有三宫六院侍君无数,而他连干涉的资格都没有。 容陵垂眼,半晌才道:“你还这么小……” 话未说完,就听到一声轻嗤,静瑜淡淡道:“皇室之中,年纪从来不是阻止任何事情的理由,十岁可以登基,便同样可以选皇夫。” 问题只在于她愿不愿意而已。 容陵没说话,又沉默了片刻,不再纠结于皇夫的问题,反而淡淡道:“明明是庇佑南族的神女,明明很多事情用神力就可解决,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地自寻烦恼?那些孩子……就算没有他们,你照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治理好这个江山。” 她本就不是寻常的孩子,虽然他心里很高兴她把那些伴读培养成为得力的心腹,而不是全部收进了后宫,甚至并没有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孩子产生什么感情,但是容陵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很多余。 以她的本事,想要揪出朝上的异心之臣,根本无需这么早就筹谋,也压根无需提前预防,若真的有谁生出了不臣之心,她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让人毫无垂死挣扎的余地。 静瑜闻言,莹润的红唇轻挑,声音平平道:“明明龙族帝君法力无边,四海八荒之内都没有能进入你眼中的生物,明明轻而易举就能突破九九八十一重殿,直达天宫挑战天帝,甚至取天帝而代之,为什么你不去做,反而要卑躬屈膝待在这里?” 话音落下,容陵瞬间沉默了下来。 视线落在眼前她雪白的裙摆上,良久,他才道:“因为你在这里。” “你也可以直接把我打昏,或者强制性地抹去我的记忆。”静瑜慢悠悠地开口,语调散漫,“以你的本事,无声无息地把我掳走,抹去记忆带去你的地盘,应该也不算一件难事,你为什么不去做?” 毕竟,这种类似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做过。 “我不会……不会再这么做。”容陵低着头,声音寂然,“我犯下的错已经足够多,不能再继续叠加。” 第1896章 为帝4 “错误不能继续叠加,这是你选在留在这里的理由。”静瑜淡道,“我现在的身份就是南族的储君,治理南族江山是我的责任,身为一个凡人的帝王,就要行使一个凡人帝王的义务,你何曾听说过天上诸神以神力治理过凡人的江山?” 她这一世的职责就是留在南族,以凡人帝王的身份给南族子民带来福祉,而不是以刚刚在上的神女身份降下福祉,若如此,她何必入世? 这些道理容陵自然也是明白的,他只是…… 只是不想面对她当真要选皇夫这件事,既为女皇,那么选皇夫一事就是理所当然,这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权利,谁也无权阻止。 况且,他如今的身份,以及她厌恶他的程度,只怕他越是阻止,她越要跟他对着来,或许不说不问,事情反而没那么糟糕。 幸好,他到底还是了解她的,虽然这一世她的性情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但骨子里却还是那个感情寡淡的女子,于男女之事上……更是干净纯洁得像是一张白纸。 “容陵,按照你这身体的年龄,今年也有十二岁了。”静瑜淡淡道,“待在本宫身边做了两年侍奴,你要赎的罪,要认的错,本宫觉得已经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龙族?” 话音落下,容陵微震。 自从两年前回来,他们之间就不再有任何怨恨或者厌恶这样的情绪存在,容陵谨守侍奴分寸,没有再做出任何冒犯她的举动,静瑜也从未主动找过他的麻烦,两人之间维持着从未有过的平和。 就像以前在南海孤岛上一样。 但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跟如今又不一样,那时两人都没有记忆,彼此之间的相处模式是平等的,而如今…… 一个刚刚登基为帝的公主,身份尊贵,高高在上。 一个是身份卑微的侍奴,在这皇宫里算是最低等卑贱的存在。 虽然他只是静瑜一个人的侍奴,然而绝大部分时间里依然都只能跪着说话——这一点,静瑜对他从未有过半分宽容。 既然他自己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个身份,那么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没有受到特殊待遇的权利。 而容陵两年来也皆是谨守本分,说是甘愿卑躬屈膝也不为过,甚至于,他似乎彻底忘记了自己龙族帝君的身份,而真的成了一个合格的侍奴。 两年来,他的沉默和卑微,几乎让东宫里所有的孩子忽略了他的存在。 而静瑜却并没有忘记,他成为侍奴已经整整两年。 “……我没打算回去。”沉默了良久,容陵淡淡开口,“那一年的时间里,我不但完成了闭关疗伤的过程,也安排好了龙族的所有事宜,即便没我在,龙族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静瑜闻言,唇角微挑:“你大概忽略了我话里的前半句。” 他回答的是后半句,两年的时间不管是赎罪也好,是认错也罢,都足够了。 但是他忽略了她的前半句—— 他的年龄,已经十二岁了。 第1897章 为帝5 聪明如容陵,显然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静瑜是女儿之身。 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可以是个少年,但是当这个少年长大之后——最多十四岁之后,若是还继续贴身服侍她,那么显然有些不合规矩。 自古以来,皇宫里能贴身服侍女主子的,除了宫女就只有太监。 从没有一个男子之身的人在成年之后还能做内侍的事情。 想到这里,容陵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手,低声道:“你是天子,是帝王,不是后宫里的妃嫔,这方面……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规矩约束。” “不是规矩在约束我,而是我自己的意愿在拒绝。”静瑜淡淡道,“比起一个男子,我更喜欢留一个心灵手巧,乖顺可爱的侍女在身边伺候,就如之前的漪澜。” 而如今的漪澜已经应静瑜的要求,拜在了左相大人轻鸾的门下,跟着她学习治国之道。 只是每天晚上静瑜就寝之前,她会过来伺候,顺便汇报自己一天所学的成果。 虽漪澜已经不常在身边,但只要静瑜想要,这整座皇宫里的侍女都会死心塌地地想过来近身伺候。 “但是你自己说过的话,难道要反悔?”容陵脸色微紧,忍不住抬眼看她,双目灼灼地盯着她越发脱俗清贵的眉眼,“是你说,我若要留下,就只能做侍奴……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为什么你却要出尔反尔?” 静瑜一窒。 出尔反尔,她倒是没想过要出尔反尔,只不过是当初他说要拿一辈子来赎罪时,她一时气话而已。 然而还是那句话,她从来不是善于记恨之人,不管是因为身份的关系,还是因为被抽去七情六欲之后爱恨太淡薄,她心里对他,纵然有过那么一点喜欢,后来也有过那么一点恨。 可爱恨情仇对她来说实在说不上有多强烈,他所做过的那些事,也让她说过“死生不复见”,可最后到底还是见面了。 静瑜原本就不想跟他再有一点关系,而三年前听到帝尧说过的那些话之后,他觉得就算要赎罪,做两年侍奴也已经足够,若真的让堂堂龙族帝君在她身边做一辈子侍奴…… 这件事只怕引起的绝不是一点点瞩目。 四海八荒之内,绝对会成为一桩轰动的事情。 抬手捏了捏眉心,静瑜淡淡道:“敖容,曾经的事情到底已经过去了,我对你已没有多少恨意,所以也并不需要你继续以赎罪的借口让自己卑微下去,你乐于此,我却觉得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 容陵脸色微白,两年来的镇定被她今日短短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击溃,她说毫无意义?她说心里对他没有多少恨意? 那么,除此之外,她对他……是不是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就算你觉得毫无意义……”闭了闭眼,他自嘲地勾起唇角,“我却甘之如饴。” 静瑜闻言微默,须臾,淡淡道:“敖容,我只想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可能,我不明白你如此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1898章 为帝6 他执着的是什么,她当真不知道? 她心里明明清楚,却总是如此冷静而理智地告诉他,他们之间不可能,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她对他早就没了恨也没了爱…… 她知不知道,这一句句言语对于而言,到底有多残忍? 不。 比起他曾经做过的那些,她这样的言语简直太过温柔,她甚至光明大度到连欺骗他都不屑,不像他,为达目的连感情都可以拿来算计。 深深吸了一口气,容陵低声道:“陛下不用再找任何借口让我离开,就算我的赎罪方式毫无意义,就算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可能……但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不会让自己言而无信。” 所以,他这是铁了心要在她身边做一辈子的侍奴? 静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须臾,淡淡道:“既然如此……随你吧,但是十四岁之后如果你还不改变主意,朕觉得你需要让自己做些改变。” 此话说完,她就不再理会他,起身唤道:“来人,侍浴。” …… 晚膳之后,漪澜过来请安。 “参见陛下。” 沐浴完之后的静瑜,白色寝衣外面只穿着一件冰蓝色轻袍,斜倚在榻上的身姿显然散漫而慵然,并且格外的无害且平易近人。 明亮柔和的宫灯照耀下,新登基的女皇陛下眉眼沉静如画,精致脱俗的容颜泛着潋滟的光泽,就像不小心落入凡间的仙女,让人看得几乎移不开眼。 静瑜愉悦地冲她招了招手,漪澜主动走到她面前,在榻前半跪下来,恭敬轻笑:“以前叫殿下习惯了,突然间改口叫陛下,奴婢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是你一人不习惯,本宫也觉得不习惯。”静瑜无奈地轻叹,“可是本宫那对极不负责的爹娘却显然觉得很习惯,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把他们唯一的女儿丢在了宫里,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漪澜闻言一呆,顿时觉得此时这个正在似假非真地抱怨的女皇陛下,真真就像个小女孩一样。 可事实上这三年来公主所做的事情,却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孩能做到的。 安静了片刻,她道:“陛下今日累了吧?奴婢先给您按按。” 白日里有容陵在身边伺候,到了黑幕降临的时候,容陵就必须离开凤鸣殿,这是静瑜的规矩,晚上就寝之前她的身边只留漪澜,其他所有人不得允许都不得留在内殿。 “的确是有些累。”静瑜淡笑,“不过方才休息了一会儿,已经缓解了一些疲劳,刚才也有人按过了。” 静瑜自然之道她说的是谁,微默片刻,轻声道:“这三年来,锦墨他们都学有所成,也都开始替陛下做事了,唯独容陵……陛下真打算让他一直做侍奴?” “本宫打算?”静瑜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本宫能不能说,这件事完全不是本宫自己的意思?他执意如此,本宫不过是成全他而已。” 静瑜闻言,表情顿时就有些诧异了。 第1899章 为帝7 三年前她年纪还小,对很多事情看得不甚明了,而这两年来随着年龄渐长,她心里已隐隐明白,容陵这个人跟其他伴读是不一样的,公主对他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但漪澜以为容陵只是想跟公主殿下更亲近些,想在公主心里占据不一样的地位和分量。 所以他才心甘情愿当公主的侍奴,贴身伺候公主。 人有欲望有追求很正常,就算是这宫里最低等的宫女太监,都一心想着能往上爬,容陵作为一个少年,当然应该也有着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或许他是觉得获取公主殿下的亲近重视,以后达到目的的机会就更大些。 彼时才九岁的漪澜尚未接触过男女感情之类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想得到容陵和公主之间会存在着感情纠葛,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对容陵这个人是完全看不懂的。 然而虽看不懂感情纠葛,但是她本身却是极为聪明的,所以早早地就猜测了容陵的心思——虽然猜的是错的。 而如今,她却真正是不解了,容陵宁愿一辈子在殿下身边当一个低下的侍奴? 他图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漪澜暂时无从得知,也没再费心去想,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她道:“陛下,就寝的时间到了。” 静瑜嗯了一声,从榻上起身,长长的轻袍拖在地上,刚沐浴过的身子散发清冽馨香,让人联想到开在极北之地天山上的雪莲。 转身往内殿寝榻上走去,静瑜懒洋洋地开口:“虽然登基大典已经一切从简,但这小小的身子还是有些吃不消,漪澜,明天早上让我多睡一会儿。” 漪澜恭敬点头:“是,陛下。”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免朝三日,所以明日无需早起去上朝。 漪澜伺候静瑜宽衣躺下,静瑜枕着软枕,在床上舒展了身子,望着寝榻四周的鲛绡轻纱罗帐,眸光平静,唇畔却噙着不属于孩子的笑弧,“暗潮汹涌……朝堂上的暗潮汹涌,才刚刚开始呢。” 漪澜蹲跪在床边,动作细致地给她按着小腿和膝部,“陛下年纪小,老臣们觉得陛下好欺负。” 已经十二岁的漪澜这些年已经看过不少史书,也明白幼主强臣的朝堂不会太平静,以前女皇陛下和帝君当政时,因为两人太强大,因此朝上强臣强将也得臣服,不敢生出什么心思。 况且还有神灵选择的帝王这句话压着,谁敢对神灵不敬? 可如今幼主当政,很多人心里立即就生出了许多想法,以为幼主可欺,个个都以自己家族的利益为先,争权夺势不在话下…… 自古以来,官场上的明争暗斗,权臣之间的尔虞我诈,皆从未真正消失过,若官员都不争不斗,全部一心忠君一心为民……显然也不切实际。 可大臣们都看错了这位小主子。 年纪小,不代表她真的是个孩子,几年岁月过去,朝上很多大臣似乎都忘了……小时候的公主殿下,也曾数次展露出非凡天资。 第1900章 利器1 次日早,风和日丽,气候明媚。 东宫桃园里,桃花香弥漫在空气中,袅袅的琴音回荡,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如电般纵横穿梭。 竹剑荡起劲风扫过,漫天的花瓣,如雨纷纷。 白影一招回风舞雪,风云涌动,漫天桃花顿时化作无数的暗器朝蓝影疾射而去,仿佛天罗地网一般让人无处可逃。 身处险境,蓝影面上却不见半分紧张,手中折扇展开,随着广袖轻扬,折扇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顿时所有的花瓣像是被一股巨大吸力吸附而来,纷纷朝他手中折扇方向蜂拥而至,最后被强大的气流击得粉碎,洒落地面。 白影的节奏随着蓝影的动作而加快,剑网密织,宛如星光漫天。 长剑带着犀利的劲风刺破虚空,蓝影疾速转身格挡,竹剑和折扇正面迎上,两股强大的气流如层层波纹荡开。 两人的皆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漂亮至极,就像表演舞蹈一般,若非亲眼看见,亲身体会,谁也不会想到如此漂亮的招式居然蕴含着如此巨大的杀伤力。 漫天桃花雨,沁人心脾香。 琴音如天籁,以柔和却霸道的方式闯进两股气流之间,瞬间划过了空气中的平静。 两道人影如梦初醒一般,各自执着武器飘落退后,徐徐站定。 指尖勾起琴弦,落下最后几个音符,余音渐消。 两道人影转身,脚下飞点,很快落于抚琴之人面前不远处,屈膝跪地,“请主子训责。” 待空气归于平静,才发现蓝影和白影居然只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两人眉目俊俏,玉面红唇,白衣气质温润些,蓝衣则更多了几分沉稳,不过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虽是跪在地上,却也难掩周身气质不同却同样耀眼夺目的风华。 静瑜自琴前起身,勾唇轻笑:“都很不错。” 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训斥批评,简单的四个字便是对他们的肯定,两个少年面上一松,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三分。 这两个少年的名字一个叫云影,一个叫隐月。 三年时间过去了,东宫的孩子们都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唇红齿白,气质卓然,虽年纪还有些偏小,可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们腹中所拥有的,不只是诗书,还是更多出类拔萃的东西。 少年尚且纤瘦的身躯里,已经蕴藏了巨大的能量。 静瑜站起身,看着眼前二人,“怕吗?” 二人显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低垂着眉眼,少年的嗓音带着几分傲然无惧:“愿为主子肝脑涂地,何来怕之一说?” “肝脑涂地?没这么严重。”静瑜勾唇轻笑,走近他们面前,伸手揉了揉二人的头顶,“我对你们只有两点要求,第一,活着替我办事,第二,不要背叛我。” 两个少年恭敬地俯身领命:“是!” “去吧。”静瑜轻声开口,悦耳的嗓音里带着温柔的威仪,“你们都是本宫手里的利器……记得保护好自己,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你们的性命更重要。” 第1901章 利器2 两个少年再次叩首拜别,抬起头,依依不舍地看了静瑜一眼,在静瑜如泛着流光般柔和的目光注视中起身,眨眼消失在了桃林里。 除了静瑜,不会有人知道这两个少年去了哪里。 “你对他们……”身后响起一个沉寂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酸涩,“还真是温柔。” 静瑜头也没回,只淡淡道:“他们都是我悉心培养出来的孩子,难道不该温柔?” “……你当真只是把他们当成孩子?” “当然。”静瑜语气平平,“朕,也同样还是个孩子。” 容陵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静瑜若有所觉地偏头,视线中,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抚上她的肩膀,白皙的指尖轻捻起她肩膀上半片桃花瓣,轻柔的动作仿佛带着怜惜和不舍。 静瑜没说话,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身后的声音没再响起,她也没有主动开口,不大一会儿,她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表情淡然地举步离开了桃林。 容陵指尖微松,那半片桃花瓣随风飘落。 举步,跟上,摒弃脑子里所有不该有的想法。 两年来,他已经习惯并享受着跟在她身边的感觉,如影随形,安宁幽静的空气叫人沉溺其中——正如在南海孤岛上的一年岁月。 如今虽身处繁华深宫,可他越来越沉默的习惯,和她依然喜静的性子,所交织而成的气氛依旧让人觉得……格外的平和安宁。 离开桃花林,静瑜在寝殿中小憩了片刻,东宫里的孩子们已经离开了一半有余,但气氛似乎并未发生多少变化。新帝登基,宫里喧闹欢腾,东宫却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喧闹气氛的影响,依然是一出独居于世外般的安静。 “按照祖制,登基大典之后虽免朝三日,但君臣也应该连着庆祝三日,陛下连宫宴都不打算出席吗?” 漪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静瑜睁开眼看着她,“你今日没去你师父那里?” “回来了。”漪澜温声轻笑,“师父说陛下都要休息三日,没道理让我那么辛苦,但是奴婢其实知道,师父是好不容易有了跟宸王爷独处的时间,不想再忙于公事罢了。” 这两年她经常出入宸王的府邸,明了宸王夫妇之间的感情和相处模式,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南族朝堂的顶梁柱,在朝堂上从不会带入私人感情,但……左相大人毕竟也是个女子。 而且,轻鸾曾经与她说过,比起权倾朝野的身份,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家人,珍惜的是跟王爷之间的感情,之所以在朝堂上兢兢业业,只是为了报答女皇陛下的知遇之恩。 漪澜还是个孩子,她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轻鸾跟她说这些话的本意是什么,但她知道,在师父那里,万人之上的权力和身份比不上夫君和孩子在她心里的重要性。 但她又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前一任女皇陛下对她有恩,所以她以忠心回报,今年已经十二岁的漪澜,真心觉得左相大人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 第1902章 容陵的身份1 静瑜淡淡一笑:“你看,连左相大人都想在家陪夫君和孩子,我还去做什么?” 虽是庆祝她登基为帝的宫宴,可静瑜心里比谁都清楚,宴席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每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之下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不用猜都知道。 那是成年人的宴席,是官员们的主场,跟她这个孩子无关。 至少眼下来说,在文武百官眼中,她这个孩子还影响不了大局,他们只要在她亲政之前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把局面推向他们想要的结果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静瑜一点儿都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与其去看一张张带着恭敬和笑意的面具,不如留在自己的寝宫里好好休息。 漪澜明白她的心意,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孩子们的想法本就和大人不同,没有太多的曲折弯道,在漪澜看来,静瑜不想去就不去,反正这皇宫里女皇陛下最大,谁也不敢说什么。 宫宴虽热闹,对于小孩子来说却着实没什么意思,因此漪澜也决定留在寝殿里伺候公主,享受安宁。 但是静瑜不想去是一回事,到了午膳时分,东宫的宫女还是过来请示,“陛下,摄政王命人来催了,请陛下换好衮服去参加宴席,百官正等着拜见陛下。” 漪澜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榻上的静瑜。 “去告诉摄政王,宴席交给他全权负责,朕龙体欠安,需要好好休息。”平淡的话无需经过多少思考就径自溢出唇瓣,静瑜头也没抬,半闭着眼道,“待会儿午膳也不用太麻烦,送两盘素馅饺子过来就行。” 宫女恭敬地福身:“奴婢遵旨。” 待宫女离开之后,漪澜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陛下,今日宫宴上来了不少漂亮的少年,陛下若是不去……只怕很多大臣会失望。” 静瑜闻言,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你最近怎么也学坏了?” “奴婢这可不是学坏。”漪澜嘴角微微一弯,黑色的眸子里溢出点点碎光,“而是要多长些心思,若是太迟钝了,以后怎么替陛下分忧解劳?” 静瑜闻言淡笑,闭上眼,假寐。 漪澜知她其实不困,只是有些懒而已,所以很有兴致地跟她聊着天:“陛下以后会把容陵封为皇夫吗?” 容陵? 静瑜眉心微皱,却并未生气,而是淡淡道:“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奴婢只是好奇。”漪澜道,“因为奴婢觉得,陛下对容陵的态度跟对其他伴读的态度不一样。” 态度不一样,是因为他们曾有的过去,可严格说起来,那些过往静瑜早已经放下,也完全没有再续前缘的心思,若非容陵态度执着…… 可就算他如何执着,她也不可能再对他有任何回应,皇夫……更不可能。 “不会。”静瑜道,声音柔和却透着波澜不惊的淡漠,“天下美少年何其多,朕这东宫就有现成的,近的远的,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第1903章 容陵的身份2 话音落下,漪澜哦了一声,也就不再问了,垂眼专注地给她捶着小腿,心里却忍不住想,那个容陵还是个少年,陛下也还是个孩子,所以现在可以不用想太多,加上东宫伴读众多,大多都是男孩,多一个容陵少一个容陵,别人都不会多想。 可以后……等陛下再长大一些,晓得男女之事的时候,伴读们的身份也该有些区分了吧,是选入后宫还是入朝为官,都会有个明确的决定。 而容陵,难道要一直以男子之身贴身伺候陛下? 这个问题漪澜只是心里想想而已,毕竟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算跟陛下如何亲近,到底也不能太过逾越了规矩。 寝殿里有片刻的安静,静瑜忽然若有所觉地抬眼,视线中容陵正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眉宇间似乎带着几分阴郁。 走到榻前,他沉默地注视着静瑜精致漂亮的小脸,眼底似有深不见底的色泽轻涌,深沉冷寂,半晌没有说话。 静瑜眉梢轻轻一挑,唇畔浮现了玩味寒凉的弧度,“怎么?” 漪澜微愣,随即才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待看到站在一旁的容陵,不由微讶,随即想到容陵白日里都会待在陛下身边,这会儿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方才应该是有什么事情临时出去了。 但是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异样……发生了何事? 眉心微皱,她站起身看着容陵,温声道:“你要是累了或者哪里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我待在这里伺候陛下。” 说完,她征询地看向静瑜,“可以吗,陛下?” 静瑜淡淡嗯了一声,没了睡意,便随手拿过放在一旁几案上的书册,敛眸翻开了起来。 “你先出去。”容陵声音平淡,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漪澜诧异。 容陵转过头,虽面上没什么情绪,然眸光疏冷,眼底气势慑人,让漪澜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不安。 这个人……此时的气势让漪澜想起了三年前,他刚进宫的那一次。 阴鸷,冷漠,浑身透着危险的气息。 “漪澜,你先出去吧。”静瑜淡淡开口,打破了压抑的气氛,也缓解了漪澜紧绷的情绪。 漪澜垂眼,恭敬地福身:“是。” 话落,慢慢退出了寝殿。 “如果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不介意用特别点的方式提醒你。”静瑜皱眉,语调不高,却也并没有多温和,即便容陵现在的身份是她的侍奴,可静瑜语气严肃起来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把他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如果你要耍脾气发威风,可以回去你的南海神殿。” “我没有耍脾气发威风。”容陵克制了自己的语气,说完,轻轻抿了下唇,“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封皇夫。” 不会封皇夫? “谁告诉你我不会封皇夫?”静瑜眉心皱得越发深了些,决定一次把话说清楚,“朕身为南族女皇,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凭什么觉得朕不会封皇夫?” 第1904章 容陵的身份3 静瑜以为自己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不管是龙族帝君敖容还是现在化名为容陵的少年,在静瑜看来,都无权干涉她的任何事情。 他现在之所以被允许待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以曾经犯下的错为借口,要留下赎罪而已。 可直到如今,他似乎还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放下手里的书,静瑜站起身看着容陵,眼神和语气如出一辙,平淡而无情,“如果你已经厌倦了侍奴的身份,那么随时可以回你自己的地盘去高高在上,朕从来没试图拦着你,但是容陵,在朕的地盘上待一天,你就给朕守好规矩,朕不喜欢一个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侍奴。” 容陵没说话,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垂下眼,良久才道:“既然你要选皇夫,那么我也可以。” 此言一出,周遭倏地静了下来。 静瑜沉默地看着他,缓缓地,开口:“你说什么?” 容陵抬头,直视着她宝石般清透睿智的双眼,一字一顿,“我说,如果你打算封皇夫,我也可以……你应该知道,我符合成为皇夫的任意一个条件。” “任意一个条件?”静瑜忽然轻笑,“你有家世背景吗?如果朕选了你入宫,朕要昭告天下你龙族帝君的身份,还是告诉天下人,朕封了自己身边的侍奴为皇夫?” 容陵道:“我还有一个身份。” 林州远宁府,容知府家的独子。 “你我都知道,那个身份是假的。”静瑜淡淡说完,忽然眉头一皱,“不过朕倒想知道,那个容家小公子本尊去哪儿了?” “我就是本尊。”容陵道,语气淡淡,“容家小公子身体不好,原本活不过八岁,我借了他的身体,才让容知府不至于失去唯一的儿子。” 当然,也因为容家小公子打小身体不好,但性子很乖巧也很上进,所以爹娘恨不得捧在手掌心疼着宠着,舍不得让他受一点点委屈。 容陵要天上的星星,他们都绝不会摘月亮。 八岁那年,容陵生了一场重病,药石罔效,在任何大夫看来都活不过生辰那日,可容陵偏偏就活了下来。 一场重病仿佛大梦一场,醒来之后身体一改往日之虚弱,变得健康了许多,敖容本身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况且让他堂堂龙族帝君认一个凡人做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用了人家儿子的身体,为免引起怀疑,他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脾气,只是醒来之后性格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容家父母对自己儿子身体好转这件事惊喜多过于怀疑,性格方面就算有些变化也不要紧。 身体好转之后的容陵要学武,要学琴棋书画——虽然这些东西对于敖容来说不算什么,但荣尊本尊却并不精通。 大病初愈,性格有些变化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如果一个身体虚弱的孩子醒来之后突然变得武功高强,并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显然就没办法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了。 第1905章 容陵的身份4 敖容耐着性子在容府待了近一年,直到公主殿下昭告天下要选伴读,他才告诉容陵的父母,自己会要来天都城竞选公主伴读。 容家父母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从来都是有求必应,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想成为公主的伴读,心里也舍不得儿子这么小就跟父母分离,但到底还是不忍拒绝——而且他们心里其实一直以为儿子不一定能选上,带他进一次天都城走一遭,权当是见见世面了。 而最后的结果,大概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吧。 当初容陵进宫之后,九倾命御林军统领去查他的身份来历,御林军统领查到的东西不全,身份上没什么可疑之处,但关于容陵大病一场的事情却没有提及——此时静瑜自然明白,这件事显然是容陵做了什么,否则容家公子曾生过重病这件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至于敖容为什么要选择容家…… 那就更无需多加猜测了,敖容名字里有个容,以前在南海孤岛上,凤兮叫他陵。 容和陵两个字,刚好组成了容家这位小少爷的名字。 至于他的字,显然是后来容陵自己取的。 静瑜抬头,看着容陵此时这张脸,肌肤白皙,面冠如玉,如果他眉眼温和一些,看起来其实也就个寻常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虽然他初进宫时气势冷峻阴鸷,桀骜不逊,但也只是气势而已,至少容陵这张脸跟龙族帝君那张如刀削斧刻的容颜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当初静瑜之所以一眼就认出他来,也绝不会因为这张脸的关系。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不知过了多久,静瑜淡淡开口打破沉寂:“皇夫的事情你不必想,朕不会让你进入朕的后宫,想来堂堂龙族帝君大人也没兴趣与别人争宠。” 顿了一下,她嘴角轻扯,“另外,朕以为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你明白朕的态度了,敖容,朕不会再在感情上跟你有任何牵扯,希望你也早些死了这条心。” 说罢,也不管容陵是什么表情,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容陵伸手,在她擦肩而过之际抓住了她的胳膊,声音紧绷:“兮儿,你当真如此绝情?” 绝情? 静瑜垂眼看着他的手,须臾,淡淡开口:“还记得两年前你离开皇宫回去疗伤之时,还欠下的五百多记鞭子吗?如果再放肆,你连留在朕身边当侍奴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容陵一震,闭了闭眼,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 静瑜去了膳厅,宫人已经准备好了几样素菜饺子,静瑜招呼了漪澜跟自己一起吃,完全不再理会容陵心里的想法。 午膳结束,静瑜让漪澜陪她去花园里散步,春暖花开,园子里各色花卉开得正盛,花香弥漫,各色花朵在风中摇曳,风景美不胜收。 如此宁静的气氛配着美好的风景,以及两个女孩绝色的姿容,无疑是一副绝世无双的画卷,然而,若是撇除空气中丝缕森寒危险的气息,那就更美妙了。 第1906章 画一幅画1 静瑜停下了脚步,明媚的阳光下,一身冰蓝色曳地裙装的女孩犹如降落凡尘的仙子,晶莹剔透的肌肤泛着白玉般的光泽,一双比上等宝石更明亮璀璨的黑眸深邃而清澈,像是装着一汪清泉。 纤细的身段,柔和的眉眼,处处流露出清贵出尘的气息,却又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和睥睨,怎么看都是一个不染人间烟火气的女孩。 但是…… 漪澜伺候静瑜已不是一天两天,对这位小主子的容貌纵容惊艳,也改变不了此时突然生出的疑惑,“陛下?” 空气中危险的气息如水面上被风拂过的波纹,慢慢消散,很快便不留一丝痕迹,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静瑜嘴角淡勾,若无其事地举步徐行,“无事。” 漪澜于是没再问,安静地陪着她走在花园里的青石小径上,小径两旁景致怡人,阳光照在色泽鲜艳的花朵上,仿佛给这些娇贵的花儿而度上了一层金光。 静瑜心血来潮,朝漪澜道:“今日风景独好,你帮朕画一幅画像如何?” “画像?”漪澜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满园风景如画,恭敬地笑道,“好,陛下去凉亭里稍坐一会儿,奴婢去取作画的工具。” 静瑜嗯了一声,径自转身上了凉亭。 漪澜离开了一会儿,静瑜自己一个人坐在凉亭之中,远远尾随在身后的宫女见新任女皇陛下独自在亭子里坐了,便手脚伶俐地沏了壶花茶过来,又呈上两盘御膳房的点心。 静瑜端起茶盏,淡淡道:“都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静。” “奴婢遵旨。” 宫女们早已习惯了这位主子喜静的性子,闻言便行礼退了下去, 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静瑜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风景,各种极品牡丹花在风中摇曳,皇宫里的御花园从来不缺名贵花种,一年四季都美不胜收,而春天永远是一年之中最美的一个季节。 空气中那丝缕陌生的气息再一次似有若无地浮现,静瑜眸心划过一道嘲弄的光芒,却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静静地喝完一盏茶,漪澜便回来了。 在园子里放好架子和画板,漪澜走到亭子里,笑道:“陛下是打算画一幅什么样的画像?就在这亭子里画吗?” “早上云影和隐月离开之前,曾经桃花林里切磋了武功,朕为他们抚琴了一曲。”静瑜淡淡开口,“云影身上穿了一袭白色蚕丝轻袍,手里用的兵器是一柄竹剑,隐月穿了蓝色冰丝长衫,以折扇为武器。” 漪澜听着,慢慢点头,“奴婢明白了。” 话音落下,她走到了摆好的画板前面落座,自己动手调好了颜料,便拿起画笔专心地开始作画。 静瑜只给了几句指示,然后就没再开口了,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又倒了一盏茶,纤细白嫩的两指指尖捻起碟子里的一块酥饼,放在嘴里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品尝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漪澜手里的画笔从容地在游走在画板上。 第1907章 做一幅画2 洁白干净的白纸上勾勒住一幅画的轮廓,然后慢慢泼上属于他们的色泽。 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好,园子里的风景漂亮,空气怡人,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想永远置身美好之中,让时间就此定格的想望。 不知过了多久,静瑜淡淡开口:“漪澜,作好画之后,我们出宫一趟,让锦墨和姚华也跟着。” “出宫?”漪澜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静瑜,显然有些诧异,“陛下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出宫?是去宸王府吗?” 静瑜长这么大,似乎只出过一次皇宫……就是去宸王府的那一次。 “不是。”静瑜缓缓摇头,“我想去御山书院看看。” 御山书院是皇家书院,静瑜没去过,但是她听母上大人提起过,御山书院是朝廷培养人才的地方,今年的春闱已经临近,她想去看看。 春闱的事情其实跟她无关,因为她这个刚登基的女皇陛下还没有亲政,朝政大事,学子考试,官员提拔都由该负责的官员负责,由摄政王做最后决断。 但是闷在东宫已经太久了,静瑜突然想出宫去转转。 漪澜沉默了片刻,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而且年纪还小,出宫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 一国之君的安危直接牵系着江山社稷,出宫意味着随时会面对危险,摄政王只怕不会轻易同意。 静瑜还没有亲政,皇宫里现在能当家做主的人是摄政王,没有摄政王的允许,御林军统领绝不会轻易放行。 “没关系,待会儿派人去请示一下宸王伯伯。”静瑜不以为意,她知道自己的年龄和如今的身份,也心知肚明在十四岁亲政之前,皇宫里话语权最大的人就是宸王。 不管基于哪方面的原因,静瑜都不会选择跟宸王较劲。 漪澜作画的时间也不长,半个时辰就画好了,稍微晾了一下,便拿起新出炉的画作起身走到凉亭上,给静瑜过目。 “陛下。”漪澜轻笑了一下,“奴婢觉得云影和隐月既然已经能独自离开,那除了武功之外,其他方面的能力应该也不错的,奴婢借这个桃花林画了一个桃花阵,陛下看看还行吗?” 静瑜目光轻扫。 漫天桃花如雨,如火如荼,少女坐在一旁抚琴,眉眼清贵如画,脱俗若仙,眸光柔和而干净,明明只是一张没有生命的画,但是这个少女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一般,整个人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纤细的肩头落了一片粉色的桃花瓣,如最服帖温顺的小精灵一样攀在主人肩头邀宠。 目光掠过那片花瓣,静瑜眼神定了一瞬,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少年捻起她肩膀上花瓣的一幕。 不动声色地拂去脑海中画面,静瑜目光微转,离少女不远处的桃林里两个少年身姿翩然,一白一蓝,武功切磋的姿势从容而洒脱,带着不属于孩子该有的沉着稳重,漫天纷飞的桃花瓣全部被剑气削成了碎片,在两人周身化作密织绚烂的桃花雨。 第1908章 做一幅画3 单从这幅画的表面看来,就足以给这幅画定下一个画工精湛的评语,然而这幅画的精妙之处却远不止如此。 若只看一眼那么这幅画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美。 抚琴的少女美得惊心动魄,桃花纷飞美得让人欢喜,翩然如玉的少年美得让人惊艳。 可惊艳之下,太多人会忍不住细细打量,目光在画上留恋不舍,那么不出片刻,眼前就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错觉和恍惚的画面—— 桃林里的桃树在移动。 错觉由心而生,心里的恍惚是从画中隐藏的玄机而成,当思绪被带入画中,那么除非精通八卦阵法之人,否则只怕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而倘若是对阵法有些研究的人,或者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人,在领悟了其中玄机之中,绝对会心悦诚服地道一声高人。 静瑜目光从画中移开,淡淡一笑,给了四个字评语:“纯属卖弄。” 此言一出,漪澜顿时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抿唇轻笑:“奴婢也就在陛下面前卖弄一下,让陛下知道奴婢的功力没有退步,旁人就算想看奴婢卖弄,奴婢可都不会卖弄给他们看。” 她自然清楚自己这幅画也就是在陛下面前展示一下,因为除了表现出自己非凡的作画功力之外,委实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别人若要看,那画的自然是不是这般面貌了。 “不过奴婢画得很好看,不是吗?”漪澜忍不住又笑了笑,“当然,除了奴婢画工精湛之外,最关键的是陛下长得好,天仙般的容貌本就让人惊艳,隐月和云影二人也不差,翩翩如玉少年郎,加上美不胜收的桃花林为景……美人,美景,做出来的画自然也是极美的。” “小小年纪,这份拍马屁的功夫也越来越炉火纯青了。”静瑜将画卷收了起来,递还给漪澜,“待会儿拿到朕的寝宫,朕以后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拿出来欣赏欣赏。” 漪澜闻言,眸心顿时像是渗进了一缕光亮,忍不住笑得嘴角弯弯,“奴婢遵旨。” 顿了一下,她带着些许邀宠的口吻道:“陛下觉得……奴婢以后要是有一天落魄了,这手画技能养得活自己吗?” 此言一出,静瑜倏地沉默。 徐徐抬眼,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声音软嫩却带着明显的危险意味:“要是以后当真落魄到需要靠卖画为生,那估计朕会先提前灭了你。” 漪澜眼睛一眨:“为什么?” 卖画为生,她又不偷不抢…… “当你沦落到只能去卖画时,证明已经失去了自保的本事。”静瑜伸手,指尖挑起她精美小巧的下巴,用青楼老鸨独有的眼神打量着她的五官,“这副容貌……当真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你去卖画?卖身还差不多。” 遇上几个地痞流氓……哦不,不用地痞流氓,只要稍微有点权势或者有点钱财的富贵老爷,就能强硬地抬进府做妾了。 第1909章 弱肉强食 漪澜完全呆住了。 小主子这是在……调戏她? 是的吧?没错吧? 新任的女皇陛下是在调戏她吧? 素来温柔沉稳的小主子……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漪澜还没从凌乱中回过神,不远处刚要走过来的容陵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然后脚下便一顿,俊美的脸上划过一丝愕然。 “陛下这是在哪儿学的?”漪澜小声开口,脸蛋红红的,“看起来就跟街头调戏少女的纨绔少爷一样。” 静瑜放开了她的下巴,淡淡一笑:“朕需要学吗?” 啊? 漪澜又是一呆。 “方才朕可不是在调戏你,而是告诉你,如你这般漂亮的女孩若是落到那般处境,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静瑜执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嗓音明明还带着属于女孩的稚嫩,音色却偏偏带着过尽千帆似的寂然和无情,“这个世道从来就是强者为尊,弱者只有被人欺压的份——即便南族是个繁荣昌盛的国家,最多也只能减少犯罪,而改变不了弱肉强食的本质。” 漪澜闻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她年纪小,而且因为五岁就进宫当了公主伴读,对于外面的世界接触得太少,了解人心险恶都是从书本和太傅口中得知——太傅并不会因为他们是孩子就避谈人性阴暗自私的一面。 但书本和言语是一回事,没有亲身接触过外面的险恶,他们到底还无法感同身受。 不过,今年已经十二岁的漪澜,自然比小时候更能理解言语和行为所代表的含义。 就比如方才陛下的举动,若是换成她曾经见过的纨绔子弟……漪澜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可以确定那样的事情让她没办法忍受。 弱肉强食…… 如果弱者偏偏又生了一张美丽的容颜,是不是就注定了会有悲惨的结局? 不由自主地陷入思索的漪澜,没看到静瑜话音落地之后容陵僵住的表情,也没看到他一瞬间握紧的双手和抿得泛白的唇瓣。 弱者只有被人欺压的份……她说的是曾经的自己吗?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容陵耳畔仿佛又听到那一句句平静至极的话语,“海蓝晶在我面前趾高气昂……” “龙族公主让人强行按我下跪……” “龙族未来的君妃也同样骂我是卑贱的人类……” 最后,是她那句平静却无情的指控,“自始至终,我不曾痴心妄想过什么,但是我所受到的所有刁难,委屈,辱骂,都是你带给我的。” ……都是他带给她的。 对,曾经的她那么柔弱,因为被他抽去了七情六欲,抽去了她强大的元神,所以她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他把她带到龙族之后,却任由彼时比她强大一百倍的海蓝晶、敖雅、海兰馨,接二连三地欺负她,让她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一点点体会到了骄傲和尊严被踩到尘埃里的感觉。 甚至连四大护法也对她的存在表示出强烈的不满,而他,自始至终不曾解释过一句她的身份,任由他们把她当成“卑贱的人类”…… 第1910章 换装出宫1 而如今,他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龙族帝君,四海八荒之内神力无双强大的龙神,却心甘情愿——甚至是死皮赖脸地委身在一个人类身边当侍奴。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报应不爽? 容陵不知道静瑜是不是故意说起这些话,来达到让他悔恨自责的目的,但他知道,自己的确在悔恨,在自责。 无时无刻不后悔着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可后悔,又能如何? 伤害已经造成,如何弥补都无法让伤痕消失——况且,她接受他的忏悔和赎罪似乎已经给了极大的面子,弥补……她的认知里,弥补两个字根本不存在。 即便他一直觉得只要心意够诚,自己一直不放弃,她冰封的心总会被慢慢融化…… 可事到如今,他却根本不敢去想,那一天何时会到来。 或许,是遥遥无期吧。 “启禀陛下。”园外走来一个穿着粉色裙装的宫女,近前来恭敬地屈膝行礼,“奴婢从凌波殿得到消息,摄政王已经出宫了。” 静瑜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摄政王出宫了? 出宫转转这件事情不是嘴上说说这么容易,静瑜知道自己年幼,不到亲政之龄出宫是必须得到摄政王允许的,美其名曰为了她的安危着想,其实就是因为小皇帝无权无势,说话没有分量而已。 所以她若要出宫,必须先禀告摄政王,可此时…… 摄政王却不在宫里。 “摄政王不是应该还在主持宫宴?”静瑜皱眉,“宫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还未。”宫女恭敬回道,“不过摄政王主持了大局之后,在凌波殿只待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命凛王和齐王全权负责接下来的事情,摄政王自己就先出宫了。” 这可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静瑜暗想,以宸王那样公私分明的脾性和行事作风,怎么会做得出擅离职守这样的事情? 想起漪澜上午说过的,她之所以出现在宫里,是因为轻鸾说今天要陪夫君和孩子…… 夫君和孩子? 左相大人的夫君,不就是宸王吗? 所以,原本应该由摄政王负责的宫宴却交给了凛王和齐王主持,是因为摄政王要回去陪王妃和儿子了? 从来铁面无私,冷硬刚直的宸王,今日也终于任性了一回? 静瑜沉默了一下,暗道,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还是没说错的。 纵然是冰冷无情如宸王,不也同样无法拒绝爱情和亲情的美好而沉溺其中? 不过眼下,宸王是不是沉溺于爱情之中这个问题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摄政王不在宫里,她该如何出宫? 以静瑜的能力,她想悄无声息地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出宫这么一点事情似乎没必要搞得太严重,更没必要鬼鬼祟祟,走正常程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不过,眼下宸王不在宫里…… 静瑜站了起来,转身走出凉亭:“先回东宫,我们换男装出宫。” 男装? 漪澜一惊,没想到陛下会如此胆大……哦不,陛下的胆子一向就不小。 第1911章 换装出宫2 但是即便换男装出宫,只怕也不一定可行,他们都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公主才十岁,一个个身段纤细,个头娇小,就算如何伪装也不可能从御林军眼皮子下溜出去。 静瑜转头看向漪澜,似乎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淡淡笑了一下:“你忘了今日是登基大典之后的宫宴,很多官员都携家带口来的,宫宴结束之后,官员们不得带着他们的孩子回家?” 漪澜闻言一静。 想了想,她道:“陛下是说,跟着文武百官一起出宫?” 那不是一样会暴露? 静瑜勾唇一笑,不疾不徐地踩着殿前玉阶而上,进入寝殿之后,她道:“我们先沐浴,你也去洗一下,身上不许留有任何香味,洗好之后到我这里来。” 顿了一下,她道:“锦墨他们每年都有司制坊给量身定制的衣服好几套,我这里就留了几套男装,应该合身。” 漪澜点头时眉头忍不住抽了一下,心里其实很想知道,静瑜堂堂一个公主之尊留男装在手里做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今日偷溜出宫准备的? 不过这个问题到底不重要,她也没多嘴去问,依着静瑜的吩咐回去自己的漪澜殿沐浴更衣去了。 转身之际,她看到一直沉默地跟在静瑜身后的容陵,表情一顿,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颔首之后便转身离开。 主子跟容陵之间的事情,她无权干涉,年龄长了三岁,她比以前更聪明灵透了一些,知道君臣主仆之分——现如今,她是以静瑜贴身侍婢的身份在左相大人手下受教,跟静瑜算是主仆。 或许以后她们还会成为君臣,但即便主子对她如何宽容温柔,她也不能轻易越了分寸。 主子宠爱是恩典,她若是越了分寸那就是自己不懂事了。 容陵跟着进了凤鸣殿,皱眉道:“兮儿,你怎么突然想要出宫?” “你又想挨鞭子了是不是?”静瑜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记着你的身份。” 容陵沉默了片刻,“我也跟你一起去。” “不必。”静瑜道,“朕没打算带着你去。” “你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我。”容陵看着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举步跟了过去,抬手帮她摘下了所有的头饰,“你和漪澜都还小,就算扮成男装出去也太惹眼,安全堪忧。” 安全堪忧? 静瑜不置可否,虽然这个世上能上得了的人根本不存在,但她没心思跟她辩驳。 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句,“你留在宫里。” “不。”容陵语气也同样坚定,“我非去不可。” 静瑜皱眉,还没再说什么,却听容陵随即又道:“抗旨之罪,随便你处置便是。” “随便朕处置?”静瑜嘴角淡挑,不无嘲弄地道,“你别忘了,曾经你还欠下的五百多鞭子。” 容陵面色不变:“为了不影响白日里伺候你,我会酌情去领——” “如果今日抗旨不遵,以后你就不必再伺候朕。”静瑜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至于以后该何去何从,你心里有数。” 第1912章 换装出宫3 静瑜最终还是出了宫,带着锦墨、霁月和女扮男装的漪澜。 一直到了宫外,漪澜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守卫森严的皇宫,他们竟是如此轻易就出来了? 原本看着小主子成竹在胸,她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担忧,料想小主子定然有什么锦囊妙计,但最终…… 当宫宴结束的时候,他们竟是直接跟着自己发的父母长辈一起出了宫。 是的,漪澜和霁月是跟着自己的父亲,锦墨跟着他的祖父,而静瑜则是跟着钰王一道——钰王家的小世子身体有些不适,怕传染给其他的孩子们,所以今日没有跟着进宫。 漪澜没想到静瑜竟是如此直接,堂而皇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皇宫。 亲王们手里都有令牌,有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身边带着一个孩子,御林军也不会一个个盘查。 所以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宫外。 当然,事情并非如此就解决了,等官员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乘着自己的轿子,或是坐着马车携带带口离开之后,漪澜才迎来了自己父亲皱眉询问的表情。 为了不引起怀疑——说不引起怀疑是假的,跟父亲熟悉的同僚不可能注意不到父亲身边多了一个穿着男装的孩子,就像钰王身边本来没带孩子,离宫的时候却多了一个男装的静瑜,其他的王爷们怎么可能不侧目? 但是此时,漪澜却没心思去思索那么多,跟父亲一起坐在自己的马车里,老实地招供:“爹爹把女儿直接送去钰王府吧,女皇陛下命女儿去做件事。” “陛下让你做事?”年纪在三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子皱眉,“让你做什么事?” 她还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虽然这些年这个女儿成长得挺快,但这么小……能帮陛下做什么事情? 而且陛下也是个孩子…… “爹爹就不要问了,陛下不许女儿跟任何人说。”漪澜说着,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爹,今日宫宴上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但这是庆祝陛下登基大典的宫宴,陛下怎么没有去?” 漪澜摇头:“陛下昨天太累,今日起身之后身子较乏,留在寝宫里休息了。” “这不合规矩。” 漪澜叹了口气:“陛下年纪毕竟还小,况且连摄政王都纵容了,爹爹你就不要操那么多的心了。” 爹爹闻言,似乎觉得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想了想,他道:“摄政王今日也早早离开了。” 漪澜沉默。 这件事她自然知道,要不是摄政王提前离开了皇宫,他们哪里需要穿男装混出来? 刚这般想着,她的父亲就开口问了:“你出宫办事,为何要穿男装?” “陛下说方便,也安全。”漪澜从容地解释,表情很是淡定,“陛下说女儿长得好看,亭亭玉立,小心一点为好。” 做爹爹的诧异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陛下如此聪明,懂得防范于未然,而且格外体贴身边的伴读。 第1913章 换装出宫4 除了臣子本就该有的忠心之外,心里对陛下的好感顿时直线上升。 而此时锦墨和霁月所乘坐的另外两辆马车里,情形与漪澜这边相似,他们的说辞也跟漪澜不谋而合,仿佛同时商议好了一般,默契十足。 “陛下待会儿要去臣的府里,还顺便带了三个跟班?”钰王跪坐在精致的茶几前面,执壶给自己倒了盏茶,修长的手指白皙如玉,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他声音温润却带着几分自责:“陛下恕罪,臣这马车里没准备孩子的花茶,也没有温水,陛下吃些糕点吧。” 静瑜托着腮,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钰王伯伯是几个皇伯伯中最好的一个,所以今日静儿出宫的事情,钰王伯伯会替我隐瞒的,是不是?” 钰王喝茶的动作一顿,然后温雅的面上慢慢浮现些许苦恼和为难,“陛下应该知道自己不是寻常的孩子,这擅自出宫本就违反宫规,万一在宫外遇上危险,宸王会直接把臣杖毙。” 静瑜默默地看着他,表情无辜极了。 钰王嘴角一抽,慢慢放下手中茶盏,沉默了片刻,道:“臣不怕承担什么责任,但是陛下可曾想过,万一您在宫外真的遇上了危险,将会有多少人因此而受牵连?” 静瑜自然知道。 一国之君若是遇上了危险,将有多少人因此而被重责,掉脑袋都极有可能。 御林军,今日跟她一起出来的几个伴读,还有…… “以臣对宸王的了解,在追究完了所有该追究的人之后,他自己大概也会因此而领一份责罚。”钰王声音温和,却一句句陈述事实,“陛下应该知道宸王冷硬无情的脾气,他对任何人都不会手软,包括他自己。” 顿了一下,他徐徐又道:“这还只是最轻的结果,万一陛下出现了无法挽回的意外,影响的将不只是几条人命,而是整个南族江山社稷的安稳,以及血流成河的局面。” 静瑜沉默地听着,小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清澈的目光就这么安静地望着钰王,像极了一只温顺的猫儿。 钰王嘴角又是一抽,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招架不住侄女儿这样的眼神。 “钰王伯伯。”静瑜良久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气息,“如果我的行为不会牵连到别人呢?” 钰王微讶。 “就算宸王伯伯知道我出宫,也不会因此而迁怒于任何人。”静瑜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静儿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钰王伯伯相信吗?” 钰王默了一瞬,然后缓缓点头:“臣相信,但相信是一回事,陛下的安危牵系着江山,容不得丝毫大意,臣也不能仅仅因为相信这两个字就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顾。” 静瑜闻言,缓缓点头:“钰王伯伯是个好人。” 钰王嘴角蓦地一抽。 好人? “拍马屁也没用。”钰王语气淡定地道,“待会儿去本王府里吃个晚饭,想去什么地方玩,本王带你去。” 第1914章 换装出宫5 静瑜没开口反对,也没有反对的必要。 钰王见她如此乖巧,面上表情不由越发温柔了一些,“为什么想出宫?” “待在宫里有些无聊了。”静瑜懒懒说道,小脸上表情看起来挺郁闷的。 寒钰默然。 他虽然脾气好,温柔又大度,却不是个好敷衍的人。 即便静瑜长得美若天仙,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又分外无辜,甚至带着一点小小的委屈,看着当真是惹人怜爱——寒钰心里也的确升起了怜爱。 但怜爱却并不会让他就此失去判断能力。 静瑜身为九倾和夜瑾唯一的孩子,自小展现了多少不凡之处且不必说,单只是她三岁就搬去了东宫独自居住,并且召了那么多伴读,这些年她跟伴读长居东宫,极少出现在人前,仿佛半隐居一般的生活方式让很多人都感到不解,也让朝上许多大臣无法了解这个小公主的脾性。 但是寒钰毕竟是皇族的亲王。 他虽然不算特别了解这位小公主,但接触得到底也比别人多一些,从康儿和安平回家之后每晚的只言片语中也能大概得知,这位小公主召那些伴读进宫,绝对不是为了玩耍。 皇族几位王爷家里的世子在上书房的功课,静瑜任命风云涧为太傅,这些也不可能只是小孩子的玩闹。 而九倾和夜瑾离开天都城三年未回,三年之后直接将帝位传于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公主—— 以九倾对江山社稷负责任的态度来说,若非确定静瑜堪当大任,她岂会真的如此任性? 这一切的一切,以及那天孩子们集体被罚跪时,他们与静瑜的短暂交流都让寒钰确定,静瑜绝对是个擅长扮猪吃老虎的孩子。 所以她今日出宫,若说真的只是因为无聊,打死他都不会相信。 “昨日陛下登基,今日君臣同庆,陛下为何没有出席宫宴?” 静瑜眉梢轻扬,“宫宴是大人们的场子,推杯换盏之间拉帮结派,你来我往之间针锋相对,一派祥和之下却是笑里藏刀……应该很热闹吧?我若是去了,大概会让很多人失去乐趣。” 寒钰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寒钰目光微抬,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说是少女都有些偏小,可就是这个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却早早褪去了懵懂无知,七窍玲珑心肝敏锐得让人心惊。 谁说她小? 那些因为她尚且年幼而心生慢待之心,甚至是忍不住起了异心的权臣,以后终有一天会后悔今日看轻了这位年幼的女皇陛下吧? “钰王伯伯,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静瑜红唇轻挑,眸光单纯而无害,“静儿是天子,不管是现在的十岁,还是十年后的二十岁,或是三十年之后成为中年女皇,静儿的身份始终只有一个——南族女皇。” 作为南族女皇,需要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守住江山,治理天下,造福天下苍生,以及……铲除异己。 她跟历代以来的皇帝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第1915章 换装出宫6 马车在钰王府大门外停下。 这条街道上天都城的黄金地段,整条街上的府邸都是属于皇族亲王所有,而且每一座王府之间相隔一段距离,除了王府守卫之外,周遭几乎看不到多余的人。 所以静瑜并不担心被人看到自己,就算看到了,也没人能认出自己。 静瑜进了王府没多久,漪澜、锦墨和霁月三人也都各自被长辈送了过来,然后三位朝上官员在此看到同僚,各自诧异了一下,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原来女皇陛下不止吩咐了他们家一个孩子办事,而是三个孩子一起来的。 只是不知道陛下让他们办的到底是什么事。 难不成,是为了考验他们的能力? 三位在朝上呼风唤雨的大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管家通报之后,钰王亲自应了出来,三位大臣各自行礼,寒钰温文有礼地同他们寒暄了一阵,然后三人告辞,孩子们被钰王亲自接进了府里。 再然后…… 没有然后了。 静瑜原本是待在钰王府的前厅,并且在她的要求下,钰王并没有派人去主院通知自己的王妃和一双儿女前来拜见,只是自己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把三个孩子接了进来。 静瑜和漪澜都穿着男装,府里的人除了钰王之外也无人认识他们,人到齐了,寒钰刚命人去准备晚膳,就听静瑜淡淡道:“我们不留在这里用晚膳,钰王伯伯别麻烦了。” 寒钰几不可见地皱眉。 “难得出宫一趟,我要去别的地方用膳。”静瑜说着,朝漪澜几个人招手,眼睛却是看着寒钰的,“钰王伯伯,天都城最大的青楼是哪一家?” 话音落下,寒钰顿时一呆。 青楼?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静瑜,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位昨日刚登基的小女皇陛下……要去逛青楼? 还带着另外三个孩子? “也不需要最大的一家。”静瑜接着又道,“比较有名的有哪几处?这个地方最赚钱,偌大的天都城应该不止一家妓院有名气,这样吧,我们去逛,钰王伯伯留在家里吧。” 说完,转身就待离去。 “等等。”寒钰急忙开口,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纠结又无奈的表情,“陛……静儿,你怎么会想到要去青楼?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静瑜点头:“听说过。” “青楼鱼龙混杂,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寒钰实在不想跟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谈论青楼这种地方,但是他真怕自己不说清楚,静瑜会因为别人的“误导”而真的去一探究竟,“本王带你去逛逛东城集市吧,集市上有很多小孩子可以玩的游戏——” “钰王伯伯。”静瑜淡淡一笑,笑意隐约染上了几分尊贵逼人之气,“朕今晚出宫不是为了玩,更不是为了小孩子的游戏。” 钰王一怔。 静瑜说的是“朕”,这代表她是以皇帝的身份微服出宫? 那么,这是不是说……她其实是抱着自己的目的而来? 第1916章 换装出宫7 静瑜其实只是懒,虽然从四岁生辰之后她就变得很低调,从不在人前张扬,可她并不介意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不平凡。 尤其是皇族中几位伯伯。 有能力驾驭所有的人,以及掌控所有的事,那么她自然不需要在任何时候刻意遮掩自己,扮猪吃老虎——也完全没必要。 方才在马车里时她就看懂了寒钰的眼神,嘴上虽然没解释,但是她心里却很清楚,她的低调和安静,从来不是为了扮猪吃老虎。 以前是因为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本身也没兴趣以七八岁之龄让群臣刮目相看,对于所谓的“神灵选择的帝王”这样的传言,母亲身上有过一次也就行了,不必要让南族臣民经年累月地活在神旨之中。 所以她用了三年的时间——如果从锦墨和漪澜他们进宫那一年开始算起,那就是七年。 她用了七年的时间来培养自己的心腹,打造趁手的利器。 如今十岁登基,虽还没有亲政,可成了帝王之后该做什么,她心如明镜,不必任何人提醒。 思绪缓缓回笼,静瑜淡淡一笑:“钰王伯伯今晚当我没来过,漪澜、锦墨和霁月三人我奉了我的命令过来办事,至于办什么事情,钰王伯伯当然也是不知道的——所以明日若有人问起,钰王伯伯知道该如何推脱。” 话落,她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对了,钰王伯伯可以不必派人跟着我们——” “静儿。”寒钰沉声开口,“本王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几个孩子去涉险,尤其是你,方才在马车上,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静瑜闻言,不疾不徐地转头看了他一眼:“钰王伯伯要跟着我们一起去?” 寒钰点头,没有半分迟疑。 “这样吧。”静瑜倒是也不着急离开,慢悠悠地在厅中椅子上坐了下来,“锦墨和霁月二人先站在一边,漪澜跟钰王伯伯比试一下。” 比试一下? 寒钰愕然,随即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静儿?” “我说真的,没跟伯伯开玩笑。”静瑜淡笑,“漪澜、锦墨和霁月三人武功都差不多,漪澜是个女孩子,她若能打败钰王伯伯,钰王伯伯是不是就能相信他们三人有保护我的能力?” 顿了一下,她动作优雅地撩了一下发丝,“不过静儿其实也不介意告诉钰王伯伯,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说得更准确点,让他们跟钰王伯伯切磋是为了让钰王伯伯知道,他们是我君临天下的利器,而永远不会成为我的累赘。” 话音落下,厅中陷入了瞬间的寂静。 漪澜、锦墨和霁月三人安静地站在一旁,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安静得像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寒钰目光在眼前几个孩子面上掠过,无疑的,曾经因为生得漂亮而被选入宫的孩子们容貌上是没的说的,个个赏心悦目,但是跟他切磋…… 静瑜的意思是,这几个孩子的武功已经这么厉害了? 第1917章 钰王伯伯怎么这么啰嗦? 钰王的武功在几位王爷绝对算不得多好,在宸王跟凛王面前更是瞬间被秒成渣,但是钰王不是武将,也不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他的武功用来自保其实绰绰有余。 而跟眼前这些孩子相比,正常情况下,他绝不会认为自己会被区区几个孩子打败。 甚至,基于一个长辈的风度,真要跟他们比的话,他都会有一种欺负小孩子的愧疚感,但是静瑜的话却实在让他诧异。 眼前这三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岁,他们在东宫待了七年,身份是伴读,是要跟公主殿下一起念书的,不是为了考武状元。 如果他们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还兼学了琴棋书画,然后又学了如此高深的武功…… 那么他是不是应该好好思考一下,静瑜所居住的东宫是块风水宝地,还是静瑜这个孩子……本身就神力无边? 寒钰现在的心情无疑是纠结的。 这个小侄女儿的话说出来之后,即便还没真的比试,他心里也大概清楚静瑜并非大言不惭,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她对这三个孩子当真是有信心的。 只是就算这三个孩子——甚至包括静瑜在内,他们的武功都很好,皆有保护自己的本事,但说到底他们依然都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外面人心险恶,青楼之地更是鱼龙混乱,什么样的人都有,往坏了想,勾栏院也并非全是女子,有些地方老鸨为了迎合某些老爷的特殊口味,小倌儿什么的也不算稀奇,就静瑜和漪澜这几个孩子生得如此漂亮的容貌,到了那样的地方怎么能不让人起心思? 只怕前脚刚踏入青楼大门,后脚就被人盯上了。 就算他们身手不错,可万一中了人家暗算,掉进别人的陷阱……几个孩子能有应付的余地吗? 可静瑜此时的态度又是如此坚决…… 寒钰沉沉叹了口气,心里着实有些为难,要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眼睁睁看着四个孩子离开钰王府……当真是很难做到。 静瑜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哪能疏忽大意? “静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今晚出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寒钰皱了皱眉,眉心浮现一抹隐忧,“你应该明白,天子出宫一事非同小可——” “母上大人以前可是随时都有出宫的自由。”静瑜淡淡一笑,“钰王伯伯怎么这么啰嗦?一点都没有宸王伯伯的干脆利落。” 寒钰嘴角一抽,他啰嗦? 能不能体谅一下他担惊受怕的心情?若非她太任性,他需要这么啰嗦? “你娘亲自由出入皇宫的时候已经十五岁——”对上静瑜好整以暇的眼神,寒钰语气微顿,“好吧,她如你这般大的时候也经常出宫,但那个时候她已经在修习皇族秘宝七字咒了,并且十二岁就已经达到了巅峰,而且她出宫也只是经常来钰王府,并不会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钰王伯伯,我没有修习七字咒,不是因为我没有天赋。”静瑜道,“而是因为我不需要。” 第1918章 静儿,莫要乱来 钰王还想说什么,却见静瑜已经站起身,淡淡道:“时间不早了,我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浪费钰王伯伯的时间了。” 寒钰皱眉,“静儿。” “钰王伯伯若是能从我布下的阵中走出来,就可以派人跟着我们。”静瑜微微一笑,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特别像一只调皮的小狐狸,“不过今晚所有看到我们出宫的人,以及知道漪澜他们来钰王府的人,劳烦钰王伯伯今晚先想好说辞,明日大概需要应付很多人有意无意的询问。” 说完,朝寒钰眨了下眼,轻轻勾了勾手指,示意漪澜三人跟上。 寒钰下意识地举步跟上,却在走到门槛之际时生生被一堵无形的墙拦住,再也跨不出去半步,而那四个孩子,早已经步下了门前石阶,脚步从容地往中院里走去——那里停着方才他们乘坐的马车。 表情微变,寒钰急声开口:“静儿,莫要乱来!” 静瑜头也没回,却不忘抬手朝后面挥了挥,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大摇大摆地招呼着其他三人上了马车,并且直接驱使马车出了王府。 她的动作并不算太快,看起来悠然自得的很,但是应该归功于寒钰为了不让她的身份暴露而早早屏退了王府下人,所以他们才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地上了马车,并顺利出府。 而独自被撇下的寒钰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千方百计也没能跨出门槛,心里震惊于静瑜不知何时布下的阵法,也震惊于静瑜这个孩子的厉害之处。 更是忍不住想,静瑜今晚出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 静瑜出宫并非没有目的,她说想去御山书院看看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而且宫宴结束之后她出了宫就已经想起来,御山书院已经放学了。 放学之后的御山书院没有学子在,几位学士或许还没有离开,静瑜跟那几位学士之间也没什么话说——他们甚至根本不认识她这位公主,新任的女皇陛下。 马车离开王府之后绕了两条街,晚上的街市熙熙攘攘,各大商铺、茶楼、酒馆、客栈都是生意兴隆之时。 静瑜坐在马车里,斜倚着铺着软毡的卧榻,半闭着眼假寐。 其他三人都安静地坐在一侧,他们虽然跟着主子出来,其实却并不知道主子出宫的目的是什么。 此时见静瑜不说话,漪澜几人也都保持着沉默,车厢里一片安静如雪。 马车在街上仿佛漫无目的地转悠着,钰王不高调,钰王府的马车外观朴素,并且静瑜在出府之前就摘掉了所有王府的标记,这辆马车在车水马龙皆是达官贵人的皇城街道上行驶,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马车走得很慢,慢的几乎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传来的交谈声——安静坐在一旁的锦墨忽然皱眉,目光微抬,眉眼变得专注了一些。 漪澜和霁月似乎也在刹那间察觉到了什么,齐齐抬眼看向静瑜,并且耳朵也专注地聆听了起来。 第1919章 皇城内,流言四起 此时马车走到了哪里,他们不能十分确定,毕竟这些年他们出现在皇城中的次数太少了。 但是外面传来的那些嘈杂的声音,透过马车厚厚的遮挡清晰地钻入了耳膜,锦墨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低声道:“茶馆……很多人在喝茶,他们交谈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带着一点故作神秘的语气……” 说着,他语气顿了一下,目光看向慵懒斜卧在榻上的女孩,声音带了几分迟疑:“主子,他们好像在讨论……宸王……” 静瑜没说话,依然支着额头,半闭着眼像是已经陷入了沉睡。 于是锦墨不再说什么,运用了内力,更加专注地听着外面的谈论,马车慢慢行驶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了茶馆,还有一些商铺……”霁月眉心微皱,判断着那些声音的发源处,“卖衣服的铺子里,客人跟掌柜神秘兮兮地窃窃私语……” “珠宝楼里也有。”漪澜黛眉微蹙,敏锐地从那些嘈杂的声音之中寻到了关键,“达官贵人们一般谈着珠宝的款式和价格,一边有意无意地说着宫里的事情。” 话音落下,马车里又陷入了长长的安静,然后不知过了多久,锦墨、漪澜和霁月三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安,不约而同的抬眼看向静瑜。 “主子。”锦墨低声做了总结,“皇城中有人散布谣言,说是摄政王把持朝政,把新任的女皇陛下幽禁在东宫,连宫宴都不让参加。” 霁月点头:“还有人说,摄政王夫妇有篡位的心思。” “摄政王手里掌管着黑翎卫,对于女皇来说是个莫大的威胁……”漪澜皱眉,语气略有些迟疑,然后续道:“很多人都在私下议论,若是摄政王有谋反之心,女皇陛下将……毫无招架之力。” 他们还说,黑翎卫是无坚不摧的一支军队,除了强大的战斗力之外,那些人即便只只当暗卫使用,也同样可以做到以一敌百,如果摄政王想要取代女皇陛下,黑翎卫将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兵器。 而今皇城之中手握最大兵权的人就是摄政王,在朝上权利最大的人还是摄政王,并且百官之首的左右二相之一左相大人是他的王妃。 这皇位……其实已经完全控制在了摄政王的手里,现如今只是差一个皇帝的名分而已。 “看来最近都没有懈怠了武功。”静瑜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软糯无害,似乎根本不知道他们方才听到的谈论代表了什么,“这份耳力,就是响当当的武功高手也不一定及得上。” 得了夸赞,锦墨和霁月两个少年明显有些欣悦,黑色的眸心浮现流光般的色泽。 而漪澜,则是轻笑着道:“我们如何厉害,说到底……还不都是主子的恩?” 此言一出,锦墨和霁月顿时敛了面上神色,如画般温雅的眉眼不自觉地变得恭敬而谦逊。 是啊,他们如何厉害也都是得了主子的恩,否则纵使是天赋异凛,也断然没有进步得如此之快的。 第1920章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1 马车里安静得有些反常,静瑜目光漫不经心地一转,落在锦墨和霁月二人身上,红唇轻勾,朝他们抬了抬手指,“过来。” 锦墨愕然,霁月也是愣了一笑,两人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家小主子此时这副跟平常在宫里完全不同的姿态—— 就像魅惑众生的绝世女神,虽慵懒无害,却带着睥睨天下的清傲,以及一种让任何人不敢拒绝的尊贵逼人。 锦墨和霁月起身,齐齐跪倒在榻前。 两位十三岁的少年身姿修长,风神俊秀,立如芝兰玉树,即便此时跪在车厢里,也掩不住周身月华君子般清贵出尘之气。 这是从东宫出来的少年。 虽生于父母家宅,却长于东宫,一身皎月般的光芒尽是静瑜所赋予。 纤细的食指轻抬,挑起锦墨柔美下巴,静瑜轻声询问:“锦墨,你喜欢展翅翱翔于九天的自由吗?” 锦墨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对上静瑜眼底的询问,待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面上微微一紧,垂了眼,轻声而温顺地道:“锦墨是主子的利器,主子要我翱翔我就翱翔,主子要我蛰伏,那么就算一辈子蛰伏不出,锦墨也心甘情愿。” “是吗?”静瑜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唇角几不可见的泄露了一丝笑意,“霁月,你呢?” 霁月低声道:“愿一生为主子鞍前马后,片刻不离。” “那么……”静瑜淡淡一笑,眉眼间光华浮现,“若我要纳了你们为皇夫……可愿意?” 锦墨蓦地抬头,黑宝石般明亮的双眼锁定了静瑜眸心,瞳孔深处仿佛有璀璨流光划过,嘴角忍不住轻抿,好半晌,才缓缓压抑了自己心头激动的情绪,一字一顿:“主子说真的?” 静瑜嘴角一抽,盯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期待,恍惚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个会让她后悔的问题。 温润柔和的少年,竟期待着入她的后宫? “主子既然问了这个问题,那么……能不能把这句话落实下去?”霁月俊脸微红,看起来真是漂亮得晃人眼,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静瑜静了一瞬,目光微垂,“你们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想法?” 锦墨和霁月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沉默了片刻,霁月道:“不知不觉间……就有了,具体的时间,说不清。” 只是以前,这个想法只敢放在心底,主子若不问,他们也不敢奢求。 静瑜了然。 到底还只是个少年,刚入宫的时候年龄更小,大概是不会有这些想法的,如今么,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日子…… “本宫是个无情的人。”静瑜语气淡了一些,不如方才戏弄和玩味,而是多了些正色的意味,“锦墨,待在我身边不能动真感情,否则以后受了伤……别来怨我。” 锦墨此时就像一只被驯服的宠物一般,眉眼间退去了所有光芒和棱角,低声道:“锦墨从不敢奢望主子的感情,只是希望……能长长久久待在主子身边,就足矣。” 第1921章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2 静瑜沉默了很久。 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或许曾经召选伴读的时候,她的确存着一些想法,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少年以后成为自己的皇夫,应该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可那个时候,她无心无情,对这些少年也没有丝毫的怜惜。 而如今,看着他们褪去曾经的胆怯弱小,看着他们一步步光华逼人,看着他们成为翩翩如玉的少年。 她确定自己是不忍的,所以皇夫的想法……其实早已从心底被抹去。 可她浑然没有想到,自己一番近乎于调戏的玩笑,竟会让这两个少年当了真,并且如此虔诚地渴盼着。 静瑜在心里小小地反省了一下,然后好奇地道:“霁月,你能不能告诉本宫,为什么想成为皇夫?” 霁月微默,随即低头:“……就是想,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 静瑜笑了,然后看向锦墨,“你也没有理由?” “……有。”锦墨想了想,才轻声回答,“但是锦墨不敢冒犯主子,所以……理由不重要。” 一个说没有理由,一个说理由不重要。 静瑜沉默了片刻,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因为方才她说自己是个无情的人,待在她身边的人不能动真感情。 所以他们便觉得,理由不重要,喜欢也不必说,因为她听了或许不会高兴。 静瑜安静地托着腮,目光在两人俊美的脸上逗留了一阵,然后淡淡道:“起了吧。” 锦墨和霁月二人听命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上坐好。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天都城脚下权贵之家不乏俊美少年,而被静瑜亲自选中又悉心栽培了几年的伴读们,其实都适合这句话。 不过所有的伴读之中,又属锦墨和霁月二人最温润柔和,贵公子的气质最强,也最合静瑜的心意。 所以日后若真的打算选皇夫,让锦墨和霁月二人入主正宫和侧君,显然比其他人更能让静瑜满意。 静瑜目光从两个少年面上收回,看向一旁的漪澜。 漪澜正襟危坐在一旁,不发一语,对于方才的一幕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诧异或者异样表情。 马车依然在城中缓缓行驶,静瑜淡道:“既然出来了,本宫就带你们去青楼见识一番。” 而对于方才三个少年听到的皇城中谣言,静瑜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听过即忘。 静瑜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虽然她从未去过。 可人的一生有很多个第一次。 去见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别看平素立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们有多正气凛然,可谁知道他们私底下是什么样子的? 说不定就能在勾栏院里撞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黑幕降临之际,就是青楼开始营业的时间。马车又绕了两条街道,在一家外观华丽气派的青楼大门外停了下来。 “主子,我们去青楼做什么?”漪澜这才有机会开口,“那里好像是大人去的地方。” 静瑜闻言淡笑:“不是大人去的地方,而是男人去的地方。” 第1922章 突然的恶趣味 不是大人去的地方,而是男人去的地方。 这句话一出,其他三个少年各自一愣。 然后,离成为男人还有几年差距的锦墨和霁月二人脸色都有点红,衬着他们本就俊美白皙的容色,越发丰姿动人。 漪澜见状似乎也有些难为情,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再开口。 静瑜托着秀美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你们虽然打小就进了东宫,但这些事情应该多少也懂一些吧?你们家中的父兄……或许常来这里也说不定。” 锦墨和霁月闻言,小脸皆是微微一变。 家中长辈是不是常来这种地方,他们当真是不知道,但……如果是真的,那必定会给主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放心,我们今天就是来吃饭的,对于寻常的一些寻欢作乐只会当做不知道。”静瑜淡淡一笑,声音不高却带着安抚意味,“不过你们倒也不必担心,以我对你们家父兄的了解,他们不大可能会来这种地方。” 三年前,静瑜曾让这些孩子递交了一份自己的家世背景介绍,所以静瑜知道他们都是谁家的孩子,父辈在朝上的官职是什么,至于品行问题……大约也了解一些。 而且天都城脚下权贵之地,越是身份高的权臣,这种地方反而越是不会轻易踏足——尤其不会单纯地过来寻欢作乐。 当然,若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过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静瑜看着眼前三个孩子松了口气的神情,嘴角淡挑,不疾不徐地道:“我听说很多世家的男孩子,一般十二三岁左右就会接触男女之间的情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此言一出,三人刚落下去的心霎时又提了起来,锦墨和霁月脸色爆红,呆呆地看着静瑜,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而漪澜…… 她已经开始怀疑,静瑜这突然间的恶趣味是从何而来了。 静瑜微微一笑,终于善心大发地放过了他们,下车之际,淡淡道:“记着,我们是来吃饭的。” 漪澜点头,锦墨和霁月二人不约而同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等脸上红晕褪去了,才跟着下车。 站在装饰气派的勾栏院大门外,静瑜抬头看了一眼闪闪发光的“金凤楼”三个鎏金大字,皱了皱鼻子,抬脚往勾栏院大堂里面走。 其他三人亦步亦趋地跟上。 不过很可惜,四人走到半路就被拦了下来。 两个身高马大一脸彪悍之气的护院拦在面前,目光里带着几分惊艳,几分打量,以及几分不太明显的戒备:“四位小公子……是走错路了吧?” “我们来吃饭的。”静瑜很无辜地眨了下眼,语气带着没有变声之前少年特有的稚嫩,“这里难道不是吃饭的地方?” 护卫刚要解释然后轰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妇人就走了过来,看着四个俊俏的小公子,慢慢笑眯了一双美眸。 “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她语调温柔,和蔼可亲,“四位小公子就自己来的?没有大人陪着?” 第1923章 金凤楼1 看穿着打扮,以及护卫对她的恭敬态度,静瑜大致能判断出她就是这间青楼的老鸨。 美妇人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肌肤白皙,风姿绰约,容貌艳丽,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随时散发出魅惑的气息。 一头乌发梳成了凌云髻,头上珠光宝翠,身上穿着一件玫红色长及脚踝的裙装,刚好盖住一双穿着绣鞋的小脚。 虽鬓角已经带上了几道细纹,但从现在的容貌倒是可以看出,年轻时绝对是个绝顶大美人。 电光石火之间,静瑜目光已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俏生生地道:“姐姐长得好漂亮。” 美妇人被夸得一愣,随即嘴角便勾起了一抹欣悦的笑意。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而且这容色…… 四个孩子各有千秋,其中属于静瑜长得最好,一张小脸美若仙童,就是身段矮了些。 而其他三个孩子身段这三年来抽高了不少,事实上,如果只有锦墨和霁月二人前来,就算被当成十四岁的少年来破身也正常。 漪澜是个女孩子,比起锦墨和霁月自然更纤细了一些。 美妇人一个人开起这么大的妓院,见识过的人何止万千?眼光自然是毒辣的,此时一眼就看出这四个孩子出身极贵,虽不曾见过,但心里却忍不住想到,大概是权贵家的孩子出贪玩出来的吧。 跟她说话的孩子是个女孩,虽穿着男装,却也掩不住小小年纪之下的天人之姿,另外三个——一个女孩两个少年,看起来应该是唯这个女孩之命是从的。 心念微转,美妇人温柔一笑:“你们来这里,家里大人知道吗?” “不知道。”静瑜闻言,皱了皱鼻子,“我们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大人陪同。” 小孩子总喜欢说自己长大了,可长大了有什么好? 心里暗叹了一句,美妇人敛了眼底神色,淡淡笑道:“跟我来吧,我让人给你们准备美味的食物。” 说完,转身朝二楼走去。 二楼是一个个雅间,平时都是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此时虽然天色已经黑了,但时辰还早,还没有太多的客人,二楼相对比较安静——当然,也或许是隔音良好的关系。 不过美妇人并没有在二楼停留,而是径自领着四个孩子上了三楼——进了一间装饰得极为雅致幽静的地方。 偌大的房中弥漫着兰花的香味,几盆白色的兰花摆放在靠近屏风隔断的地方,一扇巨大的红木隔断将这个宽敞的房间隔成了里外两间,明亮的窗户微敞,清风从敞开的缝隙拂进,给这间清幽的雅室带来了几许凉爽。 “你们在这里稍坐一下。”美妇人指着室中整洁的坐席,语气始终温柔得像个姐姐,“这里不是寻常之地,不要乱跑,我已经命人准备了吃的,马上就送过来。” 静瑜几人点头,“多谢姐姐,需要先付钱吗?” 美妇人一愣,随即缓缓摇头,默了片刻:“我的年纪已经不适合做姐姐了,你们叫我一声兰姨吧。” 第1924章 金凤楼2 说完话,美妇人就转身走了出去。 四个少年安静地目送着她离开,等她走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四人才各自对视了一眼,锦墨、霁月和漪澜不约而同地看向静瑜。 然后,室内继续维持着安静。 静瑜从来是能躺着的时候就不坐着,凌兰刚走出去,她身子就朝后面屏风倚了过去,懒懒地半靠着红木屏风,漫不经心地道:“看我做什么?” “主子,我怎么觉得……”漪澜确定外面无人监视,也没有人偷听,才缓缓开口,“这里的老鸨好像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静瑜懒洋洋地道:“传说中的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人家不是常说,青楼的老鸨都是见钱眼开的人?而且个个都黑心肝。”漪澜抿了抿唇,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些,“如果见到我们这样的,一定会想办法骗我们留下,然后把我们抓起来帮他们赚钱,对吗?” 总的来说,也对。 不过,静瑜笑了笑,“你听谁说的?” “家里总管说的。”漪澜道,“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嗯,不过我从书上也看到过类似的事情。” 静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的确,妓院老鸨这几个字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见钱眼开,而且还凶神恶煞的妇人,漪澜他们虽然不曾经历过人心险恶,但上课的时候太傅并不避讳让他们知道善恶和邪恶的区别。 东宫有一间藏书阁,孩子们所读的书并不仅仅只局限于要四书五经之类的圣贤书,民间杂记,人文地理,神话故事一类的书,他们闲暇时候都可以看。 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 他们暂时没机会去行万里路,从书中了解天下,了解民生和人心,同样可以丰富学识和阅历,增加对复杂人性的了解。 “那你觉得方才这位……”静瑜勾了勾唇,“是个好人?” 漪澜微愣,随即缓缓摇头:“还不知道,漪澜暂时还没办法做出判断。” “你们觉得呢?”静瑜抬眼看向对面的锦墨和霁月,表情轻松而闲适,仿佛只是随口闲聊一下。 “她对我们,应该没有恶意。”锦墨斟酌了一下,如此回道,“至于她是不是个好人……我觉得她不算是好人。” “不算是好人?”静瑜漫然轻笑,“为何?” 锦墨道:“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一个单纯的好人,不可能经营得了青楼这样的营生。” 所谓的好人,大多都是善良宽厚的,乐于助人,品行好,行为端,但这样的人却往往被“好人”这两个字所局限,行为处处受制,不善于变通权衡。 这样的人,别说经营一间偌大的青楼,只怕就算做个小本生意,都难免被别人欺负打压。 “漪澜,听到没有?”静瑜目光微转,笑意盈盈地看向漪澜,“锦墨说得多有道理,很多时候判断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多少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什么,而是事实已经在我们的脑子里了。” 第1925章 金凤楼3 很多事情,不在于证据,也无需看到多少摆在面前的理由,而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认知来判断。 正如锦墨所说,青楼这种地方本就不是干净的地方,善良的好人绝对做不了这个营生。 当然,意思也并非就说开青楼的一定是恶人,这世上除了好人和坏人之外,还有很多人不能用单纯的好坏来评价。 漪澜乖乖点头受教:“听锦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锦墨嘴角轻抽,默默看了她一眼。 漪澜挑眉:“你看我做什么?我说的可是真心话,没有半分调侃你的意思。” 锦墨很有风度地点头:“我知道。” 外面脚步声响起,四人同时转眼看去,四个白衣的婢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美味佳肴,糕点甜品,切好的新鲜瓜果,应有尽有。 四个白衣侍婢没有说话,各自将托盘中食物端了出来,放到少年们面前的桌几上,然后鱼贯离开。 那个叫凌兰的美妇人再度走了进来,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了下来,慢慢轻摇着手里团扇,“可以吃了,要是不够的话,我让他们在送些过来。” 静瑜抬眼看她,一双熠熠生辉的明眸看着格外有神,“兰姨等着收银子吗?我们不会吃霸王餐的。” 说着转头,朝霁月道:“月哥哥把饭前先付一下。” 霁月点头,刚要起身付账,却听凌兰开口阻止:“不是怕你们吃霸王餐,这顿饭兰姨请你们吃了,吃完赶紧回家去,这个地方不是你们孩子该来的。” 此言一出,室里瞬间一静。 “兰姨请我们吃?”静瑜讶异了一下,“为什么?兰姨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吗?要是个个吃饭都不付钱,那兰姨怎么赚钱?” “这里不是酒楼也不是客栈,区区一顿饭能赚多少钱?”凌兰摇头轻笑,艳丽的脸上浮现愉悦之色,大概是很久没遇上这么合心意的孩子了,“你们还太小,长大之后自然会明白的,不过外面到底危险,小孩子家家晚上别到处乱跑,万一遇上了危险后悔都来不及。” 静瑜皱了皱眉,不以为然地道:“能有什么危险?大人总是喜欢吓唬我们。” 凌兰顿时一默,也没反驳她什么,只淡淡笑道:“今晚既然来了,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兰姨就送你们一份见面礼吧。” 说着,轻轻拍了拍手,门外走进四个穿红衣的女孩。 四个人乖顺地朝兰姨屈膝行礼,低眉垂眼地喊了一声:“娘。” “去伺候一下四位小公子。”凌兰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就从椅子上站起身,目光温柔地看向静瑜,“好好享受我送你们的大礼。” 话落,转身就走出了房门,再一次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或许是因为要伺候的四位公子年纪都小,显然还都是没有破身的少年——即便凌兰早已看出静瑜和漪澜二人是个小姑娘,也并没有直白地说出来,只把他当做少年一样对待。 第1926章 金凤楼4 所以她安排的四个少女年纪也不大,约莫都在十三四岁左右,容色漂亮而不艳丽,五官还带着些许尚未完全长开的清秀之气。 然而她们的身上却清一色穿着红色透明的薄纱轻裙,薄纱下面只穿着肚兜和亵裤,白皙娇嫩的肌肤若隐若现,身上更是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此时绕过桌几,竟是每人负责服侍一个,在静瑜、漪澜、锦墨和霁月身边各自坐下,然后熟练的倒酒,动作从容而不失撩人风姿地端起,柔声开口:“公子请满饮此杯。” 声音柔弱却悦耳动听,带着训练出来的妖娆风情和丝丝魅惑气息。 静瑜还好,神情淡定得很,伸手漫不经心地拨开了旁边递上来的美酒,淡淡道:“我不喜欢喝酒,你去给我弹一首曲子吧。” 此言一出,跪坐在她旁边的女子恭顺地应了声是,放下酒盏,便起身走到了红木屏风后面,那里摆着一家外观精美的乌木琴。 而从未面对过如此情况的漪澜和锦墨、霁月三人显然有些拘束,个个脸色发红,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旁边美人的盛情。 就像急着破身的少年真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才记得窘迫一样。 此时的三个少年似乎就是这种反应。 而听到了静瑜的话只会,漪澜首先反应了过来,朝自己身边跪坐的少女说道:“她既然弹琴,你就伴舞吧。” 少女闻言,似乎也是松了口气,柔柔地应了声是,便拖着长长的薄纱裙摆走到了坐席前面的宽敞地方,藕臂轻扬,薄纱广袖翩然而飞,随着屏风后面响起的空灵琴音而翩翩起舞。 锦墨跟着道:“一个人跳舞太单调,你也去。” 霁月轻咳了一声:“一起跳吧。” 于是他们身边的两个少女只得放下手里的酒盏,加入伴舞的行列。 室内琴音袅袅,悠扬而婉转,三个少女穿着轻薄的红纱轻裙,随着琴音起舞,少女们身轻如燕,舞步轻灵,身体软若棉絮,每一个旋身,每一个弯腰,每一个抬足的动作都尽显妖娆妩媚之风姿。 她们所展现出来的舞姿,显然与她们清纯的容貌不同,甚至她们身上所穿着的衣服,也根本不该是寻常这么大的少女应该穿的。 静瑜安静地倚靠着屏风,目光落在眼前跳舞的三个少女身上,仿佛正看得津津有味,而漪澜和锦墨、霁月也慢慢稳定了心神,从方才的慌乱中安定了下来。 他们终于明白,方才凌兰所说的“送你们一份大礼”是什么意思了,也隐约看得出来,这些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女对于今晚的处境似乎都有些抗拒——如果他们判断得不错,她们就是那些青楼常客们口中常说的“雏儿”。 因为尚未**,所以对于破身这种事情总是抱着庆幸又惶恐不安的态度,但自身处在这样的境地,抗拒其实根本毫无意义。 今晚待在这里的如果不是静瑜这几个少年,而是其他天都城权贵,她们还能有如此好运? 第1927章 金凤楼5 婉转空灵的琴音伴随着美丽的舞姿,室内气氛一片旖旎美好,几乎要掩盖了空气中丝丝缕缕的异样气息。 静瑜眉梢轻挑了一下,以传音之密道:“我出去一下,你们乖乖待在这里,不许擅自离开。” 说罢,径自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已经完全沉浸在舞蹈中的三个少女没有在意到她的离去,或者说——她们的心神已经被琴音所控制,沉醉在其中,除了跟着曲调跳舞,再也没有其他的意识。 而坐在屏风后抚琴的少女,同样沉浸在了自己的琴音中,心神专注,对于这房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再有关注的精力。 三楼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二楼隐隐传来的嬉怒调笑声。 站在栏杆前俯视下面,可以看到一楼大堂和二楼的廊道上璀璨的灯火,穿着华衣锦袍的达官老爷左拥右抱,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哥儿调戏美人,形容粗犷的江湖浪子豪爽地饮下美人奉上的美酒。 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环肥燕瘦,或是清纯,或是美艳,或是妖娆媚骨,或是玲珑可人。 甩着帕子迎来送往,讨好赔笑,媚眼轻勾,暗香浮动。 ……一副活色生香的人间风月场所。 一楼大堂和厢房招待的寻常身份的人,二楼雅间则是招待一些身份显赫的高官权贵,当然,消费级别不同,待遇也是不一样的。 美人的姿色和年纪更是有着很大的差异。 静瑜安静的看了一会儿,便转身沿着廊道徐行,即便是这个人声鼎沸的时候,三楼也没有人上来。 静瑜不知道是不是凌兰特意的安排,或者说三楼本就不轻易招待客人…… 总之,整个三楼雕栏玉柱的廊道上,安静得仿若没有一丝人气。 走了大约一刻钟,静瑜脚下微顿,转身看向左边紧闭的精美房门,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然后抬手,慢慢推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丝毫不逊于方才那间雅室的房间,风格布置大致相似,清新雅致,案几上青铜小兽熏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幽香暗浮。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方才那一间雅室是以红木屏风隔断,将一间房隔成了里外两间。 而此处,浅蓝色轻纱帷帐随风轻扬,隐隐绰约露出帷帐后面的一张美人榻。 静瑜安静的站了片刻,举步缓缓走到窗边,倚在窗边看窗外蓝天白云,淡淡开口间,声音跟平常一样悦耳如天籁,却透着浅浅的凉意:“既然引我来了这里,就不必躲躲藏藏了。”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安静如雪。 须臾,轻纱帷帐轻扬,一个绰约人影从帷帐后面走了出来。 一个外表十六七岁的貌美女子,乌发如墨,肌肤白皙胜雪,身穿蓝色冰丝曳地长裙,外罩一袭烟霞色的烟纹蝉纱丝衣。 脚上穿一双孔雀珠芙蓉软底鞋,腰肢纤细不盈一握,手里拿着一把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 看起来倒颇有几分金凤楼里当家花魁的架势。 第1928章 敖容在哪儿1 不过,这个人可不是金凤楼的花魁,而是曾经差点成为龙族君妃的海兰馨。 很多年没见,这个女子依然是这副容貌,以及这副……高高在上的冷傲姿态。 静瑜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去看窗外的蓝天白云,没说话。 这个女子也没说话,径自盯着静瑜纤细娇小的背影,嘴角抿成了一条线,眸心诸多情绪翻涌,然后慢慢消失,最终只剩下无边的冷漠。 “敖容在你身边?” 甫一开口就直接切入正题,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 静瑜淡道:“敖容是谁?” “……”海兰馨脸色一僵,随即冷冷咬牙,“你故意装傻?” 静瑜唇角略挑,说不尽的嘲弄。 海兰馨站在她的身后偏左位置,虽看不到静瑜的正面,却能看到她精致如画的侧颜和嘴角那一抹轻嘲的弧度,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若不是已经查到了他的行踪,我不会来这里找你。”压下心头怒意,海兰馨力持冷静地道,“他现在就在皇宫里。” 静瑜安静了片刻,淡淡道:“我的宫里,没有一个叫敖容的人。” “不必跟我咬文嚼字。”海兰馨冷冷说道,“我知道你还带着曾经的记忆——我不知道为何轮回之后你的记忆没有消失,我也不关心这个问题,现在我只想知道,敖容在哪儿?” 敖容在哪儿? 静瑜红唇淡淡一勾,终于转过身来,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女子,“既然已经查到了他的行踪,为何又要多此一举来找我?” 语气波澜不惊,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当然,这一点海兰馨不会觉得奇怪,带着记忆转世的人怎么可能还像个孩子? “敖容在你的皇宫里我,我不找你找谁?”海兰馨道,“你的皇宫里被敖容设下了结界,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个结界对于凡人来说不起什么作用,也没有人会察觉到什么,但对于海兰馨这样不是凡人神力却有限的人来说,结界的存在让她无法随心所欲地在皇宫里逗留,最多只能感知到一点不寻常的气息,让她大致能确定敖容的确在宫里。 但是到底哪一个人是敖容本尊,她却无法查到。 想到此处,海兰馨心头不由恼恨,她完全没有想到敖容会为了一个凡人女子做到如此地步,即便是当初面对死去的凤兮时他暴怒发狂,取消了跟她的婚约,并且把她和海蓝晶发配到了龙族南疆边境之地,也重重地处罚了四大护法,海兰馨也还抱着一丝希望。 她想着自己忍一时之气,待几年过去,敖容慢慢忘却了那个女子,一切依然跟以前一样。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去南海边境修行了数年,回来之后却是得知敖容已经离开了龙族,而去向……竟是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用了几个月时间,海兰馨才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龙族帝君为了寻找凤兮的转世,竟答应了天帝三个苛刻的要求,而后自己也化作凡人之躯,从此离开了龙族。 第1929章 敖容在哪儿2 海兰馨得知了这些事情,几乎咬碎了牙齿,这些年利用自己的神力一刻不停地查找着敖容的下落,可他显然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行踪,任她费了多少心思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敖容元气大伤回到龙族疗伤。 得知他回到了龙族,海兰馨长长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把自己搞得那般狼狈,但心想着他回来了便好,等元气恢复了他还是高高在上的龙族帝君,还是那个纵横四海八荒让天族都忌惮的敖容。 只要她不离不弃,以诚心打动他,早晚他还是要履行曾经的婚约,毕竟数千年以来,敖容的心里从未驻进过任何一个女子——除了一个凤兮。 可凤兮毕竟是个凡人,寿命有限,不可能跟着敖容长长久久,而且此番敖容既然已经回到了龙族,兴许已经跟转世之后的凤兮划清了界限。 当然,这些都是海兰馨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她守在龙族片刻不离,只等着敖容疗伤之后早早出关,却没想到……恢复了元气之后的敖容,竟是直接吩咐四大护法入了神殿。 他跟四大护法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即便是海兰馨和龙族公主敖雅,也无法从四大护法口中问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然后敖容面都没露,再次一声不吭地从龙族消失,无踪无影。 守了一年,海兰馨最后却连敖容的面都没有见到,怎么能不叫她气极怒极? 两年来她明察暗访,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辗转多少地方才终于得知敖容身在南族皇宫的线索。 可她却没想到,南族皇宫里竟被敖容事先布下了结界,她即便能进入皇宫,却根本无在结界里逗留太久,花了许多日子才查清,南族小公主的东宫里住进了很多伴读,这些孩子有的是七年前进的,有的是六年前进的,还有一批是三年前进的。 而敖容最开始消失时,却跟这些时间都对不上。 但是海兰馨得知了另外一件事,这位小公主身边有一个叫做容陵的侍奴——他是最后一批进入东宫的伴读之一,但是后来曾离开过一年,两年前再回来时就成了公主的专属侍奴。 这所有的线索几乎都已经告诉海兰馨,那个叫容陵的孩子就是敖容的本尊,她甚至特意去查了容陵的身份来历,后来得到他是南族林州远宁府人,父亲是当地知府。 容陵在八岁那年生过一场重病,药石罔效,大夫都已束手无策,可后来奇迹地好转了,醒来之后的容陵跟以前就不一样了,学习琴棋书画,开始练武强身健体,九岁那一年皇族公主下旨选伴读,他报了名参选。 海兰馨查到了这些,越发可以肯定他就是敖容,而那一年的失踪跟他回龙族疗伤的时间也对得上,但只有一点—— 龙族高高在上的帝君,四海八荒之中无人轻易敢惹的敖容,曾经连天帝都不放在眼底,他会心甘情愿成为一个凡人女孩的侍奴? 第1930章 敖容在哪儿3 海兰馨绝对不可能相信,敖容会卑贱到如此地步。 所以她推翻了之前的判断,那个容陵……显然不可能是龙族帝君敖容,龙族帝君也不可能如容陵那般卑微至此。 可后来不间断的调查,她却实在无法再得知除了容陵之外,还有谁更符合敖容本尊的特征。 因此她才忍不住终于泄露了自己的行踪,让这个南族公主主动离开皇宫出来见她—— 海兰馨并不担心轩辕静瑜会不理会她,以她的修为,在皇宫里想要悄无声息地弄死几个人太容易了。 这位南族公主曾经是个修行之人,心地应该是柔弱而善良的,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海兰馨在她的皇宫里杀人? 海兰馨心里盘算着这一点,而事实证明她的盘算完全没有错,这位外表才十岁的小公主——如今已经即位为帝的少女,此时不就站在了她的眼前? 思绪慢慢回笼,海兰馨抬眼看向眼前小小的少女,淡淡道:“你该知道,你跟敖容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你就算把他留在皇宫里又能如何?你觉得会为了你而放弃龙族帝君的尊贵身份?” 慢慢摇头,她的语气带着些许怜悯和叹息,“他现在对你的态度只是一种执念,前世你死在了他的手里,他心里愧疚,自责,痛苦,悔恨,所以才生出了执念。但是执念,却并非是爱。” 静瑜静静地看着她,待她说完,才波澜不惊地开口:“海兰馨,你的认知有误。” “……”海兰馨皱眉,不解静瑜的话是何意,“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认知有误。”静瑜目光淡淡从她面上掠过,仿佛对她这个人已经失去了兴趣,“你对自己的本事和判断能力都很有信心,可惜,到底还是算错了一些事情。” 她算错了一些事? 海兰馨慢慢眯起了眼,不由在脑子里回想,自己算错了什么事? “其一,南族皇宫里的结界并非敖容所设,而是出自于我自己的手。”静瑜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炫耀,也不刻意隐瞒什么。 然而此言一出,海兰馨却着实呆了一下,然后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些。 轩辕静瑜自己设下的结界? 怎么可能?她的神力有那么强大,连自己都不是对手? “其二,不管是前世的凤兮还是今生的轩辕静瑜,都从不是没有丝毫神力的凡人。”在海兰馨面前,静瑜显然没有继续隐瞒身份的意思,因为不想这件事无休无止地折腾下去,“我的元身是天族红莲玄女,神力修为或许比不上曾经的龙族帝君,但现如今……” 顿了一下,她唇角淡挑,“但是如今,我要灭你一个海兰馨,大概是绰绰有余的。” 话音落下,海兰馨脸色剧变,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的背影。 天族红莲玄女? 那个修为高深,被诸神成为神女的南族庇护之神? 怎么可能…… 不,这绝不可能,如果她的身份当真如此高贵,以前怎么会沦落到那般地步? 第1931章 敖容在哪儿4 天族的红莲神女,谁也不知道她的修为达到了怎样的境界,但是海兰馨知道,如此她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绝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其三,或许你已经猜到朕的东宫里谁最有可能是龙族帝君的本尊,但你不敢相信。”静瑜显然并不关心海兰馨相不相信她的话,不疾不徐地道,“因为你以为高高在上的龙族帝君不可能卑微到如此地步,不可能成为一个凡人公主的侍奴,但是我可以很不幸地告诉你,敖容真的就能卑微到如此地步。” 话音落下,雅室中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海兰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根本没料到所有的事情全部超出了她的预料,这个女子不是她一直以来所以为的“卑贱的凡人”,她的神力在龙族所有人之上——而如今,海兰馨甚至不敢确定,龙族帝君敖容跟这个女子,究竟谁更厉害一些。 高高在上的龙族帝君敖容,竟真的……真的跟在她的身边,做一个卑微的侍奴? 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自甘下贱到如此地步?他的骄傲和自尊去哪儿了? 这个女子在他心里,当真就如此重要? 品尝着五脏六腑被妒火焚烧的滋味,海兰馨死死地攥着双手,长长的指甲几乎掐破了掌心,她却浑然未觉,心里被一个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实打击得几乎体无完肤。 一时之间,她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僵硬地站在少女身后,目光瞬也不瞬地定格在她的身上,目光却毫无焦距。 静瑜沉默地站在窗前,耐心十足地给对方消化的时间。 雅室很安静,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海兰馨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剧烈起伏的情绪,冷冷地道:“据我所知,天族和龙族素来是对头,你跟敖容之间——” “今日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跟你炫耀什么。”静瑜显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漫不经心地接下了她的话,“龙族和天族如何,我并不关心,但是我跟敖容之间绝不会再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他现在待在我身边做侍奴,不是我对他的报复,我也没有心思去报复折辱他,如果你有办法让他离开南族皇宫,我绝不出手阻止。” 海兰馨闻言,瞬间一静,看向静瑜的目光中不由浮现了些许惊疑不定,须臾,迟疑地道:“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静瑜语气平静,带着些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我跟他之间本就不该有所牵扯,他自以为是的赎罪对我来说也完全没有必要,你若是有办法让他离开,那再好不过。” 海兰馨沉默了片刻,“如果你真有这个想法,为什么自己不赶走他?” “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好极了。”静瑜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赶走他。两年前他回去疗伤,我跟他说过不必再回来,他偏说要回来赎罪,我说既然要赎罪,那就当本宫的侍奴吧——我原本以为,依他的孤傲性情不可能答应这样的事情,却没想到……” 第1932章 镜花水月一场梦 却没想到,敖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自己说出口的话也不好再反悔,回去疗伤回来之后,敖容就在东宫做了一个侍奴,两年下来竟是半分不曾后悔过。 海兰馨说不出来此时的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以前为了能成为敖容的君妃,为了在各方面都配得上他,她做过很多努力,打小就学习各种礼仪,让自己变得优雅端庄,努力修炼神力,让自己变得强大。 凤兮出现在南海神殿的时候,她心里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敌意,以至于在她面前几欲失态,直言她是一个卑贱的人类,让她不要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即便当初凤兮说过她什么都不想要,海兰馨也并不相信。 可如今,她只觉得狼狈。 对方自始至终说话的语气都是如此平淡,就如曾经那个无欲无求的女子,从不曾高声说过什么,不曾特意强调或者辩解过什么,甚至面对谩骂也不曾反驳过一句,诉苦……更不曾有过。 自己对她怨恨过,嫉妒过,即便此时也依然没办法不讨厌她,然而——对于敖容,她竟是真的从来不曾…… 不,或许曾经也心动过,在南海孤岛上的那一年里,她喜欢上了一个名叫陵的男子,那个人对她很好,会做饭给她吃,会吹奏乐音给她听,会陪她打坐修行,愿意为了她而与世隔绝。 ……可那终究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梦醒了,这个女子能做到毫不留恋,不爱,不恨,不报复,却也绝不再给伤害她的人一丝一毫的机会。 原本是抱着质问、示威、警告的目的而来,可此时,海兰馨心里竟无法控制地对敖容同情了起来。 是的,同情,以及一点心疼。 见到静瑜之前,她准备好了很多说辞,目的只在告诉这个女子她跟敖容不相配,他们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四海八荒之内唯一能配得上龙族帝君的人只有她海兰馨。 可此时此刻她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爱上了这个无情的女子,是不是敖容的悲哀? “……你真的是个无情的人。”良久,海兰馨才终于缓缓吐出了这句话,声音里再也没有丝毫的睥睨和傲然,而是带着淡淡的喟叹,“无情的人……若我也能做到无情,该有多好?” 静瑜没说话,沉静的目光落在天际的那一朵洁白的云彩上,耳朵里传来海兰馨自嘲的话语,嘴角几不可见地轻扯了一下。 无情么?或许。 没有情就没有伤害,没有情才不会有弱点,前世七情六欲被抽走,她却还能体会到了一点心动的感觉,而如今……敖容已经把她的七情六欲还给了她,她却再也无法体会那种心湖里泛起漪澜的感觉。 她的确是无情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并非在惺惺作态,而的确是再也提不起喜欢一个人的兴致了。 海兰馨定了定神,终于进入正题:“我应该如何做,才能让敖容心甘情愿地离开皇宫?” 第1933章 一掷千金的小公子1 事实很快证明,静瑜不但对敖容无情,对于其他不相干的人同样无情得让人无言以对。 海兰馨这句话问出口之后,静瑜已经明白他们今天的谈话算是成功的,海兰馨也算是个理智的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或者歇斯底里地痛恨,以至于不断地找她麻烦——如果她真的蛮不讲理,静瑜也会给她蛮不讲理的教训。 现在她既然如此聪明识时务,自己自然没必要再跟她多浪费时间。 淡淡丢下一句“那是你的事情”,就转身离开了,徒留海兰馨一个人呆滞地立在当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 回到之前的雅间,漪澜和锦墨、霁月三人目光齐刷刷扫了过来,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显然方才一直在绷着神经。 静瑜笑了笑,知道自己离开得有些久,让他们担忧了,遂以眼神安抚了三人心头的不安,然后在自己的坐席上坐了下来,看向不远处的三个少女。 她们还在婉转地翩翩起舞,舞姿撩人,一举一动都透着魅惑的气息,但是动作却已经能看出一点疲惫 三个少女白皙的额头上也都已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水。 而雅间回荡的琴音,乍听起来跟之前没什么两样,悠扬空灵,情感生动,但细听之下,也能听出其中的疲软之感。 不过这支曲子已经弹到了尾声,静瑜安静地听完,屏风后少女落下余音之后,室内慢慢归于沉寂。 跳舞的三个人也随着琴音的结束而停了下来,力持镇定地朝静瑜他们福身行礼,面上一派恭敬而完美的仪态,心里却忍不住感到奇怪,平时她们跳完一首曲子根本不会感觉到多疲惫,可今日…… 身体上到处酸软,胳膊和双腿甚至隐隐有些酸痛,就像接连不断地跳了好几支舞儿不曾歇息过一样。 抚琴的少女也起身走了出来,朝静瑜行礼,心里泛起同样的疑惑。 平常弹一首曲子根本毫不费力,可今日不知为何,除了感到有些疲惫之外,双手的指尖都被磨破了皮一样,泛起了尖锐的疼痛。 “表现得都很好。”静瑜微微一笑,声音很是温和,目光看向霁月、锦墨和漪澜三人,“你们觉得呢?” 锦墨温润地笑了笑:“琴音美妙绝伦,舞姿妖娆动人,很不错。” 霁月点头:“耳朵和眼睛都得到了享受。” 漪澜也点头:“金凤楼是个好地方,以后可以常来。” 四个红衣女子听着他们的话,面上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心里却忍不住想,果然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子。 好地方? 也只有这些出生富贵的公子们会觉得这里是好地方,可不是好地方吗?有钱有势之人的销金窟…… “既然如此,给赏吧。”静瑜笑眯眯地道,没有半点架子,看起来真的像是一掷千金的败家子,“每人一千两,饭钱另算。” 四个红衣少女闻言,顿时一惊。 虽然金凤楼里的当家花魁陪一夜远不止这个价,但是她们方才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跳了一支舞…… 第1934章 一掷千金的小公子2 只是弹了一首曲子,跳了一支舞而已。 而且她们并不是金凤楼里的招牌,哪里能要得了这么多银子? “小公子。”方才抚琴的少女低声开口,“每人一千两太多了,要是回去以后家中长辈问起,小公子只怕不好交代。” 眼前这几位小公子年纪都不大,而且看起来就是懵懂不解世事的模样,极有可能是偷溜出来玩的,而且他们方才只是说来吃饭,或许压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万一被家里大人知道他们来了青楼,还一掷千金…… 静瑜微微浅笑:“姐姐真是善解人意。” 说完,转头看向漪澜,漪澜起身掏出了银票,依着静瑜的吩咐给了她们,四个少女迟疑之后,千恩万谢地接过。 她们或许是第一次接客吧,年纪不大,阅历不多,心性还单纯良善得很,面对小客人出手阔绰,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们回去以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而不是自己如此轻易就赚了这么多银子。 静瑜心头想着,却没再多做逗留,转身往外走去。 从三楼下去,这个时候楼里已经来了很多达官贵人,静瑜几人虽然都是孩子,但内力深厚,耳力也自然是极好的,隔着一闪闪房门能清晰地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来。 静瑜目不斜视,走到二楼楼梯转角处正要往一楼下去,却忽然被一个人撞上,砰的一声,酒水杯盏摔在地面,那个迎面撞上了她的女子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子一个不稳就要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静瑜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才让她幸免于难。 “对……对不起……”女子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先道了歉,然后抬头才看到抓住她的居然是一个看起来不大但是长得很美的小公子,不由呆了一下。 “你没事儿吧?”静瑜淡问,看对方身上的穿着,应该是这金凤楼的侍女。 “啊?”女子回过神,连忙低下头,“没……婢子没事,多谢小公子伸手相救。” 说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托盘里的酒水都洒了,连忙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酒盏,手忙脚乱,看起来颇为慌张。 动作飞快地收拾好了地上,女子连忙起身离去,片刻不敢多留。 静瑜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她身上收回,正要走下楼梯,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小公子们都吃好了?” 静瑜垂眼看去,凌兰风姿绰约地踩着楼梯走了上来,眼底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兰姨给你们安排的姑娘伺候得怎样?还满意吗?” “满意。”静瑜轻笑,“每人得了一千两,兰姨吸血可要悠着点,给她们留点赎身的钱。” 顿了一下,她道:“方才那四位姐姐都还没**吧?兰姨把她们给我留着,以后我们会经常来,不会亏着兰姨的。” “嗯?”凌兰这下是真的讶异了,“你看上了她们?” 静瑜想了想,“兰姨就当做是我同情心泛滥吧,暂时还不想看着她们被糟蹋。” 第1935章 一掷千金的小公子3 凌兰闻言,凤眼微微一挑,脸上慢慢笑开了花,“还真没看出来,你是个怜香惜玉的……” 而且这说话的语气,说他是第一次来青楼只怕都没人相信——虽然他的年纪看起来真的小,容颜也真的绝世无双。 “怜香惜玉不好吗?”静瑜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锦墨和霁月,“今天只是带他们来见识一下,方才那四位姐姐姿色和性情都不错,兰姨给我留着,说不定下次来的时候……就是这两人来破童子身的时候了。” 静瑜心里明白,对方早已看出了她和漪澜是个女儿身,所以她也没故意演戏什么的,只指了锦墨和霁月二人。 此言一出,身后的霁月和锦墨霎时一愣,然后俊美白皙的脸上如火烧般红了起来。 虽心里明白他们家主子只是随口一说,但对于从未接触过风花雪月的两个少年来说,这个玩笑显然让他们吃不消。 这么纯情的少年…… 凌兰目光在两个少年面上转了一圈,摇头叹气,她发现自己当真有些看不懂眼前这四个孩子了,说他们老成吧,还真看不出有几分城府,甚至她可以确定他们应该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说他们单纯吧,这个年纪最小的孩子说话的语气如此沉着,竟没有一点孩子该有的稚嫩和怯懦,甚至连刚进来的时候那无辜和单纯也已不复见。 只让人觉得……尊贵和高不可攀。 凌兰心里微凛,很快在心里抹去了所有的想法,这些孩子的身份她不会打探,也不会允许别人去打探。 “走吧,我送你们出去。”凌兰转身,语气始终温和如普通的长辈。 她这金凤楼规矩大,不管是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还是性情粗鲁的江湖草莽,只要付得起银子,这里一律来者不拒。 但是同样的,不管你是权贵也好,是草莽也罢,到了此处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寻欢作乐也讲究风雅和你情我愿,以权势或者武力压人,甚至诸如地痞恶霸这样的行为在这里是绝对不允许的,但凡事都有万一。 规矩只能约束人的行为,却杜绝不了别人贪婪的心思,况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四个孩子的外表和气质真的是太出挑了,万一被人盯上继而招来觊觎之心,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话凌兰没说出口,却一路送他们出了大门,一楼大堂里有很多男人看到了这四个孩子,目光中的惊艳和诧异太明显。 毕竟这四个孩子的容貌真的无法让人不惊艳,而且他们身上的气质太清贵,仿佛不染人间烟火气的天山冰雪—— 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众人心里奇怪又惊疑,还有诸多露骨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然后看到凌兰面上的神色,正要出口的调戏之语到了嘴边,又默默地咽了下去。 怀里搂着美人的中年男子,正打算招手让人去查这四个孩子的底细,突然想到这里是金凤楼,至少在自己离开之前不能打探出现在这里的任何人身份背景,否则就是坏了金凤楼的规矩。 第1936章 御林军,严阵以待1 凌兰看着四个孩子上了马车,并等马车慢慢驶离了视线,她才转身回了楼里。 心里忍不住自嘲,在青楼这种地方打滚摸爬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体会到这种心软的感觉了? 不过那四个孩子——尤其是为首那个女扮男装的孩子,当真是无法让人不喜欢。 他们的身份…… 只怕也是贵中之贵。 “主子。”到了马车上,霁月就蹙了眉正色开口,“刚才那个端茶的侍女有问题,洒掉的茶水中有毒。” 静瑜上了车就半躺了下来,眯了眸子,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听到霁月此言,她漫不经心地道:“不止是茶水有问题。” 霁月一愣。 “锦墨,你再回去一趟。”静瑜淡淡开口,在马车转过街道拐角的地方下了命令,“做一回宵小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二楼靠近楼梯转角的那几个雅间里有熟人,你去查清楚他们的目的,然后直接回宫禀报于我。” 锦墨恭敬地领命,掀开车帘,身子一闪就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主子,我们今晚出来虽换了装束,但是这张脸却没做丝毫改变。”霁月眉心微锁,“会不会有人认出我们?” 其他人倒还好,可主子若是被认了出来…… 静瑜显然并不在意,淡淡道:“认识我的人只有朝上的官员,但很多有权有势的人来金凤楼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金凤楼的雅间封闭好,达官贵人们点了美人进了自己的雅间,除了端茶送水的侍女之外,一般不会轻易有人进出。” 所以就算有熟悉的官员来此寻欢作乐,看见他们的机会也不大,就算不经意间看见了,也不一定能马上认出他们。 而一楼大堂里的客人都是出不起太多银子的,这些人的身份都要低一下,平时连见都没见过他们,去哪儿认出他们的身份? 霁月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不放心,“万一有人记住了主子的容貌……” “就算记住了我的容貌,也恰好拥有跟漪澜一样精湛的画技,也画不出来,放心。”静瑜声音温和,带着不自觉的安抚,“本宫出宫来是为了看看宫外的世界,不是为了给自己招惹麻烦。” “主子,您已经登基了。”漪澜默默抬眼,“不能再自称‘本宫’了吧?” 静瑜转头,斜睨了她一眼:“称呼问题很重要?” 漪澜点头,当然重要。 “好吧。”静瑜轻轻叹了口气,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好妥协的,“回到宫里以后,我尽量改口。” 夜凉如水,月上柳梢。 马车一路绕了几条街道,悠悠然往皇宫方向行驶而去。 出宫的时候虽隐藏了一下,这回宫的时候却是大摇大摆,丝毫不担心被察觉,待行到了宫门口,马车毫无疑问地被拦了下来。 这个时候宫门已经关了,但是宫门外却乌压压站着数百御林军,个个严阵以待,气势凛然,让人望而生畏。 第1937章 御林军,严阵以待2 车帘还没掀开,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森然气息。 漪澜和霁月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地看向慢慢坐起身的静瑜,嘴角轻抿,似是欲言又止。 静瑜淡淡挑眉,看着垂下的帘幕,感受着外面凛然的气势,仿佛有一种无声的威压直逼而来。 如此熟悉的气息…… 静瑜慢慢在软榻上又躺了下来,懒懒开口:“宸王伯伯,不要这么兴师动众嘛,朕不过去溜出宫玩了一圈,这不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话音落下,一阵铠甲摩擦兵器的声音响起,御林军数百人齐刷刷跪了下去。 ……这个世上,敢自称朕的人可不多。 尤其敢当着宸王的面自称朕的人,除了刚登基的小女皇陛下,还有谁敢冒充不成?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漪澜和霁月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恭敬地朝宸王行礼:“参见摄政王。” “来人。”宸王冷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任何人违背的冷酷,“带下去,每人鞭五十。” 霁月、漪澜脸色微白,却一声不敢吭。 四个御林军起身走了过来,正要动手,却听马车里又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宸王伯伯这样会吓到朕的。” 话音落下,车帘再度被掀起,静瑜露出了那张美得让天地失色的容颜,四个刚起身的御林军刷地又跪了下去,头都不敢抬。 “宸王伯伯,我错了。”静瑜眨了眨明亮的水眸,一脸无辜认错的表情,“霁月和漪澜是遵了我的命令,宸王伯伯若是罚了他们,可就太没有道理了。” “违反宫规,擅自带着陛下出宫,将陛下置于危险境地……”宸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顿,“若本王无情一些,他们应该是杖毙的罪责,陛下觉得呢?” 静瑜嘴角一抽。 她觉得? 她觉得自己今晚收回颇丰,但是这句话绝对不是宸王想听的话。 “今晚出宫的事情真的是静儿任性,跟他们无关。”静瑜说着就跳下了马车,走到宸王面前,低眉垂眼做恭顺状,“静儿知道错了,宸王伯伯,要静儿跪下认罪吗?” 说着,双膝一屈,竟当真要跪下。 “陛下!”宸王脸色一变,瞬间一股劲力托住了静瑜膝盖,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陛下莫要胡闹。” 静瑜无辜地看着他。 宸王面沉如水,沉默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或许是不想在这么多御林军面前削了天子颜面,只抿紧了嘴角,淡淡道:“请陛下先进宫。” 说罢,转头命人开了宫门。 目光转向还跪在地上的漪澜和霁月二人,宸王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陛下今晚应该是带了三个人出去吧?” 这个也知道? 静瑜抬眼,想也知道是谁泄露了消息:“钰王伯伯告诉您的?” 虽然离开钰王府的时候她设下的阵法能困住钰王一会儿,但阵法并不复杂,钰王想解开也不过是花一点时间而已。 而且就算自己出不来,也可以在厅中喊了人去通知宸王她出宫的事情。 第1938章 兴师问罪,也等填饱肚子之后 静瑜甚至可以确定,宸王一定已经知道她今晚去了哪里——即便心里已明白她的本事非凡,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但宸王依然不可能对此淡然视之。 对于锦墨的去处静瑜并未马上告诉宸王,而是开口让漪澜和霁月起身,然后静瑜道:“先进宫吧,我饿了。” 饿了…… 宸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静瑜无辜地笑了笑,“宸王伯伯要兴师问罪,也等我填饱了肚子吧。” 说罢,就转身跟宸王一道进了宫门。 马车先留在宫外吧,明日一早让人送回钰王府去。 从宫门口到东宫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静瑜选择跟宸王一道走路回去当然不是因为闲得慌,不管路有多远,以他们二人的脚程也无需太长时间。 “下午出宫之前,我是有派人去请示宸王伯伯的。”静瑜抬头看着天上的皎月,平静地开口,稚嫩的嗓音此时听着,颇有一种淡泊不惊的感觉,“不过宸王伯伯不在,他们说摄政王已经出宫了,然后我就乔装打扮了一下,在宫宴结束的时候混出去了。”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番话可以视作是解释,或许也带着点控诉的意味。 因为摄政王先出了宫,她想出宫去玩却找不到人,只能偷溜出去。 但宸王却知道这并不是静瑜的辩解,她也不是在控诉什么,而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宸王沉默了片刻:“陛下这样说,可知道会给御林军统领和当值的御林军带来怎样的惩罚?” 不管她是怎么出去的,宫门口当值的御林军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静瑜笑了笑,“宸王伯伯赏罚分明,也知道这件事责任在我一人身上,倒是不必牵连无辜。” 顿了一下,她道:“我今晚出宫是有事要办,不是单纯地为了去玩。” “什么事?”宸王转头,垂眼看着身高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女孩。 “私事。”静瑜道,“跟朝政无关,宸王伯伯不必知道。” 宸王闻言,果然也就不再多问了。 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静瑜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点警觉。 “陛下已经登基为帝了。” 静瑜皱眉,“我知道。” “所以明日开始,本王会安排一个女史跟着陛下,以伺候陛下平素的生活起居,记录陛下的言行举止。” 什么? 静瑜呆了一下,“宸王伯伯是在开玩笑吧?” “本王从不开玩笑。”宸王声音微沉,语气中透着几分冷硬,“皇帝身边有女史记录生活起居,是有史以来的规矩,并非刻意针对陛下。” 分明就是刻意针对她,还不承认? 静瑜撇了撇嘴,“母上大人在位的时候,身边可没有女史。” “谁说没有?”宸王语气淡淡,“女史虽出现在御前的次数不多,但是该记录的都有在记录,你的母亲在位时身边有紫陌姑娘伺候生活起居,女史的责任便只是记录而已。”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告诉她,她说身边少了一个监视的人。 第1939章 风云将起1 静瑜简直想发出一声悲叹。 回到东宫,静瑜没有再把宸王拦在宫门外,而是跟他一同去了凤鸣殿的书房。 整齐而一尘而不染的书房,静瑜长这么大进来的次数寥寥无几,东宫的书房比起御书房规模要小上一些,跟凤寰宫的书阁相差无几。 静瑜刚刚登基,还未搬离东宫——或者说,她并没有要搬离东宫的意思。 就像她的母上大人被立为储君时就住在凤寰宫,登基为帝之后还是住在凤寰宫。 有些地方住得习惯了,就不想离开了,而且东宫十二座殿宇住着她所有的伴读,在这里待了七年,这里就是她的领地——虽然登基之后,这整座皇宫都是她的领地。 但意义毕竟是不同的。 静瑜让漪澜和霁月下去休息,两个少年少女恭敬领了命,便各自告退。 退下之前,漪澜吩咐大宫女沏一壶新茶送了过来。 “宸王伯伯请坐。” 宸王没坐,只是沉默地看着静瑜片刻,淡淡道:“那个叫锦墨的少年做什么去了?” 看来他不但知道静瑜出宫的时候带了三个伴读,还知道她带出去的三个伴读叫什么名字。 “宸王伯伯待会儿就知道了。”静瑜说着,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整个人仿佛一瞬间放松了下来,窝在宽大的椅子里,坐没坐相。 宸王看得直皱眉。 静瑜无辜浅笑:“宸王伯伯体恤我年纪小,所以没拿朝政大事来烦我,那么在没人的时候,对我这没什么形象可言的坐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谢谢宸王伯伯了。” 宸王默然。 以前面对九倾的时候,他大概也从没有如此纠结过,年纪小果然是个最佳利器,即便这个年纪还小的新任女皇陛下骨子里绝不是个寻常小孩。 端起手边茶盏缓缓轻啜了一口,宸王道:“东宫的这些孩子,武功都不错?” “若是跟宸王伯伯相比,自然是比不过的。”静瑜道,语气清淡,“但是放眼整个天都城,除了宸王伯伯您这个级别的高手之外,其他人只怕很难招架得住。” 说到此处,她抬眼看向宸王,漫不经心地挑了眉梢,“宸王伯伯在家时都没有跟予修切磋吗?予修现在的武功如何,宸王伯伯心里应该清楚才是。” 宸王没说话,眉眼间却似乎有着一抹深思。 “我跟漪澜今天在街上听到了一些传言,宸王伯伯可有兴趣听一听?”静瑜唇畔微勾,眉眼弯起的弧度瞬间多了一丝小狐狸似的狡猾。 传言? 宸王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传言?” “有人说,摄政王把持朝政,把新任女皇陛下幽禁在东宫,连宫宴都不让参加。”静瑜眨了眨眼,无辜地看向宸王,“宸王伯伯觉得这件事是真是假?” 宸王嘴角一抽,无言以对。 “还有人说,摄政王夫妇有谋朝篡位的心思。”静瑜托着腮,无比郁闷地叹了口气,“宸王伯伯,朕听到了这些传言……正常情况下,该作何反应?” 第1940章 风云将起2 “谋定而后动。”宸王淡淡道,“你现在年岁还小,慢慢筹谋,先培养心腹,待自身的实力强大起来,再慢慢抽去权臣手里的兵权——” “宸王伯伯。”静瑜嘴角一抽,颇为无语地看着他,“您是教我以后该如何对付你?” 宸王微默,随即缓缓摇头:“并非针对臣一人,幼主强臣对于江山社稷来说本就意味着危险,自古以来很少有权臣能在权势这条道理上守住本心。” “是啊。”静瑜又叹了口气,颇有一种历尽沧桑的喟叹,“宸王伯伯手里的黑翎卫对于皇权来说是个最大的威胁,一旦宸王伯伯真有异心,只怕放眼整个南族朝廷,都找不到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 宸王没说话,敛眸品着盏中香茗。 这样的话题对于任何一个尚未亲政的皇来说都是危险的,如今宸王手握重兵,大权在握,夫妇二人说是把持了整个朝堂都不为过。 若他们真有野心,小皇帝今晚的这番话无疑就是自寻死路,甚至直接告诉宸王——篡位就要趁早,等小皇帝羽翼丰满,就是他们夫妇死期将至。 对于任何一个有野心的权臣来说,这都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甚至于,就算原本没有野心,在听到小皇帝这番话之后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几许防备——毕竟自古以来,并非只有权臣下场凄惨,位高权重的忠臣死在帝王疑心之下的也不在少数。 对于小皇帝本身来说,她若是聪明的,这番话也不该如此轻易就说出来——至少在她有能力亲政之前,她这番话太过冒险。 可不管是静瑜还是宸王,此时对于这样的话却都能以平常心看待,于静瑜来说,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戏谑。 皇城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这些流言,她可以当做是自己收到的一份特别的登基大礼。 宸王也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一样,还能淡定地指点自己的侄女儿该如何应付以后潜藏的危机。 不得不说,这对叔侄二人当真不能以一般人的想法去理解。 沉默了片刻,静瑜开口:“宸王伯伯觉得这些谣言是谁散布出去的?” “这个问题不是应该由臣来问陛下?”宸王眉心微拢,淡淡道,“陛下觉得这些传言来自于谁的手笔?” 静瑜安静地窝在椅子上,垂着眸子没说话,一副惬意慵然的姿态。 书阁外传来丝缕几不可闻的衣袂飘然的声音,静瑜抬眼,嘴角掠过一抹弧度,“锦墨。” 衣袂被夜风吹拂的轻微声响瞬间消失,随即少年推开了书阁的门,在看见宸王的一刹间还没来得及诧异就跪了下去。 “锦墨参见陛下,参见摄政王千岁。” “平身。”静瑜淡淡开口,“查出来什么结果?” 锦墨站起身,低眉垂眼回道:“二楼雅间里坐着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子,这个人的身份是风大将军麾下左翼前锋营统领乔峥,武功很高,练兵有术,乃风大将军的左膀右臂之一。” 第1941章 风云将起3 风大将军麾下将领,乔峥? 静瑜转头看向宸王:“宸王伯伯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宸王点头,眉眼间浮现一抹深思,“他做了什么事?” 风离轩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对于麾下将领拥有提拔任命之权,十年前离开天都之后,风离轩就把驻扎在城外军营的二十万精兵交给了左右翼统领负责,左翼统领乔峥和右翼统领顾清越在军中声望很高,军中将领几乎无人不服。 宸王心里很清楚,这些年风离轩虽然驻扎在浔州,但他和乔峥、顾清越时不时会有书信往来,借此了解朝中局势,也似乎有意把这二人往大将军的位置上培养。 右翼统领顾清越为人斯文严谨,素来严守军规,做事几乎滴水不漏。 而左翼统领乔峥则更骁勇一些,有勇有谋,手段凌厉,但性子上却比顾清越张扬一些,虽没什么特别的嗜好,但闲暇之余经常去花楼中逛逛,点几个美人喝酒,在军中却不是什么稀奇事。 以前风离轩在的时候,他还会收敛一些,如今没人管束着他,难免有些放纵了自己。 “不是他做了什么事,而是有人要对付他。”静瑜淡淡一笑,“风大将军不在,有人要拿他的手下心腹开刀了。” 宸王闻言,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却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到了锦墨身上。 “乔统领是在亥时一刻去的金凤楼。”锦墨低头,恭敬地禀报自己的发现,“去了之后直接点了两个漂亮的美人,进了金凤楼二楼雅间六号房,在房中待了一个时辰左右,期间没有出来过。两个美人一人抚琴,一人跳舞,一刻钟之后有侍女送去茶水点心,侍女就是那个在楼梯转角处撞上了主子的姑娘,茶水洒了之后,她重新回去换了新的,但是后来换过的茶水和点心,皆是无毒的。” “奴才悄悄尾随着那个姑娘,换茶点的时候她并未跟谁有过接触,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似乎也并不知道之前洒掉的那壶茶水里有毒。” “主子离开金凤楼之后半个时辰,乔统领就离开了,独身一人,无人暗中跟踪。” 简单的三言两语清楚地陈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属于少年的沉着和稳重。 话音落下之后,宸王淡淡道:“原来陛下今晚带着自己的伴读去了青楼。” 锦墨一凛,低头不语。 而静瑜则是轻轻抽了一下唇角,有些无语地道:“宸王伯伯觉得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宸王会不知道她今晚去了哪里? 此时这副质问的语气,不过是因为锦墨“无意中”说漏了嘴,他才从善如流地将接上了话头,并且打算言词训斥她一番。 “的确比较重要。”宸王语气沉冷,威压不由自主地罩了过来,“一国之君去逛青楼……而且你还是个女孩子,尚未成年,你觉得这件事不重要?” 静瑜语气很淡定:“他们不会知道我的身份。” 第1942章 风云将起4 “他们知不知道并不重要,事实就是陛下带着自己的伴读去逛了青楼。”宸王面无表情,“一群乳臭未干的奶娃也学人逛青楼?真是让本王开了眼界。” 什么叫乳臭未干的奶娃? 静瑜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宸王伯伯忘记了,我打从出生开始就没吃过奶,而是喝红莲玉露长大的。” 所以奶娃一说,有些名不副实。 宸王顿时默然:“……” “好了,宸王伯伯就不要佯装严厉了,我去金凤楼是有重要的事情,哪里有什么逛青楼一说?”静瑜扬唇轻笑,眸心一抹精光划过,唇畔的弧度就显得有些寒凉,“撞上那个侍女算是巧合,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吧。” 顿了一下,她托着下巴,懒洋洋地抬眼,“宸王伯伯觉得是谁要对乔统领下手?” 宸王沉默了下来。 “乔峥是风大将军的人,难不成有人想对风大将军不利?”静瑜轻笑,“可风离轩远在浔州,跟天都城的局势基本上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所以是不是猜测……幕后之人是想打这二十万兵权的主意?” 如果左右翼统领皆出了事情,那风离轩麾下的这二十万精兵必然要有人接手,宸王手里有了黑翎卫,如今又掌管朝堂,自然不可能在去接手这二十万精兵,否则就真的要成为这个江山的无冕帝王了。 而朝上能接手的人其实不止一个,凛王现在手里掌管的是皇城禁军,方统领掌皇宫内外御林军…… “方统领是谁的人?”静瑜淡问。 宸王道:“不属于任何人,他是凤帝陛下亲自提拔上来的统领,只效忠皇帝陛下一人。” 静瑜闻言,霎时笑得嘴角弯弯,“所以说,如果宸王伯伯以后有造反的意图,这位方统领绝对会站在朕的这一边,全力抵抗黑翎卫?” 宸王又是一默,须臾,缓缓点头:“如果本王造反之前,方统领没有被人收买的话。” “那么宸王伯伯觉得,有没有人能收买得了方统领?”静瑜道,“或者也可以问,眼下有没有人正试图收买方统领?” “暂时应该还没有。”宸王道,“方统领这个人比较耿直,如果有人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要收买他的意图,只怕他转身就会禀报陛下,因此在万事俱备之前,不会有人蠢到现在就在他身上打主意。” 静瑜漫不经心地点头:“宸王伯伯此言有理。” 顿了一下,她道:“我觉得乔统领这件事有几个可能,如果他当真出了什么事情,按照正常人的推理,大概会觉得那位右翼统领具有最大嫌疑。” 因为他们二人同是风离轩信任的心腹,但大将军这个职位只能有一人来当——如果风离轩以后常驻浔州,这二十万精兵必定需要重新提拔一个大将军上来。 所以,若乔峥出了事,那么顾清越成为最大嫌疑,将是最直接也最简单的一个判断。 当然,这个答案却并非就是正确的。 第1943章 风云将起5 “还有一个可能,如果幕后主使就是冲着风离轩去的,那么不止是乔峥,连顾清越或许都会有危险。”静瑜声音波澜不惊,仿佛看透一切的了然和睿智,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惊,“这二人若同时出了事情,以风离轩的脾性作风,必然会从浔州赶回来调查清楚。” 而幕后主使之人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让风离轩从浔州回来。 随着静瑜话音落下,书房里倏然陷入了一片安静。 锦墨恭敬地站在一旁,没有静瑜允许并不随意插言,但是他以前几乎很少跟宸王打交道——虽然这三年来也常随着殿下去早朝,见识过宸王在朝上的雷厉风行和冷酷无情,但那都是针对大臣们。 而如今,宸王就站在离他数步之遥的地方,虽然只跟陛下对话,但陛下今晚的说话方式太…… 让锦墨大开眼界。 他想,即便是朝上那些两朝或三朝元老,也很少有人敢在宸王面前如此说话的,他家这位小主子虽然已经登基为帝,但年纪还这么小,远远没到亲政的年纪,如今朝堂上当家做主的人是这位宸王。 而且宸王的气势如此凛然慑人,就像一座峭拔巍峨的山岳屹立在眼前,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压迫,连呼吸都恨不得能消失。 锦墨当真是佩服他家小主子的胆量,在手握重权的摄政王面前,连造反一事都可以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些许玩笑意味。 而安静地听着他们谈论正事的时候,锦墨又无法避免地生出了一种感觉,小主子晏晏笑语之间所隐藏的丝丝睿智,君临天下的王者威仪,都隐隐流露了出来,让人心生凛然。 短暂的静默之后,静瑜再度开口,嗓音依然透着波澜不惊的清淡:“还有最后一种可能。” 宸王看着她,虽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却似乎已经猜到静瑜要说什么。 “自古以来,手里掌握着兵权的人说话总是最有分量的。”静瑜淡笑,“所以权势之争,最关键的就是兵权之争,如果风离轩此时身在天都城,那么他手里的兵权跟宸王伯伯掌管的黑翎卫机会可以分庭抗衡的,对不对?” 宸王道:“风离轩在不在天都城,那二十万精兵也依然强大。” 静瑜点头:“所以宸王伯伯若有谋权篡位之心,仅仅有黑翎卫还不足以做到万无一失,如果能把那二十万精兵弄到手里,这整个天都城……谁还能阻止宸王伯伯的野心?” 锦墨悄悄攥紧了手,掌心不由自主地又沁出了汗。 又是谋权篡位…… 小主子今晚似乎就跟这四个字较上劲了,开口宸王造反,闭口宸王谋权篡位,就不怕宸王真的生出谋反的想法,并且马上付诸于行动? 宸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恭敬温顺的少年一眼,随即没什么表情地转过头去,看着静瑜,“陛下意思是说,有人要嫁祸于本王?” 静瑜叹了口气,“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第1944章 风云将起6 说完,静瑜转头看向锦墨,“有没有去查一下那茶水中下的是什么毒?” 锦墨摇头:“那个女子很快就擦干了地面,而且擦地用的帕子或许带有解药,地上没有残留一丝痕迹,她所用的那个茶盏也已经清洗干净,没办法查到是什么毒。” 显然他也清楚应该顺便查一下茶水中毒素所属何种,只是条件不允许,他没办法做到。 静瑜淡淡道:“宸王伯伯有时间的话,不如找个理由去城外军营一趟,检查一下顾清越和乔峥身体里是否已经被下了慢性毒药。朕刚登基,不管对于谁来说,这个时候都不是下手的好时机,所以我猜测他们用的很有可能是慢性剧毒。” 顿了顿,“另外,那个姑娘既然能如此完美地善后,不留一丝破绽,锦墨,你还敢说她不知道茶水中有毒?” 锦墨表情微变,随即低头道:“是奴才疏忽了。”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自称奴才。 静瑜皱眉:“谁让你自称奴才的?” 锦墨一愣,不知该如何答话,宸王在这里,他不守着一点规矩能成吗? 宸王点头,转头看了看窗外夜色:“时间不早了,本王先回去,陛下也早些歇息。” 静瑜嗯了一声,起身跟他一起往外走去。 “明日一早,本王会安排一名女史过来,希望陛下以后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静瑜脚下一顿,郁闷地叹了口气,“宸王伯伯真是讨厌,这样会让我少很多乐趣的。” “陛下是一国之君。”宸王语气沉着,“今晚是本王网开一面,否则你的三个伴读至少会皮开肉绽——因为你的这次任性。” 静瑜顿时无言以对。 好吧,以宸王的脾气能让他网开一面已经是太难得了,她似乎也不该再多言,宸王也不过是谨守宫规而已。 然而不管是她还是锦墨他们,其实想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出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以后大不了……偷偷溜出去好了。 今晚之所以会被宸王知道,是因为钰王的关系,钰王知道了几个孩子一起出宫,自然是不放心的,就算明知道他们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钰王也绝对不敢大意,所以通知宸王本就在预料之中。 而且漪澜和霁月坐的是他们父亲的马车,锦墨坐着他祖父的马车,还有好多双眼睛都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即便静瑜和漪澜都乔装打扮了,这件事也经不起查。 所以宸王得到消息之后守在宫门外,为的就是让他们知道一下利害,顺便警告一番。 “风云将起。”静瑜抬眼望着黑色的夜空,清嫩的嗓音里透着几许凉薄,“宸王伯伯以后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和轻鸾婶婶……” 目光微转,对上宸王没什么表情的俊颜,她淡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宸王伯伯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没有弱点的宸王了。” 宸王没说话,却明白她的意思。 有了在乎的人,即便如何强大,也已经有了弱点。 不过,“轻鸾并不弱。” 他说道,然后转身离开。 第1945章 骨子里下贱,自作自受 轻鸾并不弱。 静瑜勾唇,轻鸾婶婶当然不弱,除了她有自保的功夫之外,脑子也是绝对够用的,否则不可能做到左相大的位置上。 她只是提醒宸王伯伯,以后的日子将不会那么平静,要记得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宸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静瑜转身往凤鸣殿走去,语气淡淡道:“今晚辛苦了,你也去休息吧。” 锦墨恭敬点头:“是。” 到了寝殿,早有宫女准备好伺候洗漱,静瑜去沐了浴,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寝衣,安静地在榻上躺在下来。 “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恭敬跪安告退。 在漪澜殿收拾好自己的漪澜重新回了凤鸣殿,原本是想伺候静瑜就寝之后自己再回去休息的,却在踏上殿阶时看到了容陵。 殿前明亮的灯光照耀下,一身黑衣的容陵朝她看了过来,虽不说话,可目光中的意味却让漪澜皱起了眉。 “现在是主子就寝的时间。”她道,“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容陵没说话,还是沉默地看着她,眼底仿佛有一种情绪在酝酿,周身气息慢慢变得阴鸷沉冷。 漪澜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脸色有些发白。 她没想到平时总是习惯沉默的容貌,竟有如此慑人的气势,比方才在宫外面对宸王时更让她觉得胆寒。 心里的惊惧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但漪澜却始终半步不退。 容陵虽然是主子的贴身侍奴,但他毕竟是个少年,白天跟在主子身边伺候也就罢了,晚上主子就寝的时候身边素来不留人当值,更不可能留下容陵这样一个男子—— 虽年纪尚小,但确实是男子无疑。 容陵冷冷地看了这个不知死活地女孩,心里着实不明白,对方分明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为何态度却还如此坚决? 她当真就不怕死? 练武之人对危险的气息很敏感,这一点容陵无比清楚,所以他故意释放的气息有多强大森冷他自己清楚,没道理对方还能凛然无惧。 可明明已经胆寒,却还是半步不退…… 这就是她培养出来的孩子? 如此忠心,如此傲骨,可以做到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慢慢敛了气息,也敛了眸光,他淡淡道:“我有些话要跟陛下说,说完了自会回去休息,你大可放心。” 漪澜没说话,目光还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就冲着方才他的态度,她能放心才怪。 “我现在不是陛下的对手,无法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容陵觉得自己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哪有这么多耐心跟一个凡人女孩解释这么多? 一言不合,直接动手杀了都有可能。 可如今…… 果然是骨子里下贱吧,自作自受,帝尧说的一点也没错。 不想再多说什么,容陵抬脚往殿里走去,漪澜正要阻止,身子却无法控制地被一股劲风击了出去,但是并没有狼狈地撞到哪里,还是直挺挺地站在殿阶下无法动弹。 也说不了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陵踏进殿门,然后抬手将门关了起来。 第1946章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殿门关上的那一瞬,从门缝中传出来一句话,“穴道半个时辰自解。” 漪澜瞪着眼,脸色铁青。 虽然知道容陵不会伤害主子——从他平时在主子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都可以看得出来,但她此时还是恼恨自己的无用。 “如果朕没有记错,侍奴在不得允许的情况下随意进入天子寝宫,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内殿里响起平淡无情的声音,容陵关上殿门之后,驻足了一瞬才转身抬脚往殿内走去。 拂开重重珠帘帷幔,径自入了内殿。 龙榻上,静瑜放松了身姿安静地平躺其上,目光静静地看着龙帷,以及拂开龙帷走进来的容陵。 殿内灯火明亮而柔和,照着少女肌肤莹白如玉,此时安静的模样仿佛在周身笼罩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圣洁而无害,温柔极了。 然而,容陵攥紧了手,死死地克制着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激烈的情绪,在静瑜过分安静甚至是带着几分漠然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在床沿蹲跪了下来。 “兮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力持冷静的嗓音里却无法控制地流露出几分紧绷,神情沉痛,嘴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静瑜皱眉,目光冷漠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容陵闭了闭眼,慢慢松开攥紧的手,抬眼看着她,良久,压下心头酸涩,“没事,就是想看看你。” 静瑜沉默地盯着他,想到他如今虽然作为侍奴待在宫里,外表也还是个少年,但他龙族帝君的身份没有变,他的神力还在。 想到这里,心头疑惑仿佛云雾被拨开,她眼底多了一丝了然。 “敖容。”静瑜慢慢坐起了身,靠在床头,心平气和地道,“我今日在宫外遇见了海兰馨,她是你的妻子,你应该回去跟她成亲,至于我……就算你如何不死心,我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可能,我已经放下了,希望你也能放下。” “放下?”容陵唇角扬起嘲冷的笑,苦涩而悲凉,“如果能放下,我怎么会把自己作践到这般地步?” 静瑜嘴角轻抿,一时无语。 “兮儿,”容陵不自觉地握着她的手,声音沉痛地祈求,“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再也不伤害你,哪怕……哪怕你不爱我,不喜欢我,我也不强求,只求你……” 眉眼染上清晰的哀求,容陵低声下气,“只求你,让我待在你的身边,让我能一直看着你……” “所以就算我要立皇夫,你也不会干涉,是吗?” 容陵一震,脸色刷白。 终于……她还是说出口了。 还是说出口了…… 嘴角死死抿起,容陵一句话说不出来,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立皇夫,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的身边,名正言顺地站着其他的男子? 他做不到…… “你看,是你自己说不敢强求,但是你根本做不到。”静瑜声音恢复了平静淡漠,语气中再也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敖容,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希望你能明白并接受这个事实。” 第1947章 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1 他明白,但是不能接受。 她纵然不喜欢他,纵然……不喜欢他,她也不能喜欢别人,不能给予任何人名正言顺的身份,不能…… “事实上,你应该清楚,我们之间根本连一次正式的情缘都没有过。”静瑜冷静地戳破了他心里对于曾经那段过往所赋予的所有美好,“敖容,所有的都是假的,一场建立在阴谋算计之上的感情,你不必总是拿来回忆,而撇开那段虚假的感情,我们之间……根本不曾有过任何的牵扯。” 目光落到他的面上,她道:“就算是在龙族的那些日子,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之间所存在的,只是囚禁和被囚禁的关系,别无其他。” 容陵摇头,“你在撒谎。” 他还清楚地记得,凤兮那具凡人的身体陨灭之前,她说的那一番话。 在凤殿里她说了一半却被他打断的话,她说:“你答应放我离开,待我进入凡间了却一世尘缘,我可以回来与你一起……” “你明明亲自说的,答应放你离开,待你进入凡尘了却一世尘缘,你就可以回来跟我在一起。”低低的声音隐含着无限怆痛,容陵声音涩然,“兮儿,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能否认……” “的确是我自己说的,但是你并没有放我离开,不是吗?”静瑜淡淡道,“我离开的方式是以死亡为代价,如果你喜欢的是凤兮,执着的是凤兮,那么凤兮已经死了,你们之间彻底结束了,敖容,别再执迷不悟。” 顿了一下,她道:“是你自己错失了那唯一一次机会,怨不得任何人,而凤兮……虽然你在囚禁她的那段时间给了她爱这种情绪,或许她也的确因此而加深了对你的感情,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的,时间无法倒转,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不能复生……”容陵嘴角扯了扯,“可你并不是真正的凡人,何来死之一说?” “道理是一样的。”静瑜冷冷道,“我不止一次告诉你,我跟你之间已经结束了,不管时肉身的死,还是元神出窍,都改变不了已经注定的结果。” 容陵死死地咬紧了唇瓣,直到血丝沁了出来,他才一字一句地开口:“如果我还一条命给你,我们之间……是不是就能扯平了?” 静瑜皱眉:“你说什么?” “如果我还一条命给你。”容陵看着她,眼底仿佛藏着狂风暴雨般的情愫,“如果我心甘情愿自降凡尘,承受一次凡人的死亡——可以以最惨烈的方式,腰斩,车裂,五马分尸,凌迟三千刀……任何一种死亡的方式我都接受,只要你高兴,这样可否?” 静瑜:“……” 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静瑜目光逐渐变得冰冷,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你……简直有病。” “我是有病。”容陵自嘲地勾起唇角,声音越发苦涩,“兮儿,我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唯一的药引,只有你。 只有你,可你……不愿医我。 第1948章 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2 静瑜实在是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求求敖容放过她。 抬手揉了揉眉心,她有些不耐地道:“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能不再纠缠这已经没有意义的事情?” “敖容,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想入凡尘跟我没关系,你想体验任何一种人类的残酷死法也同样跟我没关系,所有以赎罪和祈求原谅为借口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跟我无关。” “我现在是南族女皇,一国之君,君临天下,我拥有三宫六院很正常,这是我的权利,你无权干涉,我想立谁就立谁,别说现在这东宫的伴读,就算是全天下的男子我要搜罗而来,你也干涉不着……” 语气微顿,静瑜深深吸了一口气,“凤兮已经死了,你执着的那个女子已经不存在了,你要死要活都不可能换回另外一个凤兮,但是你的龙族还有一个如花美玉的妻子,你跟她同宗同族,你们的结合不会违背任何规定,没有人会干涉你们成婚。” 无视容陵瞬间猝变的神情,静瑜的语气终于带上了几分劝服:“敖容,回去龙族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龙族帝君,四海八荒之内,任你遨游,连天族诸神也不敢拿你如何,你究竟为什么要在这里自甘下贱?” 随着她一字一句如冰刀般的言语出口,容陵脸上一点点褪去血色,终于忍不住自嘲:“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自甘下贱。” 静瑜闭上眼,在心里冷静了一下,然后才又淡淡道:“我入凡尘只有短短几十年时间,待了了责任就会返回天宫,我们之间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正如这些年来龙族和天族的关系。所以……” 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静瑜道:“你能不能不要执迷不悟了?” “若能做到不再执迷不悟,我此时便不会出现在这里。”容陵语气空寂,带着强烈的寂然落寞,“感情的产生是源于心里的真实情绪,兮儿,你曾经喜欢过我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算你嘴上说的对我如何绝情,我心里依然清楚……你对我,不可能没有感情。” “不管是曾经孤岛上的陵,还是后来的龙族帝君,或者是现在的容陵,我都无比确定,我喜欢你。”抬起头,他目光瞬也不瞬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声音沉寂却带着坚定不移的情感,“如果你要把我当成陵,那么我喜欢的就是凤兮,如果你觉得我应该是龙族帝君,那么我喜欢的就是在第九重殿中开出了九朵莲花的红莲圣女,如果你只把我当成容陵,那么我喜欢的就是你……眼前的这个你,南族的新任女皇,没有任何理由,喜欢就是喜欢了。” 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态剧烈起伏的情绪,他淡淡又说道:“如果你不想听到恕罪和祈求原谅这样的字眼,那么我可以放下以前的一切,如你所愿,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喜欢你。” 话落,静瑜瞬间一默。 第1949章 改行当无赖1 “我会重新喜欢你,抛开以前的一切,拿一个全新的自己来喜欢你。”容陵语调不高,却带着坚定与决绝,“但是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立皇夫。” 静瑜眯着眼冷笑:“你又要作死了?” 作死? 容陵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什么时候把这条命作没了,我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 什么时候命没了,什么时候放弃,否则谁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心意。 静瑜额头上慢慢降下三条黑线,她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她的七情六欲真的已经回到了她的身上,因为此时,她特别有一种想把这个人大卸八块的冲动。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恨不得弄死一个人的冲动了。 即便是在他亲手杀死她的那个时候,生命奄奄一息之际,她心里也完全没有这种强烈的气怒。 深深吸了一口气,静瑜冷笑:“我要立皇夫的事情,你干涉不了,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你就算把自己作死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你喜不喜欢我,是你自己的事情。”容陵惨然一笑,语气落寞,“但是立皇夫……兮儿,我现在的修为或许不是你的对手,当然,就算强过你,我也不会对你出手,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静瑜沉默地看着他,眸心色泽慢慢变得寒凉如水,“你在威胁我?” “不。”简单的一个字从唇瓣吐出,容陵看着她,“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任何一个成为你皇夫的人,我都不会让他活着——如果你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那我的确是无权干涉。” 静瑜眸心细了细,唇畔的弧度冰冷刺骨。 “这一世,你说自己要做到无情无爱……如果你真能做到,那么不管我以后杀了谁,你应该都不会在乎的。”容陵站起身,俊美的脸色不再有任何表情,“然而如果你在乎他们的生死,就只能证明你还是个有情的人,既然有情……喜欢上我,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对不对?” 自以为是。 “真是自以为是。”静瑜起身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敖容,我无情无爱不代表就要冷漠地看着我身边的人被杀而无动于衷,有情有爱也不代表我一定要喜欢上你。堂堂龙族帝君,做小伏低的日子终于受够了,打算改做无赖了?” 容陵沉默,良久才摇头:“如果你不立皇夫,我还是可以继续做小伏低。” 虽然下午没有跟她一起出宫,但是她在马车上跟锦墨和霁月说的话他却一句不落地听到了,彼时心里突然生出的震怒和沉痛让他几欲失控,恨不得立即飞出去杀了那两个少年。 用了十二万分的自制力,他才克制住了自己体内的暴戾。 不到万不得已的绝境,他不能再做出任何会让她生气的事情,但是心里的震怒平息之后,惶恐不安还在,所以度日如年般在华阳殿等了半日,等到她终于回宫,等到她在书房跟宸王谈完话,等她终于回到凤鸣殿…… 第1950章 改行当无赖2 等到她终于回了凤鸣殿,他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不能让她立皇夫,不能让其他男子名正言顺地站在她的身边,绝对不能。 两人一个站在床上,一个站在床下,沉默无声地对视了很久,久到整个寝殿里的气息都变得寒冷刺骨,静瑜才冷冷道:“如果你真要找死,我并不介意成全你。” 容陵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如果我在立皇夫之前就杀了你呢?”静瑜一字一顿,平素里总是习惯温和的声音此时不自觉地冰冷,比日月寒潭里的水还要冷,“敖容,你若死了,还有什么本事阻止我立皇夫?” “我方才已经说过,”容陵淡道,“我把这条命作没了,我们之间的一切也就结束了。” 但是,也只有他死了,他们之间的一切才会结束。 否则,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跟别的男人扯上关系——就算那两个少年暂时还算不得男人。 话音落下,周遭又是一片死寂。 然后,静瑜冷冷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容陵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轻轻垂下眼,无比恭敬地应了声:“容陵告退。” 话落,不再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寝殿。 打开殿门走了出去,殿阶下漪澜像一根木桩子杵在那里,听到开门的声响,眼珠子转了一下,愤怒焦躁地瞪着容陵。 愤怒之余,又觉得疑惑,似乎还没到半个时辰…… 容陵一步步下了殿阶走到她的面前,淡淡道:“方才听到什么了?” 漪澜没办法说话,眼里却流露出讶异,然后是一闪而逝的狐疑。 容陵于是确定她并没有听到一句不该听的——虽然原本他就没认为他能听到什么,却还是要确保万无一失。 轻轻挥手解开了她的穴道,他转身离去。 漪澜没心思去质问他什么,穴道一解,就立即飞身而上,踩着殿阶进了凤鸣殿,穿过重重珠帘,直奔内殿。 “陛下。”她焦急地开口,声音里难掩担忧,直至看到静瑜安静地盘腿坐在床上,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陛下没事吧?” 静瑜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摇头,“我没事,你怎么还没睡?” “那个容陵简直胆大包天。”漪澜皱眉,不满地抱怨,“奴婢方才是要过来伺候陛下就寝的,他居然点了奴婢的穴道,让奴婢就这么在外面站了这么久,简直可恶至极。” 不但可恶,且真的是不知死活,又一次触犯了宫规——哦不,今晚可不是触犯宫规这么简单了,而是冒犯天颜。 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静瑜似乎有些疲惫,神情恹恹地在床上半躺了下来,“你去休息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漪澜闻言心里惊了一下,蹙眉道:“陛下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静瑜微默,她能说自己是被一个无赖气到了吗? 心如止水的定力,今晚算是彻底功亏一篑。 “心情的确不怎么好。”她道,倦怠地抬手,“你不必管我,回去休息吧。” 第1951章 改行当无赖3 漪澜离开之后,静瑜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今晚真真切切是被容陵气到了,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孤傲自负不可一世的龙族帝君,有一天竟然会像个无赖一样。 伸手抚着心口位置,剧烈的情绪起伏才更强烈地感受这里的充实,她的心和七情六欲都已经回到了身体里。 淡泊如水…… 她以为那么多年的修行早已让她淡泊如水,即便爱恨情仇这些情绪回归,对她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但是现在事实证明,那显然都是她的异想天开。 若有一个不要脸不要皮的无赖待在身边,随时都能让她的平静破功。 头疼地揉了揉鬓角,静瑜知道自己今晚睡不着了,想了想,直接起身穿了衣服走出了内殿。 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皎月如盘,她伸手打开了窗户,身子一闪,直接从窗户飞了出去。 夜风呼啸,寒凉如水。 被冷风一吹,静瑜的情绪倒是冷静了不少,脚下片刻不停,竟是直接飞出了皇宫,往天都城外疾掠而去。 …… 而此时身在华阳殿的容陵也同样睡不着,躺在床上,沉默地想着事情。 他知道自己跟静瑜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这一世的静瑜跟上一世的凤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子,这一世的静瑜看起来才算真正是个正常人。 以前她没什么强烈的情绪波动,就算被伤害,被算计,被人欺负,她也很少表现出不满,愤怒之类的情绪更是从未有过,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当她平静地说出那些决绝的话,才让敖容体会到了发自骨子里的不安和悔恨。 他甚至开始害怕,那一刻,他确定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她,所以他怕……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怕她最后所说的那句“死不复见”真的成为永世的诀别。 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他明白死亡只是一个凡人躯体的死亡,而并非她真身的陨落,所以他直接踏上了天宫,面对天帝提出的苛刻要求——若是在以往,以他的脾性兴许会毫不犹豫地掀了天帝的宝殿。 可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自己居然那么轻易地答应了天帝的条件,只为了能见她一面。 尊严和傲骨,高高在上的身份,强大无边的法力,从此对天帝的臣服,那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见她一面来得重要。 她的莲宫是天宫神圣之地,外面开满了绝艳的红莲,整个莲宫处处散发着寒冷圣洁的气息,彼时退去了一半修为的他跪在莲宫外,用了不知多少个日子的虔诚和忏悔,来换得她踏出莲宫的第一眼相见。 然而,再多的忏悔却毫无用处,她修炼疗伤结束就直接入了凡尘,根本没有踏出莲宫一步,没有看到他的忏悔和祈求,没有看到他在天帝面前的退让,没有看到他的卑微,他的悔恨,他的惶恐不安。 敖容觉得自己像是一场笑话。 他在天族委曲求全,为了她对天帝低声下去,连尊严都被践踏得一文不值,她却完全视而不见。 第1952章 改行当无赖4 她离开天界的时候掩盖了自己的气息,让他辗转找了好久才查到,虽然是以伴读的身份进宫,可初时他几乎是带着兴师问罪的态度而来,满身的怒火几乎无法掩饰。 可她很快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这里是人界,身份上来说,她出生人界最尊贵的皇室,生来就是储君,以后是南族最尊贵的女皇,而他,只是他众多伴读中的一个。 只要她一声令下,他就将彻底失去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实力上来说,她进入凡尘之前在神力丰沛的莲宫修炼了四十九日,元气充沛,神力大增,而他刚刚在天宫被强迫褪去了一半修为。 即便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整个皇宫的人都毙于掌下,又能如何? 他能再一次跟她动手吗? 是不是她的对手且不说,如果他当真以神力在人间制造战争,只怕他跟她之间……只会走到更糟糕的地步。 于是,怒火很快消逝,他很快就想通了,他在天宫做的忏悔她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他的悔恨和痛苦也不是为了做戏,更不是求得她原谅的手段,而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所有的苦果自己品尝到就好,权当是惩罚。 然后,他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一个抱着忏悔祈求而来的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高高在上? 有什么资格维持龙族帝君的尊严? 既然以伴读的身份而来,就该做好伴读的本分,卑微,不过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过程而已。 在从来最不屑的天帝面前,他尚且能做到抛弃自尊,如今在这个夺了自己的心又被自己狠狠伤害过的女子面前,他还要维持什么无意义的尊严?还要什么骄傲? 下跪的动作第一次做起来很难,多做几次,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敖容是抱着赎罪和祈求原谅的态度来的,所以对于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任何惩罚,他都全盘接受,只为了能让她消火,甚至每次不惜主动冒犯她触怒她,以换来被她惩罚折磨的机会。 可她心里哪有火? 若不是他每次主动送到她面前,即便他就待在她的身边,她也可以全然把他当成是空气一样漠然无视。 所以他只能越发频繁地做出那些对于伴读来说无异于自找死路的行径。 然后很不幸地,这具身体出问题了。 修为大损,没有疗伤甚至连休息都没有,他在费尽一切力量找到她的下落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入了凡尘,进入了那个叫容陵的孩子身体里,代替他活了下来。 那个孩子的身体太弱了,几乎支撑不住强大的元神,虽然他后来花了一些时间疗伤,适应这句虚弱的身体,慢慢地练了一年凡人的武功以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但是急匆匆来到皇宫,接二连三的罚跪和鞭刑对他来说还是吃力。 神力有损,身体也匮乏严重,他只能听从帝尧的话回去疗伤。 疗伤的那一年里,他冷静下来想了很多。 第1953章 改行当无赖5 可事实很快证明,他想的那些都是错的。 低声下气,伏低做小,固然是他赎罪的方式,可却激不起她心中半分波澜,她对他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做伴读,恭敬是理所当然。 而侍奴,本就是最卑贱的一个身份。 所以他在她面前只能卑微恭敬,任何的冒犯换来的惩罚也不过是宫规使然,她不会心疼,也绝不会抱着故意折磨他的态度,就如她自己所说,她没兴趣玩报复的把戏。 甚至疗伤回来之后,他发现她连曾有过的刻意漠视和冰冷都不再有。 她的态度越发趋于平和,就像是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甚至温和地劝他离开,心平气和地跟他说,他们之间已经结束,她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好,他心里的感觉却一日比一日冷。 因为她是真的不在乎了,没有爱,没有恨,就像秋风吹过湖面,留下淡淡的涟漪之后很快恢复平静。 ……他怎么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是抱着赎罪的态度而来,可他为什么要赎罪? 如果不是在乎她,如果不是爱她,如果不是已经入了魔,他需要赎什么罪? 他可以继续高高在上遨游四海,可以很快突破四十九重殿,修炼到九九八十一重之后直达天宫挑战天帝,搅得天族不得安宁。 即便取了她的元神他也可以毫不愧疚,哪里需要赎什么罪?谁又敢让他赎罪? 若不是他丢了自己一颗心…… 若不是自己不小心爱上了她,他何至于此? 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他不会否认,即便他的爱情有些坎坷,让他蠢得把这条原本平坦的通天大道作得崎岖难行…… 他也早已回不了头。 既然一个劲的卑微无法打动她,那么他何妨换个方式? 只要能打破她的平静,让她的情绪生动起来,哪怕是暴跳如雷,哪怕是雷霆震怒,他也会觉得…… 无比有成就感。 想到这里,容陵扯了扯唇角,觉得自己似乎又贱出了新境界。 把一个人气得雷霆大怒都能让他觉得有成就感,他堂堂龙族帝君也就这点本事了吧。 不过…… 只要她不再如古井般波澜不起,只要不再每每面对他时都像个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客人,只要她不再继续漠然地把他当成空气。 他不介意让她时不时地大怒一次,失控一次,哪怕……破口大骂。 在脑子里勾勒出静瑜破口大骂他的画面,容陵想了半晌,最终默默地确定,这大概是他的异想天开。 闭上眼,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喜欢上了一个感情不强烈却直白的女子,偏偏又作死地伤害了这个爱恨都不强烈,但无情起来却能比谁都无情的女子,他的感情注定还有的磨。 起身走到窗边,看天际皎月如钩,容陵觉得就这样站在天亮让夜风吹一吹,或许正好可以醒醒脑子。 然而没站多久,他就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来自于东边凤鸣殿的位置,然后他缓缓蹙起了眉。 这么晚了,她不睡觉又要去哪儿? 第1954章 改行当无赖6 三月正是暖春季节,可即便气候如何温暖,日月寒潭这个地方也永远是一年四季的冰冷,寒气的侵蚀足以废了一个顶尖的武功高手。 寒潭中的红莲生长了不知多少年,早已有了灵性,寻常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也会仿佛陷入沉睡一般吸收日月精华,而此时的寒潭中,所有的红莲却像是精神抖擞的精灵,以一种温顺而撒娇的方式围聚在桥下的方寸之地。 无数朵盛开的红莲铺就而成了一张美到了极致的莲床,上面躺着一个女孩,月光下,女孩容颜美得让人窒息。 皎洁柔和的银辉洒在她精致无暇的小脸上,在周遭无数朵绚烂红色莲花的映衬下,真如莲中仙子降世—— 呃,虽然她的确就是红莲仙子。 容陵站在桥上,安静地凝视着女孩圣洁绝美的容颜,眼底一片深沉浓烈的情感,冷峻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 果然是心乱了么? 否则,她怎么可能深更半夜来到这里,只为寻求一个平静? 轻盈跃到桥栏上坐了下来,容陵没有打扰她,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守护着,虽心里明白以她的本事根本不需要他守护,但却阻止不了他的需要。 他需要,也渴望着这个女子终有一天愿意让他守护。 月光清冷,日月寒潭上的月光看着似乎更加清寒,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盛开的红莲上有她,所以才让他觉得这个晚上的月光格外的美丽动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美丽的少女闭目躺在红莲上,像是陷入了沉睡,而容颜俊美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桥栏上,一动不动,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少女的小脸,片刻不曾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即将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少女睁开了眼,眸心色泽如上等宝石一般流光璀璨,晶莹剔透。 容陵心里无法自制地生出一阵悸动。 少女从红莲上慢慢坐了起来,就像修行打坐的姿势一样,盘膝端坐,姿态优雅端庄,晶莹的美眸缓缓掠过环绕在她周身的红莲,唇畔浮现一抹清丽绝美的笑容,纤细的小手伸出,怜爱地抚过膝前一朵莲花。 红莲微微朝前靠拢,像是在齐齐邀宠一样。 少女唇畔笑意更甚,嗓音柔和地开口:“我要回去了,都散了吧,以后有空我再来。” 围绕在周边的红莲像是听得懂她的话一般,训练有素又傲娇地朝慢慢朝四周散去,然后慢慢伏低在潭中,摆出一副恭送的姿态。 容陵看得嘴角一抽,纵然此时心情还不是那么爽朗,他还是忍不住因为眼前这一幕而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 若是以他以往的脾性,面对这样的画面大概只会嗤之以鼻,甚至觉得幼稚,可此时……或许是爱屋及乌的关系,他竟觉得这些红莲竟是如此可爱。 而可爱之余,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一些酸酸的感觉,真心地羡慕并且嫉妒着这些可以光明正大地撒娇邀宠,可以离她如此近的红莲。 第1955章 改行当无赖7 什么时候,他也能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旁,还能得到她温柔的眼神? 心里正想着,莲湖上少女抬眼看过来,目光沉静如雪,看不出喜怒情绪。 那一刹间,容陵似乎有些心虚,却强自压下,淡淡道:“天快亮了,要是还不回去的话,等会儿又要被发现你不在宫里了。” 静瑜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身子一跃,轻盈地跃上了桥来,然后没有片刻停顿,转身就往皇城方向飞身而去。 容陵很快跃下桥栏,紧随其后。 漪澜进入凤鸣殿之前半个时辰,静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内殿,转过头,朝跟随而来的容陵看了一眼,“你这是打算伺候朕早起?” “贴身侍奴的职责就是伺候陛下。”容陵低眉垂眼,态度格外恭敬,“奴才只是恪尽职守。” 好一个恪尽职守。 静瑜没什么心情理会他,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淡淡道:“朕要补眠,身边自来就没有留人当值的习惯,你现在可以跪安了。” 容陵闻言也不辩驳,恭敬地应了声:“是,奴才在外面跪候。” 说罢,转身退出了内殿。 静瑜几不可见地蹙了下黛眉,只听到几声珠帘响动的声音,然后便没了动静。 外面跪候? 这是打算跟她杠上了? 想到他方才嘴里吐出的“奴才”二字,静瑜不期然回想起昨晚锦墨也用过这样的自称…… 锦墨昨晚大概是因为宸王在场,所以才有些不安。 而容陵…… 唇畔淡淡一挑,静瑜漫不经心地托腮,垂眸思索。 这一夜算是彻底无眠。 天亮之后,漪澜准时进来伺候洗漱的时候,便发现容陵身姿端正地跪在外殿,结结实实惊讶了一下。 昨晚他明明已经离开了,这会儿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而且还是跪着的,莫不是又犯错了? 抬脚正要走进去,却听容陵开口:“以后由我伺候陛下,你可以不用过来了。” 漪澜诧异地顿步,转头看他。 “陛下现在还在补眠,你不用进去打扰她。”容陵面无表情,虽是跪着的,姿态比漪澜卑微得多了,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却偏偏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出去吧。” “谁让你来这里的?昨晚你不是已经离开陛下的寝殿了?”漪澜忍不住皱眉,“你伺候陛下,陛下同意了吗?” “陛下是否同意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的身份是伴读,长大之后会成为朝堂上的女官,而不是陛下的贴身侍女。”容陵终于抬眼看着她,仿佛施舍一般强调,“而我,是陛下的贴身侍奴,所以比你更有资格伺候陛下。” 漪澜嘴角一抽,“……” 贴身侍奴很威风吗? 为什么他的语气好像贴身侍奴比女官还要有气魄一样? 回过神来之际,漪澜下意识地想开口说些什么,然后一抬眼却对上了容陵沉冷警告的眼神,她蓦地一惊。 然后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他昨晚的行为,漪澜心里有所惊惧,可惊惧却并不能让她退缩。 第1956章 改行当无赖8 如果他方才所说的话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并非陛下的意思…… “漪澜,你先下去吧。”静瑜的声音从内殿传出,带着丝丝慵懒倦怠的意味,即便还夹杂着十岁少女该有的清稚,听着也依然透着丝丝撩人心弦的味道,“朕还需要补个眠,你回去打理好自己就回家去,这两天可以休息一下,后日早上再进宫。” 漪澜沉默了片刻,转身对着内殿的方向福身,恭敬地应道:“是,漪澜告退。”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凤鸣殿。 静瑜继续补眠,容陵继续在外面跪着。 谁都没有先开口。 一直到午膳时间,负责膳食的大宫女梅佳过来请示。 刚踏进殿门便看到了少年笔直跪立的背影,梅佳也是微微一惊,以为这个少年做错什么事情惹怒了公主,心下有些不安。 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朝里面走了几步,她站在帘外恭敬地开口:“陛下,午膳时间到了。” 静瑜此时并没有真的在补眠,而是斜倚在床头看书,闻言沉默了一下,才道:“进来伺候。” 梅佳顿时一愣,以为陛下是让她进去伺候。 陛下以前从不让宫女贴身伺候衣着洗漱,沐浴时身边从来也只留漪澜一个人,所以她听着这个命令就有些没反应过来。 然而她还没回过神,就见原本跪在外殿的少年已经起身,从她身侧经过,脚步从容地踏进了内殿。 梅佳心头又是一阵诧异。 “半个时间之后,传膳。” 新任女皇陛下的声音又从里面传出,梅佳终于回神,低下头恭敬地应了声:“遵旨。”便转身退了出去。 经过昨晚一夜之后,静瑜心情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波澜不惊,甚至更从容,沐浴的时候也丝毫不介意容陵在旁。 她现在的年纪还小,身体还是孩子的身体,虽然她跟容陵骨子里都不是孩子,但是不知是心大,还是两人都忽略了这一点,反正静瑜没有避讳什么,容陵也没有觉得难为情。 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并不是这副身段是属于孩子,还是属于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 就算他如何喜欢她,也不至于禽兽到对一个十岁女孩的身体生出什么旖念。 只是沐浴的时候,靠在浴池边缘的女孩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待朕十四岁之后,身边就不可能再留侍奴伺候。你应该知道,这皇宫里除了御林军,就只有一种男人。” 应该说,是一种不算男人的男人。 容陵闻言,替她擦背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语气平淡地道:“如果这是你留在你身边的唯一办法,我没什么不可以的。” 话音落下,皱眉的却是静瑜。 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静瑜道:“你想成为四海八荒之内,唯一一个被阉了的龙神?” 容陵神情又僵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淡笑:“如果你想成为四海八荒之内,唯一一个决定把龙族帝君阉了的神女,那我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唯一一个被阉了的龙神?” 第1957章 改行当无赖9 静瑜无言以对,沉默了好长时间,才淡淡道:“既然如此,待会儿就去大总管那里报到去吧,趁着身体年龄还小,伤势恢复快,可以少受一点罪。” 容陵淡道:“多谢陛下体恤。”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静瑜长长叹了口气,冷笑,“这句话还真没有说错。” 容陵道:“如果要脸能让你心软,我会很珍惜自己的颜面。” 静瑜闻言,平平淡淡地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反其道而行,觉得不要脸更能达到目的?” “……不是。”容陵缓缓摇头,静了一瞬,才低声道:“我只是……实在没办法了。” 真的,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是龙族帝君,素来高高在上,孤傲自负,睥睨四海八荒,可在感情的处理上,他却愚钝得连个孩子都不如。 做了错事,他体会到了悔恨自责的滋味,可跌跌撞撞,似乎总也没办法得到她的原谅,甚至让她越来越不在乎,曾经的喜欢连并着恨,一同消失得了无踪影。 就好像她的生命从未有他这个人出现过。 敖容喜欢凤兮,容陵喜欢静瑜,喜欢到浸入了骨子里无法自拔,他说不出自己喜欢她的理由,可他知道,自己受不了她的漠视,受不了她的平静,更无法忍受她把他当成陌生人的温和。 所以,改变态度是唯一他能想到的办法。 静瑜沉默了很久,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句落寞而带着些许无助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发酵,以至于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沐浴结束,着一身白色华贵的宫装,静瑜转身直接去了膳厅。 容陵贴身跟随,伺候用膳。 似乎真有一种从即日开始就将真正贴身伺候生活起居的架势。 午膳之后,静瑜依照往日的习惯去了花园,踩着碎石小径赏满园风景,春天是个舒适的季节,不但风景最好,气候也最让人感觉到舒服怡人。 走到园子深处的秋千上坐了下来,静瑜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满园春色,心头闪过很多的事情,最后留在心里的想法是,自己都登基了,爹爹和娘亲就不打算回来一趟? 百花齐放,绚烂多姿,各色各样的蝴蝶在园子里翩翩起舞,静瑜心里微动,淡淡道:“给我吹一首曲子吧。” 容陵闻言,默默朝她看了一眼,静瑜却并未看他,目光径自落在不远处的牡丹花上。 “遵旨。”容陵恭敬地应下了这句,心里有些惊喜,但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 飞身掠上高大的树梢,摘下了一片叶子,身姿翩然落地。 叶子放在唇边,一曲低沉婉转的凤求凰慢慢溢出唇瓣。 静瑜没说话,安静地听他吹完,才语气平平地道:“朕让你吹这首了吗?” 容陵微默,垂眸道:“奴才知错,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兴致已经被你搅没了。”静瑜起身往外走去,“不懂察言观色,你觉得你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侍奴?” 第1958章 上书房听课1 容陵亦步亦趋地尾随在后,始终低着头:“请陛下降罪。” 静瑜淡道:“败坏了朕的心情,便去朕的寝殿外跪两个时辰。” “奴才遵命。”容陵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奴才多谢陛下恩典。” 恩典? 静瑜嘴角一抽,吸了口气,脚下不曾稍停地往外走去。 待容陵领了罚,去凤鸣殿外老实跪着了,她才转身走到去了上书房。 虽然早朝因为她的登基大典而停了三日,但世子们的功课却没有停,静瑜决定去听风太傅授课。 这三年来,身边的伴读功课差不多已经结束,虽早上湛太傅还在给十五月他们上课,但大多时候也只是为了定下他们的性子。 云影四个人都已经出了宫,萧寒和流裳也奉命出去办事了,如今第一年和第二年进宫的伴读只剩下锦墨、霁月和漪澜三个人还留在宫里。 以伴读身份进宫的孩子们除了读书之外,还有其他很多的必学之技,十五月专修的并非文课,而是武功暗杀一类,当然,静瑜培养出来的人绝不可能只是杀手或者暗卫,而皆是文武双全的奇才。 她既然以伴读名义把他们召进宫,那么他们以后的前程她想的很清楚,杀手暗卫永远是见不得光的存在,而她,却要让自己的人全部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而几位皇伯伯家里的世子,虽然要求没有伴读们那么严苛,但是文韬武略方便却是半点不得松懈,南族以后的江山不能靠某一个人撑着。 生在皇室,享受尊荣,自然就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走到上书房,三年前那种朗朗读书的气氛已经全然改变,如今这书房里严谨肃穆,已经长了三岁的世子们相比起三年前成熟了一些,虽依然还是个孩子,但性格稳重多了,做事有了自己的担当,不再如寻常孩子一般调皮任性。 静瑜对此很是欣慰,也确信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女皇陛下?”风太傅抬眼间看见站在门口的静瑜,连忙放下书本,转身恭敬地行礼,“参见女皇陛下。” 坐在课桌前上课的少年们齐刷刷站了起来,很自觉地就跪了下去,“参见女皇陛下。” “都平身吧。”静瑜走了进来,目光在课堂上掠过,然后找了一张空位走过去坐了下来,“风太傅继续讲课吧,朕今日闲着无聊,过来听听课。” 闲着无聊? 风太傅恭敬地应声遵旨,然后从容地拿起了书本,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在座的世子们,没有任何意外地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女皇陛下的到来对于这些世子们来说,大概也算得上是一个考验吧,对定力的考验。 静瑜转头看了一眼,左手边刚好坐着予修,小家伙脸上倒是没有多少紧张不安,反而因为见到了静瑜而多了几分兴奋。 “公主姐姐……”他小小声地开口,话出口之际,才想起静瑜已经登基,方才行礼的时候还喊了,这会儿却又叫错,连忙改口,“女皇陛下。” 第1959章 上书房听课2 静瑜淡淡一笑:“叫皇姐吧。” “……皇姐。”予修小声喊了一句,然后便正襟危坐,开始听风太傅讲课了。 静瑜托着腮听了一会儿,风太傅这节课讲到了治国,“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安静地打量着四周,几个世子听得都很专注,然而静瑜刚才一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事—— 予修似乎被孤立了。 其他几个世子和两位郡主坐的位置都是两两一起,而且座位与座位之间离得很近,而予修却是单独一张位子,并且跟其他人的位置隔了一段距离。 这个书房里学生并不多,静瑜请风云涧来这里授课也是为了重点陪养这些皇伯家里的世子,希望他们以后能撑起南族江山社稷的大梁。 不过后来的日子里,这个书房里又进来了三个孩子,一个是苏相家里的嫡孙苏麟,一个是湛太傅的孙子湛渊,一个是温御史的孙子温衡。 说起这个温衡,倒是还有一段故事,温御史的儿子温绥远当初触犯了律法被九倾处死之后,温家几乎算是在天都城没落了,也一度要退出了四大家族之外。 而温御史年轻时流落在外的儿子隋青虽然没有正式认祖归宗,但是和韩嫣二人成亲之后,生下的儿子却姓了温,算是给温家留下了一条血脉。 这个孩子过了周岁就放在温御史名下教养,两年前,温御史和苏相同时找上了湛太傅,想让他们的孙子进上书房跟世子们一起读书。 湛太傅应了下来,在大殿上提出了请求,得到静瑜和宸王同意之后,温衡、苏麟,连同湛太傅自家的孙子一并被送进了宫。 静瑜看着眼前这些孩子,知晓十年后的朝臣将是这些孩子的天下——当然,前提是他们都能安然成长到那个时候。 风太傅在上面讲课,静瑜当然不会出声打扰,便用了传音入密之法问道:“这些日子学得如何?” “……还不错。”予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用传音之密回道。 “你跟他们相处得如何?” 予修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道:“很好,康儿他们的进步很快,听课也很认真。” 静瑜闻言,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看予修的表情很平常,似乎没什么被孤立的低落,想了想,又道:“其他人的座位都靠得那么近,为何你自己单独一个人坐?” 予修道:“这是太傅所安排,这个位置可以更好地观察他们每个人听课的神态,了解他们所学的功课,以及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 静瑜瞬间一静,倒是没料到是这个原因。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风云涧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予修监视世子们的言行举止,而是想让他对这些孩子们有个更清晰的了解,除了学识,或许还是品行,气度,涵养各方面。 上课时的态度,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表情,才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心里表现。 第1960章 永远的侍奴 静瑜没再多问什么,下课之后就离开了上书房,其他的孩子们中午在宫里用完午膳之后,下午应该有两节课要上,一节文课,一节武课。 这节文课结束之后,他们下面如何安排,自然由风云涧自行决定。 年纪在八九岁的孩子们功课比三年明显繁重了一些,不过好在这些都是一点点适应过来的,如今个个都能应付自如,虽有些辛苦,可吃不得苦的孩子长大以后又能有什么出息? 静瑜回到凤鸣殿,直接回到床榻上补眠去了。 这一次是真的补眠,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之后,一觉睡了两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床前端端正正地跪着一个人,静瑜眉头微皱,原想问一句,“你这么闲?” 然而转念一想,这个人如今正在往无赖的方向发展,偏生又是她的侍奴,这句话问出口之后他会如何回答,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敖容。”静瑜坐起身,放松了身子靠在床头,“你是不是真的决定在我身边做一辈子的侍奴?” 容陵方才担心打扰她睡觉,所以一直保持安静,此时见她醒了就主动给她按起了脚踝和小腿,闻言淡淡道:“如果你要让我当你的皇夫,我也愿意。” 皇夫? “痴心妄想。”静瑜冷笑,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我的皇夫可以是这个世上的任何人,却绝对不会是你。” 容陵眼底一黯,低垂着眼眸,“如果做不了皇夫,那么做一辈子侍奴也是可以的,只要能待在你的身边,我不介意是什么身份。” 静瑜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永远的侍奴?” “对,永远的侍奴。”容陵淡淡点头,声音沉寂却带着坚决,“就算以后……你结束了凡尘之事回到天族,我的态度依然不变。” 所以,他这是铁了心要跟她耗上了? “天族之地,只怕不是你怎样就怎样的。”静瑜道,“尤其是你的修为已经被褪去了一半,你觉得天族诸神容得下你这个龙族帝君在他们眼前晃荡?” “容得下。”容陵淡淡一笑,“应该说,他们巴不得看龙族帝君的笑话才是,曾经不可一世的敖容成了天族红莲神女的侍奴,骄傲不再,尊严扫地,对于天族诸神来说,应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静瑜沉默。 这个人当真已无可救药。 若是在以前,别说当面奚落挑衅,就算是有人背后说他一句不是,性子狠辣的敖容都绝对会让挑衅之人付出代价。 可如今,他明知道以后若真的继续待在她身边会面对什么,却还是执迷不悟? 甚至,可以以如此淡定甚至带着点自嘲的态度面对以后的窘境…… 他真能做到? 静瑜想了想那样的画面,然后很快发现……自己真的是没办法相信他的话。 褪去的修为其实是可以恢复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如果敖容现在回去龙族闭关修炼,无需多少时日,他还是那个纵横四海八荒无人敢惹的龙族之王。 第1961章 皇夫1 凡人的寿命很短,而敖容此时的愧疚和悔恨很深,并且皇宫里知道敖容身份的除了她自己,别无他人。 所以她有理由相信,如果让他待在皇宫里为奴一辈子,敖容大概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神的寿命却很漫长,而以后回到天宫,天族认识敖容的神却太多太多,以往对他忌惮畏惧的诸神突然有一天以异样的眼神看他—— 即便不说一句落井下石的话,她想,敖容也绝不可能承受那些嘲弄的眼神。 不过眼下离那样的日子还远,静瑜没兴趣去多想,也意识到自己这两日的想法有些莫名其妙,原本已经决定对容陵的任何行为视而不见,可挡不住容陵突然间魔怔一般的举止,以至于她也有些失了冷静。 不过,既然他如此信誓旦旦,她倒真想看看他是否能说到做到。 …… 新帝登基大典之后的三日假期在一片风平浪静中过去,很快又迎来了新帝之后的第一天早朝。 自古以来新帝登基往往就伴随着选秀充盈后宫,按照祖制,女帝登基之后,至少应该先选四位皇夫入宫侍驾。 前任女皇陛下轩辕九倾虽然没封三夫四君,却也是在登基大典上立的帝君,当初登基之前立下的四位皇夫被废,一度也曾引起朝臣的不满。 奈何女皇陛下太过强大,又是个雷厉风行且一言九鼎的性子,所以朝臣即便不满也无可奈何。 而如今,新任女皇虽然才十岁,祖制规定的四个皇夫可以不必太过急着,但朝上的大臣们却显然不会这么想—— 女帝的皇夫跟男帝的皇后不同,皇夫有决策朝政的大权。 新帝登基,谁能第一批进入后宫,以后就算不一定能成为帝君,至少也会是女皇陛下最得力的助手,在朝堂上的地位可想而知,之于他们的家族来说,也代表更上一层的风光荣宠。 而且有了前任女皇的先例,如今十岁的孩子显然更好拿捏,否则等到她十四岁亲政之后再立皇夫,一则时间太长,容易横生枝节,二则……万一少女长大之后也爱上了一个人,非得空悬六宫又该如何? 如今朝堂上很多三品以上的元老大臣,膝下几乎都有跟静瑜年龄相近的孙子,对于这位新任女皇陛下的后宫,谁会没有一些想法? 所以今天的朝堂很热闹。 众人跪拜女皇,恭贺陛下登基大喜之后,尚且年幼的女皇陛下着一身尊贵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淡淡道了一声:“众卿平身。” “谢女皇陛下!”群臣齐呼谢恩,分列站好。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话音落下,朝堂上陷入极为短暂的安静,然后就有一人从朝官的队列中走了出来,躬身道:“老臣恭贺女皇陛下登基大喜,万岁万岁万万岁!” 静瑜看着他,语气平平地道:“闻爱卿有事要奏?” “回陛下,按照祖制,陛下登基之后应该在一月之内选立四位皇夫伴驾,不知陛下心中可有计较?” 第1962章 皇夫2 话音落下,大殿上才真正陷入了一片寂静。 对于年轻一些甚至很多尚未成亲的朝臣来说,皇夫一事或许跟他们关系不大,他们想着的也大多是陛下已经登基,虽暂时年幼还无法亲政,但是在陛下亲政之前好好展现自己的忠心和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对于一些膝下有孙有子,并且子孙非常符合入宫条件的官员们来说,这个话题显然是极为重要,牵扯着很多三品以上老臣的心思。 静瑜盯着说话的礼部尚书闻大人,良久,才缓缓皱起了精致的黛眉:“皇夫?” 闻起以为年幼的女皇陛下这个反应是讶异,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对皇夫一事大概毫无心理准备。 所以他细细地解释道:“回陛下,陛下登基之后按照祖制是要立皇夫的,可以让大祭司求问神灵,颁布旨意下去,然后选良辰吉日让天都城三品以上官员家里的嫡子嫡孙进宫,陛下可在众多符合条件的男孩之中,选出自己中意的四个为皇夫,暂封为侍君。” “让朕中意的男孩……”静瑜漫不经心地以手托腮,慢慢靠在龙椅扶手上,“朕的东宫不是有现成的男孩?他们个个出类拔萃,不管是外表还是学识气度,都非常符合皇夫的条件。” 此言一出,闻起顿时脸色微变,“陛下,东宫里的孩子们身份只是伴读……” “伴读也是朕自己中意的,并且第一、第二批入选进宫的,也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子嫡孙。”静瑜道,“朕最初选伴读的时候就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如今这些年下来,朕按照自己的心意和要求去培养他们,再加上有湛太傅和风太傅悉心教导,他们如今不管是身份还是自身条件,都完全有资格进入朕的后宫。” 顿了一下,她道:“至于颁布旨意,还要让大祭司求问神灵,朕觉得麻烦,也完全没必要,所以选皇夫这件事闻大人就不必操心了,朕这几天会好好考虑。” 闻起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听静瑜道:“朕选皇夫一事暂且不用讨论了,倒是另外一件事都筹备妥当了没有?再过半月就是又一年的春闱了,礼部做好各方面的安排了?” 话音落下,朝堂上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闻起动了动嘴,对于选皇夫的事情似乎还不死心,然而他大概未曾料到,女皇陛下对选皇夫一事是这般态度——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以为静瑜会非常乐意选皇夫进宫,哪怕还是以外貌为主,选几个俊美的男孩,至少他们也还有机会。 可眼下…… “春闱一事的确需要好好筹备。”宸王语气淡漠地开口,“离春闱还有半月时间,礼部提前安排好一名主考官和四名副主考的人选,决定好之后报到本王这里来。” 闻起心里一凛,宸王没有参言皇夫一事,却直接接了春闱的话题…… 第1963章 谣言1 不由自主地朝文臣之列最前面的位置看了一眼,闻起很快低下头。恭敬地应了声:“微臣遵旨。” 接下来大臣们又讨论了一些事情,对于皇夫一事好像风过水无痕一样,无人真正放在心里。 待几件要紧的朝政大事谈完之后,群臣以为退朝时间已到,却闻一个中年朝臣忽然走了出来,恭敬地道:“陛下,臣有一事不得不禀。” 静瑜淡淡道:“何事?” “这三日休沐,臣去皇城中转了转,听到不少关于摄政王的谣言,臣猜测必然是有人想暗中制造流言,意图挑拨皇上和摄政王的关系,甚至有心危及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朝堂上瞬间变得格外的安静。 群臣纷纷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静瑜和宸王的目光很快也定格了在他的脸上,刑部尚书应大人,钰王的岳父。 “应爱卿听到了什么传言?”静瑜开口。 “城中有人议论,摄政王幽禁了刚登基的女皇陛下,连宫中宴会都不让参加,还说摄政王夫妇把持朝政,有不轨之心,并且摄政王手里掌控着强大的黑翎卫,若真有谋反之心,女皇陛下将毫无招架之力。”应大人说完,撩袍恭敬跪了下来,“臣私以为,有心怀叵测之人暗中造谣,为的就是欺陛下年幼,恶意挑拨,企图扰乱朝局,请陛下下旨严查,捉到幕后主使必严惩不贷。” 此言一出,其他朝臣面上表情各异,气氛仿佛瞬间凝滞了下来。 宸王面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而坐在龙椅上的女皇陛下则依然漫不经心地托着腮,似乎对应大人所禀之事很有兴趣,精致的小脸上一派兴味之色。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目光在殿上朝臣中掠过,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静瑜懒洋洋地轻笑,“应大人不愧是耿直忠心的臣子,连这样的事情都敢拿来朕面前说,虽说可能会引起朕心不悦,但将谣言及时扼杀,才是应大人所在意的,对不?” 应大人叩首:“陛下圣明,谣言的威力很可怕,若是任其发展下去,毕竟如星火绵延,后果不堪设想。” 静瑜点头,目光转了转,“其他爱卿也都听到了类似的传言?” “回避下,臣也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群臣中又有一人站了出来,是个年轻些的臣子,“皇城之中,茶楼、酒肆、商铺、珠宝楼,但凡人群密集的地方,都有人刻意散步这些谣言,无一不是说摄政王权力太大,夫妇俩同时权倾朝野,于江山社稷和陛下的皇权不利。” 此人是上官楚飞,现任兵部侍郎。 说他年轻,其实也快近而立之年了,相比起应大人那的确是年轻的,而他以这个年纪坐上兵部侍郎这个位置,也的确是年轻有为,有真才实干。 “摄政王权倾朝野……”静瑜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叹息的意味,“这幕后制造谣言之人,耐性可真是不怎么好。” 第1964章 谣言2 耐性不怎么好? 群臣闻言稍一寻思,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摄政王夫妇权倾朝野是事实,但是他们为什么会权倾朝野? 因为前任女皇陛下的提拔和信任。 宸王妃能成为跟苏相并列的左相,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她的忠诚和刚正不阿,她的才华和坚定不移的品行,让她得以获得女皇陛下的恩宠,最终位列朝臣之首。 这一点,朝堂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同僚都是看在眼里的,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新帝刚刚登基,因为尚且年幼所以让宸王夫妇摄政,这是前任女皇陛下亲自下的旨意,说明女皇陛下极为新任宸王夫妇——至少在眼下这个时候,女皇对他们的信任没有丝毫动摇,否则也不会撤了其他的辅政大臣。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天都城有摄政王夫妇权力过大的传言,并且明显带上了暗示的节奏,甚至直指摄政王有不轨之心。 这不是明摆着质疑英明睿智的前任女皇陛下? 陛下说得对,这幕后散布谣言之人不但耐心不好,这脑子似乎也有些不好使,宸王刚成为摄政王还没几天呢,就算真有什么异心也不可能现在就被人抓到什么尾巴—— 况且,朝上大多朝臣心里其实清楚,宸王弄权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就算以后真的权倾朝野,有机会把持朝政,架空女皇陛下的权力,他大概也不会这么做。 不是对宸王有多信任,而是有些人,他的性情已经注定了终此一生会坚守自己的责任和信仰。 有些事情他会坚定不移地去做,哪怕天崩地裂也绝不退让,而有些事情……即便面对外面风雨飘摇,刀剑加身,也不可能使他动摇分毫。 “应爱卿和上官爱卿判断得很对。”静瑜淡淡道,神情却似乎有些阴郁,“三天前的宫宴朕没参加,随即就有人把此事传到了宫外,这件事若说不是谁故意为之,朕都不相信。” 目光掠过神情冷峻的宸王和沉默的左相,静瑜漫不经心地将所有朝臣面上的表情都扫了一遍,然后道:“没参加宫宴是朕自己不想参加,如果摄政王当真幽禁了朕,朕如何还能出现在这里?” 嘴角上扬了一下,“再说,母皇大人废了所有辅政大臣,只命宸王伯伯摄政,这足以说明母皇大人对宸王伯伯的信任,以及宸王伯伯对江山社稷的忠诚,谁敢随意造谣生事,都是对宸王伯伯的诋毁,是对朕的轻侮。” “应爱卿,此时交给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去查,三日之内给朕找出幕后散布谣言之人,抓到之后先送去刑部大牢好好招待几天,千万别怠慢了。” 应大人闻言,恭敬地应是:“臣遵旨。” 静瑜命他和上官楚飞都起身归列,然后淡淡道:“无事就退朝吧。” 说完也不等朝臣反应,就径自起身从后殿离开。 朝臣愣了一下,才急忙撩袍跪了下来:“恭送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965章 谣言3 余音在大殿上回响,然后慢慢归于沉寂。 女皇陛下已经消离开了,朝臣静静地跪了一会儿就径自起身,不约而同地看向宸王,等待指示。 虽然女皇说了散朝,但如今当家做主的是摄政王,摄政王不开口,谁敢擅自离开? 朝臣原本以为因为谣言的关系,摄政王心情不会太好,但是摄政王此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淡淡说了一句:“礼部这几天会比较忙,正事多上点心,还有其他要奏的事情,稍后递折子上来。散了吧。” 群臣松了口气,纷纷躬身告退。 宸王和轻鸾走在最后,待所有人都已经在眼前渐行渐远,轻鸾才有些担心地道:“外面谣言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几天根本没有收到一点消息,现在想来,或许是宸王不想让她担心,所以瞒下了消息,也有可能谣言才刚刚传开,连宸王都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 “不用担心。”宸王道,“三日前陛下就知道了。” 嗯? 三日前? 轻鸾诧异了一下,然后想到那个晚上,宸王半夜三更才回去王府…… “陛下那晚出宫去了。”宸王抬头看着正前方,视线穿过远方千重殿宇,语气冷峻,“朝堂上将起风云,但目前来说,不过是一点开胃小菜而已,不足为虑。” 轻鸾道:“那长远之后呢?” 宸王转头看着她,淡淡一笑:“谣言都说了,摄政王夫妇权倾朝野,本王手里有掌管着强大的黑翎卫,谁能撼动得了本王?” 轻鸾沉默,两人成亲这么多年,除了在自己寝殿里,王爷从未以这般轻松莞尔的语气说话。 若是在平时,轻鸾或许会觉得惊奇,但是此时她心里却是难免沉了一下。 “王爷不必宽慰我。”她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王爷虽然掌管黑翎卫,但谣言的力量是可怕的,幕后主使之人不可能不明白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的道理,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原因是什么?” 身在朝堂多年,得女皇陛下全信任,不代表轻鸾没有忧患意识,尤其是涉及到她最在乎的人,心里总是难免多想一些。 脚下微顿,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耳目之后,才转头看向宸王,低声道:“今日陛下不在乎,不代表以后想起今日时心里不会生出芥蒂,我想主使散布谣言的人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此时这个谣言不足为信,但真假参半,王爷虽没有谋反之心,可权倾朝野却是真的,黑翎卫的强大是真的,倘若王爷真有异心,女皇陛下没有招架能力……也是真的。” 所以,即便女皇陛下和所有朝臣都知道,今日的谣言只是谣言,是居心叵测之人借机诋毁摄政王,以及挑拨摄政王和陛下的关系,可这些谣言即便是假的,也会如种子一样在陛下心里生根发芽。 当以后陛下能亲政的时候,昔日的谣言就会慢慢成为陛下心里的猜忌和杀意——自古以来权臣有几人能善终? 第1966章 谣言4 今日如何显赫辉煌,一朝成为帝王眼中刺时,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轻鸾并非杞人忧天,也不是想防备着尚且年幼的女皇,只是觉得新帝登基之后,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已经开始,有些人为达目的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挑拨新帝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 其实就算无人挑拨,尤帝跟辅政大臣之间的关系历来也是敏感且危险的。 若再有有心人从中添一把火…… 一双大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轻鸾从思虑中回神,抬眼看向眼前男子,“王爷。” 话落,宸王将她拥入臂弯,吻了吻她的头顶,淡淡道:“别担心那么多,我们的女皇陛下没那么娇弱,也没那么容易受人蛊惑。” 轻鸾没说话,心里也明白静瑜的性子跟一般孩子不同,或许她的担忧不会成真,只是以后时间久了,类似于这种谣言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会不会在心里生根发芽? “静瑜的能力很强大,不止是武功实力方面,她的睿智和深沉也非一般人可比。”宸王沉稳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虽语调不高,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来东宫的孩子们,还有予修和几位王爷家的世子,从这些孩子身上就能看出静瑜的不凡,她其实懒得在人前表现出来而已。” 轻鸾闻言,面上不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的确,这些年予修不管是哪方面的能力都进步得很快,而且东宫的孩子们虽然低调不张扬,大多时候都安静得像是影子一样,可三年来轻鸾也短短接触过几次,那些伴读们即便安静地站着,也能让他们感觉到他们身上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气息。 还有眉眼间流露出,仿佛能包容万物的气度。 如果只是一个孩子如此,那么可以说是天生非凡,可东宫的伴读个个如此,那就绝不可能天赋的问题了。 今年才十岁的女皇陛下……身上究竟藏着怎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以至于她可以在悄无声息的几年之中,培养出如此多出类拔萃的伴读? 这些孩子跟静瑜朝夕相处,除了每个月一天假期,平时几乎寸步不出东宫,他们跟静瑜的感情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储君跟伴读的关系。 或许…… 轻鸾大胆地猜测了一下,静瑜是不是早早就培养了一批独属于自己的心腹? 抬起头,她双眼定定地看着宸王,轻笑道:“王爷对女皇陛下,是否深信不疑?” 宸王缓缓点头:“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是吗? 轻鸾于是松了口气:“轻鸾相信王爷,王爷相信陛下,所以轻鸾也该相信陛下,对吗?” “天都城中流言四起,但是除了本王手里掌管黑翎卫这一点是真的,其他的都不必相信。”宸王道,“女皇陛下虽是幼主,却绝不好欺,什么时候亲政不是由年纪决定,而是取决于她的意愿。” 第1967章 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说到此处,宸王淡淡一笑:“如果她想现在亲政,轻鸾,即便以你我二人的身份地位和能力,也绝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此言一出,轻鸾着实诧异了一下。 王爷素来说话不喜夸大,然而此时却对女皇有如此高的评价? 以他们二人之力,都不会是女皇陛下的对手? 眉头皱了一下,轻鸾想,这句话要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她绝不可能相信,甚至会觉得对方在危言耸听,夸大其词,甚至是说梦话。 可这句话出自她家王爷的口中…… 却让她不得不信。 沉默了片刻,她静静点头:“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王爷别放在心上。” “并非你小人之心。”宸王声音沉稳,听得出几分难得的温柔,“就算你如何聪明,也不可能事事想得周全,只能说如今的朝局有些敏感,而我们……按照寻常人的想法来说,我们正站在权力的风口浪尖,所以你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忧罢了。” 但是现在轻鸾已经明白风口浪尖只是一种假象,即便江山社稷前面是万丈悬崖,只要他们做好自己的本分,那么危险永远不可能降临到他们身上。 无声地吁了口气,轻鸾笑了笑:“王爷,我们回去吧。” “我们先去东宫一趟。”宸王道,“有件事需要跟陛下说一下。” 轻鸾点头。 两人去了东宫,静瑜刚进凤鸣殿换下一身龙袍,穿上平时喜欢穿的蓝色冰丝鲛绡裙装,听到宫人禀报之后,淡道:“把摄政王夫妇带去书阁奉茶,朕马上过去。” “遵旨。” “不是刚下了朝,怎么又来求见?”服侍她更衣的容陵淡淡开口,眉眼间微有些不耐,“凡人就是这么麻烦,一点破事处理起来都磨磨蹭蹭个没完。” 静瑜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你对凡人似乎有很多不满?” 容陵:“……” “如果当真觉得不满,可以早些回你的龙族去。”静瑜淡淡道,说着转身往外走去,“朕的身边不缺侍奴。” “宫里侍奴的确很多。”容陵从善如流地接道,“但是如我这样的侍奴,却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个。” 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个? 静瑜点头:“的确是,只怕天帝也没这份荣幸让龙族帝君贴身为奴。” 容陵深以为然,然而刚要点头,却听静瑜不疾不徐地又道:“可那又如何?侍奴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伺候朕,别人做的只会比你更好,而且个个恭敬且沉默,不该说话的时候会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朕需要安静的时候,他们会自动从朕眼前消失。” 而不是如他这般,动辄冒犯越矩一次次换来惩罚,如今连无赖的招数也用上了。 容陵闻言,默默闭上了嘴。 …… 这是宸王第二次踏进东宫的书阁,距离第一次也就相隔了两天而已,而轻鸾是第一次来。 宫女奉茶之后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看着整洁干净,一丝不苟的书阁,轻鸾沉默了半晌,最终淡笑:“这个书阁陛下应该不常来。” 第1968章 帝王心术1 “不是不常来,而是几乎没来过。” 门外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少女声音,宸王和轻鸾转过头,已经换了装束的静瑜走进来,笑意晏晏地打了招呼:“宸王伯伯,轻鸾婶婶。” 宸王和轻鸾正要行礼,静瑜已经开口:“朕特准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以后圣驾之前免跪礼。” 此言一出,夫妇俩动作瞬间顿住。 “陛下。”宸王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样只怕不妥。” “为何不妥?”静瑜挑眉。 “如今臣……” “我以前就说过了,宸王伯伯是我娘亲的臣,却不是我的臣。”静瑜走进靠屏风的椅子上坐下,端起宫女斟好的茶水,沾唇却未饮,而是温和地道:“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是我的长辈,在我面前无需称臣。” 话落,才举止优雅地啜了口香茗,“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坐吧。”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一时没有说话,默默地在静瑜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宸王伯伯如今的身份的确处在风口浪尖上,轻鸾婶婶心里只怕也难免七上八下,静儿都明白。”静瑜淡淡一笑,只当做没看到自己这句话之后轻鸾微变的神情,“如果静儿在朝堂上给了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一个恩典,圣驾之前免行跪礼,轻鸾婶婶觉得……朝臣们对此会有什么想法?” 轻鸾微默,随即诚实地道:“今日早朝上,陛下听到了那些传言,意识到了摄政王的身份地位无人能及,强力的实力让人畏惧,兼之王爷一直以来都习惯了强硬的行事作风,所以陛下心生顾忌,不敢轻易得罪,只能以恩宠的方式来笼络,然后韬光养晦。” 早上刚听到传言,次日就施下恩典,一来可以表明自己并不相信外界传言,二来也以此手段来讨得摄政王的欢心,借以暂时稳固自己的帝位,争取足够多的时间来培养自己的心腹朝臣。 这应该是绝大多数人对此举会产生的想法。 “轻鸾婶婶可知什么叫捧杀?”静瑜淡淡一笑,笑意却透着几分看透人心的睿智和通透,“官场沉浮跟皇朝的更迭在性质上其实是一样的,都存在着太多的变数,也同样有很多的定律。” “旨意一出,朝臣的想法就会如方才轻鸾婶婶所言,他们会理所当然地以为我是忌惮于宸王伯伯的势力而不得不暂时委曲求全,然而很多人心里更明白,一个不能自主而必须委曲求全的天子,今日受了多少委屈,待往后掌握生杀大权之时,定然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所以这样的恩典一出,朝臣们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明白,朕一定是迫于无奈才如此。待朕到了亲政之龄,宸王伯伯只能面对两个选择——一是直接造反,二是被天子废黜,然后诛杀。” 宸王没说话,轻鸾却是微微一震。 “今日得了多少尊敬和荣宠,来日就将面对多少猜疑和罪责,以及一步步的贬谪,诛杀,直至无力回天。” 第1969章 帝王心术2 慢慢喝了口茶,静瑜道:“这就是我理解中的捧杀,先捧后杀,捧得越高摔得越痛,这也是朝臣对于幼帝会生出的想法。” 宸王沉默地看着静瑜,轻鸾沉默地看着宸王。 她想,她终于明白王爷为什么对这位年幼的女皇陛下如此信任了,这个才十岁的女孩只怕是开天辟地以来都罕见的帝王奇才,把帝王心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老狐狸,包括宸王,包括轻鸾在内,他们所有人心里的想法似乎都逃不过这个女孩的双眼。 轩辕静瑜,这个前任女皇和帝君陛下唯一的女儿,似乎已经不是睿智和英明还这么贫乏单调的词汇可以形容了。 准确来说,她是可怕的。 王爷说的对,眼下只是她不想亲政而已,如果她想,整个朝堂就是她的天下,谁敢拂逆半句? 甚至在轻鸾看来,这个女孩比她的母皇更加让人畏忌。 静瑜方才一番话说得不是很多,但轻鸾在朝堂上毕竟也站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新帝年幼,摄政王辅政,权力是个让人抓住了就不想放手的东西,而自古以来的帝王没有谁能容得下权势滔天的臣子——即便这个人是天子亲族长辈。 所以女皇今日对待摄政王的捧,就是为了以后的杀,捧得太高,摄政王的结局就越是已经注定,除了谋反,他就只能接受被诛杀的命运。 绝大多数的朝臣都会有这样的想法,然后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便会瞅准时机,恰到好处地制造更多火上加油的借口——就如今日皇城之中口耳相传的流言。 目的,当然是为了彻底地置权臣于死地。 然而,当所有人心里真的产生这样的想法时,便会不自觉地放松戒备——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当然没必要过分地小心翼翼。 而静瑜所需要的,就是他们放松戒备之后会有的动作。 ……不。 轻鸾心里微震,然后不由自主地抛去脑子里一闪而逝的想法,她在想,静瑜如果当真如此具备洞察之力,那么她根本没必要刻意让他们放松戒备而做下什么事情,更大的可能或许只是因为—— 她想看一场热闹。 她想看,某些人自导自演的,一场自以为聪明却拙劣至极的游戏? 想到这里,轻鸾心里的震骇更甚,她突然发觉自己似乎老了——可她今年分明还不到三十岁。 可在这位年幼的女皇陛下面前,她却已经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还有深深的惶然。 书阁里的空气仿佛慢慢凝结成了霜,安静到近乎死寂的气氛让人不安。 然后,轻鸾想到了予修。 这些年她跟王爷二人都忙于朝政,膝下至今只有予修这一个孩子,这一瞬间她非常想知道,在这位陛下的心里……予修是怎样的一个身份存在? 弟弟? 未来的强臣? 或者,也是如宸王这般,以后会成为整个南族江山的守护神? 第1970章 帝王心术3 静瑜说完了话,手里的一盏茶也已经喝完,然后搁下茶盏,露出了一个牲畜无害的笑容:“南族是轩辕氏的天下,静儿作为新任天子,残杀皇室宗亲血脉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所以轻鸾婶婶可以放心。”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宸王伯伯永远是静儿的皇伯,轻鸾婶婶也永远是静儿的皇婶。” 轻鸾默默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会儿的静瑜看起来又完全是个十岁左右女孩该有的样子,跟方才的模样……天差地别。 长长吁了一口气,轻鸾道:“陛下放下,王爷和我会为了南族江山而倾尽一切,却绝不会做出任何会威胁陛下皇位的事情。” “轻鸾婶婶。”静瑜眼神无辜地看着她,语气听着更无辜,“不是静儿想打击您,静儿甚至不会矫情地说一定信任您和宸王伯伯,因为就算你们有野心,想打江山的主意,只怕也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轻鸾闻言,顿时嘴角一抽。 表情有些纠结,心里却真正地松了口气,女皇陛下越是强大有气魄,她反而越会为此感到安心。 “好了,静儿要说的话就到此为止了。”静瑜目光微转,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宸王,“宸王伯伯这三日里可是有所发现?” 若不是有所发现,以宸王的性子不可能主动来这里,只为让她有机会在轻鸾婶婶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帝王手腕和心术—— 在轻鸾和宸王眼里,或许这就是帝王心术。 “乔峥的体内的确中了慢性剧毒。”宸王开口就是正事,并且还是让人心惊的正事,“陛下的判断是对的,剧毒短时间内不致命,若是药量控制得当,他会在四年后陛下亲政之前的某个日子里,暴毙身亡。” “乔峥?”轻鸾皱眉,“王爷说的是风离轩风大将军手下两员大将之一,左翼统领乔峥?” 宸王点头。 轻鸾脸色微变,“乔峥怎么会中毒?谁下的手?” “下毒之人已经查到,目前已在掌控之中。”宸王道,“陛下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静瑜道,“该说的,我那晚已经跟宸王伯伯说得很清楚了,暂时可以按兵不动,不过……” 黛眉微蹙,她目光有些纠结地看向宸王,“宸王伯伯,您可是轩辕皇族所有伯伯们仰望的存在,是南族的守护神,是我母上大人极为信任的皇兄,是我爹爹敬畏有加的师父,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征求我的意见?静儿以为宸王伯伯自己可以处理得很好。” 此言一出,宸王和轻鸾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古怪。 两人齐齐沉默了一瞬,心里忍不住想,这个孩子……到底本性单纯却喜欢装深沉,还是本性深沉却喜欢装作单纯无辜? 才进来书阁不到半个时辰,轻鸾发现自己当真是无法看透这个女孩,只觉得她像一团迷雾,让人很难看清她的真实性情。 不过纵然轻鸾心里有太多的疑惑,这个问题暂时也只能压下。 第1971章 苏太妃1 宸王很快起身告退,轻鸾看着笑眯眯把他们送到书阁外面的静瑜,越发觉得这个女孩……难以捉摸。 宸王告退之前,转头打量着略显安静的东宫,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过几日是礼部采选宫女的日子,到时候会有新一批宫女进宫。刚入宫的女孩年纪都不大,陛下可以命人选几个乖巧伶俐的留在身边伺候。” “采选宫女?”静瑜微微讶异了一下,“什么时候?” “春闱之后,大概三月底。”宸王道,“你的母亲在位时,除了帝君之外后宫无人,所以后宫所需要的宫女之数大幅减少,连续七年没有采选宫女,但是宫中一部分宫女年龄满二十五岁之后便会允许出宫,也因此,这些年宫女的数量几乎少了三成,礼部决定三月底进行一次采选。” 静瑜闻言微默,随即慢慢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宸王伯伯提醒。” 宸王颔首,跟轻鸾一起告退离开。 静瑜安静地目送着他们离去,心里却想着宫女采选的事情。 其实南族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国度,轩辕皇室跟别的皇族也完全不同。 南族自开国以来,轩辕皇族就没出过几个风流好色的皇帝,反而个个励精图治,一心只在江山社稷,天下安稳。 历代男帝之中很少有花心滥情的,也几乎从未出过痴情的皇帝,所以后宫很少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三千佳丽这种情况,但一后四妃基本上都是有的。 ……一直到九倾即位。 九倾是个睿智的女皇,这一点毋庸置疑,同时她还是个专情的女皇。 专情却不痴情。 或许也不该说不痴情,只是她的性子太理智,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她从不会失控的错觉,加上她曾经对南族江山社稷看得太重,把责任看得太重,以至于在感情上的表现就稍显寡淡了些。 不过为了一个人而虚设后宫,这份爱不管痴不痴,也绝对能让世间大多男子艳羡眼红了。 静瑜微微勾起了唇角,不管多冷情的人,一旦遇上了真心爱着的那一个,也会变得很柔软很幸福。 人世间的爱情大抵如此,这大概也是那些脍炙人口的情诗由来的原因吧。 采选宫女……多年未采选过,宫里也的确该补充一下人数了。 敛了心神,静瑜转身往凤鸣殿走去,迎面一个宫女踩着小碎步行来,恭敬地行礼:“启禀女皇陛下,苏太妃娘娘命她手下大宫女过来,请予修小世子过去永宁宫一趟。” 静瑜微愣,随即皱眉:“苏太妃是谁?” 宫女回道:“苏太妃是宸王爷的母妃,前任女皇陛下即位之后,封了她为太妃,迁居永宁宫。” 苏太妃是宸王伯伯的母妃…… 所以,她还是苏相的妹妹,予修的祖母? 静瑜眉头皱得深了些,淡淡道:“予修还在上书房?” “是。” 静瑜想了想,语气平平地道:“让那人回去告诉苏太妃,予修在上课,等下了课会过去。” “是。”宫女领命而去。 第1972章 苏太妃2 宫女很快离去,静瑜却忍不住想,母亲在位的时候苏太妃是苏太妃,母亲现在把皇位传给了她,那苏太妃还能叫苏太妃吗? 这可是又隔了一辈的关系…… 是不是应该封为太皇太妃? 原本想回凤鸣殿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转了个方向往上书房而去,到了上书房隔壁的书阁,静瑜没有什么意外的见到了湛太傅。门是敞开着的,不过静瑜还是礼貌地叩了两下当做是提醒。 湛太傅正在批阅伴读们写的文章,闻声抬头,看到女皇陛下突然驾临,连忙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湛太傅不必多礼,朕此时过来是有个问题想问问湛太傅。”静瑜也没多做耽搁,直接道,“后宫里还有几位太妃,朕如今登了基,按照祖制是不是应该封他们为太皇太妃?” 湛太傅一愣,原本以为女皇陛下是想关心一下伴读的功课,显然没想到是为了太妃一事而来,闻言下意识地思索了一 番,然后道:“若说按祖制,其实早在陛下的祖父皇帝退位时,这些太妃便可以搬出宫去居住——跟自己的儿子一起,当然,这个不是强制性的,而是可以自己选择出宫或者在宫中养老。” 静瑜讶异了一下,随即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些太妃似乎并不想出宫。”湛太傅道,“所以到了如今陛下即位,她们若无错处,的确可以被封为太皇太妃,留在宫里安度晚年。” 静瑜点了点头,“苏太妃是宸王伯伯的母妃,是予修的祖母,这些年予修似乎没去过见过苏太妃。” “因为予修一直跟在陛下您的身边。”湛太傅捻着胡须轻笑,“予修世子不是三岁就来东宫了吗?加上宸王跟苏太妃之间母子关系也并不是很亲,宸王又一直忙于朝政,所以这些年来往比较少。” 当初宸王没能即位这件事让苏太妃心里很不舒服,私底下没少在宸王耳边念叨,但是宸王对此态度一直强硬,明确地表示遵从父皇立储君的旨意,苏太妃也明白自己儿子的脾性,不得不接受九公主成为储君的事实。 而九公主在即位之前曾立了四位皇夫,其中之一就是苏家嫡子,可最后四位皇夫全部全部被取消了入宫的机会,苏慕臣没能进入陛下的后宫,这件事让苏太妃和苏相心里都有所不满,当初苏太妃因为此事也找过宸王,可宸王就如当初对待储君之位的态度一样,并未站在过苏家那边,以至于苏太妃对自己的儿子更生出了芥蒂。 这接二连三的事情,直接导致这些年苏太妃跟宸王的关系越发淡薄,宸王本就不是一个性子柔软的人,即便是自己的母亲,当性格不合时,他也很少再去后宫请安。 宸王一生以守护南族天下为己任,而苏太妃想到的只是自己和苏家的利益,这一点宸王无法满足,于是不止跟自己的母妃离了心,就连苏相父子,现在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第1973章 苏太妃3 南族皇室在很多方面跟其他国家都不一样。 别的国家皇族兄弟之间为了皇位可以阴谋算计,自相残杀,登上帝位之前往往伴随着皇位下的无数尸骨,而轩辕皇族的帝王大多视责任重于权势,为了皇位而不择手段的时候到底较少。 前前任皇帝轩辕重在正当壮年的时候就传位给了儿女,丝毫不曾眷恋过帝位。 而女皇轩辕九倾亦然,年纪轻轻的就带着帝君游山玩水,将皇位传给了年仅十岁却早已有了通天之能的女儿。 别的皇族即便杀兄弑父眼都不眨一下,却总要维持着表面的孝道,而轩辕皇族的子嗣大多都是遵从本心,尽为人子的职责,却绝不会因为孝之一字而对涉及原则之事做出丝毫妥协。 别的皇族总是把宫之事和皇族颜面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甚至制定出一条条严苛至极的宫规来限制后宫嫔妃,甚至是皇帝的行为举止。 而轩辕皇族掌权者做事大多在原则之内随心所欲,正如轩辕重带着带着自己的正宫皇宫云游四海,至今不曾回来。 确定社稷安稳之后,轩辕九倾带着帝君离开天都城,说走就走,也长达三年不曾回过天都。 说他们亲情淡薄,实则他们比任何人都重情,可明明感情深厚,却依然能让自己活得洒脱从容,从不在感情上扭捏,更不会整日把忠孝二字挂在嘴边。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短短的一句话十个字,这世上真正能做到的人,有几个? 半晚时分,静瑜躺在花园里的躺椅上,抬头看着万里晴空,嗅着怡人花香,享受着周遭的清幽宁静。 年纪小,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 就算宸王和轻鸾都知道她有能力处理朝政,可她若不愿意,他们还是会尊重她的意愿。 一阵脚步声在耳畔响起,静瑜目光微转,看着这三年来身段抽高了不少的少年踏着沉稳的步子而来,傍晚的阳光照在他的面上,让少年俊美的轮廓显得清冽而孤傲。 嘴角浅浅地扬起了一抹弧度,静瑜目光柔和了许多。 小少年很快注意到了静瑜含笑的眸光,脚下步伐不由加快,眨眼走到了静瑜面前,身子一矮就待行礼:“参见女皇姐姐。” 可还没跪下去,就被一股劲力托住了膝盖。 “免礼了。”静瑜开口,“从苏太妃那里回来了?” “是。”予修点头,方才还透着淡漠孤傲的神情在面对眼前少女时,瞬间温润了许多,不过提到苏太妃…… 予修伸手,白皙的掌心握着一块玉佩,碧绿色双钩镶金玉,一看即知是名贵之物。 不过宫里太妃手里的东西,当然都是世间难寻的稀罕之物。 “这是苏太妃给我的。”予修道,“她说君子如玉,就该有一块配得上身份的玉佩。” 君子如玉? 苏太妃特地派人来接予修过去永宁宫,就是单纯地为了见见孙子,然后赏一块玉佩? 静瑜勾唇,她自然是不信的。 第1974章 苏太妃4 静瑜拿过他手里玉佩,放在手里细细摩挲了一番,“苏太妃对你好吗?” 予修轻皱了眉头,语气有些疏淡:“也没什么好不好,就是说了几句话,然后问我最近的功课怎么样……女皇姐姐,我跟她又不熟,下次能不去见她吗?” 静瑜抬眼,轻挑眉梢:“她是你的祖母,并非陌生人。” “这个我知道。”予修小声地道,“父王眼前带我去见过她,但当时她跟父王说话的语气不怎么好,也不是很喜欢搭理我,后来我就没去过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了态度,居然主动提出要见他,而且还赏了一块玉佩,并且说话的语气也比以前要温和了一些。 但即便如此,予修还是不喜欢她。 “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没人能勉强。”静瑜将玉佩还给了他,“不过这玉佩倒是配得上你的身份,回去给你父王先看一下,之后再决定戴不戴。” 予修有些不明白,却还是恭敬地应下了,然后才转过头,看着那个叫容陵的沉默地跪在静瑜的另外一边。 动了动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对于这个人……予修实在不知道该抱以什么样的态度,只觉得他的性格和脑子跟正常人都不大一样。 明明是跟其他伴读一起进宫的,却放着好好的伴读不做,偏要做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奴,而且…… 想起他之前消失的那一年,予修只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着重重让人无法看清的秘密,连带着女皇姐姐对他的态度也让人不解。 不过予修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予修了。 三年的时间,他长的不只是年龄和身段,很多事情已经不会再用小孩子的思想去面对,该问的不该问的,他已能很好地判断。 目光转了回来,予修没在容陵身上多逗留,而是恭敬地朝静瑜道:“那予修就先告退了?” 静瑜点头。 “天色已经不早了,女皇姐姐不要在这里晚风。”予修道,“当心着凉。” 他没忘记,静瑜到了冬天最是怕冷。 “现在是暖春时节。”静瑜懒洋洋地挥手,“赶紧回去吧。” “暖春时节,晚上也有些凉。”予修不以为然地道,“反正女皇姐姐要保重自己就对了。” 静瑜笑了笑,“予修,你这些年见我生过病吗?” 予修闻言一静。 想了想,似乎并没有。 “回去吧。”静瑜笑眯眯地挥手,再一次撵人,“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予修点头,“予修告退。” 话落,也没再扭捏逗留,转身离开了园子。 “你们倒真是姐弟情深。”容陵语气疏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多少特别的情绪,“方才那块玉佩有问题吧?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静瑜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侍奴就该有侍奴的态度,朕的面前……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容陵:“……” “凡人没你想象中那么愚蠢。”静瑜语气平平。 第1975章 一次错,便再难挽回? “凡人没你想象中那么愚蠢。”静瑜语气平平,“朕能发现的异常,宸王伯伯同样能发现,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罢,静瑜身子越发放松了些,闭眼躺在椅子上,“跪得离朕远一点儿,别打扰朕休息。” 容陵还有很多话想说,然而……跪得远一点儿? 完全一副对待侍奴的命令语气,让他所有的话不得不卡在喉咙里。 ……对,他现在是侍奴。 所以即便看着他们姐弟情深,心里嫉妒泛酸,恨不得杀了那个在少女面前恭敬得像是仰望的少年,却也……并没资格光明正大地嫉妒。 更不可能随心所欲,真的动手将那个少年除掉。 郁闷地发出无声的轻叹,容陵遵旨跪得远一点儿,却反而能光明正大地抬头,看着躺椅上的少女绝世无双的容颜,在晚上的夕阳映衬下,像是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容陵目光眷恋地看着她,眼底情愫深沉。 少女怎么看都是单纯而无害的,然而……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成的,为什么可以做到比玄铁还冷硬,难以融化? 一次错,便再难挽回了么? …… 春暖花开的季节最舒适怡人,却也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 新帝登基,朝政开始繁忙,三月的春闱,春闱之后的宫女采选,四月里的女皇生辰,生辰之后去祭司殿祈福…… 然后是一桩接着一桩事情,朝臣们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礼部。 而除此之外,私底下的暗潮汹涌也未曾停歇。 当然,朝政大事如何繁忙,暗潮汹涌如何激烈,对于静瑜来说都没什么影响,除了自己的生辰宴上她露了一次脸,祭司殿祈福的时候她去过一次之外,其他的朝政皆有摄政王决策,她依然安静地待在东宫,享受自己无人打扰的安静。 直到四月底,东宫发生了一件让人猝不及防的意外。 四月底临近五月的时候,天气已经初露了炎热,宫裙也换成了更轻薄飘逸一些的,静瑜今日就穿着一袭粉白色的轻纱冰丝及地长裙,腰间挂着一块精致的红色龙纹玉佩。 显得清丽脱俗,且不掩天生的高贵凛然。 “参见女皇陛下!” 膳厅里,锦墨和霁月,以及其他十五个伴读恭敬地行礼。 此时是午膳时间,虽然伴读中有一部分已经奉命离开了皇宫,但静瑜跟伴读们一起用膳的习惯倒是基本没变过。 只是此时,膳厅中的气氛凝滞得让人不安。 本是如此绝世少女,此时目光看向膳厅中排排站的宫女时,却让人无端地打起了寒颤。 白玉石打造的长形膳桌上,摆放着一盘盘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美味膳食,荤素搭配,颜色,造型,诱人的香味,皆不在话下。 各色精致的糕点也让人食指大动。 然而此时,静瑜的目光在上首位置的几盘素菜上掠过,眼底幽芒微闪,莹润红色的唇角慢慢勾起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弧度。 第1976章 膳食被人做了手脚 锦墨若有所觉地看了一眼那些膳食,然后朝候在一旁的大宫女梅佳道:“取一根银针过来。” 银针? 梅佳脸色一变,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宫女,有什么是她不明白的?银针的作用是试毒…… “是。”惶然不安地取了银针过来。 锦墨从她手里接过银针,亲自动手试了主位前好几盘菜,宫廷小黄瓜,糖醋荷藕,玉笋蕨菜,杏仁豆腐,鲜蘑菜心…… 银针并未变色,站在一旁的宫女们神情慢慢放松了下来,梅佳眉眼间也浮现些许狐疑。 锦墨神色未动,接着试了水果拼盘,稀珍黑米粥,莲子膳粥,鸳鸯卷。 银针完全没有变色。 容陵沉默地站在静瑜身后,原本并未在意这一点小把戏,凡人试毒的方式太过简单,以为一根银针就能试出天下剧毒? 银针试不出来的毒多的去了。 不过他倒是没怎么在意,静瑜既然能看得出菜中异常,那想来也不可能被暗算,但是就是这一时的疏忽,让他没有第一时间之内看出关键——他的心思也并没有放在眼前这些膳食上。 “停下。”静瑜平淡地开口,“不必试了。” 锦墨闻言撤了银针,躬身站到了一旁。 “容陵。”静瑜转头,漫不经心地道,“你来看看,这些膳食有没有问题。” 容陵微愣,随即眼底划过一抹深思,却什么也没多说,只恭敬地应了声是,便举步走到了膳桌前。 目光微垂,刚落在这些精致的膳食上,容陵脸色就变了。 不必银针,他不必任何试毒的手段,他已经明白膳食确实有问题,而且问题都处在素菜上——下毒之人显然很清楚,静瑜习惯食素。 双手忍不住握紧,他抬眼冷冷地看向眼前几个宫女,当视线移到其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身上时,目光就此定格。 寒意仿佛是从周身开始弥漫,整个膳厅之内都能感受到一股刻骨的森寒之气。 锦墨皱眉,不解地朝霁月看去。 霁月也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一幕,只是觉得此时的容陵似乎是可怕的——或许他们心里都清楚,容陵一直以来就是可怕的。 从他踏进东宫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是任何人不敢惹的存在。 即便如今只在主子身边做一个卑微的侍奴,也没有人真的敢去轻慢他,但是一直以来他也是格外沉默低调的,除了偶尔在主子面前有些不知死活的冒犯举止之外,面对其他人时,他每每冷漠寡言到像把所有人当成了空气。 那么此时,是谁掀起了他如此强烈的怒意? “你,出来。”容陵伸手一指,修长的手指指向几个宫女中容貌最为艳丽标致的一个,语气阴鸷冰冷。 被他点到的女子不自觉地咬唇,脸色发白,眼底却快速地闪过一丝愤恨,沉默了片刻之后,举步走了出来。 “膳食里,你动的手脚?”容陵开口,虽是询问,语气却已是笃定。 那个女子垂眸看着地面,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不服:“女皇陛下的膳食,就算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在其中做手脚。” 第1977章 这个侍女面生得很,新来的? 容陵没说话,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阴冷,一瞬不瞬。 女子被他看得脊骨发毛,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脸色越发苍白,却始终半垂着眼不说话。 “梅佳。”静瑜转头看向东宫大宫女,“这个侍女面生得很,新来的?” 梅佳恭敬低头:“回陛下,的确是新来的。上个月底采选宫女的时候进来的,陛下刚登基,奴婢这宫里的人应该添一些,去内廷司领人的时候,奴婢见她容貌秀丽,气质不错,就把她要了过来。” 顿了一下,梅佳补充了一句,“跟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其他三个人,这四人看起来乖巧伶俐,奴婢是打算观察几天,要是不错的话就放在内苑伺候,没想到……” 说着,不安地跪了下来,“奴婢失察,请陛下恕罪。” “跟你无关,起来吧。”静瑜说完,淡淡道,“把这几道素菜全部撤下去,其他人坐下用膳。” 说完,她淡淡道:“朕想安静地享用午膳,容陵,把她带出去问。” 容陵转头看向静瑜,微微沉默,随即点头应了声是,朝那个女子道:“跟我出去。” 女子低眉垂眼地跟着容陵走了出去,眼角余光瞥见静瑜平静至极的表情,眉头微蹙,眼底快速划过一丝嫉恨,然而……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其余伴读在静瑜的示意下,纷纷在桌边落座,静瑜面前的膳食被全部撤了下去,锦墨目光在膳着上扫视了一眼,端起一盅燕窝粥递到静瑜面前,霁月也端了一份烩三鲜和一盘素菜卷放到她的面前。 锦墨看着梅佳领着侍女下去,道:“主子,要不要命人重新上几道素菜?” “不用。”静瑜拿起白玉小勺喝了口粥,目光落在满桌的菜品上,忽然意味深长地淡笑,“朕只是比较钟爱素食,也不代表不能食荤,这只食素的习惯或许应该改一改了。” 锦墨和霁月闻言,皆是沉默了片刻,然后霁月开口道:“我也觉得主子可以试试荤素搭配。” 说着,他伸手端过一份鲍鱼,“御膳房做的天香鲍鱼味道很不错,主子应该会喜欢的。” 静瑜看着眼前花样精致的膳盘,淡淡一笑,拿起玉筷夹了一片鲍鱼片放在口中品尝,脆嫩香浓,鲜味十足。 待食物被咽下,她才缓缓点头:“味道不错。” “那主子再尝尝这一道菜,溜鱼片。”锦墨随手端了自己面前的一道鱼片,放在静瑜面前,“这个鱼片鲜嫩,口感独特,主子应该会喜欢的。” 静瑜没说话,却非常给面子的吃了一片,还是点头:“很好吃。” “主子再试试这道蟹肉羹吧。”霁月又端来一盘,面上神情越发温润,“味道鲜美,营养也丰富,主子现在还在长身体,就应该尝试着多吃一些鱼虾肉蟹。” “霁月说得对。”锦墨说着,又端来了一盘,“这道炝虾仁也不错,主子尝尝。” 静瑜嘴角轻抽了一下,慢悠悠地抬眼看向左右两个俊美少年,语气透着玩味:“你们都不饿?” 第1978章 敢对你不利,死不足惜 锦墨绽开一抹月华般的笑容,少年的声音如清泉般悦耳动听,带着浸润在骨子里的温柔:“伺候主子比较重要。” 霁月附和地点头:“主子心情好,我跟锦墨就不觉得饿了。” 静瑜闻言,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放下了筷子,她单手托腮,懒洋洋地看着他们:“方才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朕的心情,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霁月讶异:“主子没有不高兴吗?” “没有。”静瑜声音很淡定,“一个侍女罢了,还没资格让朕不高兴。” 锦墨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主子就多吃点。” 说罢,又是一道精美的糕点端了过来,只这一会儿功夫,静瑜面前已经摆满了荤素菜肴,汤品和糕点。 十五月表情有些僵硬地看着他们,完全不敢动筷子,虽然他们面前还有十几道菜,但是万一锦墨和霁月又看上了那一道,总不能把他们吃过的菜再端给女皇陛下吧? 最重要的是,今日发生的事情有些猝不及防,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容陵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少女左右的两个俊美少年不停地献殷勤的画面,眼神顿时有些阴冷凌厉,带着一点肃杀之气。 察觉到危险气息的锦墨和霁月二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见容陵走了进来,并且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杀了他们一样,心里不由泛起了疑惑。 他们……没得罪他吧? “那个侍女去哪儿了?”静瑜头也没抬,却显然知道容陵已经返回,淡淡开口道,“敢对朕下毒,你没问问她有几条命够玩?” 容陵道:“已经送去刑房了,陛下想如何处置她?” “刑房?”静瑜笑了笑,“你倒是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容陵面无表情:“她敢对陛下不利,本就死不足惜。” “但是朕比较想知道,她为何要朕不利。”静瑜道,“待会儿把她带到湖心亭,朕要见见她。” 容陵闻言,面上同样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半分迟疑地应下:“奴才遵旨。” 锦墨和霁月安静地听着他们对话,心里的怪异之感越发强烈了一些。 他们的小主子自出生到现在,统共也就出过两次皇宫,十年都在宫里长大,虽贵为公主,储君,如今的女皇,身份尊贵非凡,但待人从来和善,从不轻易惩罚宫里任何一人,即便只是最卑微的侍奴也不常有—— 容陵除外。 他们着实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想置主子于死地? 而且这皇宫里守卫如此森严,主子的膳食层层把关,这个心怀不轨的女子是如何混进来,并且成功在主子的膳食中动了手脚的? 这样的失误对于御膳房,对于送膳的宫女来说,几乎都是不可原谅的,此事若是让摄政王知道,只怕宫中难免要进行一番大清洗。 而倘若…… 倘若方才不是主子自己感官敏锐,连银针都试不出来的剧毒……有没有可能让主子陷入险境之中? 甚至,直接要了主子一条命,都有可能。 第1979章 凤兮,你别装失忆! 想到这里,锦墨生生打了个寒颤。 一顿午膳在凝滞不安的气氛中结束,午膳之后,静瑜去园子里散步了小半个时辰,欣赏了一番风景,又在躺椅上小憩了半个时辰,养足了精神。 锦墨和霁月用了午膳就各自忙去了,今日主子的膳食里被人动了手脚他们却没能及时发现,这种错误简直不可原谅,所以二人打算接下来的时间里潜心钻研各种剧毒,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不过锦墨和霁月根本不会知道,就算他们如何费心钻研,最多也只能识破凡间奇毒而已,不属于凡人所有的毒素,他们就算研究一辈子也不可能识破分毫。 所以,无声陪伴在静瑜身边的,依然是她的贴身侍奴容陵。 “朕喜欢安静,可因为你的存在,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似乎也有些难以实现。”静瑜嗓音沉静清淡,透着几分不太明显的嘲弄,“容陵,你不觉得自己欠朕一个解释?” 容陵薄唇轻抿,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此事是我没有处理好,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 “不必你处理了,既然你们都喜欢给人做奴才,朕若是不答应都似乎有些不近人情。”静瑜凉凉地勾唇,“即日开始,就让她在朕的身边伺候吧。” 容陵皱眉:“让你在你身边伺候?你明知道她……” “不是有你在?”静瑜语气淡然,“况且,朕还想看看这么多年没见,她如今的本事长进如何了,是否还停留在只会嘴上叫嚣的段数上?” 容陵沉默了下来,表情带着说不出来的阴郁。 静瑜终于起身往湖心亭的方向行去,到了湖边,远远就看见一个女子跪在曲桥上,看她跪立的身姿…… 静瑜挑唇,显然是被人施了定身术。 而能让她无法反抗的,除了容陵还能有谁? 静瑜抬脚,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径直走到了女子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的狼狈—— 的确够狼狈的,容陵把她送去刑房可不是为了补眠,纤细的身上道道见血的鞭痕是对她的惩罚。 “说吧,你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来?”静瑜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柔和得像是最和煦的春风拂过,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备,“告诉朕,朕或许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周遭除了他们三个,别无他人,所以女子似乎无所顾忌了一般,抬眼冷冷地瞪着她:“凤兮,你别装失忆!你把我当成傻子是吗?” 话音刚落,迎面一阵劲风扫过,然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女子娇美白嫩的脸上清晰地留下了五个手指印。 “谁给你的胆子对她叫嚣?”容陵声音冰冷刺骨,如龙族极北之地那常年呼啸的寒风凛冽,强烈的肃杀之气让人胆寒。 女子不敢置信地惨白了脸,脸上剧痛让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而因为身子被定住的缘故,她除了能抬头转头之外,颈部以下根本无法动上分毫,连伸手抚一下被打的脸都做不到。 第1980章 龙族帝君疯了 静瑜皱眉,盯着女子脸上迅速肿起的淤青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容陵:“谁让你对她动手的?” 容陵低头:“奴才知错。” 被打的女子见到这一幕,听到他这样的话,神色顿时一僵,眼底流露出更加呆滞震惊的神色,这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静瑜没再说什么,也不理会女子什么反应,转身走向湖心亭,并淡淡道:“把她带过来。” 容陵警告地看了女子一眼,伸手一拂,瞬间解了定身术。 “海蓝晶。”容陵冷冷开口,“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但是如果你再敢做出自找死路的事情,信不信我直接让你魂飞魄散?” 女子闻言,脸色瞬间又变得惨白如雪。 怔了良久,她才伸手扶着曲桥旁边的护栏,动作有些僵滞地站起身,目光紧紧锁在容陵的脸上,仿佛自己眼中看到的这个人根本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族帝君,而只是一个冒牌货。 若他真是龙族帝君敖容…… 龙族帝君敖容素来纵横四海八荒,怎么可能会将骄傲和尊严一并践踏在脚底,在一个凡人女子面前自称奴才? 若是让龙族那些臣属看到,只怕天崩地裂都无法述说他们的震骇。 海蓝晶——对,这个女子正是海蓝晶,那个骄傲刁蛮如孔雀一样的女子。 此时像是看鬼一样看着容陵,海蓝晶怎么也无法从眼前这张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脸上,看出丝毫龙族帝君的影子。 然而,若不是龙族帝君,方才在膳厅里他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那些膳食中下的料是她的杰作? 怎么可能……让她毫无反抗之力地在凡人的刑房中被鞭打? 此时又怎么可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 所以姐姐说的是对的,龙族帝君的确待在凡人的皇宫里,的确待在凡人的身边为奴…… 海蓝晶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甚至怀疑龙族帝君也疯了,失心疯。 否则,眼前这一切根本无法解释,她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是因为喜欢? 不可能。 什么样的喜欢,值得他连自己的骄傲自尊都可以践踏? 是因为愧疚,所以要弥补? 海蓝晶心里嗤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这个想法,如果只是因为愧疚,只是想弥补,他完全可以选择别的方式,比如给这个凡人女子一些神力,让她在尘世中无敌,或者赐给她身边的人无与伦比的忠心,让她一辈子都不会遭受背叛…… 这些都可以呀,哪里需要给人为奴来赎罪,来弥补什么? 所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帝君。”海蓝晶不知不觉间开口,语气僵硬地问出了心底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您究竟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姐姐还在等你回去成亲,您为什么……放在龙族帝君显赫的尊荣不享,偏偏要如此做作践自己?” “本君的事情与你何干?”容陵皱眉,语气阴冷,“跟你姐姐的婚事早已作废,又何来的成亲?” 第1981章 谋害天子,罪当凌迟 容陵冷漠阴寒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静瑜面色沉静地坐在湖心亭长椅上,倚着栏杆,手里端着茶盏,目光悠然地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派闲适疏懒的模样。 早在静瑜吩咐把人带到湖心亭时,就有宫女在这里备好了茶果干点,在这个风景优美凉爽的地方,吹着轻风,品着香茗,吃着干点,赏着风景。 实乃人生第一大享受。 人间富贵帝王家,肩上担负着江山重任,与此同时也享受着天下人都艳羡仰望的富贵,衣食住行,身边总缺不了伺候周到的人。 喝了口茶,静瑜想,若是可以选择,世人大多是喜欢帝王权贵,短短几十年结束所有荣华,还是宁愿长生不老,却只能心如止水地修行? 或许,这是个无解的题。 身后脚步声传来,容陵和海蓝晶二人已经走进了湖心亭,盯着那个女孩纤细娇小却仿佛拢了所有风华的背影,海蓝晶想起了姐姐的话。 她说前世的凤兮本就不是一个凡人,而是天族的神女下凡历劫,然后阴差阳错地被敖容选中,送去了岛上修行,以及有了后来所有的事情。 而这一世,她成了人间的公主,刚登基的女皇……这也算是历劫吗? 应该说是下凡来享受富贵奢华才贴切吧? 想到这里,海蓝晶忍不住流露出丝丝嘲讽,“你让我来这里,就是打算与我一直沉默下去?” 容陵站在一旁,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却并没有说话。 海蓝晶以宫女的身份进宫,根本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如今她的身份真真切切就是南族皇宫里的新进宫女,她的一切触犯宫规的行为都该由静瑜自己处置—— 当然,容陵没忘记凤兮曾经说过的话,海蓝晶以前对凤兮太过无礼,如今静瑜此时有心讨回一点什么,容陵也绝不会插手。 如果静瑜并没有要对付海蓝晶的意思,那么逐她出宫之后,敖容才会决定以龙族的规矩处置她。 “一别经年未见,海蓝晶姑娘这份暴躁的性子还是一如当年。”静瑜转过头来,神色平静,淡淡浅笑,“朕这皇宫简陋,只怕委屈了海蓝晶公主尊贵的龙神血脉。” 海蓝晶脸色一僵,随即冷笑:“你方才不是还装失忆吗?怎么,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朕可不曾装过失忆,也没兴趣。”静瑜淡淡道,“朕如今身为这皇宫的主人,你不请自来,还在朕的膳食中下毒,难道朕不该问一句,你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来?” “哼,你是想让我拖我姐姐下水吧?”海蓝晶不屑地冷笑,眉眼间流露出几分讽刺的色泽,“可惜我不吃你这一套,我是自己来的,下毒之事也是我自己的主意,没其他的人知道。” 静瑜托腮,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淡然挑唇:“那你是否知道,意图谋害天子在人间是个重罪,按照律法来说,是完全可以被凌迟处死的?” 海蓝晶哼了一身:“你吓唬我?” 第1982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静瑜转头看向湖面,声音清淡如水:“朕没兴趣吓唬你。” 海兰馨一窒,恨恨地瞪着她的背影。 “既然入了宫,那么以后也留在朕身边,当个伺候洗脚的宫女吧,”静瑜轻叹,自然的语气仿佛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伺候得好了,朕就免了你的凌迟之刑。” “你说什么?”海兰馨瞪大了眼,突如其来的激动牵动了脸上的伤,她嘶地倒抽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捂着脸,然后不敢置信地道:“让我伺候你洗脚?你做梦吧!” “你没听错,朕也不是在做梦。”静瑜淡淡道,“只不过是你的一点小小惩戒而已,如果你觉得不妥,也可以即刻离开皇宫。” 顿了一下,“当然,离开皇宫之后你会面对些什么,就跟朕没有任何关系了。” 海蓝晶咬牙,眯着眼不善地盯着她:“凤兮,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这皇宫虽大,守卫虽然森严,我却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拦也拦不住,让你给你洗脚?哈,简直是痴心妄想!” 静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再说什么,更没兴趣跟她争辩什么,捧着一盏茶,倚着栏杆,安静地欣赏湖面风景。 湖心亭里很快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周遭风景如画,亭子里的三个人从外表来看,一个女孩,一个少年,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个个身份非凡,容貌不俗。 人间至尊之地,南族皇宫内外,即便是世间最聪明睿智的一个人,也不可能想得到这三个人的真实身份。 更不可能把他们跟龙神与天族神女联想在一起。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间繁华之地,却前后来了三个不属于凡人的人。 气氛有些凝滞,有些怪异,静瑜不再说话,容陵自从进入湖心亭开始也陷入了沉默,亭子里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海兰馨面上的嘲讽,不屑,鄙夷,甚至嚣张跋扈的神情,都慢慢地消失殆尽,然后,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让人紧张的安静,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继续冷嘲热讽,只会显得自己没风度。 开口说要离开……敖容在这里,她能不能顺利离开姑且不论,单只是面子上也丢不起,而且她进来皇宫来是有目的的,目的没达到之前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可若是不离开,难不成她还真的要答应她无礼的要求,给她做洗脚宫女?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的自尊绝不允许…… 然而,海兰馨很快又想到,连堂堂龙族帝君都放下了骄傲尊严,来给这个人为奴,自己的自尊又算得了什么? 可她还是做不到。 除非……除非伺候的过程中,有机会杀了她。 进宫之前海蓝晶还自信满满,以为自己可以杀得了凤兮,但是进宫之后,她却对自己没了信心。 下毒那样隐秘的手段都被她一眼瞧了出来,如今的凤兮…… 似乎也有些道行。 第1983章 本君的事情,跟你无关 海蓝晶不自觉地开始咬唇,然后抬眼看向容陵,难得以平静的语气道:“君上打算在这里给她为奴一辈子?” 容陵目光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本君的事情,跟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 如果不是因为凤兮……他早该跟姐姐成亲了。 海蓝晶心里愤怒地反驳了一句,面上却压抑着怒气,淡淡道:“君上是觉得以前对她有所亏欠,所以才想着补偿?” 这个理由,连海兰馨自己都不相信。 然而,即便她心里明知不可能是这么个简单的理由,也绝不会去想,君上是因为喜欢这个女子,所以才心甘情愿跟在她身边。 如果只是补偿…… 以龙族帝君的身份,补偿的方式有千万种,唯独不可能以己身为奴来补偿,简直太荒唐。 但是若说喜欢……他又把姐姐海兰馨置于何地? 海蓝晶眉头皱得紧了些,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凤兮断气的那一刹,敖容怆痛无助,悲伤凄厉的神情。 心里沉了沉,她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容陵,对着眼前这个十二三十岁的少年,她的压力显然小一些,很多以前当着他的面不敢说的话,此时或许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凤兮很大度,她从来不曾记过君上的仇,君上何必在此委屈自己?”她说着,转头看了那个女孩的背影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来看着容陵,“她进入凡尘是为了历劫,应该也算是为了度过凡间的一世修行,君上为什么不能给凤兮姑娘一个清静的修行之地?我觉得不打扰,才是对她最大的补偿。” 容陵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到了静瑜身后,在海蓝晶诧异且惊怒的目光瞪视下,竟是沉默地伸手给静瑜捏起了肩膀。 力道适中,似乎颇为精于此道。 而他的态度已经表明,对于海蓝晶这个女人,他根本已懒得搭理。 海蓝晶脸色僵硬,几乎不敢相信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帝君,居然当真可以如此卑微。 ……不。 不是卑微。 海蓝晶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那分明是呵护照顾一个人才会有的动作,温柔,亲昵,呵宠。 “君上应该知道,只有同宗同族的才可以成亲,您如今就算在这里给她为奴,她以后也不可能跟君上在一起。”海蓝晶冷冷开口,“前世的凤兮表现得那般无欲无求,最后甚至不惜以死亡为代价达到离开君上的目的,君上难道不明白……她根本就不喜欢您?你为什么放在姐姐那么好的人不要,偏偏要如此委曲求全?” 男人是否骨子里就喜欢犯贱? 越是轻易得到的就越不会被珍惜,越是得不到的,反而不顾一切想抓住? 对海蓝晶是如此,对前世的凤兮也是如此。 凤兮喜欢他的时候,他伤害了人家,现在又来低声下去地扮演什么痴情种,对姐姐的一片痴心视而不见…… “敖容。”静瑜嘴角轻扬,声音格外温柔,“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女子,但是她说的话我却格外认同。” 第1984章 她在玩欲擒故纵? 海蓝晶站在湖心亭里,看着前面两个孩子——越看越觉得有一种违和感。 一个十岁的女孩,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也幸好他们说话的语气都不像孩子,否则还真有一种欺负小孩的罪恶感。 眉头纠结了一下,在听到静瑜的话之后,海蓝晶突然就沉默了下来,然后隐隐察觉到,这个时候的静瑜跟前世的凤兮在性格上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但唯有一点没变。 那就是她对龙族帝君的态度——自从在南海孤岛上被抽了元神,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她对龙族帝君敖容的态度就始终保持着一份疏离。 海蓝晶在心里默默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冤枉了她? 毕竟,曾经付出了为死亡的代价都要离开龙族的事情的确是真的,而且连续两次被君上伤害,她不相信凤兮心里就一点都不恨。 然而转念一想,凤兮有没有可能……一直在玩欲擒故纵? 毕竟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她越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君上就越是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尤其此前在龙族,君上亲手抽了她的心,她以一种决裂的方式死在了君上面前,这种冲击力足以让君上刻骨铭心地记着。 所以现在,君上才一个劲地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再也不敢强迫她? 而凤兮……有没有可能正是以这种冷漠来报复,以欲迎还拒,不动声色的方式将君上留在了她的身边为奴,以达到报复的目的? 海蓝晶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然后就觉得凤兮简直太过狡猾,连龙族最尊贵的君上都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我也认同。”容陵平静淡漠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海蓝晶的思绪,她诧异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少年淡漠如水的俊美容颜。 他说,他也认同? 认同她说的话,认同同宗同族的男女才可以成婚,认同凤兮其实并不喜欢他的这个事实? 那么,为什么…… “但是,认同又如何?”容陵淡漠的声音没有起伏,就像在说跟自己无关的一件事,“所有的理由在我自己的意愿面前,都毫无意义。” 海蓝晶闻言,脸色瞬间僵硬了下来。 所以也就是说,就算明知道龙族帝君和凡人不可能成亲,龙族跟天族也基本没有通婚的可能,就算心里很清楚,凤兮对他或许早已没了一点感情,他还是执迷不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哪怕心里很清楚,就算他给她为奴一辈子,也换不来任何结果,他也不会后悔? 海蓝晶忍不住攥紧了手,咬牙想着,若不是对方是龙族君上,若非敖容的修为比她高太多,她此时真恨不得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 身上的伤痕疼,可是她的心肝肺更疼。 “都退下吧。”静瑜漫不经心地开口,“要出宫的就出宫,不想出宫的,就带她去好好学一下宫里的规矩。” 第1985章 她没那么重要 她微微偏首,却并没有看向海蓝晶,而是淡淡道:“朕的皇宫不是龙族南海神殿,若是胆敢在此处撒野,朕会让你清晰地承受到撒野的后果。” 话音落下,抬手挥了挥,示意话题到此结束。 海蓝晶脸色很难看,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情绪随着静瑜的动作和语气而再度沸腾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淋漓尽致地感受到了来自于这个少女身上的漠然和不屑。 就像一个沉稳睿智的大人,在面对小孩子的无理取闹时的态度。 可到底谁才是小孩子? 天族神女下凡历劫,为什么没有被抹去记忆?如果她不曾带着前世的记忆,哼,就一个小小的人类,她动动手指就让她好看。 不过虽然气怒,最终海蓝晶还是离开了皇宫。 容陵强硬的命令之下,容不得她继续在皇宫逗留,静瑜得知之后,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怕我真的为难她?” “她没那么重要。”容陵道,“只是不想让你烦而已。” 如果真的让海蓝晶留下来,以她的性子一定不可能安分,时不时地制造一点不愉快是她的拿手好戏,就算最终她讨不了半分便宜,也一定会扰了静瑜的清静。 “只有你离开了,我才可以可以真的清静。”静瑜道,“海兰馨姐妹既然已经现身,并且知道你在这儿,那么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这皇宫以后或许会成为他们串门子的地方。” 容陵沉默了片刻,当做没有听到她的前面一句,只道:“之前你不是在宫里设下了结界,后来怎么撤了?” “因为我之前在宫外见过了你的未婚妻子,我跟她说,如果她有办法让你离开皇宫,那么再好不过。”静瑜语气淡淡,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所以结界自然是要撤掉的,只是没想到先来的不是海兰馨,而是她的妹妹。” “她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妻子。”容陵皱眉,“不管是海兰馨还是海蓝晶,都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不想离开,你觉得她们能做得到?” 顿了一下,他平淡地道:“刚才我已经跟海蓝晶说了,如果她跟海兰馨二人还要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会让她们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再有。”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静瑜端起茶盏,刚要放到唇边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她抬头。 “茶已经凉了。”容陵将茶盏里剩余的茶泼掉,重新给她倒了一杯。 静瑜神色平静地端起来啜了一口,语气漫然道:“我连你都不恨,更不可能把她们曾经的那点无礼放在心上。” 容陵心里针扎似的,泛起尖锐的疼痛。 沉默地凝视着她的小脸,他忍不住想,自己倒是宁愿她能恨他。 静瑜安静地喝着茶,目光静静地看着远处湖面,心里想着,就这样吧,他既然不愿意离开,那就随他的便。 偌大的皇宫,一个侍奴还是容得下的,既然他铁了心,她当然没必要再纠结这些。 第1986章 深夜登门 舒适宜人的春暖时节很快过去,迎来了炎热的夏季。 六月,天都城里一处幽静的别院被人买下,自此住进了一对年轻且容貌冠绝天下的夫妇。 夜深人静,清风从微肠的雕花窗棂中拂,送进丝缕沁人心脾的凉爽。 寂静的夜里,凤鸣殿里的少女起身穿了一袭水粉色的裙装,嫩色缎带勾勒出纤细的小蛮腰,她对着镜子打理好自己的着装仪容,很快走到窗边,脚下轻盈一跃,瞬间飞身出了窗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娇小的身子如夜间的精灵,在任何人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径自来到了远离皇宫的一条僻静街道上。 寂静无声的夜晚,女孩悄然出现在别院外面,看着紧闭的大门,眉梢轻轻一条,绕过围墙纵身一跃。 小小的身体翩然落入了高墙之后的庭院里。 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庭院宽阔雅致,在夜里显得格外静谧,少女似乎觉得走路太慢,足下提气瞬间又是几个疾闪,闪过中院,穿过曲折幽深的回廊,到了一处雅致幽静的小苑外面。 小苑中还亮着灯,显得明亮而柔和。 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少女细细的黛眉再度上挑了一下,樱唇轻勾,扬起一抹俏皮的笑意,竟是斜倚在廊柱上倾听者屋子里的谈话声。 “倾儿,你觉得静儿会不会知道我们已经回了天都城?” 男子的声音清雅温柔,比三年前更多了几分成熟温雅,言语中带着听得出来的思念和期待之意。 “如果不出意料,她明天应该就会来了。”女子的嗓音依然那般沉静柔和,像是春日里平静的湖水。 三年游历,足迹踏遍南族河山,欣赏了千般如画风景,见识了万般风土民情,这二人声音里都有一种岁月沉淀之后的淡然平和,比之以往更甚更浓。 男子深深叹了口气,“一别三年,静儿会不会怨我们狠心?” “应该不会。”女子说完,自己也有些迟疑,“应该……不会吧?” 待在外面的少女嘴角弯了弯,起身走下了石阶,抬手在门上轻叩了两下。 “谁?”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讶异。 显然是没料到三更半夜,会突然有人来敲他们的门。 静瑜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等着。 屋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无声笑了起来,似乎都猜到了是谁。 毕竟,放眼整个天都城也不可能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别院,并且到了他们的门前,他们还没有任何察觉。 能做到这一点的,数来数去,大概也只有一个人。 夜瑾起身去开了门,夜里的风褪去了白日里的炎热,送进一丝凉爽,房门被打开的瞬间,小小身体携带者一丝清冽的馨香扑进怀里,夜瑾伸手接了个正着。 “爹爹。”软嫩的嗓音柔柔响起,少女扒着男子俊美绝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半带抱怨地道:“狠心的爹娘,一走三年不回,静儿都快想死你们了……” 第1987章 三年混得风生水起 夜瑾的心瞬间柔化成了一团。 左手关上门,他抱着已经长大了三岁的女儿走到九倾身边,坐在矮榻上的九倾放下手里的情报,含笑看着身段抽高了不少的女儿,“真的想我们了?” 静瑜皱了皱挺翘的鼻子:“当然。” 九倾瞬间失笑。 夜瑾抱着女儿在九倾对面坐了下来,静瑜撒娇似的坐在他的膝上。 矮榻小几上摆放着一盘棋,黑白棋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静瑜瞥了一眼,“夜都深了,爹爹娘亲不早早入睡,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下棋?” “消遣而已。”九倾轻笑,“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静瑜挑眉:“女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飞天遁地无所无能,知道了爹娘回来的消息,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此言一出,九倾瞬间无言以对。 夜瑾刚才还问着,静儿会不会知道他们已经回到了天都城,如今静儿就直接登门了,也的确称得上消息灵通了。 “静儿这三年似乎混得不错。”夜瑾垂眼看着怀里的女儿,“你那些伴读好像个个都出类拔萃,堪称人中龙凤。” “爹爹消息不是也挺灵通的,刚回到天都城就知道了我那些伴读的事儿?”静瑜神情淡定得很,精致如画的小脸上并无半分得色,“南族江山根基牢固,经济繁荣昌盛,可也正因为如此,就越发需要好好守护,不能轻易让人毁了这份基业。” 夜瑾闻言,颇有些歉疚地道:“爹娘是不是太狠心了?把你一个人抛在宫里三年,如今你都十岁了,连登基大典我们都没赶上。” “爹爹看起来好委屈。”静瑜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您要是真觉得歉疚,根本不可能三年不回,所以就别在静儿面前装可怜了,静儿也没抱怨什么呀。” 夜瑾嘴角一抽,“爹爹歉疚是真的,不信问你娘亲。” “的确是真的。”九倾从善如流地接话,声音温柔似水,“娘亲也觉得挺内疚的。” 静瑜闻言,终于慢慢点头,似是相信了他们的歉疚是真的,“如此说来,是因为南族的江山太美,风土民情太好,以至于让爹娘流连忘返,对女儿的愧疚都压下去了,是吧?” 此言一出,素来能言善辩的夜瑾,君临天下睿智无双的九倾,齐齐无言以对。 两人抽了抽嘴角,各自叹了口气。 女儿太聪明,说话也太犀利了,简直一针见血,让他们没有丝毫可以辩驳的余地。 静瑜勾了下唇角,俏皮地朝九倾眨了眨眼,“好了,女儿说着玩的,没有爹娘在身边,女儿的日子照样过得风生水起,爹爹和娘亲都不必觉得内疚,也完全不用感到心疼。” 话落,她伸手慢慢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爹娘此番回来,打算在天都待上多久?” “暂时不走了。”九倾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这三年我们已经去过了很多地方,该做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所以决定回来陪你一段时间,我跟你爹爹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第1988章 人心,总是不满足的 “那爹娘要进宫吗?” 九倾摇头:“皇宫现在是你的地盘,我们就不去了,待在这里挺好,不用操劳政务,朝上有你的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任劳任怨,我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静瑜把玩着自家爹爹的头发,淡淡道:“宸王伯伯的确任劳任怨,但是最近朝中有些不太平了。爹娘离开之后,有些人大概觉得女儿年纪小好欺负,耳根子软又容易挑拨,所以要开始离间女儿跟宸王伯伯之间的关系了呢。” 九倾闻言,眉心微蹙,不自觉地看了夜瑾一眼。 “自古以来权势相争就是如此。”夜瑾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意外,语调平和地道,“倾儿是神灵选择的储君,这件事南族上下臣民无人不住无人不晓,这本身就是一个震慑,再加上倾儿你当政之后,威仪、魄力、手段无一或缺,朝臣们只能臣服,没有人敢轻易生出什么心思。” 顿了一下,他续道:“但是官场上不争不谋的人有几个?他们的隐忍不是因为真的没有野心,而不过是机会没到而已。如今静儿登基成了女皇,幼主临朝,在权臣眼中是个绝佳的机会,虽然有风险,但是富贵权势本身就伴随着危险,谁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爹爹说得对。”静瑜淡淡一笑,唇角弯起的弧度带着不属于孩子该有的寒凉,“自古以来,朝堂上不争不谋的本就没几个,尤其是身份权势到了一定的高度,野心欲望也会随之膨胀,很少有人能例外。” 说到此处,她笑意微敛,“只是有些时候,还是难免希望这个尘世能多一些美好,少一些尔虞我诈,荣华富贵达到了一定的地步已经足够让万人仰望,为何一定要执着于权倾天下?” 话音落下,夜瑾和九倾都沉默了下来。 荣华富贵到了一定的高度,已经足够让人仰望,这句话是没错的,多少寒窗苦读了一辈子的学子起初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份报效家国光宗耀祖的机会。 但是那些已经屹立于天都城数百年的权贵之家,却早早就把样轻而易举握在了掌心,家族里的孩子生来就高人一等,可以站到别人汲汲营营一辈子都站不到的高度,享受天下多少人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荣华。 可人心,总是不满足的。 或许他们也曾忠诚过,为天子和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伴随着皇室走过一代又一代,他们用自己的能力和忠心换来了如今的位高权重,百年基业。 可即便是强大的皇朝,一旦天子忘了自己的责任,忽略了天下子民的福祉,也会很快迎来灭亡,更何况只是一个家族—— 只是一个依附着皇朝而存在的家族而已。 他们知道,静儿所叹的不是人心的不足,也不是真的多厌恶尔虞我诈,而是人心不足之后会导致的后果——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负责。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亘古不变的法则。 第1989章 娘亲,静儿说得对不对? 屋内安静了良久,九倾才开口道:“静儿有把握应付波诡云谲的朝堂吗?” 静瑜点头:“这天下是轩辕家的天下,历来幼主临朝,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摄政一事上,如今宸王伯伯掌握朝政大权,并且和轻鸾婶婶又是夫妻,在很多人眼中,他们二人算是真正的权倾朝野。” “若我是一般的年幼天子,当皇城中那些流言传到我耳中时,心里一定会生出一些芥蒂不满,就算此时畏忌于宸王伯伯的实力不敢说什么,以后也一定会对他生出防备,甚至是猜忌,那么有朝一日等我大权在握,真正君临天下时,还是否能容得下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 “幼帝跟摄政王之间存在的,最大也最致命的问题就在于执掌江山的权力。” “所以这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要害,可他们并不知道,宸王伯伯纵然权倾朝野,对至尊之位和摄政之权却并没有觊觎之心。” “他们也不会知道,我这个幼帝虽然年纪只有十岁,心智却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幼稚,也没那么愚蠢,他们想拿捏我,想在我身上算计什么,都无疑是自寻死路。” 少女的声音软嫩好听,如清泉潺潺流淌过耳膜,即便在这寂静的夜里听着也是也像是一种享受。 少女的容貌精致而脱俗,如画的眉眼,高贵出尘却淡泊如水的气质,在在都让人没办法把她跟一个寻常的十岁女孩联系在一起。 而此时从她樱桃小嘴里吐出来的一字一句,让九倾这个曾指点江山的前任女皇陛下也感到些许无法抑制的震动。 有条不紊,睿智冷静,仿佛那些尚未付诸于行动的阴谋诡计都已在她眼前浮现,漫不经心的抬眼间,就能洞察世间一切的人心险恶和阴暗。 九倾轻抿着唇,不自觉地看着夜瑾,夜瑾也安静地看着他,夫妻二人此时都无法避免地被他们的女儿惊到了。 然而,也只是震惊而已。 这是他们的女儿,她越是优秀出色,他们自然越是高兴;她越是聪明睿智,南族的江山社稷越会繁荣长久,子民的生活也会在她的手里越来越好。 虽然,这样的聪明早熟,睿智冷静,明显有些不寻常。 但他们的女儿从出生开始,就已经不寻常了,不是吗? “权力的分配,是激化矛盾引发斗争的最大问题所在。”静瑜手指微勾,蜷起了夜瑾如缎般的发丝,玩得似乎很是起劲。 只是,她手上的动作跟她唇瓣里吐出来的话语,却带着十足的违和感。 “但是绝对的强大和信任,却能将所有阴谋诡计掐死在萌发之期,然后所有的野心会伴随着日益滋生的贪婪,而灰飞烟灭,寸草不留。” 话落,女孩终于慢悠悠地抬眼,目光单纯无辜地看向对面的九倾,樱唇弯出浅浅的弧度:“娘亲,静儿说得对不对?” 九倾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得对极了。” 第1990章 爹爹好聪明 何止是对极了? 这样的一番话出自十岁孩子的口中,若是让其他人听到,只怕真的要以为她是神仙下凡了。 凡人十岁小孩,怎么可能如此睿智,轻言淡语间带着指点江山的霸气? 三年未见,九倾原本想着见面之后,静儿一定赖在夜瑾怀里撒个娇,比起严肃地讨论江山社稷,他们应该更愿意跟女儿好好回温一下感情。 她却完全没料到,甫一见面女儿就给了他们这么大的一个震撼。 “那个……咳,”夜瑾轻咳了一声,表情有些纠结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老实告诉我们,你是不是天上哪路神仙下凡,然后投胎成了我们的女儿?” 猜对了。 静瑜眨眼,徐徐点头:“爹爹好聪明。” 夜瑾:“……” 静瑜扬唇,笑得愉悦极了。 夜瑾抬眼看向九倾,两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然后齐齐垂眸看向静瑜。 既然已经表现出了她的非凡,那么何妨让他们更清楚地知道她的想法? “静儿,话还没说完呢,继续。”夜瑾道,“以你的本事,应该有足够的魄力可以亲政了,如果你跟宸王说出自己的想法,并证明自己有亲政的能力,他应该不会反对的。” “刚刚静儿还说爹爹很聪明,爹爹怎么立刻又变笨了?”静瑜抬眼,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朝政大事又不好玩,女儿干什么那么迫不及待地就要亲政?” 夜瑾嘴角一抽,有些语塞:“爹爹不是……不是想着,你这个时候若是亲政了,以后很多事情就不会那么复杂了,朝臣们意识到你不是好糊弄的天子,他们谁还敢打一些痴心妄想的主意?” “现在的太平,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太平。”静瑜淡淡道,“爹爹的意思我明白,如果我现在展现出非一般的杀伐果断,很多朝臣的确会就此生出一些顾忌,就如同娘亲当初在位时一样。” “但是野心会被压制,却绝不会就此消失,早晚有一天——只要有那么一个机会,被压制的野心和贪婪依然很很快复苏,蔓延疯长,直到越来越无法控制。” “爹爹应该知道,强臣之所以敢愚弄天子,是因为他们的势力滔天,数百年积攒下来的显赫家族必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无法预料的后果。” “女儿现在有能力,所以要把这种风险扼杀,而不是将危险留给下一任君王。” 而扼杀野心和贪婪的最直接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送上来,把罪名和刀刃亲手送到帝王面前。 名正言顺之下,就只能印证自古流传下来的那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静瑜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温柔宽容的人,帝王就是要杀伐无情,一时的宽容若要引发日后更大的祸患,那么即便今日做个恶人,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话说完,静瑜低头看着夜瑾,无辜又纯真地道:“爹爹会不会觉得静儿是个可怕的人?” 第1991章 静儿真是通情达理 “静儿怎么会是可怕的人?”夜瑾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跟倾儿的女儿,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静瑜撅着小嘴,“爹爹真是自恋。” 夜瑾笑了笑,九倾起身给静瑜拿来了一盘亮晶晶的精致糕点:“这是水晶月饼,七种口味,静儿尝尝?” 静瑜看了一眼,倒是有些稀奇了,盘子上一共有七块小小的梅花形状月饼,虽是晶莹透明的,却是七种不同的颜色,看起来很漂亮。 安静地看了片刻饿,她抬眼朝九倾道:“我觉得这个月饼的欣赏价值比较大。” 九倾闻言轻笑:“这个是娘亲和你爹爹一次偶然中,在南海一出镇上看到的,做糕点的师父是个俊俏的男子,能做出各种各样形状的月饼和其他点心,还有一种叫做蛋糕的东西,美味极了。” 说着,拿起一块递到女儿嘴边,“不过这些甜食夜里要少吃,尝尝就好,以后想吃的话可以让宫里的御厨学着做一下。” 静瑜吃了一口,香甜软糯,味道确实不错。 但也只是不错而已。 对于不是特别喜欢甜食的静瑜来说,这个东西就像她方才所说的,欣赏价值比较大,看着赏心悦目,但是吃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毕竟宫里的御膳点心,哪一个都不比这个差,水晶月饼……只是样式和名字比较新奇罢了。 她比较关心的是,“娘亲说,做点心的师父是个比较俊俏的男子?” “哪里俊俏?还不如爹爹好看。”不等九倾回答,夜瑾就不服气地回答。 静瑜嘴角一抽,扯了一下夜瑾的头发:“爹爹这醋吃得没道理。” “静儿真是通情达理。”九倾轻飘飘地瞪了一眼乱吃飞醋的男人,很快就转回了正题,“静儿是不是打算在亲政之前,完全不插手朝政?” 静瑜点头:“有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在,我还可以多享几年清静。” 即便清静只是她自己的,朝堂上的暗潮汹涌将会了越发激烈,静瑜也并不会太过在意,权臣之间为了利益可以展开生死争斗,如何凶残她也只做壁上观,只要不影响天下苍生就好。 当然,静瑜也不可能让权臣的斗争牵连到无辜的子民。 九倾闻言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让她和夜瑾都比较牵挂的事情,“静儿,你身边那个叫做容陵的孩子……现在还在宫里?” 此言一出,连夜瑾也不自觉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儿。 “还在。”静瑜点头,语气有些疏淡,“不过现在他的身份不是伴读,而是我的侍奴。” 侍奴? 九倾和夜瑾同时一愣。 “他……”夜瑾讶异了一下,然后迟疑地道,“怎么会成为侍奴?” 他犯贱呗。 静瑜没有心思谈论容陵,但是这个人现在就在自己身边,天天都能看到他,以至于她就算不想谈,也完全避不开。 想了想,静瑜道:“爹爹,娘亲,容陵这个人……对女儿来说,前因后果有些复杂,既然娘亲问了,女儿刚好可以听听爹娘的意见。” 第1992章 很久很久以前,喜欢过他1 前因后果有点复杂? 九倾想,容陵进宫的那一年静瑜只有七岁,而在此之前,他们的女儿从没有离开过皇宫,更不曾离开过天都城,何来的前因后果? 重生过一次的九倾下意识地想着,或许前因后果这四个字用得太含蓄,静儿真正想说的,是不是前世情缘? 只是前世今生这种事情,亲身经历过的人自己心里是相信的,但是旁人却不可能从容淡定地接受,所以静儿才说的这般隐晦? 心里如此想着,九倾柔和笑道:“我们是你的爹娘,静儿心里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们说,我跟你爹爹毕竟是过来人,想来很多事情也能给你一些指点意见。” 夜瑾眉心微锁,倒是有点担心女儿跟那个容陵之间真有什么前世今生的牵扯,那个容陵给他的感觉就不是个温和的人,就算身份上低了一等,却丝毫不影响那个孩子给人的直观印象。 太深沉,也太自我。 “三年前他身体出了点问题,离开过一次,回来之后就成了我的侍奴。”静瑜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原本我是想让他离开皇宫,从此以后别再回来了,但是他没同意,我就提出了当侍奴的条件,如果他要回来,就只能是侍奴。” 轻敛了眉眼,女孩的声音听着越发清淡,几乎没什么感情掺杂其中,“女儿以为以他的孤傲性子,绝不可能答应给人为奴,却没想到……他还是答应了。” “所以,现在他之所以还能留在你的身边,完全是因为你话已出口,不能出尔发尔?”九倾的问题直切关键,“你的本意并不想让他留在这里?” 静瑜点头:“不想。” 闻言,九倾和夜瑾对视了一眼,须臾,九倾道:“静儿,你跟娘亲说句心里话,你对那个容陵……有没有感情?” 没有问他们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前尘往事,也没有问什么爱恨纠葛,九倾不关心那些,她只想知道,女儿现在对那个容陵什么感情,或者说,是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曾经……很久很久之前,女儿曾经喜欢过他。”静瑜对已经过去的事情看得很淡,所以语气中没有任何的缅怀或者强烈的情感存在。 对于自己的爹娘,她虽然不曾直言以前那些事,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都大概能猜到一些。 而静瑜,也并不介意让他们知道。 所以她接着又道:“他当时也喜欢女儿,但是那时的喜欢本身就是建立在一场算计之中——从最开头我们的认识开始,就是一场算计。” 九倾皱眉,夜瑾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但是被他喜欢的那个女子本身淡泊如水,感情不是很明显,喜欢也淡淡的,所以就算被伤害之后,大概也无法真正体会到心痛的感觉,所以……就算受伤,可能也不会让人心疼。” “那个女子也是柔弱的,柔弱到对他的所有行为只能接受,无法反抗,所以不久之后——又受到了第二次伤害。” 第1993章 很久很久以前,喜欢过他2 静瑜叹了口气,云淡风轻一般说出过往:“那一次伤害,直接要了女子的命。” “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随着这次死亡而彻底结束——临终之前她告诉他,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不再喜欢,也不会怨恨,生不在一起,死后不复见。” “就像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境……梦醒了,一起都了无痕迹。” “但是……” 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被伤害的女子已经放下了过往,而那个伤害了她两次的男人,却还在执迷。 静瑜说得不是很清晰,但是大概的意思九倾和夜瑾都听明白了。 当真是一桩前世今生的爱恨情仇,只是女儿对于感情之事……究竟是淡泊如水,还是迟钝得自己没有发觉? 而那个人,是以为曾经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伤害,所以今生才如此低声下气? 夜瑾眉头皱了皱,虽然打心底里并不喜欢那个叫容陵的孩子,但毕竟自己也曾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所以很多事情他不会盲目地给女儿意见,更不会直接要求她如何,最正确的做法是帮助她理清自己的感情。 所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如果容陵现在死在你面前,你会觉得心疼吗?会不会有一种不愿意面对的感觉?” 容陵死在她的面前? 静瑜微愣,这个问题她从没想过,毕竟容陵的真身是龙神,是能活万万年的,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不会死。”静瑜说道,“就算死,也只是暂时的,他的元身可以活很久,比现在的爹爹和娘亲还要活得更久。” 所以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想象中的事情跟真正面对时,感觉可能是不一样的。 不会死? 夜瑾诧异,不由自主地看向九倾,九倾也是面露惊异之色。 如果容陵不会死,那他们的女儿…… 静瑜不想让他们的爹娘太震撼,虽然夜瑾和九倾自己的经历已经足够让寻常人觉得震惊,但如今不管是寿命的问题还是他们经历的问题,或者是容陵和静瑜的身份问题,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如今正在讨论的这件事。 所以夜瑾很快就压下了心底的诧异,也甩去了静瑜极有可能真的不是凡人这个想法,回归了正题:“那爹爹换一种说法。” “如果你跟容陵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不见,你心里会不会有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想念?”夜瑾抬手,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大小,“你会偶尔想起他这个人吗?” 静瑜摇头,语气淡定:“不会。” “一点都没有?”夜瑾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 静瑜淡淡道:“我七岁那年选伴读,他进宫,之后我看到他就认出了他——爹爹也别问我是如何认出来的。但是我确定,在他进宫之前的那些时间,我从不会刻意去想起他这个人。” 顿了一下,“但是我对曾经的事情是有记忆的,就算是偶尔想起,也只是提醒自己今生应该无情无爱,而不是想着应该去恨他,更不可能去思念他。” 第1994章 你接受他的威胁? 九倾啜了口茶,平静地开口道:“那么现在,他的存在对于你来说,会造成困扰吗?” 困扰? 静瑜抬眼,看向自己的娘亲,想了片刻,还是缓缓摇头:“困扰倒也谈不上,但是有时候……我会觉得他的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九倾皱眉,“怎么说?” “他现在的身份是侍奴,在我面前行为举止还算是有些分寸。”静瑜道,“当然,他骨子里本就是个桀骜之人,对待其他人自然不可能也那么委曲求全。只是,以前是一直在做小伏低,如今倒是开始耍无赖了。” 此言一出,夜瑾和九倾齐齐一呆。 耍无赖…… 那个浑身透着阴鸷气息的容陵? “他不许我立皇夫。”静瑜的语气很淡,像是对这种事情压根无所谓一般,“而且大有一种把命豁出去的决绝。” 夜瑾皱眉:“你接受他的威胁?” “爹爹,不是我要接受他的威胁,他也并不是在威胁我。”静瑜淡道,“他的本事强大是毋庸置疑的,当然我也不是没脾气的小猫小狗,任他想怎样就怎样,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骄傲,尊严,包括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人已经没了任何弱点,女儿虽然也同样没什么弱点,甚至于可以轻而易举地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但是……” 静瑜扬了扬唇角:“女儿现在是南族的女皇,要为天下子民苍生负责,无辜的死亡——哪怕只有一条命是因为我的关系而无辜逝去,我也是不愿意的,况且锦墨他们也毕竟在我身边待了七年,女儿不会让他们陷入危险境地。” 听着女儿波澜不惊的一番话,夜瑾心情并没有变好,反而越发沉重,“静儿,如果当真如此,你这一生难道就要这么跟他耗下去?” 不喜欢他,又不能立其他的皇夫,那她以后就一个人过? 这一生? 静瑜微默,抬眼看向九倾:“娘亲,如果我以后不能给皇族留下子嗣,娘亲介意让宸王伯伯家的予修来继承皇位吗?” 话音落下,九倾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皱眉。 让她变脸的自然不是皇位的问题。 静儿说的是不能为皇族留下子嗣,这句话大概不是说她自己的身体有问题,而是她不会跟任何人成婚——就算成了婚,也不会有夫妻之实,是这个意思吗? 而最大的可能还是如她自己方才所说,如果她真的要接受那个威胁,一辈子不立皇夫,她一个人…… “静儿。”她沉声开口,“轩辕氏的皇位可以是有能者居之,予修自小跟在你的身边,如果你早早就有了这个打算,那想来也是按照帝王的标准来培养,这一点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也没理由介意。” “但是你是我的女儿,我和你的爹爹都不希望你这一辈子孑然一身,如果身边有个疼你爱你的人,不管你想把皇位传给谁,娘亲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为人父母者,无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幸福快乐。” 第1995章 女儿是无坚不摧的 “娘亲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静瑜缓缓摇头,“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至少眼下来说,女儿没有喜欢的人,或许这辈子也不一定还会喜欢上谁,但是没有爱情不代表我就是不幸福的。” 手指勾缠着墨色的发丝,静瑜的嗓音听着沉静如雪:“娘亲其实应该可以理解女儿的想法,因为娘亲原本也是个理智的女子,在没有爱上爹爹之前,娘亲会觉得身边没个相爱的人,就会不幸福吗?” 九倾闻言微讶,然后安静地回想了一番,须臾摇头:“你的情况跟娘亲不一样。” 九倾遇到夜瑾之前,刚刚从一场灭族劫难中重生过来,她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当初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儿女情长,她的心里只有南族江山和家国重任,跟夜瑾的相爱原本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当初如果没有夜瑾,她也不会去想什么爱情,或许曾经立的那四个皇夫后来会顺理成章地进宫成为她的皇夫,那么以后她的一生就只会放在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上——当然,也有可能会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但是那些不确定的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她的心里只有责任,自然不会觉得孤单寂寥。 可静瑜不同。 她拥有前世今生的记忆,曾经受过感情的伤害,就算如今已经放下了一切,却也无法改变她曾经的的确确体会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而且她已经有了传位给予修的想法,那么从皇位上退下之后,没了感情也没了责任,她要去哪儿? 一个人,孑然一身? 漫长的岁月,她要如何度过? “娘亲。”静瑜淡淡一笑,“情况或许有些不同,但是性质都是一样的,娘亲不要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女儿曾经的确受过伤害,但是那时七情六欲太淡,受的伤也不值得提,而且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女儿现在对他不爱不恨,这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我也并不是因为受过伤就惧怕再去爱一次,只是因为女儿的性格使然,感情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本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至于以后是否会立皇夫,也不是真的由容陵说了算的,我不想让无辜的人卷进来是一回事,但这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他的威胁——静儿不介意告诉娘亲,倘若有一天我真的想立皇夫,或者我当真出乎自己预期之外的又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么容陵阻止不了我,他也不可能威胁得了我。” “而关于皇位传承的问题……我方才说的也只是暂时的打算,假设的事情不一定会真的发生,我只是想提前知道娘前的态度——如果娘亲介意让予修继承皇位,那么女儿无论如何也会留下一个子嗣。” 如果不介意,那当然更好。 说到最后,她漫不经心地补充了最后一句:“不管是本事,还是感情,女儿现在都算得上是无坚不摧的,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奈何我分毫,所以娘亲和爹爹都不必担心。” 第1996章 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 “爹爹和娘亲其实并不是担心你。”夜瑾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快乐一点,就算以后不想当女皇了,也可以像个寻常的女子一样享受爱人和被爱的幸福。” 静瑜闻言,沉默了片刻,“这世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但是爹爹和娘亲都经历过很多常人不会经历的事情,所以女儿就不妨直言了。” 抬眼看着夜瑾,又看了看对面的九倾,她道:“如果以后有一天静儿不做女皇了,那就代表我已经结束了凡尘俗世的职责,不会一个人形单影只,而是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 凡尘俗世的职责? 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 夜瑾手上动作一顿,心里顿时了然,女儿的来历当真是不平凡呐。 九倾安静地垂眼看着手上茶盏,良久之后才道:“静儿,你确定自己不会再喜欢上那个人?” “娘亲会喜欢上自己的侍奴吗?”静瑜淡笑,“要做侍奴是他自愿的,就算他当真心甘情愿在我身边做一辈子侍奴,我也不可能再对他动感情。” 不管他们曾有过怎样的经历,也不管他原本的身份多尊贵,在静瑜心里,容陵现在就是一个侍奴,虽然骨子里依然保留了一份强硬和不驯,但本质上来说,他的身份就是侍奴。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结果。 什么时候他厌倦了侍奴的日子,随时要走她都不会阻止,但是同样的,他非要留下的话,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不就是宫里多养一个人吗? “静儿不是一般的孩子,所以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九倾温柔轻笑,“你的想法听起来很冷静,感情也的确如你自己所说已经完全放下了,既然如此,爹娘以后也不会再纠结你的感情一事了。” 静瑜闻言,俏皮地笑了:“娘亲早该这么想了,您跟爹爹幸福快乐就足以,女儿的事情女儿自己心里有数,什么受伤,什么形单影只……这些悲伤的情绪女儿是绝对不会有的,娘亲放心。” “我们能对你放心,但是对那个容陵,却不一定能放得下心。”夜瑾皱眉,“你只说你不喜欢他,不会对他动情,但是他喜欢你,并且感情很深,以后求而不得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 “爹爹放心啦。”静瑜拽了一下他的头发,“女儿都说自己能处理了,现在就算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出偏激的事情——就算真的做了,女儿也完全有把握应付。” 夜瑾闻言,终于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自己处理吧,反正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静儿话里话外虽没直接说明他们的身份,但夜瑾爱上九倾之后,该经历的事情也经历了不少,心里总归能想得到一些。 所以即便女儿的身份太不寻常——哪怕是天上仙或者水中妖,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毕竟南族这个国家,原就与神灵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第1997章 夏去春来又一年 天亮之前,静瑜离开了别院,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皇宫,而在她离开之后,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远处无人的角落,沉默地望着小苑里的光亮,眸心深沉,有一种特别的情绪在眼底缓缓弥漫。 此后的时间里,容陵变得格外沉默,并且很温顺,黑幕降临之后,静瑜让他退下,他也就当真退下了,没有再坚持留在凤鸣殿当值,表现得很是听话。 听话到让静瑜觉得有些奇怪。 但是静瑜对此并没有多大在意,每天按部就班地上朝,用膳,赏花,乘凉。 静瑜到底不是个普通孩子,所以明知自己的爹娘就在皇城之中,她也并不会经常过去,只是偶尔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过去跟他们撒个娇,聊个天,蹭杯茶喝。 而容陵不知道何故,突然间真的就变得像是影子一样,仿佛一夕之间褪去了所有的存在感,化作这皇宫里众多宫奴之一——虽然有幸得他伺候的人还是只有静瑜一个,但是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至少,他变得很是温顺恭敬,也沉默寡言起来,静瑜白日里还会留在他身边,但是到了晚上,伺候沐浴更衣一类的全部由凤鸣殿的宫女们做,他则会顺从静瑜的命令退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华阳殿,安静地躺在床上,常常望着床顶发呆到早上。 朝堂上看起来依然平静,而私下底的暗潮却越发激烈,当然,这些静瑜都故作不知,每天安心且丝毫不愧疚地做一个快乐无忧的孩子,以及一个扮演好被某些人糊弄挑拨的少年天子。 夏去春来又是一年。 静瑜长了一岁,锦墨和霁月两个少年也长了一岁,十四了。 桃花盛开的时候,静瑜喜欢在桃花林看两个少年舞剑或是抚琴,有时候看他们安静地对弈也是一种视觉享受。 风景美好,少年如玉。 静瑜总会不自觉地勾起欢快的笑容,以往跟在她身边时,看到她对少年稍稍温柔就会忍不住不悦的容陵,这段时间似乎当真成了偶人一般,对此也能平静视之了。 一曲琴曲结束,余音袅袅,锦墨弹下最后几个音符,霁月白衣翩翩,落下最后几招剑式,两人略作调息,便一齐走了过来。 斜卧在美人榻上的静瑜唇畔含笑,托着腮道:“锦墨,许久没听你抚琴,琴艺又见长进了。” 锦墨优雅地躬身:“多谢主子夸赞,锦墨愿意一辈子为主子抚琴。” 这句话很有些意思,似乎是在委婉地提醒静瑜,去年她曾提过要收了他们二人为皇夫的事情。 静瑜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霁月的剑法也称得上登峰造极了。” 霁月翩然行礼:“皆是主子的恩典。” 眼前连个少年,不但容貌生得漂亮,温润如玉似翩翩佳公子,抬手举足之间更风姿出众,优雅完美得犹如一幅水墨画。 这样的少年别说喜欢不喜欢,便只是放在身边看着,也绝对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容陵看着他们,心里平静地闪过这个想法。 第1998章 收伴读,入后宫1 她是个淡泊名利的女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不管是在岛上修行的凤兮,还是天族的红莲神女,亦或是入了凡尘的静瑜。 哪怕她出生皇族,生来就拥有了至尊富贵的身份,她骨子里依然是个淡泊如水的女子。 她喜欢享受眼前的美好,喜欢看美丽漂亮的事物,风景也好,美人也罢,只要能跟美字沾上边的,她都喜欢。 她很懒,虽然极为聪明睿智,但是却总是一副慵懒如猫儿的神情,不争不斗不强求,世间万物不留心上。 她,也是个无情的女子。 不记仇,不狭隘,不报复,不自私。 但是受过了一次伤,就会从此冰封了自己的情感,哪怕七情六欲已经全部回归到了身上,她的性子依然如古井般波澜不起。 回到她的身边做了三年侍奴的容陵,以前两年时间没有看清的事情,在这最后的一年里,终于认清了。 清楚了她的喜好和脾性,清楚了她的决绝和无情,清楚了自己的无知和愚蠢,反省了自己一贯以来的自以为是,孤高自负。 然后…… 他就越发沉默寡言,也越发温顺服从了。 就好像,从此以后他就真的只是一个侍奴,不会再妄想不能妄想的,不会再打不该打的主意。 就好像,他生来就是一个卑微沉默的影子,就是她身边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侍奴。 就好像,这样的沉默寡言,这样的温顺服从,这样的卑微低贱,会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某日朝堂上,又有礼部大臣上奏,请求陛下选皇夫,充盈后宫。 静瑜百无聊赖地听完,淡淡道:“朕决定把后宫里的伴读都收进后宫,各位臣工可有意见?”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朝臣们几乎惊呆了。 把所有伴读都收进后宫? 这位小女皇陛下以前召选了那么多伴读悉心额培养,当真就是为了今日收进中级的后宫做准备的? 怪不得当初都选了容貌俊美的孩子。 东宫的伴读有多少? 大臣们暗暗在心里算了一下,才发现竟然有二十几个之多。 如果这些伴读都进了后宫,那以后还有别人的容身之地吗?这些孩子之中只有最初两年进宫的是大臣们的孩子——但是朝上的大臣并不都是齐心的。 除了已经结成了姻亲党派的,还有政敌。 这些年他们虽然表面上不闻不问,但心里很清楚那些伴读的身份,比如那个叫锦墨的少年,是文阁老的孙子。 而文阁老这些年太过低调,跟四大家族从未扯上任何关系,但是文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却并不小。 如果锦墨进了后宫,那以后文家就会成为皇族姻亲,门庭瞬间就会显贵起来,到时候…… 还有那个霁月,萧寒,流裳。 这四个孩子无一人出自四大家族,苏家、温家和湛家的孙子虽然也在上书房读书,却至今并没有被归为是女皇陛下认可的伴读。 他们跟锦墨这些伴读在身份上的差距,一目了然。 第1999章 收伴读,入后宫2 如果这些伴读进了宫,苏家以及其他几大家族大概别想再跟后宫沾在任何关系了。 如果这些伴读再得宠一些—— 不,得宠是必然的。 这些孩子可都是跟着女皇陛下一起长大的,朝夕相处,七年的时间里感情必是笃深,而且这些孩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样样精通,就连性子也大多都是按照静瑜喜欢的样子培养出来的。 女皇陛下怎么可能不宠着他们? 所以,如果当真让这些孩子进了后宫,只待女皇亲政大权在握之后,这些伴读们的家族将会慢慢崛起,就算是一步步取代曾经的四大家族——也完全有可能。 所以…… “陛下。”摄政王疏冷的声音在殿上响起,瞬间将众多朝臣从各自飘远的思绪中惊醒,“将伴读全部收进后宫的事情太过荒唐,本王不同意。” 话音落下,满殿寂静。 朝臣们齐齐抬头看了过来,摄政王不同意? 静瑜皱眉,不自觉地皱起了好看的黛眉,在群臣突然间变得有些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一字一句问道:“摄政王伯伯为什么不同意?” 摄政王还未说话,她小小的纤指朝群臣中一指:“他们整日里叫嚣着让朕选皇夫,三五不时地提上一次,朕不想再听到他们废话,而且……” 顿了一下,静瑜直视着宸王的眼神带着些许不满,“朕培养那些伴读,本就是为了把他们收进后宫,他们容貌生得好,学识好,才艺好,武功好,各方面条件都是那么优秀,摄政王伯伯凭什么说这件事很荒唐?” “因为此事本来就荒唐。”摄政王抬眼看着前方宝座上的少女,语气波澜不惊,却透着淡淡的强硬,“请陛下再三思量之后,再作出决定。” 静瑜道:“朕已经再三思量过了。” “陛下年纪还小——” 静瑜第一次在朝堂上打断了他的话,“朕的年纪的确还小,所以朕没有要求亲政,一切交由摄政王伯伯做主,但是选皇夫一事是朕自己的意愿,请摄政王不要过分干涉。” 话音落下,大殿上气氛倏地变得凝滞起来。 摄政王神情不变,只淡淡道:“选皇夫一事还请陛下再三思量,莫要意气用事。” “朕没有意气用事。”静瑜说着,小脸涨得红了些,并站起了身,“朕身子不适,朝政大事请摄政王伯伯全权做主,朕先回去休息。”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紧跟在她身侧的容陵也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面无表情的看了宸王一眼。 女皇陛下离开之后,大殿上又陷入了一片紧张的安静之中,群臣几乎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心里忐忑。 而苏相面上神情却似乎轻松了一些,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他唇角微微上挑的弧度。 “各位还有事情要奏?”宸王似乎并没有受到女皇陛下情绪的影响,转头看向群臣,“有事奏来,无事退朝。” 群臣安静了一会儿,无人说话。 宸王见状,淡淡道:“那就退朝吧。” 第2000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 锦墨踏进桃花林,桃花树下,安静躺卧在椅子里的少女犹如误入凡尘的仙子,美得让人忍不住屏息。 脚下微顿,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一些,然即便如此,躺在椅子里的少女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慵懒地开口:“锦墨?” 锦墨抬眼,瞬间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在椅边跪了下来,温顺得犹如一只宠物:“主子。” 今天那个叫容陵的侍奴没有伴在她的身旁,锦墨发觉到这个事实,心里不由觉得奇怪,同时也感到几分喜悦。 “你来得正好,给我捏捏肩。”静瑜轻声吩咐,软糯的嗓音里透着几分倦怠。 “是。”锦墨膝下挪了挪,挪到了静瑜的身后,细细地给她捏起了肩膀。 恰到好处的力道,让静瑜脸上渐渐流露出惬意的表情来。 “主子方才心情不好?”锦墨见她此时神情愉悦了些,才敢小心地开口询问。 “没有啊。”静瑜懒洋洋地勾唇,“你何曾见过朕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锦墨闻言微讶,随即沉吟了片刻,才道:“方才有人说,主子在朝堂上跟摄政王闹脾气了,是因为皇夫的事情。” 今天跟着静瑜去朝堂的只有容陵,这句话当然不是容陵说的,而是那些大臣们小声传开的。 东宫的伴读们现在都已经半出师,想要知道一点朝堂上的消息并不难。 锦墨得知静瑜心情不好,在大殿上拂袖离去,心里又惊又忧,所以才匆匆赶了过来。 静瑜淡淡一笑:“你觉得朕像个会闹脾气的人吗?” 不像。 所以锦墨很快反应了过来:“主子是故意的?” 静瑜嗯了一声,的确是故意的。 不过也不算完全故意,毕竟以她现在这个年纪和这个身份来说,心里有点不乐意就表现在脸上,才算正常。 十一岁的孩子——尤其是十一岁的少年天子,叛逆一点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锦墨松了口气,没有生气就好。 然而…… 眉心轻锁了一下,锦墨小声道:“主子真的想把所有伴读都收进后宫?” “如果是呢?”静瑜俏皮地笑了一下,“你会反对?” 锦墨一噎,随即缓缓摇头:“锦墨哪有资格反对什么?主子就别折煞我了。” 顿了一下,他有些迟疑地道:“主子是天子,有三宫六院很正常,但是从私心里来说,我们都想在主子身边占得独宠,所以越多的人分享主子的感情,锦墨心里……自然是越不乐意的,但就算不乐意,锦墨也明白什么是本分,不会越了规矩和分寸。” 静瑜闻言没有说话,半眯着眼享受着锦墨的伺候,一阵清风吹来,几片桃花瓣悠悠然漂落而下,一片落到了静瑜精致如画的小脸上。 锦墨愣了一下,目光在那片桃花上定格了一瞬,然后才伸手捻起桃花,轻笑:“人面桃花相映红。” 静瑜睁开眼,懒懒地瞥了一眼他指间捻着的桃花,淡淡道:“霁月去哪儿了?” “他在练身体的柔韧。”锦墨道,“说是以后要伺候主子,身体柔软一些,才能练出更好的剑舞。” 第2001章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静瑜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锦墨见状,面上笑容慢慢敛了一些,低声道:“如果主子觉得为难,我们也并不是非进后宫不可,只要能待在主子身边,我和霁月就已经满足了。” 静瑜安静了一会儿,也不再瞒他:“今天在朝堂上,朕说要把所有伴读收进后宫的话是故意说给朝臣听的,朕的本意并非如此。” 锦墨沉默地听着,心里悄然松了口气。 “朕暂时还没决定是否要立皇夫,但是锦墨,朕倒是愿意给你和霁月一个承诺,如果朕打算让后宫进人,那么你们俩一定是最先进去的,名分上也绝不可能有人越过了你们。” 顿了一下,静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朕虽然喜欢美人,却并不是风流好色的花痴,什么三宫六院那都是胡扯,谁有精力应付那么多人?” 锦墨动容地道:“只要主子垂怜,名分什么的,锦墨并不在意。” “你不在意是你的事儿,但是朕亲自挑选,亲手培养出来的少年,那自然是最好的,外面那些骄纵跋扈的世家公子岂能跟你们相提并论?”静瑜说着,幽幽叹了口气,“但是朕眼下也没办法给你确切的承诺,因为朕暂时还不能确定,自己能在龙椅上待多久,假若以后离开了天都城——” “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锦墨脸色微变,声音不自觉地紧了紧,“主子是说,当真会有人密谋造反,篡夺主子的皇位?” 静瑜一默,转过头看着他,然后慢悠悠地抬手,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胡说什么呢?朕什么时候说有人要篡位了?” 锦墨眨眼:“不是主子自己说……” “朕说什么了?”静瑜轻飘飘睨了他一眼,“朕只是说不确定自己会在龙椅上坐多久,可没说有人要篡位。” 伸手揉了揉他的脑门,“你这句话要是在外面说,被人听到了,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锦墨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我也只是在主子面前才敢说,在外人面前锦墨有分寸的,要是轻而易举把这种话说出来,主子不杀了我,锦墨自己都没脸活了。” 静瑜撇嘴,正要再说些什么,不远处白衣少年走了过来。 “主子。”霁月在静瑜跟前跪了下来,将手里两封密封的信函呈上,“云影和隐月有消息传回来了。” 如今东宫的伴读们大多已经领命离开了天都城,霁月负责接收他们传送回来的情报,以及对诸多事宜作出决策。 静瑜没接,淡淡道:“拆开,念给朕听听。” “是。”霁月低头将信函拆了,原本以为是重要的事情,展开之后却突然愣了一下。 “怎么?”静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古怪的表情从何而来,“信函有什么问题?” 霁月默默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低头看着信上,盯着那两行字看了片刻,才慢慢念出:“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第2002章 你打算以色侍君? 没有长篇大论的赘述,短短的十几个字当然是一下子就念完了,但是话音落下之后,三个人都齐齐地陷入了沉默。 正在给静瑜捏着肩膀的锦墨,手上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幽幽看着霁月,霁月也目光幽幽与他对视。 静瑜安静地敛眸,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桃花林里,气氛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良久之后,静瑜才缓缓开口:“这封信,是云影写来的?” 霁月点头,“是。” “传朕的旨意,让他自己去领五十鞭子。”静瑜冷哼了一声,“不务正业。” 霁月嘴角抽了抽,想到云影那个少年不靠谱的性子…… “……算了,看在他一片诚心思念朕的份上,罚他三十鞭子就好。”静瑜说完,默默地转头瞅着霁月,“这惩罚重不重?” 霁月:“……” 他能说什么? 说重吧,其实并不重,要是主子当真追究的话,这样的行为是有些越了规矩的,况且当初容陵冒犯主子的时候,那罚得可比这个重多了。 若说不重吧,主子似乎并没有真的要罚云影的意思。 “算了算了,罚什么罚?”静瑜挥挥手,嘴角忍不住勾起了笑,“要是打得他下次不敢说实话了,怎么办?朕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此言一出,霁月和锦墨都忍不住抿唇,神情变得格外轻松。 他们的主子…… 大原则上从不宽容,就如以前对他们的功课要求很严,品行学识不许出一丝差错,否则一律重罚,从不宽容。 但是在底线之上,她对这些伴读却委实是宽容温柔至极,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兄弟一样,让人死心塌地地想待在她的身边,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忠心自己的一切,只为得到她的一句夸赞,一句肯定。 “还有一封信没看。”静瑜开口提醒陷在感动中的某人,“隐月说了什么?不会也是相思一类的吧?” “应该不会……吧?”霁月本来觉得不可能,因为隐月的性格比较内敛寡言,不像云影那么活泼奔放,但是这内敛寡言的人嘴上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动笔写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所以霁月确定的语气才变得迟疑了一下。 然后展开第二封信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隐月说,事情很顺利,请主子放心。” 也是言简意赅的十个字,表达的意思却是截然不同。 “看来两人的进展都很不错。”静瑜淡淡轻笑,“云影既然还有心思害相思,那说明事情定然也是顺利的,否则就当真是皮痒了。” 说完,她抬手示意锦墨停下,然后徐徐站起身,“朕去上书房看看予修,你们先回去吧。” “主子。”霁月站起身,恭敬地开口,“我这几天新创了一部剑舞,主子什么时候有空,霁月舞给主子看看。” 静瑜转头看着他脸上的期待,红唇轻扬,伸手勾起了他的下巴,声音懒洋洋的:“霁月啊,你不会真打算以色侍君吧?” 第2003章 世上没有后悔药 少年白皙的俊脸微红,低声道:“主子要我以色侍君,我……也是愿意的。” “没出息。”静瑜放开了他,淡淡轻哼了一声,“自古以来,不管男儿还是女子,以色侍君的人从来就没有长久的,你这点出息以后就算进了后宫,争宠都不一定能争过锦墨。” 说罢,施施然转身离去。 霁月和锦墨安静地目送着她离开,知道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两人才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以色侍君……很没出息吗?”霁月皱眉,有些迟疑地道,“那些话本上的故事不都说以色侍君的妖妃最受宠吗?而且荣宠不衰。锦墨,难道是话本上说错了?” 锦墨沉默,过了片刻才道:“话本上还说,以色侍君的都会被人看不起,而且独宠妖妃的都是昏君,你觉得咱们主子是个昏君吗?” “……当然不是。”锦墨毫不犹豫地摇头。 “而且你也不是妖妃,而是翩翩君子。”锦墨伸手,点了点他的脑门,“君子是被人敬仰的,妖妃……你看话本子上的那些妖妃,有几个最后有好下场的?名声不好事小,江山动乱,社稷不稳,明明都是昏君的错,最后臣民们口诛笔伐的却不是昏君,而是那个受宠的女子,你觉得这公平吗?” “不公平。”霁月依然没有迟疑地回答,但是,“就因为我是君子,主子是个柔弱女子,所以更不能把不好的留给主子。如果是我,最后就算担负骂名甚至付出性命,只要是为了主子,我也心甘情愿。” 锦墨:“……” 默默地瞥了一眼神情坚定的少年,锦墨嘴角抽了抽,默默地说了句:“我也愿意。” 霁月:“……”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各自无声轻笑。 是啊,为了他们的主子,就算以后真的要担负骂名,付出性命,他们也愿意—— 但是,主子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吗? 话本毕竟只是话本,他们的主子离昏君的级别还差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他们就算想成为妖妃,都没什么机会。 …… 夜半时分,容陵一个人躺在床上,又是一夜无眠。 素来俊美冷漠的脸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他沉默地望着雕梁画栋的宫殿,耳畔仿佛闪过那一句句温柔如春风的话语,心头如针尖般刺痛。 少女笑意晏晏间给少年的承诺,那么温暖。 少年无怨无悔,不求名分的喜悦,那般纯粹。 相比起来,自己的确是太自私的,对吗?从头至尾,带给她的只有伤害,算计她,囚禁她,任她被人欺负谩骂…… 不,欺负她最多的人,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比起他带给她的伤害,那些欺负和谩骂又算得了什么? 帝尧说得对,以他曾经做下的那些事,他们之间怎么还有可能在一起?至少,今生今世,是绝不可能了吧? 闭了闭眼,嘴角缓缓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容陵想,这世上灵丹妙药千万种,怎么就没有后悔药呢? 第2004章 再强求也无意义 次日一早,容陵早早地到了凤鸣殿,准备好了洗漱用水,伺候静瑜更衣梳妆,三年的侍奴做下来,很多原本从未做过的事情都一点点适应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伺候的人是他放在了心里的,所以做什么都格外用心,对很多事情不但适应了,甚至越发从容利索。 就算是经过宫里的嬷嬷总管正经调教出来的侍奴,也不一定会做得比他更好。 梳好了头发,将女皇的金冠替她戴上,整理好静瑜身上的鸾服之后,容陵恭敬地退后了两步,在静瑜转身往殿外走去之际,他低声道:“此前奴才所说的事情,请陛下忘了吧。” 静瑜闻言,脚下倏地一顿,徐徐转过头来看着他。 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她似有些不解其意,遂淡淡开口:“你指的是什么?” 容陵垂眼看着奢华的宫砖地面,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去年我们曾讨论过皇夫的事情……如今,奴才改变主意了。你说得对,你已经不喜欢我,我再强求也无意义,这辈子……敖容只是你身边的一个侍奴。” 语调微顿,少年的嗓音也变得沉寂了一些:“女皇陛下要立皇夫,一个侍奴是无权干涉的,以前是奴才不自量力,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以后……不会了。” 静瑜盯着他低眉垂眼的姿态,须臾,淡淡道:“敖容,你有如此认知,便应该知道朕的心意不会有任何改变,不管有没有以后的皇夫,于你而言都不会有任何影响——我们之间,早已没有任何可能。“ 顿了一下,她道:“既然如此,朕还是劝你一句,回去吧,不必待在这里委屈自己。” 容陵闭了闭眼,须臾,缓缓摇头:“认清自己的身份是一回事,心甘情愿待在这里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因为没了希望就放弃自己的坚持。” 虽然,心里当真已明白,这一生……他们之间或许当真不再有任何可能,但那也只是她不喜欢他了而已。 她不喜欢他,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着她,爱着她,希望每时每刻能看到她—— 眼下来说,这样也就可以了。 也就,可以了…… 哪怕以后她真的立皇夫,哪怕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左拥右抱,哪怕会心如刀绞一般看着她对其他的男子露出温柔的笑容,哪怕每日每夜他也会像个深宫怨妇一样,独自伤怀…… 容陵想,那也是他自作自受吧。 静瑜看着此时的容陵,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个想法——感情这种东西究竟有着多大的魔力,能让狂傲不羁,孤高自傲的龙族帝君都这般自甘卑微? 她看得出来,容陵说这番话时是真心的,即便真心里也夹杂着黯然。 可既然明知无望,为何还要留在这里黯然神伤? 眼不看心不烦,不好吗? 眉心微蹙,静瑜淡道:“那就随你吧。” 说罢,转身离开了凤鸣殿,往膳厅而去。 容陵压下心里的情绪波动,沉默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第2005章 局之开始1 今天的早朝上气氛有点微妙。 昨日女皇陛下因为皇夫一事拂袖离去,今日朝臣们似乎学乖了一些,没人敢再提皇夫一事,但却有另外一件事,在群臣之中激起了千层浪。 “启禀陛下,启禀摄政王。”户部尚书躬身出列,“澜东发现了一处私造的兵器库,其中藏着大量的金银,铁器,铸造而成的成品有刀剑兵器,质地上乘的盔甲,数量之多让人惊心,足以构成意图谋反之大罪,请摄政王下旨详查。”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数量巨大的兵器和盔甲? “此言当真?” “会不会是弄错了?现在清平盛世,还有人敢私造兵器?” “澜东?”群臣中有人皱眉,在意了这个重要的细节,“澜东不是在祁阳城的东面?祁阳、澜东两地之间只隔了一座丹岭,而丹岭跟澜东交界处有一座山脉叫嘉山……” “山上隐秘,若是有人暗中收买了当地官员,在山中凿地建兵器库,想来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但是如今太平盛世,谁会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儿?一个不慎,是要掉脑袋的……哦不,是要诛灭九族的。” “明知此事是诛九族的大罪却仍然为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商人牟利,视律法为无物,铤而走险。二是有人图谋不轨,真有造反之嫌。” 静瑜坐在龙椅上,安静地听着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单手托腮,沉默间颇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群臣讨论了几句,很快就歇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最前面的宸王。 “私造兵器盔甲一事非同小可。”宸王语气冷冽,淡漠言语之间透着让人心悸的寒意,“此事的确需要彻查。” 目光微扫,“谁愿意前往澜东查清此事?” 话音落下,群臣陡然安静了下来,群臣各自交换了目光。 “启禀陛下,启禀摄政王,臣愿意。”站在百官靠后位置的一个年轻男子走出了臣子队列,躬身道,“臣愿意为陛下,为摄政王分忧解劳。” 静瑜淡淡瞥了他一眼,上官楚飞,还挺活跃的。 年轻人有满腔抱负是好事,应该给一个机会,但是此番这件事非同寻常,凭他的资历只怕还不够格前往。 “回禀摄政王,臣也愿意前往。”又一个人站了出来,是内阁学士湛祺。 静瑜暗自点了下头,这个人倒是可以去,内阁学士也做了几年,如今年纪也三十五六岁,历练一番,做出一些政绩,职位也就可以往上提一提了。 “回禀摄政王。”吏部尚书苏慕臣站了出来,恭敬地垂首,“臣也愿意为陛下分忧。” 上官楚飞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前面的两个人,默默地又把头垂了回去。 静瑜目光在殿下三人身上打了个转,心里猜测着宸王会让谁去,但是宸王还未说话,又有一人站了出来,“臣也愿意。” 静瑜讶异,随即轻轻皱了眉:“此事风险极大,轻鸾婶婶跟着凑什么热闹?” 第2006章 局之开始2 轻鸾摇头道:“臣并非凑热闹,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不能掉以轻心,臣位居左相一职,为陛下分忧乃是本分。” 照顾儿子还是一个母亲的本分呢。 静瑜没说话,反正这事儿有宸王拿主意,她只要负责看着听着就好。 “启禀摄政王。”户部尚书沉默了片刻之后,复又开口,“臣觉得此事由兵部尚书去查应该是名正言顺的,也算是给了年轻人一个历练的机会。” 给年轻人一个历练的机会? 静瑜看着安静立于殿上的苏慕臣,心想,苏家嫡子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好久了,还算年轻人吗? 而且……苏慕臣是真心想去? 静瑜不信,就算只是为了避嫌,苏慕辰臣也不会真的接下这件案子。 而且她也不相信,宸王真的会让苏慕臣前往。 “启禀陛下,启禀皇长兄,臣觉得此事非比寻常,必须慎重以待。”温文尔雅的钰王站了出来,恭敬地道,“臣已经沉寂了很久,此番这件事不如交给臣去办,臣一定尽心尽责,尽快查清事情真相,给陛下和皇长兄一个满意的交代。”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讶异。 钰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钰王似乎就淡出了群臣的视线,温文儒雅的性子,低调不张扬的行事作风,再加上前些年一直因为身体不好而静居于王府,大大降低了他的存在感。 虽然后来他出现在了朝堂上,却依然保持一贯的沉默和安静,从不轻易出风头,在群臣眼中,他只是钰王,只是一个皇族亲王而已。 所以此时他突然开口,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宸王目光定格在他的身上,片刻之后,淡道:“此番前去,路途一定不会平顺,你确定有自保能力?” 寒钰躬身:“皇长兄放心,臣会万分小心谨慎。” “既然如此——” “摄政王,臣觉得钰王无法胜任如此艰难的任务。”苏幕臣沉声开口,“钰王几乎没有离开过天都城,而且性子太过温软,只怕前去查案,魄力不足,无法快刀斩乱麻,若是遇上危险,也不一定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除了曾经随着宸王去过西陵,寒钰长这么大,的确没有再离开过天都城。 但是没有离开过天都城,性子温软,却不代表他没有查案的能力。 宸王似乎并没有听到苏幕臣的话,淡淡道:“轩辕寒钰,上官楚飞听旨。” 寒钰恭敬地跪了下来,“臣在。” 上官楚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撩袍下跪,“微臣在。” “本王命你们二人前往澜东查明私铸兵器一事,明日一早启程,不得有误。” 寒钰,上官楚飞齐齐恭敬领命:“臣遵旨。” “本王会安排百名黑翎卫随身保护你们的安全,两月期限之内,务必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宸王冷漠的命令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仪,殿上群臣就算心中还有异议,也不敢再开口多说什么。 于是此事就这么拍板定下。 第2007章 局之开始3 众臣散朝之后,宸王单独留下寒钰和上官楚飞去了御书房。 他跟二人说了什么,无人知道,只知道次日一早,二人带着宸王拨给他们的百名黑翎卫离开了天都城。 而前一日晚,静瑜同样悄无声息地派出了十五月中的一三五七九月,早钰王和上官楚飞一步离开了天都。 夜深人静的时候,素来低调奢华的苏相府邸的书房里,曾有这样一段对话。 “女皇没什么动静?”年老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久居高位之人才有的威压和严肃,让人听而生畏。 “最近东宫那边少了很多伴读。”苏慕臣站在巨大的书案之前,皱着眉,神情难掩疑虑,“前前后后,大概走了一大半之多,难得的是这些伴读的家中父母居然都没有任何异样表现出来,也问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所以暂时还无法得知他们的去向。” 伴读? 苏相坐在椅子上,闻言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以你的判断,你觉得一群十几岁的少年突然消失,意味着什么?” “不是突然消失。”苏慕臣道,“两年前开始,就有几个前后离开了东宫,去年也走了几个,方才我得到了消息,东宫又有五个伴读被派了出去。” 苏相没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若是按照年纪来说,两年前那几个伴读离开东宫的时候,大约也只有十二岁,父亲以为,十二岁的少年能做什么?” 苏相虽然老谋深算,却并不会相信一些怪力乱神——虽然南族本身就是一个神灵庇佑的国家,但是他从不去想一些逆天的事情。 比如那些伴读。 十二岁左右的孩子,就算如何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当真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况且,“能查出这些少年的去处吗?” 苏幕臣脸色凝重,缓缓摇头:“少年们离开天都后就如石沉大海,就此失去了踪迹。” “以苏家强大的情报网,都查不出少年的踪迹……”苏相淡淡一笑,“为父并不相信他们是去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最大的可能应该是被女皇送到一处秘密训练之地。” 送到一处秘密训练之地? 苏幕臣诧异,“父亲的意思是……” “咱们这位女皇陛下虽是个孩子,却是个聪明的孩子。”苏相道,“眼下她的手里没有可用的势力,将来到了亲政之龄,你觉得他会是摄政王的对手吗?” 苏幕臣闻言一惊。 女王陛下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她培养伴读的举动,都是为了将来跟摄政王分庭抗衡? 不…… 苏幕臣摇头:“父亲忘了,女王陛下是在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招了伴读,那时候的公主还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想到提前筹谋,为将来的亲政做准备?” “那个时候的公主年纪的确还小,却并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苏相淡淡道,“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对,她不可能那么早就想到提前筹谋——因为那个时候,女皇陛下和帝君才是江山的掌权者。” 第2008章 局之开始4 苏相口中的女皇陛下和帝君,指的当然是轩辕九倾和夜瑾。 公主出生时,女皇陛下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但是她的帝王威仪和魄力已经是让满朝文武臣服。 公主三岁的时候,为女儿选伴读的旨意来自女皇陛下,而并非出自轩辕静瑜自己的意思。 到了第二年选伴读的时候才是公主自己主动要选。 三岁之前,公主的表现的确让大臣们震惊莫名,很多人心里都会有一些比较神奇的想法,觉得公主殿下也是神灵选择的真命帝王。 而小公主四岁那一年的生辰时,她的伴读们在宫宴上出了一次风头之后,就此沉寂于宫中。 往后数年,再无一丝消息传出。 很多人都是健忘的。 尤其是发生在孩子身上的一些事情,当一些传奇消失,很多人会理所当然地把曾经的那些表现归功于聪明。 生在帝王之家,生来聪慧睿智,本就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臣民们常常称之为社稷之福,如果皇族子嗣愚钝庸昧,反而会让人无法接受。 所以小公主很聪明,这一点谁都不会否认,苏相也不会。 他觉得静瑜现在提前筹谋,是为了以后跟摄政王抗衡,这个想法原本很正常。 然而,苏慕臣却抱有不同的看法,聪明两个字不能解释一切。 除了当初选伴读一事并不是来自于公主殿下自己的本意之外,还有一件事也并不在预料当中—— 那就是女皇陛下提前退位的举动。 “虽然南族皇帝退位大多都是在壮年时候,避免昏庸老迈的时候做出错误决策,但女皇陛下退位的时间未免太早,这一点父亲难道不觉得奇怪?”苏幕臣皱眉,眼底划过一抹思虑,“如果不是确定小公主有足够的能力驾驭群臣,治理江山,女皇陛下那么睿智的一个人,岂会如此轻易就退位?” 在南族历代皇帝心中,江山子民是重于一切的,女皇携帝君离开天都城的时候公主才七岁,原本满朝文武都以为女皇陛下只是跟帝君一起出去散散心,游山玩水几个月就回来,却完全没想到,女皇陛下这一走就是三年。 而三年之后,女皇夫妇也没有返回天都城,而是直接传了一道旨意回来,命公主殿下登基即位。 这件事无法避免地让朝臣哗然,幼主登基对苏家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苏慕臣也并不会让惊喜冲昏理智。 看着眼前的父亲,他道:“孩儿觉得女皇传位有两个可能,其一,她确定公主殿下登基之后,有足够的魄力统驭,治理江山。其二,女皇陛下过度信任宸王夫妇,相信他们会忠心耿耿的辅佐女皇陛下,直到女皇亲政为止。” 顿了一下,他又道:“而促成这两点的前提就是,女皇陛下自己本身已经厌倦了繁忙的朝政,不想再返回天都城,而只想跟帝君潇洒从容地过日子。” 苏相沉默的听他说完,才淡淡道:“女王陛下就算如何厌倦朝政,也不应该三年不回来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第2009章 局之开始5 苏慕臣凝眉:“父亲的意思是……” “如果女皇陛下和帝君已经不在南族了呢?”苏相抬眼,神情显得幽深难测,“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女皇陛下和帝君已不在南族? 虽然新任女皇已经登基,但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九倾在群臣心里的影响力还是不可磨灭的,所以即便已经退位,苏相还是习惯称呼九倾为“女皇陛下”。 而苏慕臣,也并没有纠正的意思。 只是,女皇和帝君已经不在南族…… “没有一对父母会丢下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三年不闻不问。”苏相嘴角轻扯,语气微冷,“所以为父完全有理由相信,女皇陛下和帝君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是已经身死,就是发生了其他超出他们能控制的意外,才导致他们没办法回到天都。” 苏慕臣闻言愣了一下。 意外? 身死? 轩辕九倾是神灵选择的帝王,是南族开国以来真正的有为明君,她修习的七字咒强大无双,整个南族都无人能奈何得了她,西陵帝君夜瑾也同样是个武功强大的高手,这二人在一起…… 怎么可能会发生意外? 更不可能会年级轻轻就遭遇什么而身死吧? 苏慕臣摇头:“没有任何依据,父亲冒然做这样的猜测很危险。” “慕臣,太过小心谨慎只会误事。”苏相淡淡道,“虽然没有确切的依据,但是通过一些判断,也不是不能得出一些大概的结论,况且……就算女皇陛下和帝君还在人世又如何?三年不归,他们要么是暂时没办法回来,要么是彻底回不来了,甚至于那份传位的诏书都不一定当真来自于女皇陛下的意思。” 伸手端起书案上的茶水,他缓缓轻啜了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深冷之意:“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宸王伪造一份传位诏书,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苏慕臣脸色微变。 “再者。”苏相淡淡一笑,笑容透着些许阴沉,“朝局发展到如今,苏家和宸王,宸王和小皇帝,小皇帝和群臣……热闹已经开始了,又岂容旁人破坏?所以,不管女皇陛下和帝君是真的出了事也好,是安然无恙也罢,他们都不该也不能再回来。” 声音沉了沉,苏相冷道:“慕臣,启动苏家所有死士,严密盯紧各方风吹草动,如果当真发现了女皇和帝君的踪迹,务必第一时间回报。” 苏慕臣皱眉:“父亲,当真要如此……” “如今苏家已经别无退路。”苏相道,“前有摄政王夫妇权倾朝野,后有小皇帝的那些伴读世家虎视眈眈,苏家若不主动出击,只怕世家之首的位置被取代也要不了多久了。” 摄政王夫妇如今掌握朝政大权,苏家暂时撼动不了,却也绝不能坐以待毙,而小女皇既然有把伴读收进后宫的想法,那么,那些伴读的家族岂会没有一点野心? 一旦成为皇亲国戚,小女皇以后任人唯亲,这天都城的局势只怕真的要动荡一番了。 第2010章 局之开始6 苏慕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所担心的也不是苏家的行为是否太过大逆不道,而是,“女皇陛下的修为很高,七字咒心法凌驾于所有武功之上,苏家的那些死士……万一暴露了,该怎么办?” 苏家死士虽然很多,也经过严苛的训练淘汰,在死士之中算得上是顶尖的,但他们所练的,也只是一般死士的武功,以杀人为重。 如何高深的武功在七字咒心法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苏慕臣担心的是,万一这些死士的行为暴露,女皇陛下知道了幕后主使是苏家,她一定不可能善罢甘休—— 退一步讲,就算不一定知道死士是属于苏家的,但是凭区区死士的本事,要想在轩辕九倾没有察觉的状态下监视他们,并成功得到他们的行踪,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暴露?”苏相笑意疏冷,“怎么会暴露?你以为现在的轩辕九倾还是以前的轩辕九倾吗?你别忘了,十年前为了夜瑾她曾做过杀害大祭司的事情。” 苏慕臣闻言越发不解,眉心皱得深深。 十年前她杀了大祭司的事情……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大祭司对帝君不利,九倾一怒之下杀了大祭司,这件事南族朝臣几乎人人知晓,而且九倾登基之后很快任命了云昊为新任大祭司。 杀大祭司一事,说严重的确挺严重的,但当初迫于女皇深重的帝王威仪,没人说一句,如今旧事重提……意义何在? 苏相很快解答了他心里的疑惑:“大祭司侍奉神灵的人,杀了大祭司极有可能损坏她的修为。” 苏慕臣瞬间一静。 又是极有可能这种不确定的话…… 眉心不自觉地蹙起,不知怎么回事,此时看着眼前已经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了数十年的父亲,苏慕臣恍然有一种对方已经老了的感觉,父亲似乎总是在想当然,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去想—— 可事实上,很多事情不是仅凭着主观臆测就真的准确的。 就像轩辕九倾和夜瑾的失踪——在父亲的眼里,三年未归的原因就是他们出了意外,可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生意外谁也不知道,甚至于说,这种可能性根本很小很小。 而如果这种前提本身就不存在,那么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上所做的所有判断都是错误的。 朝堂上的权力相争本就残酷,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旁人都是谨慎又谨慎,可父亲…… 父亲这些日子的行动,是不是有些太过于急躁了? “父亲。”沉默了很久,苏慕臣冷静下来之后,淡淡开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彻底离间幼帝跟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可如果幼帝跟她的母亲一样,对摄政王深信不疑,我们又该如何?” “深信不疑?”苏相愕然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慕臣,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苏慕臣薄唇轻抿,没说话。 “自古以来,幼帝跟辅政大臣之间就从没有深信不疑一说。” 第2011章 局之开始7 苏相道:“这位小公主登基之后,轩辕九倾下旨撤了所有辅政大臣,直接命摄政王夫妇摄政,那朝政大权更是掌握在了摄政王夫妇两个人的手里,你觉得……待这位小女皇陛下到了亲政之龄,摄政王会甘心交出手里的大权?” 苏慕臣对宸王还是有些了解的,因为他们是表兄弟的关系,以前跟宸王接触得也比较多,所以对于父亲的话,他并不是全然认同。 “宸王不是贪恋权势不放的人。”他道,“否则当初他便不会沉默的任由九公主即位。” 目光微抬,苏慕臣正色看向自己的父亲,语气平静地道:“父亲曾经也是看着宸王长大的,朝堂共事这么多年,他的脾性如何,父亲应当经再清楚不过。当初但凡有一丝争储的心思,有苏家的鼎力相助,宸王不是没有胜出的可能。” 而且宸王本事强大,固然轩辕九倾是神灵选择的储君,也曾修习过七字咒,但是宸王若真要争那个储君之位,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 若非宸王没有野心,性格又太过冷硬耿直,心里只有南族江山社稷和子民苍生的福祉,他和苏家的关系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苏相是宸王的亲舅舅,苏慕臣是宸王的亲表弟。 曾经他们的关系如此亲近,可如今…… “此一时,彼一时。”苏相神情阴沉,想到了宸王油盐不进的脾性,心里自是不悦。 放下手中茶盏,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淡淡道:“当初的宸王没有任何弱点,也没有他所在乎的东西——的确,当初他的心里只有责任,可如今他已成亲生子,便也就有了弱点。” “宸王妃虽然已位居左相,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如果将来幼帝心生猜忌,宸王难道不应该为他的王妃和儿子着想?” 苏幕臣道:“有弱点,不代表他就有野心,更不代表他会恋权不放。” 苏相面无表情:“没有野心,不代表他就能安然。” 苏幕臣沉默了下来。 书房里短暂的安静之后,苏相道:“澜东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苏幕臣点头,须臾,若有所思地道,“钰王此番主动要求去查案,倒是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之外。” “只要不是宸王的人,也不是我们的人去查,就没什么大碍。”苏相淡淡道,“钰王虽然性子温润,却不会欺上瞒下,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只要有了证据,不管查到什么结果,他都会如实上报。” 苏幕臣闻言,缓缓点头。 “虽然为父可以确定一群孩子应该成不了气候,但目前来说,小皇帝的一举一动还是要盯紧了。”苏相声音微沉,机关算尽皆在那一双已经布满深不可测的眼底,“小皇帝暂时年纪小,我们可以利用她来对付宸王,而以后……待宸王失势,小皇帝羽翼逐渐丰满,苏家要么成为小皇帝面前的宠臣,荣华显赫,要么成为小皇帝的眼中钉……” 第2012章 番外:苏相回忆录1 而一朝权势滔天,成为皇帝眼中钉的时候,苏家必须有自保的能力,让小皇帝无法撼动。 否则,就算能击垮对手,苏家离覆灭只怕也不远了。 “父亲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苏相嗯了一声,有些疲惫地道:“你也不小了,这么大的家业早晚是你撑着,家主之位不好当,可容不得半分松懈。” “孩儿明白。” “出去吧。”苏相轻轻挥了挥手,“让为父一个人静静。” 苏慕臣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并随手带上了房门,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苏相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发呆了很久。 眼前仿佛浮现很多年前的一幕幕,苏家百年荣华,苏家是天都城第一门庭,文武百官对苏家恭敬有加,苏家对皇上忠心耿耿…… 即便权势滔天,苏家也从未有过不臣之心,更不曾张扬跋扈,向来是高调做官,低调做人。 圣明的天子对苏家的忠心深信不疑,君臣之间从来坦诚相待。 可那些…… 如今想来,却像是恍如隔世一般,太久了。 …… 那一年妹妹进宫,虽没有独得圣宠,但是看在苏相的面子上,看在苏家的家世上,苏家嫡女位列四妃之一并没有出乎众人意料,并且很快生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子嗣。 一举得男,皇帝满心欢喜,赐名为宸。 这是皇帝轩辕重的第一个皇子,也是苏家这一辈中的第一个孩子,苏相的外甥。 轩辕宸一出生就独得所有人的宠爱,皇帝喜欢,苏妃喜欢,苏相也喜欢,宫人内侍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稍有不慎,磕着碰着都吓得脸色发白。 那个时候,长皇子轩辕宸在所有人眼中,是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星,皇帝虽然没有明说,可取名为宸,已经内定了他是以后的帝王之意。 母凭子贵,又兼而有苏家背景,苏妃因此而很快成为四妃之首,顺理成章,没有人敢抗议。 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但轩辕宸却并没有因此而骄纵跋扈,懂事,知礼,对上谦恭,对下宽容,只是天生性子有些淡漠,从不会跟长辈撒娇,自学会说话并能自己走路开始,就表现出了跟一般孩子完全不同的沉着稳重。 皇帝高兴地称之为帝王之风。 话里话外,立储的意思早已明朗。 后来宫里其他的妃子也陆陆续续有了孩子。 苏家是显赫门庭,素来家风严谨,光明磊落,不许有任何见不得光的阴谋算计存在,也因此,在苏妃为首的后宫,从未无故糟蹋过一个孩子。 所有的皇子皆平安降生,宫里每一年几乎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 皇子们慢慢长大,个个出类拔萃,皇帝轩辕重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父亲,但他并不会肆无忌惮没有原则地去宠爱任何一个孩子。 在他眼中,所有的皇子都是一样的,男孩子以后肩负重任,自小就需要磨练,身体娇弱不可行,所以从皇长子开始,早早地就开始习武练箭,文武双修。 第2013章 番外:苏相回忆录2 皇长子轩辕宸聪明沉稳,内敛低调,与人疏离淡漠,处处透着一国之君该有的风范。 在其他皇子们面前,他这个兄长更是威仪十足,虽大多时候沉默寡言,轻易不会开口。 然一旦开口,所说的话就必令人服从。 小小年纪,却无一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时间一年年过去,皇帝并没有很快立皇储,但是文武百官几乎都已经默认了皇长子以后会是储君的事实。 苏相也并不着急,轩辕皇族帝位历来都是能者居之,皇帝又并不偏宠于后宫哪位嫔妃,更不曾对某一位皇子特别宠爱,于情于理,轩辕宸都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选。 然而世事多变,命运有时候总是喜欢开人玩笑。 不管是朝上文武大臣,还是苏相和苏贵妃,甚至,只怕连皇帝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后的储君之位会撇开所有的皇子,落在十二岁的公主头上。 一场封后大典轰动了天下四国。 南族后宫迎来了第一个非南族女子,并且这个不是南族之人的女子一进来就成了皇后,实在让所有人都震惊诧异莫名。 而那个东幽女子刚来的时候,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虽然她霸占了母仪天下的尊贵名分,但是真的,没有一个人当真把她视为皇后看待。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女子,却生下了一个让南族所有人仰望的女孩——十二岁习成了南族至宝七字咒心法,从此她的传奇在南族举国赞颂。 轩辕九倾被立为储君那一天,对于苏家和苏贵妃来说,几乎意味着所有希望的幻灭,苏贵妃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 转折来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孩,那个长得张仙姿玉容的九公主,居然那么早就习得七字咒心法—— 而其他皇子,即便是修为最好的轩辕宸,也才刚刚练到第六重。 天赋异禀,神灵选择的储君…… 就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彻底堵住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南族是侍奉神灵的国家,对神灵的敬仰不容任何人亵渎轻慢,所以九公主被立为储君的事情无人敢反对一句。 可一朝太后梦破碎,仿佛瞬间从云端跌落到了地狱,苏贵妃又怎么可能做到平平静静地接受? 苏相思来想去,终有一日在宸王面前如此说道:“只要你愿意,苏家倾其所有助你登上帝位。” 可出乎苏相意料之外,轩辕宸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心动,甚至连半分犹豫都没有,拒绝的语气冷硬而决绝,“倾儿是神灵选择的储君,是南族下一任帝王,父皇当着所有臣民金口玉言所立,容不得任何人轻忽了这个事实。” 听到这样几句话,苏相心里很明白,轩辕宸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而他的想法从来不会因任何人而轻易改变。 自那以后,苏相没有再在他面前提过此事。 九公主被立为储君之后不久,皇上要为公主选皇夫,经过层层考核甄选,最终苏家嫡子入了选,成了四位皇夫之一。 第2014章 番外:苏相回忆录3 这多多少少,也算是拂去了苏相和苏贵妃心里一部分阴郁。 可是谁能想到,最终四位皇夫竟是无一人顺利进入后宫—— 一个小小西陵皇子的到来,让高高在上的四大家族尝到了踢到铁板的滋味。 就如曾经看不起东幽皇后一样,四大家族也无人看得起这位西陵皇子。 然而,曾经不被任何人看得起的东幽皇后生下了尊贵的南族储君。 这位让所有人看不起的小小西陵皇子却独占了女皇宠爱,成功的让女皇陛下下定决心废了四位皇夫,也再一次让苏相尝到了沮丧的滋味。 因着苏贵妃的关系,苏家其实已经是皇亲国戚,所以在四位皇夫被废之后,苏相虽然心有不满,却也并没有过分的抗议什么,在皇上都表示了不会干涉女儿举动之后,就算说再多也是无益。 所以他只能接受事实。 可接受是接受了,他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个现实问题,苏家还不够强。 或者应该说,苏家到底只是皇帝的臣子,就算皇上如何宠爱,器重,信任,君臣之别永远是泾渭分明,容不得半丝逾越。 皇室要纳世家女儿为妃为夫,那是皇室的恩典,皇室要毁了婚约,臣子也只有领命服从的份。 忠心耿耿的苏相早已是百官之首,权势滔天,在整个天都城里苏家的地位稳若磐石,无可撼动。 所以对于权势,苏相倒也不曾刻意去算计去追求,他也没有太迫切地想更上一层的想法。 可很快的,一件事让他再一次看清了事实,也改变了想法。 温家长子算计西陵皇子一事,最终牵出了一件意图谋反的大案,并列四大家族的温家,几乎一夜之间失势没落,让人心里不由生成了几分寒意。 苏相心里很清楚,温家嫡子一事固然是因为西陵皇子所引起,但最终导致他被问罪的原因,是勾结北夷,密谋不轨,妄图割据城池而称帝。 可不管事实是怎样的,在很多看来,依旧和西陵皇子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温家也曾显赫一时,一夕之间的没落让人深刻的感受到了皇权的无情。 这位即将登基为帝的储君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女子,她有魄力,心怀天下,心胸宽容,可涉及原则底线之事,却也可以在云淡风轻之间做到绝对的冷酷无情。 登基之后,女皇陛下立了西陵皇子为帝君,二人恩爱笃深,共同治国,南族上下一片河清海晏,朝臣勤政,风气更胜以往。 再后来…… 继女皇登基之后,朝堂上很快又迎来了一个女官。 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却一上来就提了左都御史的要职,可见女皇对他的信任。 而苏相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在不久之后就成了南族数百年以后以来唯一的一位女相—— 朝堂上原本只有一位丞相,可因着九倾的破格提拔,轻鸾和苏相成了朝堂上左右并列存在的二相。 对于苏相来说,这是权力的被瓜分,他心里如何会没有一点想法? 第2015章 番外:苏相回忆录4 尤其是同僚们隐晦的眼神里所隐隐流露出来的同情和叹息,让苏相多少个日子里心情阴郁至极。 他想,忠君之道是否就代表一味的温顺沉默? 对所有的不公平不合理,也要一味的退让? 如果女皇陛下有意削弱苏家势力,甚至是将苏家斩草除根,他是不是也要一味的坐以待毙? 答案是否。 苏家传到他手上已经几百年,属下的显赫,苏家的荣华,苏相的命脉,绝不能断送在他的手中。 幽幽叹息声响起,在这寂静的书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苏相靠在宽大的椅子里,回想苏家曾经的显赫荣光,回想恍如隔世般的君臣信任,回想当初无怨无悔的一片忠心—— 到如今,所有的一切终于是一去不复返。 自己也终于无可避免的选择走上了权臣的道路。 筹谋算计,费心布局,曾经也被自己捧在过手心里的那个人,如今却成了他一心要除掉的…… 绊脚石。 轩辕宸……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如果当初他顺利的登基成了皇帝,如今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 …… “主子,凛王求见。” 静瑜漫不经心地挑眉:“凛王伯伯?” 锦墨点头:“是。” “他自己一个人来的?” “是,凛王自己一个人,身边没有侍卫。” “带进桃林里来吧。” “是。” 静瑜半闭上眼,淡淡道:“容陵,你觉得这位素来沉默寡言的凛王此时过来,所为何事?” 跪在身后替她按着鬓角的少年答道:“奴才不知。” 他现在只是一个侍奴,侍奴的本分就是做好服侍主子的事情,对于猜测他人心思的事情,不擅长。 静瑜闻言也没动怒,只平静地笑了笑:“能劳动凛王伯伯亲自来一趟,想来应该不是寻常的事情。” 容陵没多话,只恭敬地道:“陛下英明,分析得极有道理。” 闻言,静瑜默了默,然后没有再说话,对于他恭顺谦卑的姿态不置可否。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锦墨领着凛王很快来到跟前。 “臣参见陛下。” 静瑜坐起身,淡淡一笑:“此处没有外人,凛王伯伯不必多礼。” 说着,转头道:“锦墨,搬张椅子过来给凛王坐下。” “谢陛下,臣不用坐。”凛王制止了锦墨的动作,恭敬地道,“臣过来此处,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陛下禀报。” “凛王伯伯要禀报什么事?”静瑜似乎觉得有些奇怪,疑惑地开口,“现在摄政的人是宸王伯伯,凛王伯伯有事,为何不去找宸王?” 凛王微垂着眼,淡道:“因为臣要禀报的事情,跟宸王有关。” 啊。 静瑜静了一瞬,然后才道:“凛王伯伯有事,但说无妨。” 凛王抬眼,看了看容陵和锦墨,然后朝静瑜道:“请陛下摒退左右。” 静瑜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你们二人先退下。” 锦墨恭敬告退,容陵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温顺地退了下去。 第2016章 不受谣言左右1 静瑜淡笑:“凛王伯伯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凛王点头,抿了抿唇,才道:“最近有很多不利于宸王的消息传出。” 不利于宸王的消息? 静瑜面色不变,只淡淡一笑:“去年不就有了吗?” 那些在天都城兴起的谣言,关于上摄政王夫妇有谋反之心,以及小皇帝不是摄政王对手一类的话在天都城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后来让刑部彻查,也查到了一批小虾兵,但最后却并未查出主使之人,静瑜和宸王都没有太多的心思追究此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臣手底下有一批密探。”凛王垂眼,低沉声音显得有几分肃冷,“最近臣得到消息,有人正在密谋设计陷害宸王。” 静瑜眉梢微挑,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这个在所有皇伯之中最寡言的凛王,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些想法。 唇畔微扬,她道:“谁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设计陷害宸王伯伯?” “暂时,臣还不得而知。”凛王略微抬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小侄女儿,蹙了蹙眉,“臣逾越,想告诉陛下一声,除了设计陷害宸王之外,暗中也有人见陛下年幼,不动声色地试图误导陛下的判断能力,他们想让陛下猜忌宸王,防备宸王,想让陛下相信,宸王有不臣之心。” 垂下眼,他续道:“请陛下保持理智,莫要着了小人的道。宸王一心忠于社稷,忠于子民,从未有过那些心思……” “凛王伯伯是担心朕愚钝无知,没有分辨能力,心胸狭隘,容不下功高震主的宸王伯伯,对吗?” 凛王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屈膝:“臣并非这个意思!” 静瑜漫不经心地挥手,一道劲风扫过,凛王像是被定住了一样跪不下去了,惊异地抬眼,十一岁的少女坐在椅子里,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桃花林深处。 “凛王伯伯是长辈,不必在静儿面前诚惶诚恐。”静瑜的声音淡泊如水,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静儿虽是天子,却并不是听不得真话的人,只要没有做出危及江山触及朕底线的事情,静儿永远都只是各位皇伯伯的侄女儿。” 凛王沉默地看着她,须臾,忍不住问道:“那么,陛下是否相信宸王有不臣之心?” “朕相信的是事实。”静瑜道,“谣言影响不了朕对事实的判断,如果宸王伯伯没有不臣之心,那么就算外面谣言如浪涛翻滚,朕也不会受之左右。同样,如果宸王伯伯有不臣之心……” 说到此处,静瑜语气微顿,慢悠悠转头看向凛王,对方神情一紧。 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清淡的笑容,静瑜俏皮地勾唇:“如果宸王伯伯真有不臣之心,朕倒是愿意把这江山拱手相让,凛王伯伯觉得如何?” 凛王:“……” 呆滞地盯着少女绝美脱俗的小脸看了很久,此时的凛然浑然忘了不可直视圣颜的规矩,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静瑜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第2017章 不受谣言左右2 回过神之后,凛王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垂眼道:“江山大事岂容儿戏,陛下还请慎言。” 慎言? “朕说的是真心话,没别的意思。”静瑜淡淡笑了,说完又躺到了椅子上,“凛王伯伯没什么其他事情,就回去吧。” 凛王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眼前少女,眼底挥之不去一抹深思。 他总觉得,少女时而娇俏,时而纯真,时而睿智……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点不属于孩子,甚至是不属于常人该有的,过分的冷静淡漠。 尤其是在她听到关于宸王的谣言,以及说到宸王是否有不臣之心的时候,她的冷静和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觉得诧异。 “凛王伯伯是要研究我吗?”静瑜轻笑,语气漫然,“别浪费时间了,连我爹娘都看不透我,伯伯就更不可能了。” 凛王闻言也没说什么,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静瑜带着些许戏谑的话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而她语气里的俏皮,又让他觉得请罪太过大题小做。 所以只能沉默。 须臾之后,他正要告退,但是话还没说,却听静瑜又道:“凛王伯伯既然如此关心宸王的事情,手底下又刚好有可用的密探,那就多派一些人手出去,随即收集细重要的信息证据过来,以备后用。” 凛王恭敬领下:“臣遵旨。” “对了,钰王伯伯前去澜东查兵器案一事,凛王伯伯也可以多花点心思,这背后肯定会有阴谋,只是朕还小,不想表现得那么聪明,只能由凛王伯伯多多费心费力了。” 凛王心里微震,却还是什么也没多问,只恭敬应下:“臣会注意的,请陛下放心。” 静瑜点头,懒懒地闭上了眼,凛王告退。 桃花林里一片安静,凛王离开之后,容陵无声地走了进来,站在她身后安静地凝视着的小脸,片刻,慢慢跪了下来,继续替她捏着双肩,伺候得精心周到。 …… 时间一天天过去,表面的平静永远无法阻止私底下越发激烈的暗潮。 寒钰和上官楚飞在澜东果然遇上了几次刺杀,但有宸王安排的黑翎卫保护他们的安全,从离开天都城到直达澜东,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 私造兵器一事除了牟利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怀有异心,有谋反意图,而这些事情往往都离不开军队的支持。 澜东一带有守城军五万,如果此件案子就是澜东城主在幕后主使,那么寒钰和上官楚飞此去就代表了一定的凶险。 百名黑翎卫就算身手如何厉害,也挡不住军队的力量,况且对方若是布下天罗地网…… 凶险几可预料。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钰王想象中那般棘手,私造兵器一事确实存在,不过虽然此事发生在澜东境内,却跟澜东并无关系。 两个月之期未到,钰王和上官楚飞就带着查到的结果回到了天都城,并于大殿之上,将所查到的所有事情禀报于女皇陛下和摄政王。 第2018章 证据所指1 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牵扯到的人居然会跟远在浔州的风大将军有关。 在澜东私造兵器的人是风离轩手下的一名偏将,名叫尤清,隶属于浔州飞鹰军。 十年前,飞鹰军是前朝余孽凤九州在此秘密召集训练的一批精兵,人数有八万之多。凤九州打着复国的旗号密谋制造内乱,借以起兵,可惜野心还没有机会实现就被宸王识破,并且将凤九州父女和他手底下几名重要的心腹一举格杀。 后来宸王返回天都城之后,将事情经过跟女皇陛下禀报了一番,之后建议由风离轩前去浔州接手那批八万精兵,女皇同意了他的建议。 然后风离轩就去了浔州,这一走就是十年,风离轩已经在浔州娶妻生子。 如今十年过去,当初的八万精兵经过风离轩一手整顿,编制,训练,又裁减了一些年龄较大的,如今只剩下六万精锐。 对于镇守一方州城的军队来说,六万人数已不算少,况且这只是凤九州曾经用于密谋造反的军队,风离轩的目的是镇压他们,用时间和雷霆手段将他们骨子里对于凤家的忠心消除,让他们明白应该效忠的人是南族天子,是正统的帝王,应该守护的是南族的子民。 后来风离轩将这支精锐军队改名为飞凤军,而除了这六万人之外,浔州同样也有他自己的城军。 尤清,是风离轩过去浔州之后,一次偶然间救下的少年,当初跟在风离轩身边的时候才十六岁,此人勤学好武,又因为还是个孩子,风离轩对他管教甚严,武功谋略几乎都是风离轩一手调教。 十年下来,他早已成了飞凤军中最得风离轩信任的人,也是飞凤军中公认的除了大将军之外,最厉害的一位将军。 寒钰在查澜东案的时候,查到私造兵器案的幕后主使是这个人时,就顺便让黑翎卫去把这个尤清的底细都查得一清二楚,然后得知他是风离轩的人时,眉头就一直在打皱。 带着这个消息回来的时候,他的心里还一直在想,这件事显然不可能如表面上查到的这般简单。 此时当着群臣的面说完了此事,朝堂上文武百官齐齐沉默,虽然个个表情都有些异样,但一时之间并无人说话。 静瑜目光在众人面前掠过,淡淡道:“尤清,是风离轩的人,所以这件事跟风离轩脱不了关系,是吗?” 寒钰抬眼,看着龙椅子上的少女,须臾目光微转,又看向宸王。 宸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寒钰,等着他详细陈述。 静默了一瞬,寒钰缓缓摇头:“这件案子虽然是微臣所查,但其中还有很多疑点。首先,尤清这个人曾经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少年,如今跟在风大将军身边已有十年之久,他们名义上是主从关系,但真正算得上有师徒情谊,尤清背叛风大将军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顿了一下,他又道:“私造兵器盔甲是触犯法律的事情,风大将军更不可能知法犯法。” 第2019章 证据所指2 况且凤家老小都天都城,风大将军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会掉脑袋的事情。 静瑜漫不经心地开口:“所以钰王伯伯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暂时还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寒钰道:“回禀陛下,此次调查的过程中,臣发现除了尤清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参与了其中。” “谁?” “浔州辛家的一位主事,名叫牧西元。”寒钰道,“浔州首富乃是辛家,而这个牧西元是辛家高层主事之一,与此同时,辛家手里还拥有丰富的铁矿资源——不过微臣得知,迄今为止辛家并未利用铁矿做出过触犯律法之事。” “辛家是浔州首富,牧西元是辛家主事,尤清是浔州将士,也是风大将军的手下。”苏相淡淡开口,“这件事不管真相如何,如今所有的证据指向了浔州,甚至直接指向风大将军。” 话音落下,群臣之列的风云涧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正前方的高处。 龙椅上的少女神情轻松而慵然,心情似乎并未受到此事的影响,在听到苏相的话之后,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微转之间,对上了神色微紧的风云涧。 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静瑜看向风云涧的眼神里带着安抚意味,风云涧突然间心里就松了下来。 然后,收回了视线,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胆小。 大风大浪也不是没见过,此时怎么如此轻易就失去了镇定? 他了解自己的兄长,也很清楚兄长识人眼光精准,如果那个尤清真的是兄长一手教导提拔出来的人,那么至少可以确定,这个人品行上是值得兄长费心的,所以……背叛,基本不可能。 而兄长明知私造兵器是触犯律法的事情,他自己又怎么可能会知法犯法? 所以这件事几乎可以断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至于目的……风云涧想,兄长待在浔州十年,跟朝中很多大臣已经没了往来,也并没有阻挡任何人的利益,谁会陷害他? 此事是针对风家,还是针对兄长一人? 这段时间大多心思都放在世子们功课上的风云涧,此时已隐隐明白,幼帝登基之后,朝堂上的明争暗斗终于也要开始了。 龙椅上的这个少女年纪虽小,可她的心思并不小,如果真有人把她当成好糊弄的孩子,只怕……吃亏还在后头。 这般一想,风云涧慢慢也就平静了下来。 “牵扯到风大将军,必须慎重以待。”左相大人朝女皇躬身,淡淡开口,“臣私以为,风大将军既不可能有谋反之心,也不会纵容属下做出触犯律法的事情,但眼下既然证据指向风大将军和他身边的尤清,那么应该继续详查。” 礼部尚书道:“风大将军手里有军队,如果消息走漏,只怕会引起不可预料的后果。” 轻鸾皱眉,转头看着他道:“闻大人是担心风离轩起兵造反?” 闻起低眉垂眼,“微臣只是觉得应该以防万一。” 第2020章 证据所指3 “的确应该以防万一。”沉默已久的宸王终于出声,“凛王,齐王。” 凛王,齐王二人出列,躬身应道:“臣在。” 宸王目光微扫,又点了一人:“应尚书。” 刑部尚书应大人出列,恭敬地道:“臣在。” 宸王冷冷道:“点黑翎卫五百,禁军两千,刑部侍郎二人,即刻随你们出发前往浔州,带回尤清和牧西元,查清真相。” 凛王和齐王二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头,觉得此事是否有些草率? “启禀陛下,启禀摄政王。”应尚书缓缓开口,“臣觉得如此不妥。” 不等宸王问起,他就主动开口解释:“澜东离浔州路途遥远,且不说路上奔波费时费力,更是容易暴露自己,且私造兵器必定需要大量的工匠和官兵,以尤清和牧西元二人的身份和能力,他们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就做成这件事?并且他们身在遥远的浔州,又如何确保澜东一事能隐秘且顺利地进行?” 顿了一下,“臣觉得私造兵器一事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本身就存在着大量的疑点,如今南族太平盛世,没有内乱,也没有出现天灾饥荒,谁会如此不自量力地搞谋反?” “所以臣以为,谋反一事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能凭借一个私造兵器就怀疑一个有功之臣。” 说到此处,应尚书撩袍跪倒:“陛下,王爷,风大将军是朝廷重臣,是忠心的大将,尤清若真是他的手下心腹,那么此番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尤清被冤枉,可圣旨不可违,旨意一旦传到浔州,就算尤清是清白的,也必须跟着臣等一道回来接受审问,风大将军若是不愿,那就是抗旨不遵。” “不管这件案子最后查到的结果如何,即便还了尤清清白,这抗旨不遵的罪名也足够掉脑袋。”应尚书抬头,“王爷应该了解风大将军的为人,他对陛下忠心耿耿,但是同时,他也是个爱护手下将士的人,如果他认为尤清无罪,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还请王爷三思。” 刑部尚书应大人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的敢直言无讳的人,即便是面对冷硬无情的宸王,他也坚持自己认为对的,而不能盲目地服从。 话音落下之后,朝堂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须臾,寒钰躬身:“启禀皇长兄,臣觉得应大人所言有理,这件案子虽是臣所查出,但臣自己也并不相信结果的真实性。” “本王给了你们两个月的时间,你却查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结果?”宸王目光冷冷地落到寒钰的脸上,“失职之罪,该如何处置?” 寒钰神情微紧,却从容地跪下:“臣任凭皇兄发落。” 跟着寒钰一起去查案的上官楚飞,见状也在殿上跪下:“启禀摄政王,此番微臣跟钰王一起去了澜东,所查到的所有证据全部指向浔州,并且事情顺利得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证据来得太容易,也找不出丝毫破绽,完美得让人不得不信这个事实就是如此。” 第2021章 证据所指4 “然而,虽铁证如山呈现在了面前,可钰王和微臣还是忍不住怀疑这个结果,因为就如方才钰王所说,这件事的存在本身就不合理,但是我们就算在澜东继续深入调查,结果还是不会变——看起来,就像是一场人为已经安排好的戏码,所有的证据和结果早已提前一步放在了那个位置,就等我们去取一样。” 对于朝上大多官员来说,上官楚飞只是一个年轻的,刚入仕途不久的后辈——虽然进了朝堂也已经有了十年之久。 可三品以下年轻的官员,在朝堂上一般很少发声,就算有,大多时候也是恭敬而低调,此时这个上官楚飞虽然也恭敬,语气却带着几分年轻官员少有的坚定和张扬。 朝上大臣们的目光不由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上。 宸王目光沉沉看着他,“那么你觉得,此事应该怎么办?” 上官楚飞闻言一愣。 此事应该怎么办? 摄政王会问他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素来一言九鼎杀伐果断的摄政王,是个指点江山的人,殿上朝臣都是听他的旨意行事,虽然他对摄政王方才做出的决策有些异议,但是…… 他还真的没想过,这件事应该怎么办才是正确的。 “臣……”苦恼地皱了皱眉,他有些沮丧地垂首,“臣愚钝,请摄政王指示。” 他人微言轻,怎么会想到摄政王居然会问他的意见? 如果提前预知到,他一定最好充足的准备,在大殿上一鸣惊人,然后给摄政王留下一个深刻的好印象,说不定今天就直接连升三级了。 上官楚飞心里憋闷,却只能在心里独自懊恼。 “老臣以为,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既然证据已经摆在了眼前,就容不得疏忽大意。”苏相声音淡淡响起,透着为官多年形成的威压,“证据确凿,却要凭片面的主观臆断来决定事情该如何作为,这本身就站不住脚。况且……” 目光微转,他看向钰王和上官楚飞二人,“今日朝上官员都在,这件事已经是无人不知,倘若在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消息就传到了浔州,让心怀不轨之人提前毁灭证据,做好充足的应付准备,你们觉得这个后果应该由谁来承担?” “臣觉得苏相所言极是。”一位老臣站了出来,恭敬地道,“既然证据确凿,就该立即将人带回天都审问,将未知的风险扼杀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至于他们是否真的是被人栽赃陷害,那也要等调查清楚了之后再做决断。” 另外一人附和:“没错,风大将军就算如何爱护手下将士,也应该知道皇命不可违,律法不容触犯的道理。如果他要知法犯法,公然包庇,那也只能按国法处置。” “朕也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轻柔软嫩的嗓音忽然响起,大殿上群臣的声音戛然而止,众臣愕然地抬眼,看向慵懒坐在龙椅上的小女皇。 宸王转过头,沉默地看着静瑜片刻,缓缓开口:“陛下的意思……” 第2022章 遵照陛下的旨意 “拿人。”静瑜淡淡道,少女纯真娇嫩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容陵,稍候替朕拟一份密旨交由凛王伯伯,让凛王伯伯带去浔州,如果风离轩敢阻挠办案,视为同罪。” 话音落下,满殿寂静。 容陵恭敬地应下:“奴才遵旨。” 群臣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龙椅上的女皇陛下,几乎很难相信方才那番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而宸王…… 宸王方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轩辕静瑜虽然是女皇,可她还是个孩子,今年也才刚刚十一岁,离十四岁亲政还有三年,摄政王居然会征求一个孩子的意见? 很多人甚至曾在心里想,当女皇陛下真的到了亲政之龄,摄政王会平静地交出自己手中大权吗? 权力是个好东西。 朝堂上站着的大臣们无人不知这个事实,至高无上的权力握在手里久了,谁都会留恋,谁会心甘情愿把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大权再轻易交出去,然后在这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前,俯首称臣? 不管是苏相,还是以苏家为首的门庭,或者是忠于君王的内阁元老,以及所有的年轻朝臣们。 甚至是几位皇族的王爷,有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这样的想法。 权力更迭的时候,常常伴随着眼睛看不见的血腥……然而如今,从宸王和女皇陛下的身上,他们却只看到了和谐。 宸王对待女皇陛下的态度…… 似乎有些出人意料,完全不是一个对待孩子的态度,虽言语之中没有刻意做出的恭敬,但说话的语气却当真不像是在应付一个孩子。 而是实实在在地在征求她的意见。 而年仅十一岁的女皇陛下,淡然言语之间所流露出来的,却分明是不逊于前任女皇陛下的平和睿智,甚至看起来已经浑然忘了前些日子因为皇夫一事,跟宸王之间闹得有些不愉快的事情。 众人心里沉沉,忍不住想,女皇陛下方才一番话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上朝之前有人刻意教过? 此时她跟摄政王之间的和平相处,是真的和平,还是故意伪装做戏? “既然陛下如此说了,那么就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宸王淡漠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众人心里沉沉的思绪,“凛王,齐王和应大人,下朝之后拿上陛下密旨就立即启程前往浔州,半个月之内必须赶到浔州拿下尤清和牧西元二人。” 语气微顿,宸王接着道:“谁敢抗旨,一并拿下。” 这一次无人再提出异议,凛王、齐王和应大人三人恭敬地领命:“臣等遵旨。” 静瑜瞥了一眼朝上大臣们的神情,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很难接受吗?他们是不是都以为,自己跟摄政王之间就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才正常? 一群没脑子的人。 母上大人在位的时候,他们的脑子好像都挺好使的,怎么自己登基了,反而个个都变得愚钝了,难道是她这个女皇陛下的年龄拉低了他们的智商? 第2023章 执白子,黑子? 下朝之后,静瑜命人去宣来了予修。 这两三年来,因为功课开始紧张,予修待在静瑜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白日要去上书房上课,下课之后还要练武——不但自己练武,还要教好其他的弟弟,文课武课都结束之后,依然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 尤其是从今年开始,静瑜说他十岁了,若是人生按照十载一个阶段来算,那么过了十岁之后的予修就是已经进入了人生的第二阶段,所以各方面的要求比以往更加严格,不许有任何懈怠。 十岁的予修也不再像以前总是粘着静瑜,小小的少年身上已经能窥出几分其父的影子,沉着稳重,做事认真严谨,颇有大将之风。 不过,对于静瑜来说,光有大将之风还不行,他需要的是指点江山的帝王风范。 “参见女皇姐姐。” 静瑜转头,看着规规矩矩行礼的少年,淡淡一笑:“起来。” “谢女皇姐姐。”予修站起身,沉默地看着她,眼前有着显而易见的敬仰。 静瑜也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一身玄色的锦袍衬出少年修长的身姿,织金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挺拔峭立的身段,带着几分跟宸王如出一辙的岳峙渊渟般的气势。 只是相比起宸王的冷硬峻拔,少年身上的气息更温顺平和一些。 静瑜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腰侧,那里悬挂着一块碧绿色双钩镶金玉,色泽圆润纯正,乃是宫中上等品。 眸心一道思绪划过,静瑜淡淡转头:“坐吧,陪我下盘棋。” 予修讶异了一下。 下棋? 这么多年,静瑜可从来没跟任何人下过棋,虽然在予修心里,静瑜算得上是无所不能的——如果她不是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培养出那么多厉害的伴读? 但是真的,从没有一个人见到静瑜展示过任何本事,除了偶尔心血来潮时会抚上一曲,那也大多是在锦墨他们练剑切磋的时候。 而此时,女皇姐姐居然要跟他下棋…… 予修愣了片刻,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应了声是,就转身在静瑜对面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两人紫檀木小几上,黑玉打造的棋盘已经放好,静瑜抬眼:“你执白子,还是黑子?” 予修闻言,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道:“黑子。” 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白子先行,他若选黑子似乎黑子似乎有点妄自尊大。 但他不清楚静瑜的实力如何,又担心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所以白子才应该是他的选择,但是若选白子,首先有示弱之嫌,而且于身份上来说,他也不该选白子。 所以只稍稍犹豫那一下,他就选了黑子。 静瑜对此倒是没什么表示,只点了点头:“那就开始了。” 予修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女皇姐姐手下留情,别让予修输得太惨。” “瞧你那点出息。”静瑜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赢?说不定输得惨不忍睹的人是我呢。” 怎么可能? 第2024章 谋反二字的分量 予修在心里反驳了一下,小小声道:“女皇姐姐要是输了,予修把这些棋子一粒粒吃下去。” 此言一出,静瑜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眼神诧异的看着予修。 把这些棋子一粒粒吃下去? “予修,你就这么相信我的棋艺?”静瑜嘴角抽了抽,表情难得地有些古怪,“万一你判断失误,棋子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予修眨眼:“女皇姐姐棋艺真的不好吗?我不相信。” 一阵脚步声响起,静瑜和予修同时转头,看向端着托盘而来的黑衣少年。 是容陵。 予修看着他把托盘上的茶点端下,放在女皇姐姐手边的几案上,然后将空的托盘放在桌子上,给女皇姐姐倒了一杯花茶端过来,就沉默的走过来,站在女皇身后,给她捏起了肩膀。 静瑜没说话,执白子先行。 予修很快也回过神来,将全副心神放在了对弈上。 殿内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只有棋子落上棋盘时发出的一点轻微声响。 不大一会儿,外面传来大宫女梅佳恭敬的声音:“启禀女皇陛下,风太傅求见。” “风太傅?”予修闻言,下意识转头看了殿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看向静瑜,有些不安地道,“予修方才忘了跟风太傅请假,风太傅应该是因为我没去上课,所以才过来的。” “不是因为你。”静瑜淡淡说着,声音微扬,“让风太傅进来。” 梅佳在外面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朝候在殿外的风太傅道:“太傅请。” 风云涧点头:“多谢。” 梅佳连忙言道不敢,很快退了下去。 风云涧看着眼前殿阶,轻轻抿了抿唇,拾阶而上。 此时本该是他的上课时间,世子们已经候在了上书房,可他却并没有心思去上课。 事关他家兄长的事情,他就算在朝堂上一时冷静,心里也无法真正平静下来,毕竟谋反这两个字分量太重,没有人能承担得起。 所以他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就过来求见女皇。 进得殿内,视线微抬间,一眼就看见坐在红木雕花窗边对弈的两个人,风云涧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然后抬脚慢慢走了过去,恭敬地撩袍下跪:“微臣参见女皇陛下。” “风太傅请起。”静瑜声音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意,“此时不应该是风太傅的上课时间吗?太傅怎么有空过来?” 在他行礼的一瞬间,予修就从矮榻上站了起来,并斜斜避开了一点位置。 待风云涧起身之后,予修躬身施了一礼,“学生参见太傅。” 风云涧摆摆手,“不必多礼。” 然后看着静瑜,低头苦笑了一下:“微臣定力不足,就算勉强待在上书房,也无法对世子们负责。” “担心你家兄长?” 风云涧点头:“谋反二字说来轻巧,可对于为人臣子来说,却是谁也不敢碰触的逆鳞,沾上了这两个字,不管是真实还是被人陷害,都无法避免的会让人感到惶然不安。” 第2025章 胸中有沟壑1 予修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此时见静瑜跟风太傅说话,他就站在一旁保持安静。 静瑜却忽然将目光投到他的脸上,不疾不徐地开口:“予修。” “嗯?”予修一愣,然后看着静瑜,“女皇姐姐。” “有个问题考考你。”静瑜淡淡一笑,“前些日子,钰王伯伯奉你父王之命去澜东查了一件案子,是有人在澜东一座山上凿出了地私铸兵器和盔甲,钰王伯伯细细查了一个多月,最后得到的结果证明,这件事乃是浔州风大将军麾下的一个心腹所为。” “这个心腹名字叫尤清,是风大将军十年前去浔州时偶然所救,当初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风大将军就把他留在了身边教导。如今十年过去,少年长大成了青年将军,在风大将军跟前是徒弟,是心腹,也是手下,风大将军对他很是器重。” 身后的容陵适时地递过来一盏茶,予修和风太傅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 静瑜语气微顿,接过茶盏,缓缓轻啜了一口香茗,然后又道:“除了他之外,浔州有个首富辛家,辛家有个叫牧西元的主事也参与到了私铸兵器这件事之中,钰王伯伯拿到的所有证据都把矛头指向了浔州这二人,今早我跟你父王在朝堂上下令,让凛王伯伯和齐王伯伯以及刑部尚书应大人一起去浔州,将尤清和牧西元带回来审问,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话音落下,殿内安静了一会儿。 风太傅也看向予修,这个已经十岁的少年聪明,沉稳,传承了他父亲如磐石般坚定不移的心性,和母亲谦恭平和的心态。 因着静瑜曾经的一番言语,风云涧这些年对他很是严苛,各方面的功课从不曾懈怠过,而这个孩子也懂事,小小年纪都明白了家国重任的道理,并且在其他世子们面前,也完全承担了一个兄长该有的责任。 “女皇姐姐。”予修眉头小小地皱了一下,然后目光有些疑惑地看向静瑜,“那个浔州辛家,不就是八皇叔的岳丈家?” 风云涧一愣。 静瑜却浅浅一笑,点头:“是啊。” “辛家有铁矿这件事,八皇叔是早就知道的,而且我父王也知道。”予修道,“八皇叔如今是南族皇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南族律法对商人的约束,也心知肚明律法对铁矿管制的严苛,他会疏忽到让岳丈家里主事犯下私铸兵器这样的错误?” 此言一出,风云涧和静瑜齐齐看着他。 有关浔州辛家一事,有关离开天都城已经很多年的八皇叔,以及八皇叔跟辛家的关系,予修都知道。 静瑜早早就生出了让予修做皇帝的想法,那么有关南族经济命脉之类的事情她自然会早早让予修知道,而且在宸王府中,宸王和轻鸾有时也会给他讲一些南族有名气的人物,文官,武将,商人,甚至是武林中一些不曾打过交道的各方魁首。 胸中有沟壑,眼里存山河,才有资格守护好南族疆土。 第2026章 胸中有沟壑2 南族已经维持了很多年的太平盛世,就算偶有野心内乱,也影响不了大局,所以予修不可能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去战场历练。 当然,没有战争是好事,小孩子没机会历练不代表就要做井底之蛙。 就如此时。 静瑜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漫不经心地挑眉:“所以你觉得,辛家主事参与到私铸兵器中这件事,并不合理?” 予修点头。 “百密一疏的道理你明白吗?”静瑜道,“就算八皇伯如何厉害,也难免有眼拙失误的时候,一份家业越大就需要越多的人来管理,就算是八皇伯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到完美,更何况辛家只是八皇伯的岳丈家,辛家手底下出现了一个叛徒,八皇伯不能及时发现,也是正常的。” 予修到底还是个孩子,被静瑜这么一说,顿时就皱了下眉,在心里细细思索了一番,然后他缓缓摇头道:“女皇姐姐说的不对。” 风云涧讶异。 静瑜眉梢轻挑,饶有兴味地道:“哦?怎么不对?” “任何事情都可以疏忽,铁矿的开采却绝不是可以疏忽的一件事。”予修神色严肃,“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触犯律法,而八皇叔又是皇族之人,对于铁矿的管理肯定是格外用心的。一个小小的主事,究竟有何通天之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开采出的铁矿运到几千里之外的澜东,铸造成兵器却没被任何人所知?” 静瑜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说得有点道理。” “如果连八皇叔都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其他人又是如何得知的?”予修蹙眉,“八皇叔现在是皇商,他手下的情报网一定很强大,岳父家的主事若真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而之前在朝堂上禀报此事的大臣,他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得知了这件事?所以,这里面存在着很多的疑点。” 风云涧沉默地看着这个少年,虽不说话,眼里却清晰浮现出赞赏。 静瑜道:“继续说。” “是。”予修恭敬地垂眼应了一声,然后抬头,语气沉稳地继续说自己的看法,“辛家主事牧西元这个人究竟如何,予修没见过,所以对他这个人不好评价,但就事论事,他能做到私铸兵器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顿了顿,“至于那个尤清……” 语气略微迟疑了一下,予修转头看了一眼风云涧,然后把目光落回静瑜面上:“以前太傅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这句话在很多时候都适用。” “予修觉得风太傅是一个学识渊博,品行端正,胸怀坦荡的君子。”说到此处,予修朝风云涧躬身行了个礼,也算是告罪。 作为学生,擅自评论太傅的品行,即便是褒扬也是不合礼数的。 “而风太傅是由风大将军一手带大的,予修以为,风大将军能教出这么好的一个弟弟,那么足以证明,风大将军自身也同样是个有风骨,品行好,学识渊博,心胸宽大的正人君子。” 第2027章 胸中有沟壑3 嘴角微抽,静瑜默默地转头看了一眼风云涧。 已经在上书房做了四年太傅的风云涧从来沉稳从容,此时却被自己的学生夸得俊脸微红,赧然视之。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心里想着,虽有乃父之风,但予修的性情跟宸王还是有些不一样,或许是继承了母亲的一些温和谦恭,也或许是因为打小待在东宫,跟静瑜在一起的时间长,他多多少少受到了这位皇姐的影响。 比起性格冷硬淡漠的宸王,予修的性子更平和一些,也不那么惜字如金,心里有什么想法更习惯以征询和探讨的方式表达出来。 心里正这般想着,风云涧又听到予修接着道:“并且风大将军还是南族鼎鼎有名的大将军,身负重任,忠心耿耿,他用心带出来的手下,怎么可能会做出触犯律法,甚至涉及谋逆的事情?” 风云涧微默,是啊,大哥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掉脑袋的事情? 如果有,大哥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你觉得,尤清牵扯到这件事中,同样不合理?”静瑜端着茶盏,目光沉静地看着予修,带着一种平等交流的态度,像是在无声地鼓励予修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予修心里一动,突然间有些紧张,原本对自己的想法还信心十足,此时却莫名地担心自己说的不好,让静瑜失望。 所以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在心里谨慎地思索了一番,直到静瑜茶盏中未喝完的茶水已经凉了,容陵转身去给她添了一杯新茶,予修才缓缓点头:“嗯,这件事不合理。” “但是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尤清和牧西元。”静瑜淡道,“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释?” 予修皱眉:“证据是可以造假的,证人也可以作伪证,女皇姐姐,如果真有人想要借机陷害风大将军,那么他们一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或许……即便是假的证据,也足以乱真。” 静瑜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得到肯定,予修神情一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傅,却见风云涧脸色似乎有些凝滞,他不由愣了一下,然后蓦地反应过来,现在的局势于风大将军有些不利。 就如他自己方才所说,如果对方有意陷害风大将军,那么一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这样一想,他心情不由也有些低落。 “凛王伯伯,齐王伯伯和应大人奉旨去了浔州。”静瑜看着几案上的棋局,白嫩的指尖捻起一粒黑子,随意放在棋盘上的某个位置,“你觉得他们能顺利带回尤清和牧西元吗?” 予修想了想,然后答道:“应该没问题。” “嗯?”静瑜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你觉得没问题?” 予修点头:“风大将军是清白的,心中坦荡,自然不会阻挠办案,而且女皇姐姐派出去的人是三皇叔和六皇叔,还有最铁面无私的刑部尚书应大人,风大将军看到了这三个人,应该明白女皇姐姐和父王的意思。” 第2028章 胸中有沟壑4 静瑜闻言轻笑,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少年的脸颊软软的,捏着舒服极了。 “好聪明的予修,看来风太傅教得很好。” 予修被她弄得俊脸通红,却又忍不住心里喜悦,小嘴轻抿了一下,有些害羞。 “是予修世子天资聪颖,微臣只是做好本分而已。”风云涧说着,心里叹了口气,连孩子都看得清楚的事情,自己却总是忍不住担心,果然是关心则乱么。 “太傅教得也好。”予修抬头道,“风太傅是个很好很好的太傅。” 此言一出,风云涧面上终于忍不住多了几分笑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予修也是个好学生。” 说着,心情倒是终于舒展了一些。 “连予修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没道理朕却想不明白,所以风太傅这下可以放心了,朕和宸王伯伯都相信风大将军是无罪的。”静瑜淡淡一笑,“风家不会有事,风离轩也不会抗旨。” 风云涧闻言,瞬间一静。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很多事情,包括一些人的异心,以及他们在外面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女皇陛下的掌控之中? 或者,也同样在摄政王的掌控之中? 此时他已经确定,女皇陛下和宸王都清楚这件事是有人故意设的局,而予修方才的一番话也告诉了他,兄长在看到凛王、齐王和应大人之后,即便确定尤清是被冤枉的,应该也并不会抗旨不遵。 因为他心里相信,宸王不会任由一个无辜之人被构陷,尤清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风云涧也确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家大哥极有可能跟着一道回来天都城。 然而,幕后之人究竟为何要对付风家? “陛下觉得……这件事会是苏相所为吗?”风云涧眉心微锁,脑子里似乎有些头绪,但一时却又无法弄清楚事情的根源,更无法确定,幕后主使设这个局到底是要达成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是谁所为,这个要看事情的后续发展。”静瑜淡淡一笑,“说不定,最后的结果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风云涧讶异。 “风太傅先回去上课吧。“静瑜道,“朕跟予修把这盘棋下完。” “是。”风云涧躬身,“微臣告退。” 待风云涧离去,予修才在静瑜对面的矮榻上又坐了下来,然后抬头看着静瑜:“女皇姐姐,私造兵器这件事,幕后主使的目标是风大将军?” “你觉得呢?” 予修沉默,小脑袋瓜子不停地思考,然后,缓缓摇头:“我觉得应该不是。” “为什么这么觉得?” 予修没说话,垂眼盯着棋盘上纵横交织的线条,慢慢的,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神经被触动,他眉心紧紧皱起,却没办法马上捕捉到那个关键是什么。 然后就一直想,安静地想。 静瑜也没打扰他,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优雅轻啜一口。 予修轻轻闭上眼,在脑子里整理着方才得出的结论,然后把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这件事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重新在脑海中翻找出来。 第2029章 胸有有沟壑5 静瑜悠然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殿内气氛一派轻松闲适。 予修睁开了眼,看向静瑜:“方才风太傅问女皇姐姐,这件事是不是苏相所为?女皇姐姐没有直接否认。” “嗯?”静瑜挑眉,“那又如何?” “风太傅既然猜测是苏相……那么不管事情是否真的是苏相在幕后操控,至少可以说明这件事挺棘手的,而且幕后之人很聪明,有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的魄力。” 静瑜点头:“说的有道理。” 予修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么他是否也能算到,女皇姐姐和父王派出三皇叔、六皇叔和应大人的用意?” 静瑜微讶,没想到予修连这点都想到了,盯着少年看了良久,静瑜唇畔微勾,笑意带着明显的愉悦,“继续说。” “尤清和牧西元有没有可能在路上被灭口?”予修皱眉,同时想到了几种可能,“如果他们被灭了口,再制造一些其他的证据,是不是又可以达到栽赃嫁祸的目的?” 然后死无对证,只要局设得好,完全可以制造一个风大将军为了洗脱罪名而提前把尤清和牧西元灭口的假象,并且让所有人相信这个假象是事实。 或者,这其中如果不是针对风大将军,那么杀人之人也可以是另外一个人,只要证据制造得足够充分,局设计得足够完美,一切都不是没有可能。 “此番凛王伯伯和齐王伯伯前往浔州,带了五百黑翎卫和两千禁卫军。”静瑜淡淡一笑,“你觉得谁能在如此严密的护卫之下,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 予修没说话,目光安静地注视着静瑜,黑亮的眼底荡漾着异样的光彩。 “有话但说无妨。”静瑜见他如此表情,失笑地摇头,“你才十岁,别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予修嘴角一抽,幽幽叹了口气:“女皇姐姐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站在静瑜身后的容陵终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心里忍不住想,原来凡人也是可以这么聪明的。 十岁的少年,比他想象中还要沉着从容,脑子反应也很快。 兮儿是打算让他做这个江山的主子? “朝堂上素来是波诡云谲,武力相争不过打一架了事,可权谋相争,算计却是一环扣一环,如迷雾幻境一般,不到最后很难看清真相是什么。”予修声音低了一些,情绪似乎有些不怎么好,“我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 到底还是个孩子,早早就接触到权臣争斗的阴暗诡谲,于予修而言,就算如何聪明,能远比一般人更早地猜出一些深层的东西,但还没被浑浊污染过的心里一时之间也没那么那么快接受。 “女皇姐姐,尤清和牧西元如果能被顺利带到天都城来,是否才是阴谋真正的开始?” 静静地看着予修,静瑜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我们能想到的事情,幕后主使之人也能想得到,所以……尤清和牧西元如果顺利抵达天都城,被带到刑部,那么这件事也一定是在他们的计划之中的。” 第2030章 风离轩归来1 凤鸣殿里只有三个少年。 如今作为侍奴的容陵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才刚刚十一岁的女皇和十岁的宸王府世子二人在外人眼中,还是个纯粹的孩子。 可是他们口中谈论的一字一句,若是让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们听到,只怕一个个就算不会当场惊掉了下巴,就绝对不敢再把他们当成孩子看待。 予修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声音慢慢恢复了平静:“所以,这两个人其实才是最关键的棋子?” 静瑜闻言,唇角淡淡勾起,却并未说话,而是沉默地放了一粒白子。 眸心,是一片寒凉的色泽。 …… 浔州到天都城路途遥远,但不管多远也有走完的时候。 来回一个半月,凛王、齐王和应大人于七月底顺利带回了这次私造兵器一案中的两位嫌犯,并立即收入了刑部大牢。 应尚书亲自参与了审问。 不出静瑜和予修所料,此番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风家长子,已经离开天都城超过十年之久的风离轩。 十年物是人非。 他离开的时候女皇才刚刚登基,如今十年后回来,风华正茂的女皇陛下已经退位,携帝君恩爱云游去了。 新任女皇才十一岁,却已经登基了一年半。 朝堂上拜见新帝,拜见摄政王,离开十年之后首次归来的风大将军已近不惑之龄,一身凛然戎装,身姿依旧峻拔,周身散发着独属于军人才有的峥然慑人的气势。 然而。 “虽然风将军十年未归,替陛下镇守浔州功不可没,但此番不得诏令私自返回天都,是否太不把国法放在眼里?” 一身龙袍的静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说话的臣子,波澜不惊地道:“谁说没有诏令的?” 呃。 方才还义正言辞的老臣顿时一噎,神情变得变得尴尬,低眉垂眼地缩在群臣之中,不敢再言语一句。 他完全没料到女皇陛下会在朝堂上公然维护风将军,他以为风大将军是私自回返,脾性素来冷硬,公事公办的宸王少不了会治罪一番,所以才开口。 却没想到…… “凛王伯伯临走之前,朕给了他一份密旨,各位应该没忘记吧?”静瑜轻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才有的骄蛮,却让满殿的朝臣都不敢再多说什么。 “风将军平身。” “谢陛下。”风离轩叩首,然后才站了起来。 整个朝堂上,除了摄政王之外,几乎所有朝臣的气势都瞬间被压了下去。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风离轩,是个气势很强的人,不管身在何处,都没有一个人能轻易忽略了他的存在。 长期待在军营,他的气息跟宸王有几分相似,一样的强硬,一样的冷酷,一样的杀伐果断,一样的如岳峙渊渟,沉稳不惊。 静瑜默默打量着他的长相,五官轮廓跟风大学士有五分相似,跟风云涧这个弟弟也挺像,兄弟俩的容貌都承继父亲居多。 但是风家这位长子的性格跟风大学士却是天差地别。 第2031章 风离轩归来2 风大学士平和,儒雅,风趣,气质上很符合一个学士的身份,风离轩却像是一把锋锐的上古宝剑,即便未出鞘,也能让人感受到隐藏在剑鞘中森冷危险的寒气。 而这把剑对于南族来说,却是一把强大而正直的,保家卫国的剑。 至于风家次子风云涧,却是综合了其父的儒雅和其兄的凌厉沉稳,看起来倒像是个正常的学识渊博的君子。 “事情的前因后果,风将军在回来之前应该就已经清楚,朕不再赘述。”静瑜淡淡开口,“尤清和牧西元交由刑部调查审问,风大将军十年未归,跟风阁老和凤夫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朕就不多留大将军了。回去洗漱换装,朕和宸王伯伯晚上再为大将军接风洗尘。” 风离轩的确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闻言,很干脆地告退,没有多提一个字。 “宸王伯伯。”静瑜转身看向摄政王,“尤清和牧西元直接交由刑部审问,应该没问题吧?” 宸王点头。 于是静瑜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坐在椅子上发呆。 宸王把私铸兵器一案交给了刑部,并且让凛王协助刑部审问,所得到的口供必须真实有效,不得有丝毫作假成分。 然后就散了朝。 静瑜是个绝对宽容的女皇,风离轩前脚离开皇宫,后脚下朝她就放了风云涧一天假,“今天世子们也放假一天,风太傅回家见见兄长吧。” 风云涧躬身:“多谢陛下。” 然后就离开了皇宫。 …… 回府见过爹娘,风离轩便在下人伺候下去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风尘。 从自己的院落里出来,迎面就看到了还穿着一身官服匆匆而来的风云涧,风离轩皱眉,“赶着去投胎?” 听到自家大哥沉冷的声音,风云涧脚下一僵,抬头看了兄长一眼,然后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 走到风离轩面前,他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哥。” 风离轩嗯了一声,转身道:“跟我去书房。” 十年多时间未见,兄弟二人似乎并无多少生疏,风离轩在自家府邸里还是一如从前那般悠然从容,也依然一如既往的严苛冷漠。 书房里很干净,就算大公子不在,风府的下人也每日把大公子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而风离轩的书房则是风云涧这位弟弟亲自收拾的。 “尤清和牧西元的事情我知道了大概,但只限于表面。”风离轩在宽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放松了连日奔波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人送来了刚沏好的茶,风云涧接过茶盘,屏退下人,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陛下和摄政王都知道这是有人在背后设了局,私造兵器一事属于莫须有,但现在证据确凿,无法抵赖。”风云涧动作从容地倒了杯茶,放在他家大哥面前,然后眉心微皱,“此事大概需要耗上一段时日。” 风离轩没说话,沉默地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垂眸盯着茶盏,眉眼沉沉,良久没有说话。 第2032章 风离轩归来3 许久,等到风离轩一盏茶喝得见了底,风云涧又给他倒了一杯,才不疾不徐地把那天跟女皇的对话,简明扼要地复述给了他的兄长。 风离轩皱眉:“你口中的女皇……是我今天在宫里见到的那个少女?” 非他不敬天子,而是他很难想象风云涧所说的那些话,真的是出自一个十岁左右少女的口中。 那个女孩……新登基的女皇陛下,当真如此睿智,运筹帷幄? “云涧不敢糊弄大哥。”风云涧道,“陛下虽年纪不大,但……” 语气略微顿了一下,他道:“她的聪明睿智,并不逊于凤帝陛下。” 风离轩闻言,神情难得的有些古怪。 新任女皇陛下是去年登基的,这一点他知道,去年登基的时候陛下才十岁,而凤帝和帝君二人年纪却并不大——说是正值风华正茂时也不为过。 这个时候突然退位,还把皇位传给自己年仅十岁的女儿——并且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离开了天都城三年没回。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种行为简直是任性到了极点。 但是思及风云涧方才的一番话,风离轩不由深思,这表面的任性之下,绝不可能真的仅仅只是任性这么简单吧? 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却有着不逊于其母的聪慧睿智么? 对这位新即位的小女皇,风离轩难得的生出了几分好奇。 “大哥,那个尤清……” “他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风离轩淡淡说完,目光沉沉落到了他的面上,“你今年几岁了?” 啊。 风云涧微愣,随即神情一紧,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大哥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已经三十有六了吧?” 风云涧不敢说话,心虚得很。 “没有离开天都城之前,我就让你选个女子成亲,如今十年过去了,你的妻子在哪儿?儿女在哪儿?” 风云涧抿唇,低声道:“还……还没有……” “跪下。” 风云涧一声没吭,很从容利索地跪下了。 风离轩目光冷漠地盯着他,眼底一片怒气勃发。 …… 时值夏末,气温很高,天气炎热。 静瑜叫上了锦墨和霁月去了湖心亭乘凉,听锦墨抚琴,听霁月汇报最近收集到了情报。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个远离勤政殿和御书房的湖心亭里,就这两三个看起来像是在寻欢作乐的少年,已经轻松掌握了刑部需要费心审问数月都不一定能得到确切结果的案子,并且以闲聊的语气,轻松而愉悦地将事情的原委一字不漏地告知了女皇。 一个下午悄然流逝。 晚上宫宴是专为风大将军接风洗尘准备的,所以除了静瑜这位年纪尚小的女皇陛下,和左相大人轻鸾,并未其他女眷参加。 宴席间群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各怀心思,却绝口不提尤清一案。 离开十年多的时间,群臣之中少了很多熟面孔,多了一些生面孔,但眼前这场面对于风离轩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而他跟宸王一样,大多时候并喜欢应付这种热闹。 第2033章 风离轩归来4 但是即便不喜欢应付,弥漫在群臣之中的微妙气氛,他却能敏感地察觉得出来。 如今的朝局,跟以前明显不大一样了。 是有人要蠢蠢欲动了吧。 酒过三巡,有人靠近风离轩身侧,笑着开口:“大将军辛苦了,离家十载,岁月漫长,此番回来终于能一解风家二老思念之苦了。” 风离轩转头看向说话的老臣,眉心轻皱,在记忆中翻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语气淡漠:“闻大人。” 话落,目光在对方身上的官服上一掠而过,心下了然。 “大将军此次回来,打算在天都待上多久?” 风离轩淡道:“本将军回来是奉了圣上旨意,什么时候回去,自然也是听从陛下的意思。” 闻起顿时尬笑:“大将军说的有理,是老夫疏忽了,一切当然要听从陛下……啊不。” 似是突然反应过来,闻起低声道:“大将军,陛下年纪还小,尚未到亲政的时候,现在朝政大权啊,是掌握在宸王手里。” 风离轩皱眉,女皇年纪小,摄政王掌握朝政大权,有什么问题吗? 需要这么神秘兮兮的? 闻起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心道这怪脾气果然跟宸王有的一拼。 觥筹交错之时,该思考的难道不是战队的问题?怎么还跟在军营里的时候一样,如此冷漠疏离,不近人情? “大将军有所不知,如今的朝堂上,宸王夫妇大权独揽,四大家族的地位岌岌可危。”闻起叹了口气,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其间意思却是显而易见,“大将军心里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想法? 四大家族? 风离轩看着对方意有所指的表情,心里还真的闪过了一些想法。 此时,或许他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天都城了。 私造兵器一事……当真是有人为了针对他而设的局? “大将军。”一名宫人走到风离轩身侧,恭敬福礼,“女皇陛下有请大将军。” 风离轩闻言,转头朝正前方的龙椅上看去。 美若天仙的女孩穿着一身合身的龙袍,神情从容自若地坐在龙椅上,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 见他看过去,晶莹剔透的目光扫过来,笑意盈盈的跟他对视,然后冲着他的方向,遥遥举起了手里的杯子。 下一刻,风离轩举步走了过去。 “臣参见女皇陛下。”风离轩恭敬行礼,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摄政王椅上的宸王,再行一礼,“参见摄政王。” “大将军免礼。”静瑜抬手,“来人,给大将军设座。” 宫宴上本就是热闹为主,因为风离轩也没谦辞,谢恩之后,在宫人设下的座椅坐了下来。 “听说大将军刚回来就责罚了朕的太傅。”静瑜嘴角噙着笑,颇有几分俏皮的味道,“回来一趟不易,此番大将军可以在家多留一段时间,除了宽慰一下风家二老的思子心切,也刚好可以把风太傅的亲事给办了,大将军意下如何?” 风离轩闻言,心里一个想法倏然划过。 第2034章 西陵皇子果然是个祸害 “臣没什么意见,一切听从陛下旨意。”风离轩恭敬说完,抬眼看向端着酒盏沉默的宸王,“浔州军队臣已经安置妥当,确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宸王闻言,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风离轩做事,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有宫女过来给风离轩倒酒,静瑜看着坐在自己身旁不远的摄政王,再看看坐在自己下首不远的风离轩,暗道这两个人都是个冷硬寡言的,本就不喜欢闲聊,而且宫宴上他们显然也没兴致谈正事。 那今晚上,就比谁更沉默? 想了想,静瑜淡淡一笑:“朕的风太傅怎么没见着?” 风云涧道:“陛下不是知道了?” 风离轩说着,心里倒是相信了风云涧下午说的话,当今小女皇陛下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能以年龄来评价她。 下午发生在自己府里的事情,除了他跟云涧之外,并无其他人知道,而他进宫之前,风云涧还跪在书房里。 风府的下人就算知道风云涧被罚,也绝不敢往外多嘴一句,但是小女皇却这么快就知道了——而风离轩可以确定,他并没有察觉到风府里有陌生人潜入的气息。 所以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再思及她方才的话……在天都城多待一段时间。 言外之意是说,尤清的案子会拖上很久? 如果这件事是在针对他,那么案子应该越快了结才正常,不是吗? 思及此,风离轩不由抬头朝宸王看去,对方一贯冷漠疏冷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风离轩朝他看过去的时候,象征性地举了下手里的酒盏。 风离轩眸心微动,不动声色地举杯回应,然后转过头,看向宴席中央的红毯上,舞姬们妙曼灵动的舞姿。 淡漠疏离的俊脸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 宫宴结束之后,风离轩被宸王叫去了御书房,静瑜回去了东宫,没兴趣去参与宸王和风离轩这两位南族鼎鼎大名的男人之间的谈话。 “臣离开十年有余,如今这朝局似乎有些复杂。” 进入威严肃重的御书房,风离轩看着在偌大的御案前坐下的宸王,眉心微凝,“凤帝陛下年纪尚轻,怎么会突然退位?” “煽情一些的说法是,为了南族江山而委屈了夜瑾七年,想要补偿一下罢了。”宸王嗓音淡漠,即便这句话于他的性情不符,他的脸上也并没有流露出异样的神色。 风离轩闻言,下意识地皱眉:“那位西陵皇子果然是个祸害。” 不知怎么回事,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风离轩还是清晰地记得夜瑾曾经说过的那一句“长得好看也是我的本事”,眉头不由皱得越发深了些。 宸王抬手拿过堆积在案上的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朱笔御批,动作从容利落,跟在战场上几乎异样的雷厉风行。 示意风离轩坐下,他语气淡漠从容地道:“那个祸害,还是本王的徒弟。” 什么? 风离轩愕然,“徒弟?” 第2035章 随遇而安的性子1 宸王瞥了他一眼,淡淡点头:“他的一手武功是本王教出来的。” 风离轩诧异,随即了然。 怪不得…… 怪不得,当初的夜瑾以一个小小西陵皇子的身份,轻松就打败了苏慕臣、湛祺和温绥远三人的联手。 虽然夜瑾在南族的那段时间里,风离轩大部分时间都身在军营,在关于那位西陵瑾王的他却知道得不少。 原来除了九倾的喜欢,还有宸王在其中的鼎力相助。 或者应该说,是因为九倾深爱夜瑾,所以宸王才帮助他?因为以一个西陵皇子的身份和本事,若无人帮助,想要在南族立足并不容易。 而当初四位皇夫被废时,夜瑾不管是在武功实力方面,还是气度心性方面,都远远胜过了当初的几位皇夫,给南族皇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那时因为温绥远一事,倒是让九倾和皇上对南族世家的嫡子印象糟糕了很多。 所以废皇夫一事,才进行得那么顺利。 不过,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倒是没有什么再去深思的必要了。 风离轩自己倒了杯茶,在御案前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语气深沉:“咱们的小女皇陛下,看起来有些意思。” 宸王闻言嗯了一声,淡淡道:“撇除那个煽情一点的借口,凤帝陛下和帝君这唯一的女儿有本事统御江山,才是凤帝传位的真正理由。” 风离轩微讶,连宸王都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看来云涧倒是没夸大其词。 小女皇的确是个深不可测的。 “权力是个好东西。”风离轩抿了口茶,目光沉沉地看向宸王,“待小女皇亲政之日,王爷会恋权不放吗?” 除了风离轩,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敢在宸王面前问出这样的话,哦不,四年前轩辕昕问过,但是语气是小心翼翼的,然后被宸王的目光看得直接跪下了。 风离轩胆子当然不有可能如轩辕昕那么小。 宸王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风离轩语气淡淡:“风家只忠于君王,不会跟任何人同流合污。” 宸王:“……” “陛下是个奇怪的孩子。”他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说出口的话却让风离轩都感到诧异,“如果本王当真恋权不放,她极有可能直接让本王做了这个皇帝。” 风离轩皱眉,“什么意思?” “本王看不透这个孩子。”宸王淡道,“从她七岁作为储君监国那一年开始,本王就觉得她很难让人看得透,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的本事不逊于她的母亲。” 风离轩沉默了片刻,“王爷的意思是说,咱们的小女皇陛下其实才是个不眷恋皇位的人?” 否则没办法解释宸王方才的那番话。 既然本事不逊于她的母亲,那么她显然有足够的能力坐稳这个皇位,不可能畏忌于任何人的权势而被迫让位。 所以,她是自己不想做皇帝? “说不好。”宸王蹙眉,难得的斟酌了一下用词,“她可能更偏向于随遇而安的性子。” 第2036章 随遇而安的性子2 随遇而安? “骨子里就有些淡泊名利,但同时又是个兼备了强大的实力和无双智慧的人,很矛盾,却并不违和。” 听完了宸王的话,风离轩有些说不出话来。 如他和宸王这般沉稳坚定的性子,长期浸淫在军营里,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但是此时两人却在这里郑重其事地讨论一个十一岁的女孩。 一个强大无双,能轻松掌控全局却不眷恋权势的女皇。 风离轩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此时他却突然想笑。 嘴角微微上扬,他带着几分嘲弄的眼神看向宸王:“那么,那些在暗处试图挑拨王爷跟幼帝之间关系的人,岂不是白打了如意算盘?” 说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的人,只怕也都不为过。 宸王不置可否,终于言归正传,“你手下的尤清,是怎么回事?” “……这是臣的疏忽。”风离轩皱眉,“不过臣可以确定,这几年尤清没有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情,他一直待在军队里,根本没有机会离开。” 宸王闻言微默,然后抬眼:“你是十年前救下的尤清?” 风离轩点头:“正是臣奉旨去浔州的路上所救,当时他被一群江湖人追杀,奄奄一息,臣碰巧路过,随手就救了下来。” 随手就救了下来,宸王眉头微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经救了轻鸾的事情。 那个时候,少女也是苍白无力,饿得奄奄一息…… “不过臣到底也不是滥用同情心的人,救他只是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至于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而追杀的那批人反倒更像是凶神恶煞,所以就伸了援手。”风离轩简单地说明了当初救人的经过,“救下他之后臣派人去查了他的底细。尤清父母双亡,追杀他的这批人来自他的外祖,说到这个,事情稍微有些复杂。” 尤清的父亲是个江湖浪子,五官生得不错,风流倜傥,英姿勃发。 而尤清的母亲则是一个标准的大家千金,生来养尊处优,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一次无意中的相识,导致了两个人的相爱,不过他们的来往遭到了这位千金小姐父母的强烈反对,不惜为此把她禁足在了家里。 但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抗争,绝食,重重磨难,最终两个人还是见面了,并且成功地私奔了。 千金小姐的父亲暴怒,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捉回二人。 但是那个江湖浪子武功高强,带着千金小姐远走高飞,从此失去了踪迹。 等到他派出去的人终于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成过亲有了孩子,而最重要的是,那位千金小姐难产死了。 千金小姐的父亲因为对那个浪子更是恨之入骨,不惜花费重金请杀手追杀他,包括他刚满两岁的儿子也不放过。 这个浪子武功很高,但或许是看在自己妻子的份上不想跟岳父家硬碰硬,况且他双拳难敌四掌,膝下儿子还小,在各方紧密的追杀之下,只能不停地过着逃亡的日子。 第2037章 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他以为时间一久,不管多大的怒气也该消了,哪怕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但是他想的太美好。 岳父对他恨之入骨,压根是不杀了他们父子誓不罢休的架势。 “一个男人带着孩子,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忍了十五年。” 风离轩道:“终于撑不下去了。” 宸王沉默的听完,淡淡道:“很老套的一个故事。” “的确有些老套。”风离轩同意他的说法,“不过这种事情本身却是很寻常,富家千金爱上江湖浪子或者穷秀才,然后被各方阻挠,甚至以死相逼的故事不仅仅是发生在话本里。” 说完,风离轩喝了口已经半凉的茶水,淡淡道:“至少目前就臣的调查结果来说,尤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他在臣身边呆了十年,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举动,如果这一次……那么只能说他的隐忍功夫太精湛,精湛隐忍到让臣也看走了眼。” 对他的话,宸王不与置评,只道:“刑部尚书会对他和牧西元进行审问,本王也会让凛王和齐王继续调查之前的事情,从那些所谓的证据之中找出破绽。” 沉吟了片刻,“不过这件事,一时半会应该得不出什么结果来。” 风离轩眉头微动:“王爷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想拖延时间?” 宸王点头:“时机尚未成熟,真相只怕没那么容易浮出水面。” 风离轩眉梢几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下,语气淡淡:“王爷是否介意臣在天都城多待一段时间?” “介不介意,你不都回来了吗?”宸王看了他一眼,语气也很平静,“既然如此,暂且就先留在天都。” “王爷英明。”风离轩站起身,云淡风轻一般开口,“臣也料到会是如此结果,所以把家眷也带回来了,大概还需三五日时间才能抵达天都城。” 宸王没说什么。 风离轩很快告退,临走之前,又问了一个旁人绝不敢问的问题:“如果小女皇陛下主动让位给王爷,王爷会不会接下这个江山?” 宸王神色不变,淡淡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不会发生吗? 风离轩想了想,然后心道也是,应该是不会发生的。 虽然不一定眷恋着权力,但是坐在龙椅上手握无上权力,俯瞰万千臣民臣服在脚下,享受着尊贵荣华的同时,还可以做到游刃有余,轻松自在,丝毫不会感受到责任带的压力和束缚,也无需畏忌功高震主权倾朝野的臣子。 对于小女皇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理由非要退位不可的。 …… 今晚的接风洗尘宴风大学士也生参加了,不过宫宴结束之后,他就先离开了皇宫,而风离轩因为被宸王留下,所以回到府中的时间比父亲晚了半个时辰。 结果前脚刚踏进府门,就有下人匆匆来报:“大公子,夫人有请。” 风离轩淡淡点头。 十年未回,白日里见了一面,没来得及详谈,如今他也有很多话要跟爹娘说。 第2038章 听陛下的 案子连续审了三日,应大人禀报到摄政王的面前的结果却是没有结果。 尤清一问三不知,对私铸兵器一事像是毫不知情,三日之内说的最多的两句话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见大将军”。 应大人根据多年办案经验,对三日来的审问结果做了一个总结,“尤清有很大的可能是被冤枉的,暂时不应该再继续审问,因为不管怎么问都问不出确切的结果。” 而在此之前,他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过,私造兵器这件事本身就存在着很多的疑点,从浔州回来的路上他甚至在想,这尤清和牧西元到了刑部,会不会为了脱罪而直接将罪名转嫁到风离轩身上? 毕竟如果尤清真的是冤枉的,那么幕后之人设计一个小小的尤清根本没什么意义,他们真正要嫁祸的人应该是风大将军。 而证据指向了尤清,那么尤清就是这件事情中的关键,如果他受不住压力把一切罪名推给风离轩—— 或许,最大的可能就是如此发展了。 但是并没有。 尤清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并且斩钉截铁地保证风大将军同样跟此事无关,私造兵器一事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甚至从未离开过浔州,更没有去过澜东,所有的证据……都是有人刻意陷害。 刑部尚书应大人判断事情有着独特的敏锐,当他觉得尤清所言可信时,就命人停止了无意义的审问,但是就算明知他和牧西元跟此案无关,一日查不出真相,他们就必须在刑部大牢被关上一日。 “所以暂时只能等着凛王和齐王的调查结果?” 应大人点头:“眼下来说,是的。” 静瑜淡淡一笑:“如果他们一直查不出真相呢?” “那尤清只能被关在刑部。”应大人皱眉,虽明白这样有些委屈了尤清,可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尤清的情况下,自己没有对他严刑拷打已经是格外宽容。 律法如山,那么多的证据摆在眼前,他也没办法徇私,只能先关着。 “那就先关着吧。”静瑜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宸王,“摄政王伯伯觉得如何?” 宸王看着她,语气很平静:“听陛下的。” 简单的四个字回答,让大殿上的气氛莫名诡异了一下,朝堂上的群臣神情都有些古怪,听陛下的? 现在摄政的人不是宸王吗? 宸王现在跟小女皇陛下之间,最近貌似是很和平的关系? 究竟是真的这么好,还是只是在众人面前做戏? 关于尤清的案子,在应大人说完之后,朝堂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朝臣附和了一二,大部分人都没有表露什么意见,更无人开口反驳。 早朝在一片轻松平静的气氛中结束。 “听说今日风离轩的夫人到了天都城,朕想出宫去看看。”静瑜眼含期待地看着宸王,“宸王伯伯没什么意见吧?” 宸王微默,然后道:“臣跟陛下一起去。” “宸王伯伯还有很多折子要批。”静瑜无辜浅笑,“朕自己去就行了,有容陵和锦墨他们在,宸王伯伯不用担心朕的安危。” 第2039章 这个少年,是陛下的侍奴? 宸王的确并不担心,但该有的护卫还是要有,就算他自己不去,也不会真的任由静瑜仅带着两个伴读就出宫去。 命人传来了方统领,安排了十几个大内高手暗中保护,宸王看着静瑜一身龙袍服:“陛下打算就这样出宫去?” 静瑜微愣,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着,下意识地摇头:“当然不是,朕还要回东宫沐浴换装。” 说罢,朝宸王挥了挥手,就转身离开了。 身后的少年沉默地尾随而去。 “等等。”宸王盯着少年修长挺拔的背影,沉声开口。 “宸王伯伯?”静瑜脚步顿住,转过头来看着宸王,有些疑惑,“宸王伯伯还有事?” 宸王皱眉,盯着静瑜和她身后的容陵,“这个少年,是陛下的贴身侍奴?” 虽彼此不曾交谈过,但宸王对这个少年的印象却很深刻。 近一年来,他时常跟着静瑜一起上朝,每每沉默地站在女皇身边,像是空气一眼安静无声,让人经常性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但是任何人会忽略他,宸王却不会。 “宸王伯伯,他的确是朕的侍奴。”静瑜点头,“宸王伯伯以前见过他的,怎么这会儿突然对他上心了?” 容陵低眉垂眼地站在静瑜身后,对宸王突然问起他的话没表现出什么反应,恭敬却淡漠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面对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突然上心? 宸王摇头,他以往只是忽略了一件事,而方才在听到静瑜说要沐浴更衣的时候,才突然又反应了起来。 “陛下如今十一岁了。”他道,“虽说女皇和宫妃不一样,没有那么多严苛的宫规约束,但陛下是万金之躯,很多事情不用臣说,陛下也应该明白才是。” 静瑜挑眉:“宸王伯伯指的是……” “陛下若要立皇夫,臣随时可以安排,天都城有很多俊美优雅的贵胄嫡子可供陛下选择。”宸王语气波澜不惊,“如果陛下真的对东宫的伴读情有独钟,那收三两个进后宫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必须有名分在,他们才能近身服侍陛下。” 语气微顿,宸王目光微转,带着些许几不可察的审视,落到了容陵面上,“若只是一个侍奴……进过净身房了没有?” 静瑜闻言,小脸上终于流露了一些愕然的神色。 净身房? 下意识地转头瞥了一眼容陵,对方依然维持着半垂眼的动作,面上一派淡漠平静,就像根本没有听到宸王的话一样。 静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你想成为四海八荒之内,唯一被阉了的龙神?” 彼时,容陵语气平淡地说:“如果这是留在你身边的唯一办法,我没什么不可以的。” 没什么不可以的…… 思绪出现短暂的怔忡,静瑜很快回过神,朝宸王道:“朕今年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宫规也没那么严苛吧。” “陛下的确还不小,但是这个侍奴年纪却已经不小。”宸王道,“如果本王没记错,他应该有十三了吧。” 第2040章 习惯会改变 静瑜点头:“十三了。” 虽然他的真实年龄其实已经几万岁了,但目前作为容陵这个凡人少年来说,的确是十三岁不假。 “臣记得,陛下以前似乎不喜让漪澜以外的人近身服侍。”宸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容陵,有些不解他在静瑜跟前的地位。 这句话说完,宸王也才蓦地想起,静瑜打小时候就不喜欢让人近身,身边服侍的人只有第一年就入宫的伴读之中唯一的一个女孩。 这个容陵…… 在他还没有跟着静瑜上朝之前,宸王就见过了他,并对他印象很深,只是就算如何印象深刻,当初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如今才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容陵是静瑜七岁那一年最后一次选伴读的时候进宫的,按理说,他的身份应该是伴读,能进宫成为公主伴读的,不管是自身外貌和天赋实力,应该都是不错的。 用心一些,以后做天子身边的近臣,不在话下。 可眼下,他却成了陛下的侍奴。 一个卑微的,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奴才。 这一点,让宸王觉得不解。 “宸王伯伯说的没错。”静瑜点头,没有反驳他的话,“朕以前以前只接受漪澜服侍,而不喜欢男子在身边。但今时不同往日,习惯总会改变的。” 宸王说道:“习惯会改变,这一点本王,但是陛下是打算让这个侍奴一直留在身边伺候?” 静瑜默默看了宸王一眼,没有立即说话,她几乎敢确定,只要她回答是,那么宸王下一句话一定是说,“既然如此,一切就应该按照宫规办理。” 什么宫规? 当然是女皇陛下身边伺候的人,除了侍女之外,只有净了身的太监。 然而,静瑜之前能在容陵面前面不改色的让他去找内侍总管净身,但是曾经那毕竟只是一番威胁之语,此时当着宸王的面,她难道还真的让容陵去净身不成? 堂堂龙族帝君,若真的成了一个净身的太监,只怕四海八荒之内,包括天族都绝对会沸腾起来。 想想那即将掀起的热闹…… 静瑜长长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里明白宸王并非刻意针对容陵,毕竟宸王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容陵,而且容陵这人虽然讨厌,但是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从未主动得罪过谁。 宸王根本没必要针对他。 所以……是突然间意识到她真的长大了? 必须谨守男女之防了? ……这倒是有可能。 虽然天子根本无需遵守什么男女之防,但宸王伯伯实在是个严谨的人,别说她是一个女孩子,就算是男皇帝,若是跟妃嫔意外的女子太过亲近,只怕他也不会视作理所当然。 所以静瑜不由想着,那个素未谋面的皇祖父以前在位时,身边难道都没有宫女贴身服侍过沐浴更衣? 心里小小的腹诽了一下,静瑜抬眼正色道:“宸王伯伯,眼下朝政紧张,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哈。” 第2041章 你不会又在自作多情吧? 言下之意,朝政大事这么繁忙,您身为摄政王,日理万机,既要应付外面的波诡云谲,阴谋算计,又要处理御书房的那些折子,把天下苍生时刻放在心上,说是劳心劳力都不为过,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理会朕身边的一个侍奴? 于是宸王默默无语。 静瑜樱唇弯了弯,转身上了御辇,在宫人簇拥下,浩浩荡荡往东宫方向行去。 “陛下方才是在维护奴才?”到了东宫,容陵看着从御辇上走下来的静瑜,平静地开口询问。 维护? 静瑜几不可见地淡挑一下眉梢,“你从何处得出的这个结论?” “难道不是?”容陵看着她,眼底有些一丝异样的光,“那陛下方才为什么……” “你想做太监吗?”静瑜挑眉,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意味,“朕只是不希望四海八荒之内,因为你而掀起动荡。” 毕竟龙族帝君突然成了一个阉人,足以惊动六界所有的生灵。 “奴才不相信只是这个原因。” 不相信? “容陵,你不会又在自作多情吧?”静瑜淡淡一笑,笑容却并没有带着多少感情,“你应该明白的,朕心里所考虑到的都是大局。以前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朕没有心思跟你玩报复的把戏,所以对于任何一种类似于折辱的手段,朕都不会用在你的身上。” 然而,不会故意去折辱,却不代表就是刻意的维护。 即便今日在她身边服侍的人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少年,静瑜还是同样的态度。 如果她喜欢太监伺候,可以直接派人去内廷监领一个来,没必要刻意把好好的一个少年弄残。 说完,静瑜转身入了宫门。 容陵沉默地抿着唇瓣,一语不发的跟着她走了进去。 沐浴更衣之后,静瑜带着容陵,叫上了锦墨和霁月,在十几个大内高手的暗中保护下一起很快出了宫,直奔风大学士府而去。 风离轩作为南族一品大将军,其实早就有了自己的府邸,只是因为以前还时不时地教着弟弟,为了避免来往不方便,他就一直搬出去,而是跟父母住在一座府邸里。 风大学士夫妻恩爱,相敬如宾这么多年,府中没有姨娘和侍妾,偌大的府邸宅院无数,就算拖家带口在这里住下,都绰绰有余。 风离轩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在风离轩的私人护卫队护送下,刚刚到了天都城,进了风府。 府里一派热闹欢腾。 风离轩的妻子闺名洛潇潇,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跟风离轩成亲已经六载,膝下一双儿女一个五岁,一个才刚满两岁。 风家二老看到两个孩子,简直是欣喜若狂,连忙命人准备好吃好喝的,还买了一堆小孩子的玩具,又急急地让下人出去找最好的裁缝过来给两个孩子量身定制衣服。 看起来都有些控制不住手舞足蹈。 风离轩难得的没有出言喝止,任由父母围着两个孩子团团转,反倒把他们大人全部撇在了一旁,不予理会。 第2042章 风离轩好福气 静瑜带着容陵、锦墨和霁月三人一起到了风大学士府,全府的人都出来列队恭迎。 静瑜摆了摆手:“朕是待在宫里有些无聊,听说风大将军的夫人来了,所以过来凑个热闹,各位不必多礼。” 风离轩淡淡一笑,伸手指向站在身边的一个纤细的美人,主动给静瑜介绍:“这是内子。” 美人施施然地行礼:“参见小女皇陛下。” 小女皇陛下? 静瑜眉毛一抽,原来在外面眼中,自己一直是个“小女皇”? 好吧,自己年纪的确还小,所以小女皇就小女皇吧。 “不必多礼。”静瑜道,“凤夫人昼夜兼程赶了一路,还带着两个孩子,辛苦了。” 美人柔声细气地道:“妾身不辛苦,多谢陛下挂心。” 静瑜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美人,忍不住想,风大将军真是好福气,镇守在浔州那个地方,还能娶到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 眉如远黛,肤白胜雪,身形玲珑纤细,一头乌发以簪子松松垮垮地簪了起来,看起来很像一个闭月羞花的仙子。 完全看不出来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一行人转身进府。 风夫人命人设了酒宴招待,原本只是家宴,女皇陛下的到来虽然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但依然还是家宴。 毕竟女皇陛下只是一个孩子,而且她自己说是来凑热闹的。 进入正厅,风大学士将静瑜让到了上座。 下人有条不紊地奉茶。 不大一会儿,穿着一身官服的风云涧也过来了,看样子显然是从宫里刚回来,看到静瑜也在,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恭敬地行礼。 静瑜摆手:“朕今日是微服来玩,太傅不必多礼。” “是。”风云涧随即躬身告退,“臣先去换了衣服。” 静瑜点头。 风云涧又转身跟父母跟大哥大嫂颔首,目光在母亲怀里的女孩身上逗留了一瞬,然后便回去自己的院子里换衣服了。 嫂子第一次进家门,他当然不可能穿着官服见礼。 静瑜打量着风大将军的两个孩子,男孩大一些,约莫七岁左右,五官跟风离轩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孩还小,刚刚会走路的样子,说话声音软糯,奶声奶气,哄得风夫人心花怒放,抱在怀里,时不时地就在她小脸上亲上几下。 “风大将军好福气。”静瑜一手托着腮,语气慵然闲适,带着几分真心的祝福,“有美人娇妻,儿女成双,真是让人艳羡。” 此言一出,厅中气氛顿时有些谷古怪。 艳羡? 坐拥天下的女皇,需要艳羡旁人有美人娇妻? 美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女皇,以及女皇身边三个俊美如玉的少年,嗓音依然柔和如沐浴春风:“女皇陛下才是好福气,坐拥繁华富贵,享受臣民膜拜,还有如此美少年贴身服侍,只怕世间不知多少人敬仰着女皇的同时,也艳羡着女皇万人之上的尊荣和显赫呢。” 话音落下,风大学士夫妇神情微微一变。 第2043章 父亲像个冷面阎罗 女皇陛下的玩笑,也是可以随意开的? 气氛似乎有些凝结,风夫人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长子。 风离轩却径自端着茶,神情一派从容自若,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妻子说了什么犯上的话。 不过,静瑜显然也没在意,幽幽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惆怅:“没办法,朕命好,生在帝王之家,却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慵懒软语,霎时赶走了不安的气氛,风家二老嘴角一抽,神情不由变得有些微妙。 女皇陛下这是孩子心性,还是故意揶揄? “美人姐姐叫什么名儿?”静瑜没什么架子,看着这个美人,心里想着待会儿是不是应该去看看爹爹和娘亲了? “妾身洛潇潇。”美人眉梢轻挑,漆黑的眸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光亮,“要不要报上三围?” 三围? 静瑜罕见地懵了一下,“什么三围?” “……没什么。”洛潇潇叹了口气,语气突然间有些郁闷,原来是她想多了。 静瑜有些黑线,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风离轩。 他的这个妻子……看起来似乎有些跟寻常人不大一样。 风离轩沉默地看了一眼洛潇潇,后者郁闷着呢,没时间理会他。 厅中气氛瞬间三变,风家二老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幸好下人及时来禀:“启禀老爷,席宴备好了。” 于是众人移驾到饭厅。 洛潇潇其实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刚才的柔声细气不过是装模作样,跟风夫人的性格不同,但是看得出来,风夫人很喜欢这个儿媳妇。 静瑜虽是女皇,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没有亲政,威仪魄力什么的自然可以收放自如。 出宫的时候她还刻意换了一身普通的穿着,此时看起来就跟寻常的小女孩一样,所以即便有她在场,风家席宴上的气氛依旧是热闹且轻松愉悦的。 风云涧换了一声素雅清淡的锦袍,在自己兄长的下首落座,然后五岁的侄子朝他伸手,风云涧微愣片刻,然后伸手将他抱在了自己腿上。 ……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侄子跟他才第一次见面,看起来却完全没有一点生分。 七岁的男孩坐在风云涧的腿上,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叔叔,半晌,才语气深沉地道:“叔叔看起来跟父亲不一样。” 此言一出,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风家二老,风离轩夫妇,静瑜,甚至是锦墨和霁月都齐齐转头看着他。 风离轩先是下意识地先看了他的大哥一眼,然后才不疾不徐的垂眼看着自己的侄子,“哪里不一样?” “叔叔温柔,心胸宽广,从容大度,是个正人君子。”风诺言正色道,“父亲太严肃了,像个冷面阎罗。” 话音落下,膳厅里气氛倏地变得诡异起来。 风离轩沉默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面上倒是没见不悦,而洛潇潇径自同样安静地坐在一旁,似乎大有一种让儿子主场的意思。 静瑜唇角微弯,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好有趣。 第2044章 没什么不对 心念一转,她生出了些许逗弄的心思,转头看着男孩,有些慵懒地托着腮,“那你喜欢叔叔这样的,还是喜欢你父亲这样的?” 男孩闻言,朝静瑜看了过去,目光一亮,脆生生道:“诺言喜欢姐姐这样的,像个小仙女。” 风诺言,是他的名字。 风离轩:“……” 风云涧:“……” 风大学生夫妇:“……”他们的孙子好识货。 静瑜嘴角一抽,淡定地道:“风大将军是个严肃的人,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油嘴滑舌的儿子?” “仙女姐姐,诺儿这可不是油嘴滑舌。”风诺言不疾不徐地纠正,“这叫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顿了一下,又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娘亲教我的。” 洛潇潇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小家伙出卖她倒是不遗余力。 “叔叔,诺儿想要吃虾。”风诺言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虾,对于使唤自己初次见面的叔叔,小家伙似乎格外从容,完全没有一点生疏,甚至不觉得半分难为情。 风云涧有求必应,闻言立即夹了一只虾子,动手拨给他吃。 静瑜托腮着看,心想,大概连风太傅自己都没有想到,他那严厉冷峻的大哥会有这么有趣的一个儿子。 不过,目光微转,静瑜看向被风夫人抱在怀里的女孩,两岁的孩子身体小小的,穿着一身粉色可爱的小裙紫,此时正安静而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一桌子的陌生面孔。 黑漆漆的大眼看着童真而可爱,眼底是属于孩子的懵懂无知。 静瑜柔声轻笑:“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儿?” 小妹妹睁着一双漂亮且无辜的大眼瞅着她,细声细气的说道:“姐姐,我……我叫宝贝儿……” 宝贝儿? 静瑜愣了一下,然后唇畔笑意加深,“宝贝儿是小名吧,你的大名呢?” “大名是什么?”小宝贝黑白分明的大眼轻轻眨了一下,眼底尽是困惑。 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那个人,稚声稚气,吐字还不甚清晰:“奶奶,大名……是什么?好吃吗?” 风夫人愕然,名字是用来叫的,怎么会好吃? 但她随即想到小宝贝才两岁,不懂这些很正常,而且洛潇潇和两个小家伙刚下了马车,到府中还没多大功夫女皇陛下就来了,她们婆媳和祖孙之间还没来得及好好熟稔一下。 所以连她也不知道小宝贝叫什么名字。 想到这里,她柔声开口,极有耐心地道:“大名就是你正式的名字,是用来叫的,不是吃的。” 小家伙闻言,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然后继续细声细气地道:“娘亲说……说我,就叫宝……宝贝儿。” 一桌的人都朝洛潇潇看了过去。 洛潇潇神色淡定,朝众人挑眉:“两岁的孩子叫宝贝儿,有什么不对?” 说罢,微微偏首,看向他身侧的风离轩,“轩,有什么不对吗?” 风离轩摇头,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淡淡道:“没什么不对。” 第2045章 童言无忌1 没什么不对。 短短的五个字,没有丝毫的犹豫,符合风离轩一贯的说话风格。 然,风家二老都眼神古怪地盯着自己的长子,好像突然发现这个儿子脸上长出了一朵花来。 “娘。”小宝贝儿又软软糯糯地开口,“我也要叔叔抱,叔叔长得……好帅。” 风云涧眨眼,抬头看了对面坐在自己母亲怀里的小丫头片子,还没等说话,就听小小孩儿又道:“娘,叔叔只抱哥哥,都不抱我,他是不是重男轻女?” 此言一出,席上瞬间齐齐静默。 风云涧心里道了一声冤枉,有些无措地朝小侄女儿看去,然后默默地起身,将七岁的侄儿抱过去跟母亲做了交换。 “娘,这是您的大孙子。” 凤夫人愣愣地看着孙女被抱走,七岁的大孙子坐到了自己腿上,然后她还没好好跟大孙子说句话,就听小孙女语不惊人死不休般来了一句:“叔叔,你长得真好看,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席间全部呆滞:“……” 风家二老幽怨的眼神定格了自己风离轩脸上,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教孩子的。 想着长子以前在家里时教导他弟弟的严苛,再看如今他的两个孩子……风夫人忍不住想,她这大儿子不会是被人掉包了吧? “童言无忌。”风诺言恨铁不成钢一般瞪着自己的妹妹,“等你长大,叔叔已经老了,你怎么嫁给他?” 风离轩沉默地喝茶,保持一贯的高冷。 洛潇潇则是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纠正:“不是老不老的事情,诺儿,你妹妹跟你的叔叔有很近的血缘关系,两人是不可以成亲的。” 风诺言闻言,了然地哦了一声,然后道:“但是叔叔年纪确实也比较大了。” 顿了一下,“叔叔家的婶婶和弟弟妹妹在哪儿?诺儿怎么没见着?” 风云涧笑意微敛,默默瞥了他一眼,心道自己招谁惹谁了? 他的年纪哪里就比较大了?婶婶还没有,当然是更不可能有弟弟和妹妹。 “因为叔叔不近女色,是个正人君子。”洛潇潇道,“诺儿,你要以叔叔为榜样,长大以后也做个正人君子,懂吗?” 风家二老一呆,要他们的孙子以云涧为榜样,做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 那他们还要不要抱曾孙子了? 风诺言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也语出惊人了一句:“但是诺儿想娶仙女姐姐为妻。” 此言一出,席上气氛越发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静瑜,风家二老嘴角轻抽,想说一句童言无忌,但大孙子都七岁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离轩平素里都没有教吗? 风云涧其实也同样有些诧异,他以为大哥的脾性,对女儿可以宠一些,但是男孩子一定是要严苛要求的。 今日就算不是对女皇,而是其他的少女,以风离轩的严苛也不会让自己儿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是偏偏。 “想娶我啊?”静瑜语气慵然散漫,带着几分兴味,“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不能嫁,只能娶?” 第2046章 童言无忌2 看着一脸懵逼的男孩,静瑜淡淡一笑:“你要嫁给我吗?” 啊? 风诺言傻傻地道:“可我是男的……” 男人不是只能娶吗? “那个,咳。”洛潇潇清了清嗓子,淡定地纠正了一下,“儿子,你年纪太小,现在谈论这个还为时过早,美人姐姐比你大,不管是娶还是嫁都轮不到你。” 说着,她纤纤玉手一指,指向锦墨他们三个,“你看这三个哥哥,哪一个不比你长得帅?你要排队都得排到天际去,做人要实际一点,别异想天开了啊。” 说完,她转过头看向静瑜,笑眯眯地道:“小女皇陛下,妾身这个儿子经常喜欢做白日梦,陛下别跟他一般见识,免得被拉低了智商。” 静瑜:“……” 这是在贬低她的儿子? “不过这三个小少年长得确实好看。”洛潇潇目光微转,眼底流露出几分惊艳之色,“身为女皇就是好啊,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这么多美少年。” 静瑜闻言愕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席上,风家二老离风中凌乱已经不远了,而一直波澜不惊的风离轩,此时脸色终于也有点黑。 抿唇轻笑,她目光回到了洛潇潇的脸上,声音听着格外单纯体贴,温柔可人:“这三个朕不能给你,不过朕的东宫还有一些漂亮的美少年,如果洛姐姐喜欢的话,朕倒是可以送给你两个。” 风云涧:“……”当着他兄长的面,光明正大地给嫂子送美少年? 女皇陛下真是好特别的爱好。 默默地瞥了一眼他家大哥的脸色,风云涧忍不住想,这个嫂子似乎也是个另类的,不知道自己的夫君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还是说,她无所畏惧? “妾身挺喜欢美少年的。”洛潇潇说着,忧桑地叹了口气,“可惜只能看不能吃,要来还不如不要,只能多谢女皇陛下一片盛情了。” 她要真把美少年要来放在身边,只怕以后都不用下床了。 话音落下,风离轩表情才由黑转淡,周身的寒凉气息也慢慢消散于无形,只是自始至终未曾开口。 风夫人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妇,说好的优雅温柔呢,方才不是还柔声细气像个大家闺秀,怎么这会儿还敢当着自己夫君的面,直言喜欢美少年? 哦天哪。 而且她跟女皇陛下说话的时候,居然完全听不出一点恭敬惶恐。 再看自己的儿子…… 风夫人忍不住想,离轩以前在家对自己的弟弟那是严苛到几乎不近人情了,怎么这会儿对自己的媳妇和儿子就能纵容到这般地步? 是潇潇技高一筹,驭夫有道? 这般想着,她嘴角抽了抽,轻咳了一声,“那个,潇潇啊,你们在浔州的时候,谁是一家之主?” 啊? 风大学士石化。 洛潇潇眨了眨眼,看向自己满眼星星的婆婆,淡定地道:“当然夫君是一家之主。” 这还用问吗? 风夫人闻言哦了一声,似乎颇有些失望。 “在外人面前,父亲是一家之主。”七岁的小孩不疾不徐地开口,戳穿了他家娘亲的谎言,“在家里,娘亲说的话才是一言九鼎。” 第2047章 瞎说什么大实话? 话音落下,风夫人皱眉,脸上一派怀疑地看着他:“当真?” 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忍不住想,终于有人能治住这个冷硬如冰山一样的大儿子了,真是可喜可贺。 而孙子之所以没被如云涧这样教导,多半也是因为潇潇的关系,否则大孙子一定会被儿子养成另外一座冰山。 风云涧默默瞥了他娘一眼,心道,这当真是亲娘? “诺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爹爹,别一口一个父亲的叫,虽然你爹看着冰冷不近人情,但到底也是你亲爹。”洛潇潇瞪了儿子一眼,“还有啊,外人面前要给你爹爹留面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风离轩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风云涧低眉垂眼,安静地剥了一只虾,塞进小侄女儿的嘴里。 风夫人心花怒放。 风大学士暗暗叹了口气,心里也忍不住感叹,一家之主的大儿子也终于有人能制住了,值得庆贺。 静瑜托着腮,默默地瞅着一脸冷面阎罗脸的风离轩,心里悄悄地勾勒出他在媳妇面前化成绕指柔的画面,然而怎么想,也无法成功想象出那样一幕。 或许,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真是一点儿也不假。 而别人家的夫妻之道,到底只是别人家的。 敛眸掩去眼底思绪,看着眼前一幕温馨愉悦,感受着轻松温暖的亲情弥漫,静瑜突然间想去别院看一看自己的爹娘。 “风大将军回来一趟不容易,洛姐姐想必也是个洒脱的人,此番回来就在天都城多留一些时日吧。”静瑜淡淡一笑,“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大概没办法解决,你们也就当做是承欢膝下,让二老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洛潇潇点头:“离轩也是这个意思,浔州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妾身也打算好好见识一下天都城的繁华。” 顿了顿,“而且夫君交给了妾身一个任务,让妾身替小叔子张罗一下婚事。妾身正打算好好筹办这件事。” 风云涧动作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喂侄女儿吃饭,只当做没有听到这句话。 静瑜先是愕然,然后同情地看了一眼她的风太傅,心道,风离轩对这个弟弟的婚事还真是执着。 回来天都城最要紧的事情——尤清的案子,他一个字也没过问,反倒时刻不忘风家二公子的终身大事。 也亏得风云涧都三十好几了,而且在朝堂上已经时任左都御史兼太傅一职,却对他兄长的淫威至今不敢反抗一句。 大概是风离轩的威压太重,打小的教导太成功了。 这般想着,静瑜不由自主地又想到,自己那对神仙眷侣的爹娘到底还有没有要再生一个的想法? 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在她心里,予修就是她弟弟了,但是对于爹娘来说,以后的人生还漫长,若是只有两个人,就算如何恩爱异常也难免有些单调了些,多个孩子在身边,日子是不是会更充实一些? 第2048章 天伦之乐 静瑜没有在风府逗留太长时间,用了午膳就离开了,不打扰他们一家团聚以及享受天伦之乐。 在风府众人恭敬的目送下,静瑜带着三个少年出了风府,在天都城转悠了一圈,她淡淡道:“你们先回宫里去,朕有事要单独离开一会儿。” 闻言,容陵几乎立即就知道了她要去哪里。 抿了薄唇,他道:“一个人太危险。” 锦墨和霁月都没有说话,但表情显然也是认同容陵的话,主子一个人太危险。 虽然……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世上能伤静瑜的人或许根本不存在,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一回事。 静瑜是一国之君。 任何时候,他们都没有理由放她独自一个人在宫外。 静瑜也没勉强,身子一闪,瞬间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马车里,即便是在大白天里,也没有人捕捉到她的踪迹。 锦墨和霁月微微一惊,连忙掀开了马车帘子,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起来很是喧闹,但是静瑜的身影早已经不知去向。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然后不自觉地看向容陵。 虽然对方只是个侍奴,但是这个时候,不知为何,二人竟然觉得……或许只有容陵才知道,主子去了哪里。 …… 九倾和夜瑾正在花园的凉亭里下棋。 他们二人在一起这么些年,该经历的事情也经历了不少,如今说是历经千帆有些夸张,却也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了。 惊心动魄有过,黯然神伤有过,大悲大喜都有过。 离开天都城,潇潇洒洒游玩了三年,如今静下心来享受一方安宁,也是人生中难以言说的一种美好。 而自从回到天都城,住进了这座别院,九倾和夜瑾闲来无事时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下棋。 陶冶性情,打发时间。 而距离上次静瑜过来到如今,大半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别院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以前常年服侍九倾的紫陌,一个是夜瑾以前的贴身侍卫无寂。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自然是九倾为了撮合他们的婚事而悄悄泄露了消息给紫陌,然后紫陌和无寂就悄悄地来到了别院,继而住了过来。 九倾问过他们,是要在天都城生活,还是去另外一处偏远州城安家落户? 紫陌的回答是跟着九倾,九倾到哪儿她就到哪儿。 无寂的回答就有些左右为难了,他想说紫陌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但是这样好像显得对主子不够忠心。 事实上,他是既想跟着夜瑾,又想跟紫陌待在一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如紫陌所说,两位主子去哪儿,他们就跟着去哪儿。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 夜瑾和九倾是个长寿的人,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他们都不会老,但是紫陌和无寂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凡人,早晚会面对生老病死。 撇除生死离别带来的伤感不说,无寂和紫陌只怕也无法坦然面对凡人的过度长寿。 而且,九倾也并未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她跟夜瑾长寿的秘密。 第2049章 惯得你 “爹爹,娘亲。”少女天籁般悦耳的声音打破了凉亭中的安静。 凉亭中除了夜瑾和九倾二人,无寂和紫陌也在,一个负责端茶倒水,一个负责站岗把风。 此时听到少女的声音,四个人齐齐转过头来。 然后,无寂和紫陌面上流露出诧异的表情来,惊讶得忘了行礼, 而夜瑾和九倾看着突然而至的女儿,面上刹那间浮现柔和的笑意。 静瑜走上凉亭,夜瑾习惯性地张开双臂,静瑜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爹爹的腿上,然后才把目光落到紫陌和无寂身上。 “紫陌姑姑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紫陌回神,这才慌忙行礼,“奴婢参见——” “不必多礼。”静瑜抬手制止,“我来这里的事情没人知道,紫陌姑姑可要替我保密哦。” 紫陌闻言轻笑:“奴婢一定替陛下保密。” 无寂其实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个小公主——哦,不对,是小女皇,多少年前那个小小的女孩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方才从阳光下走来,活脱脱像个遗世的仙女。 纤细的女孩容颜绝代,身形纤细,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高贵的光,让人不由自觉地屏住呼吸,连目光都不敢在她脸上逗留,生怕亵渎了这绝世的姿容。 “静儿怎么来了?”夜瑾看了看天,“热不热?” “还好。”静瑜摇头,“我刚才去了风府,在那边用了午膳,然后顺便过来看看爹爹娘亲。” “顺便?”夜瑾眉梢轻挑。 静瑜抬眼,慵懒轻笑,不疾不徐地在她家爹爹俊美的脸上亲了一下,“是静儿想爹娘了,所以过来看看。” 说着,她目光落在眼前棋盘上,“爹娘的棋艺,谁更胜一筹?” “当然是娘亲,这还用问?”夜瑾微微一笑,眉眼风华绝代,“我就是陪练的。” “爹爹可真敢说。”静瑜淡淡揭穿,“你是乐在其中才是。” 紫陌体贴地给静瑜拿来了一些新鲜可口的瓜果,然后朝无寂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躬身告退。 静瑜望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无寂侍卫和紫陌姑姑的婚事办了?” “还没。”九倾拿起竹签,叉起一片冰镇过的西瓜送到女儿嘴边,“风离轩回来了?” 静瑜张嘴吃了西瓜,轻轻点头:“嗯,还带回了一个美丽特别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九倾点头:“如此,风家二老也终于算是得享天伦了。” 九倾话落落下,忽听夜瑾道:“我也要。” 嗯? 九倾抬眼,看着夜瑾的目光正盯着果盘里的习惯,意思不言而喻。 嘴角一抽,她低头叉了一块习惯,送到某人嘴边,“惯得你。” 夜瑾眯着眼笑了一下,冰镇过的习惯味道自是不必说,但不能多吃,尤其是静瑜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这几天宫里情况如何?” 静瑜神情慵懒,显然并没有觉得有多少烦心事,闻言语气倦倦地道:“没什么新奇的花样,都不需要女儿费心去应付。” 第2050章 并无多少执念 九倾其实并不担心宫中之事,而且跟静瑜每相处一次,她就越能清楚这个女儿的本事不凡。 尤其是上一次谈话之后,得知她身上也有着不平凡的经历,虽有些心疼她曾经受到过的伤害,但那些毕竟已经过去了很久——而且那个时候,静儿跟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和夜瑾也参与不到静儿的曾经。 而如今,她只是想,在真正离开这里之前,多一些陪伴静儿的时间——在她还小的时候。 以后再离开,她跟夜瑾就是真正离开南族了,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踏入这里,除非南族有难。 “宫中政务没什么需要烦心的,只是今天在风府看着风离轩一家其乐融融,女儿突然想起曾经对爹娘的提议。”静瑜抬眼,目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娘亲,“女儿已经十一岁了,娘亲不打算再生一个弟弟?” 当初小公主出生之后,大祭司预言夜瑾和九倾五年之内不会再有孩子,但如今五年之期已经过去了很久,按理说,他们应该有第二个孩子了吧。 “你怎么知道,第二个一定是个男孩?”九倾挑眉。 “倒也不是非要男孩,妹妹也可以呀,女儿就是随口一说。”静瑜耸耸肩,对男孩女孩倒真是无所谓,“有个娃娃陪在身边,爹娘以后也不会觉得人生漫长无聊,可以多一点含饴弄孙的乐趣。” 含饴弄孙? 夜瑾垂眸:“静儿,我跟你娘亲连儿子都还没有,你就想象着我们年老时逗弄孙子的场景了?” “这不是正在替你们规划吗?”静瑜抬手,揉了揉夜瑾的脸,“爹爹容貌生得这么好,不多生几个岂不是太亏了?而且,爹地难道不想要一个跟着你姓氏的儿子?” 夜瑾抓着她的手,有些失笑地抬头看了一眼九倾,然后才道:“这种事顺其自然,爹爹并无多少之执念,反正我的姓氏也不是没人传承。” 对于有个儿子跟他姓这件事,他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况且生孩子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女子受苦,他也不想让倾儿再遭一份罪。 他平生唯一执着过的事情,就是爱上九倾,想跟九倾永远在一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愿望。 而如今,另外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的女儿一生平安快乐。 “我们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九倾静静开了口,目光看向静瑜,眼底一片柔和的光泽,“但不是现在,或许不知多少年后,等我跟夜瑾真的想安定下来的时候,会考虑生一个孩子,但是静儿,你可能不会看到弟弟妹妹的降生。” 静瑜轻笑:“娘亲,之所以建议你们生个孩子,不是因为我想看到,而只是希望以后的日子多一些乐趣而已,这个弟弟妹妹只是你们的孩子,可以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若想要弟弟,她有予修就够了,况且几个伯伯家也不是没有女儿。 她话虽说得有些无情,但意思夜瑾和九倾都明白。 九倾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第2051章 苏家嫡女 静瑜在别院里只待了一个时辰就回宫了。 容陵很上道,虽说了一个人很危险,但是等她真的消失的时候,却并没有兴师动众派人去找,也没有主动去寻她,更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惊慌,而只是任由马车在街道上人少的地方闲庭信步一般悠闲地走着,也并不理会车上两个少年的担忧和不自在。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静瑜悄然回到了车上,锦墨和霁月才松了口气。 然后马车在大内高手的暗中护卫下,回到了皇宫。 方才静瑜离开的一个时辰,即便是暗中负责保护她的高手们也没有发现她离开,而以为她一直待在马车里。 回到宫里的生活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按部就班地早朝,伴读们去上课,静瑜无需处理朝政,下了朝之后就去赏花,听锦墨抚琴,在湖心亭乘凉。 时间悄悄地过,九月初,风云涧授课之余,带来了一个平静的消息。 风离轩为了张罗弟弟的婚事,让妻子以办茶花会的名义邀请了天都城一些品行还不错的官家小姐入府赏花,也算是她这个将军夫人跟各家小姐打的一个招呼,方便以后融入天都城的贵妇圈子。 邀请的小姐们大多是十五六岁以上,说到年纪的时候,风云涧脸色有些不自在,或许是觉得自己年纪确实大了些,跟那些十五六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们在一起,很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但说实话,即便相差近二十岁,如风云涧这般的条件,绝对还是深受小姑娘们仰慕的,风家在天都城也算是百年权贵世家,如今风大学士还在朝,官居一品,两个儿子一个是威风凛凛的一品大将军,跺跺脚就能让天都都震上一震。 风云涧也身兼二职,很得女皇陛下和摄政王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他本身容貌出众,风姿儒雅,打小受兄长严苛教导,是个标准的翩翩君子。 就算撇开身份家世不谈,风云涧也是很多待字闺中的女子理想中的夫婿人选。 而至于年龄问题,宸王和他的妻子轻鸾之间,不也相差了十几岁? 所以这个问题本身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不过让风云涧特意告诉静瑜的,当然不是他跟这些千金小姐们之中相差的岁数,而是苏相的嫡女苏瞳也在其中。 “苏相的嫡女?”静瑜讶异。 风云涧点头:“苏家嫡女苏瞳,除了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武功也不错,如今应该已有双十年华。” 双十年华尚未嫁人,在天都城并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毕竟南族的制度并不像其他三国,男女在地位上也算得上平等,因为静瑜倒不觉得多奇怪。 只是,苏瞳去了风府……这是苏相的意思? “苏相是想跟风家联姻?” 风云涧点头:“应该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呢?”静瑜挑眉,“你对那个苏家小姐是什么印象?” 风云涧摇头:“家中长嫂已经帮臣选好了妻子,那个姑娘名叫虞菲,是个……性情特别的女子。” 第2052章 娶妻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 性情特别? 静瑜表情微顿,然后看着他,“你同意了?” 风云涧点头。 “这么多年没娶妻,你家嫂子帮你选了一个,你却如此轻易就同意了。”静瑜皱眉,表情有些纠结,“太傅对自己的亲事,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 “大哥不断施压,臣不敢反抗。”风云涧也想叹气,说着倒是给了个理由,“这个女子年纪已经二十有四,跟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相比,臣觉得年龄上至少没有相差太离谱,负罪感也会少一些,所以也是经过认真考虑过了,对那个女子也经过了一番了解,所以不算随意。” 静瑜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她年纪不大,但即便把她的爹娘都拉过来,他们也绝对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娶妻要求竟是如此简单的——只要在年龄上不要有太大差距就好。 别人家有权有势的老爷七老八十了还纳十八房小妾呢,风太傅倒好,取个妻子都不好意思娶比自己小太多的。 “风太傅,你应该相信朕。”静瑜慵懒叹了口气,“别说你现在才三十多,就算再过十年,天都城依然有很多小姑娘心甘情愿嫁你为妻。” 风云涧摇头:“臣是要娶妻,不是要找个女儿来照顾。” 静瑜无言以对。 好吧,她知道风云涧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可争辩的,况且娶妻的人是他,既然那个妻子是他自己同意的,也是长嫂替她选的,旁人自然无需操心太多。 只是他这种太过正直的观念,倒是真心让静瑜打心眼里……敬服。 女色,很多时候也是考验一个人的利器。 而风云涧这么多年对女色毫不动心,到了不得不娶妻的时候,选了个年龄稍大一些的,又何尝不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 旁人如何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觉得不应该糟蹋那些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的少女。 于是他风太傅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成亲的时候,静瑜去凑了个热闹,新娘子外表看起来最多十八九岁的样子,很漂亮,尤其那双宝石一般美丽的瞳眸格外让人着迷,而她的眼底,又仿佛蕴藏着万千的情意,让人忍不住想去挖掘。 要不是风云涧说过她已经有二十四岁,静瑜大概不可能想得到她有那么大。 但毕竟是成亲之日,新娘子表现得很是端庄文雅,也没让人看出什么性情特别之处。 而风府这一桩喜事,同时也预示着拒绝了苏家的联姻。 苏相心里是什么想法,风家兄弟二人似乎都并不关心。 只是冬日来临的时候,花费了数月时间去查探私造兵器一事真相的凛王和齐王二人,在回天都城的路上遇到了刺杀,身边跟着的护卫死伤无数,两位王爷下落不明。 而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尤清和牧西元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以为刑部尚书应大人一直相信他们二人是无辜的,所以并没有过分地审问,更没有对他们用过刑。 所以即便待在牢里,他们也没受过什么苦楚。 只是凛王和齐王的失踪,却让平静下去的朝堂再度泛起了巨浪。 第2053章 又见蛛丝1 原本私造兵器一事就透着蹊跷,却始终没有查出真相,如今两位王爷突然遇刺失踪,除了让宸王雷霆大怒之外,这案子似乎也陡然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朝堂上气氛也瞬间跟着不安,大臣们仿佛已经感觉到了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宸王派出无数高手追查二人下落,并下旨不惜一切代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语气间,透着冷酷肃杀的气息,让人胆寒。 然而时间持续到过年三月,一批又一批的高手从天都城离开,却始终没有找到凛王和齐王的下落。 七月份又迎来了最炎热的夏日。 回到天都城,安顿了家眷之后,风离轩开始来往军营,十年不在,天都城外那二十万精兵的指挥权几乎已经全部落到了乔峥和顾清越二人身上。 风离轩来往军营,只是想看看二人这些年治理军营的成果,倒没有什么宣示主权的意思,虽然这二十万精兵的兵权还掌握在他的手里。 顾清越和乔峥二人是他的左右臂膀,都是风离轩亲自带出来的将军,二人在治军上齐心协力,虽如今在军中也算位高权重,但军中永远只会有一位主帅。 如果风离轩打算去皇上面前举荐,那么这二人也只有一人会成为军中最高指挥使。 风离轩亲手带出了他们,也自然明白二人之中谁更适合成为主帅。不过眼下来说,争权夺势的情况大概还不会发生在二人身上。 然而很多事情,往往就会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发生,让人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乔峥在操练士兵的时候突然倒地不醒,口中溢出黑血,将士们齐齐大惊,军医第一时间进行诊治,却发现乔峥是中了毒。 脸色发黑,嘴唇乌青,但是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昏迷不醒。 风离轩得到消息的时候匆匆赶到军营,细细询问了军医的情况,得知这种毒罕见,应该请宫里的太医来确诊一番。 人命关天,风离轩当即亲自去了宸王府,把情况跟宸王说了,宸王听完之后表情有些莫测高深,却很快派人去太医院请了陈太医跟着风离轩一道去了军营。 陈太医诊断之后,面色有些凝重,但是所幸乔峥中的是慢性剧毒,一时半会儿要不了命,但对于内力损耗极为严重,如果七日无法及时找到解药,只怕会落个武功尽废,经脉俱裂而亡。 “慢性剧毒?”风离轩皱眉,“慢性毒也有很多种,他中的是什么毒?” “目前老夫还不能确定。”陈太医道,“从脉象和中毒的症状来看,有点像是蛛丝,但这种毒初时跟一般毒症状有些相像,要等两日之后才能确认是不是蛛丝。” 陈太医之所以第一时间之内想到是蛛丝,是因为胥王以前也曾中过这种毒,最后是九倾去日月寒潭取了红莲的心做药引,才制出了解药。 乔峥此时的症状跟当初胥王中毒时相似,只是当初胥王中毒时一次性下了足够的分量,然后等了大半个月,他的颈间才冒出一条条红丝线。 第2054章 又见蛛丝2 而乔峥中的毒,分量是一点点下的,陈太医大概估算了一下,他身体里的毒素应该是在三年前开始,每次下少许分量,直到今日积少成多,终于毒发。 所以胥王昏迷了大半个月,蛛丝的特征才真正显现出来,而乔峥体内的毒已经蔓延至经脉,自毒发开始就是来势汹汹,最多两日时间就能确定是否为蛛丝。 若是,那么必须在红丝线出现的一日之内服下解药,否则就将经脉寸断而亡。 “老夫先给他服下一粒护住心脉的解毒丹,暂时只能控制毒素不会侵蚀心脉,确保性命无忧。”陈太医叹了口气,“这两日之内最好派可信的人守着,不要让任何人不相干的人靠近他,也不要让任何汤药和食水入口,乔统领正昏迷着,两日不吃东西没什么太大影响。” 送走了陈太医之后,风离轩神色冷峻地下令彻查,一时之间军营里的气氛冷凝,紧绷慑人,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气息。 两日之后,陈太医再次来到了军营,扒开乔峥领口,颈间肌肤上如意料中一样,果然出现了一条条细若发丝的红线。 心里松了口气,陈太医喂他服下了解药,并将剩下的一小瓶全部给了风离轩,“乔统领的情况有些特殊,中毒时间长,解药不能一次全服下,劳烦大将军每日给他服下三滴,直到这里的分量用完为止。” 不能一次性服下,也是因为这解药是从女皇陛下那里得来的,小女皇得知乔峥中毒昏迷的事情,就把解药给了他,然后漫不经心地叮嘱了一句,“这是日月寒潭红莲做的药引,寒气重,太医要斟酌着让他服用。” 乔峥还要昏睡几日,但是有了解药,周围的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右翼统领顾清越,看着自家大将军冷怒难测的神情,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不安笼罩在心头。 待陈太医离开,风离轩亲自安排了百名亲兵守护在他的厢房外,然后让顾清越跟着他去了自己的主帅营房。 屏退了所有的属下,只有风离轩几个心腹守在外面,关起门,顾清越就跪了下来。 身姿笔直,坚韧如青竹。 风离轩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良久,二人都没有说话。 在那样迫人的目光注视下,顾清越俊雅的脸一寸寸白了下去,心里仿佛压着一座山,低着头,嘴里的肉几乎被咬出了血。 时间一点点流逝,心里的一丝希望几乎成了绝望,顾清越才压抑着情绪,低涩开口:“末将……不知情……” 闭了闭眼,他几乎无力替自己辩解。 将军离开十年,他和乔峥身为军营里的左右翼统领,如今这么多年历练,早已经成为全军将士信服的指挥使。 可一支军队素来只能有一个主帅,如果将军有提拔之意,那么他和乔峥就算如何默契无双,也必须有一个成为副手—— 而如今,乔峥中毒已有三年之久,最有机会也最有充足理由对他下毒的人是谁? 任谁都会第一个想到是顾清越。 第2055章 顾清越1 风离轩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即说话。 相较于骁勇的乔峥,外表温雅如青竹君子的顾清越其实更得风离轩喜爱。 这个人初相识的时候也才十四五岁,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初时只是跟在风离轩身边做一个侍从兼侍墨。 顾清越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跟在风离轩身边时几乎很少犯错,这或许源于他天生的性格以及自身的遭遇所致。 风离轩手把手教他武功,教他兵法,教他为人处世之道。 那个时候,风离轩的日子实在是充实,也可以说是繁忙,既要练兵,又要时不时地检查自己弟弟的功课,身边还有顾清越这个少年也花费了他不少时间和精力。 他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是属于自己的。 十年前离开天都城去了浔州,在路上救下尤清并带在了身边,或许很大的原因就是他想到了顾清越。 这两人的经历出奇的相似,都是他救回来的,也都是他一步步教导成才,不过,若问谁在风离轩心里分量最重,那毫无疑问是顾清越。 跟在他身边四五年,少年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着风离轩,认真学习兵法武功,但即便学有所成之后,他也从未表现出想要在军中谋得一官半职的想法。 直到十八岁那一年,风离轩才让他做了一营参将,不过当时顾清越脸上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喜悦出来,风离轩心里曾猜测他是觉得参将职位太小,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风离轩一向是对于越看重的人要求越严苛,打磨得越厉害,这一点风云涧深有感触。 他对顾清越的态度也是如此。 虽然心里清楚以顾清越的本事,一个小小的参将的确是委屈了他,但顾清越年纪小,军中虽然靠武力谋略服人,可小小年纪就担任要职,难免飘飘然。 几十万人的军队,需要的是武功、谋略、心性、气度、魄力都要兼备的将领,光有本事不一定行,纵然能服众,却无法稳定军心。 所以当初风离轩让顾清越为参将,就是为了考验这个男子的心性。 所幸那几年间,顾清越并未让他失望。 二十岁从参将升为卫将军,车骑将军,二十一岁升为骠骑将军。 顾清越二十二岁那一年,风离轩接到旨意前往浔州,离开之前任顾清越为右翼统领,和骁勇善战的乔峥并列军中两位最高统领一职。 时至如今,昔日那个温润的青年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经过岁月沉淀,身上气质越发温雅平和,像是一块被打磨得平滑的润石。 亲兵送了茶,在厢房外候着,并不敢随意进入。 风离轩亲自走出去接了茶盘,返身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才淡淡开口:“十年前我临走之时,跟你说过什么?” 顾清越闻言,怔怔地抬眼。 “这些年书信往来,我又跟你说了什么?”风离轩端着茶盏,转头看他,目光沉冷,“可还记得?” 书信往来,将军说过的话很多,顾清越有些分不清他指的是什么。 第2056章 顾清越2 风离轩啜了口茶,也没再与他拐弯抹角,淡道:“乔峥经常去花楼喝酒,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话音落下,顾清越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 “看来是知道的。” 这句话声音很淡,淡到听不出什么情绪。 然而,话音刚落,顾清越的下巴已经被一只穿着黑色羊皮靴的尖脚勾起,随后一道劲风扫过,脸颊上重重地挨了一记。 啪! 一身让人心惊的声响刮过耳膜,青竹般劲瘦坚韧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扑倒在地上,嘴角的血丝触目惊心。 风离轩动作实在太快,快到让人无法反应,等回过神来之际,顾清越已经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白皙的脸上,青紫的五指印很快肿起,火辣辣的剧痛让顾清越另一边脸颊瞬间苍白如纸。 但是心头,那种几乎要将他神经压断的压迫感,却随着这一巴掌的落下而悄然散去。 没有人知道,挨了打之后,顾清越心里反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 打人不打脸,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道理。 但是顾清越却明白,他家将军跟别人不一样,对于他真心器重信任的人,将军常常习惯自己教训,除非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否则风离轩从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去接受别人的处置。 哪怕,这是自己的军营,那些执行军法的人是他的手下将士,也不可以。 甚至于,即便是教训得再狠,风离轩也不会让其他人围观,关起门打个半死,那也是“家务事”,旁人无权过问。 至于是打脸还是打其他地方,却并不重要。 “两日追查下来,有人告诉我,乔峥是在金凤楼中的毒,并且体内毒素已有三年之久,这件事你是否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风离轩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怒火,但是顾清越对他的了解却胜于任何人,他家将军越是平静,动起手来的时候越狠。 而这句话,也终于让他明白方才将军问的那两句话“十年前临走时说过什么”,以及“这些年书信来往中交代的话”指的是什么了。 乔峥武功很高,为人骁勇善谋,练兵有术,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军中难得的将才。比起严谨的顾清越,乔峥的性子更张扬一些,并且喜欢逛青楼喝花酒。 风离轩最厌恶的就是这一点。 以前他在的时候,严令之下乔峥大多还能克制,可他离开之后,乔峥恶习难改,风离轩让顾清越严格看管,若是乔峥不听劝诫,直接以军法处置。 甚至每次书信往来间,也不忘提醒此事,也算是三五不时地敲打一下乔峥。 但是很显然,这样的敲打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并且丢人到直接在青楼遭了暗算。 风离轩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顾清越跪直了身体,垂眼看着地面,“末将知错。” 心甘情愿地认错,是因为将军并没有不信任他,所追究的只是他的看管不利之罪,以至于让乔峥被人在那种地方做了手脚,几乎危及性命。 第2057章 顾清越3 当然,如果不是风离轩格外器重他,这件事对于顾清越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乔峥是个成年人,他喜欢去哪儿是他自己的事情,顾清越不是他的上司也不是他的爹娘,当然无权时刻管束着他。 可很多事情不是以道理来论。 在风离轩这里,所有的道理都是摆设,他可以手把手地教你习武,一招一式不容出错,他可以不厌其烦地告诉你做个怎样的人,一举一动都必须照着他的规矩行事。 那么,所有的道理也只能以他的言行为准则,容不得违背。 风离轩是个极度霸道的人,这一点,在对待自己的亲弟弟和顾清越的态度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偏偏这两个人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被他治得俯首帖耳,比最温顺的宠物还要听话。 “给你三日时间,查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风离轩的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一盏茶已经喝完,将茶盏放在案上,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顾清越温顺的姿态,“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你办事不利的消息。” …… 军营里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静瑜正坐在湖心亭里,一边跟锦墨对弈,一边听霁月禀报外面的消息。 凛王和齐王的下落已经找到了,两人没有性命之忧,但目前被人控制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找不着出路。 他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有用的线索,这些线索都在凛王的脑子里,但是没有人敢真的把皇族两位王爷灭口,所以他们暂时只是不得自由,却并没有什么危险。 得到这个消息,静瑜浅浅微笑:“既然如此,应该让宸王伯伯放慢一些动作才是,别太快浪费了人手,猫捉耗子……也会等慢慢玩腻了,再一口吃掉。” 霁月点头应是。 “乔峥中毒的事情,风离轩让顾清越去查了?” “是。”霁月道,“乔统领目前还昏迷着,顾统领一个时辰前去了金凤楼,带走了那日给乔统领下毒的女子。” 静瑜慵然勾唇:“你觉得能查出一个什么结果来?” “具体的,属下说不准。”霁月摇头,“但一定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结果。” 静瑜闻言,慢悠悠睨了他一眼,霁月低眉垂眼地抿唇。 抬眼看向对面的锦墨,少年正专注地盯着棋盘,静瑜淡道:“锦墨,你觉得呢?” 锦墨下意识地抬头,眼神一片茫然。 他只顾着研究棋局,没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静瑜伸手夺过霁月手里的折扇,狠狠敲了一下锦墨的脑门。 霎时一道红印子浮在白皙的额头上,锦墨吃疼,伸手揉了揉,无辜地看着静瑜。 静瑜瞬间被他气笑了,“看什么看?” “看主子好看。”锦墨下意识地接了话,说完才俊脸微赧,“主子……刚才问了我什么?” 沉默地站在静瑜身后的容陵,见状眸色微深,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温润如玉的少年…… “上次在金凤楼里我们碰到的那个女子,被风离轩最信任的手下将领带去审问了。”静瑜开口,“你觉得他能问出什么结果?” 第2058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锦墨微愣,随即皱眉想了想,“之前主子不是判断,正常情况下,乔统领毒发一事应该在一年后才会发生?” 过去了一年,静瑜已经十二岁,再过两年就是亲政的年纪。 在得知乔峥中毒的时候,静瑜说过,乔峥体内的毒大概会在她亲政之前毒发。 “朕的确说过。”静瑜道,“但是风离轩已经回来了。” 锦墨闻言点头:“是啊,风大将军已经回来了,所以乔统领这个时候毒发倒也在意料之中。” 说着他沉吟了片刻,“风大将军在浔州的军队先出了状况,尤清现在还被关在刑部大牢。如今乔统领又中毒,按照正常的思路,顾统领或许脱不了关系,所以军营里可能会掀起一波质疑的浪潮……这样看来,是真的有人在针对风大将军。” “针对风大将军?”静瑜淡淡一笑,“针对风离轩的目的呢?” 锦墨一窒。 目的,应该是为了对付风府? 可对付风府,对何人有利? 至少,苏相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跟风离轩为敌的吧? “幕后之人利用私造兵器一案将风离轩身边的尤清牵扯进来,目的是为了让风离轩回到天都。”始终沉默地站在静瑜身后的容陵突然开口,声音如清泉般悦耳却透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尤清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时机一到,尤清就会开口。” 锦墨和霁月两人齐齐抬眼,有些惊讶地看着容陵。 这个少年,自从做了主子的侍奴开始就习惯了沉默,每日如影子一般跟在主子身边,却从来不在任何事情上开口发表意见。 虽是侍奴,可锦墨和霁月都有一种感觉,仿佛在这个少年眼中,除了主子他看不到任何人,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 不管他们讨论什么事情,他从不随意插言,仿佛对他们所讨论的事情漠不关心。 然而此时,他却忽然开口了。 为什么? “风离轩的军营里,乔峥中毒一事,以正常人的思路来想,很多人会怀疑是顾清越,原因自是不必多言。”容陵并没有在意两个少年的目光,语气淡漠地续道,“但风离轩不是一般人,他不会怀疑顾清越,而幕后之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乔峥中毒不是为了对付顾清越,也不是为了削弱风离轩在天都城的势力。” “乔峥中毒,引出的人是金凤楼里那个下毒的侍女,此案交给顾清越去审问,最后审问出的结果才是乔峥中毒的关键。” 最后审问出的结果? 锦墨和霁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深思。 方才主子也问了他们,这件中毒案能查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来? 霁月说,结果肯定是出人意料的。 然而,究竟有多出人意料? “现在天都城中最大的兵权掌握在风离轩和宸王两个人的手中,这二人反目成仇,才是背后之人想要的结果。” 一语惊醒梦中人。 话音落下,锦墨和霁月齐齐一震。 所以,这一切表面上看来是针对风离轩的阴谋,其实是在对付宸王? 第2059章 真心只有一次 静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棋子,对于容陵的话并无多大反应。 锦墨和霁月二人沉吟了片刻,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没错,包括凛王和齐王的失踪,也是幕后之人的算计。”锦墨缓缓开口,少年如玉的面上透着一抹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凛王也是武将,手里掌管着皇族密探和诸多大内高手,他和齐王失踪,相当于断了宸王在朝上的助力。” 霁月眉心微蹙,“如果金凤楼那个被带走的女子在严刑拷问之下,招出自己是宸王的人……” 他话未说完,锦墨眉头就皱了起来,“风大将军应该不会相信才是。” “只有这一件事,风将军自然不会轻易相信。”霁月声音沉了沉,“可刑部大牢里,还关着看起来无辜被冤的尤清和牧西元。” 说到此处,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地又对视了一眼,目光慢慢变得凝重,然后两人同时看向他们的主子,却见静瑜面上一派轻松闲适,并无多少担忧之色。 然后奇迹的,两个少年心思也定了。 心头刚刚生出的不安没来由的就消散于无形。 他们家主子心头明镜似的,很多事情嘴上虽然没说得清楚,可心里却比谁都明白。 而宸王,也不是谁想构陷都能成功的。 所以有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锦墨心情也轻松了,垂眸看了一眼棋局,抬手捻起一枚黑子,继续跟静瑜对弈,还不忘闲聊:“风大将军真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人。” 静瑜悠悠瞥了他一眼,“顾清越跟在风离轩身边的时候,约莫跟现在的你们是一般大的年纪,风离轩对待顾清越的态度是亦师亦兄,手段格外严苛无情,一丝小错都几乎都不允许犯,但是护得也格外严实。说得煽情一点,风离轩之于顾清越而言,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取代这样的分量。” “主子说得很对。”霁月缓缓接口,“所以即便是天塌地陷,顾统领也不可能轻易做出让风大将军不喜的事情,更绝不可能背叛风大将军。” 顿了一下,他道:“不过风大将军这样的人其实很少见,性子冷硬,看起来不近人情,但是对教人这件事上,似乎格外有耐心。” 而且,从不藏私。 只要得了他真心认可,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他几乎都能毫不吝啬地倾囊相授,对顾清越和自己的弟弟如此,对后来的尤清亦如此。 但是心甘情愿付出真心的同时,如果有人背叛了他,那么后果…… 容陵眉眼沉了沉,付出真心之后被背叛,这种事情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无法让人愉悦的。 真心只有一次,一旦被践踏,那么终其一生,大概都不会原谅。 …… 夜深,万籁俱寂。 躺在床上的容陵睁开眼,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眉眼深沉得仿佛跟黑夜融为了一体。 抬眼看了看天,对于凡人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身形一闪,一身黑衣的少年如鬼魅般消失在空寂的寝殿里。 —— 晚安 第2060章 交易1 云雾缭绕的天宫,一身矜贵的男子看着眼前的少年,周身寒气笼罩,声音带着一种缥缈空寂的冷漠:“敖容,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天帝,跟你做个交易。”恢复了真身的敖容,峻挺的脸上不见往日桀骜,只有一派面无表情和不输对方的漠然。 “交易?”矜贵男子皱眉,“为了帝曦?” 天界红莲神女,真名帝曦。 而这个浑身透着矜贵禁欲气息的男子,就是六界之中至高无上的天帝。 “是。”敖容面上没什么情绪,嗓音淡淡,“这个交易对你来说只有好处,甚至是求之不得的好处,就如凡人常说的,天上凭空掉下了馅饼。” 天帝闻言,神色却并无多少变化,淡淡道:“若是需要帝曦付出什么代价,不管是什么馅饼,朕都不会答应。” “不需要她付出什么代价。”敖容道,“这一世下凡历劫,她的凡尘寿命应该是多少?” 天帝眼底浮现一抹探究,“你问这个做什么?” 敖容没说话。 “帝曦完成了凡尘的任务,就会回到天宫来,你跟她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敖容面色不改,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淡淡道:“我的交易只是一句话,让她重新投胎一次。” 重新投胎一次? 天帝愕然,随即冷笑:“你在开什么玩笑?敖容,放肆也该有个限度,朕的天宫不是任你来去自如的地方,朕也没什么没兴趣随时跟你谈交易。” “你不妨听我把话说完。”敖容目光平淡,情绪波澜不起,“我相信你会答应的。” 天帝:“……” “她已经做好了退位的准备。”敖容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退位就预示她在这一世的任务已经完成,但事实上,你我都知道,她这一趟入凡尘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天帝皱眉。 “南族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也是红莲神女护佑的国度,然而就是因为太强大,历代君主个个圣明睿智,所以南族繁盛了几千年,没有任何战乱,更谈不上劫难。” 敖容眸光微转,遥望着无边无垠的天宫,声音空寂飘渺,像是从遥远之地传来,“所以红莲神女这一趟下凡,就像游戏人间一样,并无多少实际意义存在。” 天帝闻言冷笑:“那是因为帝曦这一世做到了无情无爱,无欲无求,让你不能得偿所愿,所以你才觉得她的下凡毫无意义。” 敖容沉默。 “如果她原谅了你,并且还继续喜欢着你,甚至愿意回应你的感情,你还会觉得她的这一世毫无意义吗?” 敖容淡道:“是否有意义,本不在我的考虑之中,我只是在找一个理由而已,一个可以让她再一次投胎转世的理由。” “朕方才说了,这不可能——” “如果我用我所有的修为和寿命作为交换,你也不会考虑?” 天帝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眉头深皱,目光惊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第2061章 交易2 “你应该知道,就算褪去了一半的修为,以后只要我有机会修炼,所有失去的神力都可以原封不动地回来。”敖容没有炫耀,甚至没有任何张扬的语气,平淡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只要有我在,龙族永远不可能真正臣服于天族。” 对上天帝凉薄的眸光,敖容不疾不徐地道:“即便我曾经答应过你的条件,我想,你应该也是无法真正安心的。” 天帝不语,神色却有些高深莫测。 “让红莲神女再投胎转世一次,只当把这一世的寿命叠加在下一世上。”敖容说着,声音渐渐沉寂了下去,“我不贪求太多,只要跟她能有一世……一世就好。” 再多的,求也求不得。 天帝没有说话,神情辨不清喜怒。 “几万年的寿命和修为……我都不要了。”敖容继续开口,也不管天帝的想法和决定是什么,“一世之后,我魂飞魄散,六界之中再也没有敖容,龙族无首,从此不足无虑,你可以重新任命一个帝君,这个帝君不会再有那么可怕的修为,不会再成为天族的威胁,甚至……未来再过几万年,龙族或许也出不了另外一个天赋异禀的神君,这也代表,龙族将臣服天族至少几十万年。” 嘴角勾起,敖容目光却平静到几乎淡漠地看着天帝:“这个交易对你来说,应该很划算。” “对朕来说,确实划算。”天帝终于开口,“但是对于帝曦而言……” “对她也没有任何损失。”敖容淡淡一笑,垂下的眼睑却掩去了几分晦涩黯然,“人世区区几十年,对她而言不过昙花一现,凡尘了却之后,她可以安心无忧的回到天族做她的红莲神女,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她可以安心修炼,一心守护她庇佑下的国度,再也不会有人打扰到她的清静。” 这个交易…… 天帝神色越发幽深难测,说是交易,其实不过是飞蛾扑火的一场执念而已。 凡尘区区几十年……他也明知区区几十年凡尘转眼即过,却还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些所谓的爱,所谓的男女之情,当真就有如此大的魔力? 天帝不懂凡间之爱,也不明白堂堂一个龙族帝君是陷入了什么魔障,才会如此执迷不悟。 但他知道,敖容这是在自我毁灭。 凡人的死亡还有投胎转世的机会,而他……一旦魂飞魄散,将彻底消失于六界之中,永生永世的轮回之中,都不会再有他哪怕只是一点气息的存在。 “朕有些想不通。”天帝淡道,“有些想不通,你究竟图的是什么。” 图的是什么? 敖容目光有些虚空,看向远方不知名处,像是透过无边无垠的天际,看着某种他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幻境。 “我图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只是她也能……对着我笑一下……” 原来,他的愿望已经变得如此简单了。 什么情啊爱的,他已经不敢奢求。 第2062章 交易3 在她无数次的平静目光注视下,敖容已然意识到,凤兮是真的,真的永远也不可能再喜欢上他了。 她看着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情意。 曾经他不愿意相信,自欺欺人的以为她还会爱上他,喜欢上他,她对他仍然有情,他甚至宁愿她恨他。 可如今,所有的奢求当真只是奢求。 他却没有了奢求的资格,也没有了奢求的希望。 每日待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对那些少年露出真心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几乎快被嫉妒折磨得疯掉。 纵然表面上一直沉默而隐忍,可如果有可能,敖容多想亲手杀了那些少年,让所有得她欢心的人都消失在她面前。 让她眼里从此只看得到他一个…… 然而,他已然没有了勇气。 哪怕只挥挥手,就能让那些少年即刻消失在这个世上,不留下一丝痕迹……他却,没了一点挥挥手的勇气。 敖容觉得自己很可悲。 曾经高高在上,睥睨世间万物的龙族帝君,何曾有过连杀一个人都彷徨不安,不敢动手的时候? 而这可悲的自己,却是他自作孽。 曾经以为,他可以默默无闻的在她身边待一辈子,只做个卑微的侍奴,哪怕她一辈子不爱他,不回应他的感情,只要能看得到她,对他来说就是可以忍受的,甚至是甘之如饴的幸福。 可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能容忍自己的卑微,也可以忍受自己在她面前如同空气般被漠视,他甚至喜欢看着她的笑容。 她的笑容,如同最明媚的阳光,让她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可他无法忍受,那柔和明媚的笑容是对着旁人…… 他不贪心啊。 付出所有的修为和漫长寿命,只换来短短一世的相守。 他,于愿足矣。 他只要她……一个真心的笑容,不是对着旁人,而是对他。 对着他,笑一下…… 他愿为此,倾其所有,一生沉沦。 …… 整个天族仿佛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周遭无风无月,无声无影。 天帝沉默的盯着这个人看了很久。 敖容,曾经让他怒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强者,四海八荒之内,明目张胆地不把天族放在眼里的龙族帝君。 此时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没有了曾经的孤傲难驯,甚至连那些疏离淡漠的情绪都表现的不太明显。 因为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层脆弱和悲伤笼罩,让人无端的觉得,他此时,是如此的无助,落寞……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天帝鬼使神差般开了口:“这件事朕可以答应你,但是,必须让帝曦自己同意。” 征得她的同意吗? 敖容微怔,随即心不在焉地点头,也好,这样他就不必再有更多的负罪感。 或许,看在天族从此可以收复龙族的份上,她会心甘情愿再走一世。 “你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 敖容沉默地将目光转回天帝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你突然间对本君如此友好,倒是让本君不习惯了。” 天帝咬牙:“……” 看在他即将魂飞魄散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第2063章 你跟帝尧,是如何认识的? 敖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以前跟天帝之间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如今两人更没有什么旧可叙,沉默地想了片刻,将唯一的要求提出之后,他就离开了天界。 他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以前看他百般不顺眼的天帝独自一人负手站在天界尽头,看着虚无的缥缈之处,难得地发起了呆。 第二天一早,容陵在天亮之前就起了床,照例去了凤鸣殿,等着伺候女皇陛下。 关于他昨晚消失在华阳殿的事情,他没说,静瑜也没问,但他心里清楚,以静瑜如今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他昨晚离开皇宫的事情。 只是想起她在天族的名字,容陵在心里琢磨了良久,终于在给她梳发时忍不住问出了口:“你跟帝尧……是如何认识的?” 帝尧? 静瑜微愣,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淡淡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好奇而已。”容陵面上没什么表情,双手熟练地给她梳好了发型,语气波澜不惊,“以前听你跟帝尧说话时的语气很是熟稔,昨晚突然想起来,你是天界红莲神女,他是修罗殿殿主,天族跟修罗界虽不是宿敌,却也谈不上多友好。” 帝尧是修罗殿殿主,修为跟龙族帝君不相上下,但帝尧跟敖容不一样。 在诸神眼中,龙族是隶属于天族管辖的神界之内,本该是天族臣属,只是出了敖容这么一个修为强大又桀骜不驯的龙神,所以才让天帝和诸神无可奈何。 而修罗界却是独立于天族之外的势力,跟神族打不着关系,修罗殿殿主帝尧不受任何人管辖,他自己就是修罗界的至高之王,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而众所周知,帝尧外表是个温和俊雅的男子,比起龙族敖容,他算得上是低调的王者,然而骨子里却同样孤傲,素来不问别人家的事情,对天族之事更是从不关心。 可他跟红莲神女之间,却似乎颇为熟稔。 而容陵之所以问起这件事,却是因为静瑜在天界的名字叫帝曦。 帝曦,帝尧…… 他们之间,是否有着什么关联? “虽不同宗不同族,但帝尧这样的人,跟他认识也没什么奇怪的。”静瑜似乎也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淡淡道,“他曾经收过一个宠物,那个小宠儿是个善良的人,见不得别人痛苦,帝尧因为他破了很多次例,管了很多不相干的闲事,当然,这些事情对于帝尧来说是闲事,可对于被帮助的人来说却是恩泽。” 顿了一下,她道:“我爹爹,就是南族之前的帝君,他以前还没有跟我娘亲在一起的时候,就曾受过帝尧恩惠。” 容陵闻言,表情平静,却是沉默了下来。 虽然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不过帝曦跟帝尧之间,应该并无其他的关系,至少,从静瑜此时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关系。 梳好妆发,整理好袍服,静瑜起身离开了凤鸣殿,容陵亦步亦趋地跟上。 第2064章 口供可信? “将军。”轻叩房门,顾清越缓步迈进乔峥的房间,看着立于乔峥榻前的峻拔身影,恭敬地禀报,“审问的结果出来了。” 风离轩回头,淡淡看着他。 顾清越抿唇,苍白的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声音也显得低沉:“那个女子真名叫楚莹,表面的身份是金凤楼里一个普通的侍女,实则却是宸王安插在金凤楼里的一个暗桩,她说,给乔峥下毒,是受她家主子之命。” 宸王安插在金凤楼的一个暗桩。 给乔峥下毒,是奉了她家主子……之命? 所以也就是说,是宸王要她对付乔峥? 风离轩皱眉,神情幽深寒凉,“你觉得她的口供可信?” “如果是通过一般方式审问,末将不信。”顾清越说着,眉眼轻垂,“但是末将用了特殊的审问方式,除非这个女子是个精通摄魂术的人,否则应该可信。” 风离轩闻言,没再说话。 “此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顾清越道:“除了末将,别无他人。” 审问那个女子的时候,风离轩的要求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顾清越考虑到口供的真实性,动用了特殊的手段,亲自撬开了那个女子的嘴。 而且他审问的时候,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人。 “先不要声张,那个女子关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她。”风离轩说完,眉眼微有些沉,“待会儿去一趟风府,我还有些事情要交待你。” 顾清越微讶,去风府?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军营里说的? 心头有些不解,他却并没有多问,只恭敬低头领命:“是。” 把今日的解药喂给乔峥服下之后,风离轩就先离开了军营,顾清越离开之前还需要把将士的操练时间做个调整,因此比风离轩晚一刻到了风府。 出示了军营的身份腰牌,在风府官家的引领下径自到了风大将军的书房,在经过一处庭廊的时候,他听到了孩子稚嫩的笑声,和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风府似乎比以前热闹了一些。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顾清越脚下却没停,也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好奇心,一直走到书房门前,管家恭敬地通禀:“大公子,顾统领来了。” “进来。” 淡漠的声音响起,管家朝顾清越颔首之后就转身退了下去。 顾清越推门而入,随手关上了房门。 “将军。”看着坐在巨大书案前的男子,他恭敬地行礼。 风离轩垂眸看着手里的文书,头也没抬,淡淡道:“不用多礼了,坐吧。” 坐? 俊雅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抹不知所措,顾清越目光下意识地朝案前不远处的椅子看了一眼,却只沉默地站着,半晌没有动作。 风离轩抬眼,目光淡淡瞥了他一眼,“没伤着臀部吧?” “……”顾清越一呆,然后脸色无法抑制地红了一下,终于举步走到了椅子旁坐下,却是正襟危坐的姿势。 风离轩倒是没在意细节,淡淡道:“这十年,辛苦你了。” 顾清越捏紧了手,脸色微白,“末将……不辛苦。” 第2065章 末将心里没鬼 风离轩皱眉,目光探究似的盯着他有些异常的脸色,“身上的伤疼成这样?” 伤? 顾清越怔然,然后才想起来,对,自己身上有伤。 然而,他哪里是因为疼。 “将军,末将……”深深吸了口气,顾清越眉眼轻垂,看着自己置于膝上已经握成了拳头的手,“末将无碍。” 风离轩放下了手里的简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半晌之后,才道:“十年不见,你对我倒是生疏了。” “不!”顾清越刷地站了起来,剧烈的动作扯到了背后的伤,疼得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然而他无暇顾及,急急地开口:“清越没,没有对将军生疏……” 风离轩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逗留了一瞬,须臾,声音微缓:“不必紧张,坐下。” 顾清越怔忡了片刻,才又缓缓落座,一颗心有些起伏不定。 “今日让你过来又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你在怕什么?”风离轩皱眉,“我记得十年前你的性子就被打磨平了,这会儿怎么反倒频频失态?若非太过了解你,我是不是应该把你的反应当成是心里有鬼?” 顾清越闻言,不知怎么回事,仿佛一瞬间心就定了下来 尤其是在听到那句“若非太过了解你”之后,心里所有的想法如潮水般退去,他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又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极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末将心里没鬼。”他语气平平地说道,然后才低声解释,“只是……只是分别时间太久,末将有些激动……” 当然,除了激动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比如不安。 十年前,圣旨下得太突然,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将军就接到了离开天都城前往浔州的圣旨,虽临行前提了他做右翼统领,但若是可以选择,顾清越宁愿自己还是将军身边的侍从兼侍墨。 但那个时候,面对风离轩的任命,他连丝毫的反抗都不敢有。 十年的时间太长,长到他几乎以为此生将军都不会再回来,可他没有想到,将军回来得也是如此突然,同样在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时候。 更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回来之后却遇上了乔峥中毒的这件事,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顾清越觉得自己心里的所有希望已经坍塌。 军营里不是没有人在谈论这件事,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有些将领看向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的质疑。 可他没办法替自己辩解。 他以为,将军或许也不会信他。 他甚至做好了以死明志的准备,但是出乎意料的,将军连听他辩解都没有,就无条件地相信了他。 那一刻,如同即被打入地狱深渊却遇上了救赎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震,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暖流流淌,顾清越甚至希望自己是个孩子或者女子,那样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 但是很可惜,他既不是脆弱的孩子,也不是柔弱的女子,他没有大哭的权利。 如果他真敢哭,将军大概会毫不手软地拆了他全身的骨头。 第2066章 预兆 这般一想,顾清越突然又觉得,自己还是坚强一些比较好。 将军喜欢性子坚韧的手下,太脆弱的,他从来连看到不会多看一眼。 “你用了摄魂术审问了那个女子?”书房里缓缓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顾清越的思绪。 他抬眼,点了点头:“是,属下以为,这样审问出来的结果会比较真实可靠。” “那么对于宸王指使一个女子给乔峥下毒这件事,你此时是相信的?”风离轩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思。 顾清越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摇头:“于情于理,宸王都没有理由这么做,而且……” 很多人都说,风大将军的脾性和行事作风跟宸王很相似,所以即便顾清越不是特别了解宸王,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该是宸王的手笔。 正如他家将军绝不会用这种手段去对付宸王麾下的将领一样。 宸王和风离轩都是光明磊落的人,怎么可能用如此小人手段下毒? 况且乔峥跟宸王无冤无仇,甚至于说,即便是为了对付风大将军,以宸王的性子也绝不会从乔峥下手。 更何况,宸王其实并没有什么理由要对付他家将军。 “今日让你过来,主要有两件事跟你说。”风离轩平淡地开口,也不管顾清越心里在想什么,“第一,天都城外这二十万精兵,以后由你任大将军一职,待乔峥醒来之后,我会跟女皇陛下请示。第二,军营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必须保证守口如瓶,不管什么时候,哪怕皇城之中谣言满天飞,你作为将军,心里也不能有丝毫的动摇。” 说到这里,风离轩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记着,大将军的职责只在军营以及护卫皇城,保护君王,其他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一切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听到了没有?” 话音落下,顾清越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风离轩,良久,才诧异:“大将军?”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风离轩的第一句话上,任命他为大将军? “十年历练,我相信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胜任。”风离轩道,“前几个月,我也有意无意地了解了一下,将士们对你敬服有加,只是治军的时候还需要更多一些魄力,以及更强硬的态度,为将者,不需要过多的仁慈。” 顾清越闻言垂眸,不自觉地陷入了沉默。 大将军…… 他能不能拒绝? 不过,任命这件事眼下来说显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在乔峥醒来之前,还有可以缓冲的时间,重要的是,皇城之中的勾心斗角,阴谋暗算也要开始了? ……乔峥的中毒,是否就是一个预兆? “将军。”顾清越眉心微皱,问了一个直切中心的问题,“您和宸王,以后会为敌吗?” 风离轩头也没抬:“几率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也就是说,就算以后出现针对宸王和他家将军之间的阴谋,他也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 顾清越心下了然。 —— 晚安 第2067章 孑然一人,无牵无挂 不过顾清越稍一寻思,其实就能明白,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宸王在其中指使,怎么可能让他成功地将人带走? 就算他用的是特殊审问手段,可以确保那个女子撒谎的机会很小,但如果那个女子本身就不清楚事实真相,而一直以为自己是宸王的人呢? 毕竟,给她这样一个错误的认知,对于精通某些手段的人来说,其实很容易做到。 顾清越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很多事情只要排除某种可能,其他的不管有多少疑点,他都能很快想通。 于是乔峥一事暂时打住,没有再讨论的必要。 想起方才在外面听到的孩子声,顾清越心里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风家二公子于年前刚刚成了亲,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了孩子,而风离轩离开天都城十年,也不可能至今尚未成亲。 所以,那孩子应该是将军的孩子。 这般一想,顾清越心头有了些想法,抬起头道:“将军是否想过,此番回来就留在天都城,再也不离开了?” 风离轩动作一顿,须臾,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我回来是因为私造兵器一案,待此事解决之后,还是要回去浔州。” 顾清越知道他是因为兵器案回来,准确来说,是因为尤清被带了回来,所以将军才不得不回来一趟。 但是,将军的根是在天都,总不可能在浔州待一辈子。 武将护卫家国疆土,本就不可能太过儿女情长,自古以来忠孝难两全,但如果可以选择…… “将军如果信我,我愿意去浔州。” 风离轩皱眉,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你想去浔州?” 顾清越沉默,不是想,只是将军比他更适合待在天都城,这里有他的父母亲人,风家二老都已经上了年纪,正是含饴弄孙的时候。 而他,孑然一人,无牵无挂。 风离轩垂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道:“这些日子你多操心军营的事,其他的不必多想,另外,” 语气微顿,风离轩眉头轻皱了一下,语气淡了下来:“朝堂最近有些不太平,尤清一事会拖上一段时间,暂时我还会留在这里。不过,乔峥的事情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别到时候再让我看到你轻易就慌了神。” 乔峥的事情? 顾清越心里一沉,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缓缓升起。 …… 事情的确如风离轩所预料的那般,尤清的事情一直在拖。 刑部审问不出结果,凛王和齐王也一直没有下落,朝堂上大多人都意识到了此事的不寻常,甚至很多人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想,但没有证据,谁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而随着时间的的一天天过去,最初的风声鹤唳慢慢回归于平静,早朝上对于私铸兵器一案和两位王爷失踪一事,起初摄政王和女皇陛下都会例行一问,并命人抓紧时间寻找。 而到了后来,随着一次次没有消息,朝政大事却一件件接踵而来之后,这件案子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 第2068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 女皇陛下没有再问尤清,宸王依然不间断地派出人手寻找凛王和齐王的下落,但是语气却已经成了例行公事的平淡,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怒火。 正常情况下,面对这种情况,刑部至少应该对尤清严刑拷问,直到审问出一个确切的结果为止。 但是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刑部尚书应大人一直坚信此事有蹊跷,他坚信真相的关键一定在失踪的两位王爷手里,所以对于尤清和牧西元,他从不提出审问,更没有过严刑拷问的时候。 风离轩作为尤清的顶头上司,很多人都料定他不会沉默,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绝口不提。 这一点,着实让很多朝臣不解。 毕竟风大将军一直以来对手下将士的爱护是众所周知的,尤清又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感情何止一星半点?如今尤清被关在刑部大牢不少时日了,他却如此沉得住气? 究竟是按兵不动,还是心里早已有了筹谋? 风离轩的心思无人能猜得到,自从乔峥服了解药苏醒之后,风离轩就很少再去军营,军营里所有的事情依然交给他们二人负责。 大多时间里,他都待在府中陪伴自己的妻子,过着以前很少有过的悠闲日子。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 摄政王大权在握,专注处理着政务,对于私下里的所有动作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样。 而朝上的苏相父子,随着气候的寒凉,面上神情似乎也跟着萧索了起来,眉心郁结,似是已提前预知到了某种作茧自缚的命运。 女皇陛下十三岁这一年的冬天,天气格外的冷,鹅毛般的大雪纷飞,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天都城。 刑部尚书应大人接到了属下禀报,天牢里的尤清招供了。 招供? 应大人以为自己听错,尤清是无辜的,怎么会招供? 而与此同时,一份联名的密折呈上了天子御案,在白雪纷飞的季节里,让这个冬季越发寒冷,冷峭刺骨。 宣王府里,气氛仿佛被寒气覆盖,宣王一身锦袍站在书房里的窗前,手里端着一盏热茶,面容仿佛隐藏在氤氲的雾气后面,让人看不真切。 “凛王和齐王的失踪,是宸王指使?” “密探传来的消息,的确如此。”一身黑衣的手下低头禀报,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长相,“而且,关押在天牢里的尤清于昨晚刚刚招供,他是宸王安排在风离轩身边的棋子,十年前路上被人追杀,碰巧被风离轩救下,这一切都在宸王的算计之中。” 宣王皱眉,总觉得此事太不靠谱。 “去年风离轩手下大将乔峥中毒,事后查出是金凤楼里一个侍女所为,而这个侍女后来招供,也是受宸王指使。”黑衣人继续禀报,“这件事风离轩已经知道了情况,却至今秘而未宣。” 话音落下,书房里气氛越发冷凝僵滞,窗外的寒气仿佛一瞬间破窗而入,让宣王觉得脊骨上生出寒意。 第2069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 尤清的供词很多快呈现到了朝堂上,除了说出私铸兵器一案的主使是宸王之外,还招出了自己是宸王十多年前就安排在风离轩身边的棋子,宸王是忌惮风大将军手里的兵权,所以才早早地做了筹谋。 应大人将供状呈上,并如实陈述了尤清的供词,殿上群臣哗然。 宸王站在龙椅旁,面无表情地听完应大人的陈述,冷漠的眼底如深不见底的渊崖,让人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苏相和苏慕臣二人,面上同样没有半分情绪,只是在看到安静地坐在龙椅上的静瑜的那一瞬间,苏相唇角轻抿,眼底划过一丝大势已去的悲哀。 阴谋正当开始,他却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 作茧自缚的结局。 ……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尤清的招供,不应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而是应该在无数次的严刑拷打之后,在身心严重受创之后,在体力不支熬不住刑讯之后…… 这样的情况下,所招出的供词才更真实可信。 可如今,他在刑部大牢平静地待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受一点委屈,没有受一点逼迫,如此轻易就招出了宸王—— 他说他是宸王安排在风离轩身边的棋子,这句话只怕风离轩自己,都不会相信。 朝堂上一片肃静。 十三岁的少女身姿慵懒地坐在龙椅上,看着应大人的目光带着些许嘲弄:“应爱卿,你觉得这份证词可信吗?” 应大人恭敬道:“启禀陛下,臣觉得供词不可信。” 但即便不可信,在尤清招供之后,身为刑部尚书他也有义务把这份口供呈到御案之前,让陛下知晓,让群臣知晓。 当然,知道是一回事,陛下会如何看待却是另外一回事。 群臣个个低眉垂眼,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女皇陛下如今尚未亲政,过完年十四岁了,可能不能正式掌权还得摄政王说了算,不管外面多少风雨谣言,摄政王如今掌握大权是事实。 就算是女皇陛下在听到这件事之后,只怕也得小心斟酌,唯恐不小心惹了摄政王不高兴。 而他们,在局势没有定下来之前,谁敢轻易发表意见? 万一以后被摄政王记在心上…… 女皇陛下嘴角轻勾,漫不经心地道:“各位爱卿,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一阵安静之后,风云涧站了出来,躬身道:“陛下,臣觉得尤清既然已经招供,不管供词是否可信,都应该即刻命刑部连同大理寺一起调查,如果是尤清故意栽赃摄政王,也可以尽快还摄政王一个清白。” “左都御史所言有理。”礼部尚书大人闻起跟着开口,“尤清这么多日子一直喊冤,昨日却突然开口将矛头指向摄政王,臣以为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的证词可信,以前一直不开口,或许是有所畏惧。第二,尤清是风大将军的人,如果故意栽赃嫁祸摄政王,那么此事风大将军是否知情?这些都是需要考虑到的,请陛下圣裁。” 第2070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3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尤清真的是宸王安排的棋子,那么宸王为什么要如此? 除非他原本就有野心,否则根本没有理由对付风大将军。 如果尤清在撒谎,那么栽赃陷害宸王一事,是不是风离轩从中主使? 不管真相是怎样的,摄政王跟风大将军之间,或许都会因为一个尤清而反目,甚至分庭抗衡。 大殿上越发安静地落针可闻。 闻起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这朝堂上比他资历老,比他官职大的朝臣很多,他的话本来没那么大分量。 但是朝臣无人不知,闻起代表的是苏相。 如果风离轩和宸王反目成仇,那么手里掌着皇城二十万精兵兵权的风大将军会不会跟苏相站在一起? 或者,就算他只忠于女皇陛下,那么明年权力更迭的时候,女皇陛下和摄政王之间……又会是怎样的局势? “圣裁?”静瑜唇畔淡挑,目光凉凉地看向闻起,“闻大人这句话里可是别有深意啊,同时得罪了摄政王和风大将军,闻大人当真勇气可嘉。” 闻起脊背一寒,却是正义凛然又不失恭敬地道:“臣只是就事论事,不敢针对摄政王,也不敢怀疑风大将军。” 静瑜挑了挑唇,不置可否,而是漫不经心地偏头看向摄政王:“宸王伯伯有什么想法?” 宸王面无表情:“臣没什么想法,该怎么查怎么查。” 静瑜颔首,目光微转,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风离轩,淡淡道:“风大将军什么想法?” “臣也没什么想法。”风离轩语气清淡,“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群臣闻言,越发心惊。 所以朝堂上没有慷慨激昂,也没有义正言辞,更没有歇斯底里的辩解。 然而,正是因为宸王和风离轩皆是从容镇定之人,即便面对巨浪滔天,他们亦如磐石般沉着不惊。 相比之下,已经被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所蕴藏的危险气息惊出了一身冷汗的文武大臣们,却越发觉得……肌骨生寒。 “既然如此,应爱卿。”静瑜淡笑,目光从群臣面上掠过,“此事交给刑部和大理寺联手去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应大人恭敬领命:“臣遵旨。” “哦,对了。”一个平淡的声音心不在焉地响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随口一提般浑不在意的语气,“本将军手下有个叫乔峥的右翼统领,曾经在金凤楼里被人下了毒,后来经过查证,下毒之人乃是金凤楼里的一个侍女,本将军命顾清越将她拿下审问,最后也问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开口说话之人正是风离轩,话音落下,他目光微抬,看向正前方的摄政王,“这个女子招供,是宸王指使她做了这件事,如今宸王成了摄政王,对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此言一出,群臣瞬间又是一惊。 唯独宸王面无表情,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大概本王今年流连不利,所以个个都想来栽赃嫁祸。” 第2071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4 话音落下,群臣更是心惊胆战。 身兼左相和宸王妃二职的轻鸾,自应大人开口陈述尤清招供一事就没有说话,一直沉默到散了朝。 群臣心里清楚,年节前的这个冬天……或许已经注定,所有人都无法安稳地过。 即便宸王和风大将军双双在大殿上发话,“该怎么查怎么查。”可真正查起来,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 摄政王位高权重,谁敢明目张胆地对他进行审问? 哪怕只是一句例行问话,对于很多官员来说都是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况且很多官员心知肚明这些事根本就是争权夺势的一种手段。 以宸王的本事,若要真的要做什么,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如此纰漏? 尤清的口供根本没有一点说服力。 而风离轩所说的,对他手下乔峥下毒的事情,即便下毒之人招出幕后主使是宸王,可风离轩的态度已经表明,他一个字都不信—— 不管是尤清还是乔峥,两件事表面上都冲着风离轩去的,而对于跟在身边十年的人居然是别人安排的棋子这件事,不管放在谁的身上应该都是愤怒的,但风离轩从始至终却都很平静。 平静到让人诧异。 南族曾经最让人敬仰的武将,一个是宸王,一个是风离轩。 这二人一个王爷,一个是将军,宸王在身份上比风离轩尊贵,而除此之外,二人原本各司其职,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但直到这个时候朝臣们才蓦然惊觉,原来风离轩对宸王的性情为人竟是如此了解,了解到可以对他深信不疑。 哪怕是自己亲手带了十年的手下说出口的话,他竟也完全不信,而毫不迟疑地选择了相信宸王。 谁说一山不容二虎? 若心里信仰相同,若是责任大过权势在心里的分量,那么一山二虎并存……又有何不可? …… “大势已去。”苏府的主书房里,苏相的声音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苏慕臣皱眉:“父亲什么意思?事情才刚刚开始,怎么就大势已去了?” 苏相正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忍不住叹息,到底还是太年轻吗? 可苏慕臣跟风离轩相比,其实也只是比他小了两岁而已。 只能说,天生的城府和气度有所差异,如果他的儿子也能如风离轩那样宠辱不惊…… “为父错算了武将的心思和性情。”苏相苦笑了一下,“而一次失误,足以使我们满盘皆输。” 权势的路上,自古以来就是一山不容二虎,于江山帝位也好,于兵权将帅也罢,人人都想成为那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一人。 苏相以为,风离轩也会如此。 可他错了,连离间之法对他都不起作用,还有什么事情能动摇他的决定? 他怎么就忘了,能亲手教出风云涧这个让整个天都城世家公子皆羡慕的弟弟,风离轩怎么可能是个会热衷于争权夺势的人? 今日大殿上风离轩一番疏淡言语,宸王波澜不惊的态度,都让苏相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而致命的错误。 第2072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5 苏慕臣脸色微变,已然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声音发紧,“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苏相闭了闭眼,现在应该怎么办?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安心地做他的右相,安心地维持苏家在天都城的显赫荣华。 安心地做天子面前的忠臣,一心为民,一心为社稷……以宸王的性子,又怎么会亏待了苏家? 就算做不了皇亲国戚,就算宸王终其一生对皇位都没有任何想法,可只要苏相在位一日,只要苏相还有一脉传承,他们终究还是宸王的亲人。 只要苏家不触犯律法,不触天子逆鳞,谁又能奈何得了苏家根基? ……终究是他……太贪心了啊。 一个小小的轻鸾,就让他乱了阵脚,激起了心中不平,继而生出那么多阴暗狭隘自私的想法。 然而,自以为缜密万无一失的计划,到头来却根本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没有回头箭……回不了头了。 …… 风云涧在书房找到了自家兄长,礼貌性地叩门,在得到允许之后才推门而入。 合上门,他抬眼看着沉默地坐在案后椅子上的兄长,眉心微蹙,缓缓走到案前,低声道:“大哥心情不好?” 这句话其实是废话。 虽然早朝时大哥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是一个跟在身边十年的人,大哥是真心把他当做自己人看待的,可以是徒弟,可以是弟弟,也可以是手下。 风云涧虽然至今还没有见过那个叫尤清的人,但是对他的了解却并不少。 大哥离开天都那一年,在前往浔州的路上救下了那个少年,自此带在身边,教他武功,教他兵法谋略,教他做人为将和处世之道。 可以说是倾囊相授。 风云涧自己就是兄长一步一个脚印教导着长大的,他现在所精通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兄长手把手的传授和指点。 兄长若看重一个人,便会真心实意的待之。 可如今就是他真心实意对待的那个人,却做出了违背他意愿的事情。 或许说背叛有点严重,算计却是真实存在的。 从一开始的遇见,就是一个阴谋。 风离轩抬眼,语气淡淡:“今天没去上课?” “世子们被女皇陛下传过去了。”风云涧道,“说是检查他们的功课,午时之后,世子们要去操练场练骑射。” 风离轩闻言淡淡点头,没再说话,身子靠在椅背上,沉默的神情显得有些阴郁。 心情不好是真的,在自己弟弟面前,他也没什么掩饰的必要。 对于尤清…… 虽说他并没有直接背叛,可到底是存在着欺瞒。 风离轩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一次算计,长久欺骗,足以抵消他付出了十年的情意。 即便在那个青年身上耗费了多少心血,但情意和信任一旦蒙上了尘埃,他也可以瞬间变得冷漠无情。 风云涧见不得一贯强势的兄长伤怀,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劝慰。 第2073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6 刚要开口,一阵浓香的鸡汤味传来,然后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风云涧诧异地转头。 兄长的书房,谁敢不敲门就进来? 回头一瞥,看到来人之后,风云涧愣了一下,然后才微微垂首:“大嫂。” “云涧也在。”洛潇潇笑了一下,“我让厨房的人炖了鸡汤,你们喝一点吧。” 说着把托盘放到了案上,取了碗就给风离轩盛了一碗。 风云涧道:“大哥大嫂先忙,我先回去了。” 洛潇潇咦了一声,“你不喝一点鸡汤吗?” 风云见涧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扰大哥大嫂的恩爱比较好,于是很识趣的摇头:“留给大哥喝。” 说罢,对着二人微微一颔首,就转身离开了书房。 洛潇潇盯着他的背影,在他走出去并且细心地带上房门之后,才轻笑:“离轩,你这个弟弟倒是有趣。” 谦恭,温和,懂礼貌。 身上还有一种从容不惊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风离轩对于她的评价不置可否。 有趣? 或许也只有洛潇潇会觉得风云涧有趣。 其他的人对于风家次子大多是能力和品性上的评价,一致的褒赞。 洛潇潇很快收回了视线,转头看着低头喝汤的丈夫,举步走到他面前,“你今天心情不好,云涧是来安慰你的,这个弟弟除了有趣,还很体贴。” 但是洛潇潇也很清楚,风云涧其实说不了什么安慰的话,他大哥这个人,也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鸡汤好喝吗?”她问。 风离轩点头:“你说对了,尤清不是无辜的被陷害之人。” “别人也没必要陷害他。”洛潇潇走到风离轩身后,抬手搭上他的两边鬓角,细细地揉按起来,“一个无父无母被人追杀的孤儿,谁有陷害他的理由?况且你也不想想,救了一个顾清越,又救了一个尤清,这世上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那么巧都让你捡到了?你是菩萨转世?” 洛潇潇声音清淡,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意味,语调却是柔和的。 “我不是菩萨转世,但是救人乃是本分。”风离轩淡淡道,“救人之后,也经过了一番细细的详查,你以为我这个将军就真那么愚钝好欺?” “我家夫君是最棒的,怎么会有愚钝好欺?”洛潇潇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的肩上,凑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但是,就算你查出来的结果没有任何破绽,也不应该如此轻而易举就把他放在身边,当成亲信之人培养。” 说着,她又亲了一下,“以你的本事和心思,被人算计陷害的可能性很小,这一点我并不担心。但是付出的真心染上了尘埃,你的心情一定会受到影响。” 偏过头,她定定的看着他,“而我并不想看到你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独自伤怀。” 是的,洛潇潇并不担心风离轩被信任的人背叛陷害,她只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爱的人,一片真心打了水漂。 第2074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7 风离轩转过头,将她拉入自己怀里,淡淡的嗓音带着旁人无幸听到的温柔:“我没有伤怀。” “对,没有伤怀,但是心里肯定有点难受的。”洛潇潇目光清亮,似要看透他的心里,“你是个重情的人,这一点跟你冷酷无情的外表有点不相符,但是武将大多重情重义,这也无可厚非。” 顿了一下,她伸手揉着他冷硬俊美的五官,“可是越是重情的人,当这份信任被践踏之后,便也无法轻易原谅,所以……请相信我,离轩,之于你不过是一个手下而已,如尤清那样的手下你不止一个,更何况你还有一个对你百依百顺的弟弟。然而之于尤清自己……” 嘴角勾起一抹无情寒凉的笑意,洛潇潇轻道:“他会后悔的,一个棋子对于他的主人来说可有可无,可这些年你对他的好,他会记一辈子,也会愧疚一辈子,更会后悔自责一辈子。” 风离轩垂眸,目光安静地看着她,修长的五指享受般顺着她乌黑柔顺的发丝,半晌不再说话。 …… 此时的宸王府里,钰王和宣王二人同样站在宸王的书房里,看着正在低头批阅奏折的皇兄。 气氛有些压抑。 冗长的沉默之后,宣王到底耐性差了一点,忍不住开口道:“皇兄,朝堂上局势如此紧张,皇兄不想办法应付一下?” 尤清一口咬定他是宸王安排在风离轩身边的棋子,金凤楼里那个对乔峥下毒的女子也说自己是受了宸王指使,再加上凛王和齐王的失踪…… 这很明显,有人在筹谋着对付宸王。 既然阴谋已经开始,那么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清菜小粥的诬陷,后面铁定还有大招等着呢,怎么皇兄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皇兄心里,是不是已经知道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了?”钰王缓缓开口,声音清润温和,却带着几不可察的一点忧心,“三皇兄和六皇弟此时安然吗?” “你们若是担心,不若也派人去查。”宸王淡淡道,朱笔如行云流水一般批阅这奏折,语气波澜不惊,似乎半点不受影响。 钰王和宣王二人同时一噎。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地转头看向巨大的书案上堆积的奏折,沉默了一会儿,宣王开口:“皇兄,过完年女皇陛下就十四岁了。” 宸王抬眼,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宣王默然。 他还能说什么? 过完年陛下十四,到了亲政的年纪,皇兄会心甘情愿交出摄政大权吧? 这就是他的意思。 但是此时,这句话宣王却突然问不出口。 皇长兄从十六岁就开始进入军营,这么多年下来,经历过三朝皇帝,他们的父皇立了九倾为储君,然后传位,九倾又传位给了静瑜。 何曾听说过皇兄为了权力而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皇长兄这一生,仿佛就是为了守护南族而生,他对江山社稷的忠诚,对天下苍生的忠诚,谁有资格质疑? 第2075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8 宣王为心里曾有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而寒钰,在确定了宸王并没有受到那些风波的影响之后,就已经安心了,毕竟不管外面如何动荡,皇兄自己不在意,女皇陛下也不受那些言语的影响,那么所有的阴谋也就只是一桩笑话而已。 书房的门被敲开,左相大人走进来,目光温和含笑地看向两位王爷,“两位皇弟难得来一趟,在府里用了晚膳再走吧。” 两位皇弟…… 寒钰和宣王齐齐一默,表情都有些古怪。 轻鸾的年纪其实比他们都小,小上好几岁,而且即便做了这么多年的左相,儿子予修都十二岁了,她的外表看起来还是那么柔弱无害,不露一点锋芒。 而他们,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两位皇弟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有一种被揶揄的感觉。 “晚膳就不用了。”寒钰语气温和,面上神情也轻松了许多,“皇兄还有事要忙,臣弟先告退。” 宸王点头,也没留他们。 待两人离开之后,轻鸾才了然地轻笑:“两位皇弟是担心王爷吧?” 宸王批完了一摞奏折,搁下朱笔,漫不经心地点头,却似乎没什么兴致谈论此事。 “王爷有心事?”轻鸾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纤长的双手轻柔地按压着他的鬓角,“王爷这几天看起来很累,而且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就算有心事,宸王也大多是面无表情,旁人无法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来,但轻鸾是他的妻子,两人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又深爱着他,自然比旁人更了解他。 宸王沉默了片刻,想着予修腰间的那块玉佩,眉心微蹙,淡淡道:“轻鸾,本王这些年亏待你了。” 此言一出,轻鸾动作瞬间僵住,声音不自觉地发紧:“王爷说的话,让轻鸾……有些不安。” 宸王几不可察地扬了下嘴角,伸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声音染上了几分柔和:“不用紧张,我说的是心里话。” 两人虽然成了亲,有了一个孩子,但宸王心里很清楚,这些年他大多精力都放在国事上,轻鸾在朝堂上又是位高权重的左相,虽身份地位,荣华富贵都有了,可十几年来,对于一个女子最渴望的幸福和陪伴,宸王却亏欠得很多。 这些年宸王身边也只有轻鸾这么一个妻子,轻鸾爱她家王爷至深自是不必说,而宸王对轻鸾,情意亦是日趋深浓,到如今早已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而感情有多深,如今作为一个丈夫,作为一个被自己妻子深爱着的男人,宸王心里的愧疚就越深。 垂眸看着轻鸾十年如一日温柔深情的目光,宸王轻抚着她的发丝,“待忙过了这一段,我带你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 轻鸾心里一动,可想到如今的朝局,犹疑地道:“我们能走得开?” “能。”宸王道,“我会安排好一切。” 就算他不在,当今女皇陛下也不会让谁欺负了去。 轻鸾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扬唇:“好。” 第2076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9 大雪纷纷扬扬又起,皇宫内外一片银装素裹。 黑幕降临,灯火氤氲,静瑜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安静地看着外面覆了一层白雪的梅景,通着地暖的殿内温暖如春。 白衣少年在案几上摆好了棋盘,嗓音柔和地开口:“过了十四岁生辰,主子就要亲政了。” 静瑜闻声,缓缓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从霁月带着期待的眼底明白了他这句话之后的含义。 微默片刻,她道:“霁月,朕这个皇帝不会做太久。” 霁月一愣,有些不安地看着静瑜,思及这些日子以来朝上发生的事情,他沉默了须臾,声音微紧,却又带着坚定不移的口吻:“有我们这些伴读在,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主子。” 静瑜闻言,顿时扬唇轻笑。 伸手抓起几粒棋子放在手中把玩,她淡淡笑道:“其实就算不进后宫,你们也照样可以庇护朕,是不是?” 霁月抿唇,郑重其事地点头:“是。” 只要有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必将护主子安然。 “……不是有人要欺负朕。”静瑜转头,看向窗外白雪,“朕骨子里就是个懒人,不喜欢繁忙朝政,也不热衷权势富贵,对于一些因为权力而起的阴谋算计更是厌恶,说白了,朕并不适合做一个皇帝。” 不适合做一个皇帝? 但是霁月心里却无比清楚,这个世上绝没有一个人,会比静瑜更适合九五之尊的位置。 准确来说,静瑜只是不喜欢做皇帝。 她的性格或许不适合帝王之位,但是她的能力,却比任何人更有资格做好这个皇帝。 霁月一直以为,静瑜提前培养他们这些伴读,是为了亲政以后的帝位之路做准备,是为了以后在帝位上做得更从容顺利,是为了南族江山更安稳无忧。 然而此时他才蓦然惊觉,事实……或许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 可主子如果真不做皇帝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就算主子以后当真不做皇帝了,霁月也会一直跟着主子。”他轻声说道,坚定的声音像是亘古不变的誓言,“主子不要撇下——” “陛下。”殿外一个女子恭敬的声音响起,带着漫天飞舞的风雪寒凉气息,缓缓传入殿中,“奴婢有事禀报。” 霁月讶异地转头,眉间微蹙,心有所动。 静瑜转头瞥了一眼殿外,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淡淡道:“霁月,你先下去吧。” 顿了一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朕听她说完话,就会收拾就寝,你不必再过来了。” 霁月恭敬地垂眼应了声是。 他知道静瑜就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守着,宫女伺候她洗漱沐浴过之后,就会退到外殿当值,便是容陵也靠近不得。 转身离开凤鸣殿,走到外面,他抬眼看着那个站在殿门外的女子,轻轻蹙眉,发现竟是一张美丽却陌生的面孔。 他刚要开口询问,女子已经抬脚走进了殿里。 霁月眉头微皱,沉默地盯着女子纤细修长的背影,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慢慢升起。 第2077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0 “你怎么来了?” 静瑜淡淡的声音自殿内传出,霁月心头又是一阵讶异,是主子认识的人? 而且,从主子的语气听来,这个女子似乎并不是真正的宫女,但是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主子和前前任皇帝后宫的那些嫔妃——如今已经升任为太皇太妃的女子之外,也只有宫女,或许是等级高些的宫中女官? 不过,不管她是谁,既然是主子认识的,而且主子的语气听着很平淡,至少可以证明,这个女子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 所以霁月没再多做逗留,转身步下了殿阶。 凤鸣殿里,静瑜慵然倚在矮榻上,目光淡定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如果你是为了敖容而来,其实可以直接去找他。” “我的确是为了他而来,但找他无用。”女子眉头紧皱,表情阴郁,看着静瑜的目光里隐藏着一丝嫉妒,一丝不甘,还有一丝挫败,“你知道君上跟天帝之间刚刚达成了一项交易吗?” 此女正是曾经引静瑜去了金凤楼谈话的海兰馨,这么多日子未曾出现,她以为自己可以从长计议,甚至可以等到敖容做侍奴做到耐心告罄的时候,毕竟堂堂龙族帝君,不会当真一辈子委屈自己到如此地步吧? 然而如今,她蓦然发现事情早已脱出了自己的预料和控制。 交易? 静瑜皱眉,想到那晚容陵离开皇宫的事情,淡淡道:“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海兰馨盯着静瑜的眼睛看了很久,确定她不是在装傻之后,才语带自嘲地道:“我也不是个死皮赖脸的人,如果最后你们当真能突破重重阻碍走到一起,我就算心里如何不甘,也会愿意成全。” 静瑜神色不动,对她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什么交易?” “敖容以一身修为和寿命为代价,换得与你的一世情缘。”海兰馨声音微冷,说完,唇畔浮现一个讥诮的弧度,“你说他是不是疯魔了?万年的修为和寿命,居然比不上你的……” 比不上你的一个笑容。 海兰馨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荒谬至极的感觉,还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真是……荒唐又可笑。 静瑜蹙眉,倒是没有想到敖容会去找天帝谈这样的交易,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了解天帝,如今也算是了解了敖容。 所以即便海兰馨没有细说,她也能大致猜得出,以修为和寿命交换一世指的是什么,总不可能是这一世。 这一世她带着记忆,敖容心知肚明她在有记忆的前提下,绝不可能会再喜欢上他一次,因此,根本没有一世情缘之说。 所以他求的是下一世。 而原本,静瑜这一世结束之后就该回去天宫——其实以她如今的情况,随时都可以回去。 原本,她不会再一次进入凡尘,也没这个计划。 可如今…… 就算这个交易天帝已经答应了,应该也会征得她的同意。 那么,静瑜扪心自问,自己该不该同意? 第2078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1 静瑜想,敖容或许的确是疯魔了。 否则如何解释一个修为高深的龙神,竟然心甘情愿舍弃万年的修为和寿命,只为换来一世情缘—— 即便她同意天帝和他之间的交易,可如果下一世中她依旧不喜欢他,他又该如何? 短短一世,几十年一晃而过,他真的甘心就此魂飞魄散? 静瑜垂眸,心头像是凝聚了层层的茫然,亦觉得有些沉重。 她无法想得透敖容的心思,更无法理解,他的感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般飞蛾扑火的境地? 生性淡泊的静瑜,对感情的体会素来不甚强烈,可此时,她却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已无法保持以往的平静漠然。 心头微定,她漫不经心地抬眼,淡淡道:“这件事我会找他谈谈,但是海兰馨,我希望不管最后的结果是怎样的,你以后别再因为敖容的事情来找我。” 海兰馨脸色微变,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在对待敖容的态度上,我一直理智而无情,不过,他成为我的侍奴却是出自我自己的口中——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件事已经成了事实。”静瑜语气温淡,透着浅浅的疏离,“他若坚决不愿意离开,我也不会出尔反尔赶他走,但说到底,你其实没什么权利要求我做任何事情。” 海兰馨唇瓣抿紧,白皙艳丽的脸上浮现些许僵硬之色,良久说不出话来。 虽然这些话她听着心里不舒服,却心知肚明对方说的是事实,早在前世凤兮身死之后,敖容就取消了跟她的婚约,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现在只是龙族帝君手下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手下而已。 如今她在龙族的地位,或许还及不上君上座下四大护法。 而思及曾经在南海神殿她跟凤兮说的那一番话,如今静瑜说这些,已经是极有风度了,她无法反驳。 更何况,静瑜的元尊身份尊贵,是她远远不及的。 就算心里不悦,她也不会蠢到去跟天族红莲神女作对。 再者,她如今心里也已明白,敖容根本不爱她,就算静瑜永远不回应敖容的感情,敖容也绝对不会再退而求其次地履行跟她的婚约。 想到这里,海兰馨不由黯然自嘲,须臾之后,她缓缓点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也不管君上的决定是什么,我以后都不会再来此处,但是麻烦你转告君上一句话。” 静瑜道:“什么话?” “我会在南海等他。”海兰馨闭了闭眼,声音微沉,“不多不少,等他一百年,如果这一百年里等不到他,我会自由婚嫁,谁也无权干涉于我。” 静瑜目光平淡地看着她,蹙眉:“你现在应该已经可以自由婚嫁了。” 等一百年,压根没什么意义。 “我知道。”海兰馨点头,“我只是给自己一个缓冲和死心的时间。” 他们的婚约已经解除,她的确是有随时婚配的自由,可她又怎么能一点不争取,就这么说放弃就放弃? 第2079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2 就算明知道等待也是无望,她也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 海兰馨离开之后,静瑜独自在寝殿中待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华阳殿。 虽在宫里的身份极为低微,可容陵这些年来一直是单独居住在华阳殿,对于一个侍奴来说,这待遇也算得上高水准了。 数年来,静瑜踏进华阳殿的次数屈指可数,此时夜色已深,宫灯氤氲,容陵一个人躺在寝殿里间的床榻上,还没有入睡。 满殿清冷,气息寂寥。 静瑜平静从容地抬脚跨进敞开的殿门,直入内殿,躺在床上的容陵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蓦地转过头,在看到静瑜的那一瞬间,瞳孔微微一缩。 或许是因为诧异,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然后才慢慢起身,下榻行礼。 “坐吧。”十三岁的少女开口,嗓音淡淡悦耳,“朕此时过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有事要说? 容陵沉默地垂眸,心不在焉地在床头落坐,心头一阵寂然。 从九岁到十五,从伴读到侍奴,六年的时间里,静瑜主动找他说话的次数少之又少,而每一次要说的事情……几乎都是为了浇灭他心头仅存的一点希望。 这一次…… 容陵默默地想,她是不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所以过来劝阻? 还是为了告诉他,就算还有下一世,她依然不会喜欢上他,让他不要再痴心妄想? “敖容。”静瑜在离床榻不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开口间,喊的是敖容的名字,而不是那个叫做容陵的侍奴,“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 敖容抬眼,看着眼前容颜沉静脱俗的少女,“谈什么?” “你去跟天帝做了交易?” 敖容心里一沉,果然,她已经知道了。 慢慢点头,他垂下眼眸,掩去眼底复杂落寞的色泽,淡淡道:“虽然暂时只有我跟天帝知道,但是此事……我原也没打算瞒你。” 静瑜表情没什么变化,对他的最后一句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下,什么样的感情也不值得舍弃万年的修为和寿命。” 敖容一怔,嘴角漫不经心地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冷静?” 抬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他喃喃重复:“我的确已经学会了冷静,因为曾经的不冷静……让我尝到了刻骨铭心的悔恨。” 静瑜皱眉,唇角轻轻抿起。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道,一字一句,语气平静而清晰无比,心里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曾经,我不懂爱……” 伴随着这句话音落下,殿里气息似乎变得越发涩然,寂寥,敖容的神情也变得怔然,迷惘。 “曾经,我不懂爱。”失神似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要给自己找个借口一般,“不懂爱,不会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霸道惯了,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强迫得来,所以……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如今,尝到了苦果之后,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第2080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3 所以就算再强求一世,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算计,甚至连一点点的隐瞒都不会有。 甚至于这个交易对他来说,意味着全盘的不公平和退让,他也无所谓。 坦坦荡荡地把自己所有的心思和想法摊开在她的眼前,让她自己决定,才是他该有的态度。 目光微转,敖容平静地看着眼前少女,声音温淡地开口:“跟天帝的交易,我是经过再三思虑的,你先听我说完我的想法,之后再给我答复,可否?” 静瑜沉默片刻,几不可察地点头。 “你不喜欢做皇帝,并且已经做好了随时退位的打算,但如今你在人世的年纪还小,如果活到凡人寿终正寝的岁数……”敖容眉心微皱了一下,随后淡道,“退位之后,你将何去何从?” “你跟其他人不同,你的祖父和母亲他们都是凡人,有正常的七情六欲,他们可以去游山玩水,去做神仙眷侣,去享受他们自己的幸福快乐,可是你的情绪太淡,你的性子也决定了你并不热衷于游山玩水,而更适合找一座深山静心修炼。” “但是你的身份已经是天族神女了,你的修炼之地可以是在自己的莲宫,而无需多此一举地在凡间隐居。你进入凡尘是为了做一世凡人,可是很显然,这一世带着记忆而来的你,并不适合做一个真正的凡人。” 静瑜蹙眉。 听他说到此处,她心里是不以为然的,带着记忆而来是为了让自己不再轻易动情,她曾经告诉自己,无情无爱,方得善终。 可此时她才发现,那样的想法虽已根深蒂固地印在心底,可那种排斥的情绪却早已淡如水,平静了无痕。 提醒自己无情无爱时,是因为心里到底还残留着一些对他的恨意,可当她从帝尧嘴里得知他在她前世死后,褪去了自己一般修为并且在莲宫外长跪之后,那点残余的恨意已经消失。 不恨,不是因为感动,不过是觉得,本就不多的喜欢已经消淡,而他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那么,她没必要再去恨。 不恨,也不再喜欢,才是最该有的态度,平静如止水。 所以后来的这些年,她大多时候都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跟他说话时也不再抱有厌恶排斥的态度,当然,也亲近不起来。 至于那句“无情无爱,方得善终”,也就此消弭得了无痕迹,再没有被刻意放在心头提醒自己。 所以此时他说,带着记忆不适合做一个凡人,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她却意识到……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她本性淡泊如水,带着记忆而来之后,七情六欲更是疏淡,即便他把该有的爱恨情绪都还到了她的身上,但习惯了淡漠的性子,也无法再拥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但正常的凡人,谁又会没有喜怒哀乐? 退位之后,她若打算在人世活到寿终正寝,以后几十年的岁月她应该以何种方式过完? 第2081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4 如敖容方才所说,修炼可以不必留在人世,天族的莲宫才更适合她。 可如果退位之后就回去天宫……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这一世凡尘尚未真正结束,若是就这样回去,岂不是又白走了一遭? 静瑜发现,自己似乎也做了一些欠缺思考的决定,比如退位这件事,或许,她不该考虑那么早退位。 可,她到底是真的不喜欢皇帝这个职业。 “你是神女,入凡尘一世,寿命可以比一般人长一些,所以……”敖容此时的情绪是平淡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起伏,听着寂静如窗外白雪,“若是按照百年计算,你这一世退位之后,凡尘寿命还剩下多少……能不能转入另外一世?” 目光定定地凝视着静瑜的眼眸,敖容轻声开口:“就当是做一回真正的凡人,真正体会一次凡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行么?” 静瑜没说话,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说什么。 敖容显然也不在意,语气清淡地续道:“我不会强迫你任何事情,下一世……不管你是否愿意喜欢我,我都不会强求,我只会尽我所能,真正去体会一次凡人男子对待爱情该有的态度,对待心爱之人该有的珍惜。一世之后,我会彻底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不会再惹你厌烦,也不会再给你造成任何困扰……” 说到此处,他语气微顿,眸光轻垂,声音轻如柳絮:“绝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就算……就算你不小心心动了,我为之欢喜,在命运最后关头,天帝也会抹去你关于这一世的所有记忆,你可以感知到正常人的快乐和幸福,却不会因为失去而痛苦,也不会因为离别而黯然伤神。” 语气又是一顿,他自嘲地扬唇:“当然,这些只是我自己做出的假设,或许有些异想天开,有些痴心妄想,或许即便没有记忆,你依然不会对我生出任何感情,毕竟感情这种事情,向来是由心控制,我如何爱你,也不代表你一定会爱上我。虽然……抱着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一下,敖容抬眼看着静瑜,“兮儿,我跟天帝的交易,是让龙族失去我这个修为高深的帝君,对他百利而无一害。我跟你之间的交易,是让你一世之后,可以心无旁骛地静心修炼,从此再也无人扰你的清静,对你而言,应该也算是一件有利无弊的事情,对吗?” 静瑜久久沉默,有利无弊…… 不管下一世她是否会喜欢上他,结局都只有一个——他魂飞魄散,而她,被抹去记忆,从此无人打扰,可以心无旁骛地待在莲宫静心修炼。 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叫做敖容的龙族帝君。 也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做容陵的侍奴。 ……这样很好。 这样的结果,似乎再好不过,对吧? 冗长的沉默,深夜的气息似乎越发寒凉了一些,敖容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之后,就倚在了床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第2082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5 静瑜没说话,清贵如画的眉眼一片沉静如雪。 良久,她站起身,目光静静地看着倚在床头的少年,声音清淡没有波澜,“这件事我暂时没办法给你答复,你也应该再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免得以后后悔。” 容陵抬眼,漫不经心地摇头:“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给我答复,你可以慢慢考虑。” 至于后悔…… 他怎么可能会后悔? 在宫里做侍奴这么多年,他还有什么想不透的? 无数个冰雪寒冷的冬日,冷彻心扉的气息足以让他集中所有的思绪去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 无数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他渴望永远留住桃花树下少女明媚的笑容。 无数个落寞寂寥的夜晚,他所思所想都是她的一颦一笑,而从未想过龙族之事,对于放弃龙族帝君的身份,舍弃一身修为和寿命的决定,更没有片刻的迟疑不决。 他很确定,现在以及未来无数个日子里,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也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知道以后自己将面对什么。 所以,他甘之如饴。 …… 凤帝三年的寒冬很冷。 文武百官们处在风声鹤唳的气氛当中,尤清的案子在刑部和大理寺联合调查之下,尚未查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又一桩事情将摄政王夫妇彻底推上风口浪尖。 宸王和左相夫妻俩膝下唯一的儿子轩辕予修,腰间一块碧绿色镶金双钩玉佩不慎摔裂,露出了隐藏在玉佩之中的五爪金龙纹玉。 此事迅速被有心人散播到皇城之中,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言官于朝堂上进谏,摄政王夫妇功高震主,一桩又一桩的事情都预示着他们夫妇二人图谋不轨,野心勃勃。 连儿子携带的玉佩,都是只有皇帝才可以佩戴的龙纹玉——而且还是隐藏的龙纹玉。 身为当朝摄政王,曾经的宸王,不可能看不出这块碧绿色镶金双钩玉佩的秘密。 由此可见,摄政王夫妇野心由来已久。 由有私铸兵器一事牵扯出风离轩麾下大将尤清,在天刑部大牢里呆了一年多的尤清,招供出最后的目幕后主使是摄政王。 同属风离轩麾下大将的乔峥,在金凤楼里被下毒,幕后主使也被指出是摄政王授意。 凛王和齐王负责调查私铸兵器一案,最后却莫名失踪,天都城高手派出无数,查出的结果也赫然显示,两位王爷的失踪也是出自摄政王一手策划…… 一时之间,所有的不利证据全部指向了摄政王,并且昭告了所有人一个几乎不容置疑的事实——摄政王夫妇权倾朝野,并且有谋权篡位之心。 整个朝堂乃至皇城百姓都为之哗然。 早朝上,御史台的几位御史言辞激烈,犀利弹劾,更指左相掌握内阁,与摄政王里应外合,意图架空新帝掌政大权,其心不轨,其罪当诛。 礼部尚书及两位侍郎,以及苏相提前安排好的官员纷纷出言附和,齐力请求废黜摄政王掌政大权,请陛下亲政,以及处以摄政王谋逆死罪。 第2083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6 凤帝四年春,朝堂内外一片冷酷肃杀气息。 黑暗中的风涌云动,山雨来临时的压抑,重重阴谋逼近,让很多置身事外,也无法得知真相的年轻官员们,心里如罩上了一片厚厚的寒霜。 言官和御史犀利弹劾,言词激烈,而朝堂上其他大部分的朝臣都保持缄默,即便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落井下石的官员也并不多。 苏相一派的人除了苏相本人之外,其他人纷纷要求摄政王交出摄政大权,请求女皇陛下治宸王谋逆之罪。 面对朝上压抑紧绷的气息,宸王一语不发,面上窥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也让所有人无法看透他心里的想法。 直到所有的声音停止,大殿上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之后,坐在龙椅上的按个少女才微微偏首,看向面无表情的摄政王,语气一贯的慵懒疏淡,“宸王伯伯有什么想说的?” 这句话听在群臣耳中,意思大概就是说:证据确凿,宸王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可宸王心里却很明白,这句话根本就是女皇陛下照本宣科般的例行一问,或许言官御史们方才弹劾他的言行,从她的左耳进去,又早已从她的右耳出来了。 不过眼下这些事情他却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闻言,淡淡道:“御史们所弹劾,眼下看来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臣暂时无从替自己辩解。” 立于朝堂之上的左相轻鸾,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谋反之心,臣从未有过。”宸王不疾不徐地续道,疏冷淡漠的声音始终波澜不惊,“但尚未有证据可以证明臣清白之前,臣愿意交出摄政大权,并卸除身上所有职责和权力,自请幽禁于宸王府,直到陛下对臣涉及谋反一事做出决断为止。” 此言一出,殿上又是一片死寂。 群臣心里着实震惊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宸王性子如此刚直,并且用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来回应谋反一事。 交出所有权力,自请幽禁于宸王府。 他难道不知道,万一女皇陛下真对他有防备猜忌之心,即便他是冤枉的,这样一番幽禁,也极有可能就是一辈子? 甚至于,若是女皇陛下对他动了杀意,他也将会毫无反抗之力。 不。 宸王虽然不屑于勾心斗角,阿谀算计,但出生皇族,自幼浸淫官场权势之中,什么道理他会不懂? 他这么做,或许只有一个解释——他是被人算计的,而他相信女皇陛下会还他清白。 信任,这两个字说着容易,听着简单,然而真正做的时候……其实很难。 尤其是君臣之间的信任。 信任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能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极有可能重伤了自己。 而权力更迭之际的信任,大多时候更预示着危险和某种命运来临前的征兆。 而宸王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一片寂静之中,坐在龙椅上的少女漫不经心地开口,“好啊,就依王伯伯的意思来办。” 第2084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7 因为前任女皇陛下退位早,满朝文武大臣大多已经历过两次皇位传承,在官场权势之中,很多老臣已经浸淫了数十年,即便是年轻一些的官员,在朝殿上站了也有十数年之久。 可此时此刻,他们却压根无法看明白,宸王和小女皇陛下这对伯侄女之间打的是什么哑谜。 虽然朝堂上列出如此多的证据——最致命的一条,莫过于宸王府世子轩辕予修摔碎的那块玉佩。 历朝历代,没有哪一个皇帝会允许别人光明正大地使用帝王才有使用的物件,而象征着帝王尊贵身份的五爪纹龙更是为君者最大的忌讳。 就算撇开其他的证据不谈,单只这一块玉佩,也足以让宸王府满门被诛灭。 面对这样的铁证,寻常人第一反应应该是喊冤,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解,不管是否真的冤枉,也没人会当真干干脆脆地认罪。 况且,宸王身兼摄政大权,本就是权臣和即将亲政的天子的心头大患,一旦交出手中大权,便意味着他任人宰割的命运。 就算小女皇陛下相信宸王没有谋反之心,但只要她觉得宸王已经威胁到了皇权,眼前的这些证据就是女皇除掉宸王的最佳利器。 而宸王,居然一句云淡风轻的“没有谋反。愿意交出所有大权,直到陛下做出决断为止”,就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置于绝对弱势的位置? 而女皇陛下…… 没有人能真正看得出来,女皇陛下对宸王,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 防备,猜忌,还是信任。 …… 一切的发生像是一出设定好的戏剧。 从皇城中首次出现摄政王权倾天下的流言开始,直到今天,历经了三年多的时间,在很多人心中,事情似乎才终于有了一个解释。 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为了将宸王定罪。 朝臣心中恍然之后,才真正开始有一种权力争斗竟如此残酷的认知。 众臣想法各异,皇城之中也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息,很多人欲借机置宸王于死地——性情冷硬忠直,铁面无私的执法者总会得罪很多人。 而一旦执法者落魄,那么趁机落井下石的人绝对不少。 尚且年幼的女皇陛下刚刚亲政,龙案上堆满了弹劾摄政王夫妇的折子,一摞摞,罗列着摄政王夫妇弄权的无数罪证。 然而,即便是呈上奏折的臣子自己,都心知肚明这些罪证有多少是莫须有的指控栽赃。 而与此同时,也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内阁众臣和年轻朝臣们,联名请求陛下严查,并以身价性命担保,所有指控摄政王的罪名无一属实,皆是凭空捏造。 摄政王为国为民,忠心不二,绝没有谋反篡位的野心。 朝上两派人各自为了自己的心愿而不停地奔波,一方不遗余力地想置摄政王于死,另一方不惜一切代价力保摄政王。 可以说,气氛是前所未有过的紧张,气势仿佛一触即发。 而此时的东宫里,风景却依然是一片安好,温暖如暖。 第2085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8 漪澜抱着一大摞的折子进入桃花林,看着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主子。 原本火急火燎的心情瞬间喜无声消弭。 走到躺椅跟前,她把折子一股脑儿放在地上,有些无奈的道:“御案上弹劾摄政王的折子堆满了,主子还有心情睡觉。” 摄政王府出了事情,作为内阁重臣的孙女,漪澜自然不可能再跟在左相大人的跟前学习为官之道。 所以这几日,她又回来了静瑜的身边伺候。 静瑜懒懒睁开眼,漆黑的瞳眸一片幽深如海,嗓音慵懒如猫儿,“天气如此温暖,环境如此美好,不睡觉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光阴?” 漪澜闻言,瞬间无言以对。 气候温暖如春,桃花林里幽静雅致,美不胜收,的确很适合……睡觉。 但是现下这个朝局,主子当真还能睡得着? 漪澜在椅前蹲跪下来,轻锤着静瑜小腿,声音细细地道:“主子不是亲政了吗?那么多政务不需要处理?” 静瑜半闭着眼,懒懒道:“最近要紧的事情不多,在此之前,宸王伯伯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眼下唯一让人提着心吊着胆的,只有摄政王被弹劾这件事。 漪澜听她语气平常,而且还是如往常一样喊宸王为伯伯,心里微定,闲聊一般道:“那摄政王的事情,陛下打算怎么办?” 静瑜没说话,闭目养神,心头想的却不是摄政王的事情,而是敖容提出的那个交易。 一个人一生能动情几次? 面对深陷其中的敖容,她该如何抉择? 面对他的强势霸道可以冷漠以对。 面对他的低声下气也能无动于衷。 然而,听到那句“魂飞魄散”时,平静已久的心湖却似乎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一些波动…… …… “大公子。”暗卫在风离轩的书房外禀报,“有客人求见。” 客人? 书房里,风离轩和风云涧停下了交谈,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 风离轩开口:“来的是什么人。” “一个小公子。”暗卫道,“他说,他不曾见过大将军,大将军也不曾见过他,但大将军应该知道他是谁。” 风离轩闻言,眉头微皱。 “大哥。”风云涧开口,似乎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他还是个孩子,尚未经过大风大浪,此时登门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大哥还是见见他吧。” 风离轩闻言,沉吟了片刻,显然也知道了风云涧说的是谁了。 然而,他挑了挑眉:“鼓足了勇气?” 一个武将的儿子,若连一点担当和气度都没有,若连审时度势低头的勇气都没有,以后如何堪当大任? 风云涧沉默了片刻,道:“大哥,对于一个骄傲的少年而言,第一次低头总是难的,而且……” 顿了一下,“让他低头太过也不行,大哥可能不知道,女皇陛下……有意传位给这位小世子,大哥觉得一国之君的骄傲能被践踏吗?” 女皇陛下有意传位? 风离轩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些,语气也沉了下来:“此事你怎么会知道?” 第2086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19 风云涧道:“女皇陛下七岁那年,命我去上书房给世子们上课,要求以帝王之礼教授宸王府小世子。” 此言一出,书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风离轩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道:“女皇七岁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孩子,却已经有了传位的心思?你觉得这符合常理吗?” “常理这两个字,不应该用在女皇陛下的身上。”风云涧道,“陛下如今刚满十四岁,正是亲政的年纪,一些人都在算计着利用亲政这件事,离间摄政王和女皇陛下之间的关系,却殊不知,女皇陛下早已有了传位的心思,如果他们能提前预知到,那么谁也不可能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常理这两个字,不应该用在女皇陛下的身上? 风离轩琢磨着这两句话的意思,脑海中浮过大殿上少女熠熠生辉的眸瞳,冷峻的眉眼微抬,有些不解地道:“摄政王夫妇如今虽然幽禁于宸王府,外面所有的证据都对宸王不利,但是别人不知道,你我应该心知肚明,女皇陛下并不相信所谓的证据,也完全没有要治罪摄政王的意思,摄政王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么如今这位小世子……又是怎么回事?”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风云涧淡淡一笑,“如果女皇陛下真有传位给小世子的意思,那么在传位之前,定是要让他彻底成长起来。一个不知民间疾苦,不懂勾心斗角,没有经历过阴谋算计的帝王,又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可以驾驭人心的帝王?” 话音落下,风离轩有些讶异地抬眼,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良久,才淡淡道:“到底是在朝堂上浸淫的时间久了,连帝王的心思也能琢磨透了。” 风云涧闻言,俊雅的脸色微微一变,“云涧没有要琢磨帝王心的意思……” “我知道。”风离轩语气淡淡,“我也没说你做得不对。” 他很明白,身为一个文官,时刻琢磨着帝王的心思只是一种本能,而且女皇陛下在风云涧面前,似乎从没有隐藏自己心思的意思。 所以风云涧能轻而易举的从她的言行之中,猜透她以后要做的决定。 比如要传位给宸王府小世子这件事。 风离轩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已经是个独立自主的男子,在朝堂上也是一个有能力的臣子,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早已不需要这个兄长时刻提点。 转过头,风离轩道:“让客人进来。” 候在书房外的暗卫闻声,恭敬的应了声是,便迅速的退下了。 不大一会儿,书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风云涧转身走到门边,主动打开了房门。 宸王府小世子轩辕予修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在看到风云涧的一刹那,微微一愣,然后自主地躬身行礼:“学生见过太傅。” “不用多礼,进来吧。” “多谢太傅。”轩辕予修抬脚跨进书房,躬身朝风离轩行了一礼,“予修见过封大将军。” 第2087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0 闭目养神半个时辰之后,静瑜睁开眼,嗓音倦懒地道:“予修去了风大学士府?” “是。”答话的人不是漪澜,而是不知何时到来的霁月,“但是小世子只进去了不大一会儿就离开了。” 静瑜淡淡一笑:“那么不消片刻,他应该就会进宫来了。” 霁月微默,随即有些好奇地道:“主子能预料到小世子的举动?” 难道是因为相处时间久,所以对对方了解甚深,能轻而易举猜透对方的一举一动? 静瑜但笑不语。 霁月于是也没再多问,安静地候在一旁。 春风拂过,桃花瓣如雨落下,芳香弥漫。 真是一年春光好。 如果没有外面的风声鹤唳,没有平静中透着肃杀的气氛,这里真的算得上是一片与世无争的桃花源。 小半个时辰之后,果然有宫人来报:“宸王府小世子求见陛下。” 静瑜唇畔轻扬,眉眼清贵如画,淡淡言语:“让他过来。” “遵旨。” 宫人领命而去。 摄政王自请幽禁于宸王府,等待女皇陛下查清事实真相,而在此之前,若按照律法,则宸王府小世子也该一同幽禁,不得随意离开王府。 但是静瑜对于摄政王涉及谋反一事始终抱着模棱两可的态度,没有直接定罪,甚至没有发怒的迹象,让人有些摸不清她的态度和想法。 而轩辕予修自小跟在女皇陛下身边,虽然五爪龙纹玉佩一事因他而起,但女皇陛下没有下旨治他的罪,甚至问都没有问一句玉佩的来历,以至于旁人也无法判断陛下的心思。 予修依然在上书房念书,今天中午下课之后才得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知道自己的父王和娘亲被幽禁在宸王府,身上还挂着意图谋逆的罪名,一时大惊。 而旁人指控父王的罪名之中,有一条就是跟风大将军有关,但是风大将军在朝堂上曾替父王辩解过,所以予修才第一时间想到要去找风大将军。 但是去了大学士府上,见到了风大将军和自己的太傅,予修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找错了方向。 他最应该找的人是女皇陛下,因为只有女皇陛下才能决定父亲的生死,也只有女皇陛下有能力还父王的清白声名。 “予修参见女皇陛下。”月牙白锦袍少年远远的就跪了下来,恭敬的叩首行礼。 静瑜偏首,淡然轻笑:“予修,今日怎么如此生疏?你以前不是叫朕女皇姐姐吗?” 此言一出,少年当即红了眼眶,白皙如玉的脸上越发苍白无色。 抬起眼,他目光里流露出些许无助和惶然,“君臣有别,予修不敢越矩。” 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之中,能轻而易举看出这个少年在须臾之间所遭受到的打击,情绪波动太强烈,心里的不安和焦灼几乎将他淹没。 静瑜淡道:“遇事沉着,波澜不惊,才是帝王之风范,风太傅没有教过你?” 予修微震,下意识地垂眼:“太傅教过……但是请女皇陛下明察,予修没有,从未想过要登临帝王之位……” 第2088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1 “就算只做一个将军,也该如你父王和风大将军那般,如渊亭岳峙,让人畏惧,而不会畏惧于任何人,任何事。” 予修抿唇,低着头道:“予修辜负了女皇姐姐的期望,辜负了太傅的教导。” “无妨。”静瑜道,“人总会成长——经过一番刻骨铭心的劫难之后,成长只是在刹那之间。” 予修闻言,似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脸色刷白,极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嗓音:“女皇陛下……父王没有谋反之心,绝对没有,那些都是莫须有的栽赃陷害,还有那块玉佩……” 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予修语气变得急了些,“那块玉佩,女皇姐姐是见过的,那是苏太妃给予修的见面礼……其中隐藏着什么玄机,父王根本不得而知……” “但是苏太妃是宸王的母妃,也是你的祖母。”静瑜淡淡道,“就算你不知道玉佩的事情,你父王却一定是知道的。” 予修摇头:“父王不知,真的,那块玉佩,父王并不知道玉佩中藏着五爪龙纹的秘密……” 静瑜淡淡一笑,抬手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予修住了嘴,起身走到躺椅前,再度跪下。 “予修,如果你是皇帝,你会重用像宸王伯伯这样文物双全,并且权势滔天足以威胁到皇权的强臣吗?” 予修一怔,小脸上色泽苍白得近乎透明,沉默了良久之后,他缓缓道:“如果我有驾驭强臣的能力和魄力,便会重用——当然,前提是我确定他忠心不二,任何时候都不会生出不轨的心思。” “人心善变。”静瑜淡淡道,“所以你最后这句话没什么意义,苏相曾经也是忠心不二的强臣,十五年前祖父当政时,没人敢说苏相不够忠心,不会生出不轨心思,可如今,不过十五年的时间变迁而已,他的心思已经不是一个忠心臣子的心思了。” 予修闻言语塞,有些无言以对。 静瑜说的没错,身为天子,对臣子可以信任,可以重用,但是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确信某个人会永远忠心。 永远这两个字,代表着太多的变数。 予修心里牵挂着自己的父王和娘亲,委实没什么心思去思考静瑜提出的问题,但是这些年的相处,不只是静瑜对他了解甚深,他也极为了解静瑜的脾性。 他心里明白,静瑜问他的每一个问题,都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无聊。 所以他需要好好地深思,认真地回答。 静瑜这番话落下之后,予修强迫自己静下心去思考,过了很久,才又缓缓开口:“身为帝王,必须自己足够强大,才有资格驾驭强臣——这里的强大,指的并非是武力方面的强大,因为就算武功天下第一,若不懂得治理朝政,远忠臣而近奸佞,那么早晚也会失去民心。” “身为帝王,就算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懂得运用帝王心术,做一个真正的圣明天子,那么得了人心,自然江山安稳。” 第2089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2 语气微顿,他很快又道:“如果自己本身不够强大,又身居高位,那么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就会直接决定最后的结果,这个时候,努力维持君臣和睦以及各方势力的平衡,让强臣之间互相牵制,也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办法。” 静瑜唇角微扬,也没有表示对他的回答满意与否,漫不经心的又问道:“一个国家的强大,取决于什么?” 国家的强大,取决于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难。 予修道:“明君,强臣,兵力,经济……” 取决于很多因素,哪一方面都不可忽视。 “如果你是皇帝,你会重文轻武,还是重武轻文?” 予修诧异:“武将保家卫国,文臣治理天下,二者相辅相成,分量同等重要,怎么会有轻重之分?” 静瑜唇角勾了勾,不置可否。 “最后一个问题。”她嗓音清淡,平静中透着睿智和无情,“若今日明知你父王冤枉,我却一意孤行,因为猜忌和防备或者被人蒙蔽而错杀了他和你的娘亲,以及一干忠心的心腹,你会不会怀恨在心?” 予修脸色猝然一变。 静瑜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 “我……”予修咬唇,面无血色,“我……我不知道……” “这不是我想听的答案。”静瑜淡淡道,“说出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最真实的想法…… 予修低头,都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她是皇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可以对君王怀恨在心。 然而…… 忍不住攥紧了手,予修心头如置放了寒冰,心里无比清楚,就算如明白君臣之道,若当真心知肚明父母冤死,身为人子,也不可能对这般仇恨无动于衷。 掌心刺痛的感觉让予修回神,他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一颗桃花树上,一字一顿,声音缓慢而低哑,“予修心里,女皇姐姐是君,也是予修在这个世上,除了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人,所以……所以,如果女皇姐姐真的……真的错杀了父王和娘亲,予修……心里会有怨,或许也会因此……而跟女皇姐姐生出隔阂,但是,怀恨在心……却不会,予修永远不会恨女皇姐姐……” 永远不会。 他只会恨他自己无用,保护不了爹娘。 “你不会怀恨,是因为你自小跟在朕的身边,与朕之间已经有了一定的情谊。”静瑜淡笑,“但是如果你从来没有在朕身边待过,在你心里朕只是皇帝,而不是你的公主姐姐,也不是女皇姐姐,那么当朕冤杀了你的父王和娘亲之后,你将不止有怨,还会生出强烈的恨意和杀意,你会不顾一切地伺机报仇——当然,报仇的方法可以有很多种,刺杀是其中最直接也最冲动的一种。” 予修沉默地咬着唇,没有否认她的说法。 因为静瑜说得很对,如果没有打小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的情谊,那么面对同样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恨。 就算……暂时恭敬隐忍,以后也会伺机报仇。 第2090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3 而仇恨,可以激发一个人无穷无尽的潜力,可以使人变得格外强大。 对于君王来说,这无疑是埋下了隐患。 予修脑子里隐隐闪过什么,似是捕捉到了静瑜问他这些问题的用意,但是一时之间心里却很乱,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思。 “身为君王,重用能臣是治理天下必须的方法,但是若驾驭不了强臣,便容易生乱。”静瑜淡淡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若因为猜忌和防备而诛杀忠臣,那么无疑就是给以后的社稷埋下隐患,也是亲手摧毁自己的江山,所以你该明白,常人做事需要三思而后行,君王行事,则需要三思之后再三思。因为一个错误的决策,带来的极有可能是毁灭性的灾难。” 予修诧异地抬眼,虽明白这番话的意思,却不明白静瑜此时说这番话的用意。 “宸王忠心于社稷,忠心于天下黎民苍生,朕身为一个心怀天下的帝王,怎么可能冤杀忠臣?”静瑜淡淡道,“况且,宸王伯伯还是朕的至亲伯伯。” 予修闻言,神情陡然又是一变,但这一次却是惊诧之后的欣喜若狂。 “女皇姐姐?” 静瑜伸手弹了他的脑袋,“一国之君的位置不好做,行差踏错一步,都会带来预知之外的后果,所以凡事都需要三思再三思。” 予修神情有些呆滞。 他根本不明白女皇姐姐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虽然……他已经听出来,女皇姐姐并没有要治罪父王和娘亲的意思,但…… 三思再三思,是跟他说的? 然而,一国之君不是女皇姐姐自己吗? 跟他……貌似没什么关系,虽然他明白帝王的职责,也知道身为帝王,做事其实并不能随心所欲,应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情绝对不可以做。 但是…… “方才我说话,你都记住了没有?” 予修点头:“记住了。” 顿了一下,他迟疑的看着静瑜:“女皇姐姐当真不会治我父王的罪?” 静瑜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宸王伯伯有什么罪名让我治罪?” 父王自然是无罪的。 但是,那些证据…… “朝堂上有人陷害宸王伯伯。”静瑜声音淡了一些,“宸王伯伯不过是暂时交出手里的权力,在王府中休息一段时间而已,待事实真相被查清楚,一切就雨过天晴了。” 有人陷害自己的父王,这件事予修早已知道——早在那一年谣言出现在天都城开始,他心里就明白了一些事。 今日乍然听到此事,他瞬间方寸大乱,无法静下来去思索,才急急忙忙地去了风大学士府,求见了风大将军。 是太傅温和地跟他说,“宸王是否有罪,只有女皇陛下有权决定。” 所以他片刻不敢耽搁,就匆匆返回进宫,没想到……完全是自己虚惊一场。 脊背上的冷汗还未干,他庆幸感激之中,有些无力地松了口气,慢慢抬眼,真心地道:“多谢女皇姐姐,姐姐是天底下最睿智英明的帝王。” 第2091章 番外:幽禁的日子1 天底下最英明睿智的帝王? 静瑜眉梢轻挑:“予修,当你将来站到足够高的位置,对天下苍生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做一个英明睿智的帝王其实不难,最难之处在于几十年如一日地做一个英明睿智的帝王。” 坐起身,静瑜目光沉静而柔和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嗓音淡淡:“不会因为身处权势顶端而忘记自己的责任,不会因为四海臣民的膜拜而飘然,更不会因为大权在握,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满足一己之私的嗜好。如此,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睿智圣明的帝王,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会是民心所向,使得江山永固,你的声名也可以流芳百世。” 予修眉头皱在了一起,满眼困惑不解,还有丝缕不安隐藏其中,“女皇姐姐,予修没有要问鼎帝位的意思……女皇姐姐永远是南族的帝王,英明睿智的人会是女皇姐姐,流芳百世的也会是女皇姐姐,跟予修……没什么关系……” 静瑜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幽深的桃花林,沉静不语。 …… 清静的梧桐苑里,褪去了戎装,也褪下了摄政王朝服的宸王,着一袭青色长衫,静静负手立在高大的梧桐树下,脊背挺直,身姿峭拔,即使只是一身轻便装束,也透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卓然气势。 “王爷。”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宸王转头。 缓步走来的轻鸾换上了一身粉白色的束腰丝缎裙,脚上穿一双云丝绣鞋。 一头青丝梳成了流苏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青玉簪。 打扮清新,美丽又脱俗。 走到宸王跟前,轻鸾抬头仰望面前的男子,唇畔浮现一抹温柔的弧度,“王爷,妾身这样打扮好看吗?” 宸王抬头,摸了摸她的头顶,嗓音淡淡,却透着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得出来的一丝温柔,“好看。” 说着,主动牵起了妻子的手,“走吧。” 轻鸾点头,跟着自家王爷进了书房,然后走进了他们曾经走过一次的那条密道。 “王爷,我们这是要畏罪潜逃吗?”轻鸾似假非真的语气里透着些许俏皮。 宸王嗯了一声,“算是吧。” 轻鸾哑然,没料到王爷会这么配合她的幽默。 沉默了片刻,她想到还留在宫里的儿子,不由有些担忧的道:“王爷,修儿待会儿回府找不到我们,会不会不安?” 虽然不知道王爷要带她去哪里,但是这条密道他们以前走过一次,需要两个时辰才能走完。 就算不在外面过夜,来回也得四个时辰。 “修儿已经十三岁,该是独立自主的时候了。”宸王淡道,“况且女皇陛下应该也不会让他出宫。” 女皇陛下不会让修儿出宫? 轻鸾有些不解,心里默默思索了片刻,却没有再开口。 两个时辰之后,他们走出密道,到了一处荒山。 轻鸾抬眼望去,相比以前见过的那些山脉,这座原本杳无人烟的荒山并不广袤,但是不知何时,这里被人种上了很多桃树。 第2092章 番外:幽禁的日子2 放眼望去,整座山上是一望无际的桃花林。 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满山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美不胜收。 桃花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沉醉。 轻鸾看得有些呆了,眼底尽是惊叹之色:“王爷,这里什么时候被人种了这么多的桃树?好美的景致。” 她记得自己跟王爷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座没有人烟的荒山,一眼望去,没有丝毫风景可言。 而此时,这里却美得让人叹息。 宸王沉默地看着四周,过了片刻,才偏首看着她,淡淡一笑:“你若喜欢,这几天我们就待着这里。” 待在这里? 轻鸾诧异转头:“王爷说真的?” 宸王点头,牵着她的手往桃林深处走去。 轻鸾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心里一片飘飘然。 她根本没想到,王爷居然会带她来这个如此漂亮的地方,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度过静谧美好的几日,无人打扰? 什么时候,王爷变得这般柔情似水了? 两人安静的走了一段,前面出现了一间竹舍,竹舍后面有园子,前面有宽敞的庭院。 庭院里有躺椅,有秋千,有石桌石凳,还有一个小小的鱼塘。 轻鸾走近一看,鱼塘里各色各样的鱼儿在嬉戏游玩,看起来闲适悠然。 轻鸾转头看向宸王,心有所动,却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猜测道:“这些……都是王爷布置的?” 宸王眉梢轻挑:“不敢相信?” 轻鸾闻言,顿时呆住。 听这语气,还真的是王爷布置的? 然而,王爷什么时候过来布置的这些? 以前繁忙的朝政让王爷几乎忙得不可开交,而且他们白天黑夜几乎都待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怎么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又来过这里,而且还辟出如此幽静如田园般的一处? 宸王伸手,将她纤细的身子拥入怀里,低头看着她的头顶,一贯淡漠的嗓音此时也温柔如春风拂过,“这些年本王是亏待你了。” 轻鸾一怔,下意识地要开口反驳,却被他家王爷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唇。 暂时抛却了繁忙朝政,卸下了保家卫国的责任,此时的宸王,眼底只映出了小妻子温顺秀美的丽颜,声音低沉清淡,却透着让人魅惑沉溺的气息:“虽荣华不缺,然而十数年来,你大好的青春全部倾注在了本王身上,为了配得上我的身份,也为了有足够的自信而努力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本王虽在感情上有些慢热,但到底不是愚钝的木头人,焉能不知你的心思?” 未曾料到王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轻鸾怔怔地抬眼看着他良久,心里像是有一股暖流轻涌,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半晌,她轻轻眨了下眼,缓缓摇头:“王爷说错了,轻鸾喜欢王爷,爱着王爷,仰慕着王爷,能够待在王爷身边的每一天都是修来的福分。能成为王爷名正言顺的妻子,跟王爷生下一个属于我们共同拥有的孩子,对于轻鸾来说,就是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第2093章 番外:幽禁的日子3 嘴角轻扬,她眼底像是荡漾着迷离细碎的光,“轻鸾一生所求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爱着王爷,王爷已经成全了轻鸾的心愿,又何来委屈和亏待一说?” 宸王定定地看着她,“真的不觉得委屈?” “真的一点儿也不委屈。”轻鸾摇头,声音柔柔的,“从跟王爷成亲开始,轻鸾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又满足。” 宸王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将她拥得紧了些,“本王也是,这些年……庆幸有你这个小妮子陪在身边。” 轻鸾双手抱着他劲瘦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心里暖暖的,融融的,一片悸动。 这个不擅长甜言蜜语的男人,从来眼里只有家国天下,此时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轻鸾无法抑制地觉得感动。 她的心愿其实一直都很简单,陪着他,嫁给他,跟他白首到老,百年之后能名正言顺地被合葬在一处,对她来说,便于愿足矣。 “我想吹首曲子给你听。”宸王开口,声音温柔而镇定,“成亲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真正地陪过你,这几日倒是可以好好补偿你一下。” 缓缓摇头轻笑,轻鸾道:“补偿就不用了吧,夫妻之间哪讲究这些?不过轻鸾倒是很少有机会听王爷吹曲,此时难得有幸,自然洗耳恭听。” 宸王听她此言,松开手臂放开了她,又牵着她的手,带她进了庭院,在石桌旁坐下。 轻鸾发觉,王爷今晚似乎特别喜欢牵她的手,这么多年——连成亲那日都算在内,王爷牵着她手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今晚是把她当成孩子对待了吗? 心里这般想着,轻鸾却知道自己喜欢这种感觉,或许世间女子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孩子,谁都希望自己能被自己的夫君当成孩子般疼宠呵护,而如王爷这样的性子,这种机会便是十足难得,也因此就显得格外珍贵。 “稍等片刻。”宸王丢下这句话,就转身入了桃林。 轻鸾不解地看着王爷飞身离去的背影,心头疑惑,却也没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石凳上等着。 约莫盏茶时间之后,宸王从桃林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花环? 轻鸾眨了眨眼,定睛看去,居然真的是花环。 ……王爷自己编的? 轻鸾有些愕然地看着很快走到面前的王爷,心里丝缕不知是什么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一时竟只是无言地看着他。 宸王抬手,将轻鸾头上的青玉簪子取了下来,将桃枝编织的花环戴在她的头上,目光认真而专注地打量了片刻,缓缓点头:“很漂亮。” 轻鸾唇角染上了几分欣悦的笑意,抬手摸了摸,即便自己看不到,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梳的发髻刚好适合戴这个花环,然而…… 发髻适合,但是自己这个年纪,早已不是小姑娘的年纪了。 “王爷。”她呐呐开口,“这个是小姑娘戴的。” 宸王皱眉看她,“你不也是从小姑娘的年纪过来的?” 第2094章 宸王番外:幽禁的日子4 啊? 轻鸾呆了一下,王爷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她的确是从小姑娘的年纪过来的,但问题是,现在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啊。 “现在年纪也不大。”宸王淡淡道,语调不高,沉着稳定的声音却格外有说服力,“看起来依然像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轻鸾眨眼,王爷这是在变相地夸她依然年轻漂亮? 但,不管是不是真的,无疑的,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听甜言蜜语,尤其是这个甜言蜜语还是出自自己心爱之人的口中。 唇边笑意忍不住加深,轻鸾凝视着她家王爷清俊的眉眼:“王爷看起来也还年轻得很,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宸王嘴角一抽:“……” “王爷不是要吹箫给我听吗?”轻鸾目光微转,视线定格在宸王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萧,色泽清透,看起来就是个名贵之物。 宸王垂眼,自腰间取下玉箫,“你想听什么曲子?” 轻鸾道:“都可以。只要是王爷吹的,我就喜欢听。” 宸王点头,转身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不再说话,将箫放在唇边,低低地吹奏了起来。 不同于琴音的悠扬轻灵,箫声深沉而平缓,让人觉得安定,然而这曲调…… 婉转中带着热烈的情感,似诉衷肠。 低沉的箫声里,慢慢注入了情愫,仿佛有一种能让最平静的人也为之动容的魔力。 轻鸾听的有些呆了。 王爷这是在吹奏一曲《凤求凰》? 心里太过震惊,让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舍得开口打破这份难得的气氛。 只是双眼却忍不住眼前男子在的脸上,眸心所流露出来的,是热烈的情感和无怨无悔的仰慕和执着。 …… 一首曲子结束,低沉悦耳的箫声仿佛还回荡在空气中,轻鸾心里一阵阵悸动,唇瓣抿紧,就这样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家王爷。 气氛无比静谧美好,两人眼里皆是柔情似海。 宸王将玉箫放在石桌上,淡淡道:“不给个评价?” 评价? 轻鸾有些讶异,完全没料到王爷竟然也会在意旁人的评价……哦不,王爷自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 王爷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因为听箫的人是她而已。 这般一想,轻鸾抿唇轻笑:“王爷吹得很好,妾身很喜欢听。但是王爷……怎么会想到吹这首曲子?” 不会是因为曾经听那个叫锦墨的少年弹过一次,所以就记在心上了吧。 轻鸾还清楚地记得,女皇陛下还是公主的时候,四岁那一年生辰宴上,那个叫锦墨的伴读应着静瑜的命令弹了一首凤求凰,震动四方。 而后来,东宫里不止一次有人弹奏这首曲子,当然在绝大部分人的想法中,不过是公主殿下喜欢听,而她的伴读又恰好都会弹而已。 而如今,居然连她家王爷都开始吹奏这首曲子了? “本王在向你表露情意。”宸王见自己的小妻子一脸迷茫,嘴角轻抽了一下,淡定开口,“你听不出来?” 第2095章 番外:幽禁的日子5 呃…… 轻鸾终于发现,自己今天已经被王爷接连几次的反常举动,吓得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表露情意? 虽然说她真的挺感动的,也听得出来凤求凰是男子向女子表白情意的曲子,然而…… 王爷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一向冷峻寡言的王爷突然间变的柔情似水,含情脉脉,真的让她有些不习惯。 而王爷自己却表现的这么理所当然,依然是那副从容镇定的表情,好像表露情意这件事跟他在朝堂上处理朝政,以及军营中训练士兵,是一样严肃正经的事情。 轻鸾安静地看了他片刻,终于忍不住笑了,“唔,我听出来了……只是有些意外,还有些惊喜。” 的确是惊喜。 千年冰山突然融化,并且没有一点消融的过程,对于轻鸾来说,真的是一件既惊且喜的事情。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外面风声鹤唳而产生的压抑,终于于这一刻烟消云散。 轻鸾心情轻松了很多,柔柔笑着:“王爷真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箫也吹得这么溜,轻鸾能嫁给王爷这么完美的男子,真是太幸运了。” 宸王闻言,神情也不自觉的柔和了一些,淡淡笑道:“等这阵子风声过去,我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你是想先出去走走,还是先在这里隐居一段时间再走?” “在这里隐居?”轻鸾诧异地转头,“但是这里离宸王府如此之近,也算是隐居吗?”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宸王道,“我们就是过一段无人打扰的日子。” 轻鸾笑了笑,眉目流转间,仿佛拢了万千风华,“只要跟王爷在一起,不管是小隐还是大隐,也不管是出去游玩,还是待在天都忙于朝政,轻鸾都甘之如饴。” 其实不用太费心的,她是个容易满足也安于现状的人,在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幸福之后,什么样的形式都不重要。 只有永远跟他在一起,才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件事。 不过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王爷难道的一次柔情蜜意,轻鸾心里自然是感动也欢喜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幸福的光泽。 宸王牵着她的手,往竹舍里走去,嗓音清淡温和:“我们可以在这里体验一番自力更生的平民生活,后面园子里中了菜,本王虽厨艺不精,但是劈柴生火还是很在行的,至于做饭,想来娘子可以帮忙一二。” 娘子。 这个平民化的称呼对于一般人来说再寻常不过,此时听在轻鸾的耳朵里,却宛如天籁仙音。 一瞬间,仿佛浑身所有的骨头都融化在了这两个字的称呼之中。 竹舍里有床,有柜子,有梳妆台,大多都是竹子做的,干净,简单,朴素。 很有一种隐居的味道。 轻鸾想到了他们曾经在浔州青山上隐居的那段时间。 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当初的一幕幕此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却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时光过得好快。”轻鸾转头看向宸王,目光柔和,风华万千,“轻鸾希望,陪着王爷一辈子。” 乃至,生生世世。 第2096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4 卸下了朝政大权的摄政王夫妇隐在府中,过着无人打扰的生活,日子悠闲而静谧。 而权力更迭之后的朝堂上,变数却来得很快。 失踪了一年多近两年的两位王爷——凛王和齐王突然现身。 而随着他们的返都,私兵器一案骤然发生了戏剧化的转折。 无数被整理好的证据呈到了龙案上。 证据证明,私铸兵器一案跟风离轩手下大将尤清毫无关系,而是出自澜东知府和手下几位官员之手。 官府手中掌握着铁矿和守城官兵,在澜东郊外的山上私铸兵器,做出密谋造反的假象,轻而易举。 而事实上,私铸兵器这件案子本身并不存在,不过是因为有些人想制造一些陷害他人的证据,所以才布置了一些障眼法。 而经查实,澜东知府和手下几位地方官,都是礼部尚书闻大人的得力门生。 证据被罗列在朝堂上,闻起大声喊冤,言辞激烈地否认此事与自己有关。 女皇陛下坐在龙椅上,沉默不语地听着,目光静静地看着,慵懒神情中透着一派高深莫测。 不发一语,却让不停为自己喊冤辩解的闻起自动消音。 而群臣心里,对于事情的发展,也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和判断。 朝堂上无人不知,闻起是苏相的亲家,也是苏家一派的人。 所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众人似乎已经心知肚明,然而大多人却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苏相曾经是那么忠心耿耿的一国之相,深得前两任皇帝的信任和器重,而如今…… 当真世事变迁,人心难测。 如何忠心耿耿的臣子,也是经不住权利的考验吗? 朝堂上的气氛更加压抑不安。 然后众人心里想着,既然私铸兵器一案跟尤清没有关系,那么尤清就不应该呆在刑部大牢,应大人当初的坚持是对的。 然而,尤清为什么又会在刑部一口咬定,此事是宸王幕后操控? 如今想来,显然也是栽赃嫁祸。 可尤清是风离轩的人。 当初尤清招供说自己是宸王安排在风离轩身边的棋子,十多年前路上被追杀然后被风离轩所救,都是宸王一手安排。 很多人对这个说法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当然,也有一些人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而现在,朝臣们知道了真相之后,心里越加迷惑。 如果之前尤清说,他是宸王的安排在风离轩身边的棋子,旁人不信,但至少那个说法是为了告诉旁人,宸王要对付风大将军。 然而现在,事实真相根本就是他做伪证陷害宸王,那么……宸王要对付风大将军这个说法就无法成立。 所以群臣很想知道,尤清究竟是谁的人? 他在刑部大牢招供陷害宸王,又是谁在幕后指使? 究竟是宸王用他来对付风离轩,还是风离轩用他来对付宸王? 很多人心里对权势斗争的必然过程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判断,但是对整件案子和尤青在这些案子之间所属的关系,却仍然觉得扑朔迷离。 第2097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5 而当凛王和齐王陈述出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被囚困的境遇之后,朝堂上的气氛更是压抑,让人凛然。 竟然真的有人公然囚禁两位当朝王爷? 凛王不是碌碌无为,愚钝不堪的王爷,虽然那些日子被囚禁,但是该掌握到的证据,他已经掌握在他手里。 所以此时不卑不亢地,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群臣的面,陈述出自己调查到的结果,一字字,一句句,指向何处,在场的朝臣们……谁又听不明白? 刚刚亲政的女皇陛下,依然以慵懒闲适的姿势端坐在龙椅上。 只是龙椅旁边,少了一个卓然而立的峭拔身影。 听完了两位王爷的禀报,再看看两位王爷身上凌乱的伤痕,便知道他们必是经过一番恶战,才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天都城。 当然,静瑜心知肚明,两位王爷之所以能有惊无险地回来,绝对少不了她那些伴读的暗中协助,否则一路上的杀手和死士就算要不了他们的命,至少也会让他们重伤昏迷。 “两位皇伯伯辛苦了,证据留下,你们先各自回府休息。”静瑜慵懒开口,嗓音透着几分喜怒莫辨的清冷,“来人,宣御医,去凛王府和齐王府给两位皇伯伯治伤。” 凛王,齐王躬身:“谢陛下。” 两位王爷离开之后,大殿上陷入了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 礼部尚书闻大人跪在殿上,脸色颓白,面无血色。 静瑜懒得看他一眼,目光淡淡一扫,从群臣面上掠过,将各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然后,她淡淡道:“如今已经证明,宸王跟私铸兵器一案毫无关系,各位臣工服是不服?” “臣等心服口服,陛下圣明!” 静瑜唇角轻挑,略带嘲弄地看着朝堂上很多已经年过半百的朝臣,以及许多忠心耿耿年轻有为的臣子,此时却如在学堂里读书的孩子一样,齐齐回答得恭敬而响亮。 在年仅十四岁的少女面前表现得如此恭顺,不过是因为她至高无上的身份而已。 苏相沉默得有些反常,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黑沉沉的眼底却是思绪莫名。 仿佛已经预知到了自己和苏家的命运,光亮消失,眼底一片寂然暗沉的色泽。 “朕这里,还有一些证据,”静瑜目光微转,看向位列武将之首的风大将军,“在朕拿出证据之前,风将军可有话要说?” 众人讶然。 女王陛下特意问出这一句,是因为怀疑风大将军跟这些事情有关? 风离轩从容地躬身,语气不卑不亢:“此前臣的军营里出现了左翼统领被下毒暗害的事情,经过查证,乃是金凤楼的一个侍女所为——此事臣曾在陛下面前禀报过一次,那个侍女招供是宸王主使,臣这些日子经过细查,已经弄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真相。” “哦?”静瑜淡淡一笑,“风将军说来听听。” 风离轩道:“此事乃是乔峥和那个侍女的共谋,目的是在臣回来天都城之后毒发,继而将此事安在宸王身上。” 第2098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6 话音落下,大殿上瞬间一片死寂。 风将军禀报的这个讯息,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他麾下左右两位得力干将之一,左翼统领乔峥中毒一事,居然是自导自演的一出栽赃嫁祸的把戏? 乔峥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跟宸王有仇,还是说,他也跟尤清一样,是有些人安排在风大将军麾下的棋子? “乔峥为什么要陷害宸王?”静瑜淡淡开口,“他跟宸王伯伯有仇还是有怨?” “无仇无怨。”风离轩道,“只是有人曾在乔峥面前说过,若宸王失势,那么整个天都城最大的兵权掌控者将只剩微臣,而微臣麾下最信任的两个人,就是顾清越和乔峥。” 兵权永远不可能握在某一个人的手里,所以若宸王真的失势,那么他的位置必将有人取代。 到时候,顾清越和乔峥将同时拥有成为大将军的机会。 然而乔峥忽略了,兵权固然不可能掌握在某一个人的手里,但是如果他和顾清越都是属于风离轩的人,那么兵权分在他们三个人的手里,跟握在风离轩一人手里又有何区别? 天子若要维持势力和兵权的平衡,又可能又怎么可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把兵权全部交给风离轩和他的手下? 在所有人眼中文武双全骁勇善战的乔峥,到底还是被权势冲昏了头脑。 女皇陛下漫不经心地道:“在乔峥面前说这话的人,是谁?” “据说是,苏相的公子。”风离轩道,“如今的户部尚书,苏幕臣。”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群臣面面相觑,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臣列中的苏幕臣,眼里掩不住的惊疑之色。 苏幕臣脸色剧变,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双手。 静瑜淡淡勾起唇角:“苏卿,风将军所言是否属实?” 苏幕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走出队列的刹那之间,脑中思绪已经传了数个来回。 然而,直到双膝跪于大殿之上,否认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龙椅上的少女刚刚亲政,年纪明明才只有十四岁,对于他们这些已经在朝堂上站了十几个年头的臣子们来说,女皇陛下的年纪太小,说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儿都不为过。 但此时即便低着头,苏幕臣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似有若无的压迫感,那漫不经心的目光中像是夹杂着早已了然和看透一切的睿智,让人无端的生出几分寒意。 恍惚间觉得一切的辩解和否认,在这样安静的目光注视下,都变得苍白而无力。 所以他只能沉默。 然而沉默对他来说是无可奈何,对于其他的朝臣来说,却无异于默认。 须臾之间,殿上气氛慢慢变得凝滞了起来。 苏相儒雅的脸上,已是一片僵硬苍白。 他的预感,果然是对的。 此时此刻,他仿佛已经预知到了苏家的命运,也深深的体会到了作茧自缚的下场。 除了凛王和齐王,以及风离轩查出的真相之外,女王陛下手里掌握的证据,或许才是最致命的…… 第2099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7 女皇陛下斜倚在龙椅上,沉静的目光落在苏幕臣身上,良久不发一语,眼底思绪幽深难测。 少女容颜绝色,倾国倾城,完全继承了其母的仙姿玉容。 可即便这个少女打小就展露了很多非凡之处,大臣们依然没有把他和凤帝陛下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凤帝陛下尚没有登基之前,“神灵选择的储君”这句话就已经传遍了南族天都城上下。 而且九倾修习了南族至宝七字咒,所以在天下臣民心中,轩辕九倾这个女皇当得名正言顺,名副其实,让人敬畏仰望。 可小公主没有修习七字咒,也没有神灵的旨意庇护,她能成为这一任的女皇,在很多人的心里,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前任女皇陛下和帝君唯一的孩子。 所以在她亲政之前,朝臣们真的并没有对这个少女生出多少畏惧和敬仰。 然而此时,摄政王刚刚卸下摄政大权不足十日,女皇陛下刚刚亲政不足十日,关于彻查摄政王是否真有谋逆之举一事,亦不足十日。 所有的一切,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折。 女皇陛下手里掌握着最充分的证据——且不管这份证据最后能证明什么,能带给朝臣们一个怎样的结果。 单只是此时,朝臣心里的震惊已是无与伦比。 “苏相,尤清是苏家的人吧?”静瑜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目光落在脸色已经不大好看的苏相脸上,一语道破了尤清跟苏家的关系,“或者可以更确切的说,尤清是苏相手里的一颗棋子,他的作用是为了离间宸王和风大将军,如果他们反目成仇,尤清就是一大功臣。” 苏相抬眼,沉默地盯着少女唇畔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嘴角不由自主的抿紧。 原来……她都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而乔峥的作用,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静瑜道,“如果风将军对右翼统领顾清越没有足够的信任,这会儿,顾清越怕是已经成了旁人眼中的凶手了。” “若是能利用乔峥中毒一事除掉风将军手下心腹顾清越,当结局无可挽回之后,再公开事情真相,得知自己冤杀了顾清越的风将军必然会大怒,此时若再得知对乔峥下毒的真正凶手其实是宸王,那么以风将军的脾性,绝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然后二人反目就必然在预料之中了,对吗?” 大殿上,温度仿佛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群臣低眉垂眼,握紧了手,心头绷紧,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这,才是事实真相? 一切苏相在幕后操控,为的就是除掉宸王? 可,为什么? 苏相不是宸王的舅舅吗? 苏幕臣跟宸王不是表兄弟的关系吗? 不明白原因的年轻臣子们心里纳闷,明白事实真相的老臣们心下无奈唏嘘。 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权力。 宸王性子虽算不得随和,但他们却还清楚的记得,宸王以前跟苏幕臣这对表兄弟之间的关系却是亲近的。 而如今,终于是形同陌路了。 —— 更新结束,晚安 第2100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8 人心易变,局势更是多变。 “朕手里的这些东西,请苏相过目一下。”静瑜抬手,身边一直沉默的少年举步走了出来,缓缓步下丹陛,径直走到了苏相,将手里捧着的几本简册送到了他的手上。 苏相面沉如水,盯着少年手上的几本册子看了须臾,眼底色泽变幻莫测,片刻之后终于缓缓伸出手,接过检简册慢慢翻看了起来。 群臣吊着一颗心,几乎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人的命运有时就是这么难以预测,前一刻还是身在云端的人上人,显贵无双,下一刻说不定就是落入地面的尘埃,连最普通的平民都不如。 苏相的脸色很难看,苍白中透着颓然,手上的简册已足以定下苏家满门死罪。 证据确凿,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甚至于,他心知肚明这些证据都是实打实的铁证,不可能如宸王那般还有翻盘的可能。 因为宸王的罪名本就是莫须有,所以宸王相信女皇会查出真相。 但是他手里的这些证据,却容不得丝毫否认。 所有的真相都在这些简册里,没有其他的真相。 苏相没想到,女皇亲政之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苏家的覆灭。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他自己的作茧自缚。 …… 苏家的没落在少数人的预料之中,在大部分人的意料之外,但无法否认,荣华显赫了数百年苏家,终将成为历史。 女皇圣旨下,苏氏一族全部被下入了天牢,虽然还没有下旨诛灭九族,但欺君之罪,设计栽赃陷害亲王之罪,结局已经注定。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然而,苏相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几乎没曾离开过皇宫的女皇陛下,究竟是如何得到那些证据的? 他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很多事情他根本没有亲自经手,都是下面的人在做,而且很多关键的证据都已被销毁。 寻常情况下,根本没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 便是凛王和齐王两位王爷,初时也几乎很难查到蛛丝马迹,后来他们终于查到真相的时候,已经被苏家精通奇门八卦的死士困了起来。 囚禁两位王爷的地方是一处无人的荒郊,身处山谷深处,有深奥玄秘的阵法包围,而且地处偏僻,山路崎岖难行,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 更不可能有人能救走他们。 而两位王爷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对于阵法这一块,他们没有真正钻研过,略懂皮毛而已,所以也无法自救。 那么最终,他们究竟是如何离开那里,并且躲开苏家重重暗卫和死士的追杀,安然回到天都城的? 心里疑虑重重的时候,苏相突然想到了东宫里的那些伴读。 然后心里咯噔了一下。 会是他们吗? 虽然不敢相信,他也不愿相信,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 如果女皇陛下打小培养那些伴读就是为了今日,那么是不是可以说,那个刚刚亲政的少女,其实本身就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若然如此,他败得……倒也不算冤,苏相如是想。 第2101章 作茧自缚的结局29 苏氏一门入狱之后的第五日,女皇陛下乘銮驾到了宸王府,恭请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宸王夫妇返朝,并情真意切地赔了罪。 予修尾随在圣驾之前,看见父王娘亲皆安,气色似乎比半个月前还要好,容光焕发,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生出了些许不解。 被幽禁的人不应该是苍白憔悴,气色不佳吗? 怎么他的父王和娘亲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影响? “让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受了这些日子的委屈,静儿心里深感过意不去。”静瑜笑眯眯地走近王府,看着恭迎出来的宸王夫妇,“朕给宸王伯伯赔不是了。” 轻鸾默然。 这些日子虽然卸下了职务,幽禁在宸王府中,但他们的日子的确过得悠闲惬意,而且轻鸾心里明白,女皇陛下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相信那些所谓的证据,更不会相信宸王真有图谋不轨的意思。 所以,他们谈不上受了多少委屈,作为尊贵天子的静瑜也无需刻意过来赔不是。 那么此时,她这番笑意盈盈的模样……就有些让人忍不住要深思了。 “陛下言重了。”宸王微微躬身,维持着身为臣子的基本礼仪,“陛下如今已经亲政,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臣这些年一心朝务,对妻儿却是有些照顾不及,予修打小待在陛下身边,文修武治进步飞快,臣深感欣慰,只是对于轻鸾始终有所亏欠,因此倒是想真正卸下身上重任,多一些时间来陪伴轻鸾,还望陛下允准。” 静瑜默默地听他说完,转头看了一眼予修,漫不经心地道:“宸王伯伯不会是记恨静儿吧?” 宸王微默,随即缓缓摇头:“陛下多心了,臣怎么会记恨陛下?” 静瑜当然知他不会记恨,她也没做什么会被记恨的事情,对于宸王所说的话,她心知肚明一字一句皆是发自内心。 或许陪伴妻子只是一半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宸王想让静瑜名副其实地亲政,做一个乾纲独断的圣明天子。 宸王从十六岁掌权开始,在朝堂上的存在感就太强,只是他父皇当政时,他既为人臣又为人子,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九倾成为女皇之后,他同样还是臣子,虽有兄长之名,但九倾是神灵选择的储君,只这一点就让所有人在她面前只能是个臣,旁人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而且九倾的帝王威仪和风范不比宸王逊色,在朝堂上没有任何人敢于小觑这位女皇。 而如今,新帝因为即位时间早,年纪上又还是个孩子,宸王作为摄政王辅政这么多年,在朝堂内外的权力和气势都远远强于这位女皇陛下—— 当然,静瑜总是表现出一副慵懒无害的表情,也是降低她存在感的其中一个原因。 此番苏相设局构陷宸王,纵然宸王无辜,但他心里却明白,若要女皇真正亲政,让南族臣民眼中开始正视并真正仰望这位女皇,宸王退出朝堂是必然的结果。 第2102章 朕打算传位给予修 当然,目前来说这只是宸王和轻鸾自己的想法。 当静瑜走进书房,宸王跟她说,自己打算带轻鸾出去走走之后,静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宸王伯伯也想学皇祖父和皇祖母,还有我的娘亲和爹爹,出去游山玩水,走遍南族大好河山,尽情享受夫妻二人的神仙岁月?” 话音落下,不等宸王和轻鸾说话,她悠然一笑:“宸王伯伯的这个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宸王微愣,轻鸾也讶异地看着静瑜。 王府的下人在门外送上茶水,予修接过茶盘走了进来,挥手屏退下人,转头把茶盏放在一旁几案上,取出几个茶盏,亲自动手倒了茶,端起一杯给静瑜递了过去。 “宸王伯伯生来就是要守护天下的人,怎么能偷懒?”静瑜眉梢轻挑,语气带着别样的意味,“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这些年忙于朝政,的确是辛苦,你们若是累了,可以在王府里歇息一段时间,朝堂上有我在,总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事实上,只要她想,自然是没有任何乱子可以出的,即便是苏相这件事也是因为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所以才造成了如今这个结果。 当初谣言刚起的时候,她若要阻止,若要给出一些强硬的警告,苏相或许就安分下来了,苏家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但是异心一旦生出,即便今时今日被压制,该发生的时候以后早晚还是会发生,所以对于很多不美好的事情,静瑜却是宁愿让它早点到来,亦可以早一步解决。 当然,她能镇住朝臣,却不代表宸王就可以就此逍遥。 她心里有她的打算。 事到如今,也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宸王伯伯。”静瑜接过予修手里的茶盏,动作优雅地轻啜了一口,语气不疾不徐,清淡从容,“朕打算传位给予修。” 仿佛寒流过境。 此言一出,书房里顿时一片死寂。 空气凝滞,气息压抑而慑人。 予修惊得小脸泛了白,宸王和轻鸾齐齐震惊地看着静瑜,显然对她的这句话完全任何心理准备。 唯一还镇定自若的人,只有静瑜。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低头喝茶,动作带着天生的优雅清贵,仿佛不食人烟烟火气的仙人,让人能不自觉地心灵平静。 宸王眉头慢慢皱紧,幽深的眸光紧紧盯着静瑜看了好半晌,确定她面上没有半丝玩笑的成分之后,冷冷低斥了一句:“荒唐!” 荒唐? 静瑜挑眉,抬眼看着宸王变得冷怒的脸,唇角微扬:“哪里荒唐?” “江山社稷,岂容你当做小孩过家家一样,说让就让,想传位就传位?”宸王语气疏冷,透着属于宸王特有的冷峻,如寒冰刺骨,“陛下刚满十四岁,正是亲政的第一年,不想着好好治国造福万民,反而想着退位,简直太过任性!” 予修呆呆地站在一旁,刚被静瑜的几句话惊住,此时又见父王罕见的雷霆怒火,一时竟骇得大气都不敢出。 第2103章 朕只能活到十八岁 静瑜慢慢地喝完了一盏茶,不疾不徐地将茶盏放在几案上,唇边带着几分清淡温和的笑意,“宸王伯伯不必大怒,静儿不是冲动,也并非突然间的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过了。” 轻鸾紧紧地抿着唇瓣,目光在静瑜和予修身上转了几转,须臾,缓缓摇头:“陛下这个决定的确有些任性了,凤帝陛下和帝君只有陛下一个孩子,江山之主也只能有陛下一人,江山帝位不是开玩笑的事情,陛下怎么能说传位就传位?还请陛下收回方才的话,否则朝堂上只怕又要生出变数。” “轻鸾说得没错,陛下方才说的话臣只当是玩笑,出了这个书房,臣就会自动忘掉。”宸王语气微缓,神情却依然有些淡漠,“类似的话,请陛下以后切莫再说。” 刚亲政就要传位…… 若非修养极好,宸王大概已经气得失去理智了,一个才刚满十四岁的孩子,一个刚亲政的年轻天子,不想着稳固自己的帝位,居然想着退位……古往今来都绝对是绝无仅有的第一人。 静瑜淡淡一笑:“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先不必担心,朕就算要传位也不是现在,至少会等到予修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 宸王冷道:“不是什么时候传位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 “如果朕只能活到十八岁呢?”静瑜懒洋洋地道,语气从容,透着古井般波澜不起的淡定,只是她说出口的话却让宸王一家三口瞬间脸色猝变,“如果朕只能活到十八岁,宸王伯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南族江山后继无——” “女皇姐姐!”予修声音惶急,带着无法掩饰的焦灼不安,“女皇姐姐说的不是真的,是玩笑对吗?女皇姐姐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只活到十八岁? 这绝不可能。 予修不敢置信地看着静瑜,希望她能告诉他,这只是她的一句玩笑——即便是一句能吓死人的玩笑,他也由衷地祈祷着这只是一个玩笑。 女皇姐姐身体康健,无病无痛,怎么可能只活到十八岁? 怎么可能…… 宸王目光如利剑,瞬也不瞬地锁着静瑜绝美如画的小脸,良久,语气冷漠地道:“陛下虽是个孩子,可以说童言无忌,但天子的身份到底不比寻常人,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却是禁忌,请陛下注意自己的言词,不要说一些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言语。” 不符合身份的言语? 静瑜转身在椅子里落座,淡淡道:“朕知道自己的身份,方才说出口的一字字,一句句,皆是实话,宸王伯伯若是不信,那么到时候江山生乱,社稷不稳,可就是宸王伯伯的责任了。” 话音落下,书房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宸王攥紧了手,目光沉冷。 轻鸾惊疑不定地看着静瑜,无法分辨这位女皇陛下说出口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只能活到十八岁……这根本不可能,她没有生病,也没有中毒,更无伤无痛,活生生的一个孩子站在这里,怎么就只能活到十八岁了? 第2104章 句句属实 有人跟她说过什么,还是她生了病却无人知晓? 书房里的气氛越发压抑紧绷,像是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弦,带着一触即发的慑人气势。 静瑜慢悠悠地开口:“朕今日跟宸王伯伯和轻鸾婶婶说的话,不是跟你们商量,而只是告诉你们朕的决定,也可以说,是朕提前透露给你们,朕会留下一道遗诏,予修满十六岁之后就将即位为帝,成为南族新任天子。” 顿了一下,她道:“予修今年十三岁,离十六岁还有三年时间,宸王伯伯是打算在这三年里培养予修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还是用这三年时间试图说服朕改变想自己的决定,由宸王伯伯自己决定。” 说到这里,她嘴角微扬:“不过宸王伯伯应该知道,朕真正决定了的事情,最后会改变想法的几率几乎不存在,宸王伯伯应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做无用功上才是。” 宸王脸色并不好看。 虽然脾性是公认的冷硬无情,铁面无私,但宸王在人前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大多时候他都是冷漠疏离的,在军营中是冷峻不近人情。 但这些,跟情绪无关。 可此时他的脸色却一点儿也不好看,罪魁祸首却悠然闲适地坐在椅子里,神情平静,没有受到宸王释放的寒气所影响。 沉默了很长时间,宸王才慢慢压下了自己近乎暴怒的情绪,面无表情地道:“陛下所言,句句属实?” 静瑜点头:“句句属实。” “不可能。”宸王道,“凤帝陛下和帝君皆是身体康健之人,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隐疾传给自己的孩子,而陛下在娘胎里虽然待了十二个月才出生,但臣私以为,这不应该是短命的理由,那么臣想请问陛下一句,陛下是中毒了,还是生病了?” 静瑜嘴角一抽。 或许性格不同的人在对待事情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上,总是无法保持绝对的和谐。 “在娘胎里待了十二个月才出生”虽然是事实,但是从宸王嘴里说出来,总教人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而那句“不是短命的理由”更让人无法抑制地觉得凌乱。 “朕既没有中毒,也没有生病。”静瑜淡淡道,“但是朕也没有诓骗宸王伯伯,朕的确活不过十八岁,当然,这件事对于朕来说却是个说不得的秘密,宸王不必因为朕的寿命一事儿感到震惊和难过。” 说到这里,静瑜转头看向予修,见少年脸色苍白,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予修,你也是,不必觉得难以接受,或者你可以理解为我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死亡……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方式而已。” 予修闻言,神色越发苍白,张了张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告诉自己,他是在做梦。 今晚睡一觉,明早醒来的时候,这些话就自主消失了,女皇姐姐依然还是他的女皇姐姐,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也不会想到要传位给他。 他不要皇位,他只要一直陪在女皇姐姐身边,做她最忠诚的臣子,如父王一样保家卫国,为她守护南族江山社稷。 第2105章 苏太皇太妃中毒 而不是…… 用她的离开来换来自己登基为帝的结果。 予修咬着唇,不自觉地想到了这些年来自己在上书房里学到的知识,此时他才终于明白,风太傅为何要对他特别教导,甚至毫不避讳地教他帝王之术。 起初他只是以为,因他自小跟在公主姐姐身边,公主姐姐对他要求更严,期望更高一些,所以才让风太傅对他用心一些,却完全没想到…… 若当初早料到会是这般,予修宁愿自己什么都学不到。 “予修。”静瑜捏了捏予修的小脸,语气淡定,“圣明的帝王应该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不能扭捏于任何感情,就算心中如何在乎,该放开的时候也要放开。” 牵起少年的手,她淡淡道:“把所有的感情藏在心里某个角落,偶尔可以拿出来回味思念一下,但于人前却最好能做个无情的人。” 予修抬眸,忍不住抿唇,他想说,如果不做这个帝王,不就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了吗? “如我这般,七岁的时候爹娘就离开了。”静瑜淡淡一笑,撇开的嘴角透着些许俏皮和些许不满,“小时候我最喜欢爹爹了,可爹爹和娘亲为了他们自己的幸福,还不是把我一个人丢在了皇宫,独自逍遥快活去了?你看这些年我可有伤心难过?” 予修下意识地摇头。 姐姐三岁时就独居东宫,虽然每次见着她的帝君爹爹都忍不住撒娇,但女皇和帝君离开皇宫之后,她才七岁,这些年她身边只有予修和伴读——都是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 予修从未见过姐姐露出难过的表情。 在他心里,姐姐是个无所不能的人,虽是小孩的身体,却有很多成年人都及不上的聪慧,予修从未把她当成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看待。 但是…… 眉头纠结了一下,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目光有些犹疑地看着静瑜,希望自己能跟女皇姐姐一样坚强,不受感情左右,可一想到女皇姐姐活不过十八岁…… 心里就无比压抑难。 虽然不明白女皇姐姐为什么不会对离别伤心,但他却无比确定,自己一点都不想跟女皇姐姐分开。 静瑜知道少年的心里一时很难接受,所以她才提前让他知道,给他足够多的缓冲时间。 站在一旁的宸王和轻鸾眉头皆皱得紧紧,感觉眼前这一幕以及静瑜方才所说的话,都像是一场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带着一些童言无忌的成分,大可不必当真—— 然而,他们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静瑜也不是个胡言乱语的孩子。 只是要他们平静地接受这样的事实……实在有些难度。 “王爷!”书房外想起一声焦灼的声音,“宫里传来消息,苏太皇太妃中毒了!” 话音落下,书房里顿时一片寂静。 宸王眉心微皱,和轻鸾对视了一眼,二人同时想到了某种可能,齐齐转身往外走去。 房门被打开,宸王冷冷道:“御医去了没有?” 第2106章 想做皇后吗? “已经请了御医。”门外站着的是王府里的官家,过来禀报之前,他已经问清楚了来龙去脉,“苏太皇太妃中的毒是无忧,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若是三个时辰之内不服解药,就会暴毙身亡。” 宸王闻言,眉头越发皱紧。 “宸王伯伯还是进宫看看吧。”静瑜走了过来,淡淡的语气透着了然意味,“予修也跟着过去一趟,不管怎么说,孝道不能丢。” 宸王转头看了她一眼,静瑜淡笑:“朕刚好也该回宫了。” …… 苏太皇太妃为何会中毒? 宸王夫妇和静瑜心里都一清二楚,必然是为了苏氏一族,然而不管怎么说,苏太皇太妃是宸王的母妃,并且已经上了年纪。 纵然母子二人感情不是很深,但苏太妃这些年在后宫也算安分,不曾做出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而苏家数百年来对皇族的忠心也不容否认。 静瑜开口让宸王带着予修一起去后宫看看,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 而宸王,固然以冷酷无情著称,但苏相是他的舅舅,苏慕臣是他的表弟,血缘关系更是不容置疑。 回了宫,静瑜没有跟着宸王一家去回宫,径自回了自己的凤鸣殿,命漪澜把书房里所有的折子都搬过来。 然后她宣了锦墨和霁月二人,一人抚琴,一人吹箫,静瑜自己就坐在殿阶上,听着梧桐树下两个姿容如画的少年奏出的美妙乐音,一边心情愉悦地批阅着奏折。 漪澜蹲跪在一旁,伺候研磨以及整理奏折,间或给主子添上一盏香茗。 日子虽然有些枯燥,但比起静心修炼的漫长岁月,显然也称得上是精彩了,毕竟莲宫里可没有这么多貌美无双的少年。 “容陵去哪儿了?” 漪澜回道:“在绛云殿里练琴。” 练琴? 静瑜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转头看向漪澜,“他在练琴?” 漪澜点头,“这些日子,白日里他都待在凤鸣殿伺候陛下,到了晚上他会抽出一些时间去练琴,学习吹箫,画画,还有棋艺一类的都在学。” 练琴,吹箫,画画,棋艺。 静瑜默了片刻,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他如此不遗余力地学习这些东西,是为了“下一世”做准备? 但是龙族帝君,对这些才艺之类的东西应该无比精通才是,哪里需要刻意去学习? 静瑜低头,批阅了一本奏折,随手放在一旁,语气淡淡道:“派人去传容陵过来。” 漪澜点头:“是。” 起身吩咐了宫人去传话,随后又回去伺候着了。 “漪澜。”静瑜语气闲适,像是聊今天的天气很好,“想做皇后吗?” 啊? 漪澜呆住。 抚琴的锦墨琴音出现了片刻的凝滞,吹箫的霁月萧声也几不可察地错乱了一个音节。 女皇陛下为政……哪里来的皇后可做? 静瑜放下手里的朱笔,托着腮,悠然打量着漪澜,“气度有了,容貌也不俗,温婉大气,端庄贤淑,很适合做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 第2107章 你的请求,朕不能答应 话音落下,锦墨的琴音和霁月的萧声同时停了下来。 漪澜脸色变了。 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 看着静瑜完全不像开玩笑的神情,漪澜心里生出了不安的预感。 女皇当政的南族肯定不需要皇后,主子也没那个特殊的癖好不是? 那么,既然是一国之后,那就是其他国家了——主子是打算让她去别国联姻? “怎么了?吓得小脸白白的。”静瑜不解地凝眉,看着漪澜像是受了刺激的脸色,“不想做皇后?” “主子……”漪澜怔怔地开口,“是要送奴婢去他国联姻?” 联姻? 静瑜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她什么时候说要送她去联姻了?南族如此强大,哪个国家有资格让南族的女皇陛下特意送心腹过去联姻? ……不是联姻? 漪澜眨了眨眼,看懂了静瑜的表情之后,突然就松了口气,不是联姻就好。 然而…… 她眉头忍不住又皱起,有些古怪地盯着她家主子的精致小脸,语气同样透着诡异,“主子是女子,不应该立一个男子为帝君吗?怎么会想到要一个皇后?” 如果不是送她去联姻,那主子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在问她,想不想做南族的皇后? 可南族,主子的后宫里,缺的是帝君,是皇夫,不是皇后啊。 为此感到纠结的不只是漪澜,便是锦墨和霁月两个少年,此时心里也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个想法,难道这才是主子迟迟不纳皇夫的原因? 因为主子喜欢女子? 气氛仿佛一瞬间变得怪异无比,静瑜看了看漪澜,又转头看了看神情诡异莫测的两个少年,嘴角蓦地一抽。 他们的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扶额轻叹一声,她无奈地轻笑:“你们真是……” 奇葩。 素来聪慧睿智的静瑜此时完全没意识到,是她自己没把话说清楚,所以才让少年们产生了误会。 不过还没等她解释,容陵就已经过来了。 “奴才参见陛下。”在殿阶下跪了,容陵依然谨守着为人奴才的本分,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静瑜目光微转,眸心一抹情绪划过,淡淡道:“你们三个先退下,朕有些话要跟容陵单独说。” 漪澜闻言,瞬间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行礼告退。 锦墨和霁月也温顺地告退离开。 容陵沉默地跪着,等三人离开之后,静瑜才淡淡道:“跟朕进来吧。” 说完,静瑜转身入了内殿,奏折还留在门外几案上。 容陵起身,拾阶而上,走到几案旁,把凌乱的奏折收拾好,置于案上,然后才举步入了殿门。 “敖容,你的请求,朕不能答应。”静瑜身子闲闲侧卧于矮榻上,纤手拨弄着鎏金几案上的熏香炉,说话时语气同样轻松闲适,甚至带着几分慵懒。 然而,只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容陵的脚步瞬间僵住,再也无法往前迈进一步。 猝然抬眼,容陵看着倚在榻上的少女,薄唇紧抿,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第2108章 国法大于天 此时苏太皇太妃居住的宫殿里,气氛也同样是一片紧张压抑。 服侍太妃的宫女们齐齐伏跪在地上,骇得大气不敢喘,宸王脸色僵冷,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才克制着满腔的怒火。 予修不安地站在一旁,攥紧了轻鸾的衣角。 轻鸾眉头皱着,缓缓蹲跪下来,尽量以温和的声音道:“太皇太妃,国法无情,请天皇太妃莫要如此为难王爷,太妃如此行为,莫不是故意让王爷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 半个时辰前,她跟王爷一起带着予修到了此处,却被告知太皇太妃不肯服用解药,眼看着嘴里不停地吐血,太医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宸王夫妇好不容易来了,太皇太妃还是不给面子,开口让宸王赦了苏氏一族,当宸王拒绝并命人给她灌药之后,苏太皇太妃竟是当着所有太医和宫女的面,直接给宸王跪下了。 母亲给儿子下跪,别说在皇族,便是在寻常百姓家,也是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苏太皇太妃这是故意要置宸王于不义? 若是其他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大概只能陪着自己的母亲一起跪,然后双方谁也不让谁地僵持下去。 可宸王…… 轻鸾看得出来他家王爷心里的愤怒,但是此时,面对这中了毒不肯服解药还下跪的太皇太妃,轻鸾也是左右为难。 毕竟是王爷的生身母亲。 “我知道……国法大于天。”苏太皇太妃本就上了年纪,如今更是一夕之间容颜憔悴苍老,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一片黯然绝望,“但是我也知道,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宸儿,你舅舅只是一时糊涂,想想这些年苏家的忠诚,想想慕臣曾经对你唯命是从,想想你小时候舅舅对你的宠爱,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一口血溢出唇角,苏太皇太妃悲怆惨笑:“如今你当真要苏家一脉彻底断绝,也彻底绝了母妃活下去的希望?” 轻鸾脸色微变,试图将她从地上扶起,“太妃娘娘,您先服了解药,苏家的事情稍后再说。” 苏太皇太妃缓缓摇头,自嘲地道:“服什么解药?我也是苏家人,苏家诛灭九族,我也算在九族之内,应该去死的……” 轻鸾心里清楚,嫁入皇族的女子若无重大罪过,可以不必受到家族牵连,但是此时,这样的话说起来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苏太皇太妃不是在演戏,这一点她看得出来。 纵然她的手段有些极端,但她心里清楚,若苏家真的被满门诛灭,苏太皇太妃是真的没了活下去的希望了。 可,难道真要王爷为了苏太皇太妃一人,而打破惯有的原则,饶恕苏氏一族? 若是王爷不答应,便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跪在自己面前毒发身亡? 轻鸾从未想过,她家王爷需要面对如此艰难抉择的时候。 “你先起来,把解药服了。”良久之后,宸王的情绪才平静下来,“苏家的事情我会再想想办法。” 第2109章 该死的人是我 苏太皇太妃和轻鸾齐齐诧异地抬头,看着神色漠然的王爷。 “宸儿……”苏太皇太妃声音轻颤,眼底流露出隐隐的几分希望,以及些许为人母的愧疚羞惭,“我,对不起……” 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苏家有今日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她贵为太皇太妃,在得知兄长想对付自己的儿子时,不但没有阻止他的行为,反而助其一臂之力,以赏赐的名义给了自己的亲孙子那块隐藏着五爪龙纹的双钩玉佩,以此来构陷自己的亲生儿子…… 现在想来,她是被鬼迷了心窍吗? 虽然这些年她跟自己的儿子不亲,但……血浓于水,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啊,予修是她唯一的孙子,亲孙子…… 她怎么就帮着兄长对付自己的儿子了? 脑子怎么就发热了? “宸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予修……”苏太皇太妃惨然自嘲,“该死的人是我,最该死的人是我啊……” “母妃。”轻鸾沉声开口,“王爷没有怪您,您先起来把解药服了吧,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王爷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妃死在自己面前,母妃应该也不想让王爷背负不孝的名声,对不对?” 苏太皇太妃抬眼,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是她的儿媳妇,可她跟宸儿成亲十几年,予修都十三岁了,她们婆媳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想到过往,想到曾经的自己多么愚昧无知,太皇太妃心里一阵酸涩。 轻鸾搀着她起身,苏太皇太妃没有抗拒,被轻鸾扶着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候在一旁的太医极有眼色,见状立即过来把解药给她服了下去。 宸王不发一语地走近,手掌贴在她的后背,运功催化了解药,让药效更快地在身体里发挥。 宫女端着清水,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太妃拭去嘴角的血迹,给她净了脸和手,又奉上了热茶,然后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解药服下去没多久,太妃惨白中泛着青黑的脸上就慢慢恢复了血色,异样的色泽渐渐消退。 轻鸾沉默地递上茶盏,太妃接过,垂眼看着手里的杯盏,眼底思绪却仍然有些怔忡。 殿内有些安静,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候在一旁的太医密切地关注着太妃的脸色变化,直到确定她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并最后一次把脉确认之后,才放心地躬身告退。 宸王沉默地挥手,几个太医鱼贯退出,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 “我很抱歉。”太皇太妃静静开口,视线低垂,声音里带着几分嘶哑和黯然悔恨,“明知你铁面无私的脾性,还要如此为难于你,只是……我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苏家就这样被覆灭,我知道自己很自私……” 可她真的没有办法。 偌大的苏氏一族,若真的被诛灭九族,她都不敢去想,不敢去想刑场上会落下多少颗人头,不敢想象浓烈的血腥味将会延续多少个时日,那真的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第2110章 弟2110章 南族是朕守护的地方 容陵逆着光僵硬地站在殿内,久久没有说一个字。 软榻上的少女姿容绝世,神情闲适,半点没有受到殿内气氛的影响,而容陵的心里,却仿佛春日里下起了雪,雪凝结成了冰,一层层,寒冷刺骨。 最后一丝希望,伴随着她的一句“不能答应”而终于破灭。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此处,容陵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一切的一切,坚持到了如今,似乎…… 似乎,已经毫无意义。 他的纠缠,他的低声下气,他的忏悔,在她的无情之下,显得如此……如此可笑。 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 还能,如何。 低垂着眼,他黯然苦涩地扯了扯唇角,牵起一抹落寞绝望的弧度,良久,几不可察地,慢慢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他道,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以后,我不会……不会再异想天开了,也不会再纠缠不休,你,放心。” 放心,以后他会消失得远远的,再也不打扰她的清静。 纵然她不愿成全他的一世,他亦会遵守自己的承诺,以后……永生永世,再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再不会打扰她的修行。 再也不会,徒惹她的厌烦。 转过身,脚步僵硬得仿佛有万斤重,此时他心里只回荡着一句话。 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真的,他淋漓尽致地体会了这句话的真谛。 用尽所有卑微的,可以作践自己的方式,将骄傲狠狠地碾在尘土之中,最后……却依然是一场空妄。 依然是,一场空。 “你去哪儿?” 身后响起少女平静悦耳的嗓音,容陵脚下微顿,心尖处蓦然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刺痛,他下意识地伸手捂着心口,脸色苍白怆然。 去哪儿? 他还能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一字一顿,他声音低哑,空寂,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 “身为朕的侍奴,你该去的地方又是哪儿?”静瑜淡淡开口,望着他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而变得蜷曲的背影,眉心微蹙,猝不及防地体会了一种心悸的感觉。 侍奴。 容陵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好久才窜进这两个字,他怔了怔,茫然地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殿门,恍然想起,是啊,他还是她的侍奴。 皇帝的侍奴,没有旨意,怎么能随意离开? 这般想着,脚下又慢慢地,僵滞地转了过去,看了一眼十几步远外的软榻上那个容颜绝色的少女,容陵涩然扯了下嘴角,缓缓屈膝,跪倒在冰凉的宫砖地面上。 他是侍奴。 这是他自己求来的身份,纵然……纵然如今,卑微低贱到尘埃里,也无法挽回她无情的心。 可眼下,他依然还是她的侍奴。 因为他求的是一生一世,所以除非他死,否则这辈子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 “南族是朕要守护的地方,这里也有朕牵挂的人。”静瑜的声音不高,语调没有起伏,一字一句淡漠地陈述着事实,“所以抹去记忆,成全你一世情缘这个请求……朕无法答应。” 第2111章 你敢赌,我就陪你赌 容陵没说话,沉默得近乎死寂一般,眼神没有焦距地盯着不远处,视线里没有纳入任何景致。 “不过……”静瑜端着茶盏,思索了片刻,嗓音淡淡地道,“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不管是如今在尘世,还是以后回到天宫……” 说到此处,静瑜不自觉地蹙起黛眉,心头生出的一点情绪被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然后她才又平静地道:“你之前提出的那个请求,不外乎是想赌我在没有记忆的时候会不会再一次喜欢上你,如果赌对了,你便可以说服自己,我对你始终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轻易爱上。而如果你赌输了,你失去了希望之下,干脆魂飞魄散一了百了,是吗?” 容陵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甲掐紧掌心,尖锐的刺痛传来,他才勉强找回一点神智。 少女清淡的言语,一字字,一句句,如音符一般飘进了脑子里。 她说…… 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不管是如今在尘世,还是以后回到天宫? 他没听错? 有些茫然地抬眼,目光里映入少女沉静脱俗的容颜,以及那双漆黑安静的瞳眸,容陵唇瓣微启:“是。” 她说的都对。 他就是在赌,赌她失去记忆的时候,会不会再一次爱上她——他觉得会的。 不是他太自信,而只是,因为他已经清楚,她喜欢什么样的少年,若有下一世,他只要让自己成为她喜欢的那个样子,温润,柔和,谦恭,翩翩如玉,然后……不顾一切地宠着她。 宠到为她遮风挡雨,宠到把她捧在掌心,宠到让她觉得幸福快乐。 宠到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月亮送给她。 他不相信,这样的付出之下,她不会动心。 如果她能爱上他,他就可以告诉自己,她终究不是无情的,她骨子里还是有着爱一个人的能力,她心里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在有记忆的时候,她选择抗拒这段感情。 而如果,再历经一世,她还是不喜欢他,他就可以让自己彻底死心,再也不会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可以毫无牵挂地魂飞魄散了。 “可那样的赌注你不觉得太大?”静瑜淡道,“就算我真的爱上你了,又能如何?短短几十年之后,面对这魂飞魄散的结局,你心里不会有遗憾?不会觉得不甘?” 有遗憾,觉得不甘又如何? 至少,能好好爱一次,就算是死,也比活着……却没有希望的强。 “既然你敢赌,那么我陪你赌。”少女沉静的嗓音透着几分理智,几分无情,几分说不出来的复杂意味,“天宫里的几千上万年,漫长的岁月,你可以试着所有你想用的方法,看看我能不能再次喜欢上你。” 容陵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了,那么想来也不会觉得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静瑜道,“莲宫里岁月清冷,刚好缺一个随身伺候花草的宫奴。” 第2112章 一命抵欺君之罪 殿内寂静了好一会儿,少女恬淡的嗓音传入耳膜里,容陵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消化了她的意思。 然后,僵冷的身体开始慢慢回温,仿佛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属于暖春该有的气息。 缓缓抬头,他沉默地盯着软榻上的少女看了好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了一句话:“你,果真是得了你那女皇母亲的真传。” 都擅长让人绝望,然后再来个绝处逢生。 静瑜轻轻挑眉:“敢非议我的母亲?” “……不敢。”容陵低眉垂眼,声音很淡,面上却流露出些许柔和,“我愿意在莲宫为奴,一辈子。” 一辈子,再也不离开,只跟在她的身边,做个宫奴也好。 哪怕她不喜欢他,他至少还有千万年的时候可以慢慢融化她的心——就算永远都融化不了,他也无悔。 每日每夜能看着她,知她安好,有幸待在身边伺候着她,于他而言,也该知足了。 …… 苏太皇太妃为了苏氏一族而服毒,并朝自己儿子下跪的举动很快在宫里传开,事情发生时,太妃宫里有众多侍女和太医,而宸王并未下令封口,所以这件事很快传入了静瑜的耳朵里,朝堂上众臣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大多人原本都以为宸王不会妥协,毕竟多年来宸王冷硬之名众所周知,而且国法大于天,苏家所犯欺君之罪并设计陷害宸王一事,被诛灭九族一点儿也不冤。 而苏太皇太妃的行为虽然于情可原,于理,却明显藐视国法。 况且这些年宸王跟苏太妃之间的母子关系并不是什么热络,苏太妃一心在苏家,宸王的责任是守护南族,所有危及江山社稷的事情他都不会宽容,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宸王绝不会妥协。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宸王居然说了“苏家的事情,我会再想想办法。” 众人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人觉得诧异,有些则认为宸王是事急从权,为了让太妃早些服下解药,才不得不口头答应下来。 毕竟宸王如何冷硬无情,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 只是国法不容亵渎,宸王历来就做了最好的榜样,没道理就要对苏家网开一面,若真的做了,以后他还怎么服众? 况且这是女皇陛下亲政之后办的第一件事,陛下自己只怕也不会答应。 然而,当次日早朝,宸王跪在大殿上就苏家一事提出自己的请求时,瞬间惊呆了满殿的臣子。 “臣,不追究苏家阴谋陷害臣一事,并愿意以臣一条命,抵苏相父子欺君之罪,请陛下定夺。” 满殿死寂,落针可闻。 苏相此番犯下的最大过错就是阴谋陷害宸王,当然此事亦是欺君,所以算是两个罪名。 宸王不追究,就像原告撤诉一般,那么陷害他的罪名就可以减轻。 然而欺君之罪…… 宸王是皇族一等亲王,手里握有莫大的权力,以及这些年对南族所立下的功勋,他以自己一条命保苏相父子—— 在南族律法上,完全可行。 第2113章 脑子被门缝夹了 群臣心里凛然,浑然没有料到宸王会做下这样的决定。 以自己一条命抵苏相父子两条命。 就算抹去摄政王的身份,宸王依然是皇族仅次于女皇陛下的一等亲王,他的身份尊贵,性命自然也贵重。 苏家这些年如何显赫,苏相父子到底也只是皇族臣民,比起平民百姓自是贵不可言,可若是跟宸王比,那十个苏相也抵不上宸王的命贵。 所以此时,宸王愿意一命抵两命,纵然超出了群臣意料,但无人提出抗议。 没有人觉得宸王行事不公,因为南族律法中确实有这样可以通融的地方,只是律法虽是规定,但人都是惜命的,皇族贵胄更不可能轻易为旁人抵命。 而此番苏相父子所犯之罪牵连九族,宸王以自己一命保下苏相父子两条命,主谋若能不死,那么被他牵连的那些人,自然也无需斩首。 至少,性命皆可保住。 所以严格算起来,宸王这桩交易也不可谓不划算,听起来是一命换两命,实则是一命换了几百条命。 当然,即便是能换数百数千条,也要皇族亲王自己愿意才行,而自古以来,有几个身份显赫的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宸王这么做,真的让所有人为之震惊。 就算苏相是他的舅舅,苏家是苏太妃的母族,可苏相父子陷害宸王也是事实,他们既已不义在先,宸王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格外仁慈了,这番居然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 这四个字闪过脑海,让群臣心里一抽,实在无法把以德报怨这四个字安在铁面无私的宸王身上。 可现在的事实…… 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谁不相信。 “朕此前说过,免了宸王伯伯的跪礼。”坐在龙椅上的静瑜却并没有觉得意外,目光淡淡扫过全殿,没有看见轻鸾到场,“宸王伯伯可以起来说话。” 宸王面上没什么表情,闻言淡道:“请陛下定夺。” 定夺,对,群臣反应过来,就算宸王愿意以自己性命保苏家,也得皇帝同意才成,若女皇陛下不同意,那么他的请求作废,苏氏一族依然得九族伏诛。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深思,女皇陛下会就此让宸王抵命吗? 宸王手握滔天权势,就算之前的谋逆一事为假,但他的存在对于皇权来说的确是一个威胁。 正常情况下,少年天子就此除去一个未来可能存在的威胁,也不失为帝王该有的手段,至于苏家…… 就算不死,也会剥去所有的官职荣华,发配至极远之地做苦力,这辈子只怕都没有机会再回天都。 “宸王伯伯做好决定了?”静瑜单手支着龙椅扶手,托腮看着殿下的宸王,语气淡淡,“以自己一命换陷害你的人全族性命,宸王伯伯这是脑子被门缝夹了?” 此言一出,像是一阵诡异的寒风刮过,殿上文武百官心里一抽,顿时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宫砖里。 宸王脑子被门缝夹了? 第2114章 一诺千金的一课 他们敢保证,宸王自出生到现在,绝对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就算是以前他的父皇当政,以及后来的九倾为帝时,也从来没有人会对宸王说过,“你的脑子被门缝夹了?” 英明神武的宸王,完美得像是天生的战神,做事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挑出错处,脑子怎么可能被门缝夹? 而如今…… 这位小女皇陛下却轻飘飘地说出了这句话,语气听着格外淡定从容,即便是嘲讽,听起来也带着一本正经的意味。 让群臣一瞬间有些石化的感觉。 宸王当然不会回她一句“臣的脑子没有被门缝夹”,而只是沉默不语地跪在朝堂上,一副听凭发落的姿态。 静瑜揉了揉眉心,淡然偏首:“予修,你觉得呢?” 今日跟着她来早朝的,是予修和容陵二人。 两个少年站在龙椅左右,皆是沉默不发一语,然而容陵对此事事不关己,自然神情淡漠,而予修,却从父王跪在殿上说第一句话开始,脸色就苍白苍白的。 他同样没有料到,父王答应苏太皇太妃的事情,并不是口头应付一下,父王用实际行动给他上了男儿一诺千金的一课。 然而。 父王若真的以性命换苏家,娘亲该怎么办? 父王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为了那些心怀不轨做错事的人抵命? 抬眼看向静瑜,予修张嘴,唇瓣颤了几次,却一个字说不出口。 父王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提出的交换请求,他身为人子,不能逆了父王的意,可要他眼睁睁看着父王为了苏家而送命…… 凭什么? 苏太皇太妃心里难过,所以以极端的手段求父王饶恕了苏家,可她此时若出现在这里,知道自己的儿子以性命换取苏家父子的生存,她心里作何感想? 面对父王的命和苏家的九族,她又会如何抉择? 低下头,予修唇瓣抿得紧紧的,小脸苍白,沉默了良久,他矮身在静瑜脚前跪下,低声颤抖地道:“父王对南族功劳大,可以保家卫国,守护南族疆土,予修……予修无用,愿意代替父王抵苏相父子的性命,求女皇……女皇姐姐成全。” 少年虽然得了宸王传承,有着其父风骨,又受教于风太傅,然而毕竟年纪还小,眼下之事又是关系着他父王的生死,所以心里的不安和焦灼都在言语之间流露了出来。 一番话说出口,朝堂上越发寂静无声。 朝臣们心里也不免被触动,虎父无犬子。 面对如此不平之事,他也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求恳,心里担忧父王却绝口不提,简单三两语说出宸王对南族社稷的重要性,并愿意以一己之身成全父亲的仁义和孝道—— 如此忠孝两全,谁能指责他一句不是?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已经消失,没人去想宸王是否愚孝,也没人去想小小少年有没有资格抵苏相父子的两条命,只是眼下这一幕…… 朝臣们见证着几百年来罕见的一幕,心情都有些沉重。 第2115章 苏家九族,七百三十六人 没有人预料到,素来无坚不摧的宸王有朝一日会跪在堂上,替加害自己的人求情。 而朝臣们在冗长的静默之后,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其实这件事虽然有些意外,但真要解决其实也不是多难的事。 女皇陛下若想要宸王死,那自然另当别论。 若她不想宸王死,那么直接回绝了宸王的请求便可以,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纵然是苏太皇太妃,也不能再因为此事而强求宸王。 毕竟国法无情,宸王也是尽力了。 然而。 女皇陛下目光在朝堂上掠过,漫不经心地问出了一句话,“苏家九族,此番被牵连的人有多少?” 群臣一愣。 最清楚此事的人莫过于刑部尚书,应大人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一共有七百三十六人。” 七百多? 静瑜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怎么这么多人。 她当然不是心疼这七百多条人命,国法律令从来不是摆设,苏相父子做下那些事情之前就该想到,一旦东窗事发将会牵连多少性命,可他们还是做了。 所以若真的要死这么多人,这些人命应该算在苏相父子的头上。 况且那些人依附着苏家的显赫权势,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一荣俱荣,苏家失势,他们自然是一损俱损。 世间之事,向来公平。 她皱眉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个数字…… “宸王伯伯平生没求过朕什么事情,甚至于,母上大人在位时,宸王也没求过。”她淡淡开口,“宸王伯伯第一次开口,朕若不允,未免不近人情。”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 这意思,是同意宸王以命相抵? 不允是不近人情,可允了,岂不是更无情? 予修不敢置信地抬眼,脸色瞬间刷白。 宸王神情不变,垂眼道:“多谢陛下。” “宸王伯伯不必急着谢朕。”静瑜淡道,“若此时可以任性一次,朕倒是更愿意看着苏家九族即刻被押赴刑场,但是宸王伯伯的无奈朕感受到了,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这句话说着容易,可做起来往往没那么简单。” 国法不容亵渎,可很多事情的确存在着太多的无奈。 此时宸王以命相抵,群臣固然觉得有些不值,因为宸王做出这样的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可若是宸王真的不顾苏太皇太妃请求,对苏氏一族不闻不问,任由苏家满门被诛,然后苏太皇太妃服毒身亡—— 那么素来冷硬无情铁面无私的宸王,会不会就此被安上一个冷血残忍且不孝的名声? 而宸王纵然多冷酷,又岂能真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静瑜对宸王所做的决定不意外,也不觉得难以接受,但是诚如她所言,若是可以任性一次,她倒是更愿意看着苏氏一族即刻被押赴刑场,斩立决。 他们有什么资格让宸王以命相抵? 他们配吗? 静瑜没理会身旁予修的恐惧,淡淡开口:“宸王伯伯既然求了朕一次,那么朕愿意成全宸王伯伯的忠孝。” 第2116章 军杖重罚1 话落,她面无表情地环视满殿臣子,带着几分稚嫩的嗓音里染上了清寒之色:“然而,若因为一群逆臣而要了宸王伯伯的命,天理何在?” 群臣凛然,齐刷刷跪下,静默无声。 静瑜扶着龙椅的扶手,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殿上众人,“苏家此番受牵连的人七百三十六人,一条命以一军杖交换,七百三十六军杖之后,宸王伯伯若能侥幸不死,朕放过苏家。若宸王挨不过,那么苏家所有人——包括苏太妃在内,一同陪葬。”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这一刻,群臣仿佛看到了那个处置了温家的前任女皇,那个神灵选择的南族女皇重现。 眼前这个少女才十四岁,刚刚亲政不到一个月。 如此威仪,如此魄力,如此浓重的帝王气势,让群臣只觉得如泰山压顶,心头充满着浓浓的压迫感。 众人恍然意识到,苏家的没落,苏相的算计失误,不是没有道理。 宸王被栽赃陷害之后,一句没有辩解,交出了手中所有权力职务,听凭女皇调查出一个真相……如此信任,显然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此女子,如此帝王,谁敢说她软弱可欺? 然而…… 众人很快从泰山压顶的紧绷中回神,耳朵里听到了那个可怕的数字……七百三十六军杖。 谁能挨得过? 就算是身强体壮如宸王,也根本不可能。 寻常练武之人,在不放水的情况下,一百军杖就足以要了性命,七百三十六…… 一股寒意缓缓窜上脊背。 女皇陛下说为了一群逆臣而要了宸王性命,没有天理,可七百多军杖下来,宸王只怕是受尽苦楚之后,依然没有命在。 “启禀陛下。”沉默已久的钰王走出队列,在宸王身后一步远处跪了下来,“臣同属亲王贵胄,亦有资格保苏家父子,是以愿意分担皇长兄一半刑责。” 没有求情。 虽然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七百多军杖下来,宸王不可能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但钰王没有求情,而是愿意分担刑责。 两位亲王替苏家作保,绝不是因为苏家父子多有人心,相反,宸王和钰王若当真因此而有任何闪失,苏相父子罪孽只会越发深重。 “启禀陛下,臣也愿意替皇长兄分担。”凛王站了出来,跪于钰王身边,恭谨请命。 “启禀陛下。”齐王和宣王同时站了出来,“臣等同愿,愿同担兄长刑责。” 大殿上一片肃然死寂。 其他朝臣不敢吭声,他们不是不愿意,而是很多老臣纵然身份够了,但大多上了年纪,身子骨不比年轻人,别说几百军杖,只怕三五十杖下来,个个都一命呜呼了。 而年轻一些的臣子则大多还没到那份资格。 似乎有点可笑。 连挨打受罚都要讲究足够级别的身份,可律法这般规定,却不容轻慢分毫。 “启禀女皇姐姐。”予修低声开口,极力维持稳定的语调,“予修愿意为父王分担刑责。” 第2117章 军杖重罚2 “启禀陛下。”风云涧站了出来,跪下,“予修世子年纪尚小,身子骨承受不住军杖的重罚,臣身为世子太傅,愿代为受责。” “启禀陛下,臣也愿意。”湛祺跪下。 “臣也愿意。” “臣也愿意。” …… 一个接着一个,殿上很快跪满了身份高一些年纪又不算太大的朝廷重臣,声势格外浩大。 静瑜安静地站在高处,望着殿上近一半之多的大臣都跪了下来,原本严肃不安的气氛慢慢消失无踪,庄严的大殿变得跟菜市场一样热闹。 然而,群臣之中还有一个人很醒目地站着,峻拔高挺的精瘦身躯,卓然而立的峥然气势,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立于一大片或站或立的朝臣之中,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视觉感受。 女皇陛下目光微转,看向面无表情地站在武臣之首的风离轩。 对方面上明白的写着:任你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 也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洁。 眉梢轻挑,她淡淡开口:“风将军不表示一下?” 风离轩闻言抬眼,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女皇陛下,“臣没什么可表示的。” 静瑜:“……” “臣不明白,杀人者杀人未遂,被害人还要替杀人者承担罪责……”他冷笑了一下,“这么多同僚愿意贡献自己的身体,愿意去领能要人命的军杖,臣觉得他们大概都是很久没被虐了,迫切地需要体会一下那种酸爽的滋味,陛下倒是可以成全他们。” 此言一出,朝堂上再一次陷入死寂,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心头涌上一句话,四个字:此言有理。 而自觉地忽略了后半句。 他们绝不是因为很久没被虐,所以才迫切的想体会一下那种酸爽的滋味,而只是因为大殿上跪着的人是宸王,要领受七百军杖的人是宸王。 所以他们才不得不这么做。 然而。 风大将军说的对。 杀人者,杀人未遂。 被杀之人却要替杀人者承担罪责,纵容是南族律法可以通融,情理上却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 静瑜有趣地勾了勾唇角,“那风将军觉得应该怎么办?” 风离轩静默了片刻,“陛下真要听臣的意见?” “当然。”女皇陛下点头,“不然朕何必问你?” 风离轩倒是觉得,女皇陛下应该早就料到了今日朝堂上会出现眼下这一幕,睿智无双的女皇陛下,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宸王为了苏家抵罪? 以军杖来换人命。 七百多军杖,宸王只是凡人之躯,如何能够在七百多杖之下,还能保得性命无忧? 若真的把这样的重罚加诸在宸王身上,宸王必死无疑。 钰王,凛王,齐王,宣王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长兄死在军杖之下。 湛祺和云涧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朝堂上还有很多年轻一代的,凤帝陛下提拔上来的官员,他们对宸王的为人都是敬佩之至,心悦诚服,同样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宸王为苏家而死。 第2118章 军杖重罚3 而最重要的一点。 假如女皇陛下真的有意传位给予修,又怎么可能让予修早早没了父亲? 小世子十三岁,正是心无旁骛学帝王心术的时候,这个时候若父王因为一个罪臣家族而死,他的心里会不会有恨? 一个帝王心里有了恨,登基之后会不会行差踏错? 风离轩不相信,女皇陛下会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如果没有考虑,那么只有两个原因。 第一,她没有让小世子即位的打算。 第二,她根本没打算也不可能要了宸王的命。 所以风离轩才没有跟着众多大臣一起去跪求分担刑责。 因为,根本不需要。 风离轩淡淡道:“犯错的人是苏家父子,他们设计陷害的人是宸王,宸王要撤诉,不追究他们的责任,那是宸王宽容,臣等无话可说。但是欺君之罪……欺的是陛下,本该由陛下来定夺他们的罪名。” 目光坦然看向前方,跟少女平静睿智的眸光对上,风离轩波澜不惊地道:“诚然,国法大于天,可欺君之罪跟谋反不同,虽同是诛九族的大罪,但谋反危害的是江山社稷,是天下苍生,欺君欺的只是陛下一人,陛下如果也跟宸王一样宽容,不想追究,那么自然可以赦了苏家的欺君之罪。” 满殿群臣:“……” 还可以这样? 欺君只是欺陛下一人,所以只要陛下说可以赦,那就可以赦? 风大将军说得好有道理,听起来似乎也完全可行。 但,律法可不是这么说的。 欺君之罪…… 不过话说回来,自古以来欺君之罪虽是死罪,可确实也要陛下金口玉言之后才能判定死罪,若皇帝陛下不想追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只是苏家这件事性质太严重,所以诛九族才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如今,难道真的要因为宸王一句不追究,陛下一句宽容,就这么赦了? “所以,风将军的意思是说,朕需要做个宽容的天子?”静瑜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清淡,听不出喜怒情绪。 “如果陛下不想做个宽容的天子,也可以让宸王以命相抵。”风离轩道,“臣等服从陛下的旨意。” 群臣:“……” 静瑜目光一扫,“各位爱卿的意思呢?是要宸王抵命,还是朕破例宽容一回?” “陛下圣明!”群臣反应过来,齐齐恭谨叩首,“宸王乃护国栋梁,实不该为了逆臣抵命!” 静瑜偏首,看向还跪在龙椅边上的予修,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然后转向群臣,淡淡道:“苏氏一族七百三十六人命,朕可以饶他们不死,但七百三十六军杖倒是可以分摊,苏相父子各领一百,三族之内所有壮年男子每人五十军杖,苏氏九族,全部发配至极南边疆之地做苦力,苏家嫡系血脉永不得返回天都城。” 说罢,她睨了一眼风离轩,“风大将军觉得,朕的处置是否合理?” 风离轩躬身,语气从容而淡定:“陛下圣明。” —— 今天更新结束。 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静瑜这篇番外马上就要完结了,按照原计划,下面是要写帝尧和小宠物的番外,还有九倾和夜瑾的番外。 不过之前看到书评区有想看风离轩番外的,风离轩原本没打算写,但是如果想看的读者较多,我会试着写一点,但篇幅不会太长,宝贝们有什么意见,可以踊跃发言。 第2119章 你跟朕不同 静瑜无声地嗤了一声,领着予修转身从后殿离开。 容陵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到了殿外无人的地方,静瑜不知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朝容陵道:“让风离轩来东宫一趟。” 容陵恭谨颔首,转身离去。 静瑜偏首,看着身边不发一语的少年,淡笑:“怎么了?朕可没动你父王一根手指头呢,你应该安心了才是。” 予修抬眼,默默瞅着静瑜,须臾,迟疑着开口:“苏家的事情,是不是叫女皇姐姐为难了?” “为难什么?”静瑜淡笑,“君王执掌天下,生杀予夺,有什么可为难的?” 转身举步徐行,她淡淡道:“之所以妥协,是因为苏家杀不杀对朕来说都不要紧,今日就算你父王不求情,朕也并不会愿意看到刑场上血流成河。虽然大多人依附着苏家,享受惯了荣华富贵,就算死了也不亏,可到底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些人之中有很多根本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这样死了,着实太冤。” 况且,静瑜心里很清楚,苏家家风严谨,苏氏一族从不允许任何人仗着苏相的权势胡作非为。 苏相为官数十年,人品和官品都没什么可说的。 苏家门庭里的子弟,也大多教养不错,静瑜虽不曾见过,但此前也做过一些了解。 此番构陷宸王,说是一时糊涂也好,说是罪大恶极也罢,却诚如风离轩所言,到底也没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 只要天子宽容一些,也不是不能留下他们的命。 只是权臣一旦生了异心,即便曾经如何忠心,也是不能再重用了。 “予修,你跟朕不同。”静瑜声音淡淡,透着波澜不惊的从容,“从几年前天都城出现谣言开始,朕就知道了苏相父子的阴谋,这些年不动声色,只当是百无聊赖中寻找了一个乐趣,耐下性子陪着他们演戏,所以当一桩桩证据呈现在朝堂上时,朕只是冷眼旁观,根本不曾信过一个字,对你父王也从未有过半分怀疑,因为朕知道所有的证据都是无中生有。” “但是你不同。”她偏头看了少年一眼,“当你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却不能抱着跟朕一样的心态,不能把权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当做是游戏,更不能对任何事情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权势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辈子汲汲营营所谋求的东西,身在高位时间久了,没有人会当真对权力无动于衷。身为天子,你需要对真正的忠臣能臣交托信任,但不能把这种信任当成信念,人心会变,忠心也会掺杂一些另外的东西,当这些东西大过他们对君王的忠心时,野心就会蔓延,疯长,那个时候你就要自己去判断,去做一些筹谋,以确定自己可以掌控任何预料之外的事情。” 轻轻吁了一口气,静瑜轻笑:“其实说得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等你真坐上帝位的那一天,很多事情你自然而然就该知道如何做了。” 第2120章 活着不一定比死了幸福 予修不是愚钝的人,他自幼聪明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江山社稷,天下苍生,也懂得保家卫国的重任。 这些年常在静瑜身边,知道女皇姐姐有多厉害,心里仰望着这么一个人,别说心怀天下,哪怕只是为了不让他的女皇姐姐失望,以后他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做个好皇帝。 可如果能选择,予修并不想做皇帝。 女皇姐姐才是天生的帝王,有她在,至少南族百年之内不会有任何纷争战乱,任何人的野心在女皇姐姐面前都会无所遁形,女皇姐姐总能提前一步预料到别人的阴谋和算计。 而轩辕予修,他只想做女皇姐姐手里的利剑。 一柄保家卫国的剑。 他还要做女皇姐姐最忠诚的勇士,终其一生守护他的女皇姐姐,和女皇姐姐座下的江山。 然而,这些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女皇姐姐只能活到十八岁。 这句话每每闪过心头,都让予修无法抑制地感到心慌害怕,他不想面对那样的事实,不想面对跟女皇姐姐的生离死别。 更不想面对,自己坐上皇位,是因为女皇姐姐永远的离开。 但是有些话女皇姐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就算如何不愿意面对,此时也不能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如今女皇姐姐才十四岁,他只希望四年后,女皇姐姐的话不会成真,她会一直活下去。 一直活下去,坐在皇位上,指点江山,君临天下。 …… “陛下召见微臣?” 东宫书房里,风离轩行礼之后,恭敬地开口。 静瑜坐在椅子上,看着龙案上堆积的奏章,心想待会让予修过来一起批阅,嘴里随口应着:“嗯,是关于苏家的事情,朕跟想大将军商量一下。” “陛下有话请说。” “苏家发配南疆,朕希望能由大将军派人全权负责押送。” 风离轩讶异抬眼,看了一眼女皇陛下淡然的神情,沉默了片刻,“臣遵旨。陛下可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事情?” “没什么特别需要交代的。”静瑜淡淡道,“原则上来说,朕并不喜欢牵累无辜,但是身在权力之中,就算是无辜之人,一旦被家族所连累,再说无辜也显然矫情了。” 端起案上茶盏,静瑜道:“让押送的将士们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宽容一些。” 发配的路有多难走,静瑜虽然没有亲自去走过,对于一路上的凶险磨难却是清楚的,很多人根本撑不到边疆之地。 “陛下倒是仁慈。” “仁慈?”静瑜淡笑,“不,人有时候活着,并不比死了幸福。” 风离轩默然。 的确,有的时候人活着并不比死了好,静瑜固然看在宸王的面上没有让苏家被满门诛灭,但是她深深地懂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 让风离轩派人押送,一是为了让妇孺无辜少受一些折磨,二也是为了避免以后苏家再生变数。 她要苏家的人永远留在边疆,除了为奴做苦力,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第2121章 废了武功 风离轩点头,“臣会安排,陛下安心。” 虽然他没问,静瑜也没说,但风离轩心里明白,押送的事情交给黑翎卫其实才最合适。 黑翎卫到底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又能起到暗卫的作用,个个武功高强,以一敌百,前往南疆路途遥远,有黑翎卫在能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这件事女皇显然不想让宸王的人插手,免得苏太皇太妃再借机提出什么要求,让宸王为难。 “那个尤清还关在刑部大牢,按照律法,此番也会随着苏家一同被发配,大将军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尤清? 风离轩淡道:“他跟臣没什么关系。” 十年情意,一朝断绝殆尽。 没什么可说的。 静瑜闻言微默,随即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没什么事了,将军请回吧。” “臣告退。” …… 对于尤清,风离轩并没有太多想法,他本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虽对看重的人一向真心以待,教授武艺从不藏私,但对方先背叛了他——或许说背叛有点严重,毕竟尤清陷害的人是宸王,而不是他风离轩。 但风离轩眼里揉不下沙子。 谁都有点过去,他不是吹毛求疵之人,但尤清既然能待在他身边十年不漏一丝口风,对于他是苏家棋子的身份只字不提,只是这一点,已足够冷了风离轩的心。 然而,或许真是提什么来什么,刚刚离开东宫,宫内大总管就恭敬地走到了风离轩面前。 “风大将军,方才刑部尚书应大人传话来,说是那位尤公子求见大将军一面。” 风离轩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点头:“本将军知道了,多谢总管。” “大将军客气,杂家不敢当。” 风离轩去了刑部大牢,出示了自己的令牌,狱卒恭敬地领着他到了关押尤清的牢房里。 苏家覆灭,尤清也算是苏家党羽,大牢里看守森严,苍蝇蚊子都飞不出去一只。 二十八九岁的青年站在牢房里,穿着一身白色囚衣,眉眼低垂,神色寂然:“尤清对不起将军。” 风离轩站在牢房外,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抬手示意狱卒把门打开。 狱卒知他武功高强,且尤清身上没有任何危险品,因此倒也没有抗拒,拿出钥匙开了牢门。 风离轩举步走进了牢房。 尤清不自觉地退了一步,然后慢慢跪倒在地上。 这一跪,是忏悔,还是愧疚,只有他自己知道。 留个彪悍的狱卒牢牢守住了牢房所有的出入口,以防犯人逃脱。 “本将军不需要你的对不起。”风离轩开口,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扔到了他的面前,嗓音淡淡,“那十年里本将军教授你的武功,自己废了吧。” 尤清脸色刷白,震惊地盯着地上的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匕。 牢房外的几个狱卒也同感诧异地看着眼前一幕。 废了武功? 练武之人废了武功,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风大将军果然心狠。 不过,尤清是苏家的棋子,留下一身武功以后只怕生出祸患。 第2122章 十年,磨灭一份真心 盯着地上的匕首看了良久,尤清才慢慢俯身将之拾起,匕鞘已经陈旧,看起来朴素低调,没有一点特色。 然而,一点点拔出锋利的匕刃之后,犀利的寒光划过瞳孔,仿佛迎面生寒。 这是一把可以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匕首。 价值千金。 尤清怔然看着,面上已经褪去了所有血色。 两年前他离开浔州,将军把这把贴身放了很多年的匕首送给他防身,那个时候,他在将军心里,分量应该也算得上是……价值千金吧。 可惜,这一切被他自己毁了。 进入刑部大牢,身上利器皆被狱卒搜了去,没想到,这把匕首辗转又回到了将军手里,并且,最后成了废他武功的凶器。 废了武功,是不是代表……这些年他们之间所有的情意,这一刻之后,将彻底化为乌有? ……人非草木。 十年,很长。 被一个人真心待了十年,任是铁石心肠也该被焐热了。 尤清在想,如果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先遇到的人是将军,而不是苏相,他的人生是不是可以,更幸运一些? 他是不是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曾经唾手可得的真心,以及如家人一样温暖的感情?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走投无路时遇上苏相,被他所救,他欠下苏相的人情,不得不还。 做人棋子,十年,磨灭一份真心。 他的人生,到此,该结束了。 寒光划过瞳孔,一道妖艳血雾喷洒而出,从眼帘掠过,点点滴滴落在地上,以及对面男子的袍角。 绝艳的血迹,触目惊心。 风离轩眉心微皱,眼底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情绪波动。 剧痛之下,尤清脸色惨白,嘴角却慢慢扬起一抹惨淡笑容。 “尤清生来命运多舛……平生唯有一愿,救我出苦海者,愿……肝脑涂地,相报……”右手软软地垂下,血滴一滴滴沿着手腕流淌而下,泛白的唇色却挂着一丝解脱的弧度,“不料上苍捉弄,虽此生有幸,得遇将军……却是因为要报苏相相救之恩,而十年蛰伏于将军身边……” 手起手落,锋利的匕首直接插入心脏正中位置,利器入体的声音让人心悸。 牢房外的狱卒脸色骤变。 风离轩眉头蓦然皱紧,俯视缓缓抬起头的尤清,跟青年的双眼对上,青年眼底的悲凉尽数落入他的视线。 “尤清……已经,已经还了苏相恩……恩情……”嘴角一缕血丝溢出,尤清无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生命力的渐渐流逝,“不……不欠他了。若有来生,尤清……做牛做马,报答将军……十年栽培,以及赠我一份……真心之恩……” 风离轩唇角微抿,蹲下身,伸手急点他周身大穴,纵然他心里清楚已经无济于事,心脉已伤,回天乏术。 “将军……”刹那间,青年已泪眼模糊,声音颤抖,“尤清平生,最羡风家二公子,和顾统领……” 一为将军之弟,出身清贵,背景干净,打小就得将军悉心教导,虽严厉却爱至深。 第2123章 入乡随俗 一为孤儿却得以早遇将军,身无牵绊,一生欠下的最大恩情只有将军,不会如他一般面对逼不得已。 可再多的羡慕,那些幸运也是旁人的,跟他无关。 尤清缓缓一叩到地,艳红的血成了视线里唯一的颜色:“尤清……拜别将军。” …… …… 风离轩蹲在牢房里,良久没有动作。 面前的人已经没了气息,牢房外的狱卒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突发的一幕。 按照陛下旨意,尤清是要跟着苏家流放的,但是此时,人却死了。 他们要不要禀报陛下? 以他们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直接见到陛下,但是他们需要禀报给大人知道,然后由应大人决定该如何处置。 一个苏家棋子,身份倒是无关紧要,尸体拖出去草草掩埋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他是自尽的。 可是风大将军…… 几人正要试着开口,却见风离轩站了起来,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目光慢慢从尤清的身体上掠过,转身走出了牢房。 “尸体先别动。”他开口吩咐,声音淡淡,“本将军会让府里的人过来领人。” 领人? 狱卒们面面相视,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将军,这只怕,不合规矩……” “本将军会跟陛下禀报,你们不必担心。”风离轩说完就转身走了,没再多留。 狱卒们看着牢房里的尸体,一时静默无语。 “尤清死了?” 容陵点头:“自尽身亡。” 说着,把刑部大牢里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倒是一个烈性男子。”静瑜低语,“可惜……” 可惜什么,她没再继续说,但容陵却显然明白她的意思,淡淡道:“凡人都有自己的命格,世间不幸之人很多,但大多都是因果轮回,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 因果循环,天道历来如此。 尤清这一世的不幸,或许正是因为上辈子做了太多错事。 “因果轮回?”静瑜挑眉,“龙族帝君对这些可是嗤之以鼻的,以前不是从不信什么天道轮回?” 容陵顿默,他的确是不相信,但与其是说不信,不如说不屑。 “入乡随俗。”他淡淡道,神色从容自若,“以后我要成为天族的侍奴,自然得遵守天族的规矩。” 天道轮回,素来是天族诸神喜欢挂在嘴边的说法。 静瑜嘴角一抽,沉默地端起茶盏,优雅轻啜了一口清茶。 入乡随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一种入赘的意味。 ……真是荒唐。 “风离轩派人来移走了尤清的尸体?” 容陵点头:“风离轩吩咐了将军府的人,让他们把尤清以大将军义弟的身份下葬。” 静瑜闻言,不免又讶异了一下。 义弟? 都说风离轩重情,看来当真是不假。 人死如灯灭,况且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深仇大恨,十年情谊到底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割舍的。 这么一想,静瑜越发觉得……仿佛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无情之人。 第2124章 生或死,永相随 一盘棋,一盏茶,一个人。 轻鸾在凉亭里独自静坐了两个时辰,从早上王爷进宫开始,直到现在。 气候温暖,姿容沉静。 目光落在棋盘上半日光景,黑白棋子纵横交错,映入眼底仿佛成了一团迷雾,看不清,辨不明。 总管来了两次,告诉她用膳的时间到了。 轻鸾毫无反应,如一尊偶人。 王府总管只得带着担忧的眼神退下,然后命人密切地注意王妃的动向,不得出现任何闪失。 轻鸾恍若未闻。 搁在手边的茶水已经冷却,主人却并未喝上一口。 第一次觉得,两个时辰竟漫长得犹如两年。 直到,一团阴影遮住了头顶的光线。 轻鸾起初没有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目光定格在棋局上,思绪却早已飘到不知何处,过了很久才若有所觉地抬起眼。 然后,神情一瞬间顿住。 嘴巴微张,她似是想开口说点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接着,身子被人拉了起来,拥进了坚硬的怀抱。 轻鸾眼眶微热,抬头望着天空,眨了眨眼,逼回了不争气的眼泪。 时间安静了片刻,柔美的下巴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抬起,轻鸾目光对上了那双包含了深情和歉意的深眸。 温热的唇瓣落了下来。 轻鸾思绪骤然放空,陷入了呆滞。 成亲十几年,这绝对是王爷第一次在寝殿外面的地方吻她。 这般真实的触感,终于让她沉寂的心慢慢回了温,闭上眼,感受着他的爱意浓浓。 总管无声地过来,看到凉亭中一幕,愕然,然后低下眼,悄无声息地退下。 “……对不起。”一吻持续时间不长,男子歉然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拉回了呆滞怔忡的轻鸾,“让你担心了。” 轻鸾微微抬头,凝视着他跟平常一样的表情,心下稍安,缓缓摇头:“我没担心。” 宸王表情一顿,眼底划过狐疑,似是不信她的话。 轻鸾转头看向几案,缓缓伸手端起那盏冷却的茶水,淡淡道:“我只是在这里等消息,生或者死,轻鸾永远随着王爷。” 说罢,掀开茶盖,手下微微倾斜,茶水顺着杯沿流到地上,一盏茶被尽数泼完。 一阵滋滋声微响,茶水所过之处,泛着一片让人心惊的黑色。 宸王脸色骤然变了。 双手攥紧,周身的气息在这一刻明显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轻鸾抬手,抚上他紧抿的唇角,盈盈一笑:“王爷生气了,要打我吗?” 宸王:“……” 一股火憋在心里,很快被无辜的笑容折腾没了。 “我估摸着,陛下不会让王爷抵命的。”轻鸾低眉,淡然轻笑,“所以这盏茶只是用来吓唬王爷而已。” 宸王脸色黑沉沉的,盯着眼前的女人看了半晌,指关节握得咔咔作响,最终却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轻鸾早已不是十多年前那个见他生气就吓得发抖的小姑娘了,此时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嗓音软软地开口:“王爷,妾身饿了,早上就没吃呢。” 第2125章 的确是个祸害 宸王无奈又心疼,心疼又愧疚。 于是顺理成章地带她去用膳了,一场小小的风波还未开始就无声消弭。 王府里压抑了半日的气息,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下人们不必再提心吊胆,雨过天晴大抵就是如此了。 用完了午膳,轻鸾提议去泡个温水浴,洗去晦气。 宸王嘴角一抽,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晦气? 哪里有晦气? 而且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 但是爱妻的要求,他能不答应吗? 于是二人又去泡了温水浴,轻鸾细心地给他按摩着肩背,安了心,心情自然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王爷。”她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迟疑,“陛下昨日所说的话,王爷有什么想法?” 宸王沉默了片刻,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静瑜那个孩子,从前就让他看不透,如今身上更像是笼着重重谜一样,让他不知该以何种心态面对她所说的那些话。 “顺其自然。”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晚上派人去太医院走一趟,让太医院几位老太医每日去东宫请脉,然后再安排几个医术精湛的医女,贴身伺候女皇陛下的饮食起居。” 轻鸾闻言,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样有用吗?” 静瑜现在是健康的。 她的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她却说自己活不过十八岁——轻鸾可以确定,九倾女皇在位时,没有任何人说过小公主殿下身体不好。 也没有人想到小公主会是短命之相。 所以,那些话会不会只是静瑜信口胡诌?为的,只是想退位给予修? “不管有用无用,有备无患总是需要的。”宸王眉头紧皱,这么多年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觉得无力,可这位小侄女虽看起来聪明睿智,却比予修更让他操心。 “王爷,我们是不是该从朝堂上退下来了?”轻鸾想了想,“陛下应该是铁了心要传位给予修,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再待在朝上显然不合适,王爷说要离开天都城的想法只怕也要暂时搁置了。” 毕竟,总不可能儿子为皇,父母却双双称臣。 为了避免很多不便,也为了避嫌,他们退出朝局是必然的结果,但是也不能轻易离开天都。 静瑜说等予修十六岁时让位,十六岁的少年一朝登基为帝,面对朝上文武百官,天都遍地权贵,心智魄力尚且稚嫩了些。 有宸王待在天都,到底也是个震慑。 宸王没有说话,眸心一片深沉如海,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浮现了一个想法,若是九倾在,她会同意静瑜让位吗? 想到这个问题,他不免就想到了曾经风离轩说过的那句话,西陵皇子是个祸害。 ……的确是个祸害。 若不是祸害,此时掌权当政的人依然还是九倾,哪里还会生出这么多的事情? …… 在得知苏家被下了牢狱之后就离开天都城的九倾和夜瑾,此时身在远离天都百里之外的一个小镇,坐在马车里的夜瑾,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第2126章 女子更重感情 倚在一旁看书的九倾抬眸,语带关心:“怎么了,染上风寒了?” “……没。”夜瑾摇头,随即嘴角轻抽了一下,“可能是有人在念叨我。” 九倾微默,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谁会念叨你?” “不知道。”夜瑾笑了笑,身子挪了过去,抽走了她手里的书,“娘子学识渊博,见识广阔,气度高雅,哪里还需要看书浪费时间?” 九倾闻言,顿时默然无语。 看书是浪费时间? 那做什么不浪费时间? 坐起身,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淡淡道:“我们此番离开,以后可就真正见不着静儿了,你会不会想她?” “静儿有自己的人生。”夜瑾低声道,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如果她只是个寻常的孩子,我们可以留在天都城陪伴她到成年,可她不是,我们也就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 夜瑾没话没说完,九倾却明白他的意思。 静儿自己也说过,她是个无情的人,不会受亲情和爱情的牵绊,夜瑾和九倾的去留对她来说没多大影响。 既然如此,所幸彻底给她自由,让她安排自己的人生,即便她要把皇位传位予修,九倾也并不打算干涉。 南族这些年或许国运就该如此。 出现一个神灵选择的帝王,以及一个真正的神女为帝,将南族国祚治理得更加强大繁荣,然后就该回归正常的男帝主政。 正常? 九倾微怔,随即凝眉轻笑:“南族虽然不是男尊女卑的制度,但对于男子显然还是更厚爱一些的,南族立国至今,包括静儿在内只出现过三位女皇,可每一位女皇在位的时间都不长——并且都是自己心甘情愿退位的。” 夜瑾闻言微讶,“第一任女皇也是?” 九倾点头:“如今事实证明,女子果然更重感情,而男子则更适合执掌江山。” “话也不能这么说。”夜瑾道,偏首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你虽然在位时间不长,可皇帝之位却做得比历任皇帝都好,就像兵不在多在于精的道理是一样的,时间不长,可你做的事情却不少。” 顿了一下,“而且,你也没有感情用事。” 尚未登基她就开始处理国事,每一桩每一件政务都展现出了过人的魄力,帝王手腕让人心服口服,满殿朝臣无人敢质疑一字。 而在那之前,明知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一个人,但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拒绝了这份感情,当初若非他坚持,只怕如今他们依然天各一方。 这样冷静理智的女子,谁敢说她感情用事? 即便是退位,她也确定了朝堂上不会生出太多的风波,有宸王在,也能让静儿多懒几年。 或许,唯一超出他们预料的,只是静儿的来历身份,以及她曾有的不凡经历,让她对帝位没有多大的眷恋。 所以她才在年仅四岁的时候,就选了予修跟在自己身边,那个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打算好,以后要传位给予修了吧? 第2127章 忠心得一根筋 其实这样也不错。 南族虽是神灵护佑的国度,但神灵到底也只负责护佑,没道理还要亲自治理自己护佑下的江山—— 如果静儿当真是他们所想的那种身份,那么只当她是下凡游玩一遭了,江山的归属问题她总不会胡闹,宸王家的予修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否则早被淘汰出局了。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么多年宸王和轻鸾小白兔只要了一个孩子,大概就是不想威胁到静儿的帝位。”夜瑾轻笑,“可没想到,任他如何小心避嫌,到最后帝位仍然是归予修所有,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天意难料?” 九倾瞥了他一眼,慢慢点头:“嗯,天意难料。” 细想一番,不只是帝位归属的问题天意难料,她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的一生……也算是颇富传奇色彩吧?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九倾想了想,温柔轻笑:“夫唱妇随,你想去哪儿?” 夫唱妇随这四个字,九倾这些年来越发喜欢挂在嘴边了,夜瑾虽然已习惯听到这几个字,但每次听她说,心里还是有一种浓浓的幸福感升起。 “一路往南,慢慢走吧,边走路边欣赏风景。”夜瑾道,“如果有什么热闹可瞧,我们就留下凑凑热闹,走慢一点也无所谓,反正时间多的是。” 九倾点头,“听你的。” 是啊,他们的时间多得是,可以慢慢玩。 “等走到南海,我们试着看看能不能跨过海域,去到海的另一边。”夜瑾有些向往,“倾儿,你觉得海的另一边有没有其他的国度?” 九倾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 次日一早,静瑜刚起身,就听到容陵禀报:“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都来了,正在外面等候。” 自从那日谈话之后,容陵越发自主地跟着静瑜,白天黑夜,只要静瑜不开口撵他,他就一直待在这里。 哦,也不是一直,毕竟他现在也是个凡人,需要睡觉吃饭,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只要静瑜醒着的时间里,他似乎就安静地守在她身边。 一睁开眼,第一个出现的人一定是他。 “太医?”静瑜皱眉,“朕记得自己并没有传唤太医。” “太医们是奉了宸王的命令,过来给陛下请脉。”容陵道,“而且宸王的意思是,以后每天都要按时请脉。” 容陵语气很淡,只是尽责地转述太医的话。 而对于宸王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必细想,他心里也非常清楚。 静瑜闻言,表情顿了一下,然后从寝榻上起身,张开手臂由着容陵给她穿上外衣,嘴角轻抿,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宸王伯伯还真是忠心得一根筋。 这个时候,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不是应该一心一意地准备着当赋闲在家的太上皇吗? 静瑜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予修进宫了没有?” “到了有一会儿了。”容陵回道,“外面的太医怎么办?是先让他们进来请脉,还是先去用早膳?” 第2128章 龙体无恙 闻言,静瑜着实有些无奈。 “让陈太医进来就好。”她道,“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是。” 容陵出去交代了一声,待在外殿的宫女就走出去传了陛下的旨,陈太医进来的时候,静瑜刚好穿好了鸾服往外走。 “老臣参见陛下。” “免礼。”静瑜接过宫女递上来的水,漱口之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宸王伯伯让你们来的?” 陈太医点头,恭谨地应道:“是。” “朕也不为难你们。”伸出手,她语气淡淡地道,“朕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天天来倒是不必,隔三差五来一趟足以,宸王伯伯不会说什么的。” 陈太医跪下,拿出白色的丝绢覆在小女皇纤细的手腕上,敛眸,专心致志地把脉。 女皇陛下脉象平稳,没有任何异常。 得出了这个结论,陈太医恭敬地告退:“臣让其他几位太医也进来确认一下。” 虽然他们医术都称得上精湛,但每位太医擅长的领域毕竟不一样,每个人都确认陛下龙体安康,才更让人安心。 静瑜没拒绝,点头应允。 于是候在外面的几位太医也都走了进来,恭敬地请脉之后,得出了跟陈太医一样的结论。 女皇陛下龙体无恙。 太医告退之后,静瑜才起身正式去洗漱,寝殿里几位宫女熟练地服侍着。 不出小半个时辰,就有人把太医们诊脉的结果禀报到了宸王面前,宸王听完,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淡淡说了一声:“本王知道了。” 到了膳厅,予修和其他还留在东宫的伴读们已经恭敬候着了,众人行礼之后,恭敬入座。 用了早膳,静瑜照例带着予修和容陵去了早朝,并且留下了一句话旨意:“早朝之后,所有人去绛云殿候着朕。” 众人领旨。 銮驾起,宫人簇拥下,面容绝世的女皇陛下一步步往庄严肃穆的金銮殿行去。 予修走在銮驾一侧,少年目视前方,脊背挺拔,一身华贵的世子袍服衬出少年独特的风华。 “予修。”女皇陛下微微偏首,看着少年清俊的侧颜,“今日开始,朕会把这些年培养的势力转交到你的手里,朕给你三年时间,务必使这些人心甘情愿为你所用,而你自己,也必须强大到足以驾驭他们,明白吗?” 簇拥着銮驾的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任女皇陛下的话从耳畔随风飘散,半点不敢留在心上。 而少年世子听到这样的话题,心情总免不了沉重几分,但女皇姐姐的话,他又不敢不回应。 因此,只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就恭敬而郑重地应了声:“是。” 龙辇在殿前停下,静瑜从辇上走下,迈着从容端庄的步子往殿内走去,绝世无双的姿容在一袭鸾服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尊贵高不可攀。 文武百官早已到齐,见到女皇陛下到来,齐齐俯身叩拜:“参见万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上丹陛,静瑜转身俯视群臣,缓缓在龙椅上落座:“众卿平身。” 第2129章 心怀天下 予修站在龙椅一旁,视线里映入百官齐齐叩拜的一幕,丝丝几不可察的浩然之气自心底慢慢浮上。 君临天下,指点江山。 眼前这些朝臣,是天子的朝臣,也是整个南族子民所依托的存在。 他们的忠心和才能,是苍生的福祉。 他们若愚昧昏庸,残暴贪婪,那就是苍生的不幸。 高高在上的龙椅看着风光无限,然手里握的却是天下苍生的命运,责任重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决定的是万千子民的兴衰…… 所以,作为驾驭群臣的天子,识人用人,不容丝毫疏忽。 容陵站在龙椅另外一侧,沉默间,没有错过少年世子面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 男儿在世,尤其是生在帝王之家的男子,若说没有一点雄心壮志,那未免太没出息,当然,说好听点可以叫淡泊名利,甘于平庸。 静瑜退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予修纵然心里不舍,也只是不舍那份自小养成的感情,东宫十年耳闻目染,能力魄力有了,才华手腕也不缺,那么只要他心怀天下,以后自然会是个圣明天子。 纵然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可这样的繁华依然需要守护,需要明君贤臣的守护。 如何强大的国家,一旦昏君奸臣当道,那么离消亡也就不远了。 …… 三年时光其实很快,女皇在位七年,亲政三年,朝务打理得仅仅有条。 一千多个日子之中,群臣见证了这位女皇陛下与众不同的性子,大多时候,她依然还是小时候那样的性子,凡事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闲暇时候在自己的东宫赏花,听琴,对弈。 日子过得比谁都惬意。 但是朝政大事却一件都没落下。 而所有人都知道,宸王府的小世子轩辕予修,这三年里一直跟随在女皇陛下身边,三年前的小少年如今已满十六岁。 昔日单薄纤瘦的身子抽高了不少,身段颀长,长期练武锻炼出的体魄看起来劲瘦峭拔,五官承继了宸王的俊美,但比起其父的冷硬淡漠,少年看起来却是更清俊温和一些。 当然,大多时候,他也只是在对着女皇陛下的时候才显得更温和谦恭。 而面对其他人时,即便温和,也是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没有人知道,这三年来,少年跟在女皇陛下身边都做了些什么,书房里堆在案上的奏折都是少年所批阅,东宫早已离开天都城的伴读们在外面积攒的一些势力,如今也都已经转交到了少年的手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心里的隐忧与日俱增,这三年来,太医隔三差五就会来东宫请脉,女皇陛下龙体安康,从未出现过任何不适,连风寒都没有染上过一次。 但是这无法消除少年心里的担忧。 距离女皇陛下说要退位的日子越来越近,予修的情绪也越发明显。 终于到了女皇陛下十七岁生辰,宫里举办了一番喧闹的庆祝宴席之后,女皇病倒了。 第2130章 束手无策 天子龙体安康,素来牵动着臣民的心。 女皇陛下这一病倒,自然引起了宫里一阵惶惶不安,东宫里的医女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流待命,太医院的太医几乎不曾离开过,然而所有太医无数次诊脉之后,却没有一个人能诊出静瑜的病症。 无法确认病症,自然没办法对症下药。 太医们愁眉不展,而宸王夫妇这些日子几乎也都不再有什么顾忌,日夜伴在凤鸣殿,看着床榻上女子苍白的容颜,沉默不语。 少年世子予修站在一旁,脸色凝重,眉头始终无法舒展,情绪强忍了几天,虽然心里清楚有些事情太医也是无能为力,但看着静瑜躺在床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苍白憔悴,心里不祥的预感已经将他淹没。 他几乎无法控制地想发脾气。 但父王和娘亲都在,女皇姐姐也不允许他失态,所以他只能强自克制,心里却隐隐意识到,女皇姐姐跟他分别的日子不远了。 “容陵。”静瑜睁开眼,看着沉默站在一旁的另外一个少年,“扶我起来。” 静瑜声音落下,寝殿里立时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对,内殿里除了宸王夫妇和予修,太医院院首和几位医术精湛的老太医,以及随身服侍的医女之外,还有一个自始至终沉默站在一旁的侍奴。 女皇此言一出,太医们不自觉地让开了位置,容陵走到榻前,将刚满十七岁的少女扶了起来,让她靠在床头。 “女皇陛下。”陈太医这几日看着也憔悴了不少,此时见女皇醒来,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除了虚乏无力之外,可还有其他的症状?比如说,心悸,头晕头痛,恶心想吐,食欲不振,或者……” “陈太医。”静瑜淡淡一笑,“朕还没立皇夫,也不曾临幸过任何一个少年,所以你说的这些症状应该不会出现在朕的身上。” 陈太医表情一顿,却完全没有因为这个幽默的说法而感到丝毫轻松,眉头皱成了一团,脸色也无比凝重。 心悸头晕,恶心想吐,并非全然是害喜才会出现的症状。 这一点太医知道,静瑜自己也清楚。 但是此时,他们诊脉诊不出任何病症,女皇陛下也没有表现出其他的不适,实在是让他们觉得束手无策。 “宸王伯伯。”静瑜转头,心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病症的影响,语气闲适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朕之前没有骗宸王伯伯吧,如今宸王伯伯也没必要为难太医,他们没办法不是因为他们医术不精,而是朕的病症太古怪。” 事实上,宸王从头到尾并没有为难过太医,连一句斥责都没有。 只是他的存在对于太医们来说,本就是个不小的压力,况且接连数日来他们诊不出女皇陛下的病症,一个个几乎忍不住都要以死谢罪了,哪里还需要等宸王为难? “臣记得陛下手里还有红莲玉露。”宸王开口,眉头也是未曾舒展过,“可以让太医试试。” 第2131章 找理由传位而已 太医听着,顿时精神一震。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还有红莲玉露可以救命。 “没用的。”静瑜淡淡道,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浇灭了太医心头刚刚冒出头的希望,“若有用的话,朕会不想活吗?” 太医们脸色一僵,希望破灭。 宸王默然。 太医们自然是信了女皇的话,毕竟正值花季的少女谁会不想活命?况且这位少女还是一国之君,断然不可能有不想活的想法。 但是同样的话听在宸王夫妇和予修的耳朵里,显然就是另外一番无法言喻的滋味了。 予修走到榻前,薄唇紧抿,目光沉痛地看着静瑜。 少年的身高已经需要倚在床头的静瑜仰头去看,淡淡一笑,静瑜冲着少年招手,已经足够稳重的少年在榻前跪下,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情绪:“女皇姐姐。” “朕把江山托付给你,予修,朕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这番话对于予修来说早已不陌生,静瑜此时再说,却不再是说给予修听,而是说给在场的太医听的,她在告诉他们,她要传位的事实。 予修脸颊急促一颤,太医们齐齐一惊。 静瑜说完,却不等予修回应,很快抬眼看向容陵,“传朕的旨意,命凛王,钰王,齐王,宣王,风离轩,风太傅,以及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来东宫侯旨。” 容陵领命:“是。” “陛下。”宸王沉声开口,“江山社稷不容儿戏,陛下还是安心养病为好。” “朕没有儿戏。”静瑜目光掠过宸王冷峻的脸,对上轻鸾沉默中带着隐忧的表情,温和一笑:“轻鸾婶婶怎么也愁眉不展的?” 轻鸾看着她,欲言又止。 静瑜却不再理会他们夫妇二人,目光回到予修面上,“皇位传给你之后,朕会在东宫养病,你有决策不了的事情可以来找我,当然,不能经常来,免得打扰我的休养。” 予修紧紧咬着唇,脸色苍白。 “予修。”静瑜声音沉了沉,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朕如今身体欠安,你总不至于还忍心让朕继续操劳吧,你若能坐稳了皇位,将天下治理好了,说不准朕的并安心调养之后,很快就好了。” 顿了一下,“如果朕抱着病体操劳国事,你就不担心朕很快一命呜呼?” 予修握紧了手,很想说一句,这三年来国事大多是他在处理,她如何操劳了?怎么可能因为国事而一命呜呼? 她就是在找理由想传位而已。 他甚至怀疑,她的病就是她自己故意折腾出来的,不然怎么可能料得那么准,三年前就知道自己会得病? 如果他真把皇位坐稳了,把天下治理好了,她是不是就更会没有后顾之忧地丢下他,跟她的爹娘一样远走高飞,彻底离开天都城再也不回来? 想到这里,少年心里的担忧彷徨不知不觉消失,很快被酸楚和愤恨取而代之。 年纪小的时候很好糊弄,可他如今已经十六岁,很多事情并非全然想不通,面如突如其来的病症,他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这是女皇姐姐自己亲手设计的一出戏。 第2132章 禅位1 但是这些猜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说,也不能问。 容陵传令之后,朝臣们很快就来了。 几位王爷和风家兄弟进了凤鸣殿,容陵通传之后,他们在女皇陛下召见之下,进了内殿。 其他朝臣进了殿门就跪下了,在外殿同样能听到女皇陛下说话的声音。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静瑜看着眼前几人,淡淡道:“朕召集各位前来,是有一件事要宣布。” 几位王爷微微抬头,目光看向殿内几人,宸王夫妇站在一旁,两人神情都有些凝重,却皆沉默不语。 十六岁的予修世子跪在榻前,同样是不发一语,挺直瘦削的脊背却透着几分孤寂。 女皇陛下的贴身侍奴容陵立于榻前,眉眼轻垂,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太医们各自安静地站着,神色明显有些复杂。 几位王爷心里生出了一些不怎么好的预感,眼底划过一丝隐忧。 往常时候,静瑜这个小侄女出于对几位皇伯伯的尊敬,除了正式场合,一贯不喜欢让他们跪着说话,而今日…… 风离轩和风云涧兄弟二人也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对于女皇陛下接下来要宣布的事情,倒是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毕竟,风云涧从来就是知道静瑜的打算的,今日也不算太意外。 只是眼下这种气氛,总是免不了让人心情沉重。 “朕身子不适,需要静心修养。”静瑜不理会众人面上各异的表情,漫不经心的开口,语气里透着些许一贯以来的语气慵懒清淡,“即日起,朕宣布禅位于宸王府世子轩辕予修,望各位皇伯和众卿能齐心辅佐,共理南族江山。” 话音落下,内殿外殿齐齐陷入一片死寂。 禅位? 几位王爷震惊地抬头,完全没有料到女皇陛下如此年纪轻轻的就决定要禅位,而且那语气听起来…… 怎么让人觉得,禅位是一件很简单很随意的事情? 就像说,今日天气有多好,明日早膳要吃什么,如此的轻松闲适。 几位王爷因为太过诧异而有些呆滞,外面的臣子中却传来一声着急的高呼:“陛下,万万不可!” 这一声震回所有人的心神,当即其他大臣也连忙附和:“江山大事不容儿戏,陛下三思啊!” “陛下,龙体欠安可静心修养,禅位一事万不能随意提起……” “陛下圣明!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静瑜被吵得皱眉,“都闭嘴。” 所有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朕不是在跟你们商量。”静瑜淡淡道,语调虽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这事儿朕已经决定了,如果各位觉得朕口头禅位不够正式,需要一份诏书,朕也可以配合。” 说罢,刚要看向容陵,刚要吩咐他笔墨伺候,予修已急急开口:“女皇姐姐,且慢。” 静瑜目光落到他的面上,挑了挑眉:“你有什么要说的?” “诏书就不必了。”予修低声道,“女皇姐姐龙体不适,予修暂时帮姐姐处理朝政,禅位一事,还请女皇姐姐收回成命。” 第2133章 禅位2 静瑜没理他,淡淡转眸:“钰王伯伯。” 寒钰讶异地抬头,看着目光淡淡的侄女儿,“臣在。” “朕方才说的话,您听清楚了吧?” 寒钰点头:“听是听清楚了,但是——” “听清楚了就好。”静瑜没让他说完,就看向了凛王,“凛王伯伯应该也听清楚了朕的话。” 凛王沉默了片刻,才恭敬地道:“臣听清楚了,但——” “齐王伯伯,宣王伯伯。”静瑜今日耐心似乎不怎么好,不想听任何人说但是,“你们年纪都不算大,耳力应该还算好使,所以不可能没听清楚朕方才说的话,因此朕不想再重复,这件事谁若再多言一句,形同抗旨。” 话音落下,所有人静默。 齐王和宣王神情复杂,彼此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今日这剧情太戏剧化了一些,而且他们的感受其实挺复杂的。 他们年纪当然不算大,耳朵也好使,但这些话从女皇陛下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违和,跟她一贯的说话方式实在不相符。 而且,不知是他们,其他人也都察觉到了,女皇既然病重,并且这么多太医都诊不出具体的症状,那陛下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怎么除了脸色看起来苍白憔悴之外,精神似乎还不错,说话如此流利,威仪肃重,一点折扣似乎都没打? 容陵端了杯茶过来,伺候着静瑜喝了一些。 须臾,静瑜淡淡道:“外面的各位内阁大人,御史大人,应该都听到朕的旨意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宸王伯伯回去和各位大人商议一下,选个良辰吉日把登基大典筹备一下,新帝的龙袍朝冠也要早些定制,不许以任何理由刻意延误。” 顿了顿,“另外,除了予修、容陵和太医之外,朕休养期间,不想见任何人。都退下吧。” 外面的朝臣面面相觑,神情看起来都有些懵。 内殿几位王爷皱着眉头,觉得女皇陛下根本是在任性,但……思及她有一个任性的母亲,也是在即位七年左右的时间里就离开了天都城,然后说退位就退位,这位小侄女儿大概也是遗传了她母亲的任性。 虽然平时处理朝政的时候挺睿智的,尤其是亲政之后,常常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可真正任性而为起来,简直让朝臣们吃不消。 凤鸣殿里陷入了冗长的寂静。 外殿的朝臣们没动,内殿的王爷们和风家兄弟也没动,宸王夫妇沉默,太医们满脸愁色,予修抿着唇,低头不语。 “嗯,对了。”静瑜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无声的抗议,淡淡开口,“予修,朕觉得把漪澜指给你做皇后应该合适,她的品行气度朕了解,你也是清楚的,容貌学识俱佳,有资格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当然,前提还是要你自己愿意,朕只是给了提议,不勉强。” “另外,你已经十六岁了,登基之后无需辅政大臣,也可以选秀充盈后宫,这些都是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情,朕相信你能做好。” 第2134章 禅位3 禅位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满朝文武大臣无一人能改变女皇陛下的决定。 朝臣们都清楚,宸王府的小世子轩辕予修打小就跟在静瑜身边,这三年来更是每日伴着女皇早朝,以少年的聪明才智,三年的时间,足够他学习如何处理朝政大事。 哪怕只是潜移默化,耳闻目染,也没人会质疑他是否有帝王之才。 女皇陛下纵然任性了些,也不可能把皇位随意传位一个资质平庸的人,况且,予修是宸王和左相大人的儿子。 血脉的传承,自小的培养,天生的气度,女皇和风太傅悉心的教导。 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 予修的父亲宸王曾经也是最有力的帝王人选,只是后来出了一个神灵选择的储君,才不得已退居王臣之列。 所以大臣们心里很清楚,予修有资格登基。 而如今,女皇龙体不适,决意退位,新帝又是个有才能的人,他们还有理由反对? 所以,无声的抗拒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大臣们就在女皇陛下施加的威压下,恭敬领旨告退。 此事到此算是成了定局。 虽然他们心里还是觉得禅位一事太过儿戏,并且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年轻的女皇陛下怎么好端端的就要退位,但是无疑的,他们无力改变她的决定。 而与此同时,当他们心里觉得此事已经毫无转圜余地时,另外一个想法自心底悄然升起——回归男帝当政的社稷,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利大于弊。 从九倾即位开始,朝臣们虽然真心臣服于九倾的帝王威仪,但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盛阳衰之感,像是男权被压制。 若非轩辕九倾是神灵选择的储君,当初皇上立储君的时候只怕不可能那么顺利。 女皇传位给公主,又是女皇当政,朝臣们虽说已经习惯,但到底还是无法真正打心底里认同,毕竟南族开国三千多年,至今也不过出了三任女皇,且每位女皇在位的时间都不长。 因此,他们可以认为,这天下,终究还是男人的天下。 心里这般一想,大多数朝臣便觉得,女皇禅位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因此才有些猝不及防而已。 朝臣退出,几位王爷也默默告退,风离轩和风云涧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表示过一句反对,只是在离开之际,目光带着深思般看了候在一旁的容陵一眼。 大臣们都离开了,静瑜开口让太医也退下,只留下了予修说话。 陈太医迟疑了一瞬,恭敬请示:“老臣也开些补药,让陛下补补身子。” 补药? 静瑜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摇头:“不用,各位太医都请回去吧,明日一早再过来请脉。” 太医们无奈,于是只能跪安告退。 “女皇姐姐。”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容陵也被屏退,予修忍了半天的话终于忍不住吐出了口,“女皇姐姐是不是在装病?” —— 先更三章,剩下的晚上再更。 另外告诉宝贝们一件事,本来预备在番外里写帝尧和凤雪绡的故事,然而昨天晚上灵感突然大爆发,我决定给他们开一本新书,内容绝对精彩。 想看帝尧的小宝贝们,先耐心稍等一下哈。 静瑜的剧情完结之后,大概,可能会先写风离轩的番外。 第2135章 男儿当志在天下1 静瑜默默瞥了他一眼,想了想,语气温和地道:“你希望我死吗?” “怎么可能?”予修脸色一变,“女皇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希望女皇姐姐……” 那个死字,他说不出口。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学会了稳重,但是静瑜却能轻而易举让他情绪激动起来。 “你不想我死,我便不会死。”静瑜淡淡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男儿当志在天下,你是宸王伯伯的儿子,生来就有守护南族的使命,悠闲二字注定跟你无缘。既然如此,何妨让你站在至高处俯瞰万里江山?如此你才能真正施展自己的抱负,而不必担心有任何顾忌。” 顿了一下,她语气越发温和了些,“至于我,或许比较喜欢享受荣华,然而天生懒怠的性子却注定我不适合站在权势巅峰,所以才想着把皇位传给你,让你去做一个圣明天子,名传千古。” 予修闻言,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那女皇姐姐会安然无恙吗?如果姐姐能保证自己安然,予修就答应姐姐做个好皇帝。” “嗯,不瞒你说,我身体抱恙的确是假的,你不必太过担心。”静瑜温和一笑,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浮现些许歉然,“但是予修,我能保证自己身体无恙,却不能一直待在皇宫里,不能一直陪着你,最多一年之后,我就会离开。” 予修闻言,虽然还有些伤感,但听到她说无恙,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撇了撇嘴,他道:“你跟前任女皇姑姑一样,又打算一走了之,大抵是南族江山如画,风景太好,所以离开天都城游历天下,比待在宫里更吸引人?” 静瑜轻笑,“你说对了,江山如画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才是很多人所向往的。” 予修显然还有些不甘心,淡淡道:“皇姐离开天都城,会带上谁?” 静瑜微讶,“怎么?” “带着容陵?”予修语气有些不善,“皇姐决定退位也跟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吧?” 静瑜微默,随即有些失笑地摇头:“你不明白,很多事情我也没办法跟你说清楚,不过我决定退位离开,跟容陵的关系不大,你不用多想。” 关系不大,应该也是有点关系的。 予修心里纵然有些不满,却也明白皇姐的事情他不能干涉,想了想,道:“皇姐出宫了以后还会回来看我吗?” “应该会的。”静瑜道,“不过你暂时可以不必想这个问题,我还没离开呢,这段时间还要静心休养,你可以慢慢习惯独立自主的感觉。” 如果可以选择,予修表示自己一点儿也不想习惯独立自主的感觉。 他三岁就跟在静瑜身边,对这个姐姐的感情一点都不比对他的爹娘少,甚至产生了更多的依赖,他甚至想,一辈子做女皇姐姐最忠心的臣子。 可世事难料,如今他才十六岁,就要学会独立成长,成为杀伐果断的一国之君。 第2136章 男儿当志在天下2 严格说起来,十六岁已经是男子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予修知道,他的父王十六岁时已经在军营里呼风唤雨,很多朝臣对他又敬又怕,而自己,小时候也曾立誓要做一个父王一般厉害的人。 可如今…… 或许这些年,他是被女皇姐姐宠坏了。 纵然学了很多本事,但心里素质却似乎远远比不上父王强大。 两个人在凤鸣殿里又说了一会话,静瑜开口:“你先回去,大臣们现在应该都在忙了,很多事情还是需要请示你这位新帝的意见。” 予修抿唇,敛眸沉默片刻,“登基大典的时候,皇姐的龙体会安康吗?” 静瑜失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伸手点了点他的脑门,“放心,我会去的。” 予修点头,“那皇姐先休息吧,予修先告退。” 静瑜嗯了一声,抬手挥了挥,算是道别。 予修离开之后,容陵走了进来,给静瑜倒了杯茶端过去,“晚膳时间快到了,你是跟伴读们一起用,还是让人送来凤鸣殿?” 静瑜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别以为她答应让他以后去莲宫侍弄花草,他就可以忘了自己的身份。 即便是去天族,也依然只是一个侍奴。 容陵一愣,然后默然无语了片刻,从善如流地低头道:“启禀陛下,晚膳时间快到了,您是跟伴读们一起用膳,还是让人直接送到凤鸣殿来?奴才好早些安排。” “朕病了,正卧床不起呢,还怎么跟他们一起用膳?”静瑜搁下茶盏,平躺在床榻上,语气慵懒地道:“给朕捏捏腿。” “……奴才遵旨。”容陵领命,在床边跪下,目光落在静瑜沉静精致的脸上,见她已然阖上了眸子小憩,嘴角微微上扬。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放肆,敛了眸子,专注了心神,一心一意地伺候着即将退位的女皇陛下。 两人都没说话,殿里很快陷入了一片美好静谧的气氛。 容陵甚至在想,时间若就此定格,该有多好。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再没有其他人来打扰,气氛如此安宁温馨,仿佛有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萦绕在两人之间。 让人眷恋,无比着迷。 然而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殿外便想起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容陵皱眉,哪个不识相的这个时候来打扰? “陛下。”温润少年的声音在外面恭敬地响起,“锦墨求见。” 静瑜睁开眼,微微偏首,“进来。” 容陵眉头皱得更深了,却不动声色地继续专注地伺候着静瑜,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旁人的干扰。 “参见陛下。”白衣少年恭敬行礼,“听说陛下龙体违和,锦墨心里担忧,忍不住过来看看。” 静瑜挑眉:“听说?” 锦墨和霁月应该早知道了才是,她病了好几日,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但是宸王和予修之前一直守在这里,还有那么多的太医和医女进进出出,几个伴读自然是没机会近前探望的。 第2137章 贴身伺候主子 “霁月呢?” “……霁月在忙。”锦墨顿了一下才回,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在忙? 霁月负责定期收集外面的伴读们送回来的情报,平时应该的确是挺忙的,但锦墨的神色让静瑜觉得奇怪。 “他在忙什么?” 按照霁月的性子,这个时候就算如何忙,在得知其他臣子和太医全部不在凤鸣殿的时候,他也会放下手里的事情和锦墨一道过来才是。 锦墨迟疑了一阵,才低声道:“霁月正打算把手里负责的事情交接给其他人。” 静瑜讶然。 正在专注给静瑜捏腿的容陵刹那间眯起了眼,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种不太妙的意思。 殿内仿佛陡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静瑜没说话,眸光锁在锦墨面上,显然是在等着他的解释。 锦墨近前跪在地上,安静地垂眸看着铺着奢华地毯的宫砖地面,似是在思索着该怎么说。 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心里有多忐忑。 “主子……”良久,他才抬起头,对上静瑜投过来的目光,“主子已经决定了要退位?” 静瑜微默,随即漫不经心地点头:“嗯。” “那主子以后会一直待在宫里吗?” 这才是他此时来的目的吧,也是他最想知道的关键。 静瑜摇头:“大概不会。” “主子还记得自己以前答应过我跟霁月,要纳我们为皇夫的事情吗?”锦墨眉心微锁,温润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紧张,“主子不做皇帝了,锦墨自然不敢再贪求其他,只求主子以后不论到何处,都能让我和霁月二人跟着,我们可以贴身伺候主子。” 贴身伺候主子? 容陵动作忍不住一顿,淡淡开口:“主子有我伺候就行,你们学识丰富,应该留在新帝身边辅佐,才不会浪费一身才华。” 静瑜嘴角一抽,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虽然酸味重了些,但他说的话却有道理,她培养这些伴读本就是为了江山社稷培养心腹能臣,如今帝位传给了予修,这些伴读手里的势力自然也该为予修所用。 这三年来,当初离开天都城的那些伴读,以及他们在外面的势力,予修几乎都已经掌握在手,只有锦墨和霁月二人,始终跟予修亲近不起来。 甚至从不曾表示过有臣服之意。 静瑜不是不明白原因,但是她以为时间总会改变他们的想法,如今看来,倒是她一厢情愿了。 不是不能强制命令他们留在天都辅佐予修,但一来她交到予修手里的势力已经不小,足够他使唤,二来,对于锦墨和霁月二人,她始终比对其他人更多一些宽容,不忍心强迫他们做不甘愿的事情。 然而…… “你是侍奴,我跟霁月是伴读,也擅长琴棋书画,可以在任何时候,以任何一种才艺讨得主子欢心。”锦墨语气波澜不惊,字字句句却是在反驳容陵的话,“而且主子喜欢我跟霁月这种温润的少年。” 此言一出,容陵脸色顿时僵住。 第2138章 不能惹她不高兴 主子喜欢温润的少年。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容陵的痛处,以前的敖容太桀骜自大,孤高自我,而且那么可恨地伤害过兮儿,以至于他一直悔恨到现在。 相比起锦墨和霁月的温润讨喜,以前的敖容的确并不讨人喜欢。 虽然龙族帝君本该桀骜,他的下属也都习惯他那般高高在上,甚至他曾经的未婚妻也喜欢那样骄傲自负的敖容。 但是在静瑜这里,敖容以前所有的脾气性情都不占任何优势。 静瑜只有对着那些伴读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真心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让敖容总是忍不住深深地嫉妒,但他不能做任何事情,必须把所有的嫉妒和不满藏在心里。 否则,若是按照容陵以往的脾气,锦墨和霁月这两个少年早已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可能容他们活到现在,碍自己的眼? 若不是怕惹了静瑜不高兴…… 想到这里,容陵忍了忍,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只怕你们想跟也没本事跟。” 锦墨皱眉,没本事跟? 未免太瞧不起人,他跟霁月这些年武功学得也算不错吧,虽然有可能还比不上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但是在寻常高手之列,绝对算得上佼佼者。 跟在主子身边伺候,怎么也不可能给主子拖后腿。 心思单纯的锦墨自然不明白,很多时候武功高的确能办成很多事,可有些时候,不是武功高就一定能做到某些事情的。 这一点,容陵没心思跟他争论,反正他一个小小的凡人,总不可能跟着他们回到天宫。 锦墨安静地看着静瑜,眼底的期待和祈求那般明显。 静瑜被他看得有些无奈,一时竟无法拒绝出口。 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少年丝毫不愿妥协的目光注视中,她淡淡道:“你先回去,暂时我还没打算要走,要走的时候会让你知道的。” 这句话自然又让容陵感到不满。 没有明确的拒绝,那就是还有机会,或者是她不忍心拒绝? 心里的酸意不断上涌,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克制着自己保持沉默。 这个时候惹怒了她,对他没好处。 虽然她愿意让他以后跟着她去莲宫,却不代表她没有反悔的权利。 而且,要重获她的心,是一个艰难且漫长的过程,一步不能走错,万一她觉得他烦了,以后不要他陪着了,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天界那些让人厌恶的诸神,绝对最喜欢落井下石,幸灾乐祸,不可能帮他在她面前说一句好话。 而此时,锦墨心里的想法跟容陵相差无几。 主子没有直接拒绝,却也没有直接答应,对他来说显然还是有点小忐忑的,但他同样明白不能惹主子不高兴,否则万一主子以后一走了之,他们去哪儿找到主子? 沉默了片刻,他只能压下心头一些失落的情绪,恭敬地告退:“那主子好好休息,锦墨命人把晚膳给主子送过来?” “不用你了。”容陵语气淡淡,“主子的晚膳我会安排。” 第2139章 新帝封后 锦墨皱眉,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静瑜也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微转,看了一眼炸毛似的锦墨,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这两人以前不是挺好的,井水不犯河水。 此时看起来…… 怎么像是两只斗鸡。 静瑜想了想,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争宠? 这么一想,她的表情就越发古怪了。 挥了挥手,锦墨不情不愿地告退。 等他离开,静瑜收回视线,淡淡道:“你好意思跟一个孩子争锋相对?” 孩子? 容陵微默,语气淡定地道:“他比我还大一岁,比你大三岁。” 静瑜:“……” 这是事实吗? “他只是凡人,没办法跟着我们一起回去的,对不对?”容陵看着她,神色认真,“如果你不打算带着他们,我以后一定对他们态度好些,至少,不会再跟他们针锋相对。” 就算是看在他们以后再也见不着静瑜的份上,他也愿意容忍他们一下。 然而。 静瑜却没说话,敛眸沉默着,神情有些高深莫测。 气氛微凝。 容陵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见她一直沉默,心头悄然生出些许不妙的预感。 “此事以后再说。”静瑜起身下床,漫不经心地道,“准备晚膳吧,我饿了。” …… 国不可一日无君。 女皇陛下龙体欠安,并宣布了禅位,那么对于朝臣们来说,新帝登基这件事便是刻不容缓。 礼部着手筹备,赶制龙袍,选良辰吉日,准备登基大典。 一个月后,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新帝以女皇身体不适为由,让大典一切从简,而出乎所有的意料之外,本以为会待在深宫养病的女皇,却盛装参加了新帝登基大典。 一袭尊贵隆重的鸾服,搭配着精致的妆容,显得高贵出尘,很好地掩去了苍白憔悴的容色——当然很少有人知道,女皇陛下精心打扮的目的就是为了造成这样的效果,让人以为她是为了掩饰苍白虚弱的脸色。 实则,她原本就精神奕奕,这些日子太医似乎相信了她准备好的说辞,相信她只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心休养,只要不操劳,一年半载的说不定病就好了。 太医数次诊不出病症,只能姑且相信女皇的话,并奉旨每隔三日才请脉一次。 登基大典是并着封后大典一起进行的。 曾经被选为东宫伴读的漪澜姑娘,此番被封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些年她在东宫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那些日子里,她也曾跟着左相大人学习政务,为了将来做女官做准备—— 虽然成了国母,以后便不可能做得成女官,而且后宫一般不得干政。 但如此一个高雅端庄,才貌双全的女子,作为一国之母是完全有资格的,而且她的家世…… 这些年,伴读们虽然都没有以真名示人,但许多年下来,朝上很多大臣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伴读的身份。 漪澜的真实身份,也完全有资格成为皇后。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天色还没有暗下,晚宴已经开始。 第2140章 晚膳1 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帝登基,朝臣们心里肯定会有太多的想法,朝局的变动,人心的不安,同僚之间的交流,常常会在宴会上表现得更清晰明了。 累了一天的新帝并没有去打扰臣子们的喧闹,也没有试图去干涉臣子们的想法,而是带着新任的皇后一起去了东宫,陪伴卸任的女皇陛下。 如今,应该叫做公主殿下了。 静瑜说,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位天子。 予修登基之后,她这个已经禅位的女皇自然而然地就恢复了公主的身份。 “累了一天,好不容易结束了繁琐的登基大典,你们不去自己的寝宫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 静瑜只在登基大典上出现了一个时辰,在新帝出宫去祭司殿祈福时,她就回了东宫。 此时看到新帝携皇后双双而来,不由挑眉。 穿着一袭合身龙袍的新帝,身体挺拔如松,眉目清俊,处处透着尊贵和高不可攀。 皇族子嗣,生来就有着高贵的血统,十几年严格的教养熏陶,气度自是不必说。 接受群臣跪拜时,年轻的天子尚且端着一副淡漠疏离的表情,而如今到了东宫,安静下来面对着静瑜,表情才流露出几分柔和。 “我跟漪澜都是武功高手,所谓的疲惫是给外人看的,到了皇姐面前,自然不必再伪装。”予修撇了撇嘴,转头看向自己的新皇后,“漪澜姐姐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皇上说的自然是对的。”漪澜点头,说完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皇上如今该自称朕了。” 予修闻言,再度撇了下唇角:“在皇姐这里,难道我还要端着皇帝的架子?万一皇姐打我怎么办?”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静瑜嘴角一抽,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我很粗暴一样。” 漪澜抿唇轻笑。 予修默默无语。 静瑜命人在凤鸣殿摆了膳,淡淡笑道:“用了晚膳之后,你们赶紧回去你们自己的地盘,今天除了是登基大典,还是你们的成亲之日,今晚洞房花烛别忘了。” 此言一出,予修和漪澜顿时呆了呆。 然后漪澜的脸微微泛红,予修的表情却有些纠结,迟疑了须臾,道:“一直以来我都把漪澜姐姐当成姐姐,这会儿突然变成了夫妻,我挺不习惯的。” 虽然他一点儿也不讨厌漪澜,而且女皇姐姐说得很对,漪澜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符合皇后的标准,并且她的端庄高雅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这么多年东宫里的培养熏陶出来的。 再真实不过。 为了江山社稷,他心甘情愿跟她成亲,立这样的一个女子为后,但是要他立即就跟她洞房,那就太为难人了。 漪澜闻言,忙不迭点头:“我也不习惯。” 他们对彼此太熟悉了,熟悉到像是姐弟,完全没有男女之情,要是真的成亲了就洞房,只怕两个人都尴尬。 静瑜闻言只是笑笑,“我随口一说而已,你们不必当真,我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你们夫妻的事情上,别多虑,顺其自然就好。” 第2141章 晚膳2 晚膳很快备好,今日静瑜心情不错,新帝登基大典是件喜事,本就该普天同庆。 东宫里也不例外。 静瑜让所有宫人自己去准备两桌膳食在偏殿,伴读们坐一桌,宫女们坐一桌,不必拘泥,而容陵和锦墨、霁月几个少年则都跟静瑜坐一块儿。 予修目光在三个少年面上掠过,却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忍不住想,在公主姐姐心里,是容陵的分量重一些,还是锦墨和霁月的分量重一些? 他倒是没有想过拿自己跟他们比较,就算不比较,他也知道自己在公主姐姐心里是最重要的,没有人能跟他比。 毕竟,公主姐姐连皇位都传给他了。 这么一想,他瞬间就有点飘然,然而,当他看到容陵给静瑜布菜之后,他心里的那点小得意就很快消散了。 容陵是公主姐姐的侍奴,理所当然应该给她布菜的,原本予修也没当回事,但是很快,锦墨和霁月也开始给静瑜布菜。 不但布菜,嘴里还无比温柔体贴地说着:“主子尝尝鱼,味道很鲜美。” 予修瞥了锦墨一眼,心道你都还没吃,怎么就知道味道鲜美了? 然后霁月给静瑜剥了只虾,“主子吃虾吧,肉嫩鲜美,营养高。” 予修目光落到他的面上,还有他那双剥虾的手上,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这么谄媚真的好吗? “主子还是吃燕窝粥吧。”容陵不甘示弱,很快盛了一碗燕窝放在静瑜面前,并且淡淡道:“这个营养才丰富,适合补身子。” 顿了一下,他不疾不徐地道:“另外,你最近身子骨有些不好,虾类的少吃。” 此言一出,霁月顿时皱眉。 身子骨有些不好,所以不能吃虾? 谁告诉他的? 予修和漪澜都有些无语地盯着容陵,在场的都清楚静瑜身子安然,就不必刻意强调静瑜身子不好了吧,明知是假的,还说这话不就是故意的吗? 而且,就算身子弱了一些,也没人说过不能吃虾。 “主子不是喜欢吃鲍鱼吗?”锦墨伸手,将一盘天香鲍鱼直接端过来放到静瑜面前。 静瑜:“……” 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喜欢吃鲍鱼了? 她以前是钟情于素食,后来也开始试着食荤,但并没有说过特别喜欢吃什么吧? 默默抬眼,看着表情有些微妙的少年天子,静瑜嘴角轻抽。 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容陵和锦墨三人,须臾,她淡定道:“本宫有手有脚,你们吃自己的,别让皇上和皇后看笑话。” 予修:“……” 他表示自己只是有些嫉妒,并且不齿他们居然可以如此谄媚,绝对没有看笑话的意思。 说好的温润如玉呢? 此时看起来,倒真真像是以色侍君的争宠,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争宠。 漪澜表示自己也没有看笑话。 她只是觉得脑子有点抽,容陵虽然是个侍奴,但是骨子里的那份霸道强势她可是印象深刻。 此时怎么…… 还有锦墨和霁月,在她印象里,他们真的是温润少年的典范。 第2142章 离开1 可是此时,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她太久没有待在主子身边了,所以才没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变得如此…… 性格奇特? 一顿晚膳在怪异的气氛中结束。 予修和漪澜各自饮了一盏茶之后,就被静瑜赶着去了自己的寝宫。 没有登基之前,皇帝的寝宫就已经收拾妥当,而今日是他们的成亲大典,不管两人要不要洞房,于情于理,予修都应该憩在皇后居住的疏凰宫里。 当然,他们夫妻二人的事情,静瑜是不会过问太多的。 予修和漪澜离开的时候,还眼神微妙地看了那三个少年一眼。 静瑜自然没错过,待他们离开之后,才漫不经心地睨了三人一眼:“你们幼不幼稚?” 这么大的人了,越活越像小孩子。 锦墨和霁月二人闻言,倒是默默不语,看起来像是在反省,然而他们心里很清楚,容陵这个人对主子的独占欲太强,他们只不过是不想让他太霸道。 而容陵,则以无比嘲弄的眼神看着两个少年,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们就算如何幼稚,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然而,容陵的如意算盘到底是盘算错了。 因为有言在先,登基大典之后,予修必须把全副心思放在国事上,一两个月才能来东宫一次,慢慢的,习惯了独立自主,习惯了果决的处事方式。 习惯了一国之君需要在群臣面前维持的君王风范和威仪。 也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而静瑜则从此没有再离开过东宫,一直深居简出,直到她十八岁生辰之日。 没有过分铺张,只在东宫小小地庆祝了一下。 静瑜提前召回了留在天都城外面的伴读们,所有的少年集聚一堂,庆贺着公主殿下的十八岁生辰。 但是几位王爷家的世子,却没有在列。 静瑜显然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自己即将离开的事情,东宫的伴读们对她忠心,不会轻易泄露了口风,而以后时间久了,几位王爷和朝臣们就算慢慢知道了,也不至于太过大惊小怪。 毕竟,南族皇室的前面两位皇帝都已开了先例,对于这位退位的女皇离开之举,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而今日离开之后,所有的伴读以后效忠的人只有予修,也只能是予修。 虽是小小的庆祝,并且静瑜并没有直言离开的事情,只是少年们心里都有了预感,嘴上虽不说,情绪上却难免有几分伤感低落。 而伤感低落之余,又因为这么多年难得齐聚一堂,在静瑜刻意的营造气氛之后,酒便喝得多了些,一个个很快就醉醺醺了。 美酒佳肴驱走了伤感,气氛才正儿八经喧闹起来。 少年们平素都内敛低调习惯了,今晚难得放肆一回,静瑜由着他们去。 酒过三巡之后,她看着始终清明的予修和漪澜,淡淡一笑:“以后有机会,我再回来看你们。” 一年的适应期,让予修做足了心理准备,对于皇姐的离开,他已经没那么不能接受,虽然还是有些难过,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尊重皇姐的决定。 第2143章 离开2 少年们酒醉未醒,静瑜和容陵就悄然离开了皇宫。 而原本容陵以为同样喝醉睡着的锦墨和霁月,却一路尾随着他们到了皇宫外,又尾随着他们一路到了天都城外。 没有惊动任何人。 笑话,静瑜要出宫,当然不可能让任何人发觉,即便宫里守卫有多森严。 而霁月和锦墨尾随在他们身边,静瑜便理所当然不能让他们被人发觉,否则岂不是直接暴露了自己? 于是两个少年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跟出来了。 静瑜没打算去任何地方,而是径自到了日月寒潭。 今晚月光皎洁,繁星满天。 夜风轻拂,带来了丝丝凉意。 四月份早已是暖春接近初夏的季节,然而日月寒潭这里的气息,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寒凉。 站在桥上俯瞰而去,一眼望不到头的寒潭之中,无数朵盛开的红莲像是在温顺地沉睡。 皎洁柔和的余光落在那些色泽绚烂的红莲上,越发衬得这里美景如画,宛若天宫仙境。 这是锦墨和霁月第一次来。 两个少年都被眼前的红莲景致惊艳住了,一时竟没有发觉这里的气息太过寒冷,直到耳边响起容陵那让人讨厌的声音。 “你们站在这里,不觉得冷吗?” 两个少年回神,齐齐朝他看去,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丝丝不容忽视的凉意。 “的确是有些冷。”锦墨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日月寒潭?” 寒潭本就寒气逼人,冷一点也没什么奇怪的。 虽然他们穿的衣服都有些单薄,但这点凉意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毕竟都是有内力的人。 比起寒冷,他们更觉得这里简直美得像仙境。 容陵的眉头皱得有些深。 有些冷? 仅仅是有些冷而已? 他记得凡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日月寒潭这里的寒气,就算是宸王那样的武功高手,也不能离寒潭太近,否则就会被寒气侵袭,折损内力,甚至落下病根。 而这两个少年…… “现在我们只是站在桥上,这里的寒气还不是最重的。”静瑜漫不经心地开口,目光正色地看向锦墨和霁月两人,“如果到了寒潭之上,强烈的寒气便会侵袭进经脉,形成寒毒,进入身体的五脏六腑,甚至顷刻间让人被寒气侵蚀而亡。” 说罢,她伸手指了指容陵,“锦墨,霁月,我跟容陵不会受寒气影响,但是你们会,此时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此番离开会经过这座寒潭,如果你们还非要跟着,极有可能在这里送了性命。” 话音落下,两个少年微微一愣。 从寒潭这里离开?为什么? 两人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寒潭里大片绝艳的红莲,心里忍不住有些怀疑静瑜的话,真的会受寒气侵蚀而亡? 但是他们却觉得,这寒气……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传言夸张,还是主子故意吓唬他们? 锦墨下意识地跟霁月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忍不住同时想到,既然已经跟出来了,那肯定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吧。 第2144章 离开3 这般一想,锦墨摇头,语气温润却带着无所畏惧的语气:“我们想跟着主子。” 霁月点头附和,来都来了,当然要跟着主子。 静瑜微默。 容陵的眉头打成了死结,目光幽幽看向静瑜。 不会真的要带上他们两个吧? 这两个少年太过碍眼,而且……区区凡人体质,他们想丧命在日月寒潭? “锦墨,你家里有哥哥或者弟弟吗?” 锦墨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有一个兄长,今年刚通过春闱,殿试上得了榜眼,已经进了吏部当值。” 静瑜点头:“霁月,你呢?” “我在家排行老大,下有两个双生子的弟弟。”霁月道,“如今两人在天枢班读书,明年也能参加春闱了。” 静瑜闻言,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你们可别后悔。” 说完,身子一跃,轻盈地跃下寒潭,落在蜂拥齐聚而来的硕大红莲上。 容陵握了握手,冷冷盯着两个少年:“你们最好想清楚,十七八岁的少年,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若今日因为愚蠢而死在这寒潭里,白白丢了性命不说,还污了这圣洁之地,你们有点脑子行么?” 锦墨淡淡道:“你怎么确定,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 霁月点头:“而且别忘了,你自己的大好人生不也刚刚开始?你怎么不担心自己也丧命在此?” 虽然刚刚主子说,她和容陵能承受得住这里的寒气,锦墨和霁月都不明白他们为何能承受,但心里以为,容陵或许只是内力比他们更深厚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所谓的初生之犊不畏虎,大抵正是如此, 锦墨和霁月常年待在东宫,对日月寒潭的了解到底不是特别深刻,加上此时站在桥上也只是感受到了一点凉意,没觉得有什么日月寒潭有多可怕,只是觉得风景美不胜收,红莲开得格外让人惊艳。 因此,他们根本没把容陵的话放在心上。 容陵见他们如此固执,脸色越发冷了些。 冷静了一番,觉得自己跟两个小屁孩说这些简直浪费时间,既然他们自己不怕死,他又何必浪费唇舌? 容陵冷哼了一声,身体如鹰隼般拔地而起,身子翩然从半空落下,优雅从容地落于静瑜身侧。 说到底,不过两个小屁孩而已。 虽然心里还有些不快,但容陵其实已经想通了,虽然他和静瑜的外表比那两个少年还小,但在他们心里,锦墨和霁月两人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他也已经意识到,以往静瑜对着他们笑得那般温柔,其实根本不是倾心于温润如玉的少年,而是因为在她心里,锦墨和霁月以及其他所有的伴读,甚至包括予修和漪澜在内,都只是个孩子。 甚至于,说是她自己带大的孩子,也不为过。 所以她对他们纵容宽和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她总不可能对他们产生男女之情。 哪怕,曾经她有纳他们为皇夫的意思,或许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 既然如此,让他们跟着又何妨? 第2145章 仙童 锦墨和霁月没有多做耽搁,很多有学有样地飞身下了寒潭,立于红莲之上,静瑜跟前。 丝丝缕缕逼人的寒气袭来,像是要穿透浑身的经脉,两个少年瞬间冻得脸色发青,身子很快开始打起了寒战。 “很冷?”容陵有些幸灾乐祸,“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锦墨和霁月两个少年没有精力再跟他贫嘴,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的肩膀,可怜巴巴地看着静瑜。 他们想跟着主子,但不想被冻死在这里。 静瑜见他们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头一软,伸手覆在两人头顶,一股温暖的热气从头顶心缓缓融入,两个少年刚刚感觉到几分舒适的温暖,强烈的睡意袭来,两人抵挡不住,双双睡了过去。 容陵沉默片刻,语气淡定地道:“把他们丢到寒潭里,跟这些红莲一起修炼如何?” 静瑜嘴角一抽,眼神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 …… 容陵很快就知道静瑜那古怪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意思,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答应让这两个少年跟来,并且也知道,锦墨和霁月二人因何没有在寒潭中被寒气侵蚀身亡了。 “在我下凡之前,他们是我用莲宫里的红莲心炼化而成的仙童。” 寒气弥漫在周身,容陵跟着静瑜穿过一大片开得如火如荼的红莲,到了天界最寒冷圣洁的莲宫。 云雾缥缈,丝丝缕缕沁入肌骨。 容陵有些怔然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这是他第二次来,心尖处骤然传来的尖锐疼痛还那么清晰,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历经过的绝望和深沉的悔恨。 “之前我来,就是跪在这里……”他缓缓伸手,指着晶莹玉润的彩石阶梯,语气有些黯然,“七七四十九日,我以为自己可以用忏悔换来与你的相见,但是……” 但是她根本没出莲宫,没看到他,直接下凡去了。 静瑜默然。 相比起曾经听到帝尧说起此事时的无动于衷,此时再听他自己亲口说出,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扉里慢慢浮现。 没有刻意去想那种情绪是什么,缓步拾阶而上,往莲宫而去。 容陵抬头,轻轻吐出一口气,甩开心头喟叹,皱眉道:“方才你说,他们是你用莲心炼化而成的仙童?” 静瑜点头:“所有的伴读都是。” 除了容陵。 容陵哑然,“……” 怪不得,那些伴读学东西天赋那么高,其实根本不是公主殿下有识人之明,而是他们本身就是有天赋的仙童,静瑜能感应到他们血脉里的气息,所以从众多报名的孩子中挑选出了他们。 美其名曰,喜欢长相漂亮的。 其实是因为仙童本身就都有一副好相貌。 而锦墨和霁月以及那些伴读,对静瑜的忠心和依赖,其实根本就是源于骨子里对主人根深蒂固的忠诚,对吧? 其他伴读早早离开了东宫,而锦墨和霁月经常伴在静瑜身边,所以感情越发强烈一些…… 容陵觉得自己太迟钝也太愚蠢了,居然都没有早些察觉到这一点。 第2146章 莲宫不是该来的地方 这么一说的话,那锦墨和霁月这两个就更加是个小屁孩了。 毕竟按照天界的年纪来算,这两个少年才刚修炼成人形,说是尚在襁褓之中都不为过,而龙族帝君敖容和红莲神女却已经是神力巅峰的传奇。 他们再追一万年,也追不上他们的修为。 而年龄嘛,更是不必说。 于是龙神大人彻底安心了,默默尾随着静瑜进了莲宫。 莲宫里两张冰玉床上,昏迷的少年还在沉睡,容陵此时再看他们,觉得两个孩子似乎也蛮顺眼的。 毕竟正如静瑜曾经所言,长得好看的孩子,总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 静瑜转头看着容陵,淡淡道:“我先进去换身衣服,你在外面候着。” 容陵点头,心下明白她的意思。 回到了莲宫,她已经是莲宫的主人,是天界的红莲神女帝曦,而不再是属于凡间的公主。 而他,也自当恢复龙族帝君敖容的本尊,只是以后极有可能不再回去龙族,而要一直待在这里了。 对他来说,这个结果当然是最好的。 不管她会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也不管这个过程需要多久,至少,在这个莲宫里,她和他算是独处于一方天地,无人打扰。 很清静,安宁的岁月。 除了那两个不必放在心上的小童子,他们只有彼此…… “敖容。”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敖容转过头,身姿慵懒地靠着散发着氤氲仙雾的玉柱,缭绕的云雾让他的面容看着有些模糊,他的表情却很清晰地表现出一副淡定平静来。 “天帝,我们又见面了。”敖容薄唇微挑,看着眼前穿着一身天帝玄袍的男子,“龙族帝君敖容,以后就是天界莲宫的一个小小宫奴,天帝不必太把我放在眼里。” 他跟帝曦刚回来,他堂堂天帝之尊就亲自到了这里,究竟是太看得起敖容,还是因为帝曦的身份太贵重? 对面的男子神情有些难辨喜怒,沉默地负手,盯着敖容看了良久,才淡淡道:“别忘了自己曾经立下的承诺。” 敖容语气淡淡:“什么承诺?” 装傻? 天帝瞥了他一眼,淡淡转开了眸光,看向眼前仿佛因为主人归来而越发盛开的红莲,“龙族帝君的所有寿命和修为。” 敖容薄唇微扬,“那是交易不是吗?但是现在交易已经做不成了,因为帝曦不答应。” 帝曦不答应,天帝倒不觉得奇怪。 然而。 “帝曦不答应,你就应该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去。”天帝道,“莲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如果我回去属于我自己的地方,那么龙族以后还会是天族的劲敌。”敖容道,“你不担心?” 天帝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带着点嘲弄的意味:“有一个强劲的敌人,对我来说,不一定就是坏事。” “但是我已经失去了跟你较量的兴趣。”敖容道,语气从容而淡定,“以后我会待在这里,不管你是否欢迎,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第2147章 期限是多久 天帝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俊美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对于龙族帝君要留在莲宫为奴这件事,似乎也不觉得该有什么了不得的反应。 毕竟,曾经他能为了再见帝曦一面而答应褪去自己一半修为,且长跪于莲宫外七七四十九日,并且心甘情愿让龙族臣服于天族。 对于素来桀骜自负的龙族帝君来说,这些已经足够让天界诸神瞠目。 而天帝也见识到了敖容的能屈能伸,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更惊奇? 只是,说到龙族的臣服…… 天帝眼底划过一抹异样光泽,淡淡道:“龙族现在是天族的臣属,你便是朕的臣子,见到朕,不该行礼吗?” 话音落下,敖容脸色顿时一僵。 行礼? 简直是笑话。 他能跪静瑜,那是心甘情愿,是为了曾经做错的事情忏悔,也是为了爱而臣服。 跪天帝?做梦比较快。 “天帝。”女子悦耳如天籁的声音响起,沉静优雅,端庄贵气,“敖容以后会在莲宫里做个宫奴,不会打扰到天族其他诸神,还望天帝应允。” 敖容和天帝同时转过头去。 从莲宫中缓步而出的帝曦,身上着一袭月白色高贵的仙裙,金丝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修长纤瘦的身段,肌肤白皙如上等雪玉,眉如远黛,凤眸清澈。 如画的眉眼间泛着浑然天成的清冷圣洁光泽。 敖容薄唇轻抿,无法否认自己被她惊艳到了,然而,他心里又嫉妒如此美丽的帝曦被别的男子看到。 “朕什么时候驳过帝曦的话?”天帝淡淡一笑,“回来了就好,这一趟辛苦你了。” 辛苦? 帝曦抿唇笑了笑:“我根本就是去玩的,谈何辛苦?” 出身皇族,打小享受荣华富贵,有爹娘疼爱,亲情感受到了,而且还带着记忆,根本连一丝挫折都没有受过。 说是去玩的,完全正确。 敖容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眼前的莲景上,根本不想去听两人的温馨对话,也根本不想看到帝曦对着天帝笑得那么优雅柔和。 “过几日,朕设宴庆贺你的归来。” “天帝,无需劳师动众。”帝曦缓缓摇头,“太过张扬不是我的风格,况且当初我离开莲宫时就没让众神知道,此番回来也不必大肆宣扬。” 天帝闻言,微默了片刻,淡淡嗯了一声,“既然如此,朕尊重你的决定。” 说罢,他目光朝敖容瞥去一眼,语气平静地道:“龙族帝君在莲宫为奴,你打算的期限是多久?” 此言一出,原本没有情绪的敖容蓦地皱眉。 期限是多久? “当然是永远,还需要问吗?”语气冷冷的,带着些许不屑,“天帝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是何居心?” “敖容。”帝曦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如果你还想在这里待下去,便不得对天帝无礼。” 敖容神色一僵,随意微微垂首,虽没有说话,却完全是一副温顺的姿态。 天帝神情霎时变得诡异起来。 亲眼看见曾经不可一世的对手吃瘪,感觉真是无法言喻的酸爽。 第2148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漫不经心地垂眼,动作怡然地理了理一尘不染的袍袖,天帝忽然觉得,敖容以后一直留在莲宫,似乎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至少,心情好的时候可以过来欣赏对方吃瘪的样子。 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过来找个理由撩拨一下,看对方气得黑脸却又不敢反抗的表情。 那滋味,想必不错。 这般一想,淡漠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 “神女刚回来,先好好休息,朕就不打扰了。”天帝说完,目光转向敖容,“今日朕宽容,就不勉强你跪送了。” 敖容咬牙,给了他一个冷笑的表情。 天帝甩了甩袍袖,从容镇定地离开了。 那背影,看起来真是格外悠然,闲庭信步一般,带着前所未有过的好心情。 帝曦目送着他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才漫不经心地转眸看向敖容,语气淡然地开口:“不觉得憋屈吗?” 敖容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脑子里还转过来,嘴巴就迫不及待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觉得。” 说完,他自己先是一怔,然后慢慢敛了眸子,轻笑:“我跟天帝虽然相看两厌,但我了解他,就如同他了解我,口头上占些便宜罢了,当真要落井下石,他还做不出这样没风度的事情。” 顿了顿,他淡淡又道:“就算他真要为难于我,我也不觉得有什么憋屈,因为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面对的。” 既然是心甘情愿,又谈何憋屈? 帝曦微默,接下来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入了宫苑。 敖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兮儿。” 帝曦脚步一顿,随机若无其事地抬脚往宫里走去,却并没开口纠正他的称呼。 敖容见状,绷紧的心弦微松,丝缕喜悦无法抑制地冒了上来,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兮儿。” “有话就说。”帝曦语气淡淡,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 没什么话要说,就是想唤着她的名。 敖容想说这句话,然而心头忽然一怔。 不,不是没话说,而是想说的话暂时还不敢说,时机未到,还需一步一步慢慢来。 虽然有些迫不及待,但必须耐下性子,他在心里说服自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同样,要融化这三尺冰冻,也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情。 走进莲宫,靠近那两张冰玉床,帝曦轻轻挥袖,两道神力进入少年眉眼,不大一会儿,冰玉床上两个少年慢慢睁开了眼。 琉璃一样清透纯净的瞳眸,漆黑如宝石。 两个少年起身,安静地注视着眼前高贵美丽的帝曦,面容白皙无暇,泛着琉璃玉一样的光泽。 脑子里接收了很多以前不曾有过的信息,两人眨了眨眼,然后起身从冰玉床上下来,跪在帝曦面前,虔诚地行礼:“参见神女。” 看着眼前这一幕,敖容目光里中终于染上了些许兴味。 仙童。 他想起静瑜在凡间对他说过的话,“莲宫里缺少一个侍弄花草的宫奴。” 第2149章 兮儿,我爱你 可天族用来没有过奴这样的存在。 侍弄花草的都是仙童,跟在上仙或者其他诸神身边的,也都是仙童。 锦墨和霁月来了这里,并且被注入了一些属于天族的记忆,不需要帝曦和敖容多加解释,他们就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会知道自己的仙命是帝曦给的,会从骨子里把帝曦看做是主子。 他们会忠心地侍奉着神女,帮神女照料莲宫里的花草。 所以,宫奴这两个字,大概会是敖容专属的身份,整个天界,绝对独一无二,也是专属于神女帝曦所独有的宫奴。 专属的。 敖容嘴角扬了扬,目光不足自觉地追随着眼前的女子,眸光深处,渐渐流露出明亮的光泽,熠熠生辉。 帝曦看着两个少年,淡淡一笑:“起身,自己去玩吧。” 二人起身,抬眼间,看着帝曦眼神似乎有些幽怨,却带着更多的温顺,行了礼,转身离去。 两个修为尚浅的少年,原本就还处在爱玩的年纪,此事恢复了记忆,性子里自然就染上了属于仙童的稚嫩,就算还残留着属于凡人的一部分记忆,也不会成熟稳重到哪儿去。 “倒是两个乖顺的孩子。”敖容开口。 帝曦淡淡道:“他们还需要时间去接受两段不同的记忆,等他们平静下来,希望你还能这么说。” 敖容不置可否。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两个修为很浅的小屁孩,他已经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只要他们不出来跟他争抢帝曦,其他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走吧,带你去莲宫别处转转。” 帝曦转身,纤细的身影美丽出尘,长长的月白色裙摆拖曳在地,映在敖容眼底,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经久不退的深沉爱恋。 曾经的一幕幕,于脑子里回想,让敖容的思绪出现片刻的放空。 位于天族的莲宫和位于龙族的南海神殿,在很多地方其实相似,然而凤兮曾经去过龙族,却从未有机会踏出过凤殿,直到…… 如今画面转过这里,却是他到了她的地盘。 敖容心里五味杂陈,酸酸涩涩,最终化作仿佛历劫归来一般的庆幸。 庆幸,他用坚持和诚心,慢慢融化了她。 天族处处仙雾缭绕,相比起天族其他地方,莲宫无疑是个适合修炼的清寒之地,常年幽静清宁,无人打扰。 也适合帝曦喜欢安静的性子。 宫苑仿佛无边无界,红莲开在莲宫的每一个角落,闲庭信步在幽静的莲间小径,有一种浅浅的,静谧的幸福,萦绕在两人之间。 看着前面悠然行走的女子,敖容肚里千言万语,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兮儿。” 这一声轻唤,嗓音低沉柔和,蕴藏着别样的意味。 帝曦脚步微顿,转头看着他,目光莹润如玉,仿佛藏着万千星辰:“你又想说什么?” 又想说什么? 他想说很多,很多。 敖容走到她面前,低眉看着她清丽脱俗的无双容颜,所有的情感最终化成一句话,“兮儿……我爱你。” 随风摇曳的红莲小径中,久久无人再开口说话。 第2150章 穿越就遇上刺杀1 凤帝元年,手握二十万精兵大权的当朝一品将军风离轩带着一张边防图,被调往远离天都城的浔州边城,接手了曾隶属于图谋不轨之人凤九州所有的八万兵马。 花费了整整三年时间,风离轩才将这支曾经对前主人愚忠顽固的兵马彻底驯服。 凤帝八年春,当今帝君生辰之后,女皇陛下于朝堂上宣布,立唯一的公主静瑜为储君。 几日之后,女皇携帝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都城,只留下了一道旨意,命公主监国,宸王和左右二相,以及几位王爷共同辅政。 满朝文武对此,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觉得一直以来在天下臣民心中睿智无双的女皇陛下,也终于彻底任性了一回。 …… 自从得知自己和九倾的寿命跟南族国祚牵系在一起之后,夜瑾就觉得他们应该多做一些好事。 “俗话说,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夜瑾曾如此正色地跟九倾说道,“我们多做一些善事,就是为南族国祚积福,南族社稷绵延,久盛不衰,我们的寿命就会跟着延长,对吧?” 虽然说,一生如果以做善事为宗旨,肯定会比单纯地享受生活要辛苦一些,但也会因此而让生活变得非常有意义,不是吗? 毕竟他们的寿命如此长久,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才不枉九倾受了一次天罚换来他们漫长岁月的恩爱相伴。 对于夜瑾的说法,九倾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曾经她也视南族的江山社稷为第一己任,如今虽然卸下了肩上责任,但心系家国社稷,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态度。 而离开天都城之后,他们做的第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善事,就是促成了风大将军的婚事。 此事说来话长,但也可以长话短说。 离开天都城之后,他们去过浔州一次,毕竟风离轩离开天都城七年,期间没回过一次天都,虽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但身为天子,还是要体恤一下臣子的。 然后还没有见到风离轩之前,却遇上了一个特别的女子。 …… 砰的一声,一阵剧痛来袭,洛潇潇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摔成了渣渣。 齐刷刷的七八柄犀利长剑对着她刺了过来,洛潇潇叹了句天要亡我,下意识地闭上眼,准备迎接自己即将被长剑在身上刺出无数个血窟窿的悲剧。 虽然她完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但是这些凶神恶煞般追杀她的人,绝对不是拍电影的演员。 他们手里的长剑散发的寒光和杀气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老天一定是在捉弄她。 既然已经注定了要死,为什么又安排她到这里来走一遭,是想让她在临死前体会一次穿越,以及被万剑穿心的滋味? 心头刚闪过这个想法,洛潇潇却忽然察觉到耳畔传来一阵阵破风声,然后一个个重物撞击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入耳,然后还伴随着哀嚎,听起来似乎挺惨烈。 第2151章 穿越就遇上刺杀2 洛潇潇狐疑地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了两个绝世美人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她诧异地眨了眨眼:“谪仙下凡?” 两个美人一个穿着白衣,一个穿着青衣。 身姿高挑的那位穿着青衣,容貌冠绝天下,身段高挑劲瘦,是个男子无疑。 不过,洛潇潇暗叹了口气,这样的妖孽美人若在放在现代,只怕能引起空前绝后的震撼,秒杀所有娱乐圈小鲜肉。 而另外一位身着白裙的美人,显然才是倾城倾国的女儿身,那周身浑然天成的沉静脱俗,贵气端方,让本就是个美人的洛潇潇也不由感到惊艳。 好吧,上天对她还是不薄的。 被人追杀时有两个绝世大美人从天而降相救,这样的机会即便是在穿越小说里也不多见。 “两、两位饶命……” 原本威风八面凶神恶煞的男人被打得七晕八素,个个开始惨兮兮地讨饶,“我……我们是拿人钱财,替……替人消灾……” 洛潇潇看着他们脸上这儿青一块,那儿肿一块,惨不忍睹,有的直接断了胳膊断了腿,躺在地上动惮不得,不由皱眉。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姑娘,没事吧?”大美人走了过来,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颇为淡定的女子,唇畔隐隐流露出些许笑意。 洛潇潇抬眼,慢慢自地上站起了身,缓缓摇头,“没什么大碍,多谢美人搭救。” 美人? 对于她的这个称呼,大美人显然懵了一下,毕竟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只有男人在遇上漂亮的女子时,才会轻佻地说出“美人”这两个字。 没想到,还有姑娘家也喜欢这么叫。 那边的美人男子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话,没再理会那群被揍得惨兮兮的刺客,转身走了过来,跟白衣美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洛潇潇:“姑娘,这些都是什么人?” 没错,白衣美人是九倾,青衣美人是夜瑾。 他们没料到,到浔州第一天就遇上这样的事情,还顺手搭救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女子。 眼前这个姑娘,容貌清丽可人,年纪约莫在十七八岁左右,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即便刚刚遭遇一场刺杀,此时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惊惶。 形容虽有些狼狈,但整体来说,却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我……”洛潇潇下意识地抬手,想扶一下镜框,然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戴眼镜,不由掩饰似的理了理自己的发丝,“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实话实说,宁愿被人怀疑,也好过还要编织更多的谎言。 夜瑾和九倾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些讶异。 看这个女子,眼神清澈坦荡,说话时的语气虽有些迟疑,却并不带丝毫畏缩戒备,似乎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但一个被人追杀的女子,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心里虽有这样的想法,两人暂时却也并没有过多深究,夜瑾淡淡开口:“需要把他们送官府吗?” 第2152章 穿越就遇上刺杀3 洛潇潇下意识地摇头,然后又觉得不妥似的,“先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九倾虽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淡笑着点头。 然而两人就见这位姑娘盘膝坐在了地上,闭上眼,看起来像是在打坐调息。 洛潇潇当然不是在打坐调息。 她又不是真正的古代武功高手,怎么可能需要调息什么的? 方才抚到自己长发时,她就知道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二十一世纪的洛潇潇是个十九岁的才女,正就读国内某大学四年级。 近视六百度的双眼让她常年戴着眼镜,一头长发也被她剪成了一个利落的短发造型。 所以这个长发飘飘的女子,且双眼不戴眼镜也能看清事物的身体,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的身体。 而洛潇潇除了是个学霸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嗯,也不算是身份,应该说,她还有一项旁人不知道的特殊技能。 只是此时,她脑子里断断续续地闪过很多碎片般的画面,让她意识到这应该是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记忆,所以她才坐下来,决定静下心好好理清思路。 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叫洛潇,以前家中长辈习惯叫她潇潇,所以以后她可以直接用洛潇潇这个名字,而不担心被质疑了身份。 洛潇是浔州郦城女子,家里原本是书香门第,在丽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两年前父母双亡之后,洛家的影响就有些不如以前了。 洛家有一座藏书阁,其中收藏了很多读书人士视若珍宝的名家孤本,而在父母没有去世之前,洛潇被指了一门婚事,是郦城谭家公子谭子书。 谭子书为人也算是博学多才,兼之仪表堂堂,家世显赫,在郦城是很多待字闺中的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洛潇对自己这个未婚的夫君也是芳心暗许。 两年前,父母还未双亡时,谭子书的爹娘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也是满意之极。 然而自从父母离世,谭子书的爹娘对她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谭母觉得洛潇一个柔弱女子高攀了谭家,虽然没有取消婚约,但是却把原本的正妻被降为妾室,并且重新给谭子书定下了另外一门婚事。 这还不算太过分。 最过分的是谭家贪心不足,觉得洛潇带着一个幼弟,以后要供幼弟吃喝拉撒,还要去书院读书,需要花费很多的银两。 谭洛两家这门婚事太不划算。 于是就要洛潇带着那些藏书一起嫁过去。 他们以为洛潇一个小小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弟弟考虑,一定会答应这个不合理的要求。 然而,洛潇虽然爱慕谭子书,却不是个愚蠢的人。 洛家藏书价值连城,多少人曾经在打他家藏书阁的主意?父母在世的时候,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守好藏书阁,洛家子孙代代传承下去,若有朝一日…… 若有朝一日,洛家断了血脉,那么这些藏书也只能上呈朝廷,不能让外人得了便宜。 第2153章 穿越就遇上刺杀4 所以她直言不讳地告诉谭子书,洛家藏书阁不能作为陪嫁,那是爹娘留给弟弟的家产。 另外,他们原本的婚约定好的是正妻,洛潇就算如何喜欢谭子书,也绝对不会给人为妾,如果非要为妾,那她宁愿退婚。 这两句话显然出乎了谭子书的意料之外,他以为洛潇那么喜欢他,不管怎么样都会愿意委曲求全的。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最终却是落空了。 洛潇潇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满身文雅的书卷气,看着就像个斯文俊秀,风度翩翩的读书人,的确是个让女子爱慕的人。 只是昨日对话之后,那张俊秀的脸上却流露出了片刻僵硬。 或许他一直觉得洛潇的性子是那么温柔可人,善解人意,根本不可能说出退婚这样的话。 但是事实,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然后他有些微怒,语气生硬地说了一句:“潇潇,你……别说气话,退婚的事情能轻易说吗?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我回去跟再跟我爹娘好好说说。” 洛潇没说话,也没去问他话里的不愿意,指的是她不愿意为妾,还是不愿意拿洛家藏书阁作为陪嫁。 他回去跟他爹娘商量,又是商量她的哪一个不愿意? 反而这两件事,她的态度已经表明。 不可能以藏书陪嫁,也不可能为妾。 谭子书在洛家没待多久就离开了,而后今日一早,洛潇接到一封书信,上面的字迹是谭子书的,约她在城外的十里亭相见。 可她还没到地方,就遇上了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被攻击的时候,她有些慌神,脚下被绊倒,后脑勺撞到了一块石头上,然后就香消玉殒了? 来自二十一世纪才女洛潇潇,就重生到了她的身上。 睁开眼,洛潇潇思绪清晰,眼神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谭子书…… 她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谭子书设计的,但是这里没有王法吗? 不。 洛潇的记忆很清楚,郦城虽然是这个国家的边城,但官员贤明,治安很好,所以作为读书人的谭子书绝对没有杀她的胆量。 而且,谭子书对洛潇也并非完全没有感情,只能说,古代男子心里,前途利益永远凌驾于儿女私情之上。 他对未婚妻的那点喜欢,远远不及他对父母之命的听从,以及对洛家藏书阁的渴望。 所以眼前这一切,应该作何解释? 站起身,洛潇潇刹那间改了主意。 抬眼看向眼前两位耐心十足的美人,她语气带着些许感激和歉然:“多谢两位相救之恩,也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想请两位帮忙做件事。” 夜瑾挑眉:“做什么事?” 洛潇潇转眸,看向地上那七八个已经被夜瑾点了穴道的人,“在送他们去官府之前,我想问问他们,他们是受何人指使?拿谁的钱财消谁的灾?” 夜瑾闻言,眉梢忍不住轻挑了一下。 这个女子倒是个聪明的,就方才打坐了那么一会儿,就想到了事情的关键? 第2154章 穿越就遇上刺杀5 “你怎么知道我们能问出真相?” 洛潇潇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肿了个包,很疼。 “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他们想要杀我,其实无需这么费劲。”洛潇潇淡淡道,“八个人,每人手里一柄剑,不觉得有些浪费?” 夜瑾有些无语。 杀人者能达到目的最重要,还管什么浪费不浪费? 说不定人家就是想避免出现意外,想把她一举击杀,所以才买通这么多杀手呢。 “姑娘说得很对。”九倾笑着开口,“浔州虽然是个偏远之地,但这里的官员官风严明,一丝不苟,治下严厉,连轻易扰民都不允许,更不可能允许有人在这里随意杀人,所以这次的事情显然有些奇怪。” 洛潇潇点头。 她的想法也是如此。 这里的官员算得上是真正的父母官,所以洛潇才敢以一介女儿身轻言退婚一事,因为她手里握着的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的是正妻。 如果谭家不想让她为正,那么此事就算闹到官府,谭家也站不住脚。 并且,她方才猜测谭子书没有胆量买凶杀人的原因也在于此,如果洛潇平白无故被人杀了,官府一定不可能不追杀真凶。 谭家就算如何厉害,也不可能斗得过官府。 转过看了看地上,她举步走到其中一个鼻青脸肿的大汉跟前蹲下,淡淡一笑:“我知道你还能说话,方才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那句话也是你说的,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是谁指使你的?” 那个大汉对洛潇无惧,但是他忌惮着夜瑾和九倾。 这两位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直接打乱了那个人的计划,还害得他们背了锅,此时真是进退两难。 “你要是不说……”洛潇潇从容优雅地笑了笑,伸手一指后面,“在把你们送去官府之前,那两位美人会先挑了你的手筋和脚筋,然后再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从此想说话都说不出来哦……” 夜瑾嘴角一抽。 挑了他的手筋和脚筋? 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这么残忍真的好吗? 而且,她怎么那么喜欢用“美人”这样的字眼? “我……我如果如实说出真相……”大汉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九倾和夜瑾的方向,虽然这两人都长得极美,他却丝毫欣赏的心情都没有,满心只有恐惧。 尤其在触及那位男子冷漠的目光之后,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连忙收回视线,看向洛潇:“你……你答应放……放了我们……” 还讲条件? 洛潇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裙,转身朝夜瑾和九倾看去,“既然如此,就直接废了手脚吧,省得以后祸害他人。” 说完,微微欠身:“麻烦公子了。” 终于从她嘴里冒出了一句公子,夜瑾嘴角一抽,很有风度地点头:“好说。” 说罢,抬脚走到那个大汉面前,慢悠悠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垂眸看向大汉。 第2155章 穿越就遇上刺杀6 那大汉被点了穴道动惮不得,此时看到匕首,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其他人也是骇然失色。 “王法?”夜瑾冷冷一笑,“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杀人,你们眼里有王法吗?” …… 事情不出洛潇潇意料,这些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杀人之人,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 事情是谭子书设计的,但是目的却有些让人无语。 这些追杀她的人是邻城的一些地痞——国家制度再好,都不可能让所有地痞恶霸消失,最多只能让他们的行为收敛一些而已。 谭子书给了他们银两,让他们配合着演一出戏,当然就是眼下这一出拙劣的追杀戏码。 洛潇一个柔弱女子遇上手拿刀剑的恶汉,肯定是惊惶不安,他们这么多人也能轻而易举就制住她,不过谭子书特意强调过只能制住,不能伤害她,然后在她心里恐惧不安的时候把她弄昏,送到他指定的地方。 谭子书的目的是英雄救美,顺便坐实了夫妻之实——当然,不是真要毁她清白,而是在她受了惊吓的时候被他所救,一来受了惊吓的女子心里承受能力差,迫切地需要安慰和依靠,再谈婚事会比较顺利。 二来谭子书已经安排了后续,他们同乘一辆马车回城,被人得知他们已经在一起过,就算清白还在,以后洛潇潇再想嫁人也不是那么容易。 不得不说,谭子书不愧是读书人,斯文败类,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漂亮。 古代女子的确视名节比性命还重要,如果她真的被谭子书所救,并且跟谭子书独处一段时间——哪怕只是几个时辰,这清白也没办法说清了。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倒还没什么,性子刚烈的女子也不一定会轻易妥协。 但她还有一个弟弟。 谭子书很能抓住人性的弱点,尤其是一个女子的心理。 到时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不定就真的妥协了。 可惜,真正的洛潇因为他这个自以为是的主意已经死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洛潇潇可不会任由他想如何就如何。 眼前这些人只能算是恶霸,当然不可能信守什么承诺,在夜瑾淡淡言语和一把匕首的威胁下,如倒黄豆一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说了。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洛潇潇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再一次朝夜瑾和九倾道谢:“多谢这位公子出手帮助,若两位不嫌弃,去寒舍喝杯茶如何?” 夜瑾没说话,目光有些深思地看了洛潇潇一眼,然后转眸看向九倾,征求爱妻的意见。 说句实话,真不是夜瑾自恋,他就是觉得挺奇怪的,这位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说不定更小,以往如她这般大的女子每次看到他的时候,目光里都是难掩惊艳和倾慕光泽。 毕竟他的容貌这么多年就没变过,出来为了省事,也没刻意做过伪装。 冠绝天下的容色,可不是他自封的,而几乎是公认。 第2156章 洛家 但这位姑娘从见着他开始,虽然嘴上总是叫着美人,但是眼神却格外清澈干净,除了第一眼有过惊艳之外,后来就淡定了。 看起来真是丝毫不受他的容貌影响。 夜瑾觉得这个女子不错,于是看向九倾的时候,眼神就带上了些许别样的意味。 九倾对他的眼神有些不解,却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可以对这个女子再多一番了解。 于是点头:“刚好我们初来乍到,还没到找下榻的地方,就劳烦姑娘了。” “是我该感谢,哪里谈得上劳烦?”洛潇潇真心地笑笑,“寒舍在城里不远,一会儿就到了,委屈两位跟我走路回去吧。” 九倾和夜瑾当然不会觉得委屈。 于是凭着原主的记忆,洛潇潇领着二人转身往城内走去。 郦城也算是富庶之地,这里有商人,读书人,武人,也有传承了百年的清贵门庭——书香门第洛家就是百年世家。 跟洛家有婚约的谭家,则坐落在另外一条街上,同样是书香世家。 到了洛家,管家恭敬地迎洛潇潇进府时,神情看起来明显有些阴郁,“小姐,叔老爷来了,现在正在西苑。” 叔老爷? 洛潇潇沉默了片刻,才从洛潇的记忆中搜索出这位叔老爷的身份。 她父亲的二弟,庶出。 她父亲在世时,跟这位庶出的弟弟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不是因为看不起他庶出的身份,而是因为这位庶弟不但身份低微,品行也不行,自私贪婪,不务正业,整日想着攀亲带故走后门,想自立门户,却又总奢望靠着兄长的关系发迹。 洛潇的父亲没帮他,几次失望之后,就慢慢断了跟这边的往来。 然而两年前洛潇父母去世,这位庶出的叔父就开始打洛家家产的主意,不过每次都被洛潇软钉子逼回去了。 想到这里,洛潇潇嘴角微扬,想着这位原尊洛小姐也是个不错的女子,聪明灵慧,坚强有主见,只可惜年纪轻轻的,却不慎被一个渣男害得丢了性命。 说起来,她们的性子其实也算是相似,所以洛潇潇就越发不担心会露出破绽了。 “程叔,我带了两位贵客回来,你先收拾一处院落给他们居住。”洛潇潇淡淡一笑,“庶叔那里,我去应付。” 程管家点头:“是,小姐。” 洛潇潇转头看向九倾,语气温和:“家里有点事要处理,我让管家给两位安排几个侍女,到了这里千万不要拘束,有什么需要尽快开口,不用客气。” 九倾颔首:“多谢洛姑娘。” “对了,程叔。”洛潇潇补充了一句,“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吩咐下面的人好好伺候,不能怠慢了。” 救命恩人? 管家一听,顿时脸色大变,这才发现她家小姐形容稍显狼狈,“小姐今天遇上了什么事?” “程叔,我没什么大碍。”洛潇潇笑了笑,笑容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此事待会儿再说,先带两位贵客去休息。” 程管家闻言,压下心头担忧,转头朝夜瑾和九倾道:“两位请随我来。” 第2157章 与人为善 对于这两位罕见的绝世容貌,程管家眼底亦有惊艳,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夜瑾跟九倾跟着管家进了洛府。 看得出来,洛家家风的确严谨,有着百年世家教养熏陶出来的书香底蕴,即便只是一个管家,风度也让人刮目相看。 洛府占地面积不小,却也算不得太奢华,府内环境幽静雅致,亭台小道,假山流水,花园里葱葱郁郁,处处透着宁静古香的韵味。 管家安排夜瑾和九倾住到了西澜苑,安排了四名伶俐的丫头伺候。 九倾礼貌地道了谢,管家笑言:“两位对我家小姐有救命之恩,是老夫应该感谢两位贵客才是。” 说罢,语气温文道:“两位先洗漱休息一下,需要什么都可以吩咐外面的丫头们,老朽让人送些茶点过来。” 九倾颔首:“多谢管家,劳烦了。” 待程管家离开之后,厅里就剩下九倾和夜瑾二人。 “说吧,你在打什么主意?”九倾挑眉看向夜瑾,眼神流露出兴味,“不会是对那个姑娘有了什么特别的意思吧?” 夜瑾愕然,然后无语地抽了下嘴角,搂着她的腰,低头狠狠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 九倾但笑不语。 “倾儿。”夜瑾目光融融地凝视着她,嗓音温柔似水,“你不觉得这个姑娘很不错?” 明明是在说别的姑娘不错,这语气听着却像是在说情话,缠绵撩人。 “那又如何?”九倾不解,“这个世上不错的姑娘太多了。” 夜瑾轻笑:“你别忘了我们此番来浔州是为了见风离轩,风大将军离家近七载,至今没有婚配。” 九倾挑眉:“你想当媒婆?” 夜瑾自动忽略了媒婆两个字,淡淡笑道:“这个女子出生书香门第,温雅端方,气质不俗,而且脾性并不像时下大家闺秀那样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而更多一些洒脱和睿智,并且勇气可嘉,心性坚韧,我觉得很适合风大将军。” 刚才在遭遇刺杀的时候,若是换作旁的女子,一定是吓得惊慌失色。 但是这个女子却淡定的很,身上有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沉淀下来的从容不惊。 风离轩是个大将军,一个铁血的武将,他的性格注定他并不适合小鸟依人的女子。 而且每日身在军营,真的很难遇上合适的女子,而且他的脾性更是冷硬得像块石头,要他主动看上谁家的女子,可能性几乎为零。 “风离轩年岁已经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夜瑾额头抵着九倾白皙的脑门,声音软软地道,“风家忠心耿耿,子嗣的事情可不能疏忽,况且风离轩驻守在浔州也是因为圣旨,是为了保家卫国,我们帮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世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反过来的意思不就是说,如果撮合一段婚事,就等同于与人为善吗? 九倾扬眉看着夜瑾,“你怎么确定风离轩就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姑娘?或者,这个姑娘会喜欢上风离轩?” 第2158章 靠山1 “事在人为。”夜瑾道,“这位洛潇姑娘虽然聪慧胆大,但到底只是个柔弱女儿家,而且家里还有一个需要费心的幼弟,一个女孩子家没个依靠,就算能维持下去,也会过得万分艰难。” 九倾明白了他的意思。 风离轩为国为民,至今没有婚配,远在天都城的风家二老年事已高,肯定希望早些抱上孙子。 但是风离轩冷硬无情的性子摆在那里,若没人推波助澜,他整日待在军营跟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相处,怎么有机会对姑娘家动心? 而洛潇姑娘,年纪轻轻的一个柔弱姑娘家,除了要守一份家产,还要照顾自己的弟弟,以及应付外面很多打洛家家产主意的人,只怕疲于应付。 所以她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位高权重有本事的夫君。 淡淡一笑,九倾点头:“你说的对,反正我们暂时也不急着离开,刚好可以撮合一下。若是能成就一桩婚姻,便也算得上是善事一桩。” 说罢,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 …… 洛潇潇走进厅堂,看见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的中年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首位的太椅上,手里端着一盏茶,旁边站着三五个伺候的下人,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威风。 男人微胖,五官也带着些许读书人的斯文之气,但是眉眼间的神情却免不了几分势利,让人着实生不出好感。 洛潇潇抬脚跨进门槛,语气淡淡:“庶叔怎么又来了?” “小姐。”下人们恭敬地行礼。 洛潇潇嗯了一声,随意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侍女恭谨地奉上一盏茶。 庶叔两个字,让正在喝茶的中年男人脸色僵硬了一下,随后皮笑肉不笑地道:“侄女儿,叔叔今天来,还不就是为了齐哥儿的事情。” 洛潇潇没说话,安静地垂眸喝茶。 庶叔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十七岁,小儿子十四岁,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 但是洛潇父母过世之后,他却三番两次想要收养洛潇的幼弟洛齐为子。 洛潇潇心知肚明,如果真把洛齐给庶叔抚养,那以后洛家的家产将全部落到这位庶叔的手里。 所以,她始终没有答应。 “潇潇啊。”洛松元放下茶盏,语重心长地开口,“你今年也十七岁了,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弟弟,对你来说着实是不容易。而且你跟谭家的婚事将近,上面没有长辈给你依靠,以后你在谭家若是被欺负了,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是不是?” 洛潇潇挑眉。 “叔叔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们姐弟好。”叹了口气,洛松元语气越发和蔼,“你婶婶那个人心地善良,对小辈们又很疼爱,你不是不知道。齐哥儿到了我家,你还担心他受委屈吗?叔叔一定好好栽培他,让他以后有机会进天都参加春闱,为朝廷效力。” 洛潇生前见过那位庶婶的机会不多,所以此时,洛潇潇脑子里对那位庶婶自然也就没什么印象。 第2159章 靠山2 所以,她那位庶婶到底是不是真的温善体贴爱护小辈她不知道,但这位庶叔却绝对不可能是出于爱护小辈的目的。 “庶叔。”洛潇潇喝了口茶,语气平静自若,“齐哥儿是我的弟弟,我有照顾他的责任,而且爹娘给我们留下的家产足够我们生活,齐哥儿可以念最好的学堂,请最好的夫子,府里还有管家和奶娘以及许多忠心耿耿的护院侍女,不管是念书还是生活上,齐哥儿都不会受到一点委屈,庶叔放心便是。” 女子说话波澜不惊,吐字清晰,条理分明,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属于女儿家该有的柔弱之色,面对长辈不卑不亢。 既没有把心里的厌恶表现出来,也没有刻意表现出虚假的恭敬。 一番话说得洛松元几乎语塞。 洛潇潇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淡淡又道:“另外,父亲跟庶叔早在多少年前就分家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往来,父亲在世时没怎么帮过庶叔,父母过世之后,侄女又怎么好意思劳烦庶叔?” 洛松元神情彻底僵住。 这番话虽然说得绵软,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除非是傻子才听不出来。 她的意思是说,父亲以前在世时就看不上这个庶弟,至于原因嘛,他们都心知肚明。 如今洛父过世,洛松元怎么可能好心肠来帮助他们? 贪图兄长家产才是真的。 话说得含蓄,意思却很了然。 洛潇潇到底看在他是长辈的份上,给他留了几分面子,不愿意把话说得太直接,希望他能见好就收,别再自讨没趣。 然而,自打洛潇父母过世之后,这两年来洛松元费了多少唇舌试图让洛潇松口,被洛潇一次次拒绝之后都没有死心。 如今他怎么可能因为这样一番话,就轻言放弃? 沉默了片刻,压下心头不悦,洛松元果然再度开口:“潇潇——” “庶叔。”洛潇潇站起身,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家里今日来了两位贵客,潇潇还要去招待,不能怠慢了人家,庶叔请回去吧。齐哥儿这件事不劳烦庶叔,庶叔现在应该把心思多放在自家孩子身上。” “来了贵客?”洛松元一听,连忙站起身道,“什么样的贵客?应该好好招待才是,潇潇,你一个女儿家到底不宜太过抛头露面,叔叔替你——” “不必。”洛潇潇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很平静,隐隐添了丝清冷意味,“庶叔回去吧。” 说完,转身往外走去,“程管家,替我送庶叔出府。” 话音落下,人已经头也不回地到了厅外。 候在外面的程管家闻言恭敬地应了声是,然后立即走了进来,朝洛松元道:“叔老爷,请吧。” 洛松元脸色越发僵硬,下意识地欲抬脚跟出去,“侄女儿,你听我说——” “叔老爷。”程管家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小姐有事要忙,叔老爷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吧。” 至于改日还有没有机会踏进洛府,就另当别论了。 第2160章 靠山3 离开主厅之后,洛潇潇并没有直接去西澜苑,而是凭着脑子里的记忆走到了原主洛潇的住处,进了屋子,看着眼前这古色古香的女子闺房,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抬脚往里走去。 一面红色木质镶边的铜镜连着梳妆台摆在里间,洛潇潇走到镜前,抬眼看着镜子里的女子。 跟二十一世纪的她,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 前世的洛潇潇五官生得好,也是个漂亮的才女,于人前却是乐观开朗的类型,而且特别爱笑,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而原主洛潇,无疑是个典型的,清丽婉约的古典美人。 精致小巧的瓜子脸,白皙无暇的肌肤,一双大而有神的眼镜清澈,嘴巴小小的,唇色红润,看起来有一种让人怜爱的气质。 一头如瀑般乌黑柔顺的长发垂在身后,头上装饰不多,只有一根桃木簪子,跟她身上颜色素淡的裙装倒是很搭,以低调淡雅为主。 身段纤细,约莫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娇小玲珑,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太矮。 总体来说,洛潇是个有气质,有身段,有才华的美人。 古代的才女洛潇跟二十一世纪才女洛潇,两人的记忆合二为一,岂不就成了才女中的才女? 洛潇潇对着镜子浅浅地扬起唇角。 仿佛一瞬间眉目生辉,原本沉静婉约的气质陡然变得生动了起来,像是拢了万千光华,让洛潇潇自己都看得有些失了神。 然而很快。 洛潇潇敛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就穿越了呢? 这般离奇的事情,居然真的在她身上发生了,现在想来,还有几分做梦的感觉。 垂眸看着精美的梳妆台,洛潇潇拿起梳子,对着镜子缓缓梳顺了自己的一头长发,然后放下手里的檀木梳,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慢慢阖上眼,静静地消化着自己已经离开了科技先进的二十一世纪,而莫名其妙到了古代的这个事实。 怎么就穿越了呢?她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洛潇潇今年十九岁,身体健康,无病无痛,身上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幸的事情。 不曾被男人背叛过,不曾被闺蜜陷害过,也没有被人欺负打压过,在学校里因为成绩好,性格开朗,所以人缘也不错,老师同学都喜欢她。 她十九年的人生过得还算顺风顺水。 只是有些感情洁癖,活了十九年连一个男朋友都没谈过,在感情经历上有些乏善可陈。 只是…… 洛潇潇眉心微蹙,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缺失,那么她应该是在睡梦中穿越过来的。 而穿越过来之前,向来无梦的她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有些模糊,记忆不是很清晰,但是有一些凌乱声音回荡在耳边,那是……什么声音? 刀剑兵器摩擦的尖锐? 金戈铁马的热血沸腾? 战马奔腾的沉闷? 还是高居马上的男子,一身戎装带给她的震撼? 洛潇潇睁开了眼,甩了甩头,甩去脑海里出现的些许迷惘。 第2161章 靠山4 “小姐,午饭时间到了,招待贵客的宴席设在哪儿?”外面进来了两个姿容俏丽的丫头,身着嫩粉色裙装,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看起来比洛潇本人要小了岁许。 其中一个人恭谨地开口请示。 洛潇潇安静地看了她们片刻,在口中默念出她们的名字,说话的这个丫头叫明黛,另外一个叫木香。 都是洛潇的得力贴身丫头。 一个开朗些,一个寡言些,但两人无疑都是个聪明的姑娘。 “设在翡翠园花厅。”洛潇潇说着,面色如常地起身走出了屋子,“我先去沐浴更衣。” “是。” 两个丫头转身把洛潇潇的意思吩咐了下去,命人转达给程总管,然后就紧随着她家小姐身后伺候去了。 …… …… 翡翠园里一年四季风景如画。 曲径通幽处,处处匠心独运,水榭雕花,山石树木,水墨画一般亭台楼阁。 翠竹交相辉映,清幽而宁静。 洛家只是浔州的百年世家,跟身处天子脚下的权贵相比,自然还相差十万八千里,然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透着让人沉醉眷恋的气息。 洛潇潇心里感叹,古代的有钱人真是幸福。 花厅里人影穿梭,侍女们把一道道精致佳肴呈上,看见洛潇潇到来,都恭敬地行礼问安,然后有条不紊地继续做自己手头的事情。 看起来个个都是训练有素。 连侍女都是如此,洛家的门风涵养可见一斑。 花厅的小径上,两个人并肩,在府中侍女的引领下徐徐走来,绝世的姿容映衬着此处风景,让人看得几乎移不开眼。 洛潇潇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句,此次穿越过来,不亏。 老天爷待她真是不薄。 “公子,姑娘,这么请。” 丫鬟恭谨悦耳的声音响起,夜瑾和九倾礼貌地道了谢,抬脚进了花厅。 看着眼前这对美人,洛潇潇才反应过来自己到现在都没有想起要问一句,他们两位的关系。 夫妻? 从他们的言行举止和默契的互动,以及深情的眼神交流来看,应该是正处于热恋中,也有可能是刚刚成亲的小夫妻。 不过,即便心里有了判断,为了避免自己弄错,洛潇潇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潇潇还不知两位的关系。” 九倾微微一笑:“这是外子。” 夜瑾点头,唇边也噙着柔和的弧度:“这是内子。” 洛潇潇嘴角一抽。 古人介绍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哦不,应该说,他们这般一本正经的介绍方式让人有些…… 外子,是指丈夫。 内子,指的是妻子。 原来他们已经成过亲了。 这样就好办了,府里的人可以为他们准备一间厢房,而不必担心失礼。 这般想着,洛潇潇轻轻抬手:“两位请上坐。” 九倾颔首浅笑:“洛姑娘先请。” 洛潇潇素来明白,过分的客气会让客人不自在,所以她没再多说,跟九倾和夜瑾二人一起入了座,并淡淡道:“所有人都退下,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第2162章 靠山5 洛潇潇虽然前世年纪就不大,但她识人却是不错的。 眼前这两个人虽然看起来温和可亲,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可容貌气度却是世间少有的清贵。 来自现代的洛潇潇深知一句话,越是有钱有势有本事的人,越是低调平和。 这两个人容貌如此绝世,本身就是一个不寻常。 不过,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对于洛潇潇来说却是无关紧要,她这个人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如今虽于睡梦中离奇穿越,但既然到了此处,成了古代的洛潇,那么属于洛潇的责任,她会替她守下去。 把洛潇的弟弟当成自己的弟弟照顾,守好洛家这份家业,远离所有应该远离的人。 如此足矣。 因此,对方是什么身份对她来说不重要,他们只是在路上对她伸手援手的救命之人,如今是洛府的贵客。 这般想着,洛潇潇抬手执起茶壶,给夜瑾和九倾各斟了一盏茶,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搁下茶壶,端起自己的茶盏:“潇潇还不知道两位贵客怎么称呼,不过救命之人大于天,潇潇以茶代酒,先敬两位一杯。” 夜瑾和九倾笑了笑,也没故作谦辞,坦然端起茶盏方在唇边啜饮了一口。 放下茶盏,九倾伸手一指夜瑾:“外子姓夜,单名一个瑾字。” 夜瑾。 洛潇潇端起茶盏,再一次举杯相敬:“夜公子。” 夜瑾颔首:“洛姑娘不必客气。” 九倾浅笑:“我姓姒,你可以叫我九倾。” 姒九倾。 洛潇潇举杯:“姒姑娘。” 九倾之所以这么介绍,是因为出门在外,轩辕这个姓氏是肯定不能用的,免得每一次暴露了身份,换来旁人没完没了的跪拜。 而九倾和夜瑾的真实名字天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因为皇族的名讳大多时候都只有长辈或者身边身份相当的亲近之人才能叫,文武百官就算知道,也是万万不敢以名讳称呼的。 更不可能把他们的名讳昭告天下。 浔州这里离天都城太远,洛潇潇又只是一般寻常人家的闺阁千金,知道当今女皇和帝君名讳的机会少之又少。 并且用了姒这个姓氏,也很少有人会把他们把皇族身份联系在一起。 饮了茶,洛潇潇道:“今日多谢两位救命之恩,两位刚来到浔州,如果暂时没有落脚之处,不妨就在洛府先住下。” 说到这里,她淡淡一笑:“我家地方很大,院落很多,可除了我跟弟弟之外,也就只有府里的护院和侍女,平日里太安静了,难得有客人上门,就让潇潇好好招待几日吧。” 九倾闻言,淡淡笑道:“洛姑娘一个人打理家业,还要照顾弟弟,应该挺辛苦的吧?” 洛潇潇微默,随即神色自若地摇头:“还好,不算太辛苦。” 对她来说当然不算太辛苦,毕竟她才刚过来第一天,真正辛苦的是以前那个洛潇。 “洛姑娘跟那位谭家公子还有婚约在身?” 谭家公子,谭子书。 第2163章 靠山6 洛潇潇心想,就算有婚约,那样的渣男她也绝不会要,嫁过去平白让受气不说,还要赔上洛家的藏书阁。 就算是原主洛潇,也不可能答应这样的事情,她洛潇潇当然更不可能妥协。 “跟谭家的婚事,我会想办法取消。”洛潇潇淡淡道,“谭子书想毁约,改洛家女的正妻之位为妾,还要洛家以价值连城的藏书阁陪嫁,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根本是在异想天开。 真以为这世上的男人都死绝了,洛潇非进谭家门不可? 就算洛潇曾经有那么一点喜欢谭子书,当那位饱读诗书的谭家公子说出那样一番话,并为了达到目的而设计早上那一出戏码之后,洛潇也不可能还会跟他继续任何牵扯。 这种真小人伪君子,关系断得越早越好。 “洛姑娘不是逞一时之气?”九倾浅笑,“婚约一事不容儿戏,父母之命定下的婚约真要取消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洛姑娘对谭家公子的感情……能轻易割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洛潇潇这才想起来,古代的婚约是要遵从父母之命的。 然而,那又如何? 洛潇已经死在渣男手里,她洛潇潇当然不可能还要履行跟害死自己未婚妻的渣男的婚约。 真要解除婚约,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谭子书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自私狭隘,根本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君子风度。”洛潇潇嘴角轻扯,扯出一个平静却淡漠的弧度,“如果我要跟这样的男子成亲,即便是正室,也会让我心里郁结难解,更何况还是妾室,那不是给洛家列祖列宗蒙羞?” 看来是个非常有主见有原则的女子。 九倾闻言,唇畔笑意加深,“洛姑娘所言甚是,我也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才华和家世固然重要,但最重莫过于品行气度。心胸狭窄,贪婪自私之辈,不配称之为读书之人。” “对,倾儿说的非常有道理。”夜瑾点头,非常赞同爱妻的话,“男儿在世,若连君子一诺都做不到,整日只知算计,一心贪图眼前利益,甚至为此不择手段,那读书有何用?圣贤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洛潇潇愕然。 眼前这位公子说话还真是直接,一点都不懂得含蓄隐晦,不过,话说得一针见血。 古人常说,读圣贤书。 可圣贤有教导学子,轻毁诺言,把名正言顺的一个正妻降为妾室? 圣贤有教过学子,君子爱财,可以不择手段? 不,并没有。 所以,洛潇又凭什么要遵守婚约,委屈自己嫁给毁诺之人为妾,去伺候他家一家老小,还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们来掌控? “君子所见略同。”洛潇潇端起茶盏,朝夜瑾和九倾示意,“两位所言,真是深得我心,潇潇敬两位一杯。” 九倾和夜瑾笑着对视一眼,各自端起茶盏饮了,心里越发确定,这个姑娘一定适合风离轩。 “小姐。”花厅外一个侍女低头行礼,“谭家公子来了,小姐要见吗?” 第2164章 靠山7 洛潇潇下意识地皱眉,语气淡淡:“我在招待贵客。你去跟他说,我今日在城外遇上了刺杀,受了一些惊吓,今日不便见客。” 侍女恭敬地应下,“是。” “另外,男女授受不亲。”洛潇潇道,“我跟他毕竟还未成亲,需要避嫌,光天化日之下他这般来往洛府,对我的名声会产生不好的影响,请他以后没事尽量不要再过来了。” 洛潇的父母已经过世,府里只有洛潇潇这位女儿掌家,谭子书频繁来往洛府,外人肯定不会以为他是为了洛潇的弟弟来的。 虽然二人有婚约在身,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洛潇潇既然已经决定要取消婚约,那么从现在开始,会尽量避免落人口舌。 而且,谭子书计划刚刚失败,那些拿人钱财的已经被送去了官府,谭子书现在心里应该开始生出不安了吧,洛潇潇就是要让他好好品尝一下这种提心吊胆的滋味。 侍女领命,转身去传达了她家小姐的命令。 洛潇潇神色从容地跟夜瑾、九倾二人用完了午饭。 洛潇潇需要好好熟悉一下洛府的情况,以及理清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手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暂时先让管家带你们在府里逛逛,两位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吩咐程叔,不必客气。” “洛姑娘有事要忙尽管去,不必理会我们。”九倾淡笑,“我跟夜瑾打算出去逛一会儿,晚上再回来。” “啊?”洛潇潇愣了一下,“哦,这样也好,我让程叔给你们拿点银子……” “洛姑娘。”九倾笑着摇头,“我们身上带了足够的银子,洛姑娘不必麻烦。” 顿了一下,她主动伸手握着洛潇潇的手,语气越发温和近人:“另外,洛姑娘不必对我们过分客气,平常心对待就好,路上遇见不平之事谁都会伸一把手,洛姑娘没必要此事过分地放在心上,否则我们可就不自在了。” 洛潇潇闻言,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即轻笑:“好,我知道了。” 古人最重礼节,洛潇潇初来乍到,又受了人家救命之恩,自然奉行礼多人不怪的铁律,不过一顿午饭交谈下来,她看出了这两位也都是性情中人。 待人温文有礼是应该的,过分的客套却是没必要。 九倾和夜瑾离开洛府,就直接去了浔州的军营。 军营重地一般人自然进不去,但夜瑾和九倾想要见风离轩却有不下十种办法。 “将军。”主将营房之中,亲兵恭敬禀报,“军营外面来了一男一女两人求见将军,他们说自己来自天都城,并且带来了女皇陛下的密旨。” 风离轩闻言抬头,“一男一女?” 密旨? “是,那两位容貌都很出色。”亲兵回道,“而且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容貌很美,很年轻,来自天都城,还有一道密旨。 风离轩眉心微皱,却思索了不过片刻,就站起身走了出去。 第2165章 靠山8 虽然心里有了些判断,但真见到眼前这两位时,风离轩还是免不了几分意外。 当今女皇和帝君驾临…… “风将军,好久不见。”九倾主动打了招呼,语气平静亲和,像是在对待久未见面的老朋友。 夜瑾淡笑:“风大将军,别来无恙?” 风离轩刚在想着是否要行君臣之礼,闻言便明白了九倾的意思,听到夜瑾的话只会,也只是淡淡颔首:“去我的营房。” 夜瑾和九倾点头。 风离轩转身往回走,并命令身边的亲兵:“去沏一壶好茶送过来。” “是!” 到了营房,风离轩命守卫守好外面,不得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然后才走了进去。 关上门,风离轩单膝跪地:“臣参见陛下,见过帝君大人。” “将军免礼。”九倾淡淡一笑,“果然是将军的练兵风格,军营里杀伐之气甚浓,防守也格外严密。” “臣职责所在。”风离轩站起身,抬眼看向九倾,“陛下和帝君微服而来?” 微服? 九倾嘴角微勾,淡定地点头:“算是吧。” 夜瑾转头朝窗外看去,不打算参与他们君臣之间的交谈。 “我跟夜瑾出来放松一下,顺便巡视南族万里河山。”九倾淡淡一笑,“原本是没打算来军营的,但是早上经过郦城的时候偶遇了一件事,想过来听听将军的看法。” 郦城? 风离轩有些不解,“陛下偶遇了什么事?” “我们在郦城城门外看见一个女子被八个彪悍的男子追杀。”九倾淡淡道,“我跟夜瑾看见了,就顺手救下了那个女子,但是一直等夜瑾制服了那些人,并且点了他们的穴道通知了官府,郦城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外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九倾笑容微敛,语气淡淡:“或许是因为浔州这一带治安太严,没有人敢杀人越货,所以城里的守卫就理所当然地放松了戒备?巡逻的将士都去哪儿了?” 风离轩皱眉,郦城虽然隶属于浔州辖内,但守城军跟他麾下的飞凤军是分属两支军队,郦城的治安问题有郦城知府衙门负责。 然而。 风离轩是浔州边城的最高主帅,如果九倾真要追究他的责任,他自然也不会为自己辩解。 沉默了片刻,他道:“臣失职。此事臣会查清楚,责令守城军以后严守城内外的治安问题,保证百姓的安然,杜绝此事的再次发生。” 九倾点头淡问:“最近军务会不会很忙?” 风离轩摇头:“还好,前三年费了些心思,这几年也就是例行训练。” “既然如此,你应该能抽出些许时间来吧?”九倾漫不经心地道,“有件事想交给你。” “请陛下示下。” “我跟夜瑾救下的那个女子,是郦城洛家的女儿。”九倾皱眉,“如今她的处境有些麻烦,我跟夜瑾不便直接出面,希望你能帮忙一二。” 说着,她把遇上洛潇潇之后的事情,以及洛潇潇的婚约和谭子书算计洛潇潇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第2166章 靠山9 末了,九倾道:“涉及婚约一事,对女儿家的影响总是不太好,由官府衙门直接介入也有些不合适,所以我觉得如果你愿意出面,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到底要好一些,谭家也会有些顾忌。” 夜瑾站在窗边,嘴角几不可察地上翘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回过头来,淡淡道:“除了谭家,还有一个人应该是洛姑娘的叔叔,似乎也在打洛家家产的主意,所以洛姑娘目前的处境确实不太好。” 风离轩闻言,下意识地皱眉陷入了深思。 九倾和夜瑾的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妥,偶遇一个被人追杀的女子然后顺手救下,之后顺便了解了这个女子的处境。 虽说天子心系万民,对于任何一个南族百姓都应该平等以待,但风离轩觉得以九倾和夜瑾的本事,想要帮助一个柔弱女子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根本没必要特意来军营一趟。 而且,还是他们亲自过来。 风离轩眉头皱了皱,抬眼看向九倾:“陛下和帝君此番出来,身边没有带暗卫?” 九倾摇头,倒是没隐瞒:“没带。” 风离轩闻言,眉头顿时皱得更紧,“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身系万民社稷,身边怎能不带暗卫?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将军多虑了。”九倾淡淡一笑,“这世上能伤得了朕的人,还没出生。” 风离轩:“……” 话虽如此,但一国之君离开天都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身边怎么能不带暗卫和随身伺候的人? 太任性了。 “朕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九倾没有兴趣跟风离轩争辩自己带不带暗卫的问题,淡淡把话题转了回去,“但是朕离开浔州之前,希望能看到洛家姑娘的事情能圆满解决,风将军应该不会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这是要他必须插手了? 风离轩倒没什么不愿意,横竖不过只是抽出一点时间去干涉一下自己辖下的一个城民而已,只是他心里有些不解,九倾为什么对洛家那位姑娘如此上心,非得让他亲自出面? 不过他也有预感,这个问题就算问了,九倾应该也不会回答。 沉默了须臾之后,风离轩点头:“陛下放心,臣会留意。” “不是留意,是必须万无一失。”九倾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洛家二老过世之后,留下了很大的家业,其中价值连城的是一座藏书阁,里面收藏着很多古圣贤留下的孤本,现在有人在打藏书阁的主意。” 说到这里,九倾语气严肃了一些:“将军是武将,所以应该清楚,书香世家的藏书阁里不乏一些珍贵难寻的兵书,还有一些奇门遁甲和其他珍贵的书籍,若是这些书落到心怀不轨之人的手里,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窗外的夜瑾嘴角轻轻一抽,面无改色地望着窗外,心里忍不住想,九倾不愧是一代女皇,即便是在演戏,这份威仪也一样让人心悸。 风离轩于是没多想,微微垂眼:“陛下放心,臣清楚该怎么做。” 第2167章 我家夫君是个傲娇货 九倾和夜瑾目的达到,也就没再多加逗留,很快离开了军营。 风离轩应下的事情不可能疏忽怠慢,以后的事情他们就不必再过问太多。 不过。 到了无人的地方,夜瑾忍不住开口:“风离轩可不是个笨的,你方才说的那些理由虽然听起来顺理成章,但仔细一想就能想出破绽,他不会怀疑吗?” “风离轩跟宸王的性格差不多。”九倾淡淡一笑,“就算有所怀疑,他也绝对不可能猜得到我们真正的目的,他不蠢也不笨,只是从不把心思放在儿女私情这些事情上,他也不会想得到我们居然会这么无聊,无聊到来撮合他的婚事。” 夜瑾闻言,心想也是,风离轩就算有所疑惑也不可能猜到他们的目的。 或许他回过神来之后,说不定会以为九倾想要洛家的藏书阁呢。 反正不管怎么说,也不管风离轩怎么想,他都已经应下了此事,以后免不了要跟洛家姑娘接触——最好还能选在洛家姑娘需要帮助的时候。 一个将军,一个才女。 夜瑾相信他们应该能擦出火花。 “本帝君大度,看在风离轩为南族劳苦功高的份上,才愿意费心替她撮合一段好姻缘。”夜瑾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冷哼了一声,“若是按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我根本不应该理会他的事情。” 第一次见面? 九倾转眸,眼睛轻眨了一下,“我都忘了,你说说看?” 当初她没在场,不知道有没有听夜瑾说起过,但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她的印象倒是真的不深了。 “不说。”夜瑾嘴角一撇,带着些许傲娇的口吻,“本帝君大人有大量,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就让它随风飘散好了,没有放在心上的必要。” 九倾闻言浅笑,“嗯,的确挺大度的。” 两人在军营离开之后就回了郦城,虽然路途有些远,但对于夜瑾和九倾二人来说,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两人在城里又闲闲逛了一会儿,夜瑾给九倾买了一套新的衣服,到了傍晚时候,两人回了洛府。 洛潇潇应该还在忙,九倾和夜瑾跟程管家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回了西澜苑,刚关上房门,夜瑾就兴冲冲地道:“倾儿,我伺候你沐浴吧,沐浴之后试试新买的衣服。” 试衣服当然只是借口。 九倾身份尊贵,什么样华丽漂亮的衣服没穿过?夜瑾的真正心思在于沐浴这件事上。 九倾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在别人家的地盘上,你收敛一点,而且都是老夫老妻了,你至于吗?” “当然至于。”夜瑾语气理所当然,“什么叫老夫老妻?我们如此恩爱,就算到了一百岁,也跟刚成亲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他慢慢皱起了眉,有些幽怨地看着她:“难不成你嫌弃我了?” “什么时候嫌弃你了?”九倾抬手,有些无语地捏了捏他的脸,“我家夫君真是个傲娇货。” 第2168章 洛齐1 傍晚时分,谭子书又一次来到了洛府,并且带来了婚书,要跟洛潇商议成亲事宜。 听到禀报之后,洛潇潇眉梢一挑:“婚书都带来了?” 他就这么沉不住气? 程管家道:“谭公子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了。”洛潇潇淡淡一笑,“带他去偏厅奉茶。” “是。”程管家恭敬地应下,然后又道:“小姐,少爷该放学了,我去接少爷回来吧。” 洛潇的弟弟洛齐今年才刚刚七岁,初上学堂的年纪。 去年三月洛潇把他送去了郦城的书院,里面跟他一起念书的大多都是家世不错的孩子。 洛潇潇点头,想到即将见到洛家唯一还剩下的男丁,心里有些喟叹。 前世的她,也曾有过一个弟弟。 可惜…… 心尖上泛起尖锐的疼痛,洛潇潇蓦然抬头,叫住了转身就要离开的管家:“程叔。” 程管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小姐?” “准备一辆马车,我去接齐哥儿。” 程管家有些讶异:“小姐要亲自去接少爷?” “嗯。” 程管家虽觉得意外,却还是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准备,小姐稍等片刻。”…… 郦城的稚龄学塾离洛府不远,规模不算太大,毕竟这里只算得上是孩子们的启蒙学府。 学生的年纪大多在五岁到九岁之间,再大一些的,除非成绩实在太差,脑子很笨的那种会多留一年两,其他的超过八九岁之后,基本上就去了另外一间书院。 洛潇潇知道古代的学塾没有现在的学校划分得那么清楚,但总体来说,洛齐现在算是上小学二年级的阶段,他去年三月份入的学塾,如今刚好过去了一年。 学塾门外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也有一些大人是因为离得近所以直接走路过来的,当然,并非所有的孩子都是爹娘亲自接送,大多等着接孩子的都是府里的管家或者护院。 一阵绵长的钟声响起,洛潇潇猜测着这大概是放学的钟声。 果然。 不消片刻,孩子们蜂拥而出,调皮一些的孩子嬉笑打闹着走出来,飞奔跑跳,看起来格外活泼有朝气。 文雅一些的,则大多落在后面,三两成群,小声交谈,直到一个个告别离开。 看着眼前这些孩子,洛潇潇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笑容,心里无声地叹息着自己尚未结束的大学生活,自此将彻底与自己告别了。 而眼前这些孩子,纯真的童年才刚刚开始,用句现代的话来说,这些都是国家的花朵,未来的栋梁之才。 今日在一起读书玩耍,过几年都慢慢走上不同的道路,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对立的关系。 洛潇潇目光在孩子群中搜索着印象中的身影,然后很快,一个身穿蓝色小锦袍的男孩进入了视线,洛潇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七岁的洛齐五官生得标志,虽年纪不大,但或许是因为父母早亡的关系,他跟姐姐相依为命,七岁的孩子却比一般孩子更早熟懂事。 看起来,比一般同龄的孩子也更斯文一些。 第2169章 洛齐2 洛齐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里面放着上课用的课本。 跟着同学一起出来时,他下意识地抬眼搜寻着自家马车的停放位置,然后当他很快看到停在学堂门口的自家府里马车时,更诧异地发现,马车边上还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顿时眼睛一亮,他的阿姐亲自来接他? 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阿姐!”七岁的孩子兴奋地扑到洛潇潇怀里,“阿姐你怎么来了?” 洛潇潇心里一阵温暖,虽然这个孩子不是她自己的弟弟,却是这具身体原主货真价实的血脉至亲。 原主对她想必很是疼爱,她能感受得到心里一瞬间涌起的血脉相连的感觉,而且…… 想起自己的弟弟,洛潇潇忍不住伸手搂紧了他,好一会儿才温柔地道:“回家吧。” 说着,拉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阿姐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了?” 父母过世之后,家中重担落到了洛潇一人肩上,又要照顾弟弟,又要打理家业,十七岁的洛潇几乎很少有自己的空暇时间。 洛潇潇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糕点递给他,“再怎么忙,时间挤挤也总会有的。” 时间挤挤总会有的。 洛齐讶异地看着他的阿姐,觉得这句话真是说得太棒了。 “这句话是出自哪个圣贤?” 啊? 洛潇潇愣了一下,“什么圣贤?” “这是阿姐刚才说的那句话呀。”洛齐道,“就是‘时间挤挤总会有的’那句,是出自古时哪位圣贤?” 洛潇潇愕然了一会儿,嘴角轻抽,“这句话不是圣贤说的……呃,应该说也的确是圣贤说的,不过不是古圣贤。” 这句话应该说已经成了二十一世纪大多人都知道的名言,而且后来还被人改了一些神奇葩的说法。 但真要说出出处,那原话应该是鲁迅说的“时间就像海绵里的谁,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 鲁迅,名副其实的一代圣贤。 当然洛齐不可能知道这个人,所以也就没有提起的必要了。 洛潇潇想了想:“这句话是出自一个非常有才学的人,但是这个人我没见过,你也没见过,我也是偶尔从一本书里看到的。” 洛齐闻言哦了一声,满眼崇敬之色:“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有才华的圣贤大家,以后要是能有机会见到就好了。” 洛潇潇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想着,这么小就知道上进,也实属难得。 洛齐没再多问,很快聊起了另外的话题。 马车渐行渐远,坐在车里的两人都没有发现,暗处有一个人一直在跟着他们,从洛潇潇出现在学塾大门口就一直在注视着她,到那句“时间挤挤总会有的”也被他一字没漏地听在了耳朵里。 甚至一路尾随着马车到了洛府大门外。 马车停下之后,洛潇潇率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把洛齐也抱了下来。 “潇潇。” 洛齐的脚刚站到地上,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着他的阿姐,转过头,刚好看到从洛家大门内走出来的谭子书。 第2170章 谭子书1 在偏厅独自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却没等到洛潇潇,谭子书心里有些不悦,问了程管家才知道洛潇潇去学塾接洛齐去了。 一个人呆坐着时间有些难捱,况且他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对于洛潇潇早上遇刺的事情心里没底,也不知道洛潇潇知道了多少,便有些坐立难安。 他知道学塾下学的时间,心里盘算着洛潇潇姐弟该回来了,担心洛潇潇再次对他避而不见,索性直接出来堵人。 “谭大哥。”洛齐礼貌地笑了一下。“您也在?” “嗯,我来了有一会儿了,在等你阿姐。”谭子书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今天学的功课难不难?压力大不大?” 熟稔而又亲厚的语气,像是在对待自己的亲弟弟。 “还好,没什么难度。” “那就好,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我最近刚好不怎么忙。”谭子书说着,语气越发温和,“我跟你阿姐还有些话要说,你先进去做功课好不好?” 洛齐转头看向自己姐姐,洛潇潇笑了笑:“去吧。” 洛齐点头,自己一个人进了府,程管家命人跟上小少爷好好伺候。 “潇潇。”谭子书目光温柔地看向洛潇潇,语气有些迟疑,“早上我在十里亭等了你很久,一直没看到你来,一问之下才知道你早上遇上了刺杀,你现在要不要紧?追杀你的那些人都是什么身份?目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洛潇潇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跟脑子里的印象一样,谭子书是一个书卷气浓厚的富家公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外表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 一般闺阁里涉世未深的大家千金,大都喜欢这样的男子。 此时对方说话时,表情看起来再真诚不过,眼睛里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了些许担忧和不解。 莫非洛潇潇早已知道了真相,或许也会被他这样的表情所蒙骗过关。 然而。 洛潇潇淡淡一笑:“事情已经交给官府调查了,我不想过问太多。” 这句话像是一剂定心丸,谭子书表情几不可见的松了一下。 或许在他看来,洛潇潇毕竟只是个柔弱女儿家,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肯定是彷徨不安的,当然无心去追究追杀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走到她跟前,谭子书伸手想拉着她的手给予安慰:“那你受伤了没有?” 洛潇潇不动声色地避开,淡淡道:“没受伤,我运气很好,遇上了两个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谭子书猜测:“就是午时你在府里招待两位贵客?” 洛潇潇点头。 谭子书温和开口:“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我想当面感谢一下他们。” “他们救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我已经当面感谢过了。”洛潇潇有些奇怪,“有你什么事?” 谭子书闻言,脸色微僵,随即有些黯然地道:“潇潇,你是我的未婚妻,他们救了你,自然也就是救了我,我感谢一下他们也是应该的,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第2171章 谭子书2 生气? 不存在的事儿。 马车被护院赶了下去,洛潇潇也没有让谭子书再进门的意思,淡淡开口:“谭公子。” 谭子书皱眉,“潇潇,你现在跟我跟我说话都这么生疏了?” 以前她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今日却叫了一声谭公子? 故意划清界限,拒人于千里之外? 既然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洛潇潇自然想快刀斩乱麻,而不想跟他继续纠缠。 所以她的语气越发淡了些:“谭公子,今日既然你来了,那我们不妨把话说开了吧。” 没有洛齐在场,洛潇潇说话也没了什么避讳,抬眼看向眼前男子:“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因此,婚约就此作废吧。” “潇潇,你在开什么玩笑?”谭子书几乎变了色,语气也不自觉的急促了些,“我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打小就名正言顺地定了下来,如今伯父伯母刚过世两年,你就要取消婚约?潇潇,为人子女,怎能做出这样不孝的事情?” 不孝? 洛潇潇语气疏淡:“若守不住爹娘留下的家业,若自甘下贱到给人为妾,才是真正的大不孝,丢爹娘和洛家列祖列宗的脸。” 此言一出,谭子书脸色顿时僵住。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怪我。”他强自一笑,语气有些落寞,也有些自责,“的确,这件事怨我,我不该听爹娘的话。但是潇潇,我对你的情意你应该是知道的,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商量着解决,但是取消婚约这样的话……不要轻易说出口好吗?我不能没有你。”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几乎让人动容。 如果洛潇潇是一般女子,说不定就真的被感动了。 可她始终相信一句话,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的很好。 所以“我不能没有你”这句话,也就是听听而已。 况且,在没有成亲之前就试图把正妻贬为妾,甚至打女方家业的主意——不管此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即便只是曾经有过这个想法,也足以证明他绝不可能真的那么深情。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我想问你,你回去跟你爹娘商量的怎么样了?”洛潇潇笑了一下,抬眼直视着眼前这个温文的男子,“你爹娘同意我以正妻的身份进门,并且不再打洛家藏书阁的主意?” “这……”谭子书语塞了一下,力持镇定地道,“我还在努力说服他们,潇潇,你给我一点时间。” 洛潇潇笑而不语。 “齐哥儿现在还小,也需要一个依靠是不是?”谭子书语重心长,甚至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现在还在读学塾,等以后长大一些了,就需要进高等一点的书院造就,甚至是以后进天都城御山书院,都需要有一定的家世背景。潇潇,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齐哥儿考虑一下,我现在在金水书院做夫子……” 若是能有一个书院里做夫子的姐夫,以后读书考试什么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第2172章 谭子书3 这世上无耻的人很多,洛潇潇一直知道。 但是有幸让她遇上的无耻之人,却并不多。 而眼前,却偏偏就站着一个活生生的。 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真小人伪君子从来都为人所不齿。 而洛潇潇心里着实不明白,谭子书好歹也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并且还是一个教授学生的夫子——夫子难道不应该品学兼备,以身作则? 他这样的夫子……呵,也不怕误人子弟。 “谭子书。”洛潇潇沉默片刻,直言开口,“之前我已经把话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洛家藏书阁绝对不可能成为我的陪嫁,那是要留给齐哥儿的家产,其二,我也不可能给人为妾,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婚事不合适。” 说着,她抬手阻止谭子书急于开口的辩驳,以温和却坚定地语气继续说道:“另外,我不妨把话提前放在这儿,我不但不可能给人为妾,而且我还要求我的丈夫成亲之后也不能纳妾——不管基于什么理由,都不可以。” 谭子书皱眉,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好似觉得今日的洛潇潇跟往日实在有些不同。 “谭子书,你应该听清楚我话里的意思了,我不会允许我的丈夫在以后任何时候,以任何理由,纳任何一个女子为妾。”洛潇潇与其淡淡的强调了一次,“我们的婚约尚未履行,你的爹娘就打算让我为妾,并且重新给你定下了一门婚事——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的爹娘根本没有尊重我的意思?既然你家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么不管最后商议的结果如何,以后想让你只娶我一个,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对不对?” ……对。 谭子书沉着脸没说话。 不管他如何喜欢洛潇潇,甚至喜欢洛潇潇家里的藏书阁,都从未想过,此生只娶洛潇潇一个妻子——不管为妻还是为妾,都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而且他也从未想过,洛潇潇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才是正常,谁家的妻子会义正辞严地阻止丈夫纳妾? 除非是皇族公主,才有这样的资格和胆量。 可洛潇潇并不是公主。 那么她凭什么要求她的丈夫一生一世只娶她一个人?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不可更改的底线。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我们不妨现在就取消婚约,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洛潇潇道,语气始终没有太大的起伏,也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为人子女者,应该孝顺父母,所以此生若真的出现一个值得我嫁的良人,那么我会心甘情愿的去孝顺他的爹娘如同我自己的爹娘,但前提条件是,对方的爹娘是真正把我当成一个儿媳妇看待,会尊重我如同尊重他自己的儿子。” 洛潇潇嘴角扯了一下:“女子嫁人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依靠,而不是为了自己成为受气包。你的爹娘既然能让我为妾,以后也绝不可能会有多尊重我。” 第2173章 谭子书4 既然如此,她凭什么以为,自己以后嫁入谭家会有好日子过? 古代孝道大于天。 一旦她跟谭子书成了婚,那么以后就是谭家的人,就算公婆如何刁难于她,她都应该委曲求全地受的,而不能有丝毫反抗。 否则,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甚至即便是闹到官府,只要没有弄出人命案,官府也不可能干涉别人家的家务事。 洛潇潇来自科技先进的二十一世纪,算不得是个女强人,却也是个独立自主的女子,受过高等教育。 很多事情她心知肚明,而且就算她如何聪明,在古代男尊女卑社会制度的压制下,她也不认为自己真有奋起反抗的能力。 小说毕竟只是小说,她没有小说里女主的金手指,也没有不畏世俗的叛逆高傲。 洛家还有一个幼弟要照顾,她连一走了之都做不到。 这一番话,说得谭子书脸色乍青乍白。 他心中有些恼怒,嘴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不想说,也不是不会说,而是他心里有所顾忌。 “潇潇,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谭子书叹了口气,再一次试图拉着她的手安抚,“我爹娘以前很疼你的,难道你都不记得了?为妾一事,他们只是随口一说,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委屈?” 冠冕堂皇。 他说的话,洛潇潇一个字都不相信。 以前是以前,就算谭家的父母以前对落潇真的有些疼爱,那也是看在洛潇爹娘的面子上。 如今洛潇的父母已经不在,没有了可以依靠的娘家,洛潇潇不把藏书阁陪嫁过去,想都知道以后在婆家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唯利是图的人,永远没有真心可言。 洛潇潇退了一步,不想跟他靠得太近,“男女授受不亲。” 谭子书闻言脚下一顿,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潇潇……”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得很清楚。”洛潇潇不想再听他辩解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希望你回去考虑一下,最好能在三日之内把婚书拿过来,双方一起去衙内找知府大人见证一下,把婚事给取消。” “如果我不同意呢?” 洛潇潇抬眼,沉默地看着他。 “潇潇,如果我不同意取消婚约呢?”谭子书语气里终于有了些不悦,“婚姻是双方父母定下的,我们作为子女,没有擅自取消的权利。就算你不想嫁入谭家,但只要我一天不取消婚约,你就一天不能嫁给旁人,如此,你就想一直跟我耗下去吗?” “这是威胁?”洛潇潇眉梢轻轻一挑,唇边染上了些许嘲弄的弧度,“谭子书,今天早上追杀我的那些人……并非真的没有招供。” 谭子书脸色一变,随即皱眉,沉声道:“潇潇,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洛潇潇嘴角轻扯,“如今那些拿人钱财的人没有替雇主消了灾,反倒是去了官府大牢,谭子书,你既然真的担心我,那么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是拿了谁的钱财?” 第2174章 谭子书5 话音落下,谭子书神情彻底僵住。 洛潇潇话已说完,并且说得很清楚,她觉得谭子书应该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她不打算再多说,转身就要往府内走去。 “潇潇。”谭子书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声音里隐约透着失望,“你以为……早上的事情是我做的?” 洛潇潇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并转过身,安静地与他对视片刻,淡笑:“你想说,那不是你做的?” “当然不……” “谭子书,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洛潇潇淡淡打断了他的话,“第一,三日之内拿来婚书,我们一起去官府衙门取消婚约,你派人追杀我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第二,我可以自己去一趟官府衙门,把那几个追杀我的人对我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知府大人,然后由知府大人来决断,你意下如何?” 谭子书表情瞬间变得苍白狼狈起来。 如果方才他还以为那句话只是洛潇潇的试探,那么此时,他已经可以确定,洛潇潇是真的知道了事实真相。 并且铁了心要取消婚约。 如果他不答应,这件事一旦闹大,有知府大人亲自出面调查,谭子书为人师表的形象一定会受到莫大的影响,就算花钱买通——不,他甚至没有足够的把握能真的买通官府。 所以,难道他真的要答应她,跟她取消婚约? 谭子书心有不甘。 他想起爹娘的话,“子书,只要能得到洛家的藏书,以后你进入天都御山书院便不再有任何问题,若能成功进去御山书院,那么离成为朝官还远吗?谭家飞黄腾达之日可待。” 可如今,难道真要就此放弃? 不,他怎么能甘心? 况且,他也确实是喜欢潇潇的,她貌美又聪明,以后一定会是个持家的贤内助,就算放眼整个浔州边城,洛家潇潇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才貌双全。 “潇潇。”他上前一步,不自觉地靠近她身边,“早上的事情是我鬼迷了心窍,但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要对你不利的意思,我只是太喜欢你,所以才想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让你以后能对我心思塌地……” 斯文的脸上流露出真诚自责和羞惭之色,谭子书的语气也开始有些低声下七,“潇潇,婚姻大事不容儿戏,我知道你心里怨我,这件事也确实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潇潇,我真的,真的太喜欢你了,我不想失去你……” “娶你的事情不用跟我的爹娘商议了,正妻之位非你潇潇莫属,我谭子书今日也可以在此发誓,此生只娶洛家潇潇一人为妻,以后不论发生何事,都绝不会再纳任何一个女子进谭家门,更不会辜负自己的妻子,潇潇,这样可否?” 这样可否? 洛潇潇淡淡一笑,却是态度坚决地摇头:“谭子书,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的目的只在取消婚约,而我手里唯一的筹码就是你早上雇凶追杀于我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2175章 谭子书6 谭子书显然没有料到洛潇潇的态度会这么决绝,一时竟怔在当场。 然后,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恼怒和难堪看得格外清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默间,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手。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子真的长得跟洛潇潇一模一样,他会严重地怀疑,这个女子根本就不是洛潇潇。 如果真的是以前那个洛潇潇,她怎么可能如此决绝无情? 他确定洛潇潇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他更明白,一个姑娘家心里一旦装了某个人,便会死心塌地。 所以他才有恃无恐。 却完全没想到…… “你最多只有三天的时间。”洛潇潇目光很平静,甚至有点淡漠,完全没有以前看着谭子书时所流露出来的温柔倾慕之色,“谭子书,你只有三天时间,过了这个期限,如果你没有过来跟我一起去官府取消婚约,那么就只有请你去知府大牢住一段时间了,请相信我,我保证说到做到。” 顿了一下,她淡淡又道:“另外,介于前车之鉴,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谭家在郦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行差踏错一步连累整个家族被连根拔起的滋味,你大概是没有尝到过的,所以我奉劝你也不要轻易尝试。” “洛家如今虽然比不上谭家,但郦城这里是有律法的地方,我洛潇潇,还有弟弟洛齐,虽然都手无缚鸡之力,却不代表会任人宰割。” 看着对方越发难看的脸色,洛潇潇不以为意地淡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若敢动洛齐一根毫发,我一定不惜一切代价,让谭家从郦城消失。” 话音落下,洛潇潇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入了府内。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已经全部说的很清楚。 谭子书是个读书人,不管品行如何,至少他心里非常清楚南族的律法有多严苛。 浔州这里因为有一个冷硬无情的大将军在,知府办事只会越发铁面无私,秉公处理,绝不敢为任何人徇私。 所以她相信谭子书绝不敢拿自己的身家前途和家族命运冒险。 但是有些话提前警告他会更好,让他别打不该打的主意,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站住!” 洛潇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内,谭子书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潇潇,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人了?否则你不可能如此坚决地非要解除婚约不可,说!你喜欢上谁了?潇潇,你告诉我,你喜欢上谁了?” 洛潇潇被他抓得吃痛,皱起眉,冷冷地看着他,“放开。” “我不放。”谭子书语气急促,“潇潇,你为什么突然间态度变得这么奇怪?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你当真舍得解除婚约?我保证成亲以后不纳妾,一辈子只一心一意对你好,还不行吗?潇潇……” “谭子书,放开。”洛潇潇目光越发冷漠,“君子动口不动手,男女授受不亲,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别说这些道理都不懂。” 第2176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1 谭子书当然什么道理都懂。 可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以前他还能克制自己,但是现在,面对自己未婚妻要悔婚这件事,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 况且,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到手,怎么可能真的如她所愿答应取消婚约? “潇潇。”谭子书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放轻了一点,却还是控制在她无法挣脱的力道上,“潇潇,你别意气用事,洛家和谭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就算看在双方父母的面上,也不该这么任性。” “我并没有任性。”洛潇潇目光微垂,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谭子书,我让你放手。” 谭子书脸颊急促地一跳:“潇潇……” “放手!”洛潇潇语气骤冷,如春日里平底袭来的凛冽寒风,“别忘了你现在站在谁家的门口,就算你想败坏我的名节,也应该考虑会不会有损你自身为人师表的形象。” 谭子书心思被一语戳破,表情上闪过一丝狼狈,却并没有放手。 他们是未婚夫妻。 他就要在正大光明地昭告世人,洛潇潇是他尚未成亲的妻子,任何人都别试图打她的主意。 而她,光天化日之下被自己的未婚夫拉扯着手,也算是有肌肤之亲了,这个世上还有男人会要她吗? 洛潇潇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一笑,转头高喊:“来人啊,非礼啊!” 谭子书愕然,整个人僵住。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在这里对柔弱女子无礼,郦城的知府大人看来有些失职。” 冷冽的嗓音适时响起,像是温暖如春的气候里突然注入的一道冰凌,冷得让人打颤。 洛府大门内已经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谭子书和洛潇潇却都无心理会,齐齐诧异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负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五官俊美如刀削斧刻,神情冷硬中透着几分无情。 身躯颀长挺拔,如岳峙渊渟,似一柄未出鞘的上古宝剑,让人只看着,就觉得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杀伐凛冽之气。 “小姐,谁非礼了?”拿着刀棍斧棒的护院们气势汹汹,转眼把洛潇潇和谭子书包围了起来,“敢对小姐无礼,先问过我们手里的家伙同不同意。” 洛潇潇认真地盯着这个陌生的男子看了好一会儿,心里隐约浮现些许疑惑,随即收回目光,看着谭子书还握在她手腕的动作,皱眉挣脱了一下。 谭子书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有些失神,这次很容易就被洛潇潇挣脱了开来,也因此回过神来,目光有些审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你是谁?” 郦城什么时候出现这么一位气势慑人的男子? 洛潇潇抬手示意护院们稍安勿躁,然后转身举步,走到了那个青袍冷面男子的面前,礼貌地开口:“这位公子……” “潇潇。”谭子书眯眼,神情阴怒莫测,“你是因为他,才要跟我解除婚约?” 第2177章 将军令1 洛潇潇皱眉,不可思议地朝他看过去。 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觉得洛潇的爹娘以前也真是瞎了眼,才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这样一个没风度,还格外虚伪恶心的男人。 “谭子书。”洛潇潇淡淡开口,声音里染上了几分不耐和冷意,“你要是还有点男人风度,跟我之间的事情就不要往无辜之人身上扯,这样的行为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站在一旁的冷峻男子闻言,眸光里掠过一抹讶异之色。 “谭公子在郦城也算是很多闺阁千金理想中的夫婿,我就是看在谭家和洛家多年交情的份上,才不愿意把事情做得太过分,也是给谭公子留几分面子,还请谭公子不要逼人太——” “这种人不需要给他留面子。”冷峻的声音响起,让洛潇潇没说完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谭子书脸色顿时一阵青白交加,难堪至极。 愕然转头,洛潇潇诧异地盯着说话的男子,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虽然我心里极为赞同公子的话,但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雇凶杀人者,理应移交知府衙门。”男子道,语调冷硬没有起伏,“律法之中,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说法。” 呃,洛潇潇语塞。 谭子书心里却顿时咯噔了一下,这个人……他来了多久? 听到了多少? 为什么方才他都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人? “那个……”洛潇潇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公子,买凶杀人的事情可能是个误会,还没闹到移交知府衙门的地步——当然,前提是谭公子答应取消婚约。” “他会答应吗?” 洛潇潇又是一阵语塞。 “我跟潇潇的婚事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 听到洛潇潇说还不至于闹到移送衙门的地步,谭子书心里一松,以为洛潇潇对他还有感情,便有些有恃无恐。 说完,他或许也顾忌到对方毕竟是个外人,以及自己一直以来的读书人形象,语气微缓,却依然透着几分不悦:“古人云: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公子无缘无故就来插手别人的婚事,不知是何道理?” 洛潇潇闻言,不由再度皱眉,“谭子书,现在要悔婚的人是我,跟这位公子何干?你不要无故迁怒于他人。” “迁怒?”谭子书面无表情,“他抱着什么心思,你看不出来还是我看不出来?” “谭子书,你说话越发过分了。”洛潇潇神色微冷,语气也透着不耐,“我已经再三告诉过你,是看在两家父母曾经的交情上我才愿意忍让,但如果因此而给你造成了什么错觉,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明日一早带着婚书到知府衙门里见,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说罢,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谭子书,洛潇潇朝旁边男子道:“多谢公子今日仗义相助,若不嫌弃,可否到府里奉茶一杯再走?” 男子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 于是两人转身就往门前石阶上走去。 第2178章 将军令2 谭子书脸色更难看了,咬牙道:“潇潇,你居然真的敢让一个陌生男人进府……” 洛潇潇不想理会他。 这样的人越是跟他多言,越是让他生出更多优越感。 或许,古代的读书人,尤其是读书的男人,天生就有一种不知所谓的优越感。 但是走到阶前的男子却忽然转身,看着满脸怒火的谭子书,淡淡道:“谭子书,金水书院谭夫子,飞凤军千户谭子勋的堂兄,对吧?” 谭子书顿时色变,声音不自觉地发紧:“你是谁?” 飞凤军千户? 洛潇潇讶异地转过身,谭子书还有一个堂弟在军营? 怪不得…… 得知事情败露之后,听到她要去衙门,谭子书也并不慌张。 原来谭家还有人从军。 并且还是隶属于浔州边城军队飞凤军里的千户。 这军职虽不高,却也算是有个后台了。 那…… 这位公子,又是什么人? 风离轩拿出一面令牌,淡淡道:“既然这位洛小姐已经铁了心要跟你解除婚约,谭公子于情于理都应该尊重她的要求,强求的婚姻不会幸福。” 看到那面令牌,谭子书脸色刷白,瞳孔骤缩。 “本将军不会以权压人,但是方才却把二位的交谈听了一清二楚。”风离轩语气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本将军可以确定,洛小姐要取消婚约的决定不是玩笑,也并非威胁。” 谭子书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 风离轩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买凶杀人这件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触犯了律法,谭公子如果非要跟本将军辩个一二三,本将军不介意带你去知府衙门把此事说个清楚。” 话音落下,谭子书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洛潇潇也震惊了。 将军? 他是飞凤军的将军? 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怎么会突然到了她家门口? “洛姑娘。”风离轩转头,看着神情有些呆滞的姑娘,“不是要请本将军进去喝杯茶?现在可以走了。” “啊?”洛潇潇一呆,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伸手示意,“哦对,进去喝茶,大……大将军请。” 说完,两个人也不再理会僵立在外面的谭子书,径自朝府内走去。 有大将军发话,取消婚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谭家就算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然而洛潇潇心里却当真的是极为诧异的。 到了招待贵客的主厅,吩咐侍女上了最好的茶,洛潇潇有些不解的盯着风离轩看了片刻,“大将军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如果说这是个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 而且洛潇潇虽然才刚来这里第一天,但脑子里却有属于飞凤军的印象,那是一支驻扎在浔州边城的军队。 飞凤军这个名字的由来,似乎就是有他们的大将军所取,因为这支军队的前身是叛军,是后来的这位将军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严苛训练整编出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 驻守在边城的大将军,为何会突然到的郦城? 第2179章 将军令3 因为有人觉得洛家姑娘柔弱,处境有些麻烦,需要保护,所以让他过来帮忙。 除了有一个未婚夫谭子书,还有一个正在打洛家家产主意的庶叔,处境似乎的确有些不妙。 但是风离轩通过自己的观察,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洛潇潇的处境或许的确有些麻烦,但她绝不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遇事镇定,临危不乱,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一点惊慌失措的神态。 知礼守礼,却并不会死死地受礼教束缚。 心地温善宽容,却不代表没底线没原则。 是一个聪慧灵活,性情独特的女子。 心里闪过这些想法,风离轩面上却不露声色,语气淡淡地道:“我早上接到禀报,听说郦城这里发生了一起买凶杀人的事件,想着是不是自己平时只顾着练兵,却疏忽了周遭城民的安全,所以抽空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洛潇潇闻言,顿时了然:“原来如此。” 话洛,她及时开口解释:“买凶杀人事件的确是个误会,当然,这个误会本身也不是善意的。” 风离轩道:“不管是不是误会,这种行为都是犯法的。” 洛潇潇点头:“大将军说的对。” “我叫风离轩。” 啊? 洛潇潇愕然地抬眼,接触到对方平静的眼眸,心里微惊,很快回过神来。 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她举杯示意:“风大将军,多谢将军今日替民女解围。” “不必客气。”风离轩摇头,“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本将军说一下你跟那位谭家公子的事。” 洛潇潇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虽然她不喜欢轻易欠下人情,但风离轩既然是镇守浔州的大将,那么保护着边关城池子民的安危,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而且自己到底只是一个弱女子,就算有几分聪明,跟谭子书也没办法真的硬碰硬,让两家彻底撕破脸。 她还有洛齐要照顾,有洛家的家业要打理,真心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谭子书纠缠。 而且谭子书还有一个弟弟在军营,就是最后事情闹大了,说不定还得这位将军出面。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把事情一次性解决,免得以后还有没完没了的麻烦。 这般想着,洛潇潇缓缓开口:“谭子书——就是我那个未婚夫,我们两家打小定下的婚约,遵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两年前父母相继过世,留下了我跟幼弟二人相依为命,以及洛家传了百年的家业。” “原本双方约定的是潇潇等十六岁的时候嫁过去,但是因为父母身故,潇潇要守孝三年,所以婚期定延迟到了潇潇十八岁——就是明年二月。” “可前些日子,谭子书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他的爹娘为他定下了另外一门婚事,我这个原本的正妻将会以妾室的身份进门,并且他的爹娘希望,在我进了谭家门之后,能把洛家的藏书阁也一并陪嫁过去。” 说到这里,洛潇潇嘴角轻扯:“他们谭家是不是觉得,洛家女儿当真如此好欺负?” —— 晚安,更新完 第2180章 将军令4 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跟时下的大家闺秀看起来差不多,端庄淑雅,从容不迫,有一种百年世家传承的矜贵书卷气质。 但是比起一般的世家千金,她看起来更自信,独立有主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对待不平之时,对待虚伪下作之人,眼底的嘲弄清晰可见,完全没有一点要掩饰的意思。 ……是个很真实的姑娘。 沉默地在心里做出如此判断,风离轩淡淡开口:“已经下定决心,要取消跟谭子书的婚约?” “当然。”洛潇潇点头,神情不带半丝犹豫,“看清楚了他的本性,如果还要嫁过去,那我才真是脑子进了水。” 脑子进了水? 风离轩因为这句话而嘴角微扬,“不担心谭家找你的麻烦?” “没什么可担心的。”洛潇潇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虽然我只是一个柔弱女子,但就如方才我告诉谭子书的那样,我手里握着最大的筹码,就是他雇凶杀我一事。” 淡淡一笑,洛潇潇的表情透着悠然从容,“这件事我若不计较,那么就可以当做误会一桩,但是他们若不依不饶,那我也必定会铁了心去追究,那些证人还在牢里呆着呢,谭家丢不起这个人,也付不起那么大的代价。” 她已经算得妥妥的,谭家父母不可能眼看着儿子惹上官司,比起洛家的藏书阁,显然谭家的门庭基业更重要。 这件事如果真闹下去,损失最大的,绝对是谭家。 “虽然道理是怎么个道理,但是对于一般女子来说,遇上这样的事情,因为自己是柔弱的一方,所以在心理上就已经处在了弱势。”风离轩眉梢轻挑,有些玩味的语气,“洛姑娘看起来却分明是无所畏惧,并且格外有底气?” 若是按照以往的习惯,风离轩是不会问这个问题的——尤其对于刚见第一次面的女子。 然而此时,他心里却无端生出了一些好奇。 洛潇潇倒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闻言轻笑:“如果知府大人不是吃闲饭的,那么想来他不会包庇谭家,这就是我的底气。” 律法公正,对于有理一方的人来说,本身就意味着底气,因为她行得正坐得端,心里自信,自然就有了足够的底气。 而谭家却不一样。 不管是在婚约上,还是提出陪嫁的要求上,谭家都没理,并且谭子书自作聪明地做了一件错事。 一件错事,足以让人万劫不复。 “当然,今天的事情若换成另外一种状况,比如说官官相护,谭家私下买通官府来对付洛家,官府视律法为无物……”洛潇潇嘴角淡勾,笑意却不及眼底,“那么我肯定也需要用另外一种方法来保护自己以及幼弟。” 风离轩沉默。 他没问另外一种方法指的是什么,但是他能想象得到,这个女子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受欺负的一方,就算不为她,会为了保护她弟弟而变得强大。 第2181章 将军令5 风离轩端着茶盏,此时心里想的反倒不是这个女子的事情,而是九倾让他过来的目的。 虽然跟这位洛姑娘才第一次见面,但从她在学塾接弟弟回来直到现在,他对她的性子也算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柔弱指的只是她的女儿身,其他方便她并不比任何男子弱在哪里。 风离轩相信,今日就算他不来,以后也不过来插手任何事情,洛潇潇也不至于让自己在谭家面前吃了亏。 而他能看出来的,九倾和夜瑾会看不出来? 沉默间,心头隐隐浮现一个想法,风离轩嘴角轻轻一抽,抬头看向洛潇潇时,目光倒是不由温和了一些。 “早上救你的两位客人,如今住在你的府上?” 洛潇潇闻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解他怎么会知道,不过很快点头:“对,他们初来郦城,刚好遇上了我被追杀的一幕,就顺手制服了那些人,我留他们在府上招待几日,权当是感谢。” 洛潇潇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隐约生出了些许奇怪的感觉。 她的目光在风离轩的茶盏上逗留了片刻,心道,古人不都很重视男女之别吗? 此时厅里只有他们二人,虽说他们都行得端做得正,没有任何逾越了礼教的行为,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于古人来说总是不合适的。 而眼前这位大将军看着也是个正直的人,一盏茶捧在手里这么半天了还没喝完,这是要留下用晚饭的节奏? 风离轩是何等敏锐的人? 此时见洛潇潇的目光停留的地方,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表情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举杯至唇边,饮完了盏中茶水,淡淡道:“有件事,想跟洛姑娘打个商量。” 商量? 洛潇潇心头不解,“风大将军要跟民女商量什么事?” “洛姑娘今年十七岁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洛潇潇没说话,眼神里却流露出了些许意外。 沉默了片刻,她缓缓摇头:“暂时来说,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民女跟谭家的婚约还没有取消。” 而且她刚到这里第一天,很多事情还需要慢慢去消化去接受,并且就算按照以前她自己的真实年纪来说,也才十九岁,还远远没到结婚的年龄。 所以这件事,她真的是没考虑过。 “本将军只是给你一个提议。”风离轩放下茶盏,站起身,挺拔如山岳的身躯给人一种浓烈的压迫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洛姑娘跟谭家公子的婚约取消之后,要打理偌大的家业,要照顾年幼的弟弟,虽然浔州这里律法完善,一个柔弱女子到底还是需要一个强大的依靠。” 洛潇潇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忍不住生出了奇怪的念头。 “本将军常年待在军营,没时间接触女子,所以至今还没有成亲。”风离轩目光淡淡地看着她,语气像是在谈论公事一般,“所以本将军缺一个妻子,洛姑娘缺一个夫君,这件事……洛姑娘可以考虑看看。” 第2182章 将军令6 ……啥? 洛潇潇傻眼,终于明白方才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任她如何淡定,此时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整得有些懵了。 他缺一个妻子,她缺一个夫君? 所以……好好考虑看看? 考虑之后呢? 两人凑成一对? 她能不能说,她根本不需要夫君? “那个……”洛潇潇轻咳了一声,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然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正常,“大将军,民女……其实没想过要成亲的问题……” “女大当嫁。”风离轩淡淡道,“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 洛潇潇:“……” 理虽然是这个理儿,但也没必要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吧。 “本将军只是给你个建议,没有其他的意思。”风离轩淡道,“在整个浔州城,本将军的身份是最大的,如果你成了本将军的妻子,这个地方不会有任何人敢找你的麻烦。” 洛潇潇叹气,“如果我拒绝了你,那如果有人欺负了民女,将军是不是就会冷眼旁观了?” 风离轩沉默地皱眉,须臾,缓缓摇头:“这倒不会。护卫这里的城民,是本将军的职责所在。” “那不就得了。”洛潇潇看着他,淡淡一笑,“我嫁给你,和不嫁给你,都是一样受你庇护,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嫁人这条路呢?” 风离轩顿时语塞。 “大将军,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民女提出如此提议,但……” “如果本将军说对你一见倾心,你一定不会相信。”风离轩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清淡从容,“所以,我只是觉得你符合本将军选妻的标准,并且,本将军自信也能做好为人夫君该做的事情。” 选妻的标准? 洛潇潇沉默了片刻,“将军选妻的标准是什么?” 不会也如那些大男子主义一样的人,说什么温柔贤惠善良,并且还要熟读三从四德吧? 风离轩静静地看着她,似是在打量,也像是在斟酌着语言,须臾,淡淡道:“漂亮,正直,自信,有主见。” 洛潇潇挑眉:“大将军对我印象这么好?” “本将军说的都是实话。”风离轩道,“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一丝一会觊觎洛家家产的想法,并且本将军素来严谨自持,洁身自爱,身边从未有过侍妾,成亲以后也绝不会有妻子之外的女人,你可以考虑看看。” 洛潇潇无言以对。 不会觊觎洛家家产? 说实话,她也没觉得他是觊觎洛家家产,他本就位高权重,哪里需要觊觎别人家的家产? 至于不会有妻子以外的女儿,这一点她暂时是相信的,军人最重承诺,况且他是一军将领。 而且她虽然年纪不大,但识人的眼光却一向无人能及。 他的话,她信。 但是…… “本将军不着急,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虑。”风离轩看出了她的想法,取出着急的将军令放在桌上,嗓音淡淡道,“暂时你先拿着,有了将军令,谭家人不敢为难你。” 第2183章 将军令7 说完了这些话,风离轩便没有再多做逗留,很快告辞离开。 洛潇潇手里拿着那面将军令,一时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早上到晚上,仅仅一天的时间,在她这里却好像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一样。 叹了口气,她在椅子上坐下,沉默地盯着手里的将军令发呆。 …… …… 而此时的洛府西澜苑里,夜瑾一身白衣飘飘,翩然飞身进了凉亭,嘴角勾着一抹笑容,在九倾对面坐了下来,捻起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上,“倾儿,你就不想知道进展?” 九倾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浅浅:“这才第一次见面而已,能有什么进展?风离轩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 “那这次你就料错了。”夜瑾缓缓摇头,笑得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我算是相信了。” 九倾闻言愣了一下,当真是有些意外了,“风离轩喜欢上了潇潇姑娘?” 没这么快吧? “喜欢不喜欢还不知道,反正不讨厌,印象很好也是真的。”夜瑾道,“风离轩自己说的,洛姑娘符合他选妻的标准,因为洛姑娘漂亮,正直,自信,有主见。” 九倾嘴角一抽,但真没料到,事情进展会如此顺利。 风离轩选妻的标准…… 原来风离轩选妻子也有标准? 托着腮,安静地盯着棋盘看了片刻,九倾道:“洛姑娘如何回应?” “洛姑娘说她没想过嫁人的问题。”夜瑾淡淡一笑,“看得出来,洛姑娘说的是实话,不过风离轩这样雷厉风行的人,若真的对洛潇潇动了心思,那这位洛姑娘大概是跑不了了。” “不。”九倾漫不经心的摇头,“如果洛姑娘答应嫁给风离轩,那么一定是因为喜欢上了他,而不是被迫。风离轩外表看着霸道强势,却是个有风度的男子,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强迫人家姑娘。” “我也没说他会强迫。”夜瑾静静瞅着她,“当初在西陵的时候,你不是也同样拒绝了我?倾儿,我强迫你了吗?” 九倾一静。 “咳,虽然我的手段有点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夜瑾虽然还有点心虚,但心里的芥蒂已经随着时间慢慢消淡,“撇开那点不光明的手段不谈,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被我感动了,否则我就算使出如何强硬的手段,也不可能让你改变主意。” 九倾沉默地注视着他,良久,才若有所思的道:“你的意思是说,风离轩接下来会正儿八经地追求洛姑娘?” “是不是正儿八经还不好说。”夜瑾轻笑,“但他一定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毕竟难得遇见了一个符合他标准的妻子,怎么能轻易错过?” 而且风离轩以前在天都城的时候,在他弟弟风云涧的婚事上态度比较强硬。 在他的观念里,男子成婚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所以他自己,又怎么可能不可以身作则? 第2184章 来葵水了 九倾一手托腮,安静地看着夜瑾半晌,懒洋洋地问道:“那我们是早些离开,还是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给风离轩助助阵?” “反正我们又不赶时间。”夜瑾笑了笑,凑过头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有热闹看,不看白不看。” 九倾点头:“此言有理。” 话音落下,一阵清风拂过,院子里的花香扑面而来,带着沁人心脾的怡人气息。 夜瑾目光里硬着九倾绝美脱俗的容颜,心里忍不住一阵悸动,“倾儿。” “嗯?”九倾慵懒轻笑,瞳眸里仿佛映着万千光华,“有事?” 自然是有事。 春暖花开,大好时光,用来沟通感情最好不过。 夜瑾忍不住伸手,拉着她的手腕,“我们回房。” 九倾倒是没拒绝,跟着他站起身,两人一道并肩往亭外走去。 程管家迎面而来,躬身道:“夜公子,夜夫人,晚饭时间到了,两位是要跟我家小姐一起用午饭,而是让人食水单独送来西澜苑?” 九倾还未说话,夜瑾已开口道:“我们暂时还不饿,晚上就不跟你家小姐一起用饭了,能不能麻烦管家,让人半个时辰之后再把饭食送过来?” 九倾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眼抬眼看向四周,灯火朦胧,风景氤氲,晚上的景致看着真是格外迷人。 但是她家夜瑾,真是越来越不知道害臊是什么感觉了。 程管家是个体贴的人,闻言什么也没问,温文有礼地回道:“好的,夜公子。” 说罢,转身从容离开。 “夜瑾。”九倾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隐隐抽动着,“我记得,以前你的脸皮是挺薄的。” 夜瑾眨眼:“男人脸皮子太薄了也不好。” 说着,也不等九倾再说什么,直接一个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笑意盈盈地道:“况且,你都说过我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既然如此,不是理所当然应该厚脸皮一点?否则可就太见外了。” 话音落下,他身子一闪,直接抱着九倾飞身到了屋子里。 两人离得太近,隔着一层薄的衣服被他抱在怀里,九倾能清晰地感受到夜瑾因情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然而。 九倾勾着他的脖子,嗓音轻柔浅浅:“夜瑾,我来葵水了。” 七个字,轻飘飘落地。 夜瑾所有的动作霎时僵住,整个人呆滞着不知该作何反应,像一尊木雕。 慢慢垂眼,对上怀中女子清亮含笑带着些许促狭的瞳眸,夜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头隐隐跳动着,却还是走到床边,把九倾慢慢放到了床上。 然后一个转身,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不大一会儿,屋里传来哈哈哈的笑声,如天籁般悦耳动听,却听得出显而易见的畅快。 九倾趴在床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西澜苑的侍女不明所以,但是听到如此愉悦欢快的笑声,各自面面相觑之后,也不由会心一笑。 第2185章 生无可恋 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两个贵客,长得那般好看,倾国倾城,绝世无双,真真是神仙般的一对璧人。 她们能来这里伺候,哪怕只是做些洒扫的工作,也觉得格外幸运。 …… …… 程管家禀报了夜瑾的吩咐之后,洛潇潇淡淡点头表示知道,然后让管家去把洛齐叫过来吃饭。 “晚饭之后,你吩咐厨房再做几道精致的菜肴,荤素各四……两个吧。” 洛潇潇本想说荤素各四个,但是想着夜瑾和九倾晚上应该吃不了那么多。 而且她也不想让九倾和夜瑾觉得她过分客套,两荤两素家常菜,再加上一些清粥小汤,能让人吃的更自在一些。 程管家点头应下。 半个时辰之后,洛潇潇端着厨房准备好的食物,亲自送去了西澜苑。 身后尾随着两个婢女,手里各端着一个托盘。 到了西澜苑主厢房,门是敞开的,屋里自然不会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不过出于礼貌,落潇潇还是站在门口轻叩了一下房门,然后看到屋子里九倾正在替夜瑾梳头。 听到九倾说了一声“洛姑娘进来吧”,才带着侍女走了进去。 “夜公子,姒姑娘。”示意侍女将菜肴放到桌上,洛潇潇转头看向梳妆台的方向,“我让人把晚饭送过来了。” 夜瑾坐在梳妆台前,一脸的生无可恋。 九晴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明显的笑意,一边用梳子轻轻梳开夜瑾的长发,间或干净的毛巾一缕缕将发丝拭干。 这画面,看起来无比温馨和谐。 只是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有点莫名的怪异。 洛潇潇心里想着,却也没往深处想太多,只是看着夜瑾发丝上还散发水汽,便道:“晚饭还没吃,夜公子就沐浴过了?” 夜瑾闻言,脸色倏的一僵。 九倾忍着笑,温和解释:“他有洁癖,以前一天至少要沐浴三次,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一天两次沐浴,时间不定,看心情。” 夜瑾抬头,幽怨地瞪了她一眼。 九倾于是笑得更欢。 洛潇潇有些不明所以,却依旧没有去想太多,毕竟人家小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情,她也不好过分好奇。 九倾把夜瑾的头发梳整齐了,就放下梳子和毛巾,走过来道:“洛姑娘吃好了?” 洛潇潇点头。 夜瑾也起身走了过来,跟九倾一起在桌边坐下。 洛潇潇挥退了侍女,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主动提起了下午发生的事情:“那个,今天有一个大将军来了府上,还留下了一面将军令。” 夜瑾优雅地吃饭,闻言也只是瞥了她一眼,只当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大将军?”九倾淡淡一笑,“据我所知,浔州边城这里,目前只有一个大将军镇守,姓风。” 洛潇潇点头,心里有些好奇他们的身份。 知道这里有个大将军姓风,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她的语气。 不过洛潇潇也不是喜欢归根究底的人,不该她知道的事情,她也不必知道。 第2186章 颇富传奇色彩的女皇 洛潇潇心里其实有些怀疑,九倾跟风离轩是不是认识。 如果素不相识,本该待在军营里的风大将军怎么会突然到了郦城,而且这么巧地插手了她的事情? 但是听九倾的语气,似乎她跟风离轩又不是太熟。 “这位风将军我是知道的。”九倾道,“他是当朝一品大将军,七年前浔州出现了一支打着复国旗号的叛军,宸王奉旨平叛,清除了叛军之首,却没有动这八万将士一兵一卒。女皇登基之初,宸王提议由风大将军过来接手这八万精兵,因为朝中虽然武将不少,但对于曾经经过严苛训练过的这批叛军来说,只有风将军有足够的本事将其驯服。” 洛潇潇没说话,面上也没有多少讶异的神色。 毕竟那位风大将军看起来就是个厉害的人,而且不苟言笑,是个严谨自律的男子,只是对于她突然提起的婚事…… 怎么想,洛潇潇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此时听了九倾一番话,她才蓦然反应过来,这个国家居然是由女皇当政——惊讶之余,洛潇潇心里委实生出了太多的敬佩。 洛潇潇身为现代大学生,读了多年历史,所知道的中国史上唯一一位名正言顺的女皇帝是武则天,不管史书上如何褒贬,这位女皇是个传奇人物却是毋庸置疑的。 而莫名其妙到了这个架空的朝代,洛潇潇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巧地遇上了女皇当政,而真正让她觉得惊奇的,是因为这里并非是类似于女儿国那种女子为尊的国度。 相反,南族历史上依然是男皇帝居多,严格说来,这里也是个男权至上的制度。 只是这里的男尊女卑没有中国古代封建时候那么严苛,没有对女子过分的贬低,但即便如此,能以一个女儿之身成为天子,统御天下万民,让那么强者都臣服在脚下,也足够让洛潇潇觉得敬佩至极。 “洛姑娘。”九倾奇怪地看着洛潇潇脸上明显的向往之色,“你在想什么?” 洛潇潇闻声回神,抬眼看着眼前二人。 夜瑾优雅地吃着饭,间或夹一些可口的菜放在九倾的嘴里。 两人的恩爱着实羡煞旁人,不过洛潇潇看得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二十一世纪这种事情太多了,热恋中的男女整日以撒狗粮为乐。 托着下巴,洛潇潇轻轻叹了口气:“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着这里的女皇陛下,真想瞻仰一下她的风采。” 此言一出,夜瑾的动作倏地顿住,目光古怪地看着她。 九倾轻咳了一声,好奇地道:“为什么想见到女皇陛下?” “没有为什么。”洛潇潇缓缓摇头,声音如泉水清澈悦耳,“只是觉得一个女子能当上皇帝,真的好厉害,而且……” 而且原主洛潇留下的印象中,这位女皇陛下还是个很年轻的女子,据说生来一副仙姿玉容,而且天赋异禀,是神灵选择的储君。 只听着,就感觉充满了传奇色彩。 第2187章 眼缘 九倾和夜瑾面面相觑。 他们方才明明在跟她讨论风将军不是吗? 怎么一转眼,她的思路就转到女皇陛下身上去了? 夜瑾默默瞅了这位洛姑娘一眼,然后神情自若地低头继续吃饭。 心里忍不住想着,女皇陛下此时就坐在你面前,你没认出来可怪不得别人。 然而,洛潇潇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方才脑子里浮现仙姿玉容这样的形容时,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九倾,暗道也只有眼前这位九倾姑娘的容貌真正称得上是仙姿玉容吧。 而且,九倾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却真的让人无法忽视,以及那种说不出来的气度,真的是一般人所远远不及的。 洛潇潇在心里想着可能性,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女皇陛下应该待的地方是天都城皇宫,怎么可能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但是吧…… 洛潇潇静静地打量着九倾绝世的容貌,越看越觉得,九倾的出身来历一定不凡。 “姒姑娘,你有没有见过女皇陛下?” 九倾一愣,不疾不徐地端起一旁的茶盏,放在唇边轻啜了一口,然后浅浅笑道:“我以为,你现在感兴趣的人应该是风大将军。” “风大将军?”洛潇潇挑眉,“为什么?” “因为你缺一个夫婿,而风大将军缺一个妻子。”夜瑾抬头,漫不经心地接过话头,“所以你们可以凑成一对,你作为一个女子,难道对他没有一点想了解的兴趣?” 洛潇潇闻言,顿时傻了眼:“你……偷听我们说话?” 所以说,她方才兴起的那个想法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们跟风离轩真的早就认识,并且今日风离轩来了府上的事情,他们也早就知道了? “咳。”九倾清了清嗓子,“洛姑娘,偷听这件事是夜瑾做得不对,他只是先知道你们的进展如何了,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我们可以道歉。” 洛潇潇摇头:“我倒不是觉得被冒犯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是…… 她眉头微蹙,有些纠结的看着他们:“风大将军今日会来这里,是因为你们在其中撮合?” 九倾没否认,慢慢点头:“可以这么说。” 还真是? 洛潇潇讶异不解:“为什么是我?大将军位高权重,想要找个妻子应该太容易了,只要发个告示下去,整个浔州城的女子只怕都迫不及待地自荐枕席,我……貌似也没什么比其他人优秀的地方。” 不觉得自己优秀,其实已经是比旁人优秀了。 自信,却并不会有过多的优越感,而是一种不卑不亢的心态,只有慧眼识珠的人才能察觉到她的优秀不凡。 九倾淡淡一笑:“姻缘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更重在眼缘,但眼缘却不是美丽的容貌和华贵的衣裳所能决定的。”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靠眼缘来决定自己的眷侣人选,只是风花雪月般的儿女情长不适合风离轩,所以,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妻子。 第2188章 休夫的权利 什么是合适? 能得他眼缘,就是合适。 眼下已经证明,九倾的想法是对的,在风离轩看来,洛潇潇正直,从容,自信,有主见,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这符合他选妻的标准,换一种说法,就是说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当然,洛潇潇是不是也喜欢风离轩这样的男子,是另外一回事,毕竟男女两个人的交往,不可能那么巧就是两情相悦,总有一方先喜欢上另外一方。 想到这里,九倾语气温和地笑道:“如果洛姑娘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把我们当成媒婆,不过我们不会如媒婆那般夸大其词,而是有什么说什么,保证一言一语的可信度。” 洛潇潇闻言,难得幽默了一句:“那风将军给了你们多少辛苦费?” “一文银子都没有。”九倾摇头,“这件事风离轩并不知道,我们在他面前也没有明说,不过以他的敏锐,这个时候或许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顿了一下,九倾笑着解释:“此事完全是我跟夜瑾心血来潮,觉得撮合一桩姻缘无异于做了一桩善事,至于为什么要做善事,嗯,佛曰:不可说。” 洛潇潇叹了口气,托着下巴沉默。 说实话,姻缘这种事情她倒不是排斥,而是她在二十一的年纪就不大,连场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谈过,要她现在就步入婚姻的殿堂,的确有些过早。 可她也知道,古人十五六岁成亲的遍地都是,她如今这个身体已经十七岁了,若非洛潇有孝在身,其实早在去年就该嫁给谭子书的,不过也幸好没嫁。 只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好男人可遇不可求,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风离轩这个人不管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无疑是个绝佳好男人的标准,高冷,霸气,十足的硬汉。 风离轩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身份上无疑没得挑剔。 既然能成为大将军,那武功谋略肯定也是没得说的,并且容貌身材样样俱佳,最重要的是,军人一诺千金。 在古代,位高权重的男人若愿意一辈子只娶一个妻子,坚决不纳妾,那无疑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她……要不要试试? 洛潇潇陷入了纠结之中。 对面的九倾看见她这个表情,无声地笑了笑,也没再开口打算她的思绪,张口咬住夜瑾送到她嘴边的鲜嫩鱼丸。 两人优雅无声地用饭,吃到六七分饱时就搁下了筷子,抬眼间,正对上洛潇潇明亮的双眼。 九倾挑眉:“洛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夜瑾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端起茶盏。 洛潇潇迟疑了一下:“南族女子……有没有休夫的权利?” “噗!咳咳……咳咳咳!”一口茶呛得夜瑾脸色通红,不停地咳嗽。 洛潇潇无语地瞅着他。 九倾脸色黑了一下,连忙抽出帕子给夜瑾擦拭,“你太粗鲁了。” 夜瑾瞪着眼,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洛潇潇姑娘,哪是他粗鲁?根本是这位洛大姑娘语出惊人好不好? 第2189章 天都权贵1 休夫? 还没成亲呢,就打算要休夫了? 风离轩她休得动吗? 九倾给他拭干净嘴角,接过他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理了理他的衣裳,“乖,吃饱了出去溜达一圈吧。” 夜瑾嘴角一抽,默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默默地站起身走了。 洛潇潇默默地目送着他离开。 “洛姑娘,我们去外面走走?” 洛潇潇抬眼看着她,轻轻点头,起身命人进来收拾善后,跟九倾一道往外走去。 穿着庭院回廊,沿着亭台小道往后园里走去。 夜幕降临时分,园子里也是灯火璀璨,清风拂过,花香萦绕在鼻翼,气息沁人心脾。 洛潇潇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闭上眼,轻叹:“这里的空气环境真好。” 没有各种污染,完全的大自然芳香。 九倾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这里是她家的花园不是吗? 不过九倾没多问,淡淡笑道:“风离轩是个正直的人,这一点你应该能看得出来——虽然你们才一次见面,还没有做过深入的了解,但很多时候,人的直觉其实挺准的。” “对。”洛潇潇点头,显然也认同九倾的话,“他看起来的确是个正直可靠的人,从很多方面看来都无可挑剔,但夫妻组合在一起过日子,却并非只有正直可靠就行。” 洛潇潇声音慢慢变得平静而理智:“成亲之后要面对很多的问题,在我们那里……嗯,我的意思是说,在男尊女卑的社会制度下,女子于婚姻关系中本就是处于弱势的一方,一旦两人出现了什么问题,男子握有休妻的权利。而女子……一旦被夫家休弃,却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这样对女子很不公平。” 若是古代女子,一般不可能会在成亲之前就考虑到以后会不会被休弃的问题,当然,洛潇潇在乎的也不是这个。 她从来不认为女子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也不会因为离婚就一蹶不振,但初来这个地方,脑子里有些记忆是一回事,多做些了解是另外一回事。 有更多的心理准备,才不会在以后某一天措手不及。 大概是洛潇潇的话完全出乎了九倾的意料之外,以至于她讶异了好一会儿。 两人沿着幽静的花园小径慢慢走了,短暂的安静之后,九倾开口:“风离轩这个人你已经见过了,外貌、性格、脾气这些,正如他给你的印象是一样的,没有伪装。他的家在南族天都城,天子脚下传承了几百年的正宗权贵世家。” 洛潇潇皱眉,天都城权贵? “先别担心。”九倾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淡淡一笑,“风离轩的父亲在朝上任内阁学士,一品文官,为人博学多才,且性格好,平和风趣,是个格外平易近人的长辈。” “风夫人温柔可亲,没有一点官夫人的架子,对待府上的下人尚且体贴,以后对自己的儿媳必定也是疼爱有加的,所以在以后与公婆相处这一点上,你完全不必担心。” 第2190章 天都权贵2 “风离轩还有一个弟弟,是这个兄长手把手教出来的,文武双全,品行绝佳,对这个兄长唯命是从,甚至是畏惧这个兄长。” “风家家风很好,没有勾心斗角的算计,没有任何高门大户里的阴暗一面,在他们家过日子,会让人很放松,不会有任何压力,更不必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说到这里,九倾语气微顿,转过头看着洛潇潇,唇畔笑意加深了几分:“至于休妻……这个你更是放一百二十个心,风离轩这个人一旦选择了妻子,以后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都不可能做得出休妻这种事情。” “他的家风不允许,他自己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至于休夫。”九倾又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格外新鲜,“说实话,南族不算完全的男尊女卑制度,况且你也知道现在是女皇当政,女子的地位并没有那么低下,但休夫这种事情……目前来说,也是没有哪个女子开过先例的,但假若以后你们真的过不下去,或者是,你觉得风离轩跟你在一起不合适,只会造成你的痛苦,让你过得不痛快,你可以选择跟他和离,这样既不会显得惊世骇俗,也保全了两人共同的颜面。” 虽然九倾觉得这种可能性是根本不存在的。 风离轩三十多年没成亲,身边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女子,固然因为他军务繁忙,没什么时间接触姑娘家,但如果他真想成亲,别说浔州,就是眼前在整个天都城,也绝对有很多世家千金排着队等着他挑。 毕竟九倾登基之后,很多世家千金没有了入宫的机会,皇族的王爷又只有那么几个,正妃的位置数来数去也是有限的。 如风离轩兄弟这样的,同样是闺阁千金趋之若鹜的夫婿人选。 风离轩不是不想成亲,也不是选不到妻子,而是他这些年没有遇上真正中意的,为了自己负责,也是为了不伤害无辜的女子,所以才一直没有成亲。 如今他难得看中了一个姑娘,就算不是花样式的捧着宠着,至少也绝不会做出伤害妻子的事情。 “潇潇。”九倾斜倚着园子里一颗梧桐树,对洛潇潇也换了称呼,“如果你不想去天都城生活,也可以跟风离轩在浔州安家落户——当然,我以上说的所有可能,都建立在你愿意跟风离轩试试看的前提之下。至于其他方面的,你如果真有这个想法,可以自己试着去跟风离轩单独沟通,我跟夜瑾只负责牵线搭桥。” 洛潇潇有些心动。 这是无可避免的,她毕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也不是淡漠名利的圣人,她只是二十一世纪普普通通的一个大学女生,即将踏入社会却还没有机会踏入社会就莫名其妙穿到了古代的一个小姑娘。 现代很多女子都把婚姻视为爱情的坟墓,可如果婚姻能让一个女子感受到幸福,感受到一个家的温暖,感受到被人保护宠爱的满足。 谁又不想有一个依靠? 第2191章 秘密 尤其是在如今,她来到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人生地不熟,除了原主洛潇留在她脑子里的记忆之外,和洛家这份家业之外,她一无所有。 若有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可以依靠,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姒姑娘,你对风将军的事情了解得很多。”洛潇潇目光微抬,视线落在九倾如玉无瑕的脸上,眸心带着一抹思量,“对天都城的情况似乎也了解颇深,你跟夜公子来自天都?” 九倾微微一笑,点头:“是,我们是从天都城而来。” “我能知道你的身份吗?”洛潇潇道。 九倾嗯了一声:“我的身份其实你知不知道都不要紧,至少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或者你跟风将军之间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我可以从中起到很大的作用。” 这么说来,她的身份定然是比风离轩要更尊贵? 洛潇潇沉默了片刻,随即淡淡轻笑:“相逢即是有缘,早上得遇两位相救,现在又承姑娘牵线,潇潇感激在心,以后如果姑娘对潇潇有什么要求……” “潇潇姑娘。”九倾笑着摇头,抬手理了理她鬓角的发丝,语气温和,“我对姑娘没有任何要求,也并非怀着某种目的才刻意接近你,潇潇别多心。” 洛潇潇目光静静地看着她,映着九倾同样清澈平静的目光,如此坦然。 两人相视一笑,须臾,潇潇轻叹:“世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如她,昨日还在校园里跟同学一起上课,睡了一觉之后,却莫名到了这个地方。 如她,刚穿过来就遇上了一场追杀,却幸运地遇上了夜瑾和九倾路过。 九倾方才说到眼缘,洛潇潇此时觉得,眼缘这种东西并非只用在男女之间的姻缘上,陌生人之间一样可以。 就比如现在,她莫名地相信九倾所说的,哪怕这种信任没有任何依据。 “九倾。”洛潇潇开口,嗓音也染上了丝缕柔和,“我愿意试试。” 九倾眉梢轻挑。 “昨日风将军跟我提起这件事,我没有立即答应,他让我考虑。”洛潇潇淡笑,“其实我只是突然间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对于他这样的男子,试试也未尝不可,如果不合适,对我也没什么损失。” 顿了顿,她道:“而且……我虽然是个柔弱女子,但是旁人想要欺骗我,伤害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神秘地看着九倾,轻笑:“我用我的一个秘密,交换你的身份好不好?” 九倾讶然,静了片刻:“如果你真想知道我的身份,我告诉你也无妨。” “其实我已经隐隐猜到了。”洛潇潇摇头,“但我还是想跟你交换,因为我想告诉你我自己的秘密。” 闻言,九倾唇角微扬,带着点愉悦的弧度:“好啊。” 洛潇潇于是走近了两步,靠近她身边,因为两人的身高差不多,所以她直接贴在九倾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第2192章 要参拜你吗? 洛潇潇有一项特殊的异能。 九倾听后,诧异地看着她:“你说真的?” 洛潇潇点头。 九倾想了想:“这种能力,任何时候都可用?” 洛潇潇摇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随时用,偶尔一次还可以——一般要在特别有需要的时候才会使用,而且使用一次,身体会疲惫很久才能休息回来。” 九倾闻言微默,须臾,慢慢点头:“这种异能我也有。” 啊。 洛潇潇讶异,“你也有?” “是啊。”所以九倾在听到她方才说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震惊之色,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罢了。 毕竟洛潇潇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连武功都没有学过,怎么会有特殊的异能? 不过听说她只能偶尔使用,九倾倒是觉得正常了,有些人天生具备某种天赋,这种上天所赐予的,意味着一种幸运。 而九倾,身为南族神灵选择的女皇,修习了七字咒,拥有很多旁人不知道的异能,本就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不过我的异能比你强,随时可用。”九倾笑了笑,“只是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刻意去用,因为没必要。” 洛潇潇点头,是啊,很多事情其实不是不能,只是觉得没必要。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靠的是一份信任,尤其是亲近的人之间,若是随时窥知他人心里的想法,让身边的人无所遁形,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或许,还会平添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我的身份,你真想知道?”九倾浅笑,“其实你心里可能已经猜到了,只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洛潇潇闻言,眼底划过一抹不可思议。 然后,她语气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你真的是……” 九倾笑眯眯地点头。 洛潇潇有些呆滞。 她以为所有的皇帝都应该是不怒而威的,并且穿着龙袍坐在宝殿上,接受群臣的叩拜。 下朝时身边簇拥知道无数的太监宫女,吃饭就寝都有数不清的人伺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句话就可以要了无数人的脑袋。 过得像是神仙一般被人供起来的日子。 却完全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活在想象中的一国之君此时居然真的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如此的平易近人。 尤其是她的容貌,绝对比古代传说中那些四大美人美得多了,这样的一个女子,才是真的集上苍所有的宠爱于一身吧? 洛潇潇定定地看着她,眼底色泽明亮,像是在看偶像一样。 九倾有些失笑:“潇潇,没必要这么……” “我要参拜你么?”洛潇潇纠结了一下,说实话她活到这么大,从未给任何人下跪过。 此时见到心目中仰慕的女皇自然是欣喜,可是她……真要跪下行礼? “当然不用。”九倾摇头,嗓音温柔平和,“你可以当做不知道我的身份,而且我和夜瑾此番出来,不是微服私访,只是出来游玩而已,不想被人知道了身份。” 洛潇潇松了口气,还好不用。 第2193章 极品母女1 两人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又说了些话。 对于洛潇潇来说,自己到底是来自二十一世纪,习惯了人人平等,虽然清楚这里是皇权统治的社会,但她潜意识里以为,那些离自己太远。 而此时,见到传说中的女皇陛下虽有点不可思议,但早上先入为主的观念以及九倾平和的说话方式,让洛潇潇只把她和夜瑾当成了单纯的救命恩人,因此,即便此时得知了他们的真心身份,也并没有生出太多的惶恐敬畏之心。 因此,跟她聊天也依然能轻松愉快。 两人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管家来禀报说,夜公子回来了,并且带来了一点麻烦之事。 程管家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是有点怪异的,让洛潇潇和九倾觉得不解。 “程叔,发生了什么事?” 程管家不知道该怎么说,“谭夫人来了,小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呃,夜夫人大概也需要露一下面。” 洛潇潇皱眉,跟九倾面面相觑。 谭夫人这个时候来,显然是来者不善,但是这件事跟九倾能扯上什么关系? “多想无益。”九倾淡笑,“出去看看吧。” 洛潇潇点头。 两人很快离开了后园,走出西澜苑,往前厅方向而去。 大老远的,就听到夜瑾一声冷冰冰的嘲讽:“盯着本公子看什么?花痴癞蛤蟆。” 呃…… 九倾脚下一顿,什么情况? 洛潇潇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前厅一片灯火通明,有几个侍女和护院站在厅外,个个表情都有些隐忍的愤怒。 但是,没有人轻易开口。 洛家的家风如此,他们身为下人当然更不能轻易丢了主子的颜面。 看到洛潇潇和九倾相携而来,庭院里的下人都弯腰行礼:“小姐。” 洛潇潇点头,抬眼间看见了坐在厅中正位上的贵妇人。 而一身白衣的夜瑾,站在厅门的位置,主厅里还站着一个身穿桃红色雪缎裙装的少女,此时正满通红又忍不住频频把眼睛投向夜瑾。 眉头忍不住又皱得深了些,她抬脚踏上石阶,跨进门槛,看向那位打扮华贵的中年妇人,“谭夫人。” 而九倾,则走到夜瑾身边,轻声道:“怎么了?远远的就听到你在骂人。” 九倾是了解夜瑾脾性的。 固然年轻时候的夜瑾生性桀骜,带着些叛逆,从不允许任何女子近身,否则他会毫不客气地给人难堪。 但从他们成亲之后,夜瑾这些年性子好了很多,可以说近乎于完美了,遇到一些倾慕他的女子,他也只是主动保持疏离的关系,有必要的时候,会认真地告诉别人他已经成亲有了深爱的妻子。 九倾很久没有听到他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么不好听的话了。 夜瑾见着她来,冰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闻言淡淡道:“方才出去溜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刚好碰上这对母女俩,他们见我进了洛家大门,那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一口咬定我是洛姑娘养的小白脸,说洛姑娘要跟她儿子解除婚约是因为我……” 第2194章 极品母女2 因为他跟九倾是光明正大住在洛府的客人,所以出门和回来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行踪,只是没想到那么巧的,回来的时候会遇上这对坐着轿子而来的母女。 起初夜瑾并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直到那中年妇人从轿子上下来,然后直接问他:“你跟洛潇是什么关系?” 语气委实有些不太客气。 若是放在以往,夜瑾也根本懒得跟她计较,这种人他也不屑理会,然而他正转身要离开,却听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世风日下,现在的公子哥看着人模人样,却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夜瑾一听这话显然不乐意了,转过头,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毕竟是皇子出身,又做过这多年的帝君,这一冷眼看过去,那妇人瞬间有些发寒,但是心里生出的想法却让她以为对方不过是装腔作势,所以冷笑了一声:“你是洛潇养在府里的公子?她要跟子书解除婚约,就是因为你?” 这女人有病。 夜瑾得出如此判断,顾及着这是在洛府门口,不想对一个女人动手,所以径自转身进了大门,岂料这个女人不依不饶,直接跟了进来。 大门口的守卫也没有拦着她们。 夜瑾于是明白,她们应该是洛府的常客,而且她们刚才提到洛潇的婚约,夜瑾心里哪里刚猜不到她的身份? 所以他更不想理会,心想不过是个无知妇人,跟她计较根本是掉了身份。 但是这个无知妇人可不这么想,在身后冷冷地道:“你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都敢公然住到府上来了?有婚约在身就敢如此不守妇道,还有没有王法?洛家百年门风都让洛潇丢尽了……” 更可恶的是,她身边跟着的花痴少女竟小碎步追到了他身边,小小声地道:“这位公子,洛姐姐是有婚约在身的,她是不是没跟公子说过呀?公子,我是郦城谭家的女儿,我叫谭雅婷,洛姐姐跟我哥哥有婚约在身,公子……” “滚。”夜瑾毫不客气地开口,声音冷如寒冰。 谭雅婷小脸一白,刚要再接再厉,远远的程管家就赶了过来,朝夜瑾道:“夜公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瑾还没说话,那妇人就道:“程管家,你来得正好,今天若不是本夫人亲自来走这一遭,根本都不会知道居然有年轻的男子住到洛府来了,你家小姐这是明目张胆地败坏门分,给我们家子书脸上抹黑啊!怪不得一个劲地要悔婚呢,原来这个才是真相。” 程管家被她没头没脑的一番指控说得懵了,回过神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不由淡淡道:“夫人误会了,这位夜公子是洛家的客人。” “客人?”谭夫人来的时候还有些底气不足,这会儿却是得理不饶人了,“麻烦程管家去把你家小姐请出来吧,本夫人有些事情要跟她当面谈谈。” 出于礼貌以及两家的关系,程管家倒是没说什么,只让谭夫人去厅里稍等。 第2195章 极品母女3 然后朝夜瑾道:“夜公子先回西澜苑歇着吧,这件事小姐会处理好的。” “回什么回?”谭夫人声音冷,表情也冷,“不让所有人都在场,又怎么能话说清楚?” 夜瑾冷笑,人要自己找死,他又何必拦着? 况且,这件事牵扯到洛潇潇的闺誉,他的确不该避而不见。 于是一行人就跟着管家指派的侍女去了正厅,而程管家自己就匆忙赶去请了洛潇潇过来。 因为牵扯夜瑾在其中,程管家才不得已让九倾也出面,以免洛潇潇有嘴说不清。 九倾听夜瑾说完事情的整个经过,表情也有些微冷,转过头去,看向坐在主位上的中年妇人。 语气淡淡地道:“这位夫人怕是误会了,夜瑾是我的夫君,不是洛姑娘养的小白脸。另外,我也并不喜欢别人把我的夫君看成是小白脸,夫人无凭无据就这般指控,除了会让我和夫君不高兴之外,对于洛姑娘才会造成最大的伤害。” 说到此处,她语气微顿,目光移向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少女,微微一笑:“还有这位小姑娘,你好歹是个大家闺秀,平时读的闺训有没有教过你,没有成亲的小姑娘是不可以盯着男子看的?这样会让人觉得很不礼貌。” 谭雅婷被这一番话说的脸色臊红,紧紧地咬着牙齿,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你说他……他是你夫君,他就是……你夫君了吗?有……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呵,真是好笑。”九倾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笑意有些淡了,“我们是光明正大拜过堂,成过轻的夫妻,为什么要向你这个不相干的人证明我们的关系?” 此言一出,谭雅婷瞬间无言以对,神情僵硬又难堪。 九倾也很多年没有让人下不来台了,就算是在宫里对着自己的大臣们,她也向来能宽容则宽容。 可今日这对母女实在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不分皂白的一通指控,随随便便把罪名安在无辜之人身上。 这就是谭家的家风修养? 她们知不知道,“没有成亲的姑娘家养小白脸”这句指控,对一个清白女子的闺誉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谭家在郦城是名门书香世家,但是谭夫人和谭小姐的这些话,却暴露出了他们的修养。 并且,谭家这个少女对夜瑾的心思已经写在脸上了,若只是一个正常仰慕夜瑾的姑娘,九倾不会如此不留情面。 可明明栽赃嫁祸在前,挑拨离间在后——她刚方才跟夜瑾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她自己知道,夜瑾也心知肚明。 九倾听了之后,心中更是了然。 如此这般没有一点涵养的女子,如此伤害别人而不知反省的女子,为什么要给她留情面? 从洛潇潇和九倾进来开始,谭夫人就没有说上一句话,此时脸色也格外不好看。 然而,她毕竟比自己的女儿多吃了二十年饭,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淡淡道:“潇潇,方才是我误会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第2196章 极品母女4 不要介意? 如果是你家的女儿被人这样诬陷,你也会不介意吗? 心头划过一丝嘲弄,洛潇潇嘴角轻勾,语气淡淡地道:“谭夫人说笑了,这件事潇潇当然不会介意,身正不怕影子歪,莫须有的指控对我来说无伤大雅。但是夜公子是我洛府的贵客,并且对潇潇有救命之恩,夫人的话对夜公子来说是非常无礼的冒犯,潇潇希望夫人能跟夜公子道个歉。” 谭夫人脸色一僵:“让我跟一个小辈道歉?” “潇潇以为,就算是长辈做错了事,也该反省自己的错误,否则如何给自己的儿女树立榜样?”洛潇潇道,“况且谭家是书香门第,谭夫人走出来,代表的是谭家的颜面和家风,如果谭夫人愿意给自己家抹黑,那潇潇无话可说。”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谭夫人眸心微细,带着些许审视意味地看了洛潇潇一眼。 以前她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丫头如此能说会道,句句一针见血? 洛潇潇神情淡定,平静地看着她。 “潇潇姐,我娘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洛府——” 洛潇潇冷笑,不是故意的,就可以随意指控别人? “婷儿。”谭夫人开口打断了谭雅婷的话,并放下茶盏,优雅站起身,转头看向夜瑾,微微欠身,“夜公子,方才无端的指控是我不对,请夜公子多多包涵。” 夜瑾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地道:“算了。” 话落,转头看下九倾:“我们先回西澜苑?” 他觉得洛潇潇完全有把握应付得了谭夫人母女二人。 况且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也不便干涉。 九倾这个想法跟夜瑾一样,闻言颔首,转头朝洛潇潇道:“潇潇,我跟夜瑾先回西澜苑了,待会儿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话,可以派护院去通知一声。” 洛潇潇点了点头,歉然地道:“让你们受牵累了。” 九倾摇头:“无妨。” 话落,就牵着夜瑾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谭雅婷一脸羡慕嫉妒的看着,满眼愤恨不平。 洛潇潇不明白她有什么资格羡慕嫉妒人家?真不明白她有什么资格愤恨不平,她跟夜瑾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不是吗? 难道人家夫妻恩爱也碍着她的眼了? “就算是正常夫妻,大庭广众之下也该避嫌。”谭夫人望着夜瑾和九倾离去的背影,不悦地嗤了一声,“难道就没有一点家教?” “谭夫人。”洛潇潇走到厅里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夜公子跟他的夫人恩爱异常,这一点跟家教没有关系吧?再者,您身为长辈,凭什么对别人家的事情评头论足?” 谭夫人一噎,有些恼怒的看着她:“潇潇,你怎么跟我说话的?好歹我以后也是你的婆婆,这还没过门呢,你就想教训起我来了?” 洛潇潇闻言,嘴角轻扯了一下,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谭公子回去,没有跟您说我要取消婚约的事情?” 第2197章 极品母女5 谭子书回去自然是说了。 但是谭夫人并不相信洛潇潇是真的想取消婚约。 不就是不满自己贬妻为妾,以及让她陪嫁落家藏书阁的决定,所以才以取消婚约为借口来威胁。 谭夫人压下心中不悦,淡淡道:“潇潇,女子当以贤惠大度为美,丈夫是一家之主,是妻子的天,男子汉大丈夫本该有三妻四妾,如今尚未成亲,你就阻止子书以后纳妾,这岂是一个妻子所该有的品德心胸?” 妻子该有的品德心胸? 不是妾吗?又怎么成了妻子? 洛潇潇挑了挑眉头:“夫人,我中午已经跟谭公子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他回去之后没有跟您说明白,潇潇不介意再重复一遍给您听。” 端起手边侍女倒的茶水,洛潇潇不疾不徐地轻啜一口,“我已经决定了要取消婚约,不管是为妻还是做妾,我都不感兴趣。” 谭夫人脸色一变。 “潇潇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谭雅婷美目微睁,听到这句话之后,才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厅外收回,不悦地转头看向洛潇潇,“两家婚约是父母所定,岂是你想取消就取消的?为人子女者,对父母定下的婚约不从,视为不孝,毫无缘由擅自取消婚约,对于女子而言,视为不德,你这样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简直丢尽世家女子的脸面!” 洛潇潇不惊也不怒,任由她叫嚣,等她话音落下,才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如果潇潇遵从这桩婚姻,当真跟谭家公子成了亲,才是对父母的最大不孝。”洛潇潇没有看谭雅婷一眼,目光径自与谭夫人对视,“谭家想破坏约定让我为妾,想要洛家价值连城的藏书阁,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通过商议可以解决,这也不是潇潇想要取消婚约的真正原因。” 平静的一番言语,说得谭夫人脸色微变。 洛潇潇虽然语气很平和,不带一丝一毫的指责,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然而,就是这样一番平平淡淡的陈述,却像是一记耳光打在了谭夫人的脸上。 “谭夫人。”洛潇潇似乎并没有看到对方不自在的神情,淡淡又道,“早上谭子书约我城外十里亭相见,但是潇潇刚出城就遇上了八个恶霸追杀,幸而得遇夜公子夫妇二人相救,才没有受伤,这也是夜公子夫妇此刻在洛府做客的主要原因。” 顿了一下,洛潇潇道:“这件事谭子书回去不知道有没有跟夫人说起,不过夜公子把这八个恶霸送官府大牢之前,已经问出了幕后主使之人,夫人想不想知道是谁?” “你遇上追杀?”谭雅婷脸色微变,随即皱眉,“这件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洛潇潇笑了:“因为幕后主使之人就是你家兄长啊。” “不可能!”谭雅婷大惊失色,“洛潇潇,你含血喷人!” 洛潇潇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势:“是不是我含血喷人,夫人还是回去问问您的好儿子吧。取消婚姻一事,我主意已定,明日一早,请谭子书带着婚书,官府衙门见。” 第2198章 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洛潇潇转身往外走去:“程叔,送客。” “是,小姐。”程管家第一次觉得,他家小姐原来也这么霸气。 他早就觉得谭家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后小姐真嫁过去一定会吃亏。 如今看来,他想得果然没错。 还没成亲呢,就对小姐颐指气使,随随便便就出口污蔑,谭家的人品看来也不过如此。 取消婚约才是明智的决定。 “潇潇。”谭夫人脸色几番变换,见洛潇潇即将离开客厅,连忙出声喊住她,并抬脚跟着走了出去,“潇潇啊,这件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子书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他怎么可能……” “是啊,潇潇姐,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哥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洛潇潇止住脚步,转身看着眼前这对母女,淡淡道:“谭夫人,我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也没有要威胁你们的意思。” “明天早上让谭子书拿着婚书到知府衙门等我,在知府大人见证之下把婚约取消,洛谭两家从此没有任何瓜葛,此事也就此作罢。” “假若明日一早我看不到谭子书出现在衙门,那么很抱歉,我会让知府大人直接去谭家拿人,那到时候谭子书将会面对什么,我就无法保证了。” 叹了口气,洛潇潇道:“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再也不多逗留,开口让程叔送他们出去。 谭夫人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脸色乍青乍白,右手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根本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 …… “还气呢。”九倾伸手捏着夜瑾的肩膀,在他耳边轻笑晏晏,“你这容貌,虽然长得无比俊美,胜却世间所有男子,但明显跟小白脸不是一个层次啊,是不是?那位谭夫人没眼光,你不必因此而跟她计较。” 夜瑾早就不气了。 为了那种没见识没涵养的人而生气,根本没必要。 不过他很享受此时这般九倾哄他的语气。 所以,他偏过头,眸光幽幽地看着她,就这样无辜带着一点幽怨的眼神,让九倾心都要融化了。 俗语说得好,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怎么看怎么好,缺点也都变成了优点。 所以此时看在九倾的眼里,夜瑾就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像一幅水墨画一样。 笑意盈盈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柔和的嗓音中添了些许蛊惑意味:“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家夫君是个万人之上的帝君,身份比宰相可大得多了,这肚量定然也更大。” 夜瑾闻言,嘴角轻轻一撇:“其实我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怎么会?”九倾讶然,“我家夫君心胸广阔,翩翩君子风度,怎么会是小肚鸡肠的人?莫要如此贬低自己。” 夜瑾眉眼含了笑,把嘴巴凑了过去,“亲一下。” 九倾挑眉:“刚才不是亲过了?” 夜瑾果断摇头:“刚才亲的地方不对,重来。” 第2199章 九倾没有再说话,笑眯眯的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成亲这么多年,夜瑾早已过了傲娇的年纪,不过偶尔心血来潮来一次助助兴什么的,权当是情趣,九倾也乐意奉陪。 人活着,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不就是为了能随心所欲吗? 在真正相爱的人眼中,对方什么样的举止,都是可以被无限纵容的。 “待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无聊?” 夜瑾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声音低低的,温柔缱绻:“跟你在一起,不管身在何处,都不会让我觉得无聊。” …… …… 次日一早,九倾和夜瑾早早地起了身,洗漱之后,洛府的侍女给他们送来了早点。 “夜公子,夜夫人。”侍女放好了早点,恭敬地站在一旁禀报,“我家小姐去了知府衙门,可能要到中午才会回来,小姐说二位用完早餐之后,可以自己在府里休息一下,或者出府去逛逛。” 洛潇潇去衙门是干什么的,夜瑾和九倾都知道,因此也没有多问。 九倾点头:“好,我们知道了,多谢。” 侍女有些害羞,赶紧福身退下了。 “这小姑娘倒是挺可爱。”夜瑾嘀咕了一句,“同为女子,却看着你都能害羞,也算稀奇。” 九倾笑了一下,“人家小姑娘只是性子比较拘谨内向罢了。” 洛家家风很好,对待侍女家丁也足够宽厚,并不会随意践踏他人的尊严,更没有视性命如草芥的恶风。 因此洛府的侍女下人们并没有太多的自卑,也不会见到客人就感觉惶恐不安。 这一点,倒是比天都城很多权贵世家的侍女看起来还要有一些风范。 两人坐下来,安静地用完了早餐。 今天天气挺好,阳光明媚,很适合出去逛街。 九倾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单薄些的裙子,腰间系着一个嫩绿色的缎带,勾勒出了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而夜瑾则依然是一声翩翩如玉的月牙白锦袍,身姿修长,挺拔如青竹,衬出绝世无双的容貌。 两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对神仙眷侣般的璧人。 刚走出西澜苑,却没料到迎面就看到洛潇潇正往此处走来。 “潇潇,回来这么早?”九倾讶异,“事情办好了?” 洛潇潇独自一个人从大门外走进来,原本表情看起来不大好,带着一些讥诮的意味。 听到九倾的话之后,她脸上表情微敛,嘴角扬起一个带着些许凉意的笑容,“谭家没有人去。” 谭家没有人去? 九倾微默片刻,倒是不觉得太过意外,以昨天晚上她看到的,谭夫人和谭家女儿那样说话方式,足以看出他们的品性如何。 他们若真的能如此轻易就答应取消婚约,才当真让人觉得奇怪了。 而且谭家既然是想得到洛家的藏书阁,自然更不愿意落得一个人财两空的结果。 这般想着,她开口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洛潇潇抬手撩了撩发丝,淡一笑:“还能怎么办?他们已经帮我做了决定,不是吗?” 第2200章 拙劣的苦肉计1 其实这件事本来并不用太过着急去做。 毕竟洛潇守孝三年未满,就算遵守婚约,也要到明年才能成亲。 所以取消婚约一事,原本可以徐徐图之。 但是洛潇潇不喜欢拖泥带水,她完全可以预料得到,这件事如果一拖再拖,以后谭家必定还会不停的整出幺蛾子。 所以快刀斩乱麻才是当务之急。 “我已经跟知府大人说了,为了避免打扰到金水书院的学子,他们可以选择在谭子书中午回家用饭的时候去拿人。” 说着,她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婚书,还有一块半月形玉佩,“中午我会跟着知府大人一起去谭家,他们要么在知府大人见证之下,把婚约取消,要么跟着知府大人去衙门大牢里走一趟。” 夜瑾闻言,眼神有些诧异的盯着洛潇看了看,须臾,淡淡开口:“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姑娘还挺有气魄。” 洛潇潇闻言,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是气魄吗? 是你孤陋寡闻。 这明明是二十一世纪新女性该有的,独立有主见的表现,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 轻轻叹了口气,洛潇潇目光微转,看着两人身上穿的衣着,嘴角轻抽了一下,语气有些古怪地道:“你们这样子上街,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百的。” 这样子的颜值,这样子的穿着打扮,这样子的气度,绝对是秒杀一整条街上的公子美人。 回头率? 九倾微默,略一寻思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转头看向夜瑾道:“要不,我们回去易容一下再出门?” “哎,千万别。”洛潇潇连忙阻止,并且理所当然的说道,“长得好就是要让人看的,不然岂不是浪费了这绝世的容颜?” 这么说似乎也挺有道理。 九倾轻笑。 “你们先去逛吧,我先回去换身衣——” “小姐。”程管家匆匆而来,“谭公子又来了。” 洛潇潇皱眉。 夜瑾和九倾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看着洛潇潇,“去见见吧,看看他想做什么。” 洛潇潇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谭子书站在大门外,脸色有些苍白颓废,眼睛盯着洛府大门,待看到洛潇潇的身影从大门里走出来,眼睛微亮,连忙走上前,拉着她的手,“潇潇,我爹病重了,他想见你,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看看他?” 洛潇潇眉梢轻挑,不发一语地盯着他。 病重? 这么巧? “潇潇,我不是在找借口,我说的是真的。”谭子书抿着唇,说得情真意切,担忧溢于言表,“我爹昨晚知道……知道了你要取消婚约的事情,受了些刺激,当场就吐血晕倒了,潇潇……” “潇潇。”九倾步下石阶,淡淡开口,“你们的婚约还没取消,谭公子的父亲病倒,想见你一面也无可厚非。” 闻声,洛潇潇和谭子书同时转头。 “刚好我略通医术。”九倾声音平淡,对谭子书惊艳的目光视而不见,径自看着洛潇潇,“我便随你去一趟,如何?” 第2201章 拙劣的苦肉计2 洛潇潇闻言,当真是意外极了,“九倾,你还会医术?” 君临天下的女皇,身边有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伺候着,她自己居然也会医术? 虽然九倾谦辞略通,但洛潇潇不是不清楚他们古人的说话方式,也知道九倾低调不张扬的性子,她嘴里说着略通,那定然是精通才是。 然而。 洛潇潇随即微微蹙眉。 就算九倾真的精通医术,但她的身份可是货真价实的尊贵,真要让她去给那个极有可能是装病的谭老爷看诊? “潇潇。”九倾淡淡一笑,笑容里透着深意,“病人要紧。” 洛潇潇闻言一怔,随即点头。 对,病人要紧。 “谭公子。”夜瑾沉冷森寒的声音蓦然想起,如冬日里垂挂在屋檐下的冰凌,“非礼勿视的道理谭公子是没学过,还是没听过?你的双目若是不想要了,本公子可以挖了它们。” 谭子书一震,顿时有些狼狈地转过头,瞥见洛潇潇瞬间冷下来的表情,不由着急地道:“潇潇,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见这个女子的容貌太绝世,一时失神了而已。 “谭公子,夜夫人是我的贵客,希望你不要失礼了才好。”洛潇潇不冷不热地说道,顿了一下,又道:“我可以跟你一道去谭府看望一下伯父,但是婚约该取消还是要取消,你不必心存侥幸。” 说罢,转身朝管家道:“程叔,帮我准备一辆马车。” “是,小姐。” 听到洛潇潇说婚约该取消还是要取消,谭子书脸色微变,却强自压下心头情绪,温和笑道:“潇潇,你坐我的马车吧。” “不用。”洛潇潇淡淡拒绝,转头看向夜瑾,“夜公子是跟我们一起去,还是留在府里等九倾回来?” 夜瑾没有犹豫:“倾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洛潇潇默默看了眉眼含笑的九倾一眼,好吧,有这么个粘人的夫君,可能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因为洛府离谭府并不远,所以程管家也没刻意准备豪华马车,只求舒适。 洛潇潇本来是打算让夜瑾和九倾坐在马车里的,然后自己坐在外面,结果夜瑾很有风度地把她赶进了马车里,自己充当车夫,坐在了马车外。 谭子书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北街行去。 “九倾,你真的会医术?”洛潇潇眉头纠结,目光里又浮现那种熟悉的崇拜之色,“你不是女皇吗?怎么……” 这世上,要不要有这么完美的人? 九倾嘴角微扬:“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一个人精通什么,擅长什么,跟身份没多大关系,有需要自然就存在。” 坐在马车外的夜瑾正奇怪洛潇潇怎么就知道了九倾的身份,听到九倾这么一说,顿时不甘寂寞地接口:“是啊,要不是倾儿医术这么好,说不定现在跟在她身边的人就不一定是我了。” 此言一出,马车里突然静默了下来。 洛潇潇不解:“此言何意?” 第2202章 拙劣的苦肉计3 “倾儿不是说了,此事说来话长。”夜瑾悠哉地坐在车前,一路走过,路上行人果真纷纷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就像没看到似的,怡然自得,“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以后有时间再讲给你听。” 九倾坐在车里,闻言嘴角一抽。 她其实很想提醒夜瑾一声,洛潇潇也是个女子,他以前不是跟除了她之外的女子都不搭腔的吗? 这会儿怎么不见半分淡漠疏离了? 离开天都城之后的夜瑾,性子似乎慢慢在改变。 当然,此时的九倾其实还不知道,夜瑾的心里想法的确在发生着变化。 他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跟九倾之间相爱的经历也算得上轰轰烈烈一场吧,就算是写成话本也足够精彩了,所以他觉得以后可以多传扬一下,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故事。 这个想法虽是突然闪过脑海,却越想越觉得幸福。 如果九倾知道他心里悄咪咪生出的想法,大概只会哭笑不得。 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后,马车在谭家大门外停了下来。 夜瑾跳下马车,转身掀开了帘子,九倾和洛潇潇前后弯腰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抬眼看了看眼前朱漆大门,远远的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书香之气。 如果没有事先了解到谭子书和谭家母女的为人,或许谁会都觉得,这样一座府邸里走出来的当家主子,一定是个特别有学识有涵养的人。 可惜,别说人不可貌相,就是看着清贵的门庭,也同样是会骗人的。 “潇潇。”谭子书走过来,下意识地又想拉洛潇潇的手,“我们一起进去吧。” 洛潇潇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转而牵了九倾的手,语气淡淡:“本来就是一起进去,不过你是主人,请带路吧。” 谭子书攥了手心,沉默地点头,转身举步先行。 一行人没有多做逗留,直接去往谭子书的爹娘所在的主院。 “爹,娘。”主屋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清晰浓郁的药味,谭子书跨步而入,“潇潇来了。” 屋里伺候的侍女们朝谭子书行礼,坐在床前的谭夫人闻言也没起身,只是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当看到洛潇潇和九倾相携而来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然后淡淡道:“潇潇,你伯父身子不适,想见见你,你不介意吧?” 真是个没礼貌的人呢。 洛潇潇无声轻叹,家里来了客人,连起身招呼一下都不愿意,架子摆得这么高,是把谭家当成皇族贵胄了? “谭公子说伯父病重,恰好姒姑娘略通医术。”洛潇潇也没跟她虚伪地客套,淡淡直言,开门见山,“姒姑娘想给伯父把个脉。” 谭夫人闻言,目光微转,看向九倾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质疑,“姒姑娘也会医术?” 始终跟在九倾身旁的夜瑾闻言,淡淡冷笑:“内子会的东西多着呢,不但医术精湛会看病,还会看人心。” 谭夫人神情微变,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皱眉道:“潇潇,你伯父身体不适想见见你,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把外人带来,是不是不太好?” 第2203章 拙劣的苦肉计4 “夫人说错了,潇潇不是你谭家人,何来家务事一说?”洛潇潇摇头,语气不咸不淡,“况且潇潇已经说了,姒姑娘略通医术,此番前来也是好意,如果她是外人,那潇潇也同样是外人,夫人若是不欢迎,我们离开便是。” 谭夫人闻言,脸色僵硬了一下,随即淡笑:“潇潇说得哪里话?伯母怎么会不欢迎?不过刚才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只是急火攻心,需要卧床休养,不必麻烦姒姑娘了。” “潇潇。”躺在床上的谭父转过头来,脸色透着些许灰白,虚弱地抬手,朝洛潇潇招了招,“过来让伯父看看你。” 洛潇潇走近了两步,却并没有靠近床边,而是站在离床榻五步远的地方,目光淡淡地看着谭父,“伯父身体不适,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别操心太多事情。” 谭父咳了一声,扬起一抹虚弱的笑,有些歉然地道:“潇潇啊,子书是不是……咳,是不是做对不起你的事了?你……你别生气,我会好好教训他,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行吗?” 洛潇潇没说话。 九倾目光平静地看着谭父,自始至终沉默着,压根没提一句要把脉的事情。 哪里需要把脉? 只看眼下这个情况,也知道他这病根本就是装的。 “婚约的事情是两家父母决定的,你还小,难免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但……不能一生气就拿婚约说事啊,你的爹娘已经过世了,悔婚一事是万万不能,否则……你如何跟你爹娘在天之灵交代?” 谭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接着道:“潇潇,你心里有任何不满,可以让子书跟你赔礼道歉——” “谭伯父。”洛潇潇静静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没有起伏,“取消婚约一事,势在必行,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谭父语气一顿,僵硬地沉默了下来。 “我跟谭子书之间,不是意气用事,我也不需要他赔礼道歉。”在九倾指尖划过她掌心之后,洛潇潇心里便清楚地知道,谭父是装病的。 既然如此,她就更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我早上已经去过知府衙门了。”洛潇潇目光直视着谭父,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因为谭子书没去,所以我让知府大人午时过来谭家一趟,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一次性解决,如果谭伯父还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知府大人说,我不想再听任何劝解。” 顿了顿,她转头看向谭子书:“我昨天已经告诉过你,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取消婚约,要么……可以去知府大牢做客一段时间,你有选择的权利。” “潇潇!”谭父微怒。 谭母也刷地自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潇潇,你为什么如此固执?你伯父身体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提体贴他一下?什么事情不能以后再说,你就非得这个时候退婚?” “身体已经这样了?”夜瑾在旁冷笑,“不过是拙劣的苦肉计罢了。” 第2204章 拙劣的苦肉计5 此话一出,谭父谭母和谭子书三人齐齐脸色一变。 “这位公子。”谭子书声音冷了冷,“父亲身体不好,阁下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岂是君子所该为?公子长得如此偏偏风度,却不料是心胸狭隘,信口开河之人……”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洛潇潇,一脸隐忍的愤怒之色,“潇潇,夜公子是你的客人,我不便多言,但父亲生了病是事实,潇潇能不能让你的客人暂时先出去一下?这里委实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不便多言? 不便多言就如此一通毫不留情的批判,要是方便多言,又该如何? “你说得对,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洛潇潇嘴角轻扯了一下,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诮,“但是谭子书,容我告诉你一个事实,夜公子不但长得俊美无双,便是心胸气度也比你强一万倍,你没资格对他如此说话。” 说罢,转过头朝九倾道:“我们回去吧,其他的事情待会儿知府大人会过来处理。” “潇潇!”谭母声调不自觉地拔高,几乎怒火冲天,“你莫要冥顽不灵!” “潇潇。”谭子书连忙过来拉着她的手,一脸着急和低声下气,神情却带着隐忍的怒意,“潇潇,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但是你方才也听到他说的话了,我只是太气愤了,生病的人是我父亲,男儿在世孝道为先,父亲受了欺侮,我身为儿子岂能无动于衷?” 夜瑾不屑地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终于知道无耻是可以遗传的。 “伯父是不是装病,夜公子有没有在信口开河,你们自己知道,我也知道,没有争论的必要。”洛潇潇抽出自己的手,语气淡淡,“但是婚约一事我的决定不会改变,谭子书,你就算想出一千种办法,也不可能改变我的主意。” 说完,她淡淡道:“夜公子,九倾,我们回去吧。” 九倾点头,夜瑾当然也没意见。 三人正要转身往外走,谭父冷冷地开口:“洛潇,你这样子做,对得起你父母在天之灵吗?” 洛潇潇头也没回,“我若带着藏书阁做陪嫁,还甘心给人做妾,才真正对不起父母在天之灵。” 就算洛家已经逝去的爹娘不是她自己的爹娘,但是既然她代替洛潇活了下来,那么自然就有义务守护好洛家的产业。 “潇潇,没人要你做妾。”谭子书追了出来,“潇潇,你听我说——” “知府大人到!” 外面传来的一声,恍如晴天惊雷。 谭子书脸色猝然发白,谭父也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跟谭母二人匆匆往外走去。 “知府大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谭父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听到他的声音,洛潇潇转过去看了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不是病重了吗? “谭老爷不是病重,不能起身了吗?”夜瑾终于忍不住嘲弄了一句,“这会儿怎么看上去却是生龙活虎,完全没有一点生病的样子?” 第2205章 取消婚约1 “夜瑾。”九倾睨了他一眼,声音却是温柔的,“少说两句。” 夜瑾撇了撇嘴,却没有再开口。 中年知府大人很快在左右官兵的簇拥下,大踏步走了进来,威严的双目一扫:“谭家公子谭子书何在?” 谭子书脸色微变,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洛潇潇。 “大人。”谭父迎上前一步,语气谦卑而客气,“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好说。”知府大人目光在眼前所有人面上扫过,最后视线在谭子书和夜瑾两个年轻的男子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最后目光定格在谭子书身上,“你就是谭家公子?” 谭子书还未说话,谭父就急了,迫不及待地道:“不知大人找犬子所为何事?” 谭母脸上也是一片苍白之色,压下心底愤怒和怨恨,眼神焦灼地看着洛潇潇,咬牙强笑:“潇潇,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子书被带去衙门?他是你的未婚夫……” “谭公子涉嫌雇凶杀人,跟本官走一趟吧。”知府大人干脆利落的话,让谭母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人,这会不会是搞错了?” 谭子书目光落在洛潇潇脸上,想看清她的表情有没有丝毫的动摇,然而看了良久,最后却注定他要失望。 洛潇潇沉默地站在一旁,对眼前发生的一幕好似完全无动于衷。 于是谭子书意识到,洛潇潇是铁了心非解除婚约不可了,如此决绝的态度,如果他依然不愿意妥协,她是不是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被带去衙门? “来人,把谭子书带走!” 衙门的官兵闻令,一窝蜂朝谭子书扑了过去。 “住手!”谭母大惊失色,如护犊子的母鸡一样,连忙跑到谭子书面前,拦着面前这些官兵。 双手不停地挥舞:“住手!我儿子奉公守法,是个翩翩如玉的君子,他不可能做买凶杀人的事情,你们栽赃陷害!任何人不许动我儿子!都给我滚——” “放肆!”知府大人双目微睁,威严顿现,冷冷怒喝了一声,“来人!把谭子书拿下,谁敢阻碍官府办案,一起带走!” “是!”官兵们大声应道,“卑职领命!” 谭夫人脸色苍白,表情一片惊惧,一时之间只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爹,娘。”谭子书伸手揽住谭夫人的肩膀,跨出去一步,却没有看向知府大人,而是看着洛潇潇,“潇潇,是不是只要我答应取消婚约,今天的事情就此作罢?” 他不能被带走,今日一旦被带出了这个门,谭家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 所以如果真的逼不得已,那么他只能选择取消婚约。 洛潇潇点头,表情从容淡定,似乎并不意外谭子书最终会做出这个决定。 “既然如此,我同意两家婚约取消。”谭子书声音阴冷了两分,说完便转头看向知府大人,“我不知道知府大人什么时候成了洛家的私用知府,但是雇凶杀人的罪名我不会认,请知府大人明察。” 第2206章 取消婚约2 “本官不是任何人的私官,但是郦城乃是本官辖下所在,只要有人报案,本官就必须秉公办案。”知府大人淡淡道,“你买凶杀人的事情已有人证,不是你说清白就清白,你当南族的律法是摆设?” “知府大人。”洛潇潇平静的开口,“今日知府大人既然来了,那么劳烦知府大人帮个小忙,民女跟谭家有婚约在身,如今想取消婚约,有两家的婚书和信物在此,请知府大人做个见证。” 说着,洛潇潇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婚书和半月牙形玉佩,“婚约取消之后,潇潇跨出谭家大门,从此以后跟谭家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不管在任何时候,也不管发生何事,谭家都不可以再拿婚书的事情要求潇潇下嫁。” 话音落下,谭父谭母脸色齐齐一变,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谭子书,谭夫人语气急迫的道:“子书,你真的愿意解除婚约?你傻了吗?” 洛潇潇淡淡道:“谭夫人难道更想看到你的儿子被带去知府衙门?” 谭夫人顿时一句话说不出来。 林知府道:“如果你们真的考虑好要取消婚约,那么本官倒是可以做个见证,把婚书和信物都拿出来吧。” 谭父谭母脸色难看至极,然而,看着周遭围着的这么多官兵,他们总算是知道洛潇潇退婚的想法有多坚定了。 谭子书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取出了婚书和信物。 取消婚约该走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当着知府大人的面把婚书呈上,让知府大人验明婚书的真假,确定是真的之后,两人各自交换婚书,然后撕毁。 最后把各自的信物收回去,婚姻就此取消。 办成了这件事,洛潇潇没有再多加逗留,朝知府大人道:“昨日早上谭子书雇凶追杀我的事情,我愿意不再追究,况且也没有造成伤重,就当是误会一场罢了。今日多谢知府大人来此走了一遭,潇潇感激不尽。” 林知府淡淡道:“本官乃是郦城的父母官,为民办事是职责所在,潇潇姑娘不必太过客套。” 说罢,目光微转,满目威严地说道:“既然洛姑娘不愿意再继续追究,那么本官也愿意大人大量,网开一面,希望谭夫子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莫要再做出与身份不相符的事情。” 谭夫子三个字,是在告诫他谨言慎行,为人师表者当以身作则,行差踏错一步,毁的是谭家的门风和名声。 谭子书欠身颔首:“多谢知府大人提点,子书明白。” 林知府点头,很快带着人收队离开,洛潇潇跟夜瑾、九倾也没有再多留一秒,跟着林知府后面走出了谭家大门。 谭子书沉默地目送着他们离开,须臾,闭了闭眼,掩去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谭夫人愤恨地咬牙:“此时绝不能就这么算了,等以后落潇进了谭家门,看我怎么整治她。” “婚约都取消了,人家还怎么进你家的门?”谭父冷冷说了一句,转身往屋里走去。 第2207章 有人暗中帮助 不管谭家对于退婚一事是怎么样的不平,洛潇潇都没有心思再去理会。 虽然她并没有真正把两家的婚约放在心上,但入乡随俗,古代的事情必须按照古代的规矩来解决。 如今解决了这件事,也算值得庆祝,洛潇潇提议道:“中午摆个宴席,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九倾淡淡笑道:“的确应该庆祝,但不是我们跟你一起庆祝。” 洛潇潇不解:“什么意思?” “你以为知府大人真的就这么好说话?”走近洛府大门,九倾漫不经心地一笑,“知府的确是百姓的父母官,但解除婚约这样的事情知府大人可并非一定要出面,而且关于雇凶杀人一案,知府大人也不会仅听你一面之词。” 那些被关押在牢里的大汉会说出真相,诚然,这件事幕后主使的确是谭子书,但谭子书的目的却并非杀人,因为没必要,当然,他更没那么大的胆量。 而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名,被关押在牢里的那几个凶手也不会认下杀人的罪名,他们绝对会不厌其烦地告诉知府大人,这件事真的只是个玩笑。 虽然是个恶劣的玩笑,但跟杀人的性质可完全不一样。 知府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证人所言是真是假,他会调查,而这件事想要查出真相,其实也很简单。 谭子书只是花钱雇人“吓唬”洛潇潇,然后让自己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固然这个行为有违君子之磊落,难免落人口舌,但罪名却委实没那么严重。 既然知道了真相,知府大人还愿意出面——哪怕只是虚张声势一次,带着那么多官兵到场,也足够让素来把家风和名声看得很重的谭家紧张不安。 这件事若没有人在里面出力,九倾是不信的。 洛潇潇也不是个愚笨之人,只是刚从二十一世纪过来,仅仅两天就发生了这些,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理清很多事情。 印象中只是觉得这里的治安很好,律法严明,官府并不像很多史书上写的那样昏庸贪婪,而且谭子书雇凶杀人一事罪证确凿,就算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杀人,但是人证俱在,他也抵赖不了。 但是此时经九倾一提醒,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事情办得太顺利了。 对,官府是严明,但官府办事要秉公,遵循着该有的流程,不是她洛潇潇说什么,什么就是真理。 眉头轻蹙,她想了想,愿意在暗中出力帮她,并且也有理由帮她的人,目前来说只有一个。 “好啦,我跟夜瑾先回西澜苑。”九倾淡淡一笑,“今天本来打算出去逛逛的,结果没逛成,午饭之后,我跟夜瑾会出去溜达一圈……嗯,午饭我跟夜瑾在西澜苑用就可以了,晚饭也不用叫我们。” 说罢,脚下从容转了个方向,跟夜瑾一起回到西澜苑去了。 洛潇潇望着他们的背影,眉头慢慢拧在了一起。 就算是……风离轩从中出力,他现在人不是没在这儿吗? 第2208章 婚前协议1 洛潇潇被九倾的举动搞得有些莫名所以,然后进了家门没多久,管家就来禀报了,“小姐,外面有一位大将军求见。” 洛潇潇:“……” 应该说九倾太过了解风大将军,还是他们心有灵犀? 无声叹了口气,洛潇潇道:“请大将军进来。” “是,小姐。” 程管家把风离轩带到了大厅奉茶,茶香氤氲,方揭开茶盖,洛潇潇已翩然而至。 风离轩抬头之间,对上了女子清澈明亮的双眼。 “大将军。”洛潇潇微微福身,“不知道将军此时过府,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风离轩沉默地在唇齿之间捻着这几个字,然后语气淡淡地道:“给了你一天考虑的时间,本将军今日来要个答案。” 说完,他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如今你已经算是自由之身,没有了婚约的束缚,应该不会再有借口拒绝本将军才是。” 洛潇潇一窒。 借口拒绝? 他们才见第二次面,算上今天才认识两天,认识的时间太短……这算不算是一个借口? 而且洛潇潇其实很想说,感情是应该两情相悦的,并非一个人告白,另外一个人就必须给予回应。 然而…… 想起自己跟九倾的谈话,洛潇潇只沉默了片刻,就抬眼看着风离轩,正色地道:“我能问大将军几个问题吗?” 风离轩点头。 “大将军是练武之人,武功很高,力气很大。”洛潇潇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忧愁的味道,“而我只是一个柔弱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以后我们两个人发生了口角,大将军会不会一怒之下对我动手?” 此言一出,风离轩顿时就皱起了眉,“本将军不打女人。” 更不可能对自己的妻子动手。 “成亲之前,每个男人都会这么说。”洛潇潇心里相信他的话,但是嘴上却偏要一个保证,“潇潇如何相信大将军的承诺?” 风离轩眉头皱紧,盯着眼前的小女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波澜不惊的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同意了我的建议,只是担心成亲之后我会对你动粗?” “不。”洛潇潇缓缓摇头,语气不急不徐,透着几分怡然自得的从容,“大将军说,因为我漂亮,自信,乐观,正直,有主见,所以才觉得我是个合适的妻子——这算是大将军对自己选妻所设下的标准,对吗?” 风离轩沉默。 他心知落潇潇所言并非全对。 虽然他在洛潇潇面前的确有此一说,但是这世上其实并不乏漂亮,正直,乐观,自信,有主见的女子。 只是因为他看上了洛潇潇,而洛潇潇问他原因,于是他随口这么一说而已。 但是说不对……她说的,其实也对。 于是风离轩点了点头。 洛潇潇淡笑:“那么我身为女子,是不是也可以对自己选丈夫的标准提出一些要求?” 风黎轩轻啜了一口茶,抬眼盯着女子漆黑明亮的双眼,心里微动,再度点了点头。 第2209章 婚前协议2 “你选夫婿的标准是什么?” 洛潇潇道:“我对未来夫婿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几个简单的要求标准:其一要尊重妻子,不会歧视女子,不会有打骂妻子的行为,把自己的妻子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而不是居高临下地俯视。” 这一点方才风离轩已经说了,他不会打女人,所以算是符合标准。 风离轩没说话,算是认同了她的话。 “其二,男儿在世当有君子风度,心胸光明磊落,有风骨,有气节,不会如谭子书那般心胸狭隘,自私自利,更不会试图从妻子身上得到利益。” 风离轩挑眉:“放心,我除了想得到一个妻子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想从妻子身上得到利益的想法。” 洛潇潇不置可否,淡淡又道:“其三,丈夫可以把妻子当成一个弱女子,因为女子本身的确是柔弱的,所以需要丈夫的疼爱,呵护,纵容,而不是冠以任何借口的束缚,限制,训斥。” 风离轩闻言,眉梢轻轻又挑高了一下。 也就是说,妻子娶回来是要宠的,无条件的宠。 风离轩其实挺奇怪,洛潇潇为什么敢提出这么的要求? 身为一个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打小所受的教导就是三从四德,虽然南族的制度比其他三个国家都要更开明一些,对女子没有太多的歧视压迫。 所谓男尊女卑,往往也只是存在于很多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之中,而并不会真的被刻意提及。 但以洛潇潇的出身和家世来说,这样一番话其实委实有些出乎风离轩的意料之外。 没有什么生气或者不悦的情绪,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些不解,不过对于这个要求,他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 “你所谓的疼宠,呵护,纵容,需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洛潇潇道:“这个其实没有什么标准,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而已,若是以标准来束缚,那么疼宠呵护,也就不是发自真心的了。” 顿了一下,她道:“我并不是一个娇气任性的人,所以在这方面不会无限度地对丈夫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风离轩点头,心里也没觉得她以后会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这个女子是个什么样子的脾性,他心里自是一清二楚,而且到目前为止,她提出的这些要求,总结为一点,其实就是对丈夫品性上的要求。 她关于身份,地位,家世这一类的,她看起来反倒并不在意。 “以上三点提出的是关于丈夫对妻子的态度问题。”洛潇潇嘴角轻扬,“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原则问题。” 原则问题? 风离轩不住笑了一下,说实话,他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觉得挺新鲜的。 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在未来极有可能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面前,一本正经地讨论原则问题,而且还是在争取一个妻子应有的权益。 没有不耐烦,反倒觉得非常有趣。 于是,风离轩淡笑:“无妨,你可以一条一条慢慢说来。” 第2210章 婚前协议3 洛潇潇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侍女给她倒的茶水,淡淡道:“我要求男女双方对婚姻的绝对忠诚。” 目光微抬,她眼神坚定地看着风离轩,“忠诚的意思是互相尊重,妻子不会在外面对别的男子眉来眼去,作出对不起丈夫的事情,丈夫也不能跟除了妻子以外的任何女子,发生任何不正当的关系。”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 就是除了夫妻双方之外,他们不能跟任何异性发生亲密的关系。 包括纳妾,收通房丫鬟,甚至在外面养外室。 “成亲之前,你有没有跟别的女子发生过关系,我不会追究,也并不在意,但是成亲之后,我要求我的丈夫对婚姻保持着绝对的忠诚。”洛潇潇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很平静,没有羞涩,也没有退缩,甚至没有一点点紧张不安,“将军能做到吗?” 风离轩沉默的看着她,眉眼深处有着几不可察的一抹思量。 过了片刻,他缓缓点头:“本将军能做到的,不只是成亲之后的绝对忠诚,我甚至可以毫不介意的告诉你,成亲之前身边也从未有侍妾和通房丫头。” 这一点他昨天已经说过,所以洛潇潇听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点了点头,淡淡接着道:“妻子犯了七出之条,丈夫就可休妻,这一天我也没办法认同。” 她道:“夫妻本为一体,妻子有义务孝敬丈夫的爹娘长辈,丈夫也同样需要对妻子的亲人一视同仁,这一点我同样要求平等——当然,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事情就另当别论。” 夫妻本为一体。 这句话,风离轩极为认同,所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两分。 “因为有了方才我所说的丈夫不可以纳妾这一条,那么所谓的七出之条,我其实也已经犯了嫉妒这一条。”洛潇潇淡淡一笑,“但是我觉得这些约束对于女子而言,本身就是个歧视,所以我想提出一个要求。” 风离轩道:“你说。” “假如以后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痕,没办法再共同在一起生活,那么我希望,我们可以平静地和离,丈夫不能休妻,妻子也不能休夫。”洛潇潇正色看向风离轩,“将军觉得呢?” 丈夫不能休妻,妻子也不能休夫。 风离轩嘴角轻抽了一下,其实特别好奇“妻子不能休夫”这几个字是怎么出现在她的脑子里的。 女子休夫,闻所未闻。 “关于这一点,本将军有些话要说。”风离轩眉头轻皱,语气显得特别严肃,“成亲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需要认真对待,本将军并没有把婚姻当成是一场游戏般的玩闹,既然娶了妻子,便从未想过以后要休妻。” 顿了一下,他语气越发沉着肃重:“况且方才你也已经说了,夫妻本为一体,有什么事情不能冷静理智地解决,非得闹到休妻休夫的地步?” 洛潇潇淡笑:“成亲之前,我们对婚姻都抱着美好的想法。” 第2211章 婚前协议4 风离轩挑眉:“你的意思是说,成亲之前我们都抱着美好的想法,然而很多时候,事实却并不如我们预期中那么美好?” 洛潇潇点头,语气很淡:“事实本就如此,不对吗?”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婚姻里不幸福的人太多了。 风离轩微微沉默了一会儿,须臾,淡淡点头:“姑且当你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个事实在我身上不存在,我对婚姻的态度是白首到老,不离不弃。” 洛潇潇闻言,默默瞅着他,“大将军虽然看着沉默寡言,但也正因为如此,所做出来的承诺和不经意间的言语,便更能打动人心,让人不自觉的信服。” “本将军说的是实话。”风离轩道,“没有刻意要打动你的意思。” 洛潇潇嘴角一抽。 如果天下男人都如他这般,那所有的甜言蜜语早都该销声匿迹了吧? 风离轩语气温淡:“还有别的什么要求?” 洛潇潇想了想:“没有什么其他附加的要求了,只是因为刚才将军所说的那句话——成亲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需要认真对待。所以我觉得,我们需要一段相处的时间,用来更深入地了解彼此。” 风离轩静静地注视着洛潇潇,眼眸之中,不经意的又流露出些许深思。 认识短短两天时间,他发现这个女子身上似乎存在着许多的谜。 撇开漂亮的外貌不谈,他第一次对她的印象是正直,乐观,有主见。 但是随着谈话的深入,随着两个人接触时间的加长,随着对她了解的增多,他越发发现,这个女子的的确确跟时下很多大家闺阁千金是完全不同类型。 身为女子,拥有属于女子的柔弱外表,心里却似乎无比强大,仿佛有一种无坚不摧的平和。 在男女双方的关系之中,女子本该处于弱势——这不是风离轩对女子的歧视,而是当今社会制度就是如此。 纵然国家制度如何开明,几千年传承下来的那种根深蒂固的,对于女子的束缚和要求,却并没有在漫长岁月中消淡多少。 所以大多女子在面对男子的时候,尤其是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男子时,会自然而然的产生一种怯懦和羞涩,以及不自觉的拘谨。 但是洛潇潇并没有。 不但没有拘谨羞涩,甚至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跟男子谈判。 对待自私的贪婪谭家如此,对待关系自己终身大事的婚姻亦如此。 虽然还没有成亲,却把成亲之后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考虑到了,并且提出了解决的方案。 和离。 在成亲之前跟夫君商议感情破裂之后,愿意选择和离而不愿意接受休妻的女子,古往今来,大概也只有她一个吧。 风离轩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感觉,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对于她今日所说的这些,除了觉得新鲜,以及对这个女子更多了一层了解之外,风离轩并没有半分不悦的情绪。 因此对于她最后提出的那个问题,他也欣然应允:“这个相处的时间是多久?” 第2212章 婚前协议5 洛潇潇也惊讶的看着他,“对于我所说的这些,你当真没有一点反对的意见?” 风离轩摇头:“你说的每一条都合乎情理,本将军没有反对的理由。” 不会吧。 洛潇潇诧异。 古代男人不都是很大男子主义吗? 而且风离轩还是个位高权重的武将,习惯了高高在上,杀伐果断,也习惯了发号施令。 而且洛潇潇心里其实很清楚,古代就是个男尊女卑的制度,就算如何否认,就算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根本无法接受,但这个事实终究还是存在,谁也无法改变。 她以为风离轩就算能答应,也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消化,并拥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这些问题。 却浑然没有想到,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也没有说出一句话的反驳,就全然接受。 而且还从容自在地说她的要求合乎情理。 合乎情理吗? 洛潇潇心里不由怀疑,风离轩不会也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吧? 不然怎么也认同男女平等呢。 “所以现在,我们算是达成协议了?”风离轩看着她,语气透着些许期待,“彼此的了解,先从一起吃饭开始如何?” 洛潇潇微愣,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正午了。 默默收回视线,洛潇潇看着风离轩:“所以,你是要留下来吃午饭?” 风离轩嘴角轻扬:“需要本将军付银子吗?” 洛潇潇嘴角一抽:“……” 站起起身,洛潇潇很快笑了起来,“我跟谭子书的婚约之所以如此能顺利地取消,将军也算是出了一份力,一顿饭就当是我感谢将军的鼎力相助。” “鼎力相助,一顿饭就能打发了?”风离轩挑眉,语气有些深沉,“本将军从来铁面无私,这一次可是为了你才破例。” “这么说来,将军也算是滥用职权了?”洛潇潇轻笑,眉眼间笑意晏晏,如春风化雨般温和,衬得眉眼也更加亲和柔美,“将军如果不介意的话,以后随时过来用饭如何?洛家虽然比不上天都城群权贵世家家大业大,但是区区几顿饭还是供得起的。” 风离轩点头:“如此甚好。” 洛潇潇闻言有些失笑,然后又忍不住觉得奇怪,“将军不忙吗?” 大将军每天待在军营,还要操练士兵,应该会很忙才是,怎么可能会天天有空过来吃饭? 况且浔州边城的军营离此到底也不算近,就算轻功高强,来回赶路再加用饭,至少也得一个时辰吧。 “无妨。”风离轩道,“本将军的时间安排上自有主张,你不必担心。” 洛潇潇于是点头,果然不再多问,径自转身走出了大厅,程管家吩咐准备午饭。 “小姐,要请西澜苑的两位贵客吗?”管家请示。 洛潇潇沉默。 想到九倾说的话,要是换成二十一世纪的语言,言下之意也不就是不想当电灯泡吗? 嘴角默默一抽,洛潇潇缓缓摇头:“夜公子和夜夫人的午饭,让人直接送到西澜苑去。” 第2213章 军人需要自律 风离轩听到了她的话,心里自是清楚夜公子和夜夫人的身份,闻言淡淡道:“这夜公子和夜夫人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洛潇潇听到他说话,转过头,微微颔首:“嗯,他们就住在西澜苑。” “午饭一起用吧。”风离轩语气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刚好我也想见见他们。” 洛潇潇闻言,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风离轩应该知道九倾他们的身份,就算还没见面,心里也应该已经猜到了,那将军是女皇陛下的臣子,这见面是要行礼的吧? 可九倾说他们出来只是为了游玩,不想暴露了身份,所以洛潇潇才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不用行礼,只把他们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 毕竟,身为一个现代来的女子,她真的没办法从容自若地对着别人跪拜。 但是风离轩若是跟他们见了面,行君臣之礼,她又岂能傻傻站在一旁看着? “怎么了?”风离轩见她站着发呆,不由有些奇怪。 洛潇潇闻声回神,连忙摇头:“没什么。” 顿了一下,她缓缓点头:“那我们直接过去西澜苑花厅吧。” 算了,入乡随俗,该接受的早晚要接受。 风离轩没什么意见。 但是他们到了西澜苑才得知,夜瑾和九倾居然不在。 洛潇潇无语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不是说好让人送午饭过来的吗? 她严重怀疑,是不是夜瑾又偷听了他们的说话,知道他们要过来,所以提前带着九倾离开了。 这是要不遗余力地给她和风离轩制造独处的时机? 转头默默地跟风离轩对视了一眼,洛潇潇静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可能出去逛逛了。” “嗯。”风离轩没什么表情地轻应了一声,心里显然也明白了什么。 只是…… 眉头轻皱了一下,他忍不住想,女皇陛下携帝君离开天都是出来散心的,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最终风离轩留在洛府,跟洛潇潇单独用了一顿午饭,然后便离开回了军营。 而此时的夜瑾和九倾正坐在郦城比较有名的一家大酒楼里,酒楼离城门不远,二楼靠窗位置视线好,可以欣赏外面的风景,也能把整条街道上的车马行人都尽收眼底。 所以当风离轩策马独自离开时,夜瑾和九倾自然都看到了。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夜瑾小声嘀咕了一声,“我们刻意出来用午饭,留给他们单独相出的时间,这人居然只待了这么一会儿就走了。” 九倾淡定地睨了他一眼:“为了女儿情长而延误军机,可不是风离轩会做的事情。” 延误军机? 夜瑾嘴角抽了一下:“太平盛世,哪里有军机可延误?” 不过都是例行的操练而已。 “军人需要自律,不管有没有战争,都不能懈怠。”九倾道,“你以为保家卫国这么容易?” 夜瑾于是不说话了。 九倾喝了口茶,声音淡淡:“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 第2214章 自己找死的人 啊? 夜瑾有些意外,“怎么这么突然?” “风离轩性子比较古板,以后常来常往洛府,我们不可能总是避而不见。”九倾淡淡一笑,“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让我们尽快回去天都城。” 他们总不能告诉他,这趟出来就没打算回去了,那位将军听了只怕要吐血。 为了避免忠臣纠结于女皇和帝君这种不着调的擅离职守中,九倾觉得他们还是离开的好。 反正他们撮合风离轩和洛潇潇的婚事算是成功了,以后的发展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旁人也不便参与太多。 夜瑾闻言,深以为然。 风离轩对他本就不喜,此番若是知道他们出来根本没打算再回去,一定会把他这个帝君归结为祸水—— 不得不说,虽然夜瑾跟风离轩接触不多,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对他了解至深。 所以,早些离开也是对的。 “娘子,离开浔州之后,我们先去哪儿?” “慢慢走,慢慢逛。”九倾夹了一片五香牛肉,悠然送到夜瑾嘴边,“张嘴。” 夜瑾顺从地张开嘴,吃下亲亲娘子喂下的牛肉,一脸幸福满足。 一阵脚步声想起,楼梯口走上来一个妙龄女子,刚好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睁大眼,恨恨地说了一句:“真不知羞耻,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举动,也不怕让人笑话。” 夜瑾满脸的笑意顿时凝滞,徐徐转过头,目光冰冷地看着说话的女子。 九倾倒是没多大反应,敛了眸子,不疾不徐地夹起一片牛肉放进了自己嘴里,虽没有转头,但是这个说话的声音她却并不陌生。 谭家那位千金小姐,谭雅婷。 “我不喜欢欺负女人。”夜瑾声音森寒,透着蚀骨的冷意,“但是对于自己主动找死的……” “夜瑾。”九倾声音淡漠,自带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脱俗,“小小地教训一下就可以了,不用闹出太大动静。” 夜瑾点头,身子一闪,瞬间到了女子面前。 眼前仿佛鬼魅闪过,谭雅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幸亏身后有侍女及时扶住了她,否则只怕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惊骇地盯着对方冰冷的表情,谭雅婷几乎尖叫出声,“你……夜夜夜夜,夜……夜公子,你……” “没教养,连胆子也这么小,却还敢随意开口辱骂别人。”夜瑾讥诮地看着她吓得花容失色的表情,“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嗯?” 谭雅婷牙齿打颤,满眼都是惊惧。 夜瑾没有对她动手,但是绝美的脸上泛起的冰冷煞气,却仿佛死神降临一般,让这个闺阁千金吓得脸色惨白,眸光里再也没有了昨晚见到他时的惊艳。 “你……你放肆!”旁边的侍女也是吓得不轻,虚张声势地警告,“你……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你如此——” 夜瑾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谭雅婷片刻不敢再多待,慌张转身下了楼梯,因为太过害怕,在拐角处踉跄了一下,直接把脚崴了。 第2215章 被惯坏的千金小姐 “啊!”一声惨叫响起,疼得她眼泪瞬间飚出。 身边的侍女脸色大变,连忙蹲下去查看她,“小姐,您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夜瑾冷哼一声,不屑再理会他们,径自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上。 一个被惯坏的千金大小姐。 九倾看着他,淡淡一笑:“吃饱了没有?吃饱了我们可以走了。” 夜瑾点头。 两人从楼梯上走下,谭家的小姐被侍女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下去,此时正是午餐时间,一楼大堂里客人比较多,众人目光诧异地落在她们的身上。 “这不是谭家的千金大小姐吗?怎么这么狼狈?” “这是被人欺负了?” “小姑娘娇滴滴的,怎么带着只两个侍女就出门了?家里不是有护院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人同情,有人怜惜。 不过幸好,并没有地痞恶霸趁机占便宜。 然后门外跑进来一个家丁打扮的青年,紧张地看着疼得小脸苍白的谭雅婷,“小姐,这是怎么了?” 谭雅婷没力气说话,忍着剧痛,颤抖着道:“脚……脚崴了。” “别磨蹭了,赶紧把小姐扶上马车,带去医馆给大夫看看。” 夜瑾和九倾去结了账,走出酒楼大门,刚好看到谭家姑娘被侍女和家丁扶着,往马车上去。 转过头来之际,看到走出来的夜瑾和九倾,谭雅婷脸色一变,愤恨地瞪了他们一眼,便痛苦地挪着腿钻进了车厢里。 两个侍女也跟着进了车厢,家丁赶车,马车调转了个方向,一路往北行去,很快消失在眼前。 夜瑾望着远去的马车冷嗤了一声,“也亏得洛潇明智,果断地解除了跟谭家的婚约,若真要嫁过去,想也知道以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九倾淡淡一笑,“行了,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就不必再说这些了。” 世间百态,人心各异。 国家如何繁荣昌盛,制度律法如何完善,也只能约束行为,而不可能做到改变自私自利的人心。 时间还早,两人在城里悠闲地逛了逛,九倾买了一些孩子的玩具,和一套文房四宝。 夜瑾奇怪:“你买这些干什么?” “临走之前送些礼物给洛家小少爷。”九倾道,“毕竟也打扰了人家两三天。” 夜瑾嘴角抽了抽:“我们还给她撮合了一门好姻缘呢。” “话不能这么说。”九倾语气淡定,“姻缘的事情算是我们自己在做善事,不能拿来当做人情。” 就算不能拿来当做人情,那他们也是因为顺手救了洛潇潇,所以才住进了洛府吧? 不过夜瑾心想,这句话说出来,九倾铁定又要说,救命之恩也是假的,因为就算没有他们,那些人也不可能真的杀了洛潇潇。 但是若不是他们出手相助,洛潇潇极有可能真的被谭子书占了便宜,这总该是真的吧? 当然,夜瑾也不是喜欢卖弄人情的人,所以这些想法也只是自己想想而已,没必要特意说出来跟爱妻争辩。 第2216章 没有恋爱的感觉1 回到洛府之后,洛家小少爷洛齐还没有下学,九倾把自己买的玩具和文房四宝交给了洛潇潇,顺便跟她说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 “离开?”洛潇潇大吃一惊,显然对她的决定太过意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 “我们出来是为了走遍天下,自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九倾笑了笑,“此番来浔州,本是为了见见风离轩,现在人也已经见过了,知道他在边城把军队训练得不错,也就没有再逗留的必要了。” 原本的确是打算多住几天的,但一想到风离轩那又直又硬的脾性,九倾真心觉得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虽然她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言语,但此番出来是为了享受清闲,若是有一个人在自己跟前不断地唠叨着让他们赶紧回天都城,只怕就算多住几天,耳根子也落不着一个清静。 既然如此,不如早些离开。 洛潇潇皱眉,语气有些不舍:“不能多留几天吗?我都没有好好招待你们。” 君临天下的女皇陛下哎,在她府上才住了两天就要走? “我觉得,你接下来的时间可能会比较忙。”九倾眉梢轻扬,带着些许打趣的口吻,“有缘的话,下次还会见到的。” 比较忙? 忙什么? 洛潇潇凝眉,忙着谈恋爱? 但是她跟风离轩之间,好像完全没有要恋爱的感觉。 洛潇默默看着她,“真要走啊?” 九倾浅笑着点头。 洛潇潇叹了口气:“那今晚我命人好好准备一桌酒席,就当是为你们饯别。” 九倾摇头:“不必太过麻烦,我们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形式。” 虽然她这么说,但是九倾和夜瑾回去西澜苑之后,洛潇潇还是坚持地命人办了一桌酒席。 琳琅满目的菜肴做了不少,然而还未来得及用晚饭,程管家就匆匆来禀,“小姐,少爷被叔老爷接过去了。” 洛潇潇皱眉:“齐哥儿怎么会被庶叔接走?” “老奴方才去接少爷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点意外。”程管家说着,眉头忍不住皱了皱,“有几个妇人在路上吵架,挡住了老奴的去路,然后一旁有人围观,也有人劝架,场面比较乱,老奴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教他们让出了足够通行的道路,老奴以为少爷会在学塾门口等着,却不料被告知少爷已经被叔老爷接走了。” 洛潇潇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表情也有些不好看,却并没有多少担忧。 记忆中,齐哥儿以前并没有去过庶叔的家里,他对庶叔也不是很熟,怎么会乖乖地就跟着庶叔走了? 不过,那位庶叔带走齐哥儿的目的是什么,洛潇潇心里自然很清楚,也料知他并不敢对齐哥儿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备马车,我去接齐哥儿回来。” 程管家点了点头:“是,小姐。” 洛潇潇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点身手好些的护院十名,让他们在大门外等我。” 第2217章 没有恋爱的感觉2 说罢,就转身回了她居住的映雪阁,把风离轩给他的那一面将军令揣在了怀里,然后转身走出了自己的寝居。 到了洛府大门外,洛潇潇看着眼前清一色穿着护院打扮的精壮男子,微默片刻,淡淡道:“走吧。”便转身上了马车。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到了郦城另外一个洛府。 比起洛潇潇这一脉正宗的书香世家,分家之后另立府第的洛松元这一脉,显然就没那么名正言顺了。 在整个郦城人心里,洛松元永远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 庶子的下一代,当然不可能比得上嫡系血脉来得清贵。 下了马车,洛潇潇抬眼看着眼前这座洛府,以及上方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两个鎏金大字,嘴角几不可查的上扬了一下。 如果说洛家是书香世家,那么洛松元应该是顶着书香世家名声的暴发户。 府里府外,没有丝毫优雅清贵的格调,反倒处处彰显着肤浅的奢华和张扬。 跟守门的护卫说明来意,即刻便有人去禀报洛松元。 不大一会儿,洛家庶系一脉的当家之主洛松元,就匆匆带着人迎接了出来。 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迎接自己的侄女,不得不说,洛松元把这种刻意的讨好和亲近表现的太过明显。 “潇潇。”洛松元热情地笑着,“潇潇能来,叔叔这府里当真是你蓬荜生辉啊。” “是啊,我都很久没有见过潇潇了。”站在洛松元身边,身穿华丽袍子的中年女子满脸堆笑,做出一副温柔亲厚的表情,“潇潇今年十七岁了吧?真是出落的越发好看了。” 洛潇潇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们,语气淡淡,开门见山,“庶叔,庶婶,齐哥儿可是在府上?” 洛松元笑道:“是啊,我……” 洛潇潇淡淡打断了他的话:“庶叔为何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齐哥儿接过来?” 洛松元神色如常的笑道:“我这不是忧心齐哥儿的功课吗?所以接过来让他的哥哥姐姐帮着一下,看他最近的功课有没有落下。” “是啊是啊,松元是担心潇潇你没有时间顾及齐哥儿的功课,所以才想着把齐哥儿接过来照看一下,有他的哥哥姐姐们在,还能及时检查出他功课上的不足。”洛夫人温柔地笑着,伸手拉着洛潇潇道手,“也是今天扬儿从书院回来,我跟你叔叔问起了他的功课,然后才突然间想到齐哥儿在学塾里的表现也不知怎样,然后扬儿说可以潇潇姐姐可能没时间检查弟弟的功课,于是就提议你叔叔把齐哥儿接过来,这事儿还没来得及跟潇潇你说呢。” 洛潇潇淡淡一笑:“是吗?那多谢庶叔和庶婶儿的好意了,麻烦庶婶把齐哥儿叫出来吧,时间不早了,我要带他回去了吃晚饭。” “啊,这……”洛夫人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还有更多的无奈以及伤怀,“潇潇这不是太见外了嘛,叔叔婶婶再怎么样,一顿饭也供得起你们呀。” 第2218章 这令牌,你哪儿来的? 洛潇潇淡淡道:“庶叔家一顿饭自然是供得起的,但是我的家里还有贵客要招待,今晚真的没办法在这里用饭,还请庶叔庶婶见谅。” “有贵客要招待?”洛夫人诧异不解,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异样光芒,“侄女儿的府上来了什么样的贵客?” 能让洛潇潇当做贵客招待的,应该不可能只是一般的寻常人。 洛潇潇淡笑:“贵客只是贵客,年轻人而已,没什么特殊的身份,庶婶不用太过在意。” 说罢,语气淡淡地重复了一句:“烦请庶叔让齐哥儿出来,我要带他回去了。” 洛松元跟洛夫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各自脸上堆满了笑,洛松元道:“既然侄女儿要招待贵客,那齐哥儿今晚不妨就留在叔叔家里,我让扬儿多照看一下——” “庶叔。”洛潇潇语气淡了些,“我是特意来接齐哥儿回去的,庶叔别再耽误我的时间了。” “潇潇,你怎么说话呢?”洛松元沉下脸,表情有些不好看了,“叔叔婶婶这些年跟你们也淡了往来,但我们毕竟是亲人,兄嫂不在了,叔叔婶婶作为长辈照顾你们一下也是理所应该的,你能不能别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可能,她更想把他们拒之万里之外。 洛潇潇嘴角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庶叔,以后不经过我的同意,请庶叔别再把齐哥儿接过来,我刚才听管家说齐哥儿不见了,差点就去报官了。” 洛松元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还有,”洛潇潇目光在眼前夫妻二人面上打了个转,懒得再跟他们虚与委蛇,“庶叔为什么突然间想照顾齐哥儿,你们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明白。说实话,侄女儿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精力应付庶叔庶婶,以后请庶叔过好自己的日子,操心好自己的儿女也就行了,齐哥儿的功课有我照看,就不劳烦庶叔庶婶了。” 这样一番完全不留情面的话说出口,洛松元夫妇二人脸上强装出来的笑意全部僵在了脸上,洛松元神情有些狼狈,又有些恼怒:“潇潇,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长辈? 也要自己承认才行。 洛潇潇嘴角轻挑,不疾不徐地自怀里拿出那面随身带过来的将军令,毫不介意地展示在洛松元夫妇面前:“我不想跟庶叔争辩什么,请庶叔让人把齐哥儿送出来,否则侄女儿只能无礼了。” 目光接触到她手里的那面将军令,洛松元神情大变,瞳孔骤然一缩,“这是什么?” “庶叔不认识?”洛潇潇眉梢轻挑,“这是浔州级别最高的将军令,可调动整个浔州城的官兵,庶叔要不要试试?” “你……你哪里来的……”洛松元真的震惊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面将军令,完全不知道洛潇潇什么时候跟军队里将军扯到了一起,“这令牌,你哪儿来的?” 说着,竟伸手欲取,洛潇潇右手一转,洛松元抓了个空。 第2219章 你还懂不懂一点规矩? “庶叔,天快黑了,侄女儿时间有限,请庶叔让人把齐哥儿带出来吧。”洛潇潇语气淡淡,带着波澜不惊的平静。 洛松元自然不想,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把洛齐弄了过来,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让洛潇潇带回去? 不管洛潇潇手里的令牌是真是假,他就不信她一个小女子,真能使出什么招来。 况且,洛潇潇什么时候跟将军扯上关系的? 这个令牌……难保没有问题。 “潇潇。”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洛松元也也不再故作热情,“齐哥儿除了是你的弟弟,也是叔叔的侄子,如今你的爹娘不在了,我这个叔叔想见自己的侄子一面,想照顾他一下,无可厚非吧?” 洛潇潇皱眉。 古代孝道很重,这个道理她自然明白,似乎只要搬出长辈两个字,小辈就必须无条件听从,所以这位庶叔是想仗着长辈的身份来压她? 而且看眼前这架势,庶叔是打算跟她无赖到底了,吃定她没招可使? 然而,洛潇潇可不是古代的人,她的思想也完全没有古人的愚孝封建。 “既然庶叔不愿意带齐哥儿出来,那潇潇就自己进去了。”洛潇潇微微抬手,身后跟来的护院齐齐上前,“去把小少爷带出来。” 洛松元夫妇脸色一变。 “是,小姐!”护院们应了一声,就要抬脚往府里冲。 “站住!谁敢擅闯我的府邸?”洛松元冷冷喝了一声,冷怒的目光定在洛潇潇脸上,“潇潇,你还懂不懂一点规矩?!” “庶叔不经我的同意就把我的弟弟接到了这里,就是懂规矩了?”洛潇潇冷笑,“庶叔的规矩还真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洛夫人道:“潇潇,你也不能这么说,你叔叔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齐哥儿——” “不用找这么多理由,我也不想听。”洛潇潇打断了她的话,“庶叔庶婶只当我不懂规矩好了,亲情关爱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给自己的儿女就好,我跟齐哥儿不太有福气,还请庶叔庶婶见谅。” 说罢,她目光冷静地跟洛松元对视:“如果庶叔真要跟潇潇死磕到底,那就别怪潇潇不给庶叔留脸面了。来人!” 护院们转了个身,恭敬地垂首:“小姐。” “带着这面令牌,去衙门请知府大人过来一趟。”洛潇潇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顺便让知府大人调五百官兵过来。” 话落,她把那面将军令递到其中一人手上,“就说有人劫持了洛家的小少爷,需要知府大人帮个忙。” “是,小姐!” 那护院拿着令牌,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洛松元脸色一僵,语气急促地叫住了那个护院,并气急败坏地看着洛潇潇,“潇潇,你当真如此不识抬举?” “潇潇的确就是如此不识抬举。”洛潇潇眼神慢慢变得冷漠,语气没有丝毫的退缩和妥协之意,“庶叔是要把齐哥儿送出来,还是等知府大人过来解决?” 第2220章 另有打算1 话音落下,她不疾不徐地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早上为了取消跟谭家的婚约,我已经麻烦过知府大人一次了,一天请他两次,万一知府大人不高兴了,庶叔觉得倒霉的人会是谁?” 取消婚约? 洛松元一震,没有在意她的威胁,反倒是注意到了取消婚约这四个关键的字眼。 “你跟谭家的婚约取消了?”洛松元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急迫,“潇潇,你说真的?” 洛潇潇不解他为何这么兴奋,她跟谭家的婚约庶叔似乎挺关心。 “没错,早上刚刚在知府大人的见证之下,两家的婚约已经取消。”洛潇潇淡淡道,“庶叔有什么疑问?” 洛松元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两人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眼神,然后洛松元慢慢摇头,笑了一下,“没什么,叔叔只是觉得诧异,谭家公子那么好的男儿,你怎么会解除婚约?” 谭家公子那么好的男儿? 洛潇潇不置可否,笑容有些疏淡,“潇潇只觉得自己跟谭家公子性格不合适,不想勉强。” 说罢,她转回了话题,“庶叔,我此时不想多说婚约的事情,请庶叔把齐哥儿送出来——” “这个好说。”洛松元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既然侄女儿态度这么坚定,那叔叔也不好勉强,以后有机会潇潇和齐哥儿都可以常来,毕竟我们是亲人,侄女儿你说是不是?” 洛潇潇挑眉,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 心里却有些疑惑,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不过这位庶叔在想什么,洛潇潇并不关心,只要把齐哥儿带回去,其他的事情跟她无关。 洛松元很快吩咐家丁去府里,把齐哥儿带了出来。 不大一会儿,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一个十五六女子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姐姐。” 齐哥儿看见洛潇潇,立即撇下那个女子,飞快的跑了过来。 洛潇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今天在学塾表现的怎么样?” “还好,我还很听夫子的话。”洛齐仰起小脸,邀功似的笑着,“夫子布置的功课我都做完了,他今天还夸奖我来着。” “是吗?”洛潇潇笑意更深了一些,“齐哥儿真乖。” “潇潇姐。”身穿宝蓝色锦缎裙装的少女优雅走了过来,笑意晏晏地看着洛潇潇,“齐哥儿的功课的确不错,刚才我考问了他一些,几乎都是对答如流,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洛潇潇抬眼,目光淡淡地看着这位堂妹,也不管他这句话是真心在夸赞齐哥儿,还是在展示她有才学这个事实,只礼貌地颔首:“多谢堂妹。” 说罢,目光转向洛松元夫妇,“庶叔,庶婶,下次别再带齐哥儿过来了。” 话落,便牵着洛齐的手往马走去。 洛松元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们上了马车。 待马车在护院的簇拥下,慢慢离开了视线,少女才不解地皱眉:“爹,齐哥儿怎么就让她带回去了?” 第2221章 另有打算2 “洛潇潇跟谭家的婚约取消了。”洛松元转头,“筠儿,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 “机会?”洛筠挑眉,“爹的意思是说,我跟谭家公子……” 洛松元点头:“如果能跟谭家成为姻亲,对我们来说将是一个机会。而且你以前不是说过,谭家公子风度翩翩,温雅如玉,是郦城很多女子心目中的理想夫婿?” 整个郦城,谭子书是少有的几位让众多女子仰慕的公子之一。 “是啊,方才我也是这么想的。”洛夫人迫不及待地点头附和,“筠儿如此才貌双全,那个谭子书没理由会拒绝。” 如果谭家和洛家能成为姻亲,以后谁还敢说他们这一脉就是个庶出? 这也是他们方才突然间改变主意,答应把洛齐让洛潇带回去的原因。 除了不想惊动官府之外,最大的愿意就是因为洛家和谭家不声不响地取消了婚约这件事,太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女儿以前的确觉得谭家公子是理想夫婿。”洛筠淡淡一笑,目光里却透着几分精光,“但是爹爹难道就不好奇,这么好的婚事洛潇为什么说取消就取消了?她跟谭家公子的婚约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取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洛松元一愣:“筠儿的意思是……” “洛潇愿意放弃这桩婚约,一定是另有原因。”洛筠眸心微细,眼底浮现清晰的算计,“我必须先知道她取消婚约的原因,以及谭家为什么答应取消这段婚约。” 谭家也是郦城有头有脸的书香世家,门第传承了百年,婚约一事从来不容玩笑,而且跟洛潇成亲会带给谭家多大的好处,他们都心知肚明。 按理说,谭家断然不可能答应取消婚约这种事情。 “说到这个,”洛松元皱眉,脸色有些凝重,“洛潇手里有一面将军令。” “将军令?”洛筠一愣,“爹爹确定?” 洛松元郑重点头:“确定,货真价实的将军令,不会有假。” 洛筠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眉眼间有着清晰的思量。 须臾,她抬眼:“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 …… 洛潇潇坐在马车里看着,看着眼前眉眼精致的男孩,淡淡一笑:“齐哥儿,你怎么会跟庶叔去的?为什么没有在学塾门口等程叔?” “是庶叔骗我说,姐姐在他的家里等我,他来接我一起过去。本来我不相信,但是我等了好一会儿,看程叔一直没来,就以为庶叔说的是真的。”洛齐小声解释,“到了庶叔家之后,我就知道他是骗我的了,但是他们家的筠姐姐不让我走,说姐姐你一会儿就到,然后我就只能在他们家等了。” 洛潇潇闻言没说话,心里却明白,程管家去接齐哥儿的时候,路上遇到的那些吵架和围观的人,应该跟洛松元脱不了关系。 这般想着,她摸了摸弟弟的头顶:“下次除了姐姐和程管家之外,任何人去接你,都不要能跟他走,明白吗?” 第2222章 躺着也中枪 洛齐点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回到家,厨房的美酒菜肴已经准备就绪,洛潇潇吩咐下人把宴席备在主院花厅,然后命人去请来了夜瑾和九倾夫妇。 关于洛齐被洛松元接走一事,九倾和夜瑾虽然没有出门却也听到了风声,待到了花厅见到洛潇和洛齐二人,九倾笑道:“一个女子独自撑起一个家,真是不太容易。” 洛潇潇道:“这世上不容易的人太多了,艰难困境能磨炼人的韧性。” 九倾闻言,凝眉想了想,须臾轻笑:“你说得对。” 生来就高高在上的人,世人往往仰望他的身份和权势,敬畏他的能力和魄力,然而很多人都忽略了,万人之上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底气,有了高人一等的身份,打小所受到的教导就非一般人所能企及,拥有过人的能力也是理所当然。 而相比之下,普通人拥有非凡的毅力和勇气,反而更应该让人佩服。 几人在花厅的圆桌前落座。 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一道道呈上,几人刚要动了筷子,就听闻程管家禀报:“小姐,大将军来了。” 席间几人皆是一阵意外。 然而,还未有人说话,九倾和夜瑾下意识地转头时,就看见了一身青袍,身段颀长的风离轩正往花厅走来。 洛潇潇默了默,连忙吩咐侍女多加了一副碗筷,然后很快遣退了程管家和所有的侍女,起身看着风离轩:“大将军看起来好闲。” 风离轩看了她一眼,“听说你今天动用了将军令,我担心你遇上什么麻烦,过来看看。” 洛潇潇瞬间了然。 原来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他的耳朵里去了。 风离轩说了话,转头朝九倾看去,迎上九倾笑意盈盈的双眸,以及亲和的招呼:“大将军一天来两次,看来这洛家当真是个风水宝地。” 风离轩单膝跪下:“参见陛下。” “不用多礼。”九倾道,“风大将军今日很闲?” “此时是晚间休息时间。”风离轩起身,淡淡摇头,说完话锋一转,“陛下打算在这里长住?” 九倾道:“不会,明日一早我跟夜瑾就会离开这里。” 风离轩闻言,眉眼微微舒展了一些:“陛下是要回天都?” 九倾沉默地瞥了他一眼,端起茶盏,优雅轻啜了一口,然后才道:“你今晚是为了我的事情而来?” 风离轩默了默,随即摇头:“并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没必要问太多了。”九倾道,“坐下吃饭吧。” 风离轩皱眉,听懂了九倾的言外之意,淡淡道:“陛下乃一国之君,不能离开天都太久。” 话落,还没等九倾说话,他转头看向了夜瑾:“帝君大人的责任是辅佐女皇治理江山,不是陪着陛下一起任性。” 洛潇潇眨了眨眼,默默看了夜瑾一眼,然后跟九倾淡笑的目光对上,似乎在问,躺着也中枪? 九倾嘴角噙着浅浅的弧度,淡定地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肉放进嘴里,神情从容自若,心情看起来也挺好。 第2223章 强词夺理 于是洛潇潇也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心情放松了一些,目光淡淡从夜瑾面上掠过。 席间气氛有些微妙。 美貌无双的帝君大人放下了筷子,慢悠悠地抬眼看向风离轩,眉梢轻挑,语气格外闲适:“风大将军知不知道劳逸结合的道理?” 劳逸结合? 洛潇潇暗暗点头,帝君大人果然不愧为帝君大人。 “强词夺理。”风离轩皱眉,语气不自觉地冷了许多,“帝君大人根本是在为自己的懒怠和不务正业找借口。” 洛潇潇微惊,忍不住看向九倾,古代的君臣制度她虽然知道一些,但这里毕竟是中国史上不存在的朝代。 大将军可以对女皇陛下的夫君如此说话? 这是不是以下犯上? 九倾神情不变,嘴角始终噙着温和的笑意,以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 “将军此言差矣。”夜瑾语气淡淡,并没有听出几分不悦,“南族天下是九倾的天下,我跟陛下一起出来巡视南族的国土,了解天下民生,这同样是国政的一种,怎么能算是懒怠?如果将军以为处理朝政只是待在宫里,稳坐朝堂,那眼界未免太狭隘了些。” 话音落下,洛潇潇下意识地点头附和。 没错,微服巡视天下,及时了解民生,才更有利于君王治理江山,处理朝政。 若是一味待在宫里,稳坐朝堂,所知道的都是臣子们想让她知道的,若朝上都是忠臣还好,万一有奸臣蒙蔽圣听,那遭殃的还不是天下百姓? 百姓一旦受了苦遭了罪,骂名最终还是皇帝来担。 风离轩显然没想到夜瑾会如此冠冕堂皇,脸色沉了沉,却到底还知道君臣尊卑的身份,淡淡道:“那么,女皇陛下和帝君对天下民生了解得如何了?” “南族很繁荣,处处透着生机盎然的气息。”夜瑾面不改色,“子民生活得很富足——就我们目前走过的地方来说,暂时还没有出现饥荒贫瘠的情况。” 顿了一下,他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道:“但是九倾觉得关心自己的臣子也是为君者应该做的事情,我们觉得风将军为国为民,劳苦功高,但是这么大岁数了却至今还未成家,于是我们决定做一回月老,把将军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再说。” 这么大岁数了…… 洛潇潇嘴角轻抽,突然间很想知道风离轩多大岁数了。 风离轩闻言,眉间也隐隐抽搐了一下,忍耐着道:“那么明日早上,陛下和帝君又打算去哪里了解民生?” “了解民生”四个字,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 “这个还说不准。”夜瑾道,并没有把他的不悦放在心上,“走走停停,不过到了采茶时节,我们约莫会去一趟祁阳城,去看看祁阳城的茶园,以及见识见识那边的斗茶大会。” 采茶时节? 风离轩眉心皱紧,如今是春季,祁阳城的茶品种很多,但以春茶为主,斗茶大会也大多是在春末时节,如果此时往祁阳城赶,时间上绝对是来不及的。 第2224章 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他也听得出来,夜瑾的话里没有丝毫要赶路的意思。 所以,如果他们要参见祁阳城的斗茶大会,只能等到明年春…… 一时之间,风离轩完全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他以为九倾和夜瑾真的只是出来散散心,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但是人家却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坐下吃饭吧。”洛潇潇开口打破了沉寂,“有什么事情都吃完饭再说,不然饭菜都凉了。” 其实她心里也觉得挺意外的。 虽然才认识两天,但是洛潇潇以为夜瑾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君子,就是书里写到的那样,翩翩如玉,气质斐然。 这两天看他对自己爱妻的态度,也的确是个君子。 然而洛潇潇却浑然没有想到,夜瑾的君子风度是要分人的,虽然方才那番话说得很温和,语调都没有扬高一点,但不动声色间却让风离轩都无语的这份功力,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风离轩沉默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一顿晚饭,在安静无声的氛围中结束。 晚风微凉,拂过花厅,九倾站起身,语气温和道:“我跟夜瑾先回去休息,就不打扰你们谈话了。” 说罢,看了一眼风离轩:“将军不必担心朝政,宸王在,如同朕在,不会有什么超脱掌控的大事发生。” 风离轩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是臣多虑了。” 知道说不过夜瑾,也无法左右九倾和夜瑾的决定,所以他索性闭嘴不言。 横竖正如九倾所说,有宸王在,朝政不会出什么乱子。 九倾和夜瑾很快离开了花厅。 洛潇潇命人进来收拾了餐桌,便跟风离轩一道,沿着幽静曲折的廊道往映雪阁走去。 “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郦城有人手持将军令,他就知道是洛潇潇,晚间休息时间命副将全权负责军营之事,他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午时他离开的时候还风平浪静,下午就逼得她出示了将军令,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太多时间去调查,只得自己亲自过来看看才能安心。 “也不是什么大事。”洛潇潇道,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末了道:“我那位庶叔是个喜欢不劳而获的人,以前父亲在世时就对他不喜,两家几乎断了往来,后来爹娘过世,这位庶叔便生出了一些心思,想把齐哥儿要过去抚养,然后名正言顺地霸占洛家产业。” 淡淡一笑,洛潇潇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昨天就来过一次,被我打发走了,今天下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直接去学塾把齐哥儿接了过去,我去要人,他推三阻四,不得已之下,我只能拿出将军令。” 风离轩沉默地听着,没发表什么意见。 “不过起初庶叔虽然震惊我手里将军令,却并没有妥协,反而是知道我跟谭家的婚事取消了之后,才让人把齐哥儿给送了出来。”洛潇潇皱眉,颇有些不解,“不知他又打的什么主意。” 风离轩道:“你庶叔家里,是不是也有个女儿?” 第2225章 半斤八两,倒也般配 洛潇潇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我那堂妹比我只小一岁,还未许配婆家。” 说到这个,洛潇潇心里忍不住想叹息一声。 古代真是太摧残女子了,十五六岁就许配人家的比比皆是,要是等到二十岁再嫁人那就是少数了,再大一些只怕要被当成是异类。 “谭子书是郦城少数的家世很好的公子之一。”风离轩语气淡淡,似乎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思,而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是无缘无故陈述事实,也必然是有用意的。 洛潇潇眉心微皱,想了想:“你是说,我那位庶叔是在打谭家公子的主意?” 洛家在郦城是有名的世家。 而洛松元早年分家之后,虽然牌匾上也是写着洛府二字,但那一脉比起洛潇潇这边的洛府,在郦城人心里,永远隔着嫡庶尊卑这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很多名门嫡子选妻,自然也首选洛潇这样的。 但是眼下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洛潇的父母已经过世,洛潇已经失去了爹娘的依靠。 并且,她还有一个幼弟要照顾。 也因此,洛潇失去了一些优势。 但是,还有一些人打着洛家藏书阁的主意——比如谭子书,那么他是极不愿意舍弃这门婚约的,哪怕洛潇有个幼弟要照顾。 相比之下,那个藏书阁的价值远远要大于照顾妻弟这个累赘所带来的负担。 当然,这是站在那些男子的角度所考虑的问题。 而站在女子的角度来说,当然有些不一样。 比如洛蕴,她是洛松元的女儿,出身肯定比不过洛潇,但是对于未来夫婿的标准,她的眼界一定不会因此而放低。 人往高处走,麻雀还想变凤凰。 更别提还有洛松元那个一直汲汲营营的父亲。 谭子书是郦城很多女子心里的理想夫婿,家世好,有才学,人也长得好看,谁不想嫁? 洛蕴应该也不例外。 但是以前有洛潇在,洛蕴压根没有一点希望,而如今洛潇跟谭子书取消了婚约,那么洛松元和洛蕴会不会把握这个机会? 就算谭淞元真的打上了谭家的主意,可谭家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皱眉沉思了片刻,洛潇潇道:“谭子书那样的人,除了家世不错之外,也没什么值得费心思的,在我看来,嫁给一个朴实的农民都比嫁去谭家过得好,起码日子可以过得更舒心一些。” “那只是你的想法。”风离轩淡淡道,“很多人想的不是能不能过得舒心,也不是想夫婿的人品如何,他们想得更多的,是荣华富贵,是夫家能带给他们的利益。” 洛潇潇轻轻点头:“所以更确切地说,婚姻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罢了。” 所以,没什么好评价的。 谭子书是如此,洛松元也是如此。 两家半斤八两,若真的能成为亲家,倒也相配。 不想再说他们的事情,洛潇潇偏头看了风离轩一眼,“边城离此到底还有些路程,你一天两次往这里跑,未免太过辛苦。” 第2226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自午时谈话确定关系和婚前协议之后,洛潇潇对这个男子无形中就消除了陌生感,口吻似乎也带着一种淡淡的熟稔。 两人现在的关系有点微妙。 说是恋爱,却委实没什么恋爱的感觉,反倒更像是朋友。 可他们分明又不是朋友,毕竟以后是要成亲的,眼下只是做婚前的相处和了解而已。 “不辛苦。”风离轩摇头,“比起待在军营里担心,不如亲自过来看看,心里安稳。” 担心? 洛潇潇忍不住笑了笑,“其实不必担心,很多事情我都能处理好。” 风离轩偏首,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语调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轻松:“有时候,适当的柔弱能换来更多的关怀和照顾,也能让你自己不那么累。” 此言一出,洛潇潇微愣,随即俏皮地道:“这就是所谓的,男人更愿意怜惜柔弱的女子?” 可如果她没有记错,风离轩明明昨天才说过,他喜欢独立自主的女子。 “在我这里,并不是。”风离轩缓缓摇头,一本正经的语气,“我更欣赏有主见,能独立自主的姑娘,但是你该知道,喜欢能让人改变态度。” 洛潇潇闻言微默,细细琢磨着他的话。 女孩安静下来的侧颜显得很温雅端庄,有一点沉静脱俗的美,风离轩看着,目光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真的没什么道理可言。 若是在寻常时间,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跟洛潇潇迎面相遇,他想,他不一定会多看一眼,毕竟美丽的女子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郦城不乏美貌的姑娘,天都城更多。 但是在九倾刻意提及之下,他抱着了解的心思来的时候,很多事情就已经不一样了。 比起她的容貌,他看到了更多有别于其他女子的坚韧特性。 当心里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就会觉得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格外有趣,让人不自觉地放在了心里,觉得她是独一无二的。 而当他听到她列出一条条所谓的婚前协议之后,他不但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越发觉得这个姑娘独特,与众不同。 “有一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洛潇潇笑着开口,像是很快琢磨出了风离轩的意思,“就是说,当你喜欢一个人时,那么这个人在你眼里不管怎样都是美的,所做的事,所说的话也都是对的,缺点也会成为优点,优点则会被无限放大。” 微微转头,她目光正色地看着风离轩,“你喜欢独立自主的姑娘,但是当这个女子真的走进你心里的时候,你希望她能适当地柔弱一点,不是让你有更多的机会展现作为一个英雄的感觉,而是因为你想给她一个强大的依靠。” 话音落下,洛潇潇挑了挑眉:“是这个意思吧?” 脚步微顿,风离轩转过身,沉默地看着女子带着明亮笑意的漆黑瞳眸,目光里有一种叫做温柔地情愫在涌动。 须臾,他伸手轻拂她额前碎发:“你说的对。” 第2227章 西施是谁 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 不喜欢柔弱的女子,却希望自己喜欢的女子能稍稍展示一下柔弱,风离轩以前大概没办法理解这种感觉。 但是现在,他却清晰的体会到自己心里也生出了这种矛盾。 不过。 风离轩敏锐地从洛潇潇的言语中,筛选出了一句从未听过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眉心微皱,不解地看着洛潇潇,“此言何解?” 洛潇潇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就是当你喜欢一个姑娘时,这个姑娘在你眼里就会跟西施一样美,怎么看怎么欢喜。” 风离轩眉头又深了几分:“西施又是谁?” 西施是四大美人之一啊。 但是洛潇潇没亲眼见过,所以不知道她究竟有多美。 而风离轩,则根本听都没听过。 “西施是传说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大美人。”洛潇潇道,随即却不以为然地补充了一句,“但是我觉得这句话可能不怎么对,虽然我没亲眼见过西施美人,但是我见过南族的女皇啊,我觉得女皇陛下才是真正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说着,温和一笑,“帝君大人真幸福。” 风离轩嘴角一抽。 夜瑾的确很幸福,女皇陛下都能放着繁忙的政务跟着他出来散心游历天下,过二人世界,他怎么会不幸福? 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风离轩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以后我们也会很幸福。” 洛潇潇一愣,然后有些好笑地挑眉:“你怎么觉得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说不定我突然间反悔了呢?” “为什么反悔?”风离轩道,“我的条件应该也不算差,你们姑娘家不是都喜欢威武的男子?” 而武将,在很多女子的心目中,显然是威风凛凛,高不可攀的存在。 风离轩条件的确不算差。 洛潇潇心想,抬眼跟他对视之间,漫不经心地轻笑:“但是你的岁数不小了呀。” 话音落下,风离轩神情骤僵,想起方才夜瑾所说的。 这么大岁数。 他的年纪比起洛潇潇的确却大了不少。 意识到这一点,他嘴角微抿,“你介意吗?” 洛潇潇打量着他的神色,须臾,抬手轻抚他的眉眼,没再与他开玩笑,轻声正色地道:“婚姻之中能让我介意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未来夫君的心里有没有我,比如他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背叛我,而类似于年纪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没有介意的必要。” 风离轩闻言,眉眼一松,认真地看着她:“我对待婚姻的态度很严肃。” 所以以后绝不可能有背叛妻子这种情况发生。 洛潇潇点头:“我相信你。” 说罢,转身举步而行,“我去泡杯茶给你喝。” 风离轩拉着她的手:“不用泡茶,陪我走走如何?” 洛潇潇转头:“走走?” 风离轩神情有点不自在,但随即坦然:“我从未跟女子单独相处过,所以不知道该如何让你更深的了解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提点一下?” 第2228章 距离产生美 提点一下? 洛潇潇微默,这意思是让她教他如何谈恋爱? 可这个事,该怎么教? 洛潇潇其实并不是特别热衷于那些男女之间浪漫的恋爱方式,毕竟二十一世纪常流行的一句话就是,秀恩爱,死得快。 约会,送花,买礼物,都是一种心意的表达。 但表达心意,不一定非要通过这样老套的方式,而且,让她直接告诉他约会的方式,让他买礼物来讨她欢心,也着实没什么意义。 况且她什么也不缺,所以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你军务繁忙,每天来回奔波不易。”洛潇潇想了想,如此说道,“这样吧,我们每个月抽出四天的时间用来了解对方以及培养感情,可以去酒楼吃个饭,偶尔逛个集市,遇上特殊的节日,比如元宵和七夕,我们也可以去看看花灯,享受一下热闹的气氛,其他的随心就好,没必要刻意安排,你觉得如何?” 风离轩目光沉沉看着她,须臾,嘴角微扬:“你确定,我们一个月就见四天?” “……四天,也不少了。”洛潇潇默了一下,才肯定地点头,“一般情况下可以每六天见一次,因为你比较忙,我也要照顾弟弟,所以天天见面不太现实,嗯,然后特殊的节日可以破例。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距离产生美,两个人天天待在一起就没有恋爱的感觉了,感觉会越来越平淡,说不定没等成亲我们就各自厌烦了。” 风离轩皱眉,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厌烦?” 洛潇潇:“……”她只是这么一说。 “距离产生美?”风离轩嘴角抽了抽,语气有些古怪,“虽然这个说法挺新鲜,但是我们不经常在一起,又怎么能更清楚地了解对方?你之所以要求成亲之前相处一段时间,不就是因为要多了解我一下?” 呃,话虽是这么说,但洛潇潇心里其实很清楚,所谓的了解只是一个适应的过程而已,毕竟风离轩这个人她基本上已经算是了解——九倾已经让她了解得足够多,关于他的家世背景,关于他的家人,以及他自己的性格。 而她这两天来三次见面,对他同样也有了些了解。 这样一来,其实所谓的婚前了解,只是为了让她慢慢适应即将有一个夫婿的事实而已。 毕竟,不管是在以前还是现在,结婚这种事情对她来说都太过突然,她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但是此时被风离轩这么一问,她不由有些哑然。 其实除了他军务比较繁忙之外,她考虑的因素还有一层,就是觉得他这样的性格应该不会沉迷于儿女情长,就算成亲,也应该是那种寡言高冷的人设。 可此时她才发现,事实似乎完全不是如此。 静了很长时间,她才轻笑:“如果你能腾出足够的时间,我自然也不介意你常来。” 她觉得他们这样的恋爱方式也的确够独特了,但是能怎么办? 他们似乎都是新手,没什么经验,自然也不懂多少情人之间的风花雪月。 第2229章 忠孝两难全 夜幕星河,灯火迷离,周遭一片安静。 两人沿着花园小径信步走了一段,洛潇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头道:“你以后会一直待在浔州吗?” 风离轩家在天都,父母亲人都在天都,他作为一个武将镇守在浔州边城,以后会一直留在这里? “听圣旨安排,以后有可能会回去天都。”风离轩淡淡摇头,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若是在浔州成了亲,并且你也习惯浔州这里的生活,我会尽可能地请旨长留此地。” 洛潇潇讶异道:“你不想回去看看你的爹娘?” “武将以保家卫国为天职,忠孝本就很难两全。”风离轩语气淡淡,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况且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可以替我尽孝。” 微微偏首,他看着灯光下女子白皙无暇的丽颜,声音多了些温和意味:“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回去天都看看,让我爹娘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乐趣。” 此言一出,洛潇潇顿时一呆。 有了孩子? 这……想得是不是有点太长远了? 他们八字还没一撇呢,孩子的事情还早了吧。 “怎么?”风离轩眉心微蹙,“你不愿意?” “啊。”洛潇潇抬眼,连忙摇了摇头,“没,我只是有些意外。” 风离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这些有些太早,洛潇潇就算如何沉稳,也到底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脸皮子难免有些薄。 沉默了片刻,他也没再说什么。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洛潇潇道,“以后有空了再过来,每天两地跑,太辛苦了。” 风离轩淡笑了一下,伸手拂过她额际发丝,“为了早些追到娇妻,多少辛苦也值得。”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软绵绵的话,洛潇潇脸色一红,瞬间觉得耳根子发烫得紧。 风离轩见状,眼底划过一抹笑意,收回手,“那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洛潇潇点头。 两人转身往园外走去,洛潇潇一直送他到府邸大门外,看着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瞬间觉得心里有些悸动。 不愧为武将,这身姿矫健得仿佛蕴藏了无尽的力量。 风离轩回头看见她的表情,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我明日再来。” 洛潇潇想说不用,但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却变成了点头,“好。” 得到了回应,风离轩没有再逗留,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在眼前飞奔而去。 洛潇潇转身回了府里,这一夜风平浪静。 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来的洛潇潇来说,跟风离轩之间的交往光明正大,并且也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没有违背任何人的意愿。 男女平等的社会,除了上流豪门之间的联姻,大多数婚姻都是男女双方自愿,有一定的感情基础,而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是婚姻自由。 然而,对于她自己和风离轩来说虽然光明磊落,可别人却显然不一定也会这么想。 第2230章 坊间闲言碎语1 次日早,夜瑾和九倾在洛府吃了早饭就告辞离开,洛潇潇准备了马车送他们到了城外,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转身走回城里,洛潇潇想买几个包子带给齐哥儿,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虽然府里有营养又丰富的早点,但偶尔换换外面的口味,他应该会欢喜的。 街边有一家很有名的包子铺,铺子里摆了几张桌子,有几个客人坐着,享受包子配粥的早点。 “姑娘,想要什么?” 洛潇潇抬眼,嘴角扬起了一抹礼貌的笑:“四个肉包子。” “好嘞,姑娘稍等。” 肉香味弥漫在鼻尖,铺子老板包好了四个肉包子递给洛潇潇,洛潇潇付了银钱,转身之际,却耳尖地听到一句议论。 “听说洛家小姐搭上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将军,而退了跟谭家的婚事,不知是真是假。” 洛潇潇皱眉,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一张桌子上坐着四个年轻男子,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某个书院的学生,举止斯文,吃饭的动作丝毫也不显粗鲁。 但是这背后议论别人的习惯,却显然并不怎么好。 “谁知道呢?”另外一个人喝了口粥,咬了一口包子,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女人都是现实的,能攀上高枝儿谁又愿意低就?不过话说回来,谭子书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吧,被自己的未婚妻退婚?这口气他咽的下去?” “听说为了这个事儿,都惊动官府了。”另外一个公子也接了一句,“知府大人直接上门要拿谭子书,最后迫不得已,谭家才答应退了这门婚事。” “知府大人亲自上门?”最先说话的人着实讶异,然后若有所思地道,“看来洛家小姐搭上的这位将军的确权力不小,否则退婚这样的事情,知府大人怎么可能会管?” “说的有道理……” “有道理?”旁边横插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弄,“我怎么觉得,这些话听着很荒谬?” 话音落下,正在吃早点的四个人齐齐抬头,朝说话的女子看了过来。 今日的洛潇潇穿着一身月牙白色丝缎裙装,蓝色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衬着肌肤莹白如玉,清丽的容貌看着让人心生好感。 一头乌黑发丝梳成了少女的发髻,没有过多的头饰,只一根桃木簪子固定着挽起的发丝。 这样的打扮无疑很素净,天生丽质。 男人天生都喜欢美丽的女子。 而美丽的容貌,是一个女子最有利的武器。 所以看到洛潇潇的瞬间,说话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然后其中一人不解地开口:“姑娘的意思是……” 洛潇潇目光无畏地看着他们,淡淡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从何处听来的小道消息,但是偏听偏信对事件的另外一方来说,显然很不公平。” 四位公子还是不解,“姑娘指的洛家小姐一事?” “没错。”洛潇潇点头,“你们只知道洛小姐退了谭家的婚约,却不知道她为何而退。” 第2231章 坊间闲言碎语2 那四人一听,顿时面面相觑。 人都是好奇心强烈的生物,无关男女,当然,也有一些例外的。 但眼前这四个人,显然属于寻常的人类,他们对于很多事情的内幕也存在着八卦的心思。 尤其是眼前即将揭露内幕的这个姑娘,是个大美人。 “姑娘知道洛小姐为何退婚?”身穿青色长衫的斯文男子开口,语气带着些许期待。 洛潇潇淡淡点头。 “姑娘怎么会知道?”青衣男子又接着问,“坊间都在传,是因为洛小姐搭上了一位大将军,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坊间都在传? 洛潇潇心里冷笑,昨天才刚发生的事情,今天坊间就传开了? 若说没有人在背后出力,谁会相信? 一般女子若听到这样的传言,大都会选择忍气吞声,毕竟事关自己的名节,解释也是越描越黑。 但是洛潇潇偏偏就不信这个邪。 “搭上大将军一事,的确是真的。”她道,语气平静且坚定,目光坦然,没有丝毫的退缩犹疑。 四人闻言,齐齐诧异。 那边卖包子的老板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洛潇潇一眼。 “不过……”洛潇潇目光从眼前几人面上掠过,不疾不徐的开口补充,“洛家小姐是跟谭家退婚在前,搭上大将军在后,所以严格说起来,此事跟那位大将军毫无关系。” 如此话锋一转,桌前的四个人神情又是一变,然后青衣男子再度开口:“姑娘此话怎讲?” “谭家跟洛家的婚约是双方父母定下的,这件事在郦城几乎无人不知。”洛潇潇说着,眉梢轻轻一挑,“你们也应该是知道的吧?” 四人下意识地点头,他们虽然没有见过洛家的姑娘,但是关于洛家跟谭家的婚姻,他们却的确是知道的。 “洛姑娘父母双亲过世,谭家想贬妻为妾,并且提出让洛家姑娘以洛家藏书阁为陪嫁。”洛潇潇嘴角微勾,淡淡的冷笑带着十足的讥诮,“谭家异想天开,洛姑娘却也不是个傻的,自然不可能同意这样无理的要求。于是谭家公子设计出了一桩买凶杀人的戏码,试图让自己成为那个英雄救美的人,且可以坐实跟洛潇潇之间有肌肤之亲的关系,如此一来,洛家姑娘自然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控制,洛家姑娘被别的人救了。” 啊,还有这样的事情? 四人听得呆住了,连包子铺的老板也诧异得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谭家公子既然能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那洛家小姐为什么不能退婚?”洛潇潇语调微冷,“洛家小姐跟谭家公子因为退婚一事起争执的时候,大将军恰好出现而已,这算不算是个意外?谁敢说洛家小姐是因为大将军才退婚的?” 几人听得面面相觑,一时相顾无言,毕竟谁也没有料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子的。 气氛凝滞了几秒,青衣男子迟疑地道:“姑娘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第2232章 坊间闲言碎语3 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洛潇潇定定的看着他们片刻,嘴角漫不经心的勾起:“因为我就是洛家小姐。” 说罢,淡定从容地转身离去。 然而转身之际,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回过身来,慢悠悠地补充道:“婚约的确是在知府大人见证之下取消的,因为谭子书和谭家父母在内,没有人同意取消这门婚约,所以不得已之下,我只能请知府大人出面。” 顿了顿,“至于大将军……我跟他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礼教的举止,但是跟谭家婚约取消之后,我洛潇就是一个自由之身,想跟谁来往就跟谁来往,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谁也无权决定我的终身大事。”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走,没有再继续逗留。 而坐在桌前的四个人,却已经完全没有心思继续吃早点,呆呆地盯着女子离去的背影,一时竟有些被震慑住了。 气氛变得怪异,几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其中一人才站起身,淡淡道:“时间不早了,该入学了。” 另外三人闻言,也连忙站起身,“对,对,该入学了。” 他们今日终于学到了一个在书院里学不到的道理。 那就是传闻永远只是传闻,离事实真相往往会有很大一段差距。 不知何故,虽然这个女子说的也是片面之言,但是毫无道理的,他们就是觉得可信。 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子身上的气质不同,除了娇美的容貌之外,那种正直无畏,坚定从容的眼神,却是一般女子所没有的。 离开包子铺,洛潇潇在街头意外地遇上了一个熟悉的人。 嗯,也不算太熟悉,昨天才刚见过的,堂妹。 以前偶尔也见过,但是对她来说,并不算太熟。 洛筠的身边还带着一个侍女。 她们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巧合。 “潇潇姐。”洛筠自然也看见了洛潇,迈着端庄的步子走上前来,热情地开口,“潇潇姐这是特意去买了包子?” 洛潇潇并没有跟她一样故作热情,淡淡道:“也不算特意,早上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顺便带了几个包子给齐哥儿换换口味。” “哦,是吗?”洛筠笑了笑,“潇潇姐对齐哥儿倒是真心疼爱。” 这不是废话。 她的弟弟她自己不疼,让别人疼? 洛潇潇暗想,就算有人疼,也绝对不可能是真心的。 “你一大早出现我家大门外,是顺路,还是有事?” 可不是嘛,洛筠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洛府大门外拐角处。 洛筠闻言,秀眉微蹙,小脸精致上画着妆容,此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担忧,“是有件事,我想问问潇潇姐。” 洛潇潇道:“什么事?” “早上出府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洛筠皱眉,“说是潇潇姐……嗯,搭上了一位将军,所以才退了谭家的婚事,这件事事关潇潇姐的名节,我心里担忧,所以才……我想来告诉潇潇姐一声。” 第2233章 问心无愧,又何惧流言? 洛潇潇没有说话,沉默地盯着洛筠看了半晌。 关于坊间突然出现传言这件事,她心里不是没有一点判断。 昨天她去谭府退婚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也可以说,几乎没人知道。 她起初去谭府的时候,是因为谭子书说他的父亲生病,想要见她,所以她才去了。 但是知府大人带着官兵也到了潭府,却不可能没有引起一点关注,毕竟知府大人是全城百姓的父母官。 所以退婚这件事被人知道,洛潇潇并不意外。 可奇怪的是,大将军风离轩的存在原本应该无人知道——唯一见过风离轩的人只有谭子书。 而洛松元则是知道洛潇潇手里有将军令。 所以早上出现的传闻,必定跟谭子书和洛松元脱不了关系。 而此时洛筠出现在这里,焉知不是为了看她的笑话而来? 或者,也有可能是抱着其他的目的。 “潇潇姐为何总是这么看着我却不说话?” 洛潇潇淡淡一笑:“你担心我?” 洛筠点头,声音里充满了关怀:“流言对女儿家的名节伤害很大,潇潇姐尚未成亲,我担心潇潇姐心里难过,所以才……” “不用担心,流言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洛潇潇道,“你回去吧。” 说罢,转身就待离开。 洛筠微愣,没有任何影响? “潇潇姐的意思是说,那些传闻都是空穴来风?”洛筠语气有些迫不及待,带着些许疑惑,“那潇潇姐手里……怎么会有将军令?” “这是我的事情,需要跟你报备吗?”洛潇潇漫不经心地挑了个眉,语气不咸不淡,“坊间传闻是怎么起来的,我不想再去追究,但是事实真相我已经澄清了,他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又何惧流言?” 话音落下,洛筠神情微僵,心里竟生出一种错觉,洛潇潇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洛潇潇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也没兴趣去关心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转身离去。 洛筠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须臾,嘴角微微扬起。 离开洛府之后,走到一个无人的僻静之处,一个样貌普通的瘦小男子出现在眼前。 “小姐,已经查出来了。” “说。” “昨天晚上,洛府来了一位大将军,姓风,就是驻扎在浔州边城的那一位。” 洛筠闻言微震:“当真是他?” 她有些不敢相信,洛潇潇是怎么有机会跟那位大将军扯上关系的? 毕竟那位风大将军是来自天都城的正宗清贵门庭公子,除了是官居一品的武将,文武双全,且风家在天都城还是个百年世家。 而风离轩,是风家嫡长子,身份显赫,让人只能仰望。 没想到…… 洛筠忍不住咬了咬牙,在脑子里快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吩咐:“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瘦小的男子微讶,忍不住道:“小姐打算去哪儿?” 洛筠嘴角微抿,转身淡笑:“自然是去浔州边城走走。” 第2234章 她在打将军的主意1 回到府里,洛齐已经在下人伺候下起身了,梳洗完,洛潇潇先例行检查了一下洛齐昨天的功课,小孩儿大眼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姐姐,待洛潇潇检查结束,夸了他一声好棒之后,小孩顿时脸色一红,双眼却晶亮亮的,明显高兴坏了。 洛潇潇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给你买了包子,吃完了早些去入学。” 这里的学塾早上上课时间还算好,换算成现代时间,大概九点上课,上午上课一个时辰,中午饭在学塾里吃,培养师生和同窗之间的友谊。 功课上不算太辛苦,对于洛齐这般大的孩子来说,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压力。 不过洛潇潇也有想过,有可能是因为区域的不同,或者洛家爹娘对子女的要求并不严苛,才没有对洛齐的学业要求太高。 若是天都城里那些家世显赫的公子,这个年纪只怕就不是轻松了。 整理好洛齐的穿着,带他走出院子,交给候在外面的程管家之后,洛潇潇细细叮嘱了两句,就由程管家带他离开了。 洛潇潇转身回了自己的映雪阁。 “洛姑娘。” 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洛潇潇转过头,看着从回廊阴影处走出的黑衣男子。 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岁的青年。 健硕的身躯包裹在一身黑衣之下,身段很高,五官俊朗,面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就这样淡淡地看着洛潇潇。 “你是?”洛潇潇皱眉,心里有些戒备,却并没有太多的不安,因为对方对她似乎并没有多少敌意。 而且这个人看起来,不像个坏人。 心头掠过这个想法,洛潇潇不由有些失笑,坏人似乎也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属下是将军的随身暗卫,将军命我暗中保护洛姑娘。”男子说道,眉眼微垂,流露出淡淡的恭谨,“方才在府外跟姑娘说话的那位小姐,此时已经乘坐马车去往边城,属下觉得有必要告诉姑娘一声。” 风离轩留下来保护她的? 洛潇潇有些意外,他离开的时候怎么没跟她说? 不过这个问题不重要。 重要的是,洛筠? “洛筠去了边城?”洛潇潇不解地看着他,“她去边城做什么?” 男子抬眼,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些别样的意味。 洛潇潇起初有些疑惑,然后,在对方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心里终于恍然。 “她想接近你家将军?” 洛筠一大早就到了她家外面,本就有些奇怪,又提及将军令的事情,看来…… 心里的确是有所打算了。 “姑娘的判断,大概是对的。”黑衣男子说道,随即若有所思地盯着洛潇潇,“姑娘听到这件事,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洛潇潇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着急?” 这个暗卫,怎么一点儿也不像暗卫? 好奇心也挺重的。 “那位洛小姐在打将军的主意。”男子说道,语气有些深沉,“你不担心?” “姻缘这种东西,该是属于我的,别人抢不走。”洛潇潇摇头。 第2235章 她在打将军的主意2 “姻缘这种东西,该是属于我的,别人抢不走。”洛潇潇摇头,语气淡淡,“同理,能被别人勾搭走的男人,就不该是属于我的男人。” 男子一听,脸部顿时抽搐了一下,看着洛潇潇的眼神也莫名地染上了些许古怪意味。 还真是淡定。 应该说她是过分自信,还是压根就不在意将军是否被别人惦记上了? 应该是前者。 而且,从她嘴里说出“我的男人”四个字时,真的让人听出了一种豪放的感觉。 男子点了个头,不再多问,身子一闪便瞬间消失在了洛潇潇面前。 毕竟,他真的就是一个暗卫,不能太多八卦。 洛潇潇呆了一下。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从眼前消失了? 像是变戏法一样。 古代的武功她只是从电视上看过,那些飞来飞去的武功高手看着的确挺厉害,但也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洛潇潇一直以为,古代就算有高深莫测的武功,应该也没那么夸张,真实的情况应该是战场上那种,两大高手你来我往地交锋,刀枪剑棍。 但不至于真的到了那种出神入化的地步。 风离轩来了几次都没怎么刻意展示过他的武功如何,此时一个大活人刷地从眼前消失了,洛潇潇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摇了摇头,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连穿越这种玄幻的事情都让她遇上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她的心理素质强大着呢。 …… …… “将军。”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青年走近营房,看着站在沙盘上前沉默的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风离轩抬眼:“什么事?” “浔州城外出现了一个洛姓女子,经过城门的时候遇上了几个纨绔子弟,被调戏了。”青年眉头微皱,语气却很恭敬,“守城军上前询问情况,那几个纨绔逃了,这个女子像是受了一点惊吓,被守城军副统领安顿在城里的一个客栈里,他们担心这个女子真的跟将军有什么关系,就派人过来通报了一下。” 洛姓女子,被人调戏,受了惊吓。 风离轩闻言沉默,表情有些讳莫如深。 “另外,浔州城里刚刚出现了一些传言。”青年接着道,“有人说,飞凤军风大将军看上了郦城洛家小姐,但是却不知道,这位洛家小姐原本是有婚约在身的,而洛家小姐为了跟大将军在一起,退了父母给她定下的婚事。” 此言一出,风离轩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垂眸看着案上的沙盘,须臾,他淡淡道:“我出去一趟,待会儿通知副将,今日的例行训练还是由他负责。” 青年讶异:“将军又要出去?” “嗯。”风离轩转身绕过书案往外走去,出门之际,他转过身来看着青年,“以后我会经常出去,不必太过惊讶。” 说罢,也不等青年回应,转身就离开了。 进了浔州城,问出了那个女子所在的客栈,守城军副统领亲自领了风离轩过去,热情地笑着:“将军,姑娘家柔弱,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将军应该叮嘱她带两个护卫。” 第2236章 她在打将军的主意3 这语气,这口吻,分明像是已经知道了这位洛姑娘跟风离轩之间的关系。 风离轩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副统领领着他到了客栈,敲了洛姑娘的房门,“姑娘,大将军来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房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模样清秀的侍女,恭敬地低着头,“参见将军。” 风离轩瞥了她一眼,目光微转,看向了半躺在床上的女子。 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倒是生得一副好样貌。 巴掌大的小脸娇美柔弱,肌肤白皙,气质柔弱,宝石般漆黑莹润的瞳眸里流露出些许不安。 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我见犹怜。 见到风离轩和守城副统领,她伸手,示意侍女扶她起来,身姿如弱柳扶风,羸弱地下榻走了几步,端庄文雅地冲着风离轩行了个礼,“见过大将军。” 风离轩负手而立,完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听说你认识本将军?” 站在一旁副统领:“……” 什么情况? 说好的认识呢? 不是说,风大将军跟洛家姑娘有非比寻常的关系吗? “民女……”洛筠瑟缩了一下,贝齿轻咬着樱唇,有些不安地道,“民女只是想吓唬那些……那些人,不曾想,会惊动了大将军。” 副统领有些脑抽。 原来事情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 这个女子,只是因为被人调戏,无助之下才说自己认识风大将军? 但是,不对呀。 她明明是在那些纨绔窜逃之后,才跟他说她是认识风大将军的,并且他说去派人通禀大将军的时候,她也默认了他的决定。 “既然没什么大碍,就回去吧。”风离轩目光淡淡,自始至终没流露出特别的情绪,“那几个调戏良家少女的人,副统领记得派人去查,该给一些教训就给一些教训,浔州这里,本将军不想再听到有此类情况发生。”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副统领连声应下,“是,卑职一定注意……” “大将军!”洛筠见他要走,连忙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惊惶意味。 风离轩转头:“还有事?” 语气冷漠,带着天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副统领暗暗咋舌。 都说这位自天都城来的大将军冷酷无情,从不近女色,传言果然不假。 这位洛姑娘虽然不是真的认识他,但人家好歹也是个美人吧,而且还是个让人怜惜的美人,刚刚受了惊吓,不正是引起男人怜惜之心的时候吗? 这位大将军怎么看着,却完全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民女……民女一个人带着侍女,有些害……害怕。”洛筠低垂着眉眼,小声且不安地说道。 洛筠今日出门时,身着一袭白色飘逸的轻纱薄裙,纤细的腰身被勾勒得不盈一握,一头乌黑的发丝如瀑般垂在背后,头顶只簪了一支合菱玉缠丝曲簪。 打扮得很清丽脱俗,再加上眉眼间流露出这副柔弱气质,最是能引起男人的怜香惜玉之心。 第2237章 打消你的念头 但是偏偏,今日她就遇上了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硬石头。 对于洛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风离轩并非完全不清楚,就算只凭猜测他也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洛姑娘。”他的声音还是那般冷漠,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姑娘家的名节很重要,姑娘应该自重。” 副统领诧异,终于意识到事情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大将军跟洛家小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那些坊间传言,是有人凭空捏造? 洛筠小脸微白,咬着唇,几乎泫然欲泣:“民女不……不明白将军的意思,那些人……也不是民女想遇上的……” “洛潇是你的姐姐,她曾与谭家公子有婚约在身,可是前天他们把婚约取消了,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风离轩转过身,负手看着她,目光里透着让人心惊的洞察力,“谭家公子想让她为妾,并且还在没有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跟另外一个世家千金也定下了婚约,洛潇是个性子刚烈的姑娘,没有委屈求全的心怀,也不愿意跟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洛潇? 站在一旁的副统领又震惊了一下,将军口中的洛潇就是跟谭家有婚约的那个女子? 跟谭家有婚约的,才是嫡系的洛家千金。 那眼前这位姑娘……不是正宗的洛家千金,而是庶出,或者旁系? “本将军欣赏并且心悦你的姐姐,因为她光明磊落,正直有主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容忍什么。”风离轩淡淡道,“她不喜欢跟人分享一个丈夫,而本将军同样没有享齐人之福的打算,所以还请这位洛家姑娘,早些打消你心里不切实际的念头。” 不切实际的念头是什么念头。 风离轩虽然没有说得更直白,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副统领终于恍然。 原来如此,此洛姑娘非彼洛姑娘。 将军的确跟正牌洛家姑娘有些关系,但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洛家姑娘因为将军而退了谭家的婚事。 而是因为谭家公子先负了洛姑娘在先,洛姑娘只是性子决绝,不愿意委屈求全,所以才一气之下退了谭家的婚事。 洛筠这次脸色是真的不好看了,表情有些难堪,咬着唇,小脸苍白而狼狈。 “副统领,记得安排两个护卫,把洛小姐安然送回郦城。” 副统领回过神来,恭敬地应了下来:“是,卑职一定安然送回洛姑娘。” 风离轩说完了话,没再多逗留,很快转身离开。 而至于他此时他所说的这番话,很快由副统领的嘴里传了出去—— 当然,副统领到底也不是正宗三姑六婆,而只是在听到别人又议论这件事的时候,及时地开口纠正了说法。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此事就慢慢被演变成了一个浪漫的剧本。 当然,这番话所产生的效果,风离轩和洛潇潇暂时都还不知道。 离开了客栈之后,风离轩就策马出了城,直接往郦城飞奔而去。 第2238章 桃花映美人 三日之内来了四次,程管家已经无需通报了,直接让人把风离轩的马牵了下去,然后带着他去了洛潇住的映雪阁,然后才去请他家小姐。 风离轩站在凉亭里,负手看着亭外的风景。 映雪阁的庭院里种植着一颗桃花树,眼下正是春暖时节,桃花开得正盛,清风拂过,花瓣纷扬,悠悠然飘落于地面,很快在地上点缀了一层的桃花瓣。 空气中萦绕着各种清浅的花香气息。 洛潇潇走过来时,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沉稳细碎的脚步声让风离轩转过头。 阳光下,缓缓走来的女子容貌姣好,肌肤白皙胜雪,微微低垂着眉眼望向地面时,露出的侧颜清丽脱俗,泛着沉静出尘的光泽。 握着托盘边缘的五指纤细,娇嫩白皙,好看极了。 落入风离轩眼中,女子像是整个人都沉浸在一团柔和的光晕之中,浑身泛着柔和的光芒,美得像是一幅画卷。 这般想着,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洛潇潇步履端庄轻快,走到近处,抬眼看向凉亭里的男子,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当目光接触到男子温淡中透着欣悦的神色时,嘴角轻轻一抿,笑意也变得有几分矜持。 “我给将军泡了茶。”抬脚走上凉亭,洛潇潇把茶盘放在桌子上,取了两个茶盏,抬手执壶,将刚泡好的茶汤倾注在两个青花白底的茶盏中。 风离轩安静地看着,待她做完了这些,淡淡道:“以后叫我的名字吧,将军听着太生疏。” 洛潇潇动作一顿,嘴角弯了弯,“好啊,离轩。” 语调淡定自若,从善如流,完全没有一点儿拘谨和羞涩。 风离轩唇畔笑意加深了一些,负在身后的右手伸到她的面前,“我给你买了一件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礼物? 洛潇潇讶异地转眸,看向他手里比成年男子手指略宽一些,略长一些的长条形盒子。 “这是什么?”她伸手接了过来,打开看了一下,横躺在黑色丝绒布上的,是一支成色上等的凤凰展翅步摇簪子,六面镶玉,玉质莹润剔透,一看即知价格不菲。 说实话,就算是在郦城这样算得上繁华的地方,这样的一支簪子也绝对是很少人能戴得起的。 “很漂亮,但是这个太贵重了。”洛潇潇笑了笑,抬眼看向风离轩,“虽然我可能也用不上,不过还是谢谢你,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男子的礼物。” 以前读书时,也不是没有男生送她礼物,但是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送的,在确定自己对对方没有任何情愫的情况下,她不会收男生的礼物。 而风离轩送她的,就算明知贵重,她也并没有拒绝。 既然已经默认了他们的关系,那么就没有再矫情的必要。 风离轩淡笑:“先收着,以后会用得上的。” 洛潇潇闻言,眉梢微扬,随即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若真的成了亲,以后肯定是要回天都走一趟。 第2239章 既选择了你,就该相信你 到时候入了上流圈子,衣服首饰都是自己的身份象征,若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但,这不是理由。 洛潇潇有些失笑:“这个簪子名贵是名贵,但是以洛家的家业,也完全买得起。” 不只是簪子,包括贵族千金身上穿的衣服鞋子,佩戴的耳环首饰,洛家都买得起——而至少这个时候,其实根本不需要拥有这些。 在洛潇潇看来,越是名贵的东西,实用价值反而越小,除了在名流社会中不被比下去之外,平时穿着打扮中,她一贯更喜欢以舒适为主。 而此时离回去天都城的时日,还真的还太遥远,完全无需现在就做什么准备。 所以说到底,风离轩其实只是先送她一件礼物而已。 比起东西的价值,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意。 风离轩抬眼,看着笑意晏晏的女子,微默了片刻,“你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嗯?”洛潇潇眉梢轻挑,“你指的是什么?” 风离轩沉默地盯着她的眉眼,良久一语不发,似是在思量她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洛潇潇显然并没打算让他思量太久,坦然笑了笑:“你是指……洛筠?” 原来她真的知道。 风离轩眉头沉了沉。 既然知道,为什么脸上没有流露出一点异样的表情? “你不在意?”他道,语气沉沉,多了一些说不出的意味。 “需要在意吗?”洛潇潇漫不经心地淡笑,端起一盏茶递到他的手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君王的驭臣之道。而我,既然选择了你,那么理所当然就该相信你,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理所当然就该相信他? 风离轩一时无言,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心里涌起的些许微妙情绪,随着她这份坦然自若的言语出口,而瞬间消匿于无踪。 既然选择了他,那么就理所当然应该相信他,这是一份信任,而并非不在意。 嘴角染上了三分笑意,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女子顺滑如绸缎的发丝,“也就是说,以后你会一直这么相信我?” “当然。”洛潇潇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不过前提是,你的确不会做出需要被怀疑的事情,那么这份信任,就永远都在。” 风离轩缓缓点头,心里忍不住想,真的是一个很有原则的姑娘。 除了书香家世的出身带给她一份底蕴和自信之外,其实风离轩真的有些疑惑,这么奇特的女子,她的思想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面对一个男子,且身份、地位、本领都比自己强的男子,她可以如此坦然无畏地说出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把自己的底线毫不掩饰地展示在他的面前。 这个世上,除了如九倾那般生来尊贵的女子,谁还能及得上她这样自信从容? “看来我们的判断都错了,我那位堂妹胃口不小。”洛潇潇淡淡一笑,“我们还在想着她的身份能不能让谭家看上,而这会儿,谭家公子似乎已入不了她的眼。” 第2240章 心动不如行动 风离轩淡淡道:“眼高手低,痴心妄想罢了。” 说罢,撩袍在凉亭里的圆桌前坐了下来。 洛潇潇把盒子盖了回去,在风离轩对面落座,慢慢饮着盏中茶水,须臾,抬眸看向对面男子。 “还没到午饭时间,你今天来得是不是有点早了?” 风离轩面色不改:“见过了那位洛姑娘,我就直接过来了。” “怕我误会什么,所以特意过来解释?”洛潇潇挑眉,带着些许打趣的意味。 风离轩淡定瞥她一眼,“本将军这么大岁数了,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子,自然要小心呵护着,不能生了误会或嫌隙,否则若是跑了,又该去何处再找一个一模一样的?” 洛潇潇:“……” 真的,她以为风离轩这样的人,是根本不会说情话的。 这样的男子不是应该高冷寡言,时刻保持他大将军的威严形象? 可事实又一次证明,洛潇潇的想法是错误的。 这世上并没有真正不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只是愿不愿意说而已。 垂眸喝了口茶,她忍不住笑着,心道,如果风离轩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最快地消除他们之间还存在的生疏感,那么显然,他做到了。 此时她只觉得,自己对他的好感正在以飞速加深。 二十一世纪有个词叫做,闪婚。 洛潇潇觉得他们也可以试试。 “离轩。”心里想着,她不由自主地就把想法化成了言语,“我们成亲吧。” 风离轩抬眼:“……” 手上动作顿了顿,他有些不解,注视着她的目光里含着些许深思,“为何这么突然?” “因为心动不如行动。”洛潇潇轻笑,“为了避免其他人再来打不该打的主意,我们可以早日把名分定下,如此一来,坊间流言自会慢慢消失。” 流言之所以出现,不就是那些心有不甘之人以为流言能伤害到她,甚至可以让她就此打退堂鼓,断了跟风离轩的关系? 可她偏偏不如他们所愿。 行得正坐得端,她何惧之有? 抬眼托腮,洛潇潇目光幽幽看着风离轩:“好男人很少,尤其是身份、地位、本领都厉害,且有君子风度的好男人更是凤毛麟角。洛筠能打你的主意,并非异想天开,而是很多女子都有麻雀变凤凰的理想。” 洛筠那样的出身,当然希望找一个身份显赫的人做夫婿,如此就能名正义顺地让那一房的洛府摘掉庶出的身份。 有了显赫夫婿的帮衬,即使是庶出,成为郦城真正的名门望族也不过是世间问题。 人都是现实的,洛潇潇不会因此而去鄙视谁,但是她不喜欢被人算计。 安稳平静的生活,才是她所钟爱的。 风离轩眼神有些微妙。 怎么说呢。 活到三十多岁,从没有人当着他的面直言他是好男人,他自己也从没有把自己归为好男人这一类里——当然,也是因为没有必要。 是不是好男人,似乎是女子才会去思考的问题。 他的身份是南族武将,责任是保家卫国,统御兵马,怎么可能会去思索这种无聊的问题? 第2241章 请帖 然而此时,从洛潇潇的嘴里说出这句话,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这种感觉,听起来却似乎并不差。 只是,除了不差之外,风离轩还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的确笑了,淡淡的笑容带着些许揶揄:“听起来,颇有一种狼多肉少的感觉。” 洛潇潇嘴角一抽:“……” 她能不能说,她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风离轩可不就是一块色香味俱全的超级大肥肉吗?觊觎的人多着呢,只是以前他一直待在军营,没有机会让浔州的各家千金们接触到,所以她们才没有生出那么多的心思。 如今却不一样了。 因着跟她的关系传开了,这浔州城开始打他主意的人一定不可能只有洛筠一个,洛潇潇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所以她才觉得,既然已经默认了这个人,那么为了避免以后少一点麻烦,早些把名分定下来也没什么。 大不了来个婚后恋爱。 “我希望生活平静而美好,没有太多的波折。”洛潇潇道,“那些轰轰烈烈的生死虐恋,我不向往,跟别人勾心斗角也累得慌,我只想安稳地过我自己的小日子。” 风离轩慢慢点头,语调很认真:“我们的小日子会很安稳。” 洛潇潇轻笑,低头抿了口茶。 “小姐。”程管家踏进凉亭,递上一封请柬,“王通判的千金送来了一封请帖,让小姐明日过府赏花。” 洛潇潇愣了一下,王通判的千金? 伸手接过散发着淡淡清闲的请帖,洛潇潇垂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我跟这位王小姐似乎没什么往来……” 怎么会突然请她过府赏花? “老爷以前在世时,跟王通判的关系不错。”程管家道,“他们曾是同僚。” 洛潇潇点头,“我知道了。” 程管家告退。 洛潇潇转眸看向风离轩,眉眼微弯:“我去不去?” “女孩子家,应该多交几个朋友。”风离轩道,“不管她的用意是什么,出去见见世面总是没错的。” “你说得对。”洛潇潇点头,将请帖放在桌上,“成亲的事情,你什么意见?” “没意见。”风离轩道,“选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风和日丽? 洛潇潇挑眉:“不应该是良辰吉日?” “你信这个?”风离轩看着她,“如果你相信,我命人寻个靠谱的媒婆,把成亲的一应礼仪全部办周全了,你等着当新娘子就行。” 风离轩不信命,自然也不纠结什么良辰吉日,不过经洛潇潇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有些在意了。 一辈子也就成这么一次亲,自然不能出现什么瑕疵。 “我没什么意见。”洛潇潇道,“成亲的事情本来就是该男方操办的,我也没打算费什么心思,太累。” 风离轩微默,随即点头:“聘礼需要准备多少?” 聘礼? 洛潇潇愕然,随即纠结了眉头:“我不知道,反正不用太张扬,一切从简最好。” “那可不行。”风离轩伸手挑起了她额角的发丝,嘴角笑意温和,“人生大事,一辈子只这一次,得让你做个风光的新娘子。” 第2242章 绣球 情人间的软话,总是让人心动的。 洛潇潇心头柔软,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却忽然想起一事,有些懊恼地道:“若早知道这么快就决定成亲,我们应该留女皇陛下和帝君给我们主婚的。” 风离轩眉梢轻挑。 这件事,他也给忽略了。 洛潇潇的爹娘已经过世,而风离轩的父母都在天都,以风离轩的身份,这里能替他们主婚的人也只有九倾和夜瑾合适。 这般想着,他淡笑:“他们早上才走,而且并不急着赶路,此时应该没有离开太远。” 洛潇潇讶异:“你的意思是,追回来?” 风离轩点头,起身道:“我即刻派人去办。” …… …… 夜瑾和九倾此时的确还没有离开太远,他们乘着马车到了距离郦城三十里外的小镇上,遇上了一个抛绣球相亲的姑娘。 这个小镇民风淳朴,百姓们很热情,有这么一出热闹,几乎全镇的人都来围观。 夜瑾和九倾经过此地,原也打算留下凑个热闹的,毕竟以二人的身份,虽然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们的成亲模式,但是对于抛绣球这种有些新奇的方式,却显然是第一次见。 而且抛绣球的那个姑娘,是个奇妙的人。 美丽的姑娘穿着一身嫁衣,站在二楼栏杆处,望着底下乌压压的一群人,目光在人群中某个方向停留了一瞬,然后纤纤玉手一个翻转,手里漂亮的绣球被抛了出来。 所有人一瞬间盯紧了那个绣球的方向,乌压压的男人拥成了一团,个个你推我挤,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接住那个绣球。 而夜瑾和九倾二人站在一旁,目光却是看着凭栏而立的那个女子。 绣球脱手之后,她就懒洋洋地靠在了栏杆边,单手勾着自己的发丝把玩,嘴角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狐狸。 众人抢得不可开交时,人群中一个男子蓦地拔地而起,身子在空中来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顺利地自无数双爪子上抢得了绣球。 然后一瞬间,此起彼落的遗憾唏嘘声不绝于耳。 这个结果似乎完全在女子的意料之中,抢绣球的众人也同样没有意外,除了面露遗憾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的激烈反应。 抢得绣球的男子身子降落在离人群十米外的空地上,抬头看了二楼的女子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转身,似乎是打算离去的架势。 夜瑾看得有些懵:“这是什么情况?” 抢了绣球,却似乎不怎么高兴? “来人。”女子拍了拍手,然后纤纤玉手一指抱着绣球要离开的人,“绑了他。”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对!绑了他,送入洞房!” “抢了绣球还敢跑?先打断他的腿!” “那不行!打断他的腿不就残废了,大小姐难道要一辈子伺候他?” 护院们纷纷出动,一窝蜂朝男子扑了过去。 不大一会儿,那个抢了绣球的男子就被捉住了,自然又引起了一阵哄闹。 “看他抢绣球时身手挺不错的,却连几个护院都对付不了?”夜瑾撇嘴,“演得太假。” 第2243章 风离轩动作真快 九倾淡笑:“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你瞎评论什么?” 夜瑾偏首,在她脸上偷了个香,“不评论,反正他们看起来也就是没事瞎折腾而已,我们喝了喜酒就走。” “人家还没留你喝喜酒呢。” 夜瑾挑眉:“送份贺礼过去,还怕没有喜酒喝?” “夜公子,夜夫人。” 身后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九倾和夜瑾讶异地转头,看到了一个身穿寻常长衫却身姿笔挺的男子。 虽打扮很普通,但敛尽的气势却掩不住他暗卫的身份 “风大将军命属下来请回夜公子和夜夫人。” 夜瑾跟九倾对视了一眼,随即皱眉问道:“为何?” “大将军跟洛家姑娘要成亲,请两位回去替他们主婚。” 成亲? 夜瑾微愣,随即慢悠悠地挑高了一道眉,盯着男子看了良久,才又转眸看向九倾。 早上他们才离开,风离轩这会儿却突然决定要成亲了? 这么早。 还真是教人意外。 “你先去回禀你家将军,我们很快就回去。”九倾淡淡道。 “是。” 男子离开之后,夜瑾撇了撇嘴角:“风离轩的动作还真是快。” 九倾也没想到,她以为风离轩和洛潇潇都不是急着成亲的人,毕竟洛潇潇性子沉稳,没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在成亲之前好好了解一下自己未来的夫婿,也是正常一个过程。 但是为什么…… 早上他们离开的时候,洛潇潇还没完全没有要成亲的意思,他们才刚离开半日,两人就决定要成亲了? 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过,做主婚人其实也挺好的。”夜瑾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狐狸似的得意,“可以喝到风离轩敬的茶,就算来回奔波了半日的冤枉路,我也是愿意的。” 九倾闻言,顿时嘴角一抽。 别人家想着成亲的事情该是欢喜的,大概只有夜瑾会生出如此奇葩的想法。 就为了占一次便宜? 九倾当然不会想到,夜瑾不是占谁的便宜都会这么欢喜的,只有风离轩而已。 谁让那个冷硬的石头跟他总是不对盘呢。 不过即便要回去,也不必着急赶路,虽已过去了半日光景,但两人到底也没有离开太远,从这里到郦城最多两个时辰也就到了。 而且风离轩成亲肯定是心血来潮突然间决定的,什么东西都还没准备,至少有还需要几天做准备吧。 他们不着急。 抛绣球的这个姑娘姓李,李家在当地也算是有名望的一家,而抛了绣球逮着新郎之后,一对新人就直接举行了拜堂大礼。 礼堂什么早就准备好了。 从成亲仪式的布置上不难看出,新娘的爹娘对自己的女儿可谓是宠到了天上,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了。 夜瑾和九倾送了一份精心挑选的贺礼,在李家吃了喜酒,当然,二人绝世的姿容自然引起一阵惊艳。 好在两人早已习惯了他人的注目礼,对此全程淡定。 吃了喜酒离开之后,两人在镇上找了间客栈住了一夜。 第2244章 赏花会1 次日早,九倾和夜瑾吃完早饭就乘着马车回了郦城。 而此时的洛府里,洛潇潇换上了一袭绯色轻纱长裙,脚踩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 发丝梳成了百花髻,头顶斜插着镶珠宝鎏金银簪。 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端庄高雅,才貌双全的官家千金模样。 打扮素淡清雅,却也不失端华。 风离轩看到她着装出来,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瞬,淡淡一笑:“今天的打扮很出色。” 洛潇潇挑眉:“你的意思是说,我平时的打扮不出色?” 风离轩顿时默然。 古语常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此言虽然用在洛潇潇身上不合适,但女子性情中总有几分刁钻难缠,却委实是真理。 忍不住有些失笑,他觉得这种感觉其实挺好的。 “你说过,情人眼里出西施。”伸手撩了撩她额前的发丝,风离轩语气听起来格外柔和,“在我眼里,你就是西施,不管怎么打扮,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洛潇潇闻言,嘴角忍不住扬起。 这几天听他的情话都听得上瘾了,一点点融化她的心扉,让人感觉到这个男人冷硬无情的外表下珍贵罕见的柔情。 “走吧,别让人久等了。” 洛潇潇静了一瞬,默默看着他:“我们现在还没有任何名分,你陪我去是不是不太好?而且万一赏花的都是女子,你一个大男人多尴尬呀。” “尴尬什么?”风离轩不以为意,“他爹是郦城通判,我去了可以跟他谈点公事,不妨碍你们女儿家赏花。” 洛潇潇一听,瞬间觉得有道理。 男人谈男人之间的事,女子聊女子之间的话。 不错。 于是不再有什么意见,两人径自转身朝府外走去。 虽然她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风离轩一大早跑来这里,只为了跟她去参加一个女子举办的赏花会。 难道是担心她受到欺负? 洛潇潇想,自己可不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 两人下了马车,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洛潇潇和风离轩先后走下马车,洛潇潇抬眼,看着铜漆大门上方写着王府两个鎏金大字。 走到大门前,洛潇潇出示了自己的请帖,守卫悄然看了一眼风离轩,就觉得这个男人不管是气质和容貌,看起来都是非凡卓然不凡,让人望而生畏。 有小厮过来牵走了马车,两人被下人引领着进了府邸。 过了前院,风离轩被小厮带着去了主厅,他洛潇潇则尾随着侍女去了王家的后花园。 王家千金王寒烟喜欢牡丹,所以整个园子里都种满了国色天香的牡丹。 跟着侍女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了一个三面环湖的花厅。 花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位大家千金,每位女子身边都带着一个或两个丫鬟。 只有洛潇潇是独自一人前来。 “小姐,洛姑娘到了。” 丫鬟的声音响起,花厅里正在交谈的几位女子瞬间停下,齐齐转头朝洛潇潇的方向看了过来。 第2245章 赏花会2 花厅里几位女子齐齐朝洛潇潇看了过来,目光里倒是没多少敌意,只是带着明显的思量,还有一瞬间的惊艳。 “洛姑娘。”十五岁左右的少女站了起来,转身走到洛潇潇面前,笑得和善,“我是王涵嫣,我叫你一声洛姐姐吧。” 少女穿着一件海棠色襦裙,腰间坠着红色的玉佩,白皙的颈间挂着指甲大小的翡翠,衬着清纯的容色多了几分明艳动人。 洛潇潇笑了笑:“王姑娘。” “姐姐看我这园子里的牡丹花美吗?” 洛潇潇心底微讶,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满园的牡丹开得正盛,花艳色浓,雍容华贵。 “美极了。”洛潇潇点头,不是应付,而是真心的赞美。 “但是我觉得,这满园的牡丹花还不及姐姐的容色动人。”王涵嫣展颜一笑,笑容纯净如明媚的天空,“我们虽然都在郦城生活,但是除了小时候见过几次之外,长大之后倒是几乎从未来往过了,若不是昨日听城中起了传言,我还不知姐姐居然是一位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 洛潇潇愕然:“此话怎样?” “就是姐姐跟谭子书的婚事啊。”王涵嫣拉着她的手,走到红木圆桌边做了下来,给她斟了杯茶,“一般女子若是听到那样的议论,只怕会羞得不敢见人,但是姐姐却丝毫没有退缩,敢做敢说,坦然从容,不畏惧流言,也绝不让容忍小人的恶意中伤,这不是女中豪杰是什么?我听了之后真是佩服极了,今日的赏花会可是特意为姐姐举办的。” 说着,抬手指了指眼前几位姑娘,“这些都是我的闺中密友,介绍给洛姐姐认识,他们也佩服姐姐的勇气,并且……” 语气微顿,王涵嫣神秘兮兮地凑近了洛潇潇,小声道:“姐姐可知道,昨天晚上,姐姐跟那位大将军之间相遇相识的经过就被编成了一个浪漫的剧本,到处传开了,说是大将军英雄救美,并且坐怀不乱,可比那个谭子书强一百倍都不止。” 洛潇潇闻言,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有些凌乱。 眼前的这场面跟她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浪漫的剧本。 英雄救美,坐怀不乱。 虽然不知道传言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版本,不过…… “其实没那么浪漫。”她忍不住失笑,“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说法?” “郦城和桐镇那边都传开了,姐姐也别不好意思啊,嫁给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多好?其他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洛潇潇目光微抬,轻轻叹了口气,“我以为我来赏花,会面对一些敌意,没想到……” 是不是闺阁千金们都太无聊了,所以才对美好的爱情都特别憧憬? “敌意?”对面穿着一件鹅黄色轻纱裙装的女子开口,不解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当几个女子待在一起时,往往就是一出勾心斗角的大戏,尤其是遇上赏花会这样的场景时,敌意是无可避免的。 ……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 ps:因为是番外篇,而且是临时决定写的,所以风离轩和洛潇潇的故事不会太长,等成亲之后再写一点剧情差不多就结束了,接下来所有的番外的剧情都是夜瑾和九倾的,还是那句话,喜欢的就追,不喜欢的就弃。 写书是我的事,看书是大家的事,正文已经完结了,不想看的不必强迫自己,同样的,我也不想看到有人总是在追问着什么时候完结。 之所以继续写九倾和夜瑾的番外,是因为曾经看到一个读者说,两人以后的岁月太漫长,除了彼此的爱情之外,生命里再无其他,所以我想让他们的生命丰富一点。 么么哒。 第2246章 赏花会3 但是很显然,今日的情况跟她预期中的不一样。 洛潇潇笑了笑:“我以为谭家小姐和我庶叔家的堂妹也会来。” 郦城虽然不小,但家世差不多的千金小姐也就那么几家,以王涵嫣的身份,她要邀请的人几乎没有谁会不给她面子。 谭家也是郦城名门世家,而洛潇潇那位庶叔同样在知府衙门里任文职,只是职位不大,连品级都算不上。 昨日郦城中出现了关于洛潇潇的流言,然后王家姑娘就派人送了请帖邀她过府,洛潇潇并没有以为是自己人缘多好,毕竟记忆中洛潇跟这位王家姑娘并不相熟。 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这场赏花宴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谭家小姐,谭雅婷?”鹅黄色襦裙的女子淡淡一笑,“我们跟她不熟。” “就她家那样的人品……”旁边穿着嫩粉色对襟束腰长裙的女子撇嘴,“要不是洛姑娘跟他们解除了婚约,我们跟洛姑娘也同样不熟。” 洛潇潇,“……” 所以这话里的意思是说,因为她退了谭家的婚,所以她们才想跟她认识? 看来她们对谭家也没多少好感。 “洛姐姐,她是郦城指挥史的女儿,余雪纯,”王涵嫣指着鹅黄色襦裙女子道,“虽然偶尔有点毒舌,但心地善良,是个好相处的人。” 洛潇潇轻笑,举杯示意了一下:“余姑娘。” “我就跟着涵嫣一起叫你一声洛姐姐吧。”余雪纯举盏回应,说完补充了一句,“我跟涵嫣一样大,十五岁。” 洛潇潇闻言,忍不住想叹息。 搁在现代,还只是一群刚读高中的孩子呢。 古代女子太早熟了。 王涵嫣指着身穿蓝色对襟束腰长裙的少女,“这位是乔嘉,府知事的女儿。” 洛潇潇颔首,举杯示意:“乔姑娘。” 乔嘉举杯跟她对碰了一下,淡道:“洛姑娘,谭家真的想霸占洛家的藏书阁?” “不是霸占。”洛潇潇摇头,纠正了她的说法,“他们只是想让我带着藏书阁一起嫁过去罢了。” 乔嘉眉心皱了皱:“这两个说法,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洛潇潇淡笑,“他们要我带着藏书阁做陪嫁,是因为他们觉得我的弟弟还小,以后还需要谭家费心思——虽然我也没打算让他们费什么心思,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所以就算是我自己照顾弟弟,那也算是谭家人的功劳,因为我会是谭家的媳妇。” 顿了顿,“但是前提是,我心甘情愿嫁过去,并且心甘情愿以藏书阁为陪嫁,这决定权在我的身上。而霸占的意思则是说,强行占有——目前来说,他们还没这个本事做到这一点。” “原来如此。”乔嘉缓缓点头,“受教了。” “这一位,也是我的好友。”王涵嫣指着另外一个穿着烟霞色云霏妆花缎织海棠锦衣的姑娘,“她叫林灵依,林知府的女儿。” 原来她们都是官员同僚家里的千金。 第2247章 赏花会4 林灵依长得水灵动人,巴掌大的瓜子脸,樱唇不点而朱,肌肤白皙胜雪,身段格外纤瘦,属于小巧玲珑的骨架。 从洛潇潇到了花厅里为止,她一直没有说过话,直到此时王涵嫣介绍了她,她才轻声开口:“洛姑娘好。” 洛潇潇颔首,礼貌地笑道:“林姑娘,跟谭家退婚一事还要多谢令尊知府大人帮忙。” “那是我爹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洛姑娘不必谢我。”林灵依道,表情似乎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况且那也是他分内职责,身为郦城知府,为郦城城民分忧解难,本就理所应当。” 洛潇潇眉头微深,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 “洛姑娘身为女子,为何竟会有退婚的勇气?”林灵依抬眸,目光复杂地看着洛潇潇,“你就不担心外面的流言中伤,不担心于女子的名节有损,不担心别人的指指点点?” 洛潇潇有些讶异于她说话的语气,和一连三个问句的郑重,不由自主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暗想,自己该怎么回答? 林灵依所说的话,在大多情况下,的确是古代很多女子不得不考虑和面对的问题。 外人的言语中伤,指指点点,道德舆论的约束,世人对女子名节的看重,都是很多姑娘家在面对婚姻问题时所不敢轻易触犯的主因。 条条框框太多,轻易踏错一步,或许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洛潇潇能看得出来林灵依问的这个问题绝不是随口一问,也不可能是出于什么好奇,大概……是触及了她心里的什么事情吧。 只是,她能说是因为自己来自现代,所以根本不在乎市井流言? 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暴力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她虽然未曾经历过,却也见识过,古代这些所谓的指指点点对她来说,到底太过小儿科,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可之于她如此,之于别人,就不一定了。 所以,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给出了一个最直白的答案:“我之所以退了谭家的婚事,有两个原因:第一,谭子书虽是读书人,但人品不符合我对自己未来夫君的要求。第二,我有怪癖,不能忍受自己的夫君左拥右抱,谭子书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我宁愿舍弃这门婚事。” 说完,她及时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爹娘已经过世,虽然婚约是他们定下的,但我觉得,如果他们在世的话,应该也会尊重我的决定。” 此番话说完,在场包括王涵嫣在内的四个女子齐齐沉默。 人品问题暂且不谈。 一生一世一双人,意思是说男子一生只娶一个妻子,不能纳妾,甚至连侍妾都不能有,否则她宁愿不要这门婚事。 问世间,有几个女子敢说出这样的话,哪个女子有如此决绝刚烈的性子? 王涵嫣目光投向乔嘉,却只看到对方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们听得出来,其他洛潇潇后面补充的那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第2248章 赏花会5 且不说洛潇潇的父母的确已经过世,就算还在世,以洛家爹娘的开明——整个郦城,洛家父母对于子女的教导方式大概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从不会要求自己女儿看什么三从四德,当然也不会刻意教她反抗男权,只是一直以来,在女儿的教导上比一般的父母要开明许多。 他们更多的,是希望女儿能快乐,能从容面对困境,而不会为了任何事情委曲求全。 如今洛家爹娘去世,早就分出去的庶叔洛松元夫妇没有资格管洛潇的事情,所以完全可以说,洛潇潇的婚姻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她想退婚,且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那么谁也没办法阻止她。 但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的身上,却不一定也能如此顺利。 沉默的气氛有些微凝,过了一会儿,王涵嫣轻声开口:“灵依,你跟洛姐姐不一样。” 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话,王涵嫣没再多说什么。 林灵依低垂着眉眼,情绪显得有些低落,精致的侧颜似乎多了几分苍白之色。 洛潇潇心里有了底,却也没有开口问。 毕竟是女儿家的隐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在自己无法提供切实帮助的情况下,问了也无济于事。 为了打破这种凝滞的气氛,乔嘉抬眸看向洛潇潇,有些好奇地道:“洛姐姐,谭子书真的有心让姐姐为妾?” 洛潇潇点头,“是有这么个意思。” “谭子书到底也是读书人,现在还是金水书院的夫子,怎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乔嘉淡淡摇头,颇有几分叹息的意味,“君子重诺,何况是读圣贤书的世家公子,但是显然,有些人只是披着君子的外袍,骨子里却实实在在是个小人。” 有婚约在前,尚未成亲就想贬妻为妾,这不是小人行径是什么? 乔嘉不用问都知道,谭子书一定是觉得洛潇的爹娘已经不在,洛潇一个弱女子没了依靠,在婚事上必定会妥协,却没想到…… 到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不但藏书阁的愿望落空,连婚约也被退了,而且从此以后,谭子书的名声只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余雪纯轻轻摇晃着手里的茶盏,一手托腮,懒洋洋地道:“洛姐姐跟那位风将军什么时候成亲?”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纷纷转眸看向洛潇潇,连林灵依一时也忘了情绪。 洛潇潇有些失笑,“快了吧,已经在选日子了。” 若是在现代,闺中密友还能去当伴娘呢,不过古代只有陪嫁丫鬟,却并没有伴娘的规矩。 “已经开始选日子了?”四位姑娘都吃了一惊,王涵嫣直接开口问了,“不觉得太早了?” 这才认识几天? 洛潇潇轻笑,似真似假地道:“早点把名分定下来,才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断了不该有的心思。” “洛姐姐霸气。”王涵嫣蓦地一笑,举杯朝他们示意了一下,“来,今日我们以茶代酒,祝贺洛潇潇婚后幸福,得夫君疼爱。” 第2249章 大将军倒插门 余雪纯脸色微红,小小声道:“大将军威武,一定会好好疼爱洛姐姐的,只是不知道洛姐姐的身子能不能吃得消。” 洛潇潇愕然。 虽然她压低了声音,但这句话在场的人几乎都听了一个清楚明白,诡异的一阵沉默之后,几个少女小脸都有些泛红。 但是女儿家的羞涩却显然抵挡不住她们骨子里的顽皮,王涵嫣忍着笑,点头如捣蒜般附和:“对,我觉得从今天开始,洛姐姐最好能补补身子,免得成亲之后整天有气无力的,我们还打算以后常邀洛姐姐过来玩呢。” “其实我觉得吧……”乔嘉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王涵嫣,又看了一眼余雪纯,然后目光落在表情有些古怪的洛潇潇面上,“听说大将军是个禁欲的人,他应该不会欺负洛姐姐太狠的。” “欺负”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洛潇潇默默地看着她们,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些真的是古代封建社会里,打小就学习闺训,被要求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的大家闺秀们? 说起荤话里,竟完全不比常逛青楼的纨绔公子们差,洛潇潇严重怀疑自己落伍了。 林灵依忍不住也红了脸,被他们几句玩笑一开,似乎驱走了心里的阴郁,抬眸看向洛潇潇,见她虽然沉默,但脸色如常,似乎并无多少羞涩之意,不由好奇地道:“洛姐姐是不是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啊。”洛潇潇回过神,慢慢摇头,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我想……咳,我大概是听懂了。” “……洛姐姐好淡定。”林灵依忍不住又想叹息了。 她们开玩笑的人脸红了,被揶揄的人却淡定如常。 人与人之间,只这份沉着的定力,也显然是有明显的高低之分的。 其实洛潇潇倒不是真的淡定,她只是因为她们的大胆而着实有些意外,古代女子有多矜持她不是不知道,所以她根本未曾料到她们也可以这么污。 不过她倒也明白,这些千金姑娘们或许也只是在闺友面前能小小地开个玩笑,古代封建教条太严苛,姑娘们很多言行都受到了束缚。 今日这番话,倘若是在长辈和男子面前,她们断然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气氛很快放松了下来,洛潇潇觉得眼前几个少女挺可爱的,随意地跟她们聊了一些话题,到了中午时分,王涵嫣命人在花厅准备了午饭。 几个女子一边享用着美味的佳肴,一般欢乐地谈天说地,偶尔在欣赏满园牡丹的时候来个即兴作诗,气氛欢乐无比。 用了午饭之后,侍女上了刚沏好的茶,洛潇潇站在花厅里,临湖而立,淡淡笑道:“你们以后有空也可以常去洛府找我,我一个人在家待在也挺无趣的。” “以后还去洛府找你?”王涵嫣挑眉,“洛姐姐说错了吧,以后成了亲,你可就是大将军的人了,哪里还能住在洛府?难不成姐姐要让大将军倒插门?” 第2250章 成亲后住在哪里 此言一出,洛潇潇顿时愣了一下。 风离轩倒插门? 这当然不可能,但是洛齐还住在洛府,她成亲之后肯定是要照顾洛齐的,而且,风离轩似乎一直住在军营,他在浔州有没有府邸? 要是没有就最好了,她刚好有名正言顺的借口继续住在自己家,就跟以前没成亲时一样。 但是无疑的,王涵嫣这句话提醒了她一些被忽略的事情。 告辞离开王府的时候,她坐在马车里的软榻上,默默注视着风离轩好大一会儿,才在对方眼神询问中,试探着开口:“离轩,你在浔州有自己的将军府吗?” 将军府? 风离轩眉心微皱,思量着她的话意,“你希望我有吗?” 洛潇潇闻言,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静静注视着他片刻,淡淡轻笑:“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我们成亲之后住哪儿?是住你的地方,还是继续住在洛府?” 风离轩道:“你想继续住洛府?” “齐哥儿还在读学塾,我自然还是住在洛府方便。”洛潇潇点头,随即淡笑,“但是成亲之后我们就是夫妻,理所当然应该住在一起,要是让你每天从郦城去军营,晚上再从军营里赶回来,显然挺辛苦的,而且坊间只怕又要传言,你是不是入赘了洛家?所以我思来想去……” “旁人的言语无需在意。”风离轩淡淡道,“到浔州七年,我一直跟将士们一起住军营,没有设自己的将军府,不过今日一早,我已经让人在郦城给我寻一处合适的宅子,到时候翻修一下,置办些新的家具,也就可以了。” 在郦城买了宅子? 洛潇潇一些意外:“你原本就打算在郦城买宅子?” 风离轩点头,“洛齐还小,必须有人照顾,况且他刚适应了郦城的学塾,若是换到另外一处,又得重新适应新的环境。” 所以他才没有在浔州边城置办府邸? 其实以他的身份和本领,这些年待在浔州,早就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威严显赫的将军府,但是或许他习惯了军营的生活,况且只身一人也不习惯旁人伺候,所以也就懒得费那些心思了。 而如今,因为要成亲,并且照顾到还年幼的小舅子,他宁愿迁就着洛潇而把宅子置办在郦城,宁愿自己每日辛苦一些奔波于军营和郦城两地之间,也不愿让自己的准妻子有一点为难。 洛潇潇默默看着他,心里暖意上涌,只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嘴上不是那么善于言辞,但心思其实挺细的,而且什么事情都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得妥妥当当的。 不声不响中,就把成亲要用的宅子买在了郦城,若是其他男人,谁会这么做出这种一切迁就女子的决定? 不过,说他不善言辞也不对,这个人在别人面前的确沉默寡言得很,而且性子冷硬,从不会展现一点温和,但是对于自己即将成亲的妻子,他显然把所有温柔和情话都给了她。 洛潇潇目光融融地看着他,瞳眸里仿佛嵌入了细碎的光。 第2251章 他不敢欺负你 须臾,她倾过身子,伸手扳着他的肩膀,在风离轩讶异的目光中,轻如柳絮的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脸上。 “离轩。”她开口道,声音是前所未有过的似水柔情,“我应该谢谢女皇陛下和帝君,是他们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 风离轩微默,心里涌起了一种陌生的悸动。 片刻之后,他敛眸看着近在眼前的清丽容颜,伸手抚着她柔顺如丝缎般的秀发,声音低沉地轻笑:“我也是,应该感谢陛下充当了一回月老。” 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谢就不必了,你心里能记得这份人情就行,毕竟能让堂堂风大将军欠下一个人情,可是格外的不易。” 话音落下,风离轩和洛潇潇同时静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各自无声沉默,先后起身下了马车。 夜瑾和九倾站在洛府大门外的石阶上,目光淡笑着看向从马车上走出来的两人,夜瑾漫不经心地嗤了一声:“都说风大将军严谨自律,这还没成亲呢,就跟姑娘家同乘一辆马车了,看来传言还真是不可尽信。” 风离轩淡淡瞥了他一眼,“帝君认识陛下之前,跟现在也是一样的性子?” 此言一出,夜瑾顿时一窒。 一针见血的反击。 九倾失笑着摇头,认识她之前,夜瑾是被困的苍鹰,桀骜不驯,虽然不得自由,但是决绝得不顾一切的阴冷脾性却也是让人退避三舍的。 而如今嘛,他的身上早已没有了以前的丝毫痕迹。 “陛下早就回来了?”洛潇潇走上石阶,表情带着些许歉意,“陛下刚走了半日,又因为我们的事情返回来……” “无妨。”九倾轻笑,如画的眉眼间泛着愉悦色泽,“成亲是喜事,我跟夜瑾很高兴替你们主婚,说来也巧,离轩手下去传话的时候,我跟夜瑾正在参加一个姑娘的抛绣球选夫成亲宴席,我们看了热闹,送了贺礼,还留下吃了一顿喜酒。” 几人边说着话,便转身往大门里走去。 两个女子走在前面,愉快地聊着成亲事宜,夜瑾和风离轩走在两个女子旁边,一路沉默地陪听。 “成亲的日子定下了吗?”九倾问道。 洛潇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们也是临时决定的,日子还没定,不过还是尽早为好吧,其实也没太多东西需要准备。” “你想好了?”九倾正色地看着她,“婚姻大事关系着女子的一生幸福,你可要认真想清楚。” “陛下给我们牵的红线,难道还担心大将军以后欺负我不成?”洛潇潇轻笑。 “有我做你的靠山,他不敢欺负你。”九倾语气淡定,“不过我说的不是他,而是担心你自己没有深思熟虑。” 洛潇潇摇头:“我对爱情并没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要我的夫君对我一心一意,我们安稳过日子,以后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一家人温馨平淡,其乐融融,也就行了。” 第2252章 情意最重要 九倾和夜瑾又住回了西澜苑。 接下里的几天里,风离轩很忙碌,洛潇潇似乎也挺忙,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夜瑾和九倾的清静。 风离轩在郦城找了一个有经验的媒婆,又找了一个喜娘,开始着手准备成亲事宜。 日子定在四月十八,是个风和日丽兼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这些日子夜瑾和九倾虽然没出去,却也知道风离轩为了迎娶洛潇大概费了不少心思,军营那边全权交给了副将负责。 大将军要迎娶洛家小姐,整个郦城都热闹了起来。 三日之后,风离轩威风凛凛地来了洛府下聘。 洛家爹娘早已不在,代为主持的当仁不让是九倾和夜瑾。 两人坐在厅里,程管家和两个侍女站在一旁恭敬地奉茶,夜瑾淡淡道:“也不知道风离轩准备了多少聘礼。” 程管家心里早就对夜瑾和九倾的身份有了些猜测,此时听他直呼风大将军的名字,心下虽凛然,却低眉垂眼地不说话。 单从风将军特意派人去请回了这两位成为主婚人这一点上,他们的身份也绝对是异常的尊贵显赫,但是程管家并不敢多加猜测。 因为最后猜出来的那个答案,一定会让整个郦城都震动。 “聘礼的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情意。”九倾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了一口,“当初你娶我的时候,下了多少聘礼?” 夜瑾啊了一声,为避免吓到程管家和侍女,以传音入密道:“我的聘礼是东幽江山。” 当初他不是因为能配得上她,所以才夺了江山在手? “错。”九倾不疾不徐地反驳,回以传音入密,“你的江山给了你那侄儿,可不算是我的聘礼,而且当初我还给了你一块传国玉玺。” 呃…… 似乎也是。 夜瑾语塞了片刻,抬起一双敛了万千风华的绝世凤眸,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我的聘礼就是我这个人,这颗心,比世上的任何东西都贵重,你可以把我当成私有物品,尽情地享用。” 此言一出,整个厅里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 夜瑾眼角余光瞥到程管家呆滞的表情,才蓦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是用嘴巴说出来的,一字一句,不只是九倾听清楚了,就是程管家和两位侍女,也一字没落地听了个清楚明白。 嘴角蓦地抽搐了一下,夜瑾扶额,几乎没脸见人。 尽情地享受,真的,若非一时忘形,这句话他一向只在闺房里才说的。 在九倾忍笑的目光中,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压下脸上的燥热,力持镇定地道:“风将军驻扎在浔州边城七年,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今日看看抬多少聘礼,大概就能知道这些年他贪墨的数额了。” 程管家脸色一变,这次是真的吓到了。 搜刮民脂民膏?风将军? 怎么可能? “你是傻吗?”九倾不咸不淡地睨了夜瑾一眼,语气淡然,“越是搜刮得多了,他越不敢张扬摆阔,你以为他这么多年将军白当的?” 第2253章 下聘1 不是…… 程管家心里沉了沉,转过头,有些不安地道:“夜公子,夜夫人,两位可能误会了。风将军铁面无私,刚正不阿,这些年不曾搜刮过百姓一文钱,这点整个浔州城的百姓都可以作证的。” 夜瑾闻言,默默转过头看着他,“是吗?” 程管家郑重地点头。 夜瑾撇撇嘴角:“这么说来的话,今日风离轩下的聘礼应该会很寒酸。” 程管家眉头紧锁,突然间开始祈祷风离轩的聘礼最好能寒酸一点,反正洛家也不缺吃缺穿,清白最重要。 夜公子和夜夫人一定有着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别因为成亲而沾上了什么罪名才是好。 否则…… “程管家不要紧张。”九倾到底不忍看他惴惴不安,轻笑了一句,“我们在说笑而已,风将军是个铁面无私的大将军,不止我们和浔州城百姓知道,远在天都城的女皇陛下也是知道的,管家不用担心。” 程管家闻言,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确定九倾和夜瑾的表情的确不像作假,这才舒了口气。 倒不是他无谓担忧,而是九倾和夜瑾的身份是个谜,而且他家小姐和风将军对他们的态度也有些让人看不透,他们二人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让人不敢不放在心里。 正放下一颗心,外面侍女匆匆来报,带着兴奋的语气:“管家,大将军来了。” 此时的洛府大门外,早已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年轻的公子哥儿和千金小姐都有,个个艳羡地看着大将军身后浩浩荡荡而来的士兵。 风离轩没理会不相干的人,径自穿过庭院往大厅里走来。 今日的风离轩穿着一身藏青色束腰锦袍,身段挺拔,气势凛然出众,因为是大喜的日子,所以他的表情褪去了几分往日的冷漠疏离,看起来更平和近人了一些。 程管家上前行礼。 风离轩抬手示意他无需多礼,踏进门槛,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夜瑾和九倾,表情明显顿了一下,显是有些意外。 随即他目光微转,没看到洛潇潇在,眉头轻皱,转头看向程管家:“你家小姐呢?” 呃…… 程管家愕然了一瞬:“小姐在她自己的房里。” 今天是下聘的日子,按照习俗来说,小姐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风将军第一次成亲,所以大概不知道规矩。”夜瑾垂眸,慢条斯理地以茶盖刮着浮在水面上的茶沫,语气懒洋洋的,“聘礼抬进来吧,让我们看看将军的诚意。” 风离轩皱眉,沉默地看了一眼夜瑾,目光微转,瞥见不发一语的九倾面色平静坦然,对上风离轩投过来的目光时,淡淡一笑:“我跟夜瑾今日就代表了洛潇的高堂,将军把聘礼抬进来吧。” 风离轩微默,随即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看着自己身边二十四五岁左右的青年,淡淡道:“命人把聘礼都抬进来。” “是,将军。” 青年恭敬地应了一声,就转身走了出去。 第2254章 下聘2 六十六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被抬了进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宽阔的庭院之中,看起来颇为气派。 夜瑾和九倾静静地看着,然后默默对视了一眼,暗道果然不愧为风大将军,心思挺缜密的。 若是在天都城,以风离轩的身份地位,成亲下聘六十六抬不算多也不算少,中规中矩,但是在郦城这个地方,六十六抬聘礼已经算是极为少见的了,出手可谓是阔绰大方,给足了洛潇潇风光。 “夜公子要不要验一下?” 风离轩淡淡的声音响起,夜瑾抬头,漫不经心地道:“验什么?聘礼又不是给我的。” 他跟九倾坐在这里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他们是暂时代替洛潇潇的高堂,但是他们又不是真的高堂。 况且聘礼同样也只是一个形式,风离轩出得起,洛潇潇也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太过较真就有点失去味道了。 “大将军亲自来下聘,倒是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九倾喝了口茶,淡淡笑道,“这成亲的日子也定下了,下了聘礼你就可以回去安心当个新郎官了,成亲前的这些日子,你跟潇潇最好别再见面,这是规矩。” 别再见面? 风离轩眉头微皱,却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带着人离开了。 他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洛潇不在前厅,九倾又说规矩如此,他当然不会表现出厚脸皮又深情的模样,成亲之后有无数个日子可以在一起,不急在这一时。 只是在走出洛府大门的时候,他眸光微抬,不经意间却看到了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谭子书。 谭家公子今日没去书院,也跟着来凑一份热闹? 若是他的眼神没有太露骨的不甘和怨恨,或许风离轩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但是此时,他脸上表情阴郁,死死地握着自己的双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洛府的大门方向。 于是当风离轩踏出大门的时候,谭子书目光就这样直直地对上了风离轩。 因为早发现了他一步,所以风离轩的眼底只有沉冷,而谭子书却是瞳孔骤缩,不自觉地变了脸色。 视线越过人群落在对方的身上,风离轩脚步微顿,迈着沉稳的步子朝着谭子书的方向走了过去。 围观的众人都好奇地看着他,目光尾随着大将军的脚步移动,当他们看到他是冲着谁去时,表情瞬间变得五彩纷呈。 “谭子书也来了?”一个男子窃窃私语地开口,声音里忍不住染上了一丝激动,“这算不算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洛小姐都已经退了谭家的婚事,谭子书还来干什么?这不是自讨难堪吗?” “你懂什么?”旁边一个男子有些唏嘘,“到底也是打小定下的婚约,在谭家人心里,洛潇早就是他们家的媳妇了,如今事情演变成这般,谭公子心里只怕放不下吧。” 这事搁谁身上,谁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 “早就是他们家媳妇了?”有人嗤笑一声,“所以就吃准了人家好欺负是吧?” 第2255章 好自为之 这几日关于洛家小姐和谭家公子的婚约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从最初的洛家小姐攀上了将军才退婚谭家的流言慢慢演变,如今倒是很多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谭家欲毁约把正妻贬为妾之前,洛家小姐退婚在其次,然后才大将军的出现。 所以大将军并非导致两家退婚的主因。 而至于开始时,为何会有不利于洛家姑娘名声的流言传出…… 郦城的人可不都是傻子,细想一下也就明白了,定是谭家被退婚心里不平,所以才有那些说法传了出来,至于是谭子书自己的杰作还是谭家其他人的手笔,倒没什么别差。 “谭公子。”风离轩走到谭子书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锐利,似是要看透他阴郁狼狈的表情下最真实的意欲,“本将军素来也不是个仗势欺人的人,但浔州边城整个归本将军管辖,在浔州这里,任何人若做出了触犯律法的事情,本将军都绝不会轻饶。另外,作为一个即将迎娶洛家姑娘为妻子的丈夫,本将军的职责就是保护自己的妻子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不自觉地看着,听着大将军低沉冷漠像是在警告的言语。 有些女子,眼底不自觉地浮现出憧憬,幻想着自己以后的夫婿也能这么霸气。 “以前种种,已经全部过去,谭家跟洛家不再有任何关系。”风离轩淡淡续道,“如果以后,郦城再有任何关于洛潇的不利传言流出,本将军定会严查到底,揪出散布谣言之人,你好自为之。” 谭子书脸上慢慢褪去了血色,咬着牙,表情难堪至极。 风离轩一向是个言简意赅之人,话说完,他不再多加逗留,就转身往北步行而去。 颀长挺拔的背影,气势如山岳冷峻恢弘,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凛然敬畏之感。 空气微凝,所有看热闹的人心里都忍不住羡慕洛家小姐有此福气,便是很多原本嫉妒洛潇的女子,此时也有些嫉妒不起来,毕竟此事就算是放在自己身上,也绝对会做出跟洛潇同样的选择。 且不说谭子书人品如何,有没有把洛潇当成自己的妻子来尊重,便只是这两个男人的条件和气势摆在这里,她们也完全不必纠结应该选谁。 一个是英明神武,文武双全,位高权重的大将军,还知道护着自己尚未过门的妻子。 一个是文弱书生,虽然也是世家公子,却完全不懂尊重和爱护为何物,并且一心想从未来妻子的身上谋取利益。 傻子都知道谁值得托付终身。 众人的目光落在谭子书身上,唏嘘地摇了摇头,虽没兴趣在这个时候对人家落井下石,可心里,却难免有些想法。 或许,还有一些同情。 毕竟若是别人,谭家或许还有一争之力,争不过,也能发泄一下不满的情绪。 可他的对手是大将军,纵然心里如何愤恨不平,也只能憋着。 第2256章 我想吃你亲手喂的 九倾让程管家全权替他家小姐整理聘礼,看着洛府里的小厮把一箱箱的东西抬下去放进库房,九倾跟夜瑾离开了主厅,去了洛潇潇居住的映雪阁。 “风离轩手笔不小。”九倾在凉亭中坐了下来,看着对面正在整理着书籍的洛潇,目光在其中一本书的封面上掠过,表情微顿,“你整理的这些都是兵书?” 洛潇潇点头,“是啊,我刚才去藏书阁把洛家珍藏的一些兵书都拿出来了,准备当做陪嫁。” 说到这里,洛潇潇转眸轻笑:“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洛家祖上也曾出过将军,只是时隔太久了,后代不喜舞刀弄枪,慢慢的就开始从文,后辈也就再没出过武将了。” 或许最大的原因在于,南族常年没有战争,不需要太多的将军,天都城那些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只要不没落,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其他厉害到让人瞩目的武将问世了。 都说乱世出英雄,这句话无疑是真理。 “你倒是舍得。”九倾随手拿起一本翻看,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我估摸着风离轩不一定需要。” “他需不需要不重要,反正这些留在家里也没太大用处。”洛潇潇道,“齐哥儿不曾学过武,以后也用不上这些。” “兵法谋略并非要会武之人才能看,四国史上也不乏文弱的将军。”夜瑾站在红木栏杆处,淡淡开口,“况且就算不做将军,做军师也同样可以扬名立万。” 洛潇潇闻言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在桌边坐了下来,执壶给九倾和夜瑾各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夜公子说得对,不过我倒也不盼齐哥儿能扬名立万什么的,只要他能平平安安长大,做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把洛府的家业传承下去,也就够了。” 夜瑾闻言,收回了目光,察觉到有人靠近,转眸之间看见不远处有侍女走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一盘切好的蜜桃和苹果放在了桌上,侍女端着果盘躬身退下。 九倾拿起竹签,叉了一块蜜桃松紧嘴里,“香甜多汁,夜瑾,过来尝尝。” 夜瑾转身走到桌前,撩袍落座,目光盈盈看向九倾,“倾儿,我想吃你喂的。” 洛潇潇轻咳了一声,抿唇掩去唇畔几乎止不住的笑意。 这位帝君大人,真是一位性情特别的男儿。 一块果肉被送进了夜瑾嘴里,他心满意足地品尝着口中美味,斜斜睨了一眼洛潇潇,“想笑就笑,不用憋着。” 洛潇潇摇头,很有风度地浅笑:“我只是觉得陛下和帝君恩爱得教人羡慕。” “等你跟风离轩成了亲,你们的恩爱也会让人羡慕。”夜瑾道。 洛潇潇挑眉,不由想到了那天王涵嫣几个少女开的玩笑,心下一阵失笑,暗道自己或许真的淡定得有些过火了,平静地接受了穿越过来的事实,平静地听着别人调侃她的话。 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惶然不安,和活泼羞涩。 第2257章 成亲1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成亲事宜都操办得差不多的时候,日子也就到了。 郦城真正热闹了起来,气氛欢腾。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风大将军要迎娶洛家小姐,一大早各大客栈和酒楼的二楼靠窗位置,屋顶,以及街道上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不过好在风离轩这位大将军有权有势,身后跟着开道的精兵无数,看热闹的人再多,官兵也能给你清出一条道来。 风离轩刚置办的将军府在北街,离洛府不远,占地大,地势空阔,府里府外开了百桌流水席,宴请整个郦城的人吃喜酒。 迎亲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而来,气氛几乎燃到了最高点。 映雪阁里,洛潇潇已经换好了一袭大红嫁衣,九倾送给了她一套蓝色宝石项链和配套的耳坠作为成亲贺礼。 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朝阳从窗子照射进来,洒在她精心打理过的妆容上,衬得精致无暇的容颜越发清丽脱俗,艳丽逼人。 蓝色贵气的宝石耳坠和项链,越发衬得肌肤莹白如玉,没有一点瑕疵。 “紧张吗?”九倾陪在她身边,轻声笑问。 洛潇潇捂着心口,慢慢点头,脸上红晕浅浅:“嗯,好像有点紧张了,心跳得有些快。” “心跳加快就对了,说明你心里在意风离轩,嫁给他让你觉得激动,期待,所以才紧张。”九倾笑了笑,亲手为她戴上凤冠,“风大将军对南族的功劳不小,我很荣幸替他主婚,并亲自为他的爱妻戴上凤冠。” 凤冠戴好,九倾细细地端详着她完美的容色,勾唇浅笑:“很美的新娘子。”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侍女恭谨的禀报声,“小姐,王大人家的千金王涵嫣姑娘求见。” 王涵嫣? 洛潇潇微愣,随即转头:“快请进来。” “是。”侍女转身示意,“王姑娘请。” 身着一袭粉色丝缎百叶裙的王涵嫣走进洛潇闺房,身边跟着两个侍女,侍女手里各拿着两只锦盒。 “潇潇姐。”王涵嫣抬眼间看见站在洛潇旁边的女子,脚下一顿,眼底划过一抹惊艳之色,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涵嫣。”洛潇潇知她是被九倾的容貌震住,笑了笑,主动开口,“你怎么来了?” “啊?哦,我……”王涵嫣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九倾露出了一个歉然的眼神,然后看向洛潇潇,“我来给潇潇姐添妆的。” 添妆? 洛潇潇明显感到意外,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王涵嫣转身取过侍女手里的锦盒,放在了梳妆台上,并打开了其中一个红色锦盒。 “这是我送给潇潇姐的镯子,潇潇姐看看喜不喜欢。” 九倾和洛潇潇的目光同时看向那个锦盒,洛潇潇其实不怎么识货,只觉得这个泛着浅浅粉白的镯子很漂亮。 九倾倒是能看得出来,玉镯子是个上等品,价值不菲。 王涵嫣又伸手拿来另外三个锦盒:“这是雪纯,乔嘉和灵依送的,她们来不了,让我代为送礼,并祝贺潇潇姐嫁得如意郎君。” 第2258章 成亲2 三个锦盒里装的都是女儿家佩戴的首饰。 余雪纯送的是一支八宝翡翠鞠钗,乔嘉送的是一串红珊瑚手珠,林灵依送的金镶红宝石双龙戏珠耳坠。 虽都是女子常见的首饰,却都看得出来是精挑细选的昂贵之物。 “替我谢谢她们。”洛潇潇感激地笑了笑,毕竟他们只是刚认识,这四个少女就送了她这么贵重的贺礼,这份心意让人不得不感激。 王涵嫣摇头:“成亲以后记得常找我们玩就行。” 说完,她目光忍不住又投向九倾,迟疑地道:“这位美若天仙的姐姐……是潇潇姐的,闺中密友?” 闺中密友? 洛潇潇失笑,她要是有九倾这般闺中密友,那才真是三生有幸了。 堂堂南族尊贵的女皇陛下,谁有资格做她的闺中密友? 洛潇潇正要开口纠正,却闻九倾淡笑着开口:“对,我姓姒,是潇潇的闺中密友,王姑娘好眼神。” 洛潇潇讶异地转眸看向九倾,九倾只是平静地浅笑着,给人一种温和从容的安心感。 “姒姑娘好。”王涵嫣似乎有些拘谨,因为从未见过九倾这般美得夺人心魄的女子,“姒姑娘不是郦城之人?” 如果是,单以这副容貌来说,就足以让整个郦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存在,并且绝对是美名远播。 九倾点头:“我来自天都城。” 天都城? 王涵嫣闻言下意识地惊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想,来自天都城……难道是风大将军家的亲属? 应该极有可能。 毕竟她除了夺目的容色,身上的气质也跟一般寻常的大家闺秀不同,有一种让人自惭形秽的清贵气息。 王涵嫣甚至在想,这位姒姑娘的身份就算不是公主郡主,至少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正儿八经的嫡系贵女。 默默在心里咋舌,王涵嫣转眸看向洛潇潇,“风大将军今日在郦城大摆流水席,宴请全程的百姓吃喜酒,几乎把郦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厨子都请去帮忙了,潇潇姐真有福气。” 这简直是要昭告天下,风大将军迎娶了郦城洛家的女儿为妻,让整个郦城的人都知道,洛潇潇以后是大将军的媳妇了。 别说洛潇潇以后在郦城多威风,便是洛潇潇的弟弟洛齐,今后也可以仗着姐姐的身份横着走了。 在整个浔州这一带,风大将军的身份最尊,职位最高,都说天高皇帝远,他在这里的身份地位跟皇帝也几乎无异。 “所以你以后选夫婿的时候,也一定要选一个疼你并且愿意为你费心的人。”洛潇潇笑了笑,“时辰还早,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王涵嫣嗯了一声,忍不住又朝九倾看了过去。 九倾察觉到了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嘴角弯弯,“你们聊,我就先去将军府了。” 说完,抬手阻止了洛潇潇起身相送的举动,轻笑:“做个美美的新娘子。” 然后朝王涵嫣颔首示意,就举步离开了洛潇潇的闺房。 “姒姑娘要去将军府?”王涵嫣有些懵。 第2259章 成亲3 洛潇潇点头,语气淡定地道:“她是我们的主婚人。” 此言一出,王涵嫣顿时呆住。 身为官家千金,王涵嫣年纪虽小,却绝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少女,很多官场上的事情父亲都会说与她听,平时听父亲说得多了,对很多事情的了解和看法自然也就比旁人更通透。 新人成亲,主婚这样的事情一般只有高堂长辈、德高望重或者身份尊贵的人能担任。 洛潇潇的爹娘已经过世,跟庶叔洛松元断了来往,所以高堂长辈上无人合适。 风大将军在浔州又是个最大的官,身份比他尊贵的人,也没有。 所以有资格代替高堂主婚的人…… 王涵嫣几日前还以为,他们多半会请林知府来做主婚人,毕竟林知府虽然不如大将军权力大,但很多时候大将军其实并不参与浔州城的政务,他管辖的只是自己手里的军队。 林知府才是浔州城最大的父母官。 论品级官位,林知府比不上风离轩,但林知府既是父母官,年纪上又比风离轩大,所以请他主婚也挺合适。 但是刚才来的时候,她从父亲口中得知,林知府并没有收到风大将军的邀请。 原本她还在奇怪,大将军和洛姐姐成亲难道不需要主婚人? 却完全没想到…… 这位容貌美若天仙的姒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来了来了!大将军迎亲的队伍来了!”王涵嫣正想着,外面蓦地传来一阵呼声,一个丫鬟领着喜娘匆匆走了进来,“小姐,吉时已到,小姐快做好准备……” 王涵嫣闻言,似乎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再没空想别的事情了,目光瞥见梳妆台上的大红色盖头,伸手一抓,就把盖头盖在了洛潇潇的头上。 盖完之后才回过神,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大将军就算进来还得经过几道门槛呢。 然而她刚这般想着,却突然听闻侍女紧张的声音响起:“大、大将军来了。” 啊? 怎么没人拦着? 王涵嫣转头,果见身形高大挺拔的风离轩已经旁若无人般走了进来,一袭红色新郎官的袍服褪去了属于武将的冷硬,线条冷硬的英俊五官今日看着似乎都温和了很多。 可纵然如此,一想到他的身份,王涵嫣还是有几分拘束。 房中虽然有王涵嫣、喜娘和丫鬟都在,屋子外面还有尾随而来看热闹的人,但这个时候,却几乎无人说话。 旁人成亲都会有人闹闹新郎官,设下五关六将,但风离轩成亲——纵然他今日心情好,大概也是没人敢上前去闹他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很多人对这位将军根本不熟,再加上身份上的威压,距离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风离轩站在外间,静静看着隔了一道屏风后面,端坐在梳妆台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须臾,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直接举步走了过去。 喜娘刚要开口说这不合规矩,却见风离轩已经直接打横抱起了新娘子。 第2260章 成亲4 洛潇潇弟弟小,不可能背得动自己的姐姐,而洛潇也没有其他年纪相当的兄弟姐妹,所以这会儿,没有合适的人把新娘子背出来。 风大将军显然也没打算麻烦别人,亲自上阵,抱着自己的媳妇往外走去。 王涵嫣、新娘和婢女呆滞了一下,然后急忙跟随了出去。 喜娘和婢女是要跟着迎亲队伍去将军府的,王涵嫣打算带着自己的侍女去吃喜酒。 洛潇潇被风离轩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是懵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揭开盖头,却闻她准夫君低沉的声音响起:“夫人,盖头是要在新婚夜由为夫掀开,你自己不能掀。” 洛潇潇闻言,默默地收回了手,唇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古代封建的成亲习俗,还非要盖着盖头。 风离轩自然不知道自己小妻子此时心里的想法,一路抱着她迈出了洛府大门,将她放在了十六人抬的花轿里。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一阵铜锣唢呐乐声中,队伍一路往北,朝新设的将军府浩浩荡荡而去。 夜瑾和九倾早已先一步到了将军府大堂,府里府外一阵喧闹,鞭炮声响起的时候,外面也不只是护院还是小厮高呼:“来了来了!新郎和新娘子来了!” 丫鬟婆子们闻言,再也没有了平日的端庄规矩,一窝蜂涌了出去。 大红花轿子落地,新郎官自马上翻身而下,媒婆高喊:“新郎官踢轿门喽!” 坐在轿子里的洛潇潇闻言,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喜帕。 她记得以前自己曾经在哪本书里看过,古代成亲有踢轿门的规矩,代表的是丈夫一家之主的威严,意在告诉自己的妻子以后要服从丈夫,要视丈夫为天,不能反抗。 颇有一点下马威的意思。 嘴角忍不住撇了撇,洛潇潇想,风离轩到底也是个古代男子,就算很多地方跟一般大男子主义的古人不同,但对于很多风俗习惯还是要遵从的。 比如说此时。 然而她正想着,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随即头顶一片光亮照了进来,虽盖着盖头,但她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轿门已经被掀开,然后一双手搀住了她的手臂。 “夫人。”风离轩低沉的声音响起,一根红绸递到了她的手里。 洛潇潇被风离轩从轿子里搀了出来,手里握着红绸一端,另外一头攥在了风离轩手里。 看热闹的众人呆愣之后,霎时发出一阵唏嘘:“大将军以后这是要惧内啊!” “妻管严,哈哈哈哈……” “哈哈,这哪是惧内?大将军是疼爱娘子呢。” “新娘子真是让人羡慕。” “新娘子不会是母老虎吧?大将军连轿门都不敢踢。” “你们都懂什么?大将军这是有风度,谁说不踢轿门就一定惧内的?”一个女子清亮的嗓子豪迈响起,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得意,“想当初老娘成亲那会儿,我家那粗鲁的汉子直接把轿子都震碎了,使出那么大的蛮力,大家都以为老娘嫁给他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了,结果呢?” 第2261章 成亲5 “结果怎么样?” “哈!老娘现在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老娘让他站着,他不敢坐着。”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爆发一阵哈哈大笑声,笑声震天。 洛潇潇听得眉头直抽抽,又忍不住想笑,心想古代女子原来也可以这么彪悍。 风离轩却没理会周围众人的起哄,步子走得很慢,引着自己的新娘子迈上石阶,跨进门槛,然后穿过庭院,往喜堂上走去。 年轻的男女们亦步亦趋地尾随着,当他们抬头见看到坐在主婚位上的两个人时,顿时一呆。 好一顿夺人心魄的俊美公子和天仙美人! 他们是今天的主婚人? “新郎新娘拜堂……” 旁边传来小声的嘀咕:“高堂怎么比新郎新娘子还好看?” “是啊,而且看起来比新郎官还年轻。” “这位公子和美人是将军的什么人?” “不知道,但是年纪这么轻,却能坐在主婚的位上……身份一定很高……” 高堂上的夜瑾和九倾,堂下的新郎官都是武功极好之人,这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他们当然不会漏听,不过无人在意。 “一拜天地!” 风离轩和洛潇潇转身朝外,跪拜天地。 “二拜……咳,二拜高堂!” 夜瑾正襟危坐,九倾神色淡定。 两人皆安静地看着眼前一对新人转过身来,规规矩矩地俯身行跪拜之礼。 “夫妻对拜!” 两人起身,依言对拜。 “送入洞房——” 九倾从座上站了起来,从风离轩手里接过新娘子,亲自把洛潇潇送进洞房。 夜瑾自然是当仁不让地留下来,替风离轩招待宾客。 布置得极为喜气的新房里,喜娘看到九倾也是好一阵惊艳,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九倾脸上。 洛潇潇头上还盖着盖头,所以喜娘暂时看不到她的脸,可不管是谁看到九倾,都会觉得,这个女子的容色已经压过了世上所有的女子。 对于她的身份,心里也总是忍不住生出诸多猜测。 洛潇潇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掀开了头上红盖,喜娘见状,连忙开口阻止:“夫人,这不合规矩,盖头要等新郎官进来之后揭开——” “无妨的,大将军不会在意这些。”九倾温和浅笑,悦耳如天籁的嗓音里带着安抚意味。 喜娘莫名地安静了下来,只觉得对方的话让人不自觉地想服从。 “潇潇,你饿不饿?”九倾转眸,笑意盈盈地看着容颜如画的新娘,“让人送点食物进来?” 洛潇潇摇头,轻声道:“暂时还不饿,我们说会儿话吧,我……我有点紧张。” 本来她一点儿都不紧张的,从洛府到将军府,一路上所有的成亲流程几乎都被简化了,风离轩简直有风度到了极点。 可此时身在新房里,她却突然开始紧张了起来,手心都冒出了汗。 “紧张?”九倾挑眉,笑眯眯地看着她,“不必紧张,女人成亲都要经过这一关的,而且风离轩对你应该算得上是百依百顺了,你若是不想让他碰你,就算今晚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他绝对也能做到坐怀不乱。” 第2262章 成亲6 啊? 喜娘和房里的两个侍女听了,顿时呆了呆。 洞房花烛夜,让新郎官坐怀不乱? 这……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那个新郎官还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洛潇潇也是愣了一下,然后心里想着,如果她真的这么要求,风离轩应该会答应的,不过,亲都成了,以后早晚也是要在一起的。 她倒不是害臊或者矜持,而且虽然是闪婚,但心里既然已经认定了这个人,她当然不会再就矫情地去说什么需要时间的适应之类的。 所以,洞房之夜是否要把自己交出去,倒是不在她的犹豫范围之内,她也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既然如此,似乎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可如何从容淡定的女子,在面对这种事情时,也难免要羞涩几分的吧? 黑眸微转,洛潇潇看向九倾:“你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紧张吗?” “紧张?”九倾朱唇轻勾,想起自己跟夜瑾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不经心地摇头,“我不紧张,从容得很。” 真的,这世上只怕找不到比她更从容的女子了,紧张的人是夜瑾。 “是吗?”洛潇潇有些狐疑。 不过转念一想,九倾的身份那么尊贵,要是她想,南族举国的优秀男子都可任她挑选,打小应该就历练出来波澜不惊的心态。 一国之君,也的确不需要紧张羞涩什么的。 而且虽同样是女子,可九倾不管在哪方面都跟寻常女子不同。 这般一想,洛潇潇觉得自己其实也跟寻常女子不同,毕竟放眼整个南族,如她这般从二十一世纪新时代穿越过来的女性,也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了。 喜娘和侍女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心里真是意外极了,她们显然完全没想到新娘子和这位姒姑娘聊洞房之夜的事情也能这般淡定,完全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羞涩。 外面的宴席持续到傍晚。 中午时九倾陪着洛潇潇在新房里吃了一些点心,夜幕降临之分,夜瑾和九倾才相携着离开了将军府,回到了洛府西澜苑。 风离轩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不是很浓,眼神也很清醒。 进房时,喜娘已经先一步拿起新娘子揭开的盖头,又盖回了她的头上。 一身嫁衣的女子坐在床沿,头上顶着红喜盖,显得端庄而娴静。 风离轩脚步沉稳地走了过去,并抬手轻挥,喜娘和侍女恭敬无声地退了出去。 风离轩转头拿来了喜秤,慢慢挑开女子头上的红盖头,露出了盖头下艳丽逼人的容颜。 洛潇潇轻抿着唇,白皙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氤氲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柔美,能让最冷硬的男人心里也泛起涟漪。 “夫人。”风离轩低声开口,声音温淡,带着几分柔和,“累不累?” 洛潇潇摇头:“还好。” 风离轩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片刻,“我想吻你,可以吗?” 洛潇潇闻言,不知怎么的,除了有些羞赧之外,突然间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2263章 成亲7 风离轩:“……”笑什么? 洛潇潇站起身,黑色的瞳眸里倒映着男人俊酷有型的面容,眉眼还染着几分笑意,抬起双手扣住了他的肩膀。 “夫君。”她柔柔开口,声音软而香甜,像是松软的棉花糖,一字一句又如柳絮一般飘进了男人的心里,“洞房花烛这种事,其实……咳,没必要太有君子风度……” 风离轩挑眉:“……” 意思是说,他可以强硬地来? 但是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如果心跳能别这么快,或许他会更觉得信服一些。 眼底里染上了几分笑意,他垂眸吻了吻娇妻的唇,低声道:“好,那我就不要君子风度了,只要夫人别嫌弃就行。” 说罢,拉着她的手走到桌子边,“先把合卺酒喝了。” 铺着红绸的桌子上,喜娘已经倒好了两杯清酒,风离轩伸手递了一杯到洛潇潇手上,自己端起另外一杯,两人眉目凝视间,握着酒杯穿过彼此的臂弯,慢慢饮下手里的酒。 洛潇潇在现代没喝过酒,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不胜酒力,但是古代的酒跟现代的白酒显然有些不同,酒精度不高,也没什么辛辣,喝到嘴里还有丝丝甘甜的味道。 不过酒到底是酒,不是没有味道的清水,一杯酒喝完,脸上红晕更深了一些,灯光下,有一种妖娆妩媚的风情。 风离轩眸色渐深,取下她手里的杯子,连同自己的杯子一起放回了桌子上。 伸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身,风离轩目光锁在她白里透红的脸上,只觉得自己的新娘子容色倾城,美艳不可方物。 “夫人,为夫要亲你了……” 话落,微微低头覆上她柔软的唇瓣。 素来冷硬的男子此时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耐心和温柔,即便娇妻发话不必遵守君子风度,他依然不疾不徐,没有一点粗鲁的举止。 “为夫”两个字在洛潇潇心里荡起丝丝涟漪,她自觉地闭上了眼,感受着被珍视的喜悦。 在外面招待宾客时风离轩就喝了一些酒,但并没有醉,此时鼻息间有着淡淡的酒香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的,一种清冽干净的气息,属于冷硬禁欲系男人独有的,迷人的味道。 洛潇潇想,春宵一刻值千金。 但是真正值千金的,不是一颗春宵,而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让女子感受到幸福的丈夫。 夜幕渐沉,窗外黑漆漆一片。 风离轩将娇妻抱起,走到喜床前,先一步拂去了床上所有的花生枣子桂圆,然后才动作轻柔地将女子放在床榻上。 伸手,宽衣解带。 洛潇潇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开口:“能……能不能先熄了灯?” 风离轩动作微顿,静静凝视着如画的眉眼,轻颤的睫毛。 新婚娇妻在含羞,风离轩当然不会拂了她的意,淡淡一笑,“谨遵夫人之命。” 袍袖轻挥,瞬间灭了房中数盏灯火。 窗外夜色黑沉,屋内气氛正浓,轻垂而下的罗帐遮住了一室旖旎…… 第2264章 男孩需要磨练胆量1 次日一早,依然是风和日丽,天气晴好。 洛齐早早就起了身,梳洗之后,用了早饭,由管家送去学塾。 姐姐昨日成亲嫁去了将军府,管家说要三日之后才回门,这三天姐姐就住在将军府了。 小家伙年纪小,之前也见过将军姐夫几次,虽然心里挺高兴有这么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来当他的姐夫,但他胆子小,在将军姐夫面前几乎连话都不敢说。 将军姐夫太有威严,不苟言笑,洛齐见着他就不安。 姐姐昨日成亲,他都没有帮上什么忙,一想到姐姐要三日之后回来,小家伙心里挺不乐意的,要三天见不着姐姐的面,他的功课都没人检查了。 晚上睡觉之前,也没人给他盖盖被子什么的了。 到了洛府大门外,却看到自己家大门外还停着另外一辆马车,洛齐愣了一下,然后见看到自己的将军姐夫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再然后,将军姐夫伸手掀开了帘子,搀着自己姐姐的手,待姐姐走出来之际,直接把姐姐抱下了马车。 洛齐小脸微红。 洛潇潇双脚站在地上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的弟弟,连忙走了过去,“齐哥儿,要去学塾了?时间到了吗?” 风离轩尾随在她的身后,淡淡看着洛齐。 “姐姐。”洛齐礼貌地叫人,抬头看了一眼风离轩,却很快垂下眼,声音有些紧张,“姐……姐夫。” 风离轩也没有刻意表现亲近的意思,只伸手递了一个红包给他,语气淡淡:“男子汉,要学会从容镇定,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你不必怕我。” 洛潇潇嘴角一抽。 知道洛齐怕他也不需要说出来吧? 洛齐倒没什么其他反应,耳朵里只听进了那一句“男子汉要学会从容镇定”,然后双手接过了红包,“谢谢姐夫。” 风离轩嗯了一声,“去入学吧。” 洛齐恭敬地应了一声,把红包递给了洛潇潇,“姐姐帮我收起来,等我晚上回来,姐姐再给我。” 洛潇潇接了红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洛齐点头,转身上了程管家给他准备的马车。 “会不会觉得我对你弟弟态度不好?”马车渐行渐远,风离轩转眸看向娇妻,“男孩子,不必过分娇气。” 洛潇潇笑了笑:“我知道,不过他还小,很多大人在你这个威严的大将军面前都难掩敬畏,更何况洛齐还只是个孩子。” “胆子就是要从小锻炼。”风离轩点头,挽着她的手往府里走去,“以后他习惯了,也就不会觉得怕了。” 洛潇潇点头,倒也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风离轩这样的性格本就是不近人情的,况且他威严惯了,对自己的妻子温柔体贴,不代替他对其他人也温柔体贴。 况且他说的也对,男孩子打小的确该锻炼胆量,风离轩虽然不会多爱护,但是至少也不会过分苛责。 不过…… 说到苛责,洛潇潇突然想到九倾曾经说过,风离轩也有一个弟弟,是被他教导着长大的。 第2265章 男孩需要磨练胆量2 好奇心就这么冒了出来,她偏头看向身边新出炉的夫君,“夫君家里也有一个弟弟,而且这个弟弟年纪也不小,已经入朝为官了?” 风离轩微愣,有些不解她突然间的话题,随即点头:“嗯。” “这个弟弟是你带大的?” “‘带’这个字用得不大合适。”风离轩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我爹娘都在,云涧七岁之前的童年时候跟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都是母亲带大的。” “七岁之后呢?”洛潇潇接着问。 “我是他的兄长,也算是他的启蒙老师。”风离轩道,语气没什么异样,“七岁之后,他的文武功课都是我亲自负责的,一直到他成年。” 说到这里,他想到方才的小孩,似乎明白了洛潇潇此时突然问起此事的用意,淡淡道:“洛齐是你的弟弟,虽然是男孩子,但是除了需要培养胆量、品行和学识之外,要求不必太过严苛,让他自由地成长会更好一些。” 洛潇潇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你对你自己的弟弟,是不是很严?” 很严? 风离轩淡淡点头:“准确来说,是非常严。” 洛潇潇咋舌。 连风离轩自己都用“非常”这个词来形容,可见他这个兄长是多么冷酷无情了。 然而,“你弟弟不反抗?” 她想,若是在二十一世纪,很少有弟弟愿意被哥哥这样管教的吧? 而且他们的父母健在。 风家二老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被大儿子这样严苛管教? 不知道是不是洛潇潇接触的事情有些少,总之在她的认知里,除非父母已经不在——其实就算父母已经不在,哥哥对弟弟更多的也是疼爱比较多。 当然,一些感情不和的另当别论。 而如风离轩这般的,父母健在,却把弟弟如此严苛教导的,到底是少数。 当然,在古代是不是少数,她还真不知道。 风离轩闻言,似乎有些不解,眼底流露出了几分讶异:“反抗?” 洛潇潇愣愣地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他没有反抗的胆量。”风离轩沉默了片刻,才如此说道,然后淡淡补充了一句,“我能让他一个月下不了床。” 洛潇潇顿时默然。 她突然觉得,方才他对洛齐的态度真的是太温和了。 怪不得说男孩需要锻炼他的胆子,敢情他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这么严——或许在他的观念里,男孩本来就该自小打磨,不能太娇气。 而对待女孩子…… 洛潇潇想了想,倒是可以确定,其实如风离轩这般男子,对待女子大多时候应该都是客气而疏离的,他当然不会没品到对女子动手,但是对于除了妻子以外的女子,他大概也不会展现多少温柔体贴。 所以仔细想想,洛潇潇倒是觉得应该庆幸洛齐是个男孩。 至少,虽然他这个姐夫的态度不是很温柔,但至少以后还能亲近,那要是个女孩,风离轩绝对会有多远离多远。 倒不是说会有些什么,只是古代男女之防的教条本就严苛,更何况风离轩的性情如此,当然不会同一个女孩过分亲近。 第2266章 敬茶1 两人说着话,很快穿过庭院,走到了主厅里。 早在他们下了马车时,送洛齐入学的程管家就让府里的人去通禀了夜公子夫妻二人,所以此时夜瑾和九倾已经候在了厅里。 看见新婚夫妇二人相携着走来,夜瑾淡淡挑眉:“大将军可是带着小娇妻过来敬茶的?” 昨日成亲,他跟九倾二人充当主婚人,按照成亲的习惯规矩,新人次日一早应该跟父母敬茶,当然,风离轩的父母不在这里。 而新人还有一个规矩是三朝回门,可洛潇潇的爹娘已经过世。 所以他们倒也无需太过讲究,两人成亲,夜瑾和九倾既是主婚人,又相当于指婚的月老,敬茶和回门放在同一天全由夜瑾和九倾二人受了,也顺理成章。 况且不管基于什么身份,夜瑾和九倾都有资格受他们敬的茶。 君臣二字,永远重于其他任何一种身份。 只是夜瑾这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戏谑意味,却分明是故意的了。 不过风离轩却到底是个沉稳的,闻言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洛潇潇轻笑:“您给我们主婚,我们给您敬茶不也是应该的嘛。” 说罢,便吩咐侍女准备了热茶。 夜瑾撇嘴,暗道果然是夫妻,这才刚成亲,就知道维护自己的夫君了。 很快有侍女端来了茶盘,另一人拿来了两张软垫,刚要放在风离轩和洛潇潇面前。 夜瑾已经淡淡开口:“一张软垫就够了。” 侍女一愣。 九倾神色平静地端坐在椅子上,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见状也不发一语,任由夜瑾折腾。 洛潇潇有些无语,尚未说话,却见侍女抬眼朝她看了过来。 风离轩抬手,声音淡然:“这张垫子撤了,留一张就行。” 侍女闻言,恭敬地应了声是,撤下了一张垫子。 洛潇潇默默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 两个人一起在九倾和夜瑾面前跪下,当然是洛潇潇跪在垫子上,风离轩跪在冷硬的地板上。 侍女端着茶盘走上前。 另外一个侍女斟好两盏茶,取下一盏递给风离轩。 风离轩接过茶盏,看了看眼前二人,正要把茶呈给九倾,却见旁边的洛潇潇站了起来,转身接过侍女手里的茶盘,淡淡道:“你们先退下吧。” 厅里几个侍女虽不明所以,却依言恭敬告退。 厅里很快恢复了一片安静。 洛潇潇端着茶盘,转眸看向风离轩,浅笑:“这下可以了,开始吧。” 风离轩微默,意识到是自己有些疏忽了。 夫为妻纲。 虽然很多时候,有些恩爱的夫妻之间并不在于这些,但在正式的场合,都是男为先,女为后。 刚才他把第一杯茶敬给九倾,是因为九倾是南族的女皇,他是以君臣之礼相敬。 帝君之位在女皇之下,自然应该在女皇之后。 但是厅里这些侍女,却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并且夜瑾和九倾在洛府的身份是夜公子和夜夫人。 所以按照道理上来说,风离轩的第一杯茶应该先敬给夜瑾才对。 第2267章 敬茶2 方才的举止,虽然并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但难免会让人更加疑惑九倾的身份。 ……细节不容忽略。 风离轩反省了一下自己,随即抬眸,双手呈上茶盏:“陛下请用茶。” 九倾了解他的性子,就算此时她说第一杯茶给夜瑾,只怕风离轩也不会答应。 所以,她平静地伸手接过茶盏。 洛潇潇跪在软垫上,又递了一盏茶给风离轩,然后就把茶盘放到了自己身旁的地上。 重新执壶抬手斟了两杯茶。 “帝君请用茶。”风离轩神情淡淡,语气也淡淡。 当然,言行举止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夜瑾倒也没刻意刁难,很干脆的接过了茶盏,揭开茶盖,轻饮了一口。 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之后,就把茶盏放到了桌上。 洛潇潇端起茶盏,自然也是先递给九倾:“多谢陛下为将军和民女指婚,陛下请用茶。” 九倾笑了笑:“今日喝过这盏茶,我跟夜瑾就真的要离开了,希望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夫妻之间能一直相亲相爱才是。” 顿了一下,她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风离轩以后如果胆敢欺负你,那么传朕旨意,赐他一块搓衣板,可以早晚两次伺候着,时辰由你说了算。” 这番话显然不在两人的预料之中,不只是风离轩诡异地沉默了下来,便是洛潇潇,也顿时诧异得不行。 搓衣板伺候? 哈哈。 她忍不住笑了笑:“是,民女多谢陛下恩典。” 风离轩没说话,聪明地维持着沉默是金的高尚品格。 洛潇潇很快端起了另外一杯茶,递给夜瑾,“帝君请用茶。” 夜瑾接过茶喝了一口,同样放回了桌上,然后一只手托着下巴,慢悠悠道:“本帝君应该说些什么好?” 洛潇潇眨眼:“帝君大人想说些什么?” “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夜瑾眉头微皱,嘴角轻轻一撇,“但是我给新郎官准备了一点小小的见面礼。” 说罢,淡淡道:“新娘子可以先起来了。” 这…… 洛潇潇有些哑然,帝君大人看起来跟大将军似乎还真的不怎么对盘。 不过她也知道,夜瑾最多也就是为难一下罢了,他们之间到底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对于她暗暗叹了口气,也没有矫情地说要同甘共苦,很从容地站了起来。 九倾依然淡定地坐在椅子上,老神自在,无声地纵容着夜瑾的一切行为。 夜瑾扬声开口:“来人,把我准备的东西送进来。” 这一句话,施加了一点内力,让已经刻意退得远远的下人清楚地听到,不大一会儿,就有两个侍女走了进来。 两人手上各端着一个托盘,一个托盘里放着两只青瓷白底的小碗,另一个托盘里放了三个同样的小碗。 端着托盘的侍女脸色有些青白,默默看着托盘上的碗,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毒药一样。 “人间五味,酸甜苦辣咸。”夜瑾淡淡一笑,“让大将军品尝一下。” 话音落下,落潇潇呆住。 第2268章 敬茶3 酸甜苦辣咸? 洛潇潇转过眸子,看着两个侍女手端的托盘上,五只碗里颜色各异的液体,虽然分量不多,但是听着也挺那个的。 也亏得分量不多。 洛潇潇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夜瑾如果要整人,绝对不可能轻描淡写地放过,所以这五味…… “我先尝尝味道如何。”洛潇潇说着,伸手就要端起托盘上的一只碗。 “新娘子要是犯了规矩,今日就让大将军翻倍地喝。”夜瑾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温润,听起来完全无害的语调,“洛姑娘……啊不,风夫人还请慎行才是。” 洛潇潇咬了咬唇,默默地把碗放回了托盘上。 既然明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又何苦给风离轩多折腾一些罪受? 要是夜瑾愿意让她跟将军分享还行,可她即便尝了,却也不能分享,而且还要翻倍…… 怎么算,这笔账都不划算。 垂下眸子,她默默无语地看着风离轩。 “无妨。”风离轩淡淡道,带着些许安抚意味。 说完他便伸出了手,端着端盘的侍女连忙蹲跪了下来,好让将军大人更顺手一些。 风离轩目光扫过那五个端正放着的碗,看着碗里的液体颜色,沉稳地伸手端过其中一个。 “那是苦瓜汁。”夜瑾好心地提醒。 风离轩面色不改,端着碗送到唇边,一口饮尽。 洛潇潇吸了口气,觉得舌头发麻。 放下碗的时候,风离轩眉头紧紧皱起,死命地咬牙,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吐出来。 九倾端着茶盏,淡定地品尝着新娘子敬的茶水。 夜瑾默默地瞥了洛潇潇一眼。 还不错,新娘子脸上浮现了些许心疼之色。 眼角余光瞥见风离轩端起了第二个碗,夜瑾淡淡道:“盐水。” 洛潇潇眉心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看着风离轩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把一小碗盐水给喝了,除了眉心又皱紧了一些,牙关又咬紧了一些,其他的还真看不出什么异样。 要不是夜瑾说了那是盐水,她都要怀疑他喝下去的是不是就是一碗普通的清水了。 放下空碗,风离轩深深地吸了口气。 托盘上还剩下三碗东西没喝。 酸甜苦辣咸。 喝了苦的和咸的,还有甜的,酸的,辣的。 其中一碗颜色浅淡,里面应该是放了白糖,而且还是很多的白糖,绝对甜到腻死人的分量。 另外一碗颜色漆黑,洛潇潇隔着一点距离都能闻到清晰的醋酸味,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碗,很明显是辣椒水了。 辣椒水……这才是头皮发麻的东西。 洛潇潇神情变了变,有些担忧。 风离轩很快端起了第三个碗,他选的是醋。 洛潇潇盯着那碗里黑漆漆的液体,暗道醋还好,虽然酸了一些,但对身体有些好处,不过今日混合着这么多东西一起喝下去,好处能不变成坏处她也就阿弥陀佛了。 所幸夜瑾还有些良心,每个碗里的液体分量都不多,咬咬牙也就喝进去了,没什么太难熬的。 第四只碗,风离轩端的是糖水。 第2269章 敬茶4 风离轩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脸色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几分青白。 他是用强大的意志力在强行忍耐,若是换做其他人,这会儿只怕已经吐得天昏地暗了。 糖水很甜,甜得腻死人。 但是风离轩还是忍着那股甜腻到几乎腌嗓子的味道,把一小碗糖水也喝了下去。 除了脸色难看之外,肠胃里似乎也开始在抗议。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放下空碗,伸手端过最后一碗辣椒水。 那红得让人头皮发麻的颜色,不用品尝都知道,这碗东西要是喝下去,嗓子和胃里绝对能着了火。 洛潇潇咬了唇,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夺过那碗。 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夜瑾固然是带着几分整人的意思,但他的身份是帝君,坐在他身边的女子是女皇,他们是风离轩必须臣服的人。 当然,夜瑾也不全然是拿身份在压人。 真正能让风离轩如此心甘情愿听话的,是因为女皇陛下赐给了他一个让他放在心上的妻子。 他是为了自己的新婚妻子,所以才愿意受这份罪。 可洛潇潇不忍心看着他遭受。 她抬眸看向九倾,九倾面色平静,嘴角噙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说话。 她忍不住又看向夜瑾。 夜瑾挑了挑眉,“心疼了?” 洛潇潇忙不迭点头。 “风离轩是个能吃苦的人,区区一碗辣椒水算什么?”夜瑾叹气,“便是一碗毒药,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但是辣椒水跟毒药不一样,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毒药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可活生生遭受这份罪,却无异于酷刑。 风离轩没说话,端着碗当真面不改色地就送到唇边准备喝了。 “算了吧。”夜瑾撇了撇嘴,“酸甜苦咸尝过就行了,虽然我特别想看到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被呛得眼泪直流的画面,却又担心万一让将士看到了,有损你大将军的颜面。” 早在夜瑾说出“算了吧”三个字的时候,洛潇潇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及时从风离轩手里端过了那碗要人命的辣椒水,放回了侍女手里的托盘上。 “去准备一些温水。” “是,小姐。” 两个侍女赶紧端着托盘退了下去。 夜瑾转头看向九倾,“倾儿,我们可以走了?” “嗯。”九倾点头,淡淡道,“风将军请起吧,待会儿多喝点清水,把喝下去的东西排出来也就无碍了。夜瑾调皮,大将军多多包涵。” 调皮? 夜瑾无语。 洛潇潇瞅了抽某位调皮的帝君,扶着风离轩站了起来。 “不用送了。”九倾起身,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潇潇,留在府里照顾你家夫君,今日都好好歇一天。” 说罢,跟夜瑾一起举步往外走去。 虽然她说不用送,但是风离轩和洛潇还是送他们到了洛府大门外,看着九倾和夜瑾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车慢慢行远了些,他们才返身回了洛府。 “离轩,你感觉怎么样?”洛潇潇眉头纠结地看着他,眼底盛满担忧,“胃里有没有不舒服?” —— 今天更新晚了,不好意思,忘记发布了 第2270章 移情作用 风离轩摇头:“稍有不适,但并无大碍。” 夜瑾到底只是想借机整整他,而并对他不利的意思。 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连嫌隙都算不上。 洛潇潇这才放下心,暗自嘀咕了一句:“帝君的确太调皮了,要是多来几次,一条命都能折腾没了。” 风离轩不置可否。 虽然在他看来,夜瑾也的确有些小肚鸡肠。 不过九倾和夜瑾已经离开了,他心里的想法对于夜瑾来说,压根无关紧要。 况且他也没有背后议论人的习惯。 侍女遵她的吩咐准备好了温水,九倾和洛潇潇的意思一样,多喝清水清洗肠胃。 夜瑾虽然恶整了他一次,但到底心里有数,每碗东西里兑的分量都控制在对身体没有损伤的前提上,不然的话,九倾也不会纵容。 所以两人就坐在凉亭里,抱着茶壶里的清水,像是在品尝香茗一样,一杯接着一杯。 喝水不痛苦,喝完了过一会儿就去排泄,然后继续喝。 如此反复地喝了半日,然后被洛潇潇带回了映雪阁休息。 两人如今已经成过亲,自然无需再避嫌什么的,所以风离轩很从容地住进了妻子的院落。 洛潇潇担心他还会有不舒服之类的,遂也没离开,就待在闺房里陪着他。 傍晚时分,有位青年进府来请示军务。 青年叫尤清,是风离轩手下的一个武卫将军,也是风离轩在浔州这里贴身亲近的一个人。 两人商谈军务是在庭院里,洛潇潇命人送上了茶水和一些点心,就带着人回避了,虽然风离轩没有直言要求,但她听不懂什么军务,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半个时辰之后,尤清离开了洛府,洛潇潇才得知这位青年是风离轩最得力的手下,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 “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洛潇潇眉心微蹙,“我以为,以你的性子应该不会对一个手下交托如此信任和器重。” 风离轩伸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也没瞒她,“尤清是七年前我来浔州的路上所救,当初他还是个少年,我觉得他挺懂事,根基也不错,就留在了身边使唤。” 说是使唤,其实这些年下来,两人之间名为主从,实则早已有了师徒情谊。 尤清的一身本领都是风离轩所授。 默了片刻,他伸手环着妻子的腰,淡淡道:“以前在天都城时,我身边有个手下叫顾清越,这个孩子十四岁时跟着我,聪明隐忍,小心谨慎,在我身边也有十年时间,我手把手教了他武功兵法,视同弟弟一般,十年成就一个将才。” “后来我奉旨来了浔州,清越则作为我的左膀右臂留在了天都。救下尤清时,一大半原因是看到了他身上有清越的影子,他的境遇跟清越很相似,于是我也就把他留了下来。” 洛潇潇听完,淡淡笑道:“所以,这算是移情作用?” 移情作用? 风离轩听到这个新鲜的说法,微默片刻,颔首:“兴许吧。” 第2271章 尤清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尤清的出现或许并非巧合,而是人为的安排呢。”洛潇潇抬眼,神色微凝,“也许是有人知道了你跟那位顾公子之间有着很深的情谊,所以才刻意安排了一个尤清在路上被你所救。” 风离轩淡笑:“当初我也有过这个想法,所以再三调查了他的底细,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没有可疑之处不代表就是可信的。”洛潇潇摇头,“如果真是有人刻意安排,那么所有的底细都可以造假。” 风离轩垂眸,凝视着怀里容色清丽的小妻子,“你似乎对尤清……有想法?” “不,我跟他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怎么会有想法?”洛潇潇淡淡一笑,伸手抚着他的眉心,“我是对你身边亲近的人有些……戒备,对,就是戒备,你应该知道,能背叛自己的往往都是最亲近的人,而来自身边之人的背叛,会格外让人痛心。” 风离轩默然。 无可否认,她说得很有道理。 即便她只是个心性坦然的小女子,素来跟旁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利益纠纷,也不曾经历过什么勾心斗角,但她的心思无疑是通透敏锐的。 风离轩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尤清跟在我身边七年,目前为止,还没有做出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洛潇潇不想过分地反驳他,但她就是觉得尤清当初的出现太过巧合。 不过风离轩也不是寻常人,尤清真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顾虑的也不是他会被算计,而是……情感上的失望。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不要对旁人交付太多的感情,兄弟情也不行。”洛潇潇说着,眉头一扬,“当心我吃醋。” 风离轩垂眸看着她,心里自是明白她的顾虑,淡淡一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虽然他这么说,但洛潇潇还是决定需要做点什么。 “离轩,下次尤清来的时候,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风离轩神色未变,点头同意了她的要求。 虽然他并不知道小妻子想做什么,也不认为她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领,但既然她有想法,他自然会无条件依顺。 傍晚时分,洛齐下学回来,三人一起在府里用了晚膳。 次日一早风离轩去了军营,尤清被吩咐留在洛府调教洛府的护院。 洛家原本的护院也都有些拳脚功夫,但比起正规军肯定不行,如今洛潇潇成了将军夫人,就算没有什么人敢对洛潇潇不利,风离轩也会提前做好护卫措施。 午饭时候,洛潇潇亲自给尤清送去了饭食,护院们被集中在洛府后院的空阔之地练武,休息的时间分批吃饭。 后院里有两排厢房,一排是给护院居住,一排是侍女的地方。 洛府毕竟不是天都城的权贵世家,所有护院和侍女其实并不算太多,仆佣排场规模不大,包括程管家、护院家丁,侍女在内,总共也就二十来人。 第2272章 尤清2 “尤将军辛苦了。”洛潇潇把午饭四菜一汤放在了桌上,招呼他来用饭,“洛府只是个小家小院,护院不多,身手也算不得多好,尤将军费心了。” 尤清摇头:“夫人言重了,卑职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坐吧。”洛潇潇抬手示意,说着自己也在尤清对面坐了下来。 她已经用过了午饭,此时只是看着尤清,托着腮,闲聊似的开口:“尤将军家中已经没了亲人?” 尤清这些年风离轩身边,早已学会了风离轩的沉稳不惊,吃饭的动作很快却并不显粗鲁。 听到洛潇潇的话,他沉默地咽下了口中食物,才回答:“是,卑职现在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昨日听离轩提起过你,所以才想跟你聊聊,你别多心。”洛潇潇淡笑,“以后有空可以常过来吃饭,洛府是离轩的家,你是离轩器重的人,也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 尤清微怔,再寻常不过的自己字,却让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滋味。 “……多谢夫人。”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尤清只是将军的手下,没资格……没资格做将军的家人。” “怎么会没资格?”洛潇潇轻笑,笑容清亮坦然如朝阳,“离轩远离天都城,孤身一人驻守浔州七年,身边没有亲人,你能得到离轩信任器重,固然是你的福气,又何尝不是离轩的幸运?” 尤清垂眸,这一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些。 “人一生之中能遇上值得自己交付信任的人不易,被别人信任同样难得,虽然我跟离轩刚成亲,但是作为他的妻子,我此时逾越地说一句,希望你不要介怀。” 尤清抬眸,“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我希望你不要背叛离轩。”洛潇潇目光坦然地注视着他,言语简洁明了,“身边最亲近之人的背叛,是一件永远都无法被原谅的事情。” 尤清轻抿了唇角,淡淡道:“夫人请放心,卑职永远不会背叛将军,不会做出任何对将军不利的事情。” 洛潇潇闻言,缓缓点头,表情温和淡笑:“很抱歉,我的话可能有些唐突,但是请相信我并无恶意。” “……无妨。”尤清摇头,“夫人也是为了而将军着想,卑职能理解。” “你吃饭吧,我不打扰你了。”洛潇潇站起身,“不必拘束,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跟程管家说。” 尤清见状,也跟着起身,“是,夫人慢走。” 离开了后院,洛潇潇脸上表情淡了下来,径自走到了映雪阁,吩咐了侍女不要让人打扰之后,就入了内室,脱了绣鞋直接和衣躺在了床上。 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醒来的时候,身体上的疲惫感消失了很多,精神好了一些,她吸了口气,睁开眼却看到床沿坐着一个人。 “……离轩?” 她坐起身,风离轩伸手扶着她靠在床头,“你看起来很虚弱,发生了什么事?” 第2273章 赚到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洛潇潇抬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风离轩说着,眉头微皱,“你睡得很沉,若不是疲惫过度,不会如此。” 疲惫过度。 洛潇潇点头,语气淡定:“的确是有些累,昨晚没睡好。” 风离轩:“……” 洛潇潇静静瞅着他,漫不经心地又补刀了一句:“都怪你。” 风离轩默。 屋里有片刻的沉寂。 风离轩默默伸手,开始从她的脚踝轻捏,一点点向上,纤细的脚踝落在他的手里,娇嫩得像是一捏就碎般。 尽管放轻了力道,可他到底是个武将,手劲还是有些重,疼得洛潇潇直哼哼,“嘶,轻……轻点。” 于是风离轩动作顿了一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手下更轻柔地捏着,试图缓解她的疲劳。 洛潇潇不自觉地躺好了身子,像个尊贵的老佛爷般任由他伺候着,闭上眼,不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沉沉睡了过去。 被他从脚到腿,再到胳膊都捏过,虽然还是有些隐隐的痛感,但全身舒畅,疲惫感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洛潇潇偏过头,目光柔柔如浸了水似的,“轩~~” 嗓音妖娆,魅惑顿生。 风离轩眉头一抽,目光沉沉地抬眼看她。 “你真好。”洛潇潇声音软软,如松软香甜的棉花糖,“有你这样的夫君,我是不是赚到了?” 风离轩淡淡一笑,伸手把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低头给她穿了鞋子,“娇妻如花似玉,心性温良剔透,我也赚到了。” 穿好了鞋,风离轩也不知是不是接受了她方才关于疲惫的说法,总之没再多问什么,只让她去洗漱,然后就可以吃饭了。 “尤清已经回去了。”在桌边坐下,风离轩抬手递了杯温水给她,“我让他回了军营,这边的护院按照尤清制定出来的训练计划,每日先照着做,把体力先锻炼出来。” 洛潇潇对护院的事情其实并不怎么上心,闻言道:“你们安排就好。” 垂眸喝了口汤,她抬眸看着他,道:“关于尤清的事情……离轩,希望你对他别投入过多的感情。” 风离轩微默,随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没什么大的问题,但是感情投入得越多,注定以后的失望就会越大。”洛潇潇没有说得太明白,只是隐晦地提点了一些。 尤清,不是个心怀不轨之人,却身不由己。 风离轩多问,只淡淡嗯了一声。 “我们暂时就住在这里,还是要回将军府去?”洛潇潇换了个话题,“将军府离这里也不远,我们可以换着住。” 风离轩闻言瞥了她一眼,随即缓缓摇头:“你住在这里比较方便,可以继续住这里,将军府空着也无妨。” 洛潇潇扬唇一笑,笑容如冰雪初融一般,清丽脱俗。 晚饭结束之后,洛潇潇跟风离轩一起去园子走了一会儿,消消食,享受饭后散步的静谧和悠闲。 第2274章 有喜 接下里的时间里,风离轩过起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早上从郦城去军营,午时回来跟妻子一块吃饭,午饭之后再去军营,直到晚上回来。 就像二十一世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 新时代的很多男女都习惯了闪婚,认识时间不长,只凭三两月甚至一两个礼拜的喜欢就冲动地结婚,已经成了常态。 但闪婚两个字带来的,却往往不是幸福,而是越来越多的痛苦。 闪婚,常常也伴随着闪离。 而前世年纪十九,如今年纪十七岁的洛潇潇,也很赶潮流地经历了一次闪婚,不过她的丈夫用时间和对婚约的忠诚,以及对妻子足够深厚的爱,证明了并非所有闪婚都会迎来闪离的结果。 两人成亲三个月,风离轩对她呵护备至,百依百顺。 五月份的时候,天气就慢慢进入了炎热的夏季,六月底更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不过相比起二十一世纪炎热到让人脱层皮的高温酷暑,古代的夏季到底因为环境因素要好上一些。 可即便是这样,洛潇潇还是热到食欲不振,精神倦怠,明明屋子里原就比外面要凉快一些,而且还放了冰块降温,其实根本算不上太热。 可她还是觉得倦怠无力。 风离轩午时回到府中,见她如此,二话不说就让人去城中请来了大夫。 大夫把脉之后,慢悠悠地捻着胡须宣布:“夫人有喜了。” 有喜? 风离轩一愣,然后转头跟洛潇潇对视了一眼,夫妻二人看起来似乎都格外淡定,但是眉眼间融融的色泽却是无法掩饰的。 问了大夫一些怀孕需要注意的问题,然后风离轩就命人给了大夫一些银子,“听说大夫的女儿也在医馆学医,能不能让她洛府住一段时间?诊金按日计算。” 大夫犹豫了一会儿,道:“小女学医时间不是很长,只怕医术不精。” “有个懂医术的女子在身边照顾,我会放心一些,并不要求她医术精湛。”风离轩道,“您也可以定时过来替内子诊脉。” 大夫闻言,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好,明日一早老夫就让小女过来。” “内子食欲不振,需不需要开些方子调理一下?” “调理倒是不用,只是饮食若是跟不上,难免会缺营养,老夫开些补身子的药,待过了这段胎气重的时间也就无碍了。” 风离轩点头,待开了方子,便命人跟着大夫一起去取药。 大夫离开之后,风离轩在床沿坐了下来,薄唇轻抿:“这些日子是我疏忽了。” 洛潇潇摇头,纤手抚上自己的腹部,恍惚有一种置身于梦中的感觉,“原来这里有了个小胚胎,怪不得这些天一直没什么精神。” 话音落地,她才想起自己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来过大姨妈,所以才…… 嗯,的确没来过。 到了这里没几天就跟风离轩成了亲,然后洞房花烛夜他们就恩爱在一起了,之后时不时地滚床单。 直到今日,怀孕了。 第2275章 珍宝 “小胚胎?”风离轩眉梢挑了一下,“何解?” 洛潇潇抬眸,沉默地看着他。 何解? 她该怎么说? “一颗种子在这里发芽,然后慢慢长大。”她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没长大的时候,就这么大……” 用指尖比划出小小的一点,她道:“然后一点点长大,发育到这么大的时候,开始长出小胳膊小腿,开始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风离轩眉头微皱,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看过医书?” 啊? 洛潇潇呆了一下,然后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过古代的医书上有关于胎儿在母体内发育成型的介绍吗? 她还真不知道。 她说的这些,基本上都是中学生物书上能学到的知识点。 但是这些,风离轩是不会知道的吧。 “我就是知道。”她如此说着,带着些许耍赖的口吻,“你管我怎么知道呢。” 风离轩于是闭了嘴。 女人总是有几分小刁蛮小任性的,有了身子的女人,更是如此。 所以只顺着她就行。 “腿酸。”洛潇潇翘起白嫩的玉足,趾高气昂地使唤他,“给我捏捏,动作要温柔。” 风离轩默默看了她片刻,目光微垂,望着眼前一双玉腿,嘴角轻轻一抽,然后便从容自若地当起了二十四孝好丈夫。 洛潇潇半靠着床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忍不住想说些情话。 “离轩。” “嗯?”风离轩抬眸,眼底映着小妻子慵懒的面容,“力道大了?” 洛潇潇摇头,眯着眼,嗓音软哝哝地道:“我喜欢你。” 风离轩瞬间一静。 然后,轻悄悄地垂眸,捏着白皙娇嫩的脚踝,声音温柔得如浸润在棉花糖里,“嗯,我也是。” “离轩,我不后悔嫁给你。”洛潇潇笑着,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幸福的光泽,“现在不会,以后不会,永远都不会……真的,我要跟你在一起,和我们的孩子,一辈子在一起。” 风离轩握着她脚踝的手紧了紧,沉默地又看了她一眼,良久才低声道:“我也是,这辈子,不后悔……” 语气微顿,他摇头低笑,“我应该说,庆幸有你这么一个可人的小妻子。” 话落,他低下头,一个薄如蝉翼的轻吻落上她白皙的小腿,酥酥麻麻的,却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 洛潇潇忍不住抿紧了唇,一波波的动容自心底涌上。 如此一个冷硬无情的男子,把他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她一个人,这种温柔,比温润如玉的贵公子的感情更加弥足珍贵。 洛潇潇收回自己的脚,朝床里挪了一下,让出了足够大的位置,然后朝自己身边拍了拍:“我想抱着你。” 淡淡轻笑,风离轩依言坐在她的身边,半躺在床头,铁臂一伸,把她整个人拥进了怀里,像是拥了世间最无价的珍宝。 洛潇潇抬眸,凝视着男人线条冷硬此时却显得格外温柔的五官,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满足的弧度。 第2276章 君子一诺千金 其实不管多独立自强的女子,对于一份放在自己眼前,足以融化心扉的柔情,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渴望爱情的人,根本是对男人不抱期望。 失望的例子太多,便也就习惯了男人不可靠的言论,于是生出了望而却步的念头,可若真有这样一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感情放在面前,谁又能抗拒? 至少,洛潇潇觉得自己无法抗拒。 成亲短短不到三个月,她已经完全沉浸在风离轩带给她的柔情当中,她甚至在想,万一以后他们夫妻真的也走到了那样的地步…… 那当然不可能。 男人变心,不是因为突然间有了金钱权势,就是因为金钱权势的诱惑,而风离轩身份地位权势都有了。 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他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没道理会在成亲之后才想起旁的女子有多美丽。 况且,他还是一个自制力非凡的男人。 怀孕之后,洛潇潇在府里安心地养胎,风离轩留在府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三五天才去一样军营,练兵的事情几乎全部交给了手下信任的将军。 身边有侍女打理生活起居,有医女照顾饮食,还有一个夫君无微不至地伺候着,洛潇潇的日子简直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而过了三个月危险期之后,食欲不振和倦怠无力的感觉也慢慢消失,能吃能喝能睡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晒太阳,活像某种体型肥胖的动物。 时间一天天过去,肚子慢慢突显了出来,风离轩每天饭后陪着她散步,跟她聊天,有时候担心她太无聊也会带她出府逛逛,城里哪家有什么热闹可瞧,也完全不吝啬带她去玩。 反正有他这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保驾护航,也不担心她磕着碰着。 于是整个郦城几乎无人不知,大将军对自己的妻子宠爱有加,差点没捧在手掌心护着。 洛潇潇的日子就过得更加滋润了。 因为她发现,秀恩爱其实也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而这样秀恩爱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隔年正月。 郦城里忽然没了将军夫妇秀恩爱的身影,众人正觉奇怪,然后便得知,哦,将军夫人生了。 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母子均安,眼下正在坐月子呢。 而此时的洛府里,已经坐月子七日的洛潇潇,看着自己怀里正在吃奶的宝宝,脸上尽是母爱的光辉。 “君子一诺千金,我们的儿子就要诺言吧。”抬眼看向自己的夫君,洛潇潇眉眼弯了弯,“离轩,你觉得怎么样?” “你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风离轩声音沉沉,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恢复了镇定。 七日前妻子生产的一幕太过深刻,让他至今记忆犹新,心里的不安持续了好久,直到连续几日看着妻子精神奕奕,心里的不安才慢慢散去。 女人生子……真的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过程。 而十月怀胎的女子,承受的痛苦绝对比男人在战场上受伤流血更胜百倍。 第2277章 你说的都对 “每一个嫁了人的女子都要经历这一关的,离轩,你不必太担心。”洛潇潇从容轻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惶恐,“十月怀胎,女子大多躲不了这份责任,但十月怀胎固然辛苦,却也比不过负心的男人带来的身心上的伤害。” 眸光轻抬,她叹了口气:“别说这点苦楚,就算是生十个孩子,只要能换得丈夫一点点怜惜,对于大部分女子来说,都是甘之如饴的。” 风离轩坐在床沿,默默握着她的手,心里不怎么认同她的话。 女子怀胎十月,辛苦遭罪不说,生产时直接将一条命交给了上天,是生是死完全无法自己抉择。 男人的怜惜…… “我说的是大部分女子,但不包括我。”洛潇潇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不以为然,淡淡笑道,“我愿意怀胎生子,是因为我爱这个孩子的父亲,而并非想通过生孩子这个过程获取怜惜。” 顿了顿,“相反,如果我不爱这个男人,或者这个男人不值得我爱,我又怎么可能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你说的都对,头头是道。”风离轩轻叹,既欢喜她的通透理智,又有些无奈于她的聪慧理智,“但是你的想法不同于我的想法。” “嗯?”洛潇潇不解。 “身在其中的人体会不到彷徨,不安的往往都是身边在意的人。”风离轩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沉寂沧桑的意味,“就如上战场的军人,他们自己可以无所畏惧,可他们的家人,却无一日不在提心吊胆,日夜祈祷着他们能平安归来。” 闻言,洛潇潇顿时沉默了下来。 心里闪过诸多想法,她慢慢抬头,朱唇轻勾:“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也不能因为有危险,我们就不生孩子了是不是?不过眼下来说,上苍还是眷顾我的。” 母子均安,短短的四个字,却是他们最大的幸运。 洛潇潇轻叹一口气,把已经吃饱熟睡的儿子放进床的内侧,然后转过身来,握着风离轩的手,“我也没打算生太多的孩子,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就足够了。” 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 风黎轩注视着她沉静的眉眼,眉梢轻轻一挑,“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就一定是个女儿?” 洛潇潇笑了笑:“我觉得应该会是个女儿,不过就算不是也无所谓,直到生出一个女儿为止。” 风离轩脸颊轻抽,随即淡淡道:“一个孩子也够了,我们不贪心。” “够什么够?一个孩子多孤单呀。”洛潇潇说着,慢慢靠着他的臂弯,“以后还是顺其自然吧,不强求,有了就生。” 风离轩闻言,缓缓点了下头,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样做一些预防的措施。 而洛潇潇此时并不知道,她的夫君正在心里思索着不动声色避孕的方法。 所以往后两年,他们虽然每天都在过正常的夫妻生活,肚子却迟迟不再有动静。 洛潇潇觉得纳闷极了,直到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弄清了真相,才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第2278章 儿女成双,岁月静好1 两年来,洛潇潇一直在奇怪,自己和风离轩的身体明明都健康得很,怎么就没再怀孕呢? 原来是风离轩为了不让她再遭受生子之痛,自己吃了一种避子的药。 得知真相,洛潇潇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算她不是生活在古代,也知道古代的大家族里,没有谁不希望自己多子多孙,尤其在没有计划生育限制的年代里,位高权重的官员们嫡子女庶子女都是成堆成堆的,当然,前提也是因为有妻妾成群。 风离轩没有妾室,注定他只会有嫡子,而越是这样的情况,很多男人反而希望多生两个孩子。 可风离轩偏偏与人不一样。 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只要好好培养,将来足以担负起风家家业——再不济,还有风云涧。 他唯一考虑到的居然只是妻子的身体安危。 可洛潇潇的想法却是不一样的。 她喜欢风离轩,这两年来喜欢越发深刻,她心甘情愿生下风离轩的孩子,那一时之痛毕竟只是暂时的,而她自己,也同样希望有至少两个孩子。 不为其他,就算不能如愿凑成一个好字,至少也算是两兄弟有个伴。 当然,这个想法她没有跟风离轩说。 她只是找到了给风离轩开药的大夫,然后悄咪咪地跟大夫商量了一下,从此把风离轩的药换成了补身子的药。 这一切,风离轩自然是不知道的。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两人打理好自己,准备上床就寝的时候,洛潇潇软语柔和地道:“亲爱的夫君,奴家有喜了。” 风离轩动作一僵,然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什么眼神?”洛潇潇挑眉,然后风情万种地瞪了他一眼,“夫君不会以为奴家跟别的男人有染了吧?” 这句话,话里有话。 风离轩默默躺倒了她的身边,淡淡道:“你真想要孩子?” “嗯。” “那就生吧。” 洛潇潇起身,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胸膛上,“你没什么其他想说的?” 风离轩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让大夫把我的药换了,以为我不知道?” 啊。 “原来你知道。” 风离轩抚摸着她的发丝,“身为南族最高级别的武将,我若是连两种药的味道都辨别不出来,还有什么资格统领千军万马?” 洛潇潇沉默了一瞬,然后抬眸瞅着他,“我以为你要怀疑我在外面有人了。” 风离轩闻言,眉头蓦地抽搐了一下,“夫人,你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洛潇潇闷闷地笑出声。 “我才没有乱七八糟地想,事实本来就是如此啊。”她的语气很是理直气壮,“男人要是不能生,自己的妻子却突然有了身孕,那说明什么问题?脚趾头想都知道。” 风离轩闻言,俊脸顿时黑了黑。 不能生,这三个字对于任何男人来说,都绝对是有损尊严的事情。 “不是不能,是不愿意让你受苦。”他纠正,“而且夫妻之间相处靠的是信任,我怎么可能因此就胡乱怀疑?” 第2279章 儿女成双,岁月静好2 顿了一下,“以后不许再拿这种事情说笑。” 洛潇潇笑得像是狐狸,“好。” 一个字,温柔浸润到了骨子里。 妻子怀孕,风大将军再一次变成了妻子的护花使者,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娇妻身边。 成亲三年还能如此恩爱,洛潇潇婚后的生活真的羡煞整个郦城的小姐夫人们。 而他们已经两岁的儿子风诺言,在得知娘亲肚子里又有了宝宝之后,坐在高大威猛的爹爹肩膀上,软糯糯地要求:“娘亲给我生个妹妹,我想要妹妹。” 洛潇潇失笑,“好,给你生个妹妹。” 儿子的五官生得跟风离轩很像,但是性格却不怎么像他的爹爹,而是像洛潇潇多一些。 并且在府里的时间里,风诺言大多时候更喜欢与他的小舅舅待在一起,他觉得小舅舅比爹爹更好说话,而且经常逗他玩。 当然,他的小舅舅才十岁,也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比起大多时候都严肃的风离轩,当然更得小孩子喜欢。 怀孕九个月之后,洛潇潇如愿生下了一个女儿,高兴得她几乎合不拢嘴,整个月子里能吃能喝,把自己和女儿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满月酒那一天,早已经发展成了她闺中密友的王涵嫣来了,却几乎快认不出她了,直接惊呼,“怎么这么胖?” 洛潇潇瞪眼,转眸看向一旁,“夫君,妾身很胖吗?” 英明神武的大将军淡定摇头:“这样刚刚好,不胖。” 王涵嫣惊悚。 说好的铁面无私,严谨冷峻呢? 洛潇潇至少胖了一圈好吧,神武无双的大将军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满月宴很热闹,除了军中几位重要的将领之外,郦城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席上推杯换盏,气氛无比欢腾。 风离轩在外面主持大局,洛潇潇带着王涵嫣去了自己院落,照看正在睡觉的女儿。 “好漂亮的娃娃。”王涵嫣几乎爱不释手,小心地亲了亲小宝贝的额头,看着她安静漂亮的睡颜,越看越是欢喜,“我要当她的干娘。” “好啊,以后女儿多了个人疼,我欢喜还来不及。”洛潇潇给她端来了刚沏的茶,还有一些糕点,“你们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王涵嫣道,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捏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我家那位夫君虽然不如大将军有权有势,但对我还不错,不过现在才成亲半年,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洛潇潇闻言,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听起来,你倒是挺理智的。” 不像古代的很多女子嫁了人之后,就盲目的相信丈夫,丈夫给一颗甜枣,就幸福得找不着南北了。 但是理智,同时也代表她对自己的丈夫或许并没有那么多的喜欢。 “我一直就很理智啊。”王涵嫣叹了口气,“我从不幻想谁能一辈子对我死心塌地,但是女子嫁人生子却是无法抗拒的一件事,还好我在成亲之前就见过了我这位夫君,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在没有喜欢上其他男子的前提下,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2280章 儿女成双,岁月静好3 洛潇潇觉得王涵嫣这样的性格很好。 洒脱,从容,不会轻易让自己受到伤害。 虽然生在古代,但其实同样是个有主见的姑娘,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没有什么身不由己的命运束缚。 “潇潇,别说我了,说说你那位堂妹吧。”王涵嫣脑袋轻歪在一旁,以手托着香腮,“三年前她嫁给了谭子书,他们二人也算是王八配乌龟,天生一对了,你在郦城,离他们又近,怎么样?这些年他们的日子过得如何?” 说实话,洛潇潇并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 但是王涵嫣说的对,他们都住在郦城,郦城其实总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谁家发生点新鲜事儿,那绝对不出半日就传遍全城。 相较于郦城人人羡慕的大将军宠爱自己的妻子,谭家这三年也热闹得不行。 谭子书的母亲本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婆婆,洛筠的出身又是庶出一脉,自然得不到公婆的喜欢,洛筠是个喜欢装的,装高雅,装端庄,装柔弱。 但不管她如何装,谭子书对她都不冷不热。 于是装了一年之后,她装不下去了,开始整日冷嘲热讽,说谭子书忘不了洛潇潇,又说他活该,自私自利,所有的结果都是他咎由自取。 谭子书本来对她就不喜,再加上洛筠曾经在浔州勾引大将军一事也传到了他耳朵里,心里不舒服,被她再三挑衅之后,脾气爆发,直接动手打了她。 洛筠到底只是个弱女子,一通家暴之后,带着一身的伤哭啼啼回了娘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洛筠的家世不如谭家,洛松元还指望着谭家帮衬,当然没有勇气跟谭家翻脸,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罪却忍气吞声。 最后,洛筠还是乖乖回到了谭家。 但是男人动手这种事就跟养女人一样,有了第一次,往后就会有无数次,可想而知,洛筠以后的日子将会过得如此水深火热。 这些事情曾经在郦城传得沸沸扬扬,洛潇潇就算不刻意去打听,也自然而然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更多的人庆幸当初洛潇潇没有嫁给谭子书。 一个对自己妻子动手的男人,还算得上什么男人? 当然,这些洛潇潇是没什么感觉的,女子成亲前看清自己未来夫君的品性,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即便不一定相爱,也绝不能找一个人渣过一辈子。 不过很多事情,在古代女子身上其实是身不由己的,所以对于旁人的事情,她也没办法轻易置评。 简单的三言两语把谭家的事情说明之后,洛潇潇淡淡道:“洛筠的路是她自己选的,享福还是受罪,也是她自己的事情,旁人无权干涉。” 王涵嫣闻言咋舌:“谭子书还打女人?” 真是厉害了,看着那么斯文俊秀的一个人,居然没品到对自己的妻子动手,简直让她开了眼界。 王涵嫣当然知道这个世上并不乏打女人的男人,甚至可以说很多。 只是这种事情发生在谭子书身上,就让人觉得……果然人不可貌相。 第2281章 儿女成双,岁月静好4 “我家夫君以后要是敢对我动手,呵,我能让他们家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宁。”王涵嫣吃了块糕点,狠狠地说道,“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还是靠自己更稳妥些。” 话落,她连忙补充了一句,“你家这位例外,大将军是绝世好男人中的极品好男人。” 洛潇潇闻言,忍不住失笑,“是我运气好。” 运气好? 王涵嫣摇头:“应该说,美丽善良,独立自信的女子,本就应该拥有自己的幸福。” 两人在屋子里做了一会儿,小女娃醒了,洛潇潇抱起来检查了一下她的尿布,湿了,重新换了一块干净的,然后熟练地拉开衣服喂奶。 王涵嫣看得一愣一愣的。 “你没请奶娘?” 洛潇潇摇头,“我喜欢自己喂,这样可以增加母子之间的感情。” 关键是她不但亲自喂奶,连换尿布这样的事情都自己动手,而且看起来那么熟练,像是已经做了无数次一样。 王涵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叹:“大将军也有福气。” “自己喂奶,给孩子换个尿布而已,你要不要这么感叹?”洛潇潇失笑,“你以后也可以。” 王涵嫣撇撇嘴,没说话。 如大将军和洛潇潇这样的,才是真正过日子的夫妻俩吧。 喂饱了女儿,洛潇潇唤来了侍女在旁照看着,跟王涵嫣一起走出去,感受一下热闹的喜宴气氛。 前厅人来人往,来吃喜酒的女眷也不少,洛潇潇带着王涵嫣去了女眷的厅里,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待在这里三年,已经认识了不少人,并且跟其中一些相处得都不错,也算是真正融入到了古代的时代背景之中,见识了多人多面,也感受到了淳朴民风。 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话,没有电脑空调的时代里,洛潇潇享受到了手机电脑无法取代的幸福。 酒宴正浓,桌上客人放开了矜持,吃饭畅聊,欢声笑语。 洛潇潇面上含笑,转身走出了宴厅,跟外面寻妻而来的将军大人不期而遇。 挑了挑眉,洛潇潇道:“你怎么不留下招呼客人?” “你刚出月子,不能太劳累。”风离轩说着,挽着她的手,“回去休息。” “我刚从屋子里出来。”洛潇潇说着,却很配合地跟他一起往映雪阁走去,“刚刚去看了女儿,吃饱了又睡了。” 风离轩偏头:“你应该跟女儿学学。” 跟女儿学学? 洛潇潇无语,让她跟女儿一样,也吃饱了就睡? “我的体型已经这么胖了,要是再吃吃睡睡下去,你就要抱不动了。” 风离轩眉梢淡挑:“看不起你的夫君?” 堂堂一个文武双全的将军,连自己的妻子都抱不动,简直是笑话。 洛潇潇还没来得及摇头,风离轩就一个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步履轻松地往屋子里走去。 洛潇潇完全没有一点挣扎抗拒,反而搂着他的脖子:“离轩。” 风离轩垂眸,注视着怀里的小女人。 “我爱你。”她眼神清澈,眼底倒映着他如刀削般的俊颜,语气温柔如春风拂柳。 风离轩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柔声回应:“我也是。” 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2282章 帝曦敖容番外1 天族莲宫。 这里一年四季都弥漫着寒凉逼人的气息,不过作为修炼了万年之久,拥有无上修为的帝曦和敖容来说,这点寒凉除了让人觉得舒适宜人之外,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莲宫同样是个静修之地。 以前漫长的岁月里,天族诸神几乎很少有人回主动来打扰帝曦神女的清静,但是自从敖容住进莲宫,莲宫就成了天族很多上神喜欢拜访的地方。 微风轻拂,红莲摇曳。 帝曦半躺在开得如火如荼的莲园里,安静地闭目养神,纯净绝世的容颜泛着圣洁沉静的光泽。 旁边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端来自己亲手沏好的花茶,见女子沉睡,不忍打扰,便将茶壶放在一旁,翻转的掌心凝聚出一团没有颜色的真气,以适宜的温度保持着茶水在半个时辰之内不会冷却。 然后,他无声地在旁边蹲跪而下,撩起女子白色的裙摆,双手搭在女子的脚踝和小腿上,细细地按摩起来。 空气如此幽静,环境如此美好。 茶香氤氲,莲香浮动。 间或的抬眸之中,眼底映入女子绝尘美丽的容颜,敖容一阵恍惚,一阵痴迷。 幸福,有时候只在于知足。 到了莲宫诸多日子,他们之间似乎没了曾经的怨恨,也没了那么多的疏离隔阂,彼此平静地相处陪伴。 她不再对他冷言冷语,他也不强求她给予他感情上的回应。 他的爱,痴而执着。 然天族圣地,纯净圣洁,他的感情亦如此。 身体上的欢愉似乎已无关紧要,每日每夜,抬眸间就能看见她在视线之中,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敖容尽心地伺候着,捶着腿,看起来无时不刻不在谨守着一个宫奴的本分。 然而,这样的谨守本分其实仅维持于表面。 因为真正守本分的宫奴,不会三五不时地在主子面前诉说爱意,动辄一句“我爱你”情真意浓。 虽然每次都得不到回应,他却依然乐此不彼。 双手轻按着女子的小腿,慢慢挪上膝盖,然后手下动作不自觉地顿了一下,敖容再次忍不住抬眸,看着女子安静的睡颜,悄然倾身,在她脸上落下一记轻如柳絮的吻。 稍触即离。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躲过暗中偷窥的视线。 “好一个龙族帝君,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地冒犯我天族神女,你该当何罪?” 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上神蹦了出来,捻着整齐的胡须,义正言辞地指责敖容的越矩行为,温雅的脸上尽是谴责和质问。 可惜,敖容理都不理他。 以前在龙族时,天族上神他就从来不放在眼里,每次见面也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多,可这些上神修为不如他,最多也就是嘴上叫嚣而已。 另外一个手里拿着拂尘的上仙也走了出来,慢悠悠道:“天族神女身份高贵,不容任何人亵渎冒犯,龙族帝君这是想去诛仙台走一遭?” 诛仙台? 敖容不屑地嗤了一声。 第2283章 帝曦敖容番外2 他是龙族帝君,是龙神,可不是天族上仙,诛仙台又岂能诛得了他? 真是痴人说梦。 不过虽然他不理会,但是无疑的,这两个大嗓门的上神毫不掩饰的声音已经惊醒了睡梦中的帝曦。 女子睁开眼,黑如宝石的瞳眸中一片清冷纯净的色泽。 “谁在喧哗?” 刹那间,天地陷入一片寂静。 两个上神相顾无言。 敖容静静地注视着她,须臾,淡淡道:“是金光上神和华光上神在此喧哗。” 金光上神:“……” 华光上神:“……” 龙族帝君要不要这么卑鄙? 恶人先告状是吧? “帝曦神女。”华光上神温文尔雅地行了个礼,“龙族帝君敖容,身为神女身边的宫奴,却逾越身份,冒犯神女,小仙觉得应该给些颜色看看。” 帝曦目光微斜,波澜不惊地瞥了敖容一眼:“他说的是事实?” 是不是事实,您会不知道? 两位上神心里嘀咕,帝曦神女的修为那么高,哪有真的熟睡的时候? 敖容方才的举动,她心里绝对是一清二楚。 不只两位上神这么想,敖容心里也很清楚,帝曦对他的所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其实是在纵容着他的放肆? 这个事实,让敖容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悸动。 “……是事实。”敖容垂眸,一派低眉垂眼的恭谨姿态,“敖容放肆,请主子责罚。” 金光上神和华光上神闻言,顿时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瞪着敖容。 眼前这位无尽恭谨卑微的人,真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素来目中无人到了极致,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的龙族帝君? 其他上神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还不信,所以今日才特意过来看看。 在他们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尤其是生性桀骜的龙族帝君敖容。 哪怕有人说天帝之位要易主,他们都有可能会相信,可说龙族帝君会低声下气给谁当奴才,那真的比世界末日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然而,此时摆在眼前的事实却似乎让他们不得不信。 帝曦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敖容的头顶上,须臾,她移开目光,淡淡启唇:“两位上神无事可做?” “啊?啊,不,不是……” “莲宫素来安静,帝曦也喜欢安静。”帝曦眉眼微抬,如清水般波澜不惊的目光轻轻瞥向两位上神,“以后无事,两位上神切莫再来打扰本神女的清静,并请转告其他上神同样的话。” “啊……是,是,是。”金光上神对上她清透的目光,突然间觉得整个莲宫的温度都急速下降。 “那个,神女继续休息,我等告……告辞……” 话音落下,两位上神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龙族帝君是不是冒犯了神女,活像身后有狼群追击一样,一个闪身便从眼前消失了踪影。 敖容默默在心里赞了一句,神女威武。 “你很高兴?”帝曦嗓音清冷,似凝结了莲宫里所有的寒凉之气。 敖容面上不自觉露出来的笑容顿时凝结,低着头,像是认错一般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却是,“我喜欢亲你。” 第2284章 帝曦敖容番外3 我喜欢你,喜欢亲你。 帝曦沉默地盯着他,敖容一直保持跪立的姿势,看起来恭敬又卑微。 可帝曦心里很清楚,他的恭敬和卑微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这个人早已恢复了他狡猾的本性,在恭敬卑微和低眉垂眼的顺服中,一点点占尽她的便宜,得寸进尺地谋得了她一次次的纵容。 而她越是纵容,他就越得寸进尺地放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他们刚返回莲宫,他那一次说“爱你”,而她没有开口给予回应,却也没有驳斥开始。 就是从那次开始,他似乎是把她的沉默当成了无声的应允,此后隔三差五地来一句“兮儿,我爱你。” 再然后,就是一次次趁她闭目养神的时候,开始光明正大地占她的便宜。 目光落在他的头顶,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她才收回视线,慢慢阖上眸子,声音清淡:“冒犯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敖容抬眸,静静地凝视着她高贵美丽的脸,没说话,也没问她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如今,他对她不可谓不了解。 所谓的雷声大雨点小,在这里已经是经常性的习惯。 他们之间的隔阂和疏离已在慢慢消失,就算觍颜说一句,如今他是她身边唯一也是最亲近的人,也不算是自负。 对于她口中所谓的代价,其实也不过是跪一会儿而已。 “兮儿,人间很多恩爱的夫妻之间都会有一些情趣。”他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点,垂眸如此说道,“男人力气大,是强势的一方,所以需要谦让。女子力气小,是柔弱的一方,需要呵护,所以一旦夫妻二人之间吵架了,闹不愉快了,往往都是丈夫先低头。” 帝曦没有说话,浓密卷翘的睫毛却轻轻颤了一下。 “我是男子,是大丈夫。”敖容继续说道,声音温润柔和,再不复曾经一丝一毫之桀骜冷酷,“所以,我理所当然应该是谦让的一方,我爱你,所以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受着,不再是赎罪,而只为……只为讨你的欢心。” 帝曦睁开眼,淡淡道:“你在给我下套?” 敖容抬眸,声音听起来很无辜:“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事实?”帝曦淡淡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事实是什么?我们之间……跟夫妻二字扯得上关系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敖容语气淡定,“男人本该谦让和呵护女子。” 帝曦慢悠悠道:“所以你觉得,你在我这里为奴,也是谦让和呵护?” 敖容沉默。 “你我之间,谁强势?谁柔弱?”她偏头,黑眸漫不经心地落在他的面上,“你觉得我需要呵护,需要你的谦让?” 敖容嘴角轻抿,还是不说话。 帝曦冷冷瞥了他一眼,“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搞不清楚,还敢大言不惭。”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敖容低声道,“我也知道,你的本领比我强,身份地位比我尊贵,然而……你又不会谦让呵护我,那当然只能我来谦让呵护你。” 第2285章 帝曦敖容番外4 话音落下,莲宫里仿佛刹那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帝曦清冷纯净的目光染上了些许古怪之色,盯着某人从容镇定的表情,几乎不敢相信那番话是出自他的口中。 “你……”良久,她才再度开口,“你还有节操吗?” “节操?”敖容轻轻眨了下眼,状似不解,“节操是什么?能吃?” 帝曦:“……” 慢慢吸了口气,她冷冷收回了目光,重新闭上眼:“继续按。” 不想再跟他说话。 这种人,已经不知脸皮节操为何物了。 敖容嘴角上扬,无声地在心里吁了口气,跪在地上,再度开始给她按摩起小腿,一点一点,按得格外细致。 只要她不生气,就证明他的方法没有用错——当然,眼下这个情况在他的认知里,根本就不是生气,而只是有点别扭而已。 女孩子,都难免有别扭的时候。 相处这些日子,敖容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男人在面对自己所爱的女子时,脸皮适时地厚一点,节操丢一边,往往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眼下这样,就挺好,没有别人来打扰,只有他们两个朝夕相处…… “主子。”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蓦然打断了敖容的幻想,把他从虚幻的梦境中拉了回来。 眉头几乎一瞬间就皱了起来。 对,他差点忘了,这莲宫里还有两个讨厌的,时不时过来打扰他们清静的小少年,一个叫锦墨,一个叫霁月。 三番两次被吵醒,这觉也睡不成了。 帝曦睁开眼,索性坐了起来,转眸看着由远及近而来的少年。 “主子,我们培育的种子已经长出芽了。”一袭白衣的少年锦墨来到面前,邀功似的露出几颗小白牙,“主子要不要去看看?” “真厉害。”帝曦露出温柔的笑容,瞳眸里像是嵌进了万千星辰,“待会儿我去看看。” 得了主子夸赞,锦墨顿时笑眯了一双眼,“霁月刚才回来了,他有些累,先睡着了,让我跟主子说一声。” 南族地位传给予修之后,帝曦不是很放心,遂让锦墨和霁月轮流着替她去凡间巡视,霁月此番就是从凡间刚回来。 两个少年修为毕竟还有些浅,上天入地这种事情难免耗费心神,所以累也是正常。但与此同时,对促进他们的修为也大有好处,所以帝曦才如此安排。 南族有她那对长寿的爹娘在,大乱子不会有,可帝曦心里同样明白,只有保得南族社稷昌盛,历代帝王圣明宽厚,让南族国祚绵延万年,那对以失去转世投胎的机会换来长久相伴的爹娘,才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不过眼下,那对爹娘早已经离开南族这片疆土了吧? 从思绪中回过神,帝曦笑了笑,虽然他们只是她在人间的爹娘,可到底也是有了些亲情,而且爹爹那么俊美,娘亲那么温柔,她自然是要让他们享受更长久的幸福。 这般想着,她起身往外走去,长长的月白色裙摆拖曳在地,散发出月华般莹莹晶润的光泽。 第2286章 帝曦敖容番外5 敖容如最忠诚的影子一般,亦步亦趋地尾随在她身后。 霁月陷入了沉睡,帝曦没有去打扰少年的休息。 莲宫里寒气重,仙气也浓,即便是在沉睡,身体也随时在洗髓修炼。 锦墨种下的种子的确已经发了芽,但是连宫里的红莲都是以仙气来灌溉。 以少年如今的修为,一颗种子前期发芽快,但生长发育的速度却是极慢的。 什么时候红莲真正长出了花瓣,才意味着少年的修为开始精进。 “慢慢修炼,不着急。”摸了摸少年的头,帝曦转身穿过红莲小径,淡淡开口。 “敖容,帝尧失踪了。” 安静跟在他身后的敖容闻言,几乎瞬间皱眉:“帝尧?”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帝曦点头,“修罗殿现在群龙无首。” 敖容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帝尧的性子跟我不一样,离开之前他一定会安排好修罗殿的一切事宜。而且帝尧修为很高,这六界之中无人能奈何得了他,所以他的失踪应该不是旁人所为。” “你说的没错。”帝曦淡淡道,“修罗殿被他布下了乾坤阵结界,就算他不在,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修罗殿。不过,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失踪?” 帝尧为什么会失踪? 敖容凝眉,思索了片刻:“他的性子洒脱,喜欢自由不受束缚的生活方式,以前他不是也经常在六界之中漫无目的地行走吗?” 甚至于,插手管了很多凡人之中不该他管的事情。 帝尧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没人能阻拦得了。 作为帝尧唯一的朋友,敖容跟帝尧之间一向保持着君子之交的情谊,毕竟他们都不是矫情的脾性,除了有要事的时候,否则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也因为太过了解他的本事,所以对他的安危倒也并不担心。 帝曦脚步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敖容:“‘情’之一字害人不浅,这句话永远都是真理。” 敖容眉头一皱,目光古怪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帝尧是为情所困,所以才失踪?” “人神不相恋,拥有漫长寿命和高深修为的修罗也一样。”帝曦点头,语气很平静,“他爱上了自己的小宠儿,但是人类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他们要想真正在一起,必须经过一番历劫淬炼。” 敖容闻言,再度沉默了下来。 帝尧爱上了自己的小宠儿,这句话听在敖容的耳朵里,真的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要是在以前,他大概会抱以嗤之以鼻的态度。 然而现在,对于爱上一个人的感觉,他已体会的刻骨铭心。 就算如何冷酷无情的人,一旦沾染上了爱情,就会瞬间变得不堪一击,所谓的底线和原则,也通通被抛诸到了脑后。 “爱上一个人,便会心甘情愿无条件地付出。”敖容转眸,看向仿佛一眼望不到他的莲园花海,“之于帝尧如此,之于我……亦如此。” 帝曦闻言,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嘴角,却没说话,目光也是静静地欣赏着摇曳中的莲园美景。 空气,是从未有过的静谧美好。 第2287章 感言 免费 这一章是免费的。 我发布在免费感言里面,有一些心里话跟大家说说。 《凤帝九倾》这本书到此时为止,前面的正文和后面的番外,基本上都已经结束了。 能追到这里的读者们,我知道你们都是忠粉,都是真心喜爱这本书的,流殇在此诚挚的道一声谢谢! 因为有你们,所以我才能坚持到现在。 这本书不管是正文中的男主女主,还是一些配角,我都用心地在刻画,尽力地描绘出一个个鲜明立体的形象,让他们的性格和形象都变得与众不同。 因为我相信,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与众不同的闪光点。 流殇文采不是太好,阅历也不够丰富,所以文中难免有一些瑕疵和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在此请大家多多包涵。 然后说到正题。 之前我在文中说过一次,今日再解释一遍,这本书本来写到九倾的女儿番外结束之后,就应该完结的。 风离轩的故事原本没打算写,是应着部分美人读者的喜欢,所以后来加了一部分情节,故事不是很长,让大家看着打发一下时间,并以此相信爱情的美好。 所以到这里,正文和番外其实都应该完结了。 但是偶然间的一个灵感,是来自于一个读者的评论。 他说夜瑾和九倾这两个人虽然有漫长的寿命,结局是现世安稳,神仙眷侣,但是以后漫长的生命中,除了他们自己和彼此之外,再无其他,还要见证别人的生老病死。 所以觉得有点压抑。 于是我就想,给夜瑾和九倾漫长的生命里添加一些灿烈的色彩,他们彼此相爱,相濡以沫,但是同样可以做一些刺激并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从下一章开始,就是正式写九倾和夜瑾的番外。 当然还是那句话,看书是读者们的事情,写书是作者的事情。 作者和读者都有决定自己行为的权利。 不喜欢看的,可以直接点叉或者退出,流殇不会勉强,但是写书需要一个好的心情,流殇不希望看到书评区带有任何指责或者攻击性的言论。 流殇写书,不管剧情有多长,情节和故事都是自己原创,不会去抄袭旁人,也不会把类似的情节重复地写,以此来注水。 这是我的原则,也是对读者的负责。 九倾和夜瑾的番外我随笔写,没有正式的大纲,所以剧情不知道能写多少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正式完结。 所以大家问我这个问题的话,我肯定也是忽略的,因为我没办法回答。 希望真心看书,并支持流殇的小可爱们,继续做一个善良宽容美丽的小可爱。 另外,新书还在等编辑审核过稿,什么时候确定发书会通知大家,小可爱们稍安勿躁。 么么么么么么哒! 第2287章 番外:漫长岁月的相伴1 南族以南,最边境的地方有一座无边无际的海,叫南海。 据说海上曾经有神灵现身,但不曾得到证实过。 小公主七岁那年,夜瑾和九倾曾离开天都城,花了三年时间几乎踏遍了南族广袤的疆土。 最后一程,他们就到了南海这里,两人面朝大海,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夜瑾曾有过强烈的好奇:“茫茫海域的那一边,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彼时已经决定要夫唱妇随的九倾轻笑:“夫君若想知道,我们以后可以出海去见识见识。” 夜瑾笑着,却觉得这种想法有些不太现实。 如此无边无垠的海域,其中隐藏的危险不计其数,想要渡过去谈何容易? 就算能渡过去,这么大一片海域也走要很久。 而九倾心里却只想着一个问题,如果有一艘船,船上装载着足够多的食物,能不能支撑到他们越过这片海洋? 这个想法生出来的时候,她就决定要付诸于行动了。 在南海待了一段时间,载歌载舞,享受淳朴民风,即便是爱慕也是单纯的喜欢,没有任何勾心斗角,也没有阴谋算计。 远离了权势纷争,远离了繁忙朝政,只一心感受着太平盛世之下,渔民们为了生计而努力的乐观无畏。 待了一个冬天的时间,在夜瑾不知道的时候,九倾拜访了南海小镇上一个隐世的造船高手。 两人商谈了近半日,最终这位隐世的高人答应帮她造出一艘船,但耗时漫长,至少要三年。 九倾说:“行,就三年。” 然后主动预付了一半的定金。 再然后,两人返身回了天都城,并下旨传位于自己的女儿,这对夫妻二人就在天都城住了下来。 大隐隐于朝,两人在天都城待了三年之久,除了自己的女儿之外,宫里宫外无人知道他们回来过,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他们就在宫外过着隐居的生活。 小公主正式亲政那一年,两人再一次离开天都,并且从此没再回来过。 固若金汤的大船已经造好,九倾和夜瑾进去参观的时候,被里面巧夺天工的设计深深地震撼到了,惊叹于这世上还是如今鬼斧神工的奇才。 付足了银子,九倾和夜瑾采购了一些能保存时间久的果蔬,买了很多很多干粮,储备了春夏秋冬足够多的换季衣衫,然后两人就上了船,跟出海打渔的渔民们一起出了海。 海上的确凶险,随时而来的巨大海浪,海底陡然窜出的凶猛鲨鱼以及其他庞然大物,还有一些看着不起眼却绝对凶残的食人鱼。 让人只看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所有的凶险,对于九倾和夜瑾这座大船来说,都仅仅只是凶险而已,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海域究竟有多大,谁也没有去测量过。 这艘大船造价成本太高,造船的高人早在九倾和夜瑾踏上大船之后,就彻底消失在了南海,以后不管多少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造出这样的大船来。 第2288章 番外:漫长岁月的相伴2 大船以内力催行,在海面上几乎是飞一般的速度行驶。 遇上海浪,大船带着一种几乎一飞冲天的凶猛被抛上浪尖,让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随即却安安稳稳地落回海面上,继续平稳且飞快地行驶。 在海上行驶了两个多月,夜瑾甚至爱上了那种极为刺激的,在乘风破浪中跟九倾缠绵的感觉。 每次都有一种仿佛整个人都要冲向云霄的快感。 整整七十天,其实储备在船舱里的干粮尚未消耗殆尽,但是当前面出现一座高高的悬崖峭壁,大船再也无法通过时。 他们行驶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然后慢慢停在了悬崖下面。 开启机关,放下大船四面的铁皮护壁,两人站在船上,眺望着周遭云雾缭绕的海面,朦胧氤氲的海雾中,周遭景致呈现出一种虚幻的美感。 海面前方高达几乎万丈,是一座险峻峭拔的山壁。 此处是真正杳无人烟,安静下来之后,仿佛处处透着一种阴森的死亡气息。 “如果我们是站在悬崖上面,那么这里就是人们常说的,万丈深渊。”看清了周遭地理局势,夜瑾懒懒地躺倒在船上,伸手指着视线触及不到的山崖高度,“从上面摔落下来,绝对是死无全尸。” 真的,半点都不夸张。 从上面的悬崖上掉下来,别说这么高的高度,就是摔也摔死了,即便不死,跌落这茫茫大海中,只怕也瞬间被食人鱼分食了,骨头都不剩。 哪怕是绝对高手掉下来,也绝对不可能有书中经常描写的奇迹出现。 “事实证明,南海还是有边界的,这是这海域太广,让人无法安然通过,所以这么多年才无人得知海的另一边是如何面貌。”九倾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即便在海上行驶了两个多月,她的声音依然带着沉静不惊的色泽。 “是啊。”夜瑾头枕着手臂,仰望湛蓝的天空,“我们以后若是还有机会回去南族,要不要把这段经历记载下来?” “不。”九倾摇头,丝毫没有犹豫的态度,“之于我们来说,这是一次刺激的探险记,似乎很珍贵。可对于寻常人来说,知道此处还有另外一个国度,并没有任何好处。” 好奇心害死猫。 九倾是因为本领非凡,所以才能驾驭这艘大船,消除海上诸多凶险,安然抵达此处,可这世上如九倾这般本领的人,几百年也就出现这么一个。 一旦让寻常人知道了这个地方,轻则好奇心强烈,想探个究竟,重则……若是引起君王的征服之心,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夜瑾显然也是聪明的,听其言而明其意,然后同意地点头:“还是倾儿思虑周到。” 话落,他突然一个翻身,动作利落地把九倾扑倒在船上,俊美如火的脸上挂着一抹灿烈的笑容,“倾儿,我们居然真的找到了玄天大陆以外的另外一个国度,很奇妙是不是?” 九倾目光与他相交,轻轻扬唇而笑:“嗯,确实很奇妙。” 第2289章 番外:漫长岁月的相伴3 夜瑾低头,吻住了爱妻娇嫩的唇瓣。 周遭没有一个人,天地间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只有眼前这张,即便历经多少岁月沧桑也依然保持着曾经的绝美清丽,美得夺人心魂的容颜。 十年时光,不曾在她的脸色留下丝毫痕迹,映在彼此眼底的,仍然还是他们初相遇时,那般惊艳了时光的模样。 夜瑾吻得忘我,温柔而缠绵,倾尽天下的柔情,尽在两人相融的眸光对视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夜瑾不舍地离开已经被他蹂躏得通红微肿的朱唇,低眉注视着九倾,眼底波光粼粼,像是嵌了比日月星辰还要璀璨的光华。 “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九倾眉梢轻挑,语气低柔慵懒,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么多年……”夜瑾皱眉,“我们在一起,才多少年?” 时间过去很久了吗? 他明明还记得,他们当初相遇相识时的点点滴滴,这些年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那么清晰,就像昨日才刚刚发生过一样。 夜瑾嘴角轻扬,目光里含了笑,“别说这么多年,就算再过无数个这么多年,我也永远看不够,就想看着你,一直一直看着你……” 九倾含笑看着他,轻声道:“贪心。” 夜瑾挑眉,他就是贪心,怎么了? 哪个男子面对自己深爱的人,会不贪心? “起来。”九倾示意夜瑾起身,“在船上待了两个多月,你还没待够?” 夜瑾缓缓起身,伸手把九倾也拉了起来,两人抬头看向仿佛没有尽头的峭壁高处。 须臾,九倾道:“上去吧,到了上面才能知道,我们来到了怎样一个地方。” 话落,她转头看向夜瑾,懒洋洋道:“我知道以你的功力,大概上不去,要不要我帮你?” 夜瑾闻言,嘴角顿时抽了抽,“倾儿,你嘲笑我?” “有吗?”九倾挑眉,“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夜瑾默默瞅着她。 这处悬崖峭壁高有万丈,若只凭内力和轻功,就算是顶级的武功高手,也很难安然地达到崖顶,同样,也不可能安然从崖顶下来。 九倾伸手,按下船上某处机关,船壁一阵响动,夜瑾还没来得及反应,九倾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下一瞬,两人如鹰隼般从船上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夜瑾低头看去,停在海面上的大船已经全部封闭起来,从高处看去,就像一个没有任何出入口,甚至连门窗没有的大型铁屋。 风声在耳边呼啸。 夜瑾伸手环住了九倾的细腰,偏过头去,在她脸上轻轻吻着。 九倾瞪了他一眼,“再不老实,我把你丢下去喂鱼。” 夜瑾眯着眼笑得开怀,俊美如画的眉眼没有丝毫的不安,连紧张都没有,显然一点儿都不怕她的威胁:“你舍得吗?” 九倾没说话,身体如梭,往上穿云而过,海面上空气寒凉,所以察觉不到炎热,而越是远离海面,空气中的燥热就越是明显。 第2290章 番外:漫长岁月的相伴4 九倾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地方此时应该正值夏季。 飘渺云雾从眼前散去,风声不停地从耳边呼啸而过,两人身上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搂着九倾纤腰的夜瑾甚至有一种错觉,再往上,是不是就能直达天宫? 当然,错觉只是错觉。 九倾脚尖疾点崖壁一块岩石,身子又骤然加速,一个提气直接到了崖顶。 双脚站上地面的时候,夜瑾耳膜里嗡嗡作响,抱着九倾呆立了好半晌,才慢慢恢复了知觉。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九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夜瑾抬眸,缓缓摇头:“没事。” 两人转过头,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上刻有深红色的三个大字: 断魂崖。 断魂崖?夜瑾转头看向悬崖周边,浓雾环绕,几乎看不到其他。 而站在这个位置朝下看去,同样也是浓雾弥漫,一眼望不到崖底。 “我们的大船,就一直停在下面?”转眸看向九倾,夜瑾问道,“会不会被海上浪花卷到别的地方去?” 九倾笑了笑,摇头:“不会,机关开启之后,大船上刚铸的暗钩已经把船固定在海边峭壁上,海浪冲不走。” 夜瑾点头,“这样就好。” 两人转身,眼前是一片密林,悬崖三面深渊,若要离开此处,密林是唯一的出口。 “这林子看起来阴森森的。”夜瑾皱眉嘀咕了一句,“里面不会有豺狼虎豹吧。” 九倾挑眉:“你怕了?” 夜瑾闻言,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如果是我一个人,可能会有些顾忌,但是有你在身边,没什么好怕的,应该是那些豺狼虎豹怕我们……嗯,是怕你才对。” 九倾本事太厉害,那些豺狼虎豹什么的,完全不被放在眼里。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九倾道,“既然如此,我就当一回护花使者了,走吧。” 护花使者? 夜瑾懵了一下,谁是花? 密林很大,也很安静,让人觉得阴冷诡谲。 如果是旁人,大概会没勇气走进去,他们或许宁愿选择在崖边饿死,或者摔落悬崖尸骨无存,也好过在这阴森密林里被野兽分食。 ……夜瑾有预感,这里一定会有无数的野兽出没。 但是正如他所说,九倾的本事很强,有她在身边,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般想着,夜瑾却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 作为一个男人,他的本事不如自己的妻子,放在一般人身上可能觉得有些没面子,夜瑾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相反,他只觉得骄傲,因为他爱的人很厉害很厉害,厉害到这天下无人能及。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小径,小径两旁开着满满的红色小花,很漂亮。 两人沿着小径,闲庭信步一般悠闲,直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之气钻入鼻尖,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对视了一眼,九倾慢慢道:“前面有人落入了野兽包围圈。” 第2291章 番外:漫长岁月的相伴5 有人落入了野兽包围圈? 夜瑾有些意外:“我还以为这个地方应该没有人来。” “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有人过来。”九倾道,“但是既然来了,就必然有其原因。” 说罢,挽着他的手,举步前行。 走了一段路程,血腥味越来越浓重,然后两人耳尖的听到了野兽嘶嚎的声音。 九倾伸手,从旁边的树上摘了一片叶子。 夜瑾目光微转,视线在她手里的叶子上停留了一下。 血腥味越来越浓烈,狼群的嘶嚎也越来越清晰,声音里隐藏的暴躁、愤怒和凶残,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九倾脚下一顿,然后蓦地扣住夜瑾的肩膀,带着他直接飞身上了前方树梢。 紧接着,让人心惊的一幕就映入了二人眼底。 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正在与狼群搏斗,他的身上已伤痕累累,白色的衣衫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俊美夺目,艳丽无双,被血色染得莫名让人觉得妖异。 夜瑾目光四扫,看见旁边靠近大树的草丛上,已经东倒西歪地躺了好几具狼的尸体。 但是狼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围在男子旁边的狼太多,绿幽幽的眼睛里冒着愤怒凶残的嗜杀之气。 男子显然是会武功的,而且武功很好,否则早就被撕碎,而不是杀了几头狼还能在群狼围攻之下坚挺到现在。 但是与此同时,男子显然已经精疲力尽,几头狼同时一跃而起,凶狠扑向他的时候,他的反击明显变得迟缓。 双掌同时拍飞两头狼,另外两头狼却在他的肩膀和后腰处留下了两道狰狞的血痕。 男子脸色越发惨白,身子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 皮肉伴随着撕裂的衣衫翻卷,顺着白衣渗出的鲜血在空气中飘散,浓烈的气味越发刺激了狼的凶性。 夜瑾几乎毫不怀疑,头狼再一次发起攻击时,这个男子就会再无反抗之力。 然而,事实却不然,这个男子身上同样有着一种凶性,他的狠辣凶性在他的招式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就像……明知道已经死路一条,在这么多狼的围攻之下,他已经毫无活路,可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也要拼得那一线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求生欲很强。 而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强的求生欲,通常不会是为了他自己,否则他早该绝望。 “要救他吗?”夜瑾转头,以传音之密询问九倾。 九倾点头:“这个人意志很顽强,死了可惜。” 说罢,将手里的叶子放在唇边,幽幽吹奏了起来。 乐音低沉而舒缓,在密林里缓缓飘散开来,带着一种安抚,一种催人安眠的功效。 听着很低的声音,却因为灌注了内力而清晰回荡在林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狼群正要攻击的动作明显顿了下来,为首的头狼诡异地安静了片刻之后,扬头嘶吼一声:“嗷呜——” 然后整个林子仿佛都静了下来,只有幽幽的乐音缓缓回荡。 白衣男子双臂已经凝聚了全身的力气,却蓦然因为眼前一幕而怔住。 —— 人在南京,没有太多时间码字,今天明天暂更四千,周一恢复六千更新,么么哒。 第2292章 番外:漫长岁月的相伴6 群狼显然受到了乐音的影响,慢慢安静了下来,然后一个个收回獠牙和利爪,懒懒地趴卧到地上,几乎瞬间变得无比温驯。 白衣男子愣住,近乎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耳朵里听着那并不是十分悦耳的音色,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慢慢转头,眼神依然几分戒备和冷锐,“谁?” 浑身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从头到脚伤痕累累,看起来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此时的精神状态,也已近乎力竭。 九倾和夜瑾从树上飞身而下。 两人衣袂飘飘,端的是从容清贵,如谪仙般绝美逼人。 男子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二人,并没有因他们出色的容貌而惊艳,面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只是眼底,始终有一抹戒备存在。 “对待救命恩人,你这种态度合适吗?”夜瑾嘴角淡勾,笑意带着几分凉薄,“还是说,你们这里的人,对待救命恩人都是这种态度?” 你们这里的人? 男子耳朵里听到这几个关键字,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想问他们是哪里人。 但一想到如今情势危急,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这里,于是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疑虑,淡淡道:“如果两位是真心救我,日后我一定想办法报答两位救命之恩,但此时有急事在身,可否容我先行一步?” 九倾目光在他身上掠过,语气平静:“以你目前的状况,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男子闻言,狠狠地咬牙,语气森然:“就算只剩下一口气,我也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去。 他的伤势很严重,脚下所过之处,血滴点点落在地上,蜿蜒而成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 九倾没说话,挽着夜瑾的手,沉默地跟在男子身后。 伤势严重,所以男子的脚步格外沉重,一步一步走得艰难而缓慢。 没走出多远,只闻扑通一声,他便因力气耗尽而摔倒了地上。 九倾和夜瑾停下了脚步。 男子挣扎了半天,刚要站起身却又很快摔倒,摔倒了还是不死心,继续挣扎着起来,如此试了好几次,几乎把嘴唇咬破了,才拼着强大的意志站了起来。 但是到底是失血过多,并且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轻功都没办法使出,只能一步步拖着沉重如万斤的双腿往外走去。 夜瑾和九倾跟在身后,也放慢了脚步,却悠然而从容。 并且,还有很好的兴致聊天,“倾儿,照着这样的速度,我们要走出这片林子得何年何月?” “那要看这片密林有多大。”九倾淡道,“有可能只需要一天,有可能要三五天,也有可能一个月都走不出去,当然,也要看我们的运气好不好。” 夜瑾叹了口气:“如果走上个三五天,这里没水没食物,大概饿都饿死了。” “饿不死。”九倾淡笑,“我可以去打猎,这林子有很多小动物,说不定还能找到果子吃。” “但是对于已经失血又伤重,去了半条命的人来说,只怕两日都撑不过。” 第2293章 番外:漫长岁月的相伴7 两人交谈的声音清晰传入前面男子的耳膜。 意识有些飘散的男人脚步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眸光虚弱却依旧带着几分冷锐,注视着夜瑾和九倾二人:“你们到底是谁?” “还需要重复几遍?”夜瑾挑眉,“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是事实。 男子无言以对,虽然不想承认,他心里也怀疑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但他们救了他,的确是不容忽视的事实。 “你们想要什么?”他问,直白而犀利,没有时间与他们拐弯抹角。 夜瑾挑眉。 如果他们说自己其实没想要什么,只是路过,然后顺手救了他,他大概只会更加怀疑他们的目的。 看着男子苍白的脸上血色遍布,九倾漫然开口:“我们想知道你的名字,还有这里的国家和朝代,以及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话落,男子眉头一皱。 “如果我们刚才袖手旁观,此时你已经死了。”九倾声音平静,透着丝缕无情的意味,“一个死人,我们能从你的身上打什么主意?” 男子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另外。”九倾微微一笑,绝世的风华灼人眼目,“此时我们若不对你伸出援手,即便逃过群狼围攻,你依然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男子脸色一变,猝然咬紧了牙关。 不得不承认,她说得一针见血。 逃过了狼群围攻,凭他现在的体力想要赶回都城去,依然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就算最后他能侥幸活下来,然而一旦错过了时间…… 眼前这二人,如果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那也是以后的事,况且他们的本事似乎很强大,是否当真需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在心里权衡利弊之后,男子很快做出了决定。 “我是隐舒。” 九倾和夜瑾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安静地等着,可当夜瑾发现男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停下之后,不由挑眉:“然后?你就告诉我们一个名字?” 男子下意识地又皱了皱眉,眼神里多了一些思量:“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我们……应该知道吗?”夜瑾也皱眉,转头看了一样九倾,“倾儿,你听过他的名字?” 九倾淡定摇头:“无名小卒,我怎么会听过?” 他们刚从玄天大陆过来此处,当然不可能认识这里的任何人,所以隐舒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无名小卒。 九倾没有说错,但是听在男子的耳朵里,却有了截然不同的一种认知。 无名小卒? 不管在以前还是现在,隐舒都从来没有体会过被别人当成无名小卒的感觉。 但是此时,这个问题显然没那么重要,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发紧:“我是大雍朝的武将隐十三,此番遭小人算计才落入了这片断魂林,他们想除去我,然后就能控制皇权。此时朝上局势凶险,我必须尽快赶回去,否则……吾皇危险。” 夜瑾九倾闻言,平静地对视了一眼。 ……是个忠臣。 第2294章 番外:漫长岁月的相伴8 忠诚之人总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个人身上也的确有武将的风骨。 如果一个武将拼死力博群狼,不为自己生死,只为博得一线生机去护卫他的君王—— 那么,即便这个人只是愚忠,至少也是没那么该死的。 况且,这个人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愚忠。 “以你目前的状况,支撑不到回去都城力挽狂澜。”九倾淡道,“我们初来乍到,对这个地方不熟悉,当然,对你们的朝堂纷争也没什么叵测心思,所以你不用对我们生出多少戒备。” 说罢,她转头朝夜瑾道:“先用真气给他疗伤。” 夜瑾点头,目光淡淡看着隐舒:“记得你欠我们救命的恩情,回去之后先给我们准备一座安静点的宅院,然后好吃好喝供着,对我们客气点,不许过问我们的来历,也不许打听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关于我们的事情,你最好控制住自己所有的好奇心。” 隐十三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眼底的戒备却无声消散。 闭了闭眼,他确定自己力气已经快要耗尽,并且时间紧急,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谈判和质疑对方的身份上。 几乎无力地坐在了地上,他声音低哑,却带着属于武将的硬气:“放心,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夜瑾眉梢一挑。 对方这是接受了他帮他疗伤的好意。 九倾走到一旁,淡淡道:“外面有坐骑吗?” 隐十三摇头:“没有。” 九倾于是没再多问,叶子放在唇边重又轻轻吹奏起来。 夜瑾专心帮助对方疗伤,隐舒闭着眼,屏息凝神,不大一会儿,周身就弥漫出阵阵白色雾气。 苍白的脸色慢慢恢复了健康的血色,衬着脸上干涸的点点血迹,越发显得艳丽无双。 这个人,五官长得太过俊美出尘,甚至比女人还多了几分秀气,以至于任何人在第一眼看到他时,都没办法把他跟一个冷厉杀伐的武将联系在一起。 但是交谈几句之后就会发现,他身上的确有着武将该有的冷傲铁血。 虽然暂时境况有些不妙,但他身上那种让人心惊的韧性和决绝,却绝非一般人可比。 半个时辰之后,夜瑾收回贴在他身后的双掌,站起身,白皙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晶莹。 九倾拿过帕子,温柔地给他拭去汗水,“累了没有?” “还好。”夜瑾倾身在她颊边偷了个香,俊美的脸上尽是满足之色。 隐十三调息结束,站起身时看到他们之间的互动,表情微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却刹那间脸色一僵,双手下意识地开始运气于掌心。 “不必紧张。”女子沉静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些许安抚和解释,“没有坐骑,你又急着赶路,所以只能委屈一下这几个家伙。” 隐十三闻言微默,表情变得有几分怪异。 委屈这几个家伙? 他的目光定格在眼前这几只凶猛的狼身上,心中委实无法确定,到底是谁比较委屈。 第2295章 番外:漫长岁月的相伴9 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他甚至杀了对方好几个伙伴,但是这些凶残的家伙也在他身上也留下了不知多少狰狞的伤口。 而此时,她却让他把凶狠的狼当成坐骑? “不敢?” 漫不经心地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隐十三回过神,收回跟狼眼对视的目光,淡淡道:“没什么不敢的。” 方才狼群齐齐出动都没能成功杀死他,如今区区坐骑…… 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帝都,才最重要,其他的暂时无暇考虑。 九倾抬手一挥,几道浅色光晕笼罩在隐十三周身,稍瞬即逝。 “我已经替你伤口止了血。”九倾道,“赶路吧。” 说罢,朝候在一旁的三只凶家伙招了招手。 原本凶猛残忍的食肉动物此时如同被驯服的宠物一般,温顺而乖巧。 隐十三沉默地看了她和夜瑾一眼,沉声道:“多谢。” 简短的两个字,却能听出其中真诚的谢意。 九倾先行坐上了狼背,夜瑾和隐舒先后照做,随即九倾淡淡一声命令,三匹狼骑霎时如风驰电掣一般朝密林外窜出去! 没有人再说话。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急速的行驶中,夜瑾和九倾相视一笑,各自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来到这里,巧合地救一个需要援手的武将,仿佛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 虽然国度不同,但语言相通,也算是为以后的日子省下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如今,这位隐将军对他们算是有了七分相信,剩下三分…… 一个处在阴谋环伺之中的武将,绝不可能真正把信任全副交给两个刚认识的人—— 就算他们对他有救命之恩,也一样。 然而只是眼下这般,对于九倾和夜瑾来说已经足够。 到了帝都,落脚之处已经有人帮忙安顿好,他们只要安心住下,然后再慢慢地了解这里的情况就好。 而此时的隐十三,同样在疾风骤雨般的奔腾中思索着九倾和夜瑾的来历。 起初的防备和怀疑已经消失,纵然他们出现在这里显得如此离奇,但是如果他们真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无需刻意否认,这个可能已基本被排除。 这两个人的本事在自己之上,甚至厉害得有些诡异,武功也高得离谱,那个女子甚至习得以音驭兽的修为。 无疑的,这种人根本不可能去做奸细。 并且那两个人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色,周身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威仪,那种气质,底蕴,高深的本事,都绝非一般人可以拥有。 他们的身份绝对不凡,但隐十三却并不认识他们——六国之中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不应该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居然也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号,而且……隐十三可以确定,他们应该是真的不认识,而并非伪装。 然而绝不是他自恋,隐十三这个名字虽然不是洪水猛兽,可在六国之中也算得上是如雷贯耳。 为什么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第2296章 番外:漫长岁月的相伴10 从断魂林到大雍朝的都城,三人不眠不休赶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路。 九倾和夜瑾原本不必着急赶路,但是看隐十三如此焦灼急切的态度,他们知道,眼下他们这个国家的朝局形势,应该的确很严峻危急。 他们既然救了他,在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当然不会介意这一点赶路的辛苦。 三匹狼骑抵达皇城之外,几乎立刻就惊动了守护皇城的禁卫军。 隐十三立于城楼之下,高举手里的将军令,“严复何在?” 熟悉而又冷酷的声音,引起城楼上的士兵们一阵骚动,有些将领已经认出了隐十三的身份,脸上顿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将军?!” 隐十三眯眼,语气森冷,“立即把城门给本将军打开!耽误了时辰,皇上若有任何闪失,本将军诛你们所有人九族!” 城楼上所有将士面面相觑,个个神色不安,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如果将军是从城外赶来,那么现在包围在皇宫里逼皇上交出隐将军的严将军和丞相大人,又是唱的哪一出? 而且将军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愣着干什么?”见城楼上的人没有动作,隐十三语气越发森冷蚀骨,“潘屹,开城门!” 这句话如惊雷入耳,城楼上原本还带着几分犹豫的人立刻蹬蹬跑下石阶,边跑边急声大喊:“开门!立即开城门让将军进城!快点!” 九倾目光从城楼上收回,淡淡道:“看来是有人故意设了一个局,蒙骗了所有的人。” 夜瑾点头同意她的判断,“娘子说得对。” 守城门的将士看起来对隐十三敬畏得很,但是他们显然并不知道隐将军为什么会从城外归来。 所以,隐十三出现在断魂林并且差点葬身在那里这件事,皇城军队之中更是无人知晓。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夜瑾和九倾经过那里,隐十三被群狼撕碎分食之后,整个都城都不会有人知道隐十三去过断魂林。 更不会知道,隐十三已经死在那里。 那么,幕后主使之人是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隐十三没有说话,面沉如水地自狼背上翻身而下。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潘屹几乎踉跄着飞奔出城外,俯身便叩:“末将参见将军!” 身后乌压压的一群将士跟着叩拜:“参见将军!” 洪亮的声音几乎震天,九倾和夜瑾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幕,不发一语地翻身从狼背上下来,狼骑若是进入皇城,定然会引起一阵恐慌,所以九倾轻轻挥手,三匹狼转身奔腾而去,瞬间便自眼前消失了踪影。 跟九倾在一起这么多年,夜瑾素来知道九倾本身不小,但是见她驭兽也是如此云淡风轻,还是忍不住觉得惊叹。 “起来。”隐十三声音冷厉响起,“潘屹,严复何在?” 副将潘屹站起身,连忙回道:“严将军和丞相大人领着虎贲君包围了皇宫,他们说皇上忌惮将军兵权——” 第2297章 风声鹤唳1 话未说完,潘屹抬眼间却看到自家将军一身触目惊心的血迹,不由大惊:“将军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顾着开城门,差点忽略了将军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将军武功高强,寻常人根本奈何他不得,为何这一身白衣会被染成了红色? “以为皇上忌惮本将军?”隐十三脸色阴冷,飞快地举步踏进皇城,显然没心思理会自己的一身狼狈,“然后呢?继续说!” 潘屹闻言,飞快禀道:“严将军说皇上秘密囚禁了将军,准备暗中处死将军,虎贲军将士知道消息之后个个暴怒,威逼着皇上交出将军,此时宫里情势紧急,将军还是赶紧过去看看——” 隐十三浑身散发着阴鸷冷酷的气息,刚要飞身急掠而去,却蓦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道:“来人!” 两名亲兵上前,恭敬地道:“将军。” “三个月前皇上赐给本将军那座位于杏花巷的宅子,着人收拾一下,给他们二人——” 语气微顿,隐十三看向夜瑾和九倾二人,“两位怎么称呼?” “鄙姓夜,这是内子。”夜瑾言简意赅。 隐十三点头,没有多问,“宅子收拾出来,领夜公子和夜夫人去安顿,安排心细伶俐的丫鬟十人,护院十人,精心伺候,不许怠慢分毫。” 说罢,足尖一提气,整个人瞬间飞掠而去。 潘屹紧跟其后。 两名亲兵是隐十三的人,但是他们显然没有他家将军那般定力,见到夜瑾和九倾二人谪仙般的容貌,狠狠地惊艳了一番。 回过神来,才恭敬地道:“夜公子,夜夫人,请跟小的来。” 都城繁华,处处林立着金砖玉瓦的府第楼阁,宽阔的街道两旁,御林军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只是气氛却端的是无比森严,整个皇城仿佛都陷入了一种风声鹤唳的气氛之中。 夜瑾和九倾从容自若,闲庭信步一般跟着两个士兵到了一处地段安静地府邸。 朱漆色的大门上方,“隐园”两个大字流露出浓浓威严之感。 “这里就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九倾开口。 士兵回道:“是,这里是皇上亲赐给大将军的府邸,风景很好,但是将军一直住在以前的将军府,此处没人居住。” 九倾点头,“那麻烦你们先进去收拾着,我们先去逛逛,稍后回来。” “逛逛?”士兵一惊,“姑娘,今日皇城之中戒严,局势很危险……” “无妨。”九倾淡淡一笑,“我们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 两个士兵闻言面面相觑,然后一人迟疑地道:“那我们给两位安排一些护卫。” “多谢好意,但是不用了。”九倾说着,朝夜瑾看了一眼,两人身子一闪,下一刻就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眼前。 两个士兵目瞪口呆,如大白日见了鬼一般。 “这两人不但长得好看,这身手居然也如此厉害,神出鬼没的……”士兵之一开口,“将军负伤归来,跟这二人有没有关系?” 第2298章 风声鹤唳2 带着满身的血色,如冰冷的死神一般赶到了宫门外,隐十三所过之处,所有胆敢阻拦的人全部被一掌毙命。 “虎贲军听令!隐将军已经安然归来——”潘屹几乎扯着嗓子高喊,灌注了内力的声音如洪钟,传进了每个虎贲军将士的耳朵里,“隐将军到!隐将军回来了,所有虎贲军将士不得轻举妄动,听将军之令行事!” 一字一句,如雷般穿透众人耳膜。 全体虎贲军齐齐一震,随即哗然,再然后,是欣喜若狂。 将军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将军…… 将军,怎么回来了? 严将军不是说将军被皇上秘密囚禁起来了? 隐十三一路踏着血色而来,当他泛着如死神般冷酷无情色泽的艳丽容颜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虎贲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齐齐跪下高喊:“将军!” 隐十三身上衣衫没有更换,一身血迹,满身狰狞的伤痕,看得清晰而让人心惊。 但是无人多问一句。 所有人的态度只有敬畏,只有服从,而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 虎贲军是隐十三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他们知道什么事紧要,什么事可以沉默。 军人武将,可以流血,但是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天就永远塌不下来。 将军为什么会受伤? 这个问题虽然很重要,但眼下却不是最紧急的事情,皇上还被困在宫里,当务之急是化解眼前的危机。 当然,有他们家将军在,化解一场危机易如反掌。 “宫里有多少并马?” “回将军,严将军带了虎贲君两千,丞相大人则是领着五千羽林军,此时已逼至大庆宫外。” 隐十三闻言,迅速在心里判断出了局势,眼底担忧终于悄然散了一些。 冷冷开口:“林瀚涛,点齐两千虎贲左营精锐,随本将军进宫护驾!” “末将领命!” …… 此时的皇宫最威严,代表了整个大雍朝最巅峰权势的大庆宫里。 着一袭明黄龙袍的年轻温雅男子坐在御案之后,安静地执笔批阅着奏折,温雅神情中透着几分淡漠,几分大势已去的悲凉和嘲弄。 “皇上。”贴身太监总管开口,脸上带着几分压抑的愤怒和深沉的忧虑,“严复……已经领兵包围了大庆宫,逼皇上非要交出隐将军不可……” “做戏罢了,造反总是需要一个借口。”男子淡淡说道,眼底却划过一丝自嘲,“朕这个皇帝当得委实是无能,连自己的心腹臣子都保护不了……” 抬眼望向阴冷森严的殿外,仿佛能感受到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皇帝抿唇,温雅的脸色有些苍白:“十三……这会儿大概是凶多吉少了吧。” “皇上……”总管眉心深锁,强撑着笑容安慰,“隐将军武功盖世,谋略无双,而且他对皇上忠心耿耿,上苍一定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的。” “不用说好听话来安慰朕。”皇帝涩笑,“若非确定十三再也回不来,严复和丞相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逼宫。” 第2299章 风声鹤唳3 逼宫两个字一出口,旁边的总管脸色一白,眼底划过一丝怆然。 逼宫。 是啊,什么交出隐将军?根本就是他们想要逼宫的借口罢了。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皇帝跟隐将军这对君臣之间情谊很深,皇帝信任隐将军如同相信自己,而隐将军对待皇上的态度—— 大雍朝第一武将隐十三是个千古罕见的忠臣。 为了扶持皇上登基,隐十三曾经一人对战整个皇室宗亲,无数次在阴谋算计中差点丧生,后来皇上帝位稳固之后,隐十三麾下的虎贲军替大雍朝镇守东北,阻拦东北两个国家的虎狼野心。 长达三年的时间里,隐十三守在苦寒之地亦毫无怨尤。 他的身上大伤小伤不断,皆是因为皇上一人。 众所周知,大雍朝隐十三不但武功高强,兵法谋略无双,对于帝王心术也颇为精通,尤为擅长利用人心。 他把自己所有的本领全部暴露在世人面前,从无一丝一毫隐藏自己。 他冷酷无情,手段狠辣,毫不介意告诉世人,大雍朝只要有他在一天,所有人就别妄想动摇大雍朝皇权,他国军队更别想踏进大雍朝疆土半分。 所以无可否认,隐十三的功劳很大,大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 但皇上绝不会因为如此,就真的对隐将军生出忌惮,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隐将军的忠心。 而如今,严复和丞相却设计了一出弥天大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杀了隐将军,然后又告知虎贲军,他们的将军是被皇帝秘密囚禁了起来。 以至于虎贲军将士全体愤怒,一瞬间失去了理智,在严复和丞相精心挑拨之下,直接围攻了皇宫,逼皇帝交出隐将军。 也是到了此时,即墨峥才意识到,自己登基这些年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 “十三曾说过,安王野心大,跟丞相走得又太近,留不得。”放下手里的朱笔,即墨峥自嘲地笑了笑,“怪朕当初妇人之仁,以为有十三在,总能震住所有的人,便没必要大开杀戒。” 十三也的确有本事震住那些野心勃勃之人。 可如今他才意识到,十三本事厉害,权势也很大,在朝堂上比皇室几位王爷和百官之首的丞相说话更有分量,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他成了旁人眼中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他过分依赖信任十三,甚至把大权交给了十三,以至于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只要除掉了隐十三,皇上便是被斩断了双臂,将再也没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而事实,也的确如他们所判断的那样。 安王和丞相暗中勾结,党羽众多,势力发展太快,又用了十三麾下虎贲军来对付他。 这一次,他们显然已经做好了万无一失的筹谋。 “如果十三真的已经遭遇不测……”即墨峥看着眼前御案上的奏折,沉默了良久,才淡淡道:“江山,只怕要彻底乱了。” 放眼整个皇族,已经无人有本事力挽狂澜,就算他想暗中写道传位遗诏,都不知道应该把帝位传给谁。 —— 晚上还有两更 第2300章 风声鹤唳4 正说话间,两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个是三十多岁的武将,身着黑色戎装,腰间配剑,五官端正,看起来一脸凛然正气。 另外一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着一身深青色官服,面色沉稳,眉眼间隐隐流露出长居高位者沉淀下来的威严—— 当然,不管什么样的威严,在一国之君面前都应该低调收敛,只维持为臣者该有的恭敬。 但是显然,这样的情况并不适用于此时。 两人走进殿来,身着将军打扮的男子恭敬地行了个礼,说话的语气里仿佛压抑着某种怒气,“末将最后请求一次,请皇上放出隐将军,否则虎贲军全军愤怒,只怕臣也无法控制他们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即墨峥目光淡漠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在很多人眼中,皇上是个明君,可功高震主这个道理,历来以来就为所有君王所忌讳。”旁边的中年男子淡淡开口,“严将军是个识时务之人,皇上既然如此对待隐将军,那便是故意要寒全军将士的心,严将军应该早做决策才是。” “顾丞相!”太监总管怒喝一声,“你别忘了,你的丞相之位是谁一手提拔起来的!功高震主?你说这话就不觉得惭愧吗?皇上何曾有负过哪位臣子的忠心?你如今狼子野心表露无遗,还想撺掇严将军也跟你同流合污,简直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大逆不道,罪该万死?”顾丞相冷厉一笑,“皇上自己失了臣心,失了民心,失了军心,失去天下也是理所当然,到底谁大逆不道?谁罪该万死?” 目光微转,顾丞相看向坐在御案之后的皇上,漠然道:“皇上把隐将军囚禁起来,不就是忌惮于隐十三的权力,欲把虎贲军的兵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皇上自己愧对忠臣,自寻死路,怨不得任何人,这天下本该就是有能者得之!皇上觉得……微臣说的对否?” “丞相说得对极了。”皇上尚未说话,大殿外却突然响起一句阴森森的回答。 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吻传来,让大殿中四个人齐齐呆住。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了起来,凛冽冷风过境,如寒冬腊月。 顾丞相和严将军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殿外那踏着血色而来的俊美男子,脸上所有的表情蓦然僵住。 血色,刹那间从脸上退尽。 坐在龙椅上的即墨峥也是震惊抬眼,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个由远及近,直至跨进门槛的男子。 “十三……” 一身白衣染成了红色,血迹干涸之后,红色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看着触目惊心。 男子身上翻卷着数不清的狰狞伤口,让人只看着都觉得这些伤痕带来的莫大剧痛。 但是。 纵然受了多重的伤,这个男子此时却是活生生地站在了眼前,。 艳丽无双的脸上弥漫着如修罗地狱一般无情冷酷的气息。 仿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隐舒。 隐十三。 他的忠臣良将。 第2301章 风声鹤唳5 隐十三回来了。 顾丞相像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目光僵硬地盯着缓缓踏进殿来的男子,眼底震惊、不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 隐十三……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回来?他不是应该死在北崖断魂林吗? 为什么此时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除了一身的伤…… 对,那一身狰狞的伤痕看起来的确是野兽留下的爪痕,可那处即便是绝世高手进去也断无一线生机的断魂林,他进去了……怎么可能还能安然无恙地逃出生天? 顾丞相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严复同样也不敢置信,目光呆滞地盯着那容貌绝色的男子越走越近,然后恍然回过神来,瞬间扑倒了隐十三脚下:“将军!将军您真的回来了!将军您没事就好,末将以为……末将以为……” “你以为本将军应该葬身在断魂林,再也回不来了,对吗?”隐十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得像是看一只即将失去生命的蝼蚁,“还是你当真以为,是皇上把本将军囚禁了起来并打算秘密处死?” 严复脸色一白,声音僵硬,强撑着不让自己颤抖:“末……末将以为,末将……不,是顾丞相说,皇上囚禁了将军,对,是顾丞相说,他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皇上打算处死将军,所以……所以末将才……” 隐十三嘴角缓缓勾起,唇畔浮现的笑容森然而肃杀,嗓音阴冷,一字一顿,“严复,本将军不想听你解释。” 短短的一句话,简单的十一个字,却让严复所有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脸上血色也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寂般的惨白和深沉的恐惧。 隐十三从两人身旁走过,平静的语调里,隐藏着最残忍的杀机:“顾丞相不必垂死挣扎了,你的谋反之心已经坐实,此时包围在大庆宫外的不管是羽林军还是虎贲军,你可以开口差遣一个试试,看看如今还有没有谁会听你的命令。” 顾丞相神情僵硬,脸色白得透彻,死死地攥紧了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隐十三不说,他又如何不明白……只要有隐十三在,这整个皇城的军队旁人又能调动得了几分? 所以他们才想方设法欲先除掉隐十三。 只有杀了隐十三,他们才能实施离间之计,让愤怒的虎贲军为他所用,而为了成功且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隐十三,他们足足筹谋了半年,才得以顺利的将隐十三弄去了断魂林。 断魂林,不管是谁,一旦踏进去了就是有死无生,根本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可能。 然而。 已经进去断魂林的隐十三,究竟是如何从那片死亡之林中逃出生天的? 走到龙案之前,隐十三看着坐在龙椅上年轻帝王完好无损的模样,无声松了口气,单膝跪下:“臣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 看到活着归来的隐十三,大总管惊喜之余,眼眶都红了,“将军可还安好?” 第2302章 风声鹤唳6 隐十三抬眼,目光从年轻的帝王面上移开,看向站在一旁的大总管,淡淡点了个头:“上苍厚待,让本将军侥幸不死。” 闻言,大总管忍不住笑了一下,转头看向皇帝。 大将军侥幸不死,那么遭殃的就是那些该死的人了。 年轻的帝王克制着自己内心剧烈起伏的情绪,淡笑:“回来就好,起来吧。” 隐十三垂首:“谢皇上。” 他起身之际,年轻的帝王和大总管都看到了顾丞相和严将军二人眼底骤缩的尖锐光芒。 他们在恐惧。 这个事实让即墨峥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过的快感。 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的确窝囊,这么多年手上几乎没有沾过血腥,崇尚以仁德治天下,可最后的结果…… 或许,以暴制暴,能随心所欲地杀人,的确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十三,这里交给你处理。”年轻的帝王站起身,看也没有再看一眼已经注定了悲惨命运的两个人,“这一次,你喜欢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朕不干涉。” 这番话落音,严复和顾丞相狠狠一震,原本就已经惨白的脸色越发死寂灰败了下去。 “臣遵旨。” “朕先去沐浴休息,这边事情处理完了之后,你直接到朕的寝宫里来。”即墨峥说着,转头吩咐大总管,“宣御医候命。” “老奴遵旨。” 严复和顾丞相眼睁睁地看着皇上走了,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若是在以前,他们可以跟皇帝求情,至少皇帝没那么……没那么残忍,可大雍朝的隐十三,那是一个无数次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他的手段之狠辣…… 顾丞相只要想想,都觉得寒气从脚底一点点窜上脊背。 然而,他们方才做的事情,哪怕是放在一个吃斋念佛的皇帝手上,只怕也是无法被原谅的—— 造反是在颠覆大雍朝的江山社稷,而他们还试图除掉隐将军,对于皇帝来说,大雍朝的江山百姓和隐十三,是他身上唯二的逆鳞。 触之者死。 “来人!”隐十三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传本将军之命,顾丞相阴谋造反,祸及九族,即日起夺去顾氏一族所有的官职以及诰命封号,贬为奴籍,九族全诛,任何求情者视为同罪!” “严复为虎作伥,严氏一族全部贬为庶民,九族全诛,求情者一律杖杀!” “主使之人,顾丞相,以及顾家二子,严复以及严家长子,各处二十八刀凌迟,三日之后将他们活着送进北崖断魂林。” 一字字,一句句,带着浓烈的血腥肃杀之气,清晰地传入众人耳膜。 顾丞相和严复直接瘫软在地上,满脸绝望。 “末将领命!” 带刀而入的虎贲军气势凶猛地涌了进来,毫不费力地架起片刻之前还嚣张跋扈的顾丞相和严将军二人,转身将他们拖了出去。 而守在外面的羽林军大气不敢出,一个个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空气中,别让隐将军看到。 第2303章 风声鹤唳7 大庆宫里很快恢复了一片安静。 隐十三缓步走到外面,目光淡漠地看着殿外整齐站着的两支军队。 虎贲军四千人站在左边,个个身姿挺拔,气势峥然,即便他们此时心里并不平静,面上却完美地没有表露出分毫。 而羽林军,则是完全不敢接触到隐将军的目光,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当然,他们不可能真的当着隐十三的面表现得如此懦弱。 可比起虎贲军,他们的眼神表情中流露出的不安却是一目了然。 “本将军竟然不知道,旁人随意几句话的离间就能驱使得动本将军麾下的精锐……”漫不经心地挑了唇瓣,隐十三寒凉的目光在虎贲军将士身上掠过,眸光所过之处,所有将士脊骨发寒,“你们都是智障,还是白痴?” 刷刷刷,兵器摩擦着盔甲的声音震慑人心,全部虎贲军将士羞愧地跪了下来:“属下该死!” “你们的确该死。”隐十三缓缓说道,隐藏在骨子里的无情,让他的声音听着总有一种修罗死神般的冷森意味,“虎贲军所有千户以上的将领,各领五十军杖,是死是活,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话音落地,整个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然后,虎贲军齐齐叩首:“多谢将军宽容!” 涉及阴谋造反之事,虽是被人离间,但他们威逼皇帝是事实,判断有误为小人所利用也是事实,如果今日不是将军安然归来,虎贲军在丞相和严将军煽动之下逼死皇帝,也同样会成为事实。 不堪设想的后果,绝不是区区五十军杖所能抵消的。 虽说法不责众,可身为虎贲军将领,他们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无法原谅的罪责,所以,甘愿认罚。 “虎贲军其他人,扣三月俸禄,暂停所有升职机会。” “是!” 冷沉的眸光从虎贲军身上移开,隐十三看着右边乌压压携带着兵器的羽林军将士,看着他们一个个脸上流露出的惶然不安之色。 蓦地冷笑了一声:“羽林军好本事。” 六个字,仿佛夏日里骤然而起的寒风冰雪,刮得人脸颊生疼,浑身冒出寒气。 羽林军不归隐将军直接管辖,可隐将军却是大雍朝所有军队的顶级上次,严复是羽林军和皇城禁卫的总统领,可隐将军只一句话,就让他丢了官职丢了性命。 其他人,敢吭上一声吗? 逼宫…… 虽然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可隐十三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理由,他若想大开杀戒,哪怕是把所有羽林军都杀了,都没有人胆敢阻止。 “即日开始,羽林、禁卫两军交换职务,每日四个时辰值守皇城,四个时辰去校场训练,三月之内进行一次淘汰,所有不合格者,杖杀!” 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羽林军将士明白隐十三操练士兵的手段,所以很清楚以后三个月将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狠狠地松了口气。 整齐划一的跪地:“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第2304章 风声鹤唳8 即墨峥沐浴完之后,换了一身宽松的轻薄衮服,半躺在寝宫的软榻上,大总管魏宁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他按摩着肩颈。 即墨峥是个容色俊美且看起来温雅无害的人,即便穿着一身龙袍,也从不会让他觉得他高高在上,难以亲近。 可大总管知道,从今日开始,皇上往日所有的温和都将彻底消失。 隐十三进来时没有通报,在离软榻十步开外的地方行了礼,“十三见过主子。” 即墨峥睁开眼,安静了看着那个半跪在地上的人一会儿,抬手示意总管停下,魏宁恭敬地退至一旁。 年轻的帝王从软榻上起身,缓步走到大将军面前,伸手将他扶起。 目光在对方艳丽的脸上掠过,从头到脚打量着他身上所有的伤痕,虽然止住了血,可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已经把衣衫跟伤口凝结在了一起。 那些狰狞的抓痕,撕裂的伤口,即便没有亲身经历,亦没有亲眼看见,他也能想象得到当时的处境有多凶险。 能活着回来,或许的确是上苍厚待。 “臣无碍。”似乎是看出了年轻帝王目光里的情绪,隐十三低眉道,“这些伤看着重,却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 “……嗯,回来就好。”即墨峥好一会儿才转身,重新又坐回了软榻上,“太医在偏殿候着了,先去让太医看看伤势,朕待会儿有很多话要问你。” 隐十三沉默片刻,道:“看了伤势之后,臣需要先回府一趟。” “怎么?”帝王抬眼。 “此番能从断魂林出来,多亏了两个人。”隐十三眉心微皱,语调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深思,“这二人……出现得有些奇怪,本事也强大得有些不太真实。” “本事很强大的两个人?”即墨峥讶异,“比你还强?” 隐十三点头:“如果主子不曾受过伤,他们或许能跟主子不相上下。” 此言一出,即墨峥顿时沉默了下来。 单手托腮,他心里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才道:“此番是他们救了你?” 隐十三点头:“是。” “你觉得他们出现在那里,很可疑?” “不是可疑,只是有点奇怪。”隐十三道,“如果臣所料没差,他们应该是从断魂崖的方向而来,但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安然踏进那个地方,他们身上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息……让人无法看透。” 让人无法看透么? 即墨峥眸心划过一道思量,目光清锐,根本不像一个心性温和之人该有的眼神。 断魂林里,断魂崖。 这是一处让大雍朝所有人谈之色变的地方,里面除了豺狼虎豹等凶残野兽经常出没之外,还有很多凶险的机关,并且,很多人传过里面闹鬼—— 闹鬼一事倒也并非虚张声势,因为死在断魂林里的人太多了,死人多的地方冤魂就多,这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然而无可否认,断魂林的确是一处凶险之地,正常人不管武功多高,只要踏进去了,基本上就不可能还有出来的机会。 第2305章 风声鹤唳9 人都有自己的气息,有别于动物的味道。 断魂林豺狼虎豹的嗅觉非常灵敏,虽然他们各自生活在自己的领域里,不会主动去打扰别的家伙,但可以说,整个断魂林里无一处没有肉食动物栖身。 高手擅长敛息,却不可能把自己身上属于人类的气味完全消除——尤其是在自己毫无心里准备踏进去的时候,更不可能提前准好什么准备。 当然,就算做好准备,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反正最后的结果不是葬身狼腹就是葬身虎口。 而能够从断魂林里全身而退,且还能做到救人。 绝非寻常之人能做到。 即墨峥听明白了隐十三的话中意思,他是说,这两个人的身份来历和出现在断魂崖的时间,都无法让人不觉得奇怪。 可若说他们可疑,应该也不大可能。 “就当是世外高人好了。”即墨峥没再多做思索,淡淡开口,“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朕自然也该以礼相待,好好感谢一下他们。你回去之后先问问,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有空,把他们带进宫来……或者朕去你的府里见他们也可以。” 即墨峥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皇帝,所有的人就都应该来拜见他。 对于这个帝王之位,他似乎从来没放在心上过,而对方既然是十三的救命恩人,自然应该真心地感谢,而没必要端着皇帝的架子。 这一点,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与之相比,他觉得更值得他在意的是,十三出现在断魂林这件事。 轻轻吐出一口气,即墨峥漫不经心地抬眼:“关于你的事情,朕觉得需要抽个时间跟你好好探讨一下,为什么你会让自己落到那般凶险的境地。” 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语调,甚至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是听在隐十三和魏总管的耳朵里,却仿佛腊月的寒风过境。 殿里的温度瞬间从炎热的夏季直跌入北风凛冽的三九严冬。 冷得人瑟瑟发抖。 魏总管不自觉地退了一步,然后默默抬眼,同情地看了某位神武盖世的大将军一眼,暗道这么快就秋后算账,似乎不大符合皇上一贯的风格。 大将军身上还受着伤呢。 这句话刚闪过脑海,魏总管顿时醒悟过来,或许……皇上的情绪突然变了天,正是因为隐将军带了一身伤回来。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些伤,而是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 隐十三正要说话,却见年轻的帝王已经闭上眼躺在了榻上,漫不经心地挥手:“先去让太医看看你的伤,处理完伤势就回去吧。” “……”隐十三默默地吞回了自己的话,垂眼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臣先告退。” 魏总管目送着他离去,殿里安静了片刻,他才恭敬地看向皇帝即墨峥:“皇上,此番大将军可算是九死一生……若不是出现的那两位高人,定然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将军也是牵挂皇上,才如此着急赶回来,皇上就别太苛责他了吧。” 第2306章 铁血皇威1 离开皇宫之后,九倾跟夜瑾无声无息地回到了杏花巷的隐园,下人们已经把住处都收拾妥当,在最快的时间之内置办了一套上好的家具。 府里假山流水,鸟语花香,庭院宽阔而幽静,处处透着清凉静谧的气息。 负责伺候在隐园的大婢女名叫天香,她甚至细心地给九倾和夜瑾二人准备了好几套质地上好的夏衫和女子的裙装,尺寸刚好符合夜瑾和九倾的身段。 至于她是如何在没有见过二人的情况下,就清楚两人的尺寸,据说是因为夜瑾的身段跟隐将军差不多,男装是照着隐十三的身材买的。 而九倾的衣服。 用两位亲兵的话说,叫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或许他们并不明白这两个成语是用来形容容貌的,当然,在天香细细的追问之下,倒也说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然后天香亲自去皇城中最贵的一间铺子里,给两位贵客买的衣服。 从内到外,从头到脚,无一或缺,考虑得面面周到。 夜瑾和九倾回到隐园之后,天香就带他们去后山的温泉里沐了浴,得知他们是夫妻之后,天香觉得很多事情都方便太多了。 比如沐浴,完全可以一起洗,增加情趣。 穿过一片深深的竹林,眼前出现一处天然温泉之地,“这里的水温暖干净,冬天是热的,夏天也不会太凉,而且自带莲花的清香,洗完之后,一整天身上都是香的。” 温泉水中自带莲花清香? 九倾觉得稀奇,温泉水是流动性的,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人工的设计,水温还好说,可水中自带花香……有些神奇了吧。 唇畔浮现了淡淡的笑意,她朝天香道:“多谢姑娘。” “两位是将军的贵客,奴婢做什么都是本分,不敢当一声谢。”天香福身施了个礼,“奴婢先告退了,这里不会有别人过来,两位请安心沐浴。” 九倾笑着点头,天香便躬身退了下去。 夜瑾打量着周遭。 这里位置的确清幽隐蔽,周围花丛树木遮挡,三面环山,水汽氤氲缭绕,唯一的一处出口被茂密的竹林遮住了视线。 天香既然安排了这里,自然也吩咐了任何人不许过来打扰,或许还有人暗中守在外面。 不过以九倾和夜瑾的功力来说,倒也不必担心有人突然闯进。 宽衣解带,两人很快褪了衣衫入了温泉池。 示意夜瑾趴在一块光滑的圆石上,九倾伸手从他的脖颈开始慢慢按摩,恰到好处的力道只伺候得夜瑾忍不住眯起了眼,一脸舒服满足之色。 “倾儿,这位皇帝跟隐十三之间的关系……看着有点怪。” “有什么怪?”九倾漫不经心地问着,倒是没怎么在意,“你觉得君臣之间不可能有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是说,他们之间除了忠诚和信任,还有旁的情愫?” 旁的情愫? 夜瑾一怔,恍然明白了什么,“他们不会真的……” “瞎想些什么。”九倾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第2307章 铁血皇威2 “瞎想些什么。”九倾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我倒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正常,没有君臣猜忌,没有笑里藏刀,倒是有一种……很熟悉的情谊。” 很熟悉的情谊? 夜瑾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你指的是什么?” “原本我觉得这个皇帝是真的软弱,但是很快我就改变了看法。”九倾道,“你方才有没有漏听一句话?隐十三说起我们的时候,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如果主子不曾受过伤,他们或许能跟主子不相上下’。” 夜瑾闻言一愣,随即点头:“对,的确有这么一句话。” 说着,他面上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所以隐十三的意思是说,这位皇帝其实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只是后来受过伤,所以现在才失了武功修为……或者失去了其他方面的能力?” “目前还不能确定,但大抵应该是这么个意思。”九倾垂眸,细心地捏着他的两边肩膀,“这位皇帝陛下最大的弱点在于太过坚持仁德治国,很多时候,一国之君的仁慈的确是天下万民之福,可不管什么事都是过犹而不及。” 夜瑾趴在圆石上,嗓音懒懒:“我觉得这个国家内乱挺严重的。” 虽然因为隐十三的安然归来,很多人的阴谋得以被拆穿,并且明日这皇城中就会血色弥漫,所有参与谋反的人都会被诛杀。 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一日之间就把所有人的野心消弭殆尽。 “的确挺乱的。”九倾笑了笑,眼底却浮现出一抹睿智之色,“但是我觉得,这样的内乱只是人为的故意纵容而已,你相不相信,今日之后,这位皇帝陛下会慢慢展现出他的雷霆手段,一点点把该收拾的人都收拾了?” “大概是因为隐将军被陷害,重伤归来……让他怒了?”夜瑾沉默了片刻,做出如此判断,然后无声叹了口气,“其实做皇帝挺孤独的,心中有个能牵系着自己情绪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能让自己在意着,都不是一件坏事。” “你说得不全对。”九倾声音平静,“有个在意的人的确不是坏事,但是对于一些情感大过理智,甚至是情感大过自己本事的皇帝来说,太过重情就不是好事了,因为他们往往会被感情所操控,而无法做出理智的决定——当然,大雍朝这位皇帝却绝对不会真的如表面上展现出来的这般无能。” 顿了一下,“另外,他会施展雷霆手段整治朝纲,也并不是单纯地因为隐十三被人设计陷害,差点丢了性命,而是另有原因。而且隐十三就算真的死了,这位皇帝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主。” 夜瑾闻言,真正是意外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这位皇帝是在伪装?” “也不算是伪装吧。”九倾笑了笑,轻捶他的肩背,“应该说,他其实很有手段,只是一种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的态度,让他常常把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了自己信任的人去做,以至于大权外放,才导致很多人把目标放在了那位影响力最重要的人身上。” 第2308章 铁血皇威3 两人沐浴结束之后,就回了侍女给他们安排的清风小筑。 午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外面阳光正烈,屋子里倒是清幽凉爽一些。 九倾跟夜瑾坐在窗边的小几前品茗,清风透着敞开的窗棂拂进,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让人浑身舒爽。 慵懒倚在榻上,九倾漫不经心地端着茶盏,抬眸朝夜瑾看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对弈一局?” 夜瑾点头,“虽然会被你完虐,不过我也挺享受被虐的过程。” 九倾闻言笑了笑,“对自己有点信心,别不战而降啊。” 不是不战而降,而是无数次惨痛的经历早已告诉了他结果。 夜瑾起身去拿来了棋具,在几案上摆好了棋盘,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 然而棋局尚未开始,外面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夜公子,夜夫人。”天香在外面恭敬地禀报,“我家将军求见两位。” 夜瑾瞅了眼窗外的天色,想着这个时辰,隐十三也的确该从宫里回来了。 “既然如此,这盘棋就到晚上才下吧。”九倾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夜瑾悠哉从容地跟在她的身后。 “你家将军此时身在何处?” 天香恭敬地回道,“在湖心亭。” 九倾点头,淡淡道,“带路吧。” “是。” 隐园里风景独好,美不胜收,处处可见迎风摇曳的名贵花卉树种。 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两边垂下密密葱郁的紫藤花,如一幅美丽的紫色瀑布画卷。 穿过长长幽深的回廊,映入眼帘的一汪清澈波光粼粼的湖面。 双脚踏上一条狭窄摇晃的木质吊桥,九倾和夜瑾二人脚步从容,稳稳地走到了湖心亭。 年轻的男子站在湖心亭的栏杆旁边,目光安静地望着走进来的九倾和夜瑾二人。 处理了伤势,也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体,并换了一身干净白色袍服的隐十三,容貌看着越发艳丽,清俊逼人。 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后,身段颀长而劲瘦,白皙如玉的肌肤隐隐泛着光泽,看起来就像一个出生清贵门庭的翩翩贵公子。 漆黑色的眸瞳里流露出安静而淡漠的光泽,不说话时,给人一种温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之感。 如果九倾和夜瑾没有亲眼看着他在断魂林里跟狼群厮杀的一幕时,或许他们也会以为,这个男子看起来真的是如此淡漠而清贵的。 然而事实却是,这个男子是上过战场的将军,是权势滔天的大雍朝权臣,是最得皇帝信任的人,也是一个忠诚到近乎于偏激的人。 他的忠诚,不是因为那个人是皇帝,而只是因为皇帝是那个人。 如果今日坐在帝位上的人不是即墨峥,而是其他人。 那么皇帝是否能驾驭得了这个男子,只怕还是个未知数。 隐十三同样是个狠辣无情的人,对即墨峥的忠诚有多深,骨子里的狠辣就有多烈。 “夜公子,夜夫人。”隐十三目光淡淡看向夜瑾和九倾,“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第2309章 铁血皇威4 九倾点了点头,淡笑:“此处环境很好,而且我们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住在哪里都会很快习惯。” “这就好。”隐十三说完,也没有过多的赘述,直接开门见山,“陛下想要见二位一面,聊表感谢之意,不知两位什么时候方便?” 夜瑾站在栏杆前,目光静静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对于隐十三所说的话因为早已得知,所以并无多少意外。 “感谢倒是不必,举手之劳而已。”九倾语气平静而温和,“不过我们初来贵宝地,见一下贵国的皇帝却是应该的,时间上将军看着安排吧,我们随时都可以。” 贵宝地,贵国。 这句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他们不是大雍朝的人。 隐十三微默,心里判断着他们是哪一国的人,可思来想去,一时却也无法做出确切的判断。 淡淡点了点头:“那就今晚吧,明日之后可能就有点不合适了。” 九倾眉梢轻挑,随即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这个男子是个狠辣并且杀伐果断的人,对于参与谋反的人,他绝不会存在一丝宽容之心,更不可能等什么秋后问斩。 明日开始,皇城之内大概就是血色弥漫了吧,虽然像隐十三这样的人,可能并不会在乎什么气氛,但是招待救命恩人,或许他也会觉得,稍稍注意一下礼节还是有必要的。 血腥味伴随着热闹的酒宴,大概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兴致吃得下的。 说完了话,隐十三招呼两人在桌边坐下,天香端来了茶点,随即领着侍立于亭外的侍女恭谨退下。 “在下从未招待过客人,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隐十三举起杯子,语气淡淡,“两位对在下有救命之恩,隐十三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 九倾和夜瑾配合地端起茶盏,缓缓啜饮了一口。 看得出来,隐十三不是个多话的人,而且因为夜瑾有言在先,不得过问他们的身份来历,不得问他们什么离开,甚至关于他们的任何事情,都不能问。 于是即便是寒暄,似乎都有些不知该寒暄些什么话题。 九倾目光平静地打量了眼前男子一会儿,此时穿着一身白衣的隐十三,身上没有明显的武将气息,除了力博群狼时流露出决绝和冷酷之外,他这个人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不像一个锋芒外露的武将。 一身清贵干净的袍服,遮住了他身上狰狞可怖的伤痕,而他此时过分平静淡漠的表情中,也完全看不出一点受了重伤的样子。 这个人,忍痛的功力也同样让人觉得敬佩。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了解一下这里的国家。”九倾并不担心引起怀疑什么的,她不是这里的人,也并不像刻意去掩饰什么,“这里是六国并立?” 此言一出,隐十三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眼底明显浮现出深思和探究之色。 如果方才他能判断出他们不是大雍朝的人,那么此时这句话是不是可以说明,他们根本不是六国之中任何一个国家的人? 第2310章 铁血皇威5 不过,异样也只是一刹那,隐十三很快敛眸,淡淡道:“对,这里是六国并立……严格来说,不算是并立,大雍朝位于六国最北的位置,西北两个国家是北齐和西秦,这两国军事最为强大,对大雍朝一直虎视眈眈。” 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他续道:“大雍朝东面是祁国,经济繁荣,疆土广袤,因为与大雍朝之间隔着一座万仞山的屏障,军队很难跨越,所以几百年来几乎没有兴起过战火,也正因为如此,祁国重文轻武,兵力上并不强大。” “跟大雍朝南面交界的是炎国,疆土只有大雍朝一半之大,经济和兵力都不如其他国家,而炎国再往南,是楚国。” “楚国的经济和兵力比炎国要强一些,但是比不得祁国和大雍,在六国之中,楚国和炎国较弱,但是这两国是姻亲联盟的关系。” 夜瑾挑眉,听起来还真有一些硝烟弥漫的感觉。 六个国家,西北两个国家显然是有野心的,大雍朝处的这个位置不是很妙,处境也有些不容乐观。 楚国和炎国虽然比较弱小,但是两国联盟之后,应该也不是一个哪个国家随意就能对付的。 最东边的齐国,显然是唯一一个独立于战火之外的国家,隔着一座万仞山,地势上算是有利有弊。 如果祁国的君王安于现状,一心只在治理天下,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那么祁国的苍生子民算是有福的,因为他们不必接受战火的洗礼摧残,也不必遭受国破家亡的痛苦。 当然,弊处是之于君王来说的,如果祁国君王有征服六国的野心,那么一座难以跨越的万仞山,基本上也就是阻断了他的念想。 而征服六国,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君王手里,或许都是难以实现的。 万仞山脉这一边的五个国家,如果君王的确拥有魄力,心怀天下,并且有着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大概也只能做到征服五国。 不对。 夜瑾想了想,“楚国跟祁国交界吗?” 隐十三淡淡看了他一眼,点头,“祁国皇都处在最繁华的蜀京,跟楚国的边疆相隔只有三座城池。” 夜瑾讶异。 所以,其实也可以说,祁国并不是完全独立于世外。 跟任何一国交界,就证明军队完全有机会踏入他的国家疆土之上。 不过,皇城里住着最尊贵的一国之君,驻守的兵力一定多而强大,而皇帝居住的地方离边疆又这么近。 所以也就是说,祁国边疆的防守定然是固若金汤的。 毕竟就算他们重文轻武,也不可能轻易丢失了边关要塞,更不可能任由别国的军队轻易踏破皇城。 短暂的沉默之中,九倾和夜瑾已经把这里六国的情况大致在心里分析了一遍,也算是做出了一些判断。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国家与国家之间,绝不可能是安然平和的相处模式。 九倾笑了笑,淡淡开口:“隐将军有没有想过要征服六国?” 第2311章 铁血皇威6 征服六国的野心? 隐十三沉默地瞥了她一眼,端着茶盏没说话,微敛的瞳眸深处似乎藏着某种特别的情绪。 好大一会儿,他才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没有直接的回答,只有这么简单的八个字。 可即便只是八个字,似乎也能做出不止一种解释。 不过九倾却也没有再多问,来到这里,她只需要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做一个基本的了解,其他的倒是没那么要紧。 夜瑾不是喜欢跟旁人寒暄的人,隐十三也稍微有些寡言,三人安静地坐了片刻,隐十三就起身告辞了。 “在下先进宫一趟。”他道,“稍后天香会让人送来衣服首饰,两位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都可以跟天香说。” 九倾点头:“多谢。” 隐十三朝两人颔首,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夜瑾从头到尾未发一语。 待隐十三的身影慢慢走远,直至消失在视线里,夜瑾才皱眉看向九倾:“我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九倾挑眉,有些不解地看着夜瑾纠结的表情。 “我们若是进宫……”他目光定格在九倾倾国倾城的脸上,眉头皱了又皱,看起来真的万般纠结,“大概不可能是皇帝一个人招待我们吧?要是万一有哪个癞蛤蟆被你的容貌惊艳住了,怎么办?” 九倾一愣,完全没料到他居然在苦恼这个问题。 “夜瑾,你是不是想多了?”她失笑,伸手拽了一下他的头发,“你真以为我是天仙啊?就算是天仙,也不是所有男子都是花痴吧,你没看到人家隐将军面对我时就特别淡定?” “我也没说所有人都是花痴,但男人本色,如果大雍皇帝下旨让群臣都进宫,那满朝文武谁也无法挡住一部分人犯花痴吧?”夜瑾皱眉,“再者,隐十三对你这张脸淡定,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就长得跟女子差不多貌美,估计每天只看着自己就足够了,哪里还会轻易对其他女子有什么想法?” 九倾:“……” 嘴角轻轻一抽,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人家是武将,又不是整日对着自己那张脸吃饭,而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男子如此,对于女子难道就不是这样了?我是不是应该把你的脸也遮起来?” 一番话说完,夜瑾顿时语塞。 他其实也别的意思,就是突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毕竟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对于他们来说,很多东西都等于重新有了个开始。 这里的人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当然不会对他们有多少顾忌和敬畏,就算知道他们是夫妻关系……只怕也难防有些人心思不正。 “真是自寻烦恼。”九倾托着腮,目光漫不经心地锁在他的脸上,“眼前就有一个绝世翩翩佳公子在,我难不成还会看上别人?你未免对自己太没信心,也太错看我了,我会那么快就爱上别人吗?” 夜瑾眨眼,连忙举起两个手指表忠心:“倾儿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2312章 铁血皇威7 他怎么可能以为她会爱上别人? 九倾对待感情的态度多有理智,有多忠诚,夜瑾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经历了不少,若至今还生出这种担忧,他简直不配让她爱上。 说白了,夜瑾其实只是……傲娇病又发作了而已。 不过虽然是傲娇了一点,但是夜瑾的担忧却并非没有道理。 他们初来一个陌生的国度,对于皇帝和隐十三来说,他们是伸出援手救了隐十三性命的人,所以他们可以把九倾和夜瑾当做贵客招待,而且这位隐将军对夜瑾和九倾的容貌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算是一种很淡定从容的态度。 然而对于其他很多人来说,他们却完全算得上是陌生人。 就算知道夜瑾和九倾是夫妻,或许很多人也会选择忽略这个事实。 毕竟虽然眼下两个人都算不得年轻了,可是胜在容貌好啊。 他们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漫长寿命,衰老的速度特别慢,所以即便已经三十岁,看着也依然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而在其他人眼里,倾国倾城的容颜自然是能吸引一些异性的目光停留,甚至会无法避免地让很多人生出爱慕之心。 不只是九倾,夜瑾亦如此。 可除非他们整日戴着面具,或者足不出户的呆在家里,否则又怎么可能避免得了旁人的眼神? 九倾拉着某人的手回了清风小筑,天香很快送了两套进宫要穿的衣服,并给九倾配了一套首饰。 九倾对于这些并不是很在意,华衣美食,珠宝首饰,她以前何曾缺过? 不但不缺,甚至用的都是顶级名贵之物。 但是既然离开了皇宫,她就是为跟夜瑾享受闲云野鹤般悠闲甜蜜的岁月,穿着打扮自然是怎么舒适素净怎么来,并不会随身携带一些名贵的珍珠首饰。 不过她的船上倒是还留有几套珠宝,以后有时间,有需要的时候再去取也不迟。 梳妆换好衣服之后,两人就出了府,坐上天香在府外备好的马车。 马车宽大,很舒适,里面放着充足的茶水,糕点,果脯,青铜小兽熏香炉里冉冉上升着袅袅青烟。 暗格里还有一些打发时间的书籍,暗器之类。 从隐园到皇宫,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九倾和夜瑾二人没喝茶,也没吃糕点果脯,而是并肩半躺在铺着柔软绒毯的软榻上,车厢内还放着一盆冰块,虽然是在炎热的夏季,但是马车里气温并不是很高。 尤其是心静自然凉,夜瑾和九倾都不是浮躁的性子,此时安静地躺在车厢里,也没觉得有几分燥热。 跟在马车后面一起来的人出示的令牌,他们被顺利地放进了宫门,没有人开口让九倾和夜瑾下车,马车一路行驶至大庆宫殿外的石阶之下,才慢慢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开,有小太监跪在马车外充当踩踏。 九倾走出马车,安静地盯着小太监的脊背看了须臾,淡淡一笑,也没说什么,直接挽着夜瑾的手,飞身上了殿阶。 第2313章 铁血皇威8 领路而来的太监看得一愣。 九倾倒是没有故意施恩的意思,不过是她素来不喜欢也不习惯这种践踏人尊严的行为。 而且以前在南族,宫里从来没有这种习惯。 大庆宫正殿里,皇帝和一些重臣都已经到了,回过神来的太监连忙恭敬地引着九倾和夜瑾往殿阶上走。 但凡是皇宫,虽然规模有所差距,各种建筑上金碧辉煌的程度,威严大气的气氛,其实都相差无几。 九倾和夜瑾脚步从容,神情淡定,踏进殿门之际,眉梢眼角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不自在的神色。 大殿中央,左右两排在座的大臣,包括年轻的帝王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朝两人投了过来。 然后毫无疑问的,一阵惊艳,一阵赞叹。 只见这进来的两个人都很年轻,男子俊美如玉,容貌堪称冠绝天下。 身上穿着一身浅蓝色轻薄长衫,腰间一根绣金边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修长的身段如青竹般挺拔,给人一种岳峙渊渟般沉稳淡泊的感觉。 而女子,更是一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般的容貌。 身上着一袭绯色缎纱收腰长裙,宽大的裙锯逶迤拖地,裙裾上绣着点点白色的梅花,白色织锦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一头乌黑如瀑般的发丝挽成了一个如意髻,整个头上只簪了一支白色的梅花簪子,简洁的打扮,却越发衬出女子清冷淡雅,高贵柔美的气质。 似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似流风之回雪。 疑似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大臣之中不管是年轻的皇亲国戚,还是权臣贵胄,眼中都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艳色彩,并且默默在心中吟出了无数首赞美的诗词。 然而,旁人心里想法如何,九倾和夜瑾自然是不知道,也不欲理会的。 两人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龙椅前方的丹陛之下。 九倾抬眼看向龙椅上的年轻帝王,微微一笑,礼貌客气地欠身,“皇帝陛下。” 夜瑾则是安静地待在九倾身边,依然不发一语。 年轻的帝王目光里流露出一点讶异,而在座的大臣们惊艳之后回过神,则完全是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殿上的两个人。 什么情况? “夜公子,夜夫人。”即墨峥温雅一笑,“两位对朕的大将军有救命之恩,朕特意设了宴席感谢二位,两位请上座。” 夜瑾抬眼,静静地看了这位皇帝一眼,暗道是不是所有皇帝都长得特别好看? 早上他跟九倾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时,只听到这位年轻天子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去看他的容貌,此时方知,这位陛下也是生得过分俊美,只是气质并不像一个皇帝,而更偏向于……温雅书卷气的太傅。 就像南族已经成为大祭司的云昊和太傅风云涧那样。 当然,很多时候一个人体现于外的气质,也不一定就真实。 九倾转头看了一眼,隐十三坐在左边大臣的第三个位置,而他前面的两个位置都空了下来。 —— 今天更新结束,么么哒 第2314章 铁血皇威9 以隐十三在朝堂上的身份地位,本该坐在百官之首的位置,而今日空下来的两个位子自然是留给夜瑾和九倾的。 九倾淡淡颔首,便挽着夜瑾走了过去。 朝臣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表情皆有些微妙。 穿着宫装的侍女们鱼贯而进,恭敬而沉默地呈上美酒珍馐,夜瑾目光微抬间,便将殿上众人的形容表情收入了眼底。 除了自己和九倾之外,龙椅下左右两排各八人。 对面的朝臣位列中,排在第一第二座的都是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姿都很高大,五官长得也不错,棱角分明,英武十足。 从身上穿戴的袍服看来,他们的身份应该是大雍朝的亲王或者郡王级别。 排在他们下首的六个人都是中年官员,大概都是文官,应该属于内阁重臣。 而坐在他和九倾这一排的,除了一个位高权重又艳压群臣的隐将军之外,下首依次排下去的,有两个年纪在五六十岁左右的老臣,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模样男子,两个三十多岁看起来也很像武将的男子,还有两个也是中年男子。 殿上气氛安静,夜瑾垂眸端起桌上的酒盏,心里忍不住想着,大概是以前是南族的时候日子过得太安逸,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刀光剑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这个大殿上人不多,或许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真的只是单纯地想感谢一下救了隐十三的两个人,又担心太过隆重的晚宴会让人不自在,于是就只命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相陪。 但即便只有区区十六个人,夜瑾却已然感受到了不下五六道带着明显敌意的目光,那种冰冷如利剑的视线,让人想忽略都难。 九倾和夜瑾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跟这里的人也是没有结下过任何仇恨,所以他们的敌意……只有一个解释。 因为他们救了隐十三。 这位隐将军武功谋略都很高,又手握重权,并且身边一定有很多暗卫高手保护,想要杀他,本就是一件几乎难如登天的事。 虽然夜瑾和九倾还不知道隐十三为什么会被设计出现在那片断魂林,但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必定是筹谋了很久,确定计划万无一失之后才敢动手。 却没想到,凭空出现了一对多管闲事的人,坏了他们好不容易才筹谋完美的计划,不但导致了计划功亏一篑,甚至赔上了丞相和严将军的九族性命。 这无疑是一次灭顶的打击,跟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没多大区别了。 对于想要杀隐十三的人来说,九倾和夜瑾可不就是他们的仇人吗? 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夜瑾指尖摩挲着酒盏的边缘,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在九倾耳边低语:“倾儿,我们似乎给自己招来了很多强敌。” 九倾闻言微默,随即也以传音入密淡定回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听到这句话,夜瑾差点被酒呛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第2315章 铁血皇威10 他们这是救人一命,直接搭上了其他人的无数条性命好不好? 明日之后,大雍朝的皇城只怕要被鲜血染红,那血腥味也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散尽。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夜瑾自己想想而已。 谋反一事,不管是对为君者,还是对天下万民来说,都是一件无法被原谅的事情。 大雍朝如今的国力如何,对于夜瑾和九倾来说不重要。 他们虽然没有去别的城池见过,但九倾曾经也是皇帝,只从这繁华的都城来看,大雍朝的皇帝并不昏庸。 纵情声色,纸醉金迷,他们并没有看到这些景况,也并非表面的繁华掩盖了骨子里的腐败。 仁德治天下,纵容的是百官,对于子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福祉? 所以大雍朝无需换皇帝。 隐十三若是真的死了,姑且不论皇帝有没有后手对付这些逆臣,假如真的让他们谋反成功了,谁又能保证天下苍生还能有安稳的日子过? 醉心于权力的人,就算登上了最高位置,心里想到的也永远是自己,而不是万千苍生子民。 “朕薄酒一杯,敬两位。” 温淡平和的声音打断了夜瑾的思绪,也让殿上群臣收回了打量二人的目光,齐齐举起手里的酒盏,欲跟皇帝同饮。 不过酒盏举起的瞬间,他们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朝夜瑾和九倾投了过去。 一国之君敬酒,寻常人就算能保持镇定不怯场,至少也该谦逊一二吧,毕竟整个天下,谁敢让皇帝用“敬”这个字眼? 然而夜瑾和九倾却只是平静地端起了手上的酒盏,朝皇帝示意了一下,然后便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神情从容,淡定自若,没有流露一丝一毫的异样。 “夜公子伉俪真是好强的气场。”对面身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淡淡开口,目光在对面女子倾城绝色的脸上逗留了一瞬,目光微移,落在夜瑾面上,眼底隐隐流露出阴云,“到了殿上不行礼,坐于首位不谦逊,坦然受下吾皇敬酒……两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还是压根不懂尊卑有别?”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里瞬间陷入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不约而同地落在夜瑾和九倾的身上。 对于这些臣子来说,夜瑾和九倾的行为的确有些不合礼数。 不管是正派还是反派,不管是真诚还是假意,至少表面上来说,在君王面前行礼,说话谦卑,行事低调,都是一种必须的本能,也是对君王该有的敬畏。 君臣礼节和尊卑之别,即便是如何骄傲狂妄的人也不能随意轻慢。 否则,便可视为大不敬。 可这位夜公子和他的夫人自从进殿开始,就没有表现出丝毫对于君王的敬畏,方才那微微的欠身不是行礼,而是一种寒暄氏的礼节,更像是面对身份平等之人才有的礼仪。 并且,当着皇帝和这么多重臣的面,这个女子直接挽着自己丈夫的手入席,没有一点女子的矜持和自爱—— 这也是方才众人眼神微妙的原因。 第2316章 铁血皇威11 大殿上的静默,众人心里的想法,都跟夜瑾无关。 他慢悠悠抬眼,眼神有些讥诮地看着自己正对面的男子,长得倒也一表人才,可惜脑子似乎有点不好使。 “你是哪根葱?”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夜瑾漫不经心地开口,带着一种独有的讥诮和轻慢意味。 棒打出头鸟,这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要自找难堪,夜瑾怎么会不成全? 他的语调不高。 声音听着也平和无比。 可就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周遭的空气瞬间凝结。 殿上众人齐齐呆住,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而方才说话的男子,脸上的表情却是刹那间僵了下来,脸上红黄青白各种颜色不停交错,堪称精彩纷呈。 深深吸了口气,他握紧自己的双手,眼神冷厉地盯着夜瑾带着嘲弄的双眼:“本王是大雍庆王,是血统纯正的皇室血脉,也是陛下的皇兄,夜公子这般说话……是否太不把皇上和本王放在眼里?” 如果他以为报出自己的身份,顺便把皇上拉下水,给对方冠上一顶不敬君王和皇室亲王的罪名,就能让夜瑾惶恐不安,那他显然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了。 “大雍庆王?”夜瑾转头看下九倾,眉头挑高,“倾儿,这个人你听过吗? 九倾平静的摇头,表情很淡定:“不曾听过。” 于是夜瑾把目光又投向对面的男子,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我家倾儿都没有听过的名字,显然也是无名小卒,在我们面前叫嚣什么?” 无名小卒? 正端着酒杯的隐十三闻言,目光微抬,眼神颇有些古怪地看了夜瑾和九倾一眼。 在这两个人的眼里,所有没听过的人都是无名小卒? 那么,他们听过的人有多少? 他们认识的人,又身在何处? “你……”庆王脸色铁青,“简直放肆!” “才说了几句话就开始暴跳如雷,大用朝的皇族亲王都如此沉不住气?”夜瑾眉头轻皱,语气却轻飘飘的,“太没风度了。” 话音落下,庆王脸上更是清晰地突起了一道道青筋,盯着夜瑾的目光阴鸷而尖锐,看起来真是恨不得立即把他大卸八块才能泄恨。 “夜某一直觉得,‘放肆’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味道。”夜瑾像是嫌他气得不够狠一半,漫不经心地火上浇油,“因为你的身份地位比别人高,所以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所有人都该对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可是当事情并没有达到你所预料的情况时,你就恼羞成怒了。” 叹了口气,夜瑾有些玩味地看着他,语气越发嘲弄:“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下令,让人把我们拖出去砍了?” 整个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目光诡异地盯着这位夜公子,心里强烈地想知道,这位夜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雍朝的亲王……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他居然敢如此讥诮嘲讽? 第2317章 铁血皇威12 难不成就仗着他对隐将军有救命之恩? 虽然大雍朝的大半权力都掌握在隐将军的手里,只要皇帝和隐将军不允许,庆王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庆王不管怎么说也还是大雍朝的堂堂王爷,想要弄死两个人应该也不算太难吧。 他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真是多余的,夜瑾根本一点也不担心。 大雍朝的王爷算个屁,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就像隐十三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如果这位庆王能安守本分,别故意来打扰他们的平静生活,那么夜瑾自然可以当他不存在,彼此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关系。 他们朝堂上的权势之争,君臣之间的硝烟弥漫,都可以跟他们毫无关系。 可如果他真要自寻死路,那么最后要死的人一定不可能是夜瑾和九倾。 别问他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自信,有九倾这么一个强大的爱妻在身边,他不自信能行吗? 酒盏里的酒已经喝完,夜瑾垂眸给自己又斟了一杯,端起来跟九倾的酒盏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仰首一饮而尽。 姿态端的是从容优雅,贵气无双。 众人见状,神情不自觉的又变了一变,眼神越发古怪复杂。 “夜公子勇气可嘉。”庆王咬牙冷笑,显然正在努力压下所有的怒气,“只是不知师承何处?出生何地?家世又如何?” 夜瑾转头,默默看了九倾一眼。 要不要说实话? 师承何处? 他师承南族宸王。 出生何地? 出身西陵皇族。 至于家世……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亲王,而且还曾做过东幽的皇帝。 这些身份,不算低吧? 只是,就算他把这些答案说出来,对方能听得懂吗? 真不是夜瑾想看低了他。 可他就是有些想不通,好端端的一场晚宴,皇帝是要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呢,怎么无缘无故的就被人针对上了? 九倾今天显得很安静,看起来比平时更安静,接触到夜瑾的眼神之后,她也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浅笑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我的出身来历,家世背景,师承何处……”夜瑾一字一句,像是把话放在唇齿间轻捻,然后慢悠悠地抬眸,笑了,“跟你有关系吗?” 话音落地,庆王的脸色瞬间胀成了紫猪肝一样,眼神里刺骨冰冷的寒芒如利剑般射向夜瑾,恨不得把他刺成马蜂窝。 “皇帝陛下,你的皇兄对我们似乎不太友好。”夜瑾转眸,看向坐在龙椅上沉默不发一语的皇帝,语气里透着几分薄凉意味,“是不是我们救了大雍朝的将军,其实根本就是救错了?还是说,你们大雍朝的君臣都并不懂得什么叫做感恩?”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瞬间脸色一变,庆王所有的表情也瞬间全部凝固了在脸上。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恶人先告状? 明明是他把庆王气得快崩溃了,却反过来说人家不友好? 第2318章 铁血皇威13 虽然的确是庆王不友好在先,可人家毕竟是身份尊贵的王爷不是? 而且庆王也完全没占得什么口头上的便宜,至于告状吗? “夜公子多心了。”年轻的帝王淡淡一笑,端起手里的酒盏,“朕真心感谢夜公子和夜夫人对十三的救命之恩,若非二位伸出援手,朕此时是否还能继续坐在这把龙椅上,只怕还是个未知数。”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再也没有了理会夜公子是否无礼的心思,个个神情微变,不自觉地垂下眸子,掩去了眼底各异的情绪。 夜瑾听着这番话还觉顺耳了些,也没刻意谦逊,淡淡道:“应该说,这是隐将军一片忠心得上苍庇佑,所以才让我们遇上他落入陷阱并顺手救了他,皇帝陛下更应该谢谢天上的神灵,以及隐将军对陛下的耿耿忠心。” 即墨峥目光微转,看向坐在席上没有说话的隐十三,漫不经心地开口:“十三,夜公子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应该敬他一杯。” 隐十三闻言,恭敬地应了声是,自己执壶斟了杯酒,端着酒盏站了起来,朝夜瑾和九倾示意:“在下敬两位一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两位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必不推辞。”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这句话搁在以前,绝不可能从隐十三的嘴里说出来。 因为他从不需要任何人救他的命,对于自己的性命他似乎也从不会放在心上,今日能说出这八个字,一来是皇帝下旨。 二来是因为,救命之恩对他而言,不只是救了他的命,而是让他得以护住他想护的人,守住了他想守的江山。 而此时的大殿上,对于一些忠心于皇帝和隐十三的人来说,他们同样应该感谢夜公子夫妇,因为隐十三的归来化解了一场宫变危机。 然而对想要帝位的人来说,他们此时只怕恨不得把夜瑾夫妇抽筋剔骨,啖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精心筹谋了太久,甚至连假传密旨这一招都用上了,只要隐十三回不来,皇帝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可最后,却因为突然冒出来的这两个人,而使得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他们怎么能不恨这二人? 顾丞相和严复被打入了死牢,九族被抄,惊动了满朝文武,而他们逼宫的目的显然不可能是自己坐上皇位,那么,他们想扶持的人是谁? 答案,一目了然。 眼下皇帝虽然没有直言挑明,可他心里只怕早已清楚,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不动声色只待秋后算账? 经过了早上之后,谁也不敢再随意揣摩这位素来仁慈宽容的帝王之心。 再说夜公子夫妇二人,能在断魂林那样的地方成功救下隐十三,这位夜公子武功究竟达到了怎样登峰造极的地步? 众人心思各异,夜瑾和九倾饮下了盏中美酒,隐十三坐回了席上。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宣布宴席开始,身段妖娆纤细的舞姬鱼贯走进大殿。 第2319章 铁血皇威14 众人压根没什么心思心上歌舞,但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 九倾坐在席上始终没有说话,夜瑾不动声色地以指尖刮着她的掌心,传音入密,“倾儿,今日怎么突然奉行沉默是金了?” 九倾纤长的手指捻起盘子上的一块糕点,放在唇边轻咬,淡笑着回道:“你没发现吗?大雍朝是个男尊女卑的国度,这里没有女子说话的余地。” 方才她挽着夜瑾的手,很多人的目光几乎都要把她的掌心穿透了,九倾早就意识到了是什么问题,只是自己不在意而已。 夜瑾愣了一下,竟然因为这个原因? “你就是说话又怎么了?”夜瑾不满地哼了一声,“他们肤浅,敢把你怎么着?” “我不是担心他们怎么着。”九倾道,“而是还有一个原因。” 夜瑾不解:“什么原因?” “他们都以为,救隐十三的人是你,而根本没把一个女子放在心上。”九倾语气平静,“隐十三知道真相,却也并没有说出来,他的目的你应该能明白。” 夜瑾闻言,沉默了一瞬。 大雍朝男尊女卑,今日九倾跟夜瑾一起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们是夫妻,并且两人感情很好,看在他们是贵客的份上,众人可以理解。 但是他们不会认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有多厉害的本事,就算会些武功,也不足为虑。 而隐十三知道九倾深不可测的能力,却选择不说,就是要给旁人一个先入为主的认知。 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夜瑾和九倾救了隐十三,却无形中得罪了很多有权有势之人,他们身在大雍皇城之内,以后必定会遇上很多麻烦。 如果找麻烦以为九倾只是一个弱女子,一定会吃大亏…… “他倒是打的好算盘。”夜瑾淡淡哼了一声,“是想让我们帮他铲除劲敌?”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九倾道,“说不定人家只是为了我们的安危考虑。” 夜瑾没说话,眉头微皱。 经九倾这么一提醒,他倒也反应过来了,只要牵扯上了权势争斗,那么以后必定是麻烦不断。 他不怕麻烦,毕竟他们的人生还很漫长,就算是过平静的隐居生活也会有无聊的时候,本就该时不时地体验一些其他的生活方式。 可如果有人敢打九倾的主意…… 就算这里是男尊女卑的制度,就算九倾的本事无人能及,他也绝不允许任何对她生出叵测心思。 “夜公子。”龙椅的帝王眸光微转,看向夜瑾的方向,“朕能否知道,夜公子才华谋略如何?” 才华谋略? 夜瑾皱眉,“皇帝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即墨峥淡笑:“如果夜公子有治国上的才华,不知是否愿意进朝堂,为朕效力?” 此言一出,不只夜瑾愣住,殿上其他人也瞬间沉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的皇帝陛下。 嘴角抽了抽,夜瑾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位异想天开的年轻帝王,“你是不是想多了?” 第2320章 淡泊名利繁华1 他连皇帝都不想当,会跑来这里给他效力? 脑子进水了? “怎么。”皇帝淡笑,“夜公子是不喜欢进朝堂,还是觉得朕的庙太小?” “你的庙的确不大。”夜瑾语气淡淡,清傲的风华自眉眼之间流转,浑然生出高不可攀的气息,“本公子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别说上朝为你效力,你就是把江山让给本公子来做,本公子也不会要。” 话音落下,皇帝眉梢轻挑,尚未说话,庆王又冷冷道了一声:“放肆!” 两个字刚说完,蓦然想到方才夜瑾所说的“放肆”二字本身就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意味。 脸色不由阴郁了一下,然后冷道:“夜公子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夜瑾嘴角淡勾,嘴角浮现嘲讽不屑的弧度,压根懒得搭理他。 这种人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掉了身价。 庆王见状,几乎又要气得失去理智。 “皇兄今日有些太不知分寸了。”年轻的帝王转过头,看着脸色铁青的庆王,“夜公子是十三的救命恩人,是朕的贵客,也是挽救了大雍朝江山的有功之人,皇兄这么处处针对他,不知是何道理?” 庆王脸色顿时一僵,死死地攥紧了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臣并非刻意针对夜公子,只是他说话太没分寸……” “夜公子是朕的客人,不是朕的臣子,自然无需对朕诚惶诚恐……在你眼里,这就是没分寸?”皇帝淡淡一笑,“十三都没说什么,皇兄还是安静一点比较好。” 此言一出,庆王的脸色再次胀成了紫猪肝,牙龈几乎被咬碎,却只能压下心口汹涌的怒气和难堪,低下头,僵着声音道:“臣逾越了。” 隐十三坐在自己的席上,沉默地端着酒盏,在皇帝跟庆王说话间,目光漫不经心地抬了起来,朝庆王掠去淡淡一眼。 只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仿佛对面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蝼蚁。 而且还是一只注定不会活太久的蝼蚁。 “朕的丞相刚被下了死牢,朝堂上缺一位丞相。”皇帝淡淡一笑,似乎还有些不死心,“夜公子真的不愿意考虑考虑?” 丞相? 众人齐齐一惊。 把百官之首的丞相之位给一个刚认识的年轻公子,只因为这个人救过隐十三的命? 皇上这个决定不觉得太草率了? 然,无人开口。 且不说方才夜公子已经明确拒绝,庆王三番两次的越矩已经让皇上不悦,其他人不管心里想法如何,暂时也只能安静地等待事态发展。 如果夜公子真的对丞相一职心动了,他们再开口不迟。 “不用考虑。”夜瑾淡道,语气很坚定,“在下对任何官位都不感兴趣。” 众人暗中松了口气。 “夜公子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想想自己的妻子。”皇帝目光微转,看向安静坐在夜瑾身边的女子,“朕说句不中听的,这皇城脚下权贵众多,人品嘛,参差不齐,夜夫人容色倾国,难保不会被人打了主意,夜公子若有权势在手,谁敢轻易放肆?” 第2321章 淡泊名利繁华2 夜瑾闻言沉默,抬起头,目光有些古怪地朝着年轻的皇帝看了过去。 这个人真是奇怪。 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连对方的底细都不了解清楚就敢委以丞相高位? 这位皇帝要不就是脑子进水了,要不就是有什么目的。 “我的娘子倾城倾国,我自然是知道。”夜瑾笑了笑,笑容里透着目空一切的自负,“但是我有能力护她,不需要借助任何权力。如果真有人不知死活地敢把主意打到我娘子身上,我可以亲手送他去断魂林走一遭。”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转,视线在在座的人身上一一掠过,“我们能从断魂林里救出隐将军,你们能吗?我跟娘子就算进十次断魂林,也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你们能做到吗?哦对了,断魂林后面还有一座断魂崖,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断魂崖我跟娘子见识过了,就算是武功绝顶之人,掉下去也只有粉身碎骨一个结果,但是我跟娘子却照样能安然下去再上来,你们谁能做到?” 众人:“……” 这是在炫耀? 还是想告诉他们,他本事很厉害,警告他们最好别自己找死? 即墨峥也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然后嘴角轻扬,举着酒盏朝夜瑾示意:“夜公子深藏不露,朕深表敬佩。既然夜公子没有入朝之心,朕也不想强人所难,敬夜公子一杯。” 夜瑾也笑了笑,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众人各怀心思,也无心歌舞,酒盏端在手里不曾离开过,美味的御膳自然也无心享用。 “御花园里的牡丹花开得正盛,夜公子携夫人一起同朕去赏花如何?” 夜瑾搁下酒盏,转头看向九倾:“倾儿,要去吗?” 九倾轻笑:“我随意。” 夜瑾转头看向皇帝,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移驾御花园。 到了牡丹园,夜瑾和九倾才看到园子里已经来了好些女子,三三两两散落在一处,各自低声笑语地交谈着。 眼前的画面,看着特别熟悉。 九倾笑了笑,低声朝夜瑾道:“以前在自己的园子里,似乎也时常能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皇家御花园里,各种极品花卉开得总是极美的,而每个国家皇宫里的景致也都大同小异。 皇帝的后宫妃嫔,权贵家的千金嫡女,个个穿红戴绿,打扮得花枝招展。 看着眼前这些,不自觉地就会勾起一些回忆。 只不过那时他们是皇宫里的主子,而今日,他们是皇宫主人的客人。 到了牡丹园,众人大臣各自找了个凉亭坐了下来,庆王跟几位中年文臣坐在一起。 在大殿上一直坐在庆王旁边的那个男子,则是跟一个三十多岁将军模样的人,和一个年老的文臣坐在了一起。 由此可以看出,朝堂重臣之中谁跟谁交好,谁跟谁的关系更亲厚一些。 而隐十三,则始终如贴身护卫一般紧跟着皇帝。 夜瑾和九倾没跟着皇帝,而是自己沿着牡丹园里的小径,悠闲地散着步子赏花。 第2322章 淡泊名利繁华3 “这位夜公子似乎来历不凡。”静谧的花园小径上,即墨峥负手慢行,语气淡淡地开口。 隐十三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闻言道:“他们的武功的确很厉害,放眼六国,大概无人能及得上他们。” 他们? 即墨峥淡笑,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睿智之色:“救你的人应该是那个女子吧?” 隐十三点头,表情没有一丝意外,“那个女子精通驭兽之术。” 驭兽之术? 即墨峥想起隐十三身上触目惊心的那些爪痕,“为什么之前不说?” 隐十三道:“顾丞相和严复虽然已经被打入了天牢,但是庆王和宁王此番却都狡猾得很,成功地把自己摆脱了出去。如果我们要除掉庆王和宁王,可以通过夜公子和他夫人的手。” 夜瑾夫妇的出现,对庆王来说是一个始料未及的事情,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还让折损了顾丞相和严复这两位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他对夜瑾夫妇一定是恨之入骨,加上庆王性子急躁,沉不住气,以后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人对付夜瑾。 隐瞒住夜夫人的本领,庆王一定会以为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会掉以轻心。 而掉以轻心的后果,想也知道会是什么。 即墨峥闻言,似是接受了他的说法,淡道:“对于这两个人的来历,你有什么看法?” 隐十三沉默了片刻,“他们的能力,气度,还有身上流露出来的清贵气息,也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一个曾坐拥过天下之人,对世间名利和繁华已全然不看在眼里。”即墨峥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转眸瞥了隐十三一眼,“你是得了上苍庇佑的人。” 隐十三抿唇,眉梢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主子的意思是说,他们极有可能做过皇帝?”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虑不解。 即墨峥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微默了片刻,眸心浮现一抹深思,“这也是朕想不通的地方。” 放眼六国,虽然并非所有的天子他都亲眼见过,但他可以确定,六国在位的天子没有哪个人能跟夜瑾联系在一起。 年龄对不上,气度也完全不一样。 西北两个国家的皇帝都已年纪不小,北齐皇帝是个粗犷且野心勃勃的中年天子,据说虎背熊腰,高大威猛。 而西秦的皇帝则已年过半百,膝下几位皇子争权夺势已经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 虽说传言不可尽信,但总有几分可信度。 而位于东面的祁国,他们的君王登基已有十载,如今也是三十七八岁的年纪。 南面两个小国就更不用说了,其中炎国还是少年幼主,刚娶了楚国皇帝的女儿。 跟夜瑾这个年纪更扯不上关系。 想不通,即墨峥索性不再去想,微微偏首:“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隐十三道,“主子不必担心。” “你还没有告诉朕,你为什么会去断魂林?”即墨峥淡笑,笑容却带着几分凉薄意味,“今晚告诉朕答案。” 第2323章 淡泊名利繁华4 这世间总有不自量力的人,试图在异性面前刷自己的存在感。 而让人厌恶的人,似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上。 夜瑾和九倾刚刚进入牡丹园还不到一刻钟,就有自恋的花痴前来刷存在感,当然,并不是直接搭讪。 显然这里的女子到底还知道几分矜持。 可这样的矜持,或许只是受到礼教的束缚,而并非来自她们自己内心真正该有的矜持和优雅。 夜瑾挽着九倾的手走过通幽花径,在前面小径拐角处转了个方向,刚听到迎面一个女子啊了一声,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样,竟直接朝着夜瑾的方向倒了过来。 夜瑾反应灵敏,拉着九倾侧身一让。 原本预料应该倒在他怀里的女子,瞬间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扑通一声,跟在小女子身后的丫鬟脸色一变,急忙蹲下身子去扶住她家小姐,“小姐,您没事吧?小姐摔到哪儿了?” 夜瑾眉梢一挑,看着女子黛眉皱起疼得脸色苍白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怀疑,真有这么娇气? 如果真的这么怕疼,又何必来整这一出? “倾儿,我是无辜的。”夜瑾转过头,眼神果然非常无辜地看着九倾,“我只是不想让别的女子靠近我,你是知道我习惯的,没有一掌拍死她已经是我努力克制的结果了。” 九倾也有些无奈,果然皇宫这个地方就不该来,夜瑾这个妖孽的长相就不该带出来。 “姑娘没事吧?”她没理会夜瑾,转头看着被丫鬟扶着站起来的女子,语气温和地开口,“有没有摔到哪里?” 眼前的姑娘一身白衣胜雪,约莫十四五岁上下的年纪,身段纤细,肌肤白皙莹润,吹弹可破,看着格外的纯净柔弱。 苍白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小,一双眼睛如小鹿般单纯,噙着一点眼泪要掉未掉的模样,看起来真的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然而,她的楚楚动人显然是有所针对的。 缓缓摇头,她却连看一眼九倾的心思都没有,睁着一双大眼委屈地看着夜瑾,目光里闪烁的点点泪花,似乎带着一脸控诉的味道。 “公子……” 夜瑾皱眉:“既然没事,那走路还是小心点吧。” 说罢,直接拉着九倾的手,转身就走。 心里冷冷地道了一句,花痴白莲花。 “公子!”身后的女子不敢置信地开口,仿佛压根没料到对方居然完全不受她的美色所动。 夜瑾不想搭理她,脚步越发快了些,转眼间就把女子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九倾抿唇轻笑:“夜瑾,你怎么跟逃避瘟疫一样?” “她跟瘟疫相比,简直就是侮辱了瘟疫。”夜瑾哼了一声,“花痴到处可见,哪个国家都一样。” “夜公子未免太不懂得怜香惜玉。”斜里传来一个男子沉稳的声音,语气淡冷,似乎还带着一点谴责意味,“就算素不相识,一个柔弱女子摔倒在面前,作为有风度的男子也应该伸手扶上一下,夜公子这般没风度的行为,不觉得太过分?” 第2324章 淡泊名利繁华5 夜瑾转过头,随即眉头轻轻一挑,“阁下又是哪根葱?” 大殿上坐在庆王旁边的男子,此时身上同样穿着大雍朝亲王的袍服。 他的身份,夜瑾自然也能猜到几分。 不过,就算是亲王又如何? 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别说只是区区一个王爷,就算是皇帝陛下惹了他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他看起来像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吗? 听到“又是哪根葱”这句话,男子脸色也几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淡淡笑道,“夜公子是不是太有点狂妄了?” 这男子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夜瑾心道。 比起性子急躁的庆王,这位王爷或许有几分心计。 可夜瑾同样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利益纠纷,他又不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为什么要对他客气? 别人找死,难道他还非得拦着不让死? 这般想着,他嘴角轻轻上扬,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阁下既然觉得我狂妄,那就应该离我远一点,免得我狂起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说着他转头看向九倾,“倾儿,为夫说的对不对?” “夫君说的很对。”九倾语气温和地配合着他,看起来真是一幅夫唱妇随的美好画面。 夜瑾于是笑得更加开怀,“我家娘子都觉得我说的对,那么不相干的人就不要随意置评了吧。” 九倾发觉,自从离开南族皇宫之后,夜瑾这性子算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给他一根杆子,他就能一直往上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大有一种不把天下不顺眼之人得罪光就不罢休的架势。 不过这样的夜瑾,比起以前待在皇宫里的帝君,无疑更夺目耀眼,光芒四射。 九倾眼底闪过一丝纵容的笑意。 之所以卸下江山重任,离开皇宫,本就是为了让他更自由,也让二人享受更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 所以,随心所欲才最重要。 “本王是即墨行,大雍朝宁王。” 夜瑾挑眉:“那又如何?” 他既然没把庆王放在眼里,难不成还会对这个宁王另眼相看? 宁王皱眉:“夜公子能从断魂林把隐将军救下,本领的确是不小,但越是有本事的人,不是越应该低调?为什么夜公子却偏偏如此张扬跋扈?” “张扬跋扈?”夜瑾冷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公子张扬跋扈了?眼神有问题?” “在皇宫里对王爷不敬,跟皇上说话时也没有一点尊卑分寸,遇上需要帮助的柔弱女子却袖手不理,毫无君子风度……”宁王眉眼微皱,语气沉沉,“这些还不算张扬跋扈?” 这世上脑残的人真多。 夜瑾目光微冷,唇畔掠过讥诮:“如果你真要这么认为,那我的确就张扬跋扈了,你又要如何?” “你……”宁王脸色骤冷,语气也冷得如吐冰渣,“简直不可理喻!” 夜瑾呵了一声,拉着九倾从容离开,不想搭理这个自以为是的人。 第2325章 淡泊名利繁华6 宁王目光阴沉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底浮现深沉难测的光芒。 “王爷。”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过来,小声地在他耳畔道,“没有查出这两个人的来历。” 宁王闻言,冷冷道:“继续查。” “是。” 如果夜瑾以为不理会就能清静地赏花,显然不怎么现实。 刚离开一个宁王,这边庆王又堵了上来,“夜公子。” 夜瑾眼神不耐地看着他,语气冰冷:“你有完没完?” 庆王脸颊急促抽搐了一下,忍耐地道:“本王不是来找茬的,只是有件事想跟夜公子商议一下。” 有事商议? 夜瑾心里冷笑,刚才在大殿上还视他为仇人似的,这会儿却有事要跟他商议了? 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你们的皇帝还在这里呢,不管你想打什么主意,若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你是想吃不了兜着走?”夜瑾转过头,视线看向远处的两个身影,“我这个人可是非常没风度的,说不定转个身就把你的话告诉给你们皇帝了,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庆王脸色一青,眼底几乎要射出刀子来。 “夜公子。”他强自压抑着怒气,“身在旁人的地盘上,本王劝夜公子低调一点的好,就算夜公子本事再厉害,也难免有落入困境的时候,若当真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夜公子就不担心以后四面楚歌?” 四面楚歌? 夜瑾真要被他笑死了。 这世上哪来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脑残? “倾儿。”转过头,他皱眉不满地开口,“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赏花都没心情了。” 九倾点头,嗓音柔和地道:“刚好我也累了,我们可以先回去洗个鸳鸯浴,月下乘凉一会儿,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心情就好了。” “说得对极了,还是倾儿体贴。”夜瑾笑眯了眼,直接忽略庆王一瞬间愕然的神情,“这位庆王爷,麻烦你跟你家皇帝说一声吧,我们没心情赏花了,先告辞了。” 说罢,直接拉着九倾的手往牡丹园外面走去。 庆王脸色青白交加,瞪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鸳鸯浴? 一个正值十年年华的女子,居然当着其他男人的面,跟自己的夫君说回去“洗鸳鸯浴”? 简直颠覆了他的观念。 什么时候,女子也可以变得如此开放了? 御花园很大,出了牡丹园还有其他园,一条条的小径,一道道的门。 夜瑾和九倾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很快走上曲折幽深的御园回廊,远离了那些人,心情自然变得格外的好,就算眼前的景致不如牡丹园,在他们看来却依然是美不胜收。 “心情好些了?”九倾转眸看他,笑意晏晏的眸心光华流转,“我怎么觉得你张扬跋扈的样子也特别有魅力?” 夜瑾一愣,张扬跋扈的样子特别有魅力? “倾儿……”他语气迟疑,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可嘴角忍不住扬起的弧度却泄露了他的愉悦,“你真这么觉得?” 第2326章 淡泊名利繁华7 “是啊。”九倾慢慢点头,“真这么觉得。” 话音刚落,夜瑾闪电般的速度凑过来,吧唧一口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声音听着就飞扬轻快:“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谁再来惹我们,我好好跋扈给他们看看。” 九倾眉梢挑了挑:“偶尔低调一点也可以。” “听娘子的。”夜瑾简直心花怒放,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喟叹,“这世上的人要是都如我家娘子这么善解人意就好了。” 九倾嘴角抽了抽:“如果世上的人都这么善解人意,你爱得过来吗?” “爱?”夜瑾扬眉,“谁要爱他们?我所说的善解人意指的是,不该打扰我们的人别来打扰我们,免得破坏我们的好心情,不该挑衅我们的人别来挑衅我们,免得惹了我们不高兴。” 哦,原来是这样。 九倾点头表示受教,“如果我们找一个深山老林继续过隐居的生活,大概就没有不识相的人来打扰挑衅我们了。” 夜瑾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 说得真是一针见血,只有隐居世外的日子里才无人打扰,否则只要接触到人群,涉及到权势地位方面的利益,就必然不可能做到与世无争。 除非他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民风淳朴的小镇,才能接触到更多的干净善良的人性。 然而夜瑾心里其实也清楚,他跟九倾在南族的那些年里,也没少在民风淳朴的小镇上生活过。 那些日子虽然悠然惬意,但就像隐居一样,总不可能永远过那样的生活。 况且,他跟九倾其实都更喜欢恣意洒脱的人生,眼下这种情况虽说让人讨厌的人多了一些,但他们若不在意,谁又真能影响得了他们的心情? 这般一想,夜瑾心里顿时就轻松多了,满心想着回去洗鸳鸯浴,哪里还会去想那些讨人厌的苍蝇? …… 而此时的牡丹园凤来亭里,把一切尽收眼底的即墨峥坐在长椅上,曲起一条腿,单手托着下巴,目光漫不经心地从渐行渐远的两个人身上收了回来,“就算他们想置身事外,只怕也是身不由己了。” 隐十三站在身后给他轻按着两边鬓角,沉默着没有说话,白皙如玉的容色在宫灯,越发显得清俊无双。 “十三,你在想什么?”即墨峥偏首,嗓音淡淡,却格外好听,“想着应该给朕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隐十三目光微抬,安静地与他对视了片刻,很快垂下眸子,“这一次的事情……也并非全然是因为旁人的算计。” “嗯?”即墨峥漫不经心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隐十三抿唇沉默了很久,才在对方带着威压的目光下,低声开口:“断魂林里有一种花,能修复受损的筋脉。” 即墨峥闻言,眉心缓缓皱在了一起,声音寒凉:“你的意思是说,你明知道这是个算计,只因为断魂林里有那什么劳什子的破花,就去自寻死路?” 此时周遭无人,只有他们二人待在亭子里,男子寒凉刺骨的嗓音如冷风一般钻进耳膜,让隐十三一震,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第2327章 淡泊名利繁华8 即墨峥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犹如一柄犀利寒刃,逼得隐十三不由自主地僵住了手上的动作。 脚下退后一步,跪了下来。 “修复受损的筋脉?”即墨峥倚着亭柱,声音似是在寒冰中浸润过一般,“朕若是不修复这受损的筋脉,是不是这帝位就坐不稳了?” 隐十三垂头,声音发干:“不是。” 只要有他在,谁也不能打江山的主意。 “朕的功力若是恢复不了,是否就使唤不动你了?” “……十三不敢。”双手握紧,隐十三唇色抿到发白,身体却绷得如弓上的弦,“十三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伴随着冰冷的一声质问,即墨峥飞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向他的胸口。 砰的一声。 隐十三身子撞到后面柱子上,脸上霎时沁出了冷汗。 这一脚没有使用内力,隐十三不至于受什么内伤,但即墨峥愤怒之下使出的力气却并不小,身上刚刚尚未正式结疤的伤口崩裂开却是必然的。 “朕说你受上苍庇佑,真是抬举了你。”即墨峥素来温雅的脸上,此时却如罩寒霜,“你若想死,朕可以随时成全于你。” 隐十三忍着身上伤口裂开的剧痛,脸色有些发白,面上却看不出多少明显的情绪。 垂眸静了片刻,他道:“即便没有内力,只要有十三在,主子也照样能坐稳皇位,十三也照样受主子差遣,可十三明白主子的心思……这六国并不太平,别的君王野心勃勃想一统天下,主子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坐稳一国江山容易,若以后有朝一日真到了君王争霸的时候,主子恢复了曾经的功力,这六国之中谁会是主子的对手?” “你想得倒真是长远。”即墨峥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远处的人群,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袍袖,“明日的监斩你不用去了,好好在府里休息一日,朕让庆王和宁王二人负责。” 隐十三一愣,让宁王和庆王两人负责监斩? 意外只维持了短暂时间,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即墨峥的用意,心里不由一阵凛然。 主子终于是要开始施展他的帝王手腕了? 让庆王和宁王负责监斩……即便满朝文武大臣和京都子民心里都清楚,九族斩首的旨意是皇帝下的,可监斩的人总是难免会被记恨上。 顾丞相九族,严将军九族,同死于两位王爷之手,除了他们的姻亲裙带,以后百官谁还敢轻易跟他们亲近? 这一招既是借刀杀人,又是一箭双雕。 完美至极。 …… 月上中梢,九倾懒懒地趴在温泉池边上的躺椅上赏月。 刚结束了一场身心愉悦的运动,夜瑾心情好,浑身透着舒畅,伺候起娇妻就越发殷勤。 “倾儿,腰还酸不酸?” 九倾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于是夜瑾修长的手指施加了一点内力,在九倾腰部不轻不重地揉着,温暖的真气进入腰部,游走在经脉之中,暖洋洋的舒服。 第2328章 淡泊名利繁华9 “夜瑾。”九倾眯着眼,嗓音里透着猫儿似的倦懒,“我知道隐十三为什么会出现在断魂林里了。” 夜瑾啊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皱眉:“倾儿,如此浪漫旖旎的时候,我们非得讨论不相干的人吗?” 九倾偏首,懒洋洋地瞅了他一眼:“旖旎的事情刚刚不是做过了?” 夜瑾一听,顿觉也是。 染了些许风情的眼梢轻轻上挑,他笑得一脸餍足,“倾儿,我们要不要再来一次?” 九倾:“……” 微微支起身子,她抬手敲了他的额头一记,“饱暖思淫ii欲,以后晚饭少吃一些,饿着肚子就不会想别的事了。” “美色当前,饿着肚子算什么?”夜瑾不以为然地反驳,“就算让我饿上三天,我也照样能把倾儿从里到外吃干抹净。” 九倾睨了他一眼,趴回了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道:“好好按,不然一个月之内别想碰我。” 夜瑾嘴角抽了抽:“……” 垂眸安静地揉了揉她的腰部,双眼落在她白皙纤细的美背上,夜瑾觉得自己需要转移话题,否则可能很快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倾儿,方才你说知道了隐十三出现在断魂林里的原因?” “嗯。”九倾轻应了一声,“应该是为了皇帝的身体。” 夜瑾皱眉,不解地道:“他去断魂林跟皇帝的身体有什么关系?断魂林里难道还有什么神丹妙药?” “这位皇帝陛下经脉受损比较严重。”九倾淡笑,“晚上在大殿上时,我能感觉得出来他的身体曾经受过很重的创伤,功力大损,如今他的内力可能不到以前的两成。” 夜瑾挑眉:“那如果他的功力真能恢复到以前的话,跟你相比又如何?会不会真的如隐十三所说的那样,两人不相上下?” 九倾摇头:“如果单以武功来说,的确可以做到不相上下,但是七字咒心法包罗万象,其中还有很多非寻常人所能触及到的心法异能,就算武功如何高强,也不可能跟七字咒相提并论。” 夜瑾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细心地给她按摩着肩颈,两人享受了半个时辰的静谧,便起身欲回清风小筑。 此时亥时已过,已是临近子时。 因为九倾和夜瑾本身功力高深,身边基本不需要什么护卫,因此,虽然隐十三安排了十名护院和十个侍女,但是清风小筑里并没有留几个人,大多都是散落在院子里。 而且到了晚上,九倾就让他们都去休息了,十个人全部在白天当值,侍女也一样。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隐园里除了偶尔拂过的夜风,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响。 清风小筑里的灯是亮着的,天香去休息之前,在小筑的厅里备下了茶水和糕点,也点了熏香。 两人踏进门槛,一缕似有若无的生人气息钻进鼻翼,夜瑾和九倾同时挑起了眉梢,转头对视一眼。 “看来宵小已经光顾过了。”夜瑾说道。 第2329章 血色弥漫1 九倾淡笑:“只是来探探路而已,不用在意。” 夜瑾自然不会在意,点了点头,拥着九倾往内室床榻走去。 一夜好眠。 次日早,果然不出所料,严家九族和顾丞相家九族同时被押赴刑场,整个京都都惊动了,全城哗然。 庆王和宁王两位王爷奉旨监斩。 夜瑾和九倾没去刑场,早上刚用完早饭没多久,隐十三就过来了,依然是一身干净不染尘埃的白衣,淡蓝色的织锦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部,一头乌发利落地在脑后束了起来。 整个人显得俊美如玉,丰仪无双。 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艳丽,不说话时,透着几分矜贵淡漠的气息。 若只是看这个人,谁也不会想到他是个狠辣无情的大将军,比起杀人,他更适合做权门贵公子。 每日吟诗作画,手拿折扇轻摇,风流倜傥,惹无数女子迷醉。 然而。 除去这一身矜贵俊美的装束,展现出骨子里的狠辣无情时,只怕这世上的女子还真没几个能吃得消。 三人在凉亭里落座,夜瑾有些疑惑:“隐将军没去刑场?” 虽然对大雍朝的朝局了解得还不是很多,但夜瑾和九倾毕竟都是做过皇帝的人,能敏锐地察觉到朝堂上亲疏敌友的关系。 顾丞相应该是属于庆王或者宁王的人,而严复,原本大概是隐十三的手下大将,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计划要反叛了,而如隐十三这样的人,对待叛徒一定不可能手软。 位高权重的丞相一朝被诛九族,只怕举国上下都会被惊动,前一刻还风光耀眼的权臣世家,下一瞬几百条性命魂归黄泉,刑场那边大概要沸腾了吧。 “没必要去。”隐十三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今天是宁王和庆王的主场,应该给他们尊重。” 夜瑾嘴角一抽,眼神古怪地盯着眼前从容喝茶的男子。 给他们尊重? 他淡淡道:“是不想去打扰他们,让这两位王爷自己顶住所有的压力和敌意吧。” 隐十三没说话,慢慢品着香茗,显然是默认了夜瑾的说法。 夜瑾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放在九倾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淡淡开口:“皇帝陛下是打算以今日一事为开端,着手整治朝纲?” 皇帝和隐十三的心思,夜瑾稍一寻思也就明了了。 顾丞相高居要职,这些年朝堂上不可能没有自己的门生,顾严两家是为谁效力,朝臣们心里也不可能不清楚。 即便他们也都明白旨意是皇帝下的,但两位王爷没有求情,没有保住严家和顾家,且亲自下令监斩,怎么会不寒了其他人的心? 这个时候,很多人只会看到表面上的事实,谁也不会去想,谋反证据确凿之下,就算宁王和庆王拼尽自己的身家,也不可能换来顾丞相和严将军的生机。 以后庆王和宁王再想让谁效力,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就算有不得不依附的党羽,也会留上一手。 第2330章 血色弥漫2 隐十三抬眸,沉默地盯着夜瑾看了很长时间,才淡淡道:“大雍的朝局的确该做些整顿,否则很多人都快忘了,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眸光轻敛,“夜公子当真不愿意入朝为官?” “本公子没有欲擒故纵的兴趣。”夜瑾淡道,“我跟娘子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天下之大,任我遨游,不比被束缚在朝堂要来得恣意洒脱?” 隐十三闻言,神情似乎略有些恍惚,敛着眸子没说话。 良久他才淡淡点头,抬眸看向四周:“这座宅子环境不错,一年四季景致幽美,园子里培植了很多珍贵品种的花卉,在整个京都也算是独一无二的,夜夫人可喜欢?” 夜瑾挑眉。 九倾啜了口茶,沉静地抬眼看向隐十三,“这里的环境的确不错,适合隐居,也是一种享受。” “这里还未有人进来居住过。”隐十三道,“皇上把这座隐园给了我,但是我觉得此处的空气太过纯净,不适合我这种手上沾满血腥的人。夜夫人若是喜欢,这座隐园在下可以赠送。” 赠送? 夜瑾没说话,静静看向九倾。 “无功不受禄。”九倾淡笑,“虽然我们救了将军,却并没有想着要将军回报什么。暂时提供一个落脚之处,有好酒好菜供着,还有侍女给我们使唤,对于我跟夜瑾来说已经足够,我们早晚会离开这里,要这座宅子也没什么用。” 隐十三闻言敛眸,一时又沉默了下来,只是握着茶盏的手略有些发紧。 夜瑾眉梢轻挑,心里大约明白了什么。 对方应该是有求于他们。 只是隐十三这样的人,生平应该不曾求过别人什么,所以对于求人这种事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能以一座价值不菲的隐园赠送,想来他要求的事情应该挺重要。 “倾儿。”夜瑾托着下巴,静静开口,“我们时间很多,既然来了,先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也没什么不好。隐园的环境很不错,将军愿意割爱,我们也算是有了名正言顺的栖身之地,以后就算离开,玩个几年若是累了,也还可以再回来。” 九倾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夜瑾一眼,沉默间,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随即,她淡淡点头:“还是那句话,无功不受禄,隐将军也不能白送了我们一座宅子。” 夜瑾点头,转眸看向隐十三,“隐将军若是有事需要我们帮忙,还请早些开口,若是我们做得到,就当是交换了。若是做不到,这宅子我们也不能要。” “……在下的确有件事,想请二位帮忙。”隐十三抬眼,薄唇轻抿,神情带着明显的求恳意味,“断魂林里有一种花,据说可以修复修武之人受损的经脉,两位既然能进出断魂林而安然无恙,能不能……帮在下去取来这种花?” “据说?”九倾淡淡一笑,眉眼泛着清睿光泽,“隐将军自己其实也不确定,断魂林里究竟有没有这种花吧?” 第2331章 血色弥漫3 隐十三神情微变,一时没有说话。 或许,他心底里是愿意相信断魂林里的确有这种花的,但是究竟有没有,却是谁也不知道。 因为迄今为止,能活着从断魂林里出来的人,只有夜瑾和九倾。 为了这种不确定的花,他几乎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如果最终证实只是一个谣传…… “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隐将军,断魂林里没有这种花。”九倾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很平静,似乎并没有看到隐十三瞬间剧变的表情,“猛兽出没的地方的确会有一些奇珍异草,它们会守护这些植物生长,不让人轻易破坏。” “之前我跟夜瑾在断魂林里见过一种红色的小花,开得很漂亮,但是这种小花不但不能修复经脉,反而具有强烈的毒性,它散发出的气味能让人生出迷幻错觉,所以世人才说,断魂林是一个处处凶险的地方。” 因为除了凶残猛兽时常出没,还有无处不在的毒花毒草,以及让人防不胜防的凶险机关。 虽然很多人可能都想不通,那些机关是怎么来的,野兽在断魂林里又是如何安然生存的,但这些事实却不容置疑。 任何人想以身试险,都绝对有去无回。 隐十三没有说话,沉默的脸色似乎越发白皙了一些,低垂的瞳眸掩去了眼底所有的色泽,让人无法得知此时他心里的想法。 九倾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又道:“我们既然收了将军的重礼,不回报一些什么,我们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隐十三沉默地抬眸。 “我可否知道,将军是要给谁修复经脉?” 隐十三表情微顿,过了一会儿,才道:“吾皇。” “皇帝陛下?”九倾点了点头,“想来也只有皇帝陛下能让将军如此放在心上了。” 隐十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略通一些医术,对于修复受损经脉这一块也有过钻研。”九倾淡笑,“所以如果隐将军不介意,可以安排个时间,我去给你家皇帝诊个脉,兴许就能治好了呢。” 隐十三猝然抬眸,盯着九倾看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夜夫人精通医术?” 九倾说自己略通,而隐十三直接理解为精通,或许在他看来,如九倾这般低调的女子,如果只是懂一些皮毛,根本不可能随意开这个口。 “略通医术”不过是对方谦逊的说法而已。 显然他的想法是对的,九倾闻言也没再故作谦词,只淡笑着点头:“一般的疑难杂症都能看。” 夜瑾托着下巴,目光安静地注视着九倾,唇角轻扬,眼睛里闪烁着星辰一样耀眼明亮的光泽。 他家倾儿是最厉害的,天下无敌,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到她。 他们说过自己要多做些好事的,因为要为南族的江山谋福祉,大雍朝的皇帝若是一心为民,他们给他治好经脉,恢复了武功,那就是天下子民的福气。 若这位皇帝昏庸无能,或者残暴不仁,那么他跟九倾要做的就不是帮他,而是直接把他踢下龙椅了。 第2332章 血色弥漫4 隐十三站起身,语气比之以往明显少了些疏离,多了几分温和:“两位先在府里休息吧,在下进宫一趟。” 夜瑾扬眉,不置可否。 待隐十三离开,夜瑾看向九倾:“倾儿,你心里是不是有些疑惑?” 九倾不发一语,只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已经离开了南族,所有属于我们的身份和富贵权势都已经不在了。”夜瑾正色地道,似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如果我们只过自己的日子,那么以我们两个人的能力,不管怎么说都能过得无比惬意,可事实证明,即便离开了南族皇宫,可我们的身上还是有着一些隐形的责任。” 如今他们的寿命跟南族国祚牵系在一起,若要南族长盛不衰,他们就必须多做一些正义的事情。 况且,就算不为南族,为其他国家的子民苍生,面对很多事情他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撇开责任大义不谈,就算只为我们自己……”夜瑾笑了笑,“很多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因为只有南族国祚长存,他跟九倾的寿命才能越长久,他们可以幸福相守在一起的时间也才会越长。 离开了南族,他们什么都撇下了,做许多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可很多时候难免有诸多不便。 所以,他们需要培养一些人手,需要置办自己的家产,以后遇上别的事情,极有可能还会需要耗费巨额的银两。 所以夜瑾觉得,他们应该早做筹谋。 “夜瑾。”九倾单手托腮,目光里像是浸润了冰雪初融后的朝阳,亮晶晶的,光泽动人,“你的心思越发缜密,责任感也越发浓重了。” 冰雪聪明,心思剔透的九倾怎么可能不明白夜瑾的意思? 他解释这么一大串,她却早已心知肚明。 若是放在以前,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么深远的地方? 就如昨日在宫里,他还如此厌恶于庆王和宁王一流的不识相,觉得他们打扰了他跟她的清静。 可其实他心里早已明白,就算卸下了南族女皇和帝君的重任,就算真的天下之大,任我遨游,可他们骨子里依然有着属于自己的责任。 恣意洒脱是他们以后的生活写照,不受任何身份责任的束缚,他们的生命中只有彼此二人,他们可以永远恩爱如斯。 然而不管以后走到哪里,只要接触人群,那么如宁王和庆王这般讨厌的人,还是会接连不断地出现。 他们理所当然会不停地接触到这样的人,以及这样的人所生出的敌意和算计。 抬手揉了揉男子俊美的脸,九倾轻笑:“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座宅子就当是我们离开南族之后赚的第一桶金。” 夜瑾伸手环着九倾纤细的腰肢,温柔地吻着她的唇瓣,说不尽的柔情在两人对视的眉眼之间缓缓发酵。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尽是相濡以沫的幸福知足。 夜瑾真正是成熟了,不是本领的强大,而是心性上的成长。 第2333章 血色弥漫5 隐园里的环境的确很好,然而于今天来说,即便身在环境清幽景致美好的隐园,仿佛也能嗅到空气中丝丝缕缕由刑场飘散过来的血腥味。 在府里用完午饭之后,夜瑾和九倾还是走出去逛了一圈。 午时三刻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整个皇城之中似乎静悄悄的,原本喧闹的气氛似乎已经不复见,很多商铺都是关着门的,就算开门营业的也几乎没有几个客人。 走在街上的行人也是神色匆匆。 整个皇城都弥漫在一种血色的风声鹤唳之中。 顾家九族,严家九族,以及谋反一事中受牵连的人,足足不下一千条命,一日之内消失在刑场上。 这个时候,很多平民百姓,甚至是达官贵人能待在家里的都待在家里了,去刑场围观的都是一些胆大的人。 或许,便是连刽子手举着大刀的手,大概都累了吧。 夜瑾和九倾沉默地走在街道上,感受着这股浓烈的血雨腥风席卷过的皇城。 不管多少条人命消失,对于大多人来说,其实没什么太多的影响,最多也就是心有余悸一段时日,说话做事更加小心翼翼一些。 待血腥味慢慢消淡,待几场大雨冲刷干净刑场的地面,待日子一天天过去,待朝堂上的格局一次次被打破调整。 大雍朝,必将是一个焕然一新的皇朝。 曾经君临天下的九倾,仿佛已经看到年轻的帝王即将施展的雷霆手腕。 “倾儿,我们回去吧。” 九倾刚要点头,却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声响。 两人转过头去,对面浩浩荡荡一队戎装护卫,簇拥着奢华的马车缓缓而来。 偌大的黑金马车,垂下的车帘挡住了主人的面容,不过如此级别的仪仗队,大概也只有亲王才有资格享受了。 观马车沉稳厚重的色调,九倾已经猜出了马车里的主人身份。 “走吧。” 转过身,她挽着夜瑾的手就要离开。 但是马车里的主人显然已经看到了他们,淡淡的声音响起,便成功阻止了两人的脚步,“夜公子,夜夫人。” 夜瑾和九倾于是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着已经掀帘走出来的宁王。 男子一身亲王袍服,身姿挺拔,眉眼沉沉,不说话时,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此时他眼神冷漠的盯着夜瑾和九倾,目光里有一种阴冷晦暗的色泽在涌动。 像是毒蛇的眼神。 若是寻常人,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之下,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头皮发麻,心里生出恐惧。 夜瑾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宁王这是已经忙完了,准备打道回府?” “是忙完了。”宁王声音阴沉,“准备回去好好沐个浴,洗去一身的血腥之气。” “的确应该好好洗洗。”夜瑾很赞同地点头,“那么多条人命,万一他们半夜三更来找你申冤……” “夜公子难道就不担心,他们半夜找你索命? “索命?”夜瑾挑眉,“冤有头债有主,监斩官是你,就算要索命,应该是找你吧。” 第2334章 血色弥漫6 周遭的人目瞪口呆,不管是宁王府的护卫,还是路上寥落的行人,皆震惊地看着这位俊美得不像话的公子,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知道了宁王的身份,还敢如此说话? 简直…… 简直勇气可嘉。 宁王的脸色变得阴沉无比,盯着夜瑾的目光里凝聚了尖锐森然的杀气,让人胆寒。 可夜瑾却只是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戏谑的眼神跟他对视,俊美得过火的脸上没有一丝惶恐不安,坦然自若得很,显然根本不把他的杀气放在眼里。 两人的对峙之于他们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场心性耐力的较量,可之于旁人来说,却带着一种泰山压顶般令人窒息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夜瑾嘴角轻轻勾起,伸手握着九倾的纤手:“娘子,我们先回去,免得耽误了宁王沐浴的时间。” 他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毛头,可没兴趣在这里幼稚地跟他较这个劲。 九倾浅笑着点头,完全一副以丈夫为天的温柔小妻子模样。 宁王没有再开口阻拦,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如暴风雨即将到来的乌云密布,阴暗诡谲。 接下来的半日光景,夜瑾心情很好,待在隐园里跟九倾耳鬓厮磨。 晚上沐浴之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宵小又一次来了隐园。 夜瑾和九倾自然是察觉到了,却故作不知,照常地关灯就寝。 到了夜半三更,卧房外面出现了四个黑影人,他们贴着窗子和房门安静地听着屋子里的声响,四个黑衣人很有耐性,盯着半个时辰才离开。 次日早,一夜好眠的夜瑾和九倾洗漱之后,精神饱满地走出了清风小筑,天香端来了清茶,两人喝了些茶,在庭院的凉亭里用了早饭。 “公子,夫人。”天香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二人,“昨晚府里是不是来了客人?” “客人?”九倾笑了笑,“不知道,我们睡得很沉。” 天香目光有些思量地看了九倾,须臾,蹙眉道:“最近皇城之中有些不太平,护卫当值的时间是不是应该做出调整?或者,奴婢去跟将军说一下,再调十个高手过来?” “不用。”九倾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异样,“他们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天香闻言,只得恭敬地应声是。 巳时三刻,夜瑾和九倾正在园子里一颗大树下乘凉,有宫里的人来传话,说是皇上和隐将军都在大庆宫等候夜公子和夜夫人,请两位随他一道进宫。 九倾什么也没问,径自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便跟夜瑾一起出了隐园,坐上了宫里来迎他们的马车,往宫里而去。 他们前脚踏出隐园上了马车,后脚就有人把消失传到了宁王的耳朵里。 “又进宫?”宁王皱眉,随即冷笑。 皇帝和隐十三还真信任上了他们。 “让宫里的人盯着,看看他们进宫是为了何事。” 手下恭敬领命:“是。” 第2335章 血色弥漫7 到了宫门外,夜瑾从马车上走下,伸手扶着九倾,“倾儿,小心点。” 九倾浅笑,把手递给他,步履轻盈地下了马车。 “夜公子,夜夫人。”传令之人是个年轻的太监,待两人下了马车便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心谨慎的味道,“两位进了宫一定要当心,多留几个心眼。” 夜瑾环顾四周,守位宫门的人身姿笔挺,目不斜视。 而这个传令的人,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跟九倾能听得到。 不过。 夜瑾淡淡一笑,转眸看向年轻的太监,笑意却未达眼底,“不知小公公所言,是什么意思?” 这位公公像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一问,语气越发神秘小心,“两位初来大雍,很多事情可能还不是很清楚,小人只是稍微提点一下……隐将军容貌俊美,这些年跟皇上的关系亲密,朝臣都心知肚明,夜公子这般容貌,还是当心点为好。” 隐晦的言语,却透露出绝对不寻常的信息。 夜瑾挑眉:“公公的意思是说,皇帝不喜欢女人,反而喜欢年轻俊美的男子?” “这……”太监道,左右环顾了一圈,越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小的也不敢确定,但是皇上跟隐将军的关系的确有些不太寻常。” 顿了一下,他解释道:“以前隐将军身份没这么高时,各种版本的谣言在宫里流传,都说他是仗着自己长得好才深得皇帝宠幸,后来随着隐将军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手段越发无情,谣言也就慢慢消失了,没人再敢说三道四,但很多情况,朝臣都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 说实话,夜瑾一开始也觉得他们俩的关系不怎么正常,但近三天来的观察他却发现,那位皇帝还像是个光风霁月的人。 而隐十三,应该只是忠心偏执了一些,至于为什么他对皇帝如此忠心,必然有其原因。 其他的…… 倾儿都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没什么不正常,夜瑾自然选择相信他的爱妻。 这般想着,夜瑾不由淡笑:“公公说这话,就不担心本公子去皇帝面前去给你抖了出来?” 太监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不自然地强笑:“夜公子说笑了。” 这种事情,谁敢当着皇帝的面直言? 但是他显然料错了,夜瑾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且还荤素无忌的人,他今日这般冲动地在夜瑾和九倾面前拿这种事情来挑拨,本就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夜瑾和九倾对视了一眼,便相携着转身往宫门里走去。 两人神情平静,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一盏茶时间之后,夜瑾和九倾在宫人的带领下直接到了大庆宫。 踩着殿前石阶而上,很快被引进了大庆宫御书房。 即墨峥正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隐十三沉默地站在御案一旁,看起来像是在研墨。 夜瑾眉头皱了皱,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看了片刻,终于确定不是看起来像,而是对方的确在研磨。 第2336章 血色弥漫8 于是他心里不由觉得奇怪,给皇帝研磨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由贴身太监来做? 虽然以前九倾当女皇的时候,他也给她研过磨,但那时他们已经是相爱并成了亲的夫妻,九倾批阅奏折,夜瑾这个帝君给他研磨,算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可此时,隐十三这个堂堂大将军给皇帝研磨,又是什么意思? 想起方才那位太监所说的话,夜瑾的表情不由更多了一些古怪。 他很清楚那个太监是别有用心,或者可以说,是恶意地挑拨,但是此时看着皇帝跟隐十三之间无声流窜的气氛,他真的忍不住想开口说点什么。 “皇上,夜公子和夜夫人来了。” 皇帝的贴身大总管魏宁把两个人引进之后,朝皇帝恭敬地禀报。 即墨峥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道:“二位请坐。” 御案之前早已设了两张雕花大椅,夜瑾和九倾也没客气,从容落座之后,夜瑾目光在皇帝和隐十三之间转了一圈,慢悠悠开口:“皇帝陛下跟隐将军之间的感情……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语出惊人。 转身去给两人斟茶的魏总管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哦?”年轻的帝王闻言轻笑,笑容似初雪之后的暖阳,清澈干净,显然并没有受到这个问题的影响,还颇有兴致地反问,“夜公子觉得朕跟十三会是什么关系?” 夜瑾挑眉,目光从皇帝面上掠过,看了隐十三一眼,觉得对方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很平常,完全没有方才那个太监所说的那样,是听了谣言就杀人的人。 如果他真听不得这种话,那么就算九倾救过他,他不会对他们动手,至少表情也该有所变化的吧。 但是并没有。 神色时一如既往的平静寡淡。 是太过淡定,还是他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 “在下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企图给在下一个错误的引导。”夜瑾淡淡道,“方才那个去传话的小太监说,皇帝陛下喜欢美貌的男子,这是隐将军深受宠幸和器重的原因。他让在下当心一些,皇帝陛下觉得……在下需不需要当心一些?” 话音落下,御书房里瞬间静了下来。 魏宁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继续淡定地斟茶。 “朕就算喜欢美貌的男子,也不会喜欢夜公子这样成过亲的。”皇帝轻笑了一记,“朕喜欢年轻美貌的,最好还能是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这样才更有亲切感,以及更容易让朕生出掌控欲。” 夜瑾闻言,脸上的淡定终于绷不住了,他愕然地看着年轻俊雅的皇帝,然后转头看了隐十三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皇帝面上。 眉梢悠悠挑高,他缓缓开口,语气里染上了些许戏谑,“那么在下可否知道,迄今为止,陛下亲手调教出了几个美少年?” “夜瑾。”九倾转眸,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别人的事情如此关心了?” 第2337章 血色弥漫9 夜瑾无辜地看着她,“我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 九倾睨了他一眼,伸手接过魏总管送过来的茶水,淡淡道:“你以前可没这么多好奇心的。” “没关系,谁都难免有好奇的时候。”即墨峥淡笑,端起自己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嗓音温雅动听,似乎能听出几分温柔,“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朕调教过的人只有十三,别无他人。朕跟他之间的情谊自然比旁人来得更亲密可贵一些,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顿了一下,他敛眸轻笑:“至于那个居心叵测的小太监,魏宁,该处理就处理了吧。” 魏宁恭敬在旁答应了下来,“老奴遵旨。” 即墨峥唇角微挑,语气越发温和了些:“当然得让他知道,他不是死于话多,而是朕的宫里容不下怀有二心之人。” 这话里的意思是说,怀疑他跟十三之间有什么隐晦的关系不打紧,但是试图拿这件事做文章,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是,老奴会办好此事。”魏总管恭应了一声,“皇上,那个太监应该是庆王的人。” “庆王的人?”即墨峥笑了笑,“庆王和宁王,不都是在为安王做嫁衣裳吗?” 夜瑾讶异了一下,“还有一个安王?” 即墨峥抬眸,淡淡点头:“朕有兄弟四人,以前朕仁慈,没有在登基之后就把这些曾肖想过皇位的兄弟们赶尽杀绝,可他们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是感恩。” “安王之前并没有出现在大殿上。”夜瑾若有所思,“听起来他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最可怕的对手?”即墨峥眉梢轻扬,慵懒笑语,“夜公子太抬举他了,一个不敢正面较量而只擅长装病示弱的人,你觉得他能有多可怕?” 夜瑾道:“装病示弱也是一种手段,韬光养晦,待自身实力足够强大之后再一举成事,若是能足够隐忍,说不定就真的让他成功了呢。” “可惜他这辈子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即墨峥道,“顾丞相一死,他被斩了手臂,手里还有多少筹码?况且朕有十三这把上古宝剑,谁也不可能还有机会兴风作浪。” 语气微顿,他淡淡续道:“不过,他们没办法兴风作浪,却不代表朕不会秋后算账。朕这三个兄弟都有些碍眼了,十三,一年之内清除三位王爷及其余党,能不能做到?” 隐十三垂首:“臣不会让主子失望。” 夜瑾瞥了他一眼,随即垂眸,揭开茶盖,从容自若地品着宫廷香茗。 “皇上经脉受损,是因为曾经受过创伤?”九倾将茶盏搁在旁边的案上,目光微抬,直视着年轻俊雅的帝王,“皇上后宫可有妃子?” 即墨峥哑然。 沉默了片刻,他迟疑地开口:“经脉受损,的确是因为曾经受过重创,但是这跟朕后宫是否有妃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九倾轻笑:“我只是随口一问,皇上不必多心,嗯,皇上也可以当做我在好奇。” 第2338章 诊脉1 即墨峥闻言,唇畔笑意深了一些,缓缓点头:“目前为止,朕的后宫还没有妃嫔。” 夜瑾讶异地挑眉,看着对方的眼神越发微妙了。 “陛下看着至少也有二十二三岁了吧?”他开口确认,“登基多久了?为何至今没有选秀入宫?” 即墨峥勾唇轻笑。 他发现这对姿容绝世的夫妻俩挺有趣的,尤其是这位夜公子,今日似乎对他的私人之事格外有兴趣。 而且他们说话的语气真的没有一点惶恐畏忌,也没有任何要掩饰意图的意思,并且看待某些事情时虽然语气有些怪,但眉眼之间更多的却是坦然明澈。 没有一丝一毫戒备,鄙夷,轻视之类的态度。 跟他们说话感觉很放松,没有面对朝臣时的厌烦,没有面对勾心斗角时的疲惫,可以从容随心地展现属于自己的一点小小乐趣。 轻轻吐出一口气,即墨峥单手摩挲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朕已经二十有四,登基八年有余,至于为什么至今没有选妃,嗯,可以说有很多原因,年轻的时候是把人当宠物来养,兴趣全部拿来调教宠物了,后来身体受了重创,调养了一段时间,对于选秀的事情也就淡了心思,再加上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朕估摸着,往后至少半年,是没人敢拿选秀的事情来烦朕了。” 夜瑾轻轻眨眼,俊美的脸上浮现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注意到他神情的九倾默默叹了口气,为了避免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主动站起身,淡笑着开口:“我给皇上把个脉吧。” “劳烦夜夫人。”即墨峥点头。 隐十三走了过来,给九倾让出了位置,魏宁眼疾手快地帮九倾把座椅搬到离皇帝不远的地方。 即墨峥伸出手腕放在案上,并且拿出了一块白色的帕子,覆在自己撩起了袍袖的手腕上。 九倾:“……” “夜夫人别误会。”即墨峥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朕不是女儿家,所以没那么娇气,但是朕想着夜夫人应该不是专职的大夫,大概也没给几个人看过病,尤其是男子,朕是担心我们俩之间的肌肤之亲让夜公子吃醋。”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人皆是一默。 九倾淡定地道:“把个脉而已,算不得肌肤之亲。”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即墨峥眼梢一挑,目光看向夜瑾,“但是朕觉得夜公子大概不会这么想。” “皇帝陛下还真是猜对了。”夜瑾起身,走到九倾身边,双眼却盯着即墨峥的手腕,“倾儿你小心点,男女授受不亲,千万别碰到他的手腕。” 九倾嘴角抽了抽,“夜瑾,你出去玩一会儿再回来,可以吗?” “那可不行。”夜瑾摇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万一你被人占了便宜怎么办?别忘了这位皇帝至今还没有妃子,万一他打你的主意……” 魏大总管默默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忍不住想,这位夜公子说话也未免太放得开了,就不能含蓄一点? 第2339章 诊脉2 “夜公子想多了。”即墨峥淡淡一笑,“朕对成过亲的男子没兴趣,对成过亲的女子也一样。” 夜瑾撇嘴:“就算你有兴趣,也是痴心妄想。” 魏总管低着头,只当自己没有听到,心里却忍不住叹息一声。 皇上有多久没有这么言语轻松的时候了? 年少时不得先皇宠爱,贵为皇后的母亲对他又疏离,每日晨昏定省也都只是问及功课,没有一句关心的言词。 小小的少年独自一个人待在自己的东宫,每日面对的除了太傅就只有满宫的太监和宫女,身边连个说句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虽贵为太子,可他的日子过得却还不如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来得开心。 登基之后,面对野心勃勃的兄弟,面对朝上各怀心思的大臣,皇帝纵然一心仁德治天下,可挡不住其他人野心日甚。 身为服侍皇帝近二十年的大总管,魏宁心里其实很清楚,与其说皇上是仁德,不如说他根本无心朝政。 若非考虑到天下苍生…… “皇上经脉受损的情况挺严重。”九倾收回纤手,淡淡一笑,“外力兼药毒的双重戕害,皇上至今还能留下两成功力,已经是值得庆幸的结果了。” 话音落下,魏宁猝然抬眼,外力和药毒? 隐十三脸色微变:“药毒?” 即墨峥闻言,面上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平静地笑道:“夜夫人果然好医术。” “能治吗?”隐十三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目光紧紧盯着九倾,“不管多难找的药材,只要能治,我去负责给你找来。” 九倾淡淡一笑:“能治,只是需要的时间长一些,另外,皇上最好能在半年之内选妃。” “半年之内选妃?”即墨峥挑眉,“为何?” “治疗的过程分为三步,先服三个月我开的汤药,修复经脉内的创伤。放心,药材我会给皇上配好,但是煎药的人一定要用自己信得过的心腹,千万别给了旁人动手脚的机会。”九倾语气沉静,不疾不徐地陈述,“三个月之后,换另外一副修强身健体的药,补元气的,同样是连服三月,最后一步是清除体内的毒素——这一步需要通过女子来完成。” “女子?”夜瑾不解,“什么意思?” 九倾转眸,目光古怪地睇着他,“你这么纯情吗?” 夜瑾嘴角一抽:“我本来就……好吧,我已经不纯情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是需要……咳,两人颠鸾倒凤?” 九倾默然。 即墨峥瞥了夜瑾一眼,沉默。 隐十三和魏总管也沉默,气氛倏然变得有些怪。 片刻之后,九倾开口打破了沉寂:“虽然夜瑾说得有些不太含蓄,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所以皇上还是早些做准备,该选秀就选秀,反正早晚也要充盈后宫。” “通过女子解毒……”即墨峥眼底闪过一抹深思,“是过毒的意思?” 九倾点头:“女子会事先服了解药,所以就算过了毒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皇上请放心。” 第2340章 诊脉3 即墨峥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他虽以仁德治国,可一个女子的生死他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 身为皇帝,这天下想为他死的人太多了,而京都权贵世家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一条命能换来家族无上的荣华,何乐而不为? 不过既然能不死,当然还是不死的好。 只是…… 即墨峥皱了皱眉,需要一个女子解毒,就需要跟这个女子发生某种关系,对于即墨峥来说,二十四年没尝过女色的滋味,也不知是他太过严谨自律还是压根对女子没什么兴趣。 说实话,或许即墨峥自己都不能确定。 摩挲着下巴,他安静了片刻,淡淡道:“十三,这件事交给你去安排吧,先把京都权贵家的女子画像呈上来让朕过目一下,至于是否真的要选妃……暂时倒是不着急。” 隐十三依然是那副寡淡的表情,低头恭敬地应了声:“是。” 夜瑾不动声色地看向站在一旁当花瓶的魏大总管,总觉得皇帝的这个贴身总管似乎只是放在身边摆设的。 “夜夫人。”魏宁皱着眉开口,“皇上真的受过药毒的戕害?” 九倾点头。 “以前太医诊脉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太医的医术怎么能跟我家倾儿相比?”夜瑾斜睨着他,语气是那么的自负,“魏总管,就算你现在让太医院的太医来给皇帝诊脉,他们依然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不可能有办法治疗你家皇帝的经脉,所以,这就是神医跟庸医之间的差距。” 魏总管顿时默然。 说的还真有道理,让人完全无法反驳。 不过,如果太医院的那群老顽固知道自己被比作庸医,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 御书房里有纸笔,九倾也没太麻烦,直接拿了皇帝批阅奏折的朱笔开药方,即墨峥和隐十三沉默地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九倾写出来的字体如行云流水般娟秀漂亮,透着清冷和韧性,笔钩处隐隐泄露几分清贵霸气。 而观她此时握笔书写的姿势……即墨峥越发沉默了。 “药方上列出的药,太医院应该都有。”九倾搁下手里的笔,将药方递给了隐十三,淡淡一笑,“剩下来的事情就由隐将军和魏总管自行负责了,我开的药方不希望让旁人指手画脚,也不接受任何质疑,两位若心存疑虑,可以去任何地方求证。” 魏总管诧异地看着她,心里也越发觉得这个女子不是寻常之人。 放眼整个大雍朝,敢在皇帝陛下面前如此说话的人,至今还没出现,更别说是一个女子。 目光忍不住悄然落在九倾面上。 魏总管在心里想,夜夫人生得容貌绝色,眉眼静若莲华,风姿绝尘,一看就出身高贵,只是不知她真实的身份…… “我们先告辞了。”九倾开口,嗓音沉静平和,“今日的诊金请皇上待会儿派人送去隐园,或者让隐将军带过去也行,先给一千两就好。待皇上龙体痊愈,功力恢复,再准备一万两。” 第2341章 诊脉4 “诊金?”隐十三转头看她,表情寡淡的面上终于流露出了些许意外之色,“在下不是把那座宅子都给你们了?” 其实跟隐园的价值相比,一万两白银根本不算什么,隐十三只是单纯地觉得讶异,因为夜瑾和九倾这几天给人的感觉就是无欲无求,淡泊名利…… “一座隐园只是我答应了你来给皇帝看诊,然后接受的馈赠而已。”九倾语气淡淡,面上表情很是平静,“诊金另算,本就是天经地义,如果你觉得不合理,我们的交易可以随时取消。” “对,倾儿说的有理。”夜瑾连忙点头附和,“我们接受隐园的馈赠,所以答应过来帮你家皇帝诊脉,但诊了脉之后,治病解毒的诊金是要另外再算的。” 魏总管嘴角剧烈一抽,表示他服侍了皇上这么多年,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给皇上治病,还如此理所当然地要收诊金的。 不过话说回来,一万两诊金真不算多,有些疑难杂症太医束手无策,旁的神医能看好,那开的必然都是天价。 而且治好了皇帝的顽疾,皇上心甘情愿给出的赏赐也往往不止一万两。 隐十三默然片刻,几不可察地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一万两诊金而已,没什么值得计较的余地,他纠结的也不是这点银子,而是夜瑾和九倾今日明显有些不同的态度。 “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待在别人的地盘,自然需要靠自己的双手赚取金银。”九倾似乎是看出了他们心里的想法,漫不经心地开口解释,“所以不必觉得奇怪,只是为了以后行事方便。” “夜夫人此言差矣,两位若是缺银子,大可以跟朕开口。”即墨峥闻言淡笑,“两位对十三有救命之恩,也算是间接地挽救了朕的江山基业,莫说一万两白银,就是让朕拿半个国库来回馈,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皇上这句话说得不对。”九倾笑了笑,眉眼色泽平和而睿智,“我们救隐将军只是出于巧合,也是一个举手之劳,当时的情况就算是放在一个寻常百姓的身上,我们也同样不会见死不救。挽救皇帝陛下的江山那是隐将军的本领,跟我们无关,这份功劳不该算在我们的头上。” 即墨峥闻言,眸心划过一抹讶异,却但笑不语。 “而我跟夜瑾在救下隐将军时,就已经跟他谈好了条件,提供我们住处,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许打听我们的来历,也不能过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算是我们跟隐将军之间的交易。” 即墨峥点头:“所以,这是一码归一码?” “的确如此。”九倾续笑,“我们今日答应来给皇上诊脉,是因为隐将军所求,他赠给我们的隐园同样是我们跟他之间的交易。” “我们进宫之后,从给皇上诊脉开始,这项交易就等于是完成了。” “给皇上治病所收的诊金,则是我跟皇帝陛下之间的交易,一万两白银是因为我的医术,也是因为皇上的身份值这么多。” 第2342章 诊脉5 即墨峥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女子有条不紊,清晰平静的言语之下,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觉得对方太理智,理智到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态度。 其实不止是他,隐十三和魏总管同样有这种感觉。 他们三个不管是谁,这些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都不少,各种性子的人都有,天子脚下最多的是权贵,可即便传承百年的世家所教养出来的男儿或千金,表面上似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端庄,优雅,贵气,温柔,贤惠…… 夸一个女子,大多都是这些听到耳朵起茧的赞美类词汇。 而私底下,十个人却绝对有十种不同的性情。 但是他们可以确定,如夜夫人这般理智到连男子都自叹弗如地步的女子,绝对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说她淡泊名利,她却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凡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不会因此而刻意伪装。 说她世俗,可她却并不贪求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甚至是面对权势富贵时,如此平静淡泊,完全不受世间名利浮华的影响。 这样特别的一个女子,正如即墨峥之前跟隐十三说的那般,必然曾坐拥过天下,所以对世间名利繁华才看得如此之淡。 心性坚定,不受世俗感染。 九倾和夜瑾很快就告辞离开了皇宫。 即墨峥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知道两人消失在视线里,才转头看着隐十三。 “你把朕赏赐给你的隐园,赠给了夜夫人?” 语气清淡,听不出喜怒。 隐十三垂眸嗯了一声。 “胆子不小。”即墨峥冷瞥了他一眼,“朕赐下的东西,何曾允许你随意赠给他人?” 隐十三无声地跪下,没有辩解。 “皇上。”魏总管连忙笑着给他奉上一盏茶,温言帮衬,“隐将军也是心系着皇上的龙体,一片忠心可贵,皇上就不要跟隐将军计较了吧。” 就算隐十三没有辩解一句,皇上又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 魏宁也知道皇上并非舍不得一座宅子,而不过是因为那座宅子是他赏给隐十三的,将军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转赠他人,皇上心里有点不是味了吧。 即墨峥敛眸喝了口茶,也没再说什么,起身淡道:“随朕去御花园走走。” 隐十三站起身,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魏宁笑了笑,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 天色将黑,余晖落尽,空气依然炎热。 “倾儿,你留在府里休息一下,我去城里转转。”夜瑾给九倾端来了一盘切好的新鲜瓜果,拿叉子叉起一块蜜桃放进她的嘴里,然后温声叮嘱,“我很快回来,你别乱跑。” “我能乱跑去哪儿?”九倾躺在躺椅上,浅笑盈盈,“你去做什么?” “摸一摸这里的情况。”夜瑾道,“既然要打算暂时在这里住下,当然得先把情况摸清楚,就算我们无敌厉害,该做准备的也得准备不是?” 第2343章 凡尘乾坤1 九倾闻言浅笑,随即点头:“嗯,有道理。” 夜瑾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嗓音软软:“等我回来再一起沐浴。” 九倾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知道了。” 夜瑾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九倾一个人待在凉亭里,微微侧着头,安静地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眉眼微弯,轻盈润泽的眸光里一片柔情似水。 离开隐园之后,夜瑾在皇城之中随意逛了一会儿,然后进了一间人流量多的酒楼。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高峰期,人很多,即便昨日刚刚见证过一场腥风血雨,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即便抄家灭族的事情如何惊心动魄,于他们而言却到底事不关己,余悸消失得很快,夹杂着血色的热闹过去之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权力更迭,本就如此残酷,既然能做出谋反的事情,那就必然要做好心理准备,承受失败之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夜瑾在府里已经跟九倾一起用过了晚膳,到了酒楼里,也只是点了一份五香牛肉,一碟花生米,一壶酒,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一个中年男子的对面。 酒楼里几乎满座,只有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客人。 这个人身着一身朴素的青色长衫,面前桌上也是摆着一盘五香牛肉和一碟花生米,一个人自斟自饮,看起来倒是无比自在。 可酒楼其他人似乎下意识地在远离这个位置。 相比起其他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人,这个男子独自一人承包了二楼靠窗的黄金地段,自然更容易锁住夜瑾的视线。 走到窗口,夜瑾客气地问了一句:“在下能坐这里吗?” 话音落下,不只这个男子瞬间抬头,就是整个二楼的人都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夜瑾。 然后大多人都惊于夜瑾绝世的容貌,忍不住看得有些愣神。 夜瑾神情丝毫未变,目光只平静地盯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在看到夜瑾的刹那间,眼神有些凝滞,随即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坐吧。” 说完很快又继续喝酒,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 夜瑾挑了挑眉,没有错过方才他一刹间的眼神变化,不动声色地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酒楼小二很快送了他点的食物,对面的中年男子抬眼看了看,淡淡道:“公子是故意点跟我一样的食物,还是纯粹巧合?” “纯粹巧合。”夜瑾从容回答,夹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然后淡笑,“如果你要说我们是心有灵犀,我也不会反驳。” 说罢,他转过头,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街道上的车水马龙,没再说话。 中年男子盯着他看了片刻,“公子生得一副好容貌。” “是吗?”夜瑾看了一眼,然后从善如流地点头,“本公子也这么觉得。” 中年男子闻言,显然有意外于他的自负,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迟疑了片刻,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垂眸喝了口酒,夹起一片牛肉送进嘴里。 第2344章 凡尘乾坤2 夜瑾也没有理会他,转头看着窗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饿,只是找个地方看风景而已。 不大一会儿,酒楼里就恢复了欢腾喧闹,那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汉子们,开始无所顾忌的畅谈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顾丞相和严将军这一次算是栽了吧。” “九族人头都落地了,那还不是栽了呀。” “顾丞相和严将军确实栽了,但是栽得并不冤枉,谁让他们自己犯蠢,甘愿做别人手里的刀?” “最冤的要算宁王和庆王吧。” “宁王和庆王最冤枉?此话怎讲?” “你有所不知,顾丞相为官这么多年,手下门生无数,遍布大雍朝各州城。这一次,宁王和庆王奉旨监斩,却是把顾丞相所有门生都得罪了,这还不够冤枉吗?” “不不,你错了,宁王和庆王奉旨监斩是真,得罪了顾丞相的门生也是真,但是顾丞相和严将军的行动,谁敢说跟宁王和庆王没有关系?要是这么论的话,顾丞相和严将军才是死得冤呢。” 耳朵里听着他们肆无忌惮的议论,夜瑾慢慢皱紧了眉,有些意外于这些人的胆大。 虽然他知道酒楼、茶肆之地确实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然而严家和顾家刚刚被诛九族,皇城中的血腥味尚未散去,他们就在这里高谈阔论,甚至完全不避讳地把皇族的王爷都带了进去。 这份勇气还真是可嘉。 就不担心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因此而获罪? 夜瑾忍不住猜测,或许这是源于皇帝的仁慈,给臣民充分的言论自由。 但是皇帝是不是也太仁慈了? 擅自议论皇帝的旨意,把谋反叛乱一事你拿来随意臆测,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对于昨天刑场上发生的事情,你怎么看?”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问话,夜瑾抬眸,看着对面的中年男子。 确定他是在问自己之后,他眉头微锁,“昨天发生的事情……你指的是顾丞相和那位严将军被诛九族一事?”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没错。” 夜瑾淡淡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大雍朝的律法居然如此宽容,大街小巷的臣民连这种事情都敢拿来随意议论。” “大雍朝的律法的确宽容。”中年男子淡淡一笑,“臣民们在很大程度上有言论自由,但是对于一些以身试法的事情,却是没有一点宽容的余地。” 说到此处,他抬眼看着夜瑾,“你不是大雍朝的子民?” 夜瑾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既然不是大雍朝的人,那就更可以无所畏惧地说一下你的看法了。”中年男子道。 “我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所以对谁冤不冤枉不予置评。”夜瑾道,“但是我知道,谋反作乱一事自古以来最为君王所不容,不管在哪个国家都一样。就算如何宽容仁慈的天子,也不可能容得下臣子的野心。顾丞相和严将军既然敢以身试法,那么这个结局是必然的,没什么可冤的。” 第2345章 凡尘乾坤3 中年男子闻言,沉默的盯着夜瑾看了片刻,然后淡淡点头:“你说的对,既然不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那么就应该做好承受后果的心理准备,所以他们死得也不算冤枉。” 夜瑾目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盯着窗外。 “公子既然不是大雍朝的人,那么此时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中年男子似乎对夜瑾生出了兴趣,忍不住开口打听他的来历,“公子这俊美的容貌,在寻常人中可不多见。” 夜瑾盯着窗外的某个地方,头也不回地淡淡道,“就算是放在王公贵族之中,本公子的容貌也同样不多见。” 中年男子闻言,嘴角又是轻轻一抽。 “至于本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夜瑾嘴角淡勾,语气透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意味,“大雍朝又没有禁止别的国家之人进入,本公子出现在这里,应该不奇怪吧?” “当然不奇怪。”中年男子道,“在下只是觉得好奇,因为公子的容貌和气质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人。” “本公子的确也不是寻常之人。”夜瑾回答得从善如流,然而他的言语听着看似自恋得很,却无一不是在四两拨千斤,压根就没有要正面回答的意思,“你一直在好奇问我的身份,我对于你的身份也挺好奇的,不知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中年男子微默,随即淡淡点头,“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夜瑾眸光转过头来,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这酒楼里这么多人,为什么没人愿意跟你坐在一起?” 二楼靠窗位置在所有的座位中是个黄金地段,也是一个绝佳的欣赏风景的位置。 如果不是有这个中年男子在,夜瑾绝对可以确定,自己现在坐的这个位子早就被人占了。 可就是因为有这个人在,所以旁人都自觉的避开了这个位子。 于是夜瑾就觉得奇怪了,这个中年男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既不是什么凶神恶煞,身上也没有什么难闻的怪味,为什么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远离了他? 中年男子闻言,有些古怪的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如果你想知道,我们可以私底下谈。” 夜瑾挑眉,私底下谈? 这个人说话还真有几分意思,想起方才他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夜瑾心里不由开始深思,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刚才他的那个眼神,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他想私底下跟他谈,谈什么? 夜瑾没有说话,垂眸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 中年男子的目光一直锁在夜瑾身上,见他没有再说话,便淡淡说道:“我该走了,公子慢用。” 说罢,起身喊来了酒楼的小二,结了自己的账,就转身离开了。 夜瑾转头,目送着他精瘦的身影离去,嘴角淡淡扯起了一个弧度,很快也起身结账离开。 外面夜色正浓。 离开酒楼之后,夜瑾没有再去任何地方,直接回了隐园。 第2346章 凡尘乾坤4 九倾还半躺在凉亭的长椅上乘凉,庭院里的灯光有些朦胧,照着她清丽绝尘的容颜显得格外柔美。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九倾睁开眼看着走进凉亭的夜瑾,“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夜瑾低头亲了她一口,“我不是说了很快就回来?” 九倾淡定地哦了一声,“我以为你说的很快只是随口一说。” “怎么会?”夜瑾撇嘴,很无辜地为自己抱屈,“我说的很快就是很快,难道还骗你不成?” 九倾笑了笑,目光盈盈注视着他,“出去这么点时间,也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夜瑾叉了一块蜜桃放进嘴里,又叉了一块喂给九倾,“消息的确是有,不过我今日在酒楼中遇上一个奇怪的人,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倾儿一定会对他感兴趣。” 在酒楼中遇上一个奇怪的人? 九倾静静看着他片刻,眼底流露出些许兴味,“什么样的人?” “一个中年人,没见过,也不认识。”夜瑾放下叉子,在九倾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他应该也不认识我,但是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九倾想了想,“因为你的容貌?” “……不是。”夜瑾顿了一下,才缓缓摇头,“这个人容貌平平,但身上的气质有些高深莫测,旁人看见我的时候的确对我的容貌有些惊艳,但他却不是……虽然他也直言说我容貌生得好,但眼神里并无对我这副长相的惊叹,而是一种类似于意外和震惊的神色。” 顿了一下,“另外,最奇怪地是,酒楼里人声鼎沸的时候,他却一个人坐着一张桌子,无人靠近他,我问他是何原因,他说想私底下跟我谈。” 九倾闻言,黛眉微凝,微微陷入了沉思。 一个奇怪的中年男子…… 夜瑾勾了勾唇,“他离开的时候,大概是预料到我会跟踪,但是我偏偏就不跟,让他白白故弄玄虚一场。” 九倾斜睨了他一眼,“说不定是个世外高人,看你天资不错,想收你为徒呢。” 夜瑾切了一声,“世外高人?我还是世外高人呢,如今这世上有资格谁还有资格做我的师父?” 九倾但笑不语,心里却还想着那个酒楼里出现的中年男子。 “那个人去酒楼的目的应该跟你一样。”她道,嗓音平和清淡,“昨日皇城之中刚刚经过了一场腥风血雨,短暂的心悸之后,酒楼茶肆这些地方一定会有很多人迫不及待地谈论这件事,他出现在酒楼里,有可能就是去听听风声。” 夜瑾点头:“所以,他应该是谁的人?” “你觉得呢?” “昨日的监斩,已经让庆王和宁王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夜瑾皱眉,面上流露出思索,“但是那个闭门养病的安王,却没有一个人提及,而且至今他还没有露过面,倾儿有没有觉得他特别能沉得住气?” 九倾点头:“如果我的直觉没错,刚才你所说的这个人,或许就是安王的人。” 第2347章 凡尘乾坤5 “安王的人?”夜瑾诧异。 九倾点头,慢慢站起了身:“时间还早,今晚夜色也不错,我们再出去逛逛?” 夜瑾自是乐于从命:“嗯。” 万家灯火,照亮了皇城街道。 一眼望去,繁华富贵尽收眼底,让人忍不住心生憧憬。 豪门世家传承百年,一代代将富贵传给后代子孙。 寒门子弟十年苦读,为的也不过是进入这繁华富贵之地,博得一席之位。 可权力沉浮,谁能自始至终守住初心不变? 谁又能在权力更迭之中,保证自己永远安然显赫? …… …… 安王的府邸坐落在黄金地段朱雀街上,离皇宫最近,王府规模很大,府邸建得无比气派,但是王府周遭却非常安静。 九倾和夜瑾如黑夜里的魅影,悄无声息地飞过王府高墙,在没有惊动任何王府暗卫的情况下,直达主院。 主院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守卫森严,东西南北每一个角落都有重重暗卫防守,寻常的高手根本不可能顺利避开这些眼线进入主院而不被察觉。 但夜瑾和九倾不是寻常人。 他们既然能来,自然不担心守卫森严的问题,不过……一个待在府里养病的王爷,主院里安排如此多守卫,是担心有人来刺杀他? 还是在主院里筹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招障眼法,轻松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悄然进入暗卫防守的隐蔽之地。 长长的府檐下廊道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每一根柱子都可以隐藏住身形,但九倾却偏偏不藏,反而直接拉着夜瑾,大摇大摆地走近了安王的寝殿。 过了严密的防守区域之后,安王的寝殿里连个当值的下人都没有,九倾和夜瑾自然更是如入无人之地。 安王居住的啸风殿很大,寝殿和偏殿、暖阁、书房、浴殿同为一体。 从殿门进去,是啸风殿的主殿,转身往左穿过两道红木镂空雕花的屏风,后面就是安王就寝的地方,寝殿里有个后门,从后门进去,是沐浴的地方。 而从主殿转身往右,则是一扇扇实木的屏风隔断,主殿右边第一间是偏殿。 偏殿里摆设很简单,一张主座,两边靠墙的位置分别摆着三张雕花大椅,每两张椅子中间都设有放置茶点的精致案几。 此时偏殿里没人。 穿过这间偏殿,就是安王的主书房。 九倾和夜瑾走路无声,即便是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行走,也如闲庭信步般的自在,完全不担心被人察觉一样。 书房里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九倾和夜瑾对视了一眼,两人停下脚步,站在屏风隔断后面没再往前。 “目前还没有人把事情往王爷身上带,庆王和宁王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压力,皇上的目标看起来也很明确,我们还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细细筹谋。”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说话的声音,传入夜瑾的耳朵里,他眉梢一扬,转头看向九倾。 九倾眼神微细,无声询问:在酒楼遇到的,就是这个人? 夜瑾点头。 第2348章 凡尘乾坤6 “细细筹谋?”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些许嘲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意,“先生当真以为皇帝的目标只是庆王和宁王?” 这个人如果是安王,那么九倾倒是可以确定,此人的身体似乎的确存在着一点问题,但…… “王爷是说,皇帝陛下已经被您起疑心了?” “或许不只是起疑心,而是已经胸有成竹。”安王冷冷一笑,“此番他一改往日之仁慈作风,命隐十三全权处理作乱一事,把顾家和严家九族尽诛,如此雷霆手腕,不就是向本王示威宣战?” 话音落下,书房里陷入了片刻沉寂。 九倾凝眉,若是这般说来,大雍朝龙椅之下,真正是皇帝对手的人其实是这个安王? “王爷,今日在下在酒楼里遇到一个人。”短暂的沉默之后,中年男子开口,“这位公子看起来很年轻,容貌俊美,比之隐十三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真实年纪在下看不出来,但在下可以确定,他一定不可能如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年轻。” 这番话传入耳朵里,夜瑾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皱眉看向九倾,我看起来很老了吗? 九倾有些失笑,然后很确定地摇头,一点儿都不老。 夜瑾无声轻哼了一声。 他果然没有料错,那个中年男人当真跟安王有关,不过此人眼力倒是不错,居然能看出他年轻貌美之下的真实年纪跟外表不符…… “先生想表达什么意思?”安王淡淡开口,“本王没有豢养男宠的嗜好。一个男子长相如何,是否精通驻颜之术,本王并不关心,先生这番话应该去跟皇帝陛下说。” 男宠? 夜瑾脸色一黑,突然间觉得手痒,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个嘴巴毒的安王撕成碎片。 长相俊美的男子就一定要当男宠? 他自己是长得多不堪入目,所以才如此轻视容貌好看的人? “王爷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中年男子道,“在下的意思是说,这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容貌跟他的实际年纪不符,是因为他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此人身上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气度,如果在下猜测得不错,他应该就是那个在断魂林里救下了隐十三的人。” 夜瑾挑眉,只凭见过一次面,就能断定他深藏不露,并且还判断出他是救下隐十三的人……虽然答案不尽正确,不过这个人倒还真有几分本事。 安王闻言,果然陷入了片刻思索,然后开口:“先生想表达什么?” “王爷,属下觉得先生的意思应该是说,能不能把这个人招揽过来为王爷所用?”另外一个声音粗犷的男子接口,“如果真是有本事的人,说不定能助王爷成事。” 中年男子道:“对,在下就是这个意思,王爷要不要考虑看看?” “虽然本王相信先生的识人眼光,但对于一个刚见一次面的人,先生的判断会不会太武断了一些?” 第2349章 凡尘乾坤7 “王爷可知道这世上多的是奇人异士?”中年男子修养极好,闻言不惊不怒,从容不迫的开口,“这个男子容颜俊美,气度非凡,本身就不是寻常人,如果他真是那个在断魂林里救下了隐十三的人,那么这份本事,即便放眼整个天下,又能找得出几人?” 安王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思。 中年男子接着道:“最近王爷没有进宫,不过宫里宫外传出来的消息挺多,救了隐十三的男子姓夜,已经成了亲,携夫人一同到了京都。” “很多人见过这位夜公子和他的夫人,都说他们容貌绝世,倾城无双,到了京都之后,他们住在皇帝赐给隐十三的那座隐园里。” “而就在今天早上,夜公子携他的夫人进宫为皇上诊脉,在下这才知道,原来夜夫人还精通医术,给皇上诊脉之后不久,我们安排在宫里的一个小眼线就被魏总管命人处置了。” 夜瑾眯了眯眼,偏头看向九倾,倒是有些没想到,安王足不出户,他的这些谋臣却能把宫里宫外的动向摸得这么清楚。 “王爷可知,这件事里透露出了多少重要的信息?” “那个小太监的死,当然是因为说了一些触了皇帝忌讳的话。”安王冷笑,“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吗?真是可笑,他自己跟隐十三之间的那点龌龊关系,满朝文武还有谁不知道?叫得好听一点是隐大将军,呵,不过就是即墨峥跟前养的一条看门狗而已。” 夜瑾皱眉。 这个安王真的是好没素质,心胸如此狭窄,嘴上也不留一点口德,还敢肖想皇位? 简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这位中年男子不管是什么人,既然能在这样的人身边当谋臣,可见也不是个什么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良臣择贤主而栖。 而这两个人,既谈不上是良臣,也说不上是贤主,充其量也就是狼狈为奸而已。 中年男子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平静地开口,“小太监的死固然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但王爷的关注点不应该放在这里。” 顿了顿,他语气淡淡地续道:“皇上明显是龙体欠安,而且状况应该挺严重,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应该先弄清楚,皇帝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安王揉了揉眉心,阴沉地点头:“如果他注定是个短命鬼,倒也省了本王多费心思。” 中年男子闻言皱眉,“身患重疾,不一定就代表短命。” “本王当然知道。”安王瞥了他一眼,随即语气深沉地道,“那位夜夫人居然精通医术,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应该也可以利用。” “王爷,在下也正是这个意思。”中年男子终于淡笑,“王爷抱恙在身,可以请夜夫人过府一趟,到时我们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都可以慢慢谈。” 夜瑾瞅着九倾,无声翻了个白眼,他们是白痴吗? 九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们不是白痴,只是有点异想天开而已。 第2350章 凡尘乾坤8 书房里传来一阵翻动书册的声音,随即安王轻嗯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先生的削骨术研究得怎么样了?” “随时可用派上用场,王爷大可放心。”中年男子声音里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自负,然后顿了顿,他的语调很快又添了些许遗憾,“可惜这术法太耗费时间和精神,否则……” 削骨术? 夜瑾凝眉,不解地看向九倾。 九倾没说话,眼底色泽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两人又静静听了一会儿,很快转身离开了安王府,如来时一样悄然无声。 回到隐园清风小筑,两人走到主屋门前时脚步微顿,随即九倾若无其事地道:“去拿衣服,我们该沐浴了。” 夜瑾点头。 两人拿起自己的干净衣服,离开庭院,穿过竹林,往后山的温泉池而去。 如前几日一样宽衣解带,九倾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夜瑾跟她相爱相知了这么多年,了解她比了解自己还深,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倾儿,你发现什么了?” 九倾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撩起温泉池里的水清洗身体,淡淡道:“削骨术,是通过整骨的方式改变一个人的容貌,比一般的易容术更高级,不容易让人识破。” 夜瑾闻言诧异,“整骨?” “对,整骨。”九倾点头,“简而言之,就是把一个人的容貌身段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这种方法如果掌握得当……” 抬眸看了夜瑾一眼,九倾挑了挑眉,语气淡定地道:“如果方法掌握得当,那个人在看到你的容貌之后,完全可以把另外一个人弄得跟你一模一样,让我这个跟你朝夕相处的人都分不出真假。” 话音落下,夜瑾脸色骤然一变,“当真可以做到如此?” 九倾点头,眸心划过深思:“只是不知道,他们想要通过这种术法弄成另外一个谁来。” 夜瑾皱眉沉默,“目前来说,最值得他们费心思的,不是皇帝就是隐十三,还能有谁?” 短暂的震惊之后,夜瑾其实已经想通了,易容的目的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如果只是想遮掩自己的容貌,那么根本没必要弄那么麻烦的削骨术,普通的易容术虽然不能做到完美,但至少隐藏自己的身份还是可以做到的。 而削骨术…… 如果需要一个整骨的过程,那么想也知道这必然是个极为棘手的事情,就算掌握了整骨术,也没人愿意让自己彻底成为另外一个人—— 除非有一个必须如此的理由。 而对于安王来说,折腾这件事唯一的目的就只有皇位。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夜瑾抬眸看着九倾,“跟他们接触,以此来了解他们更详细的计划?” 九倾淡笑,慢条斯理地拿丝络擦拭着夜瑾背部:“削骨术虽然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但是对于感情亲密的人来说,其实并不管用,所以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就像我们俩这样,如果现在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在你面前,你就能把她当做是我吗?” 第2351章 凡尘乾坤9 夜瑾闻言,霎时反应了过来。 对啊,两个亲密相处的对彼此的了解最深,旁人就算能掌握削骨术,能改变容貌和身段,难道能把一个人的性情也完全改变了吗? 显然不可能。 如果此时有一个跟九倾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夜瑾面前,除非她一直不开口说话—— 不,以夜瑾对自己爱妻的了解之深,就算她不开口说话,只看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夜瑾也能立即分辨得出,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心爱的妻子。 所以这种歪门邪道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只怕还是个未知数。 只是,对方既然能想到这种邪门的术法,想来也没什么真正高深莫测的本事了,否则哪里需要用到这种不入流的方法? “看来我是看走眼了。”夜瑾冷冷一笑,“那个人,亏我还觉得他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结果不过是个擅长玩弄邪术的浪得虚名之辈。” 九倾淡笑:“邪术也是术,不管怎么说,既然我们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就不能坐视不管。” “倾儿说得对。”夜瑾点头,“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 沐浴之后,两人回到清风小筑,夜晚的风从敞开的雕花窗棂里拂进,送来一阵阵凉意。 夜瑾半侧着身子,大手揽着九倾纤细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纤细的颈项间,轻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倾儿……”低沉温雅的声音隐含缠绵意味,带着床笫间才有的慵懒魅惑,“离开了南族,你有没有考虑过再生一个孩子?” 九倾原本正倚在床头看书,被他磨得有些意乱情迷,闻言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有些讶异地道:“你想要孩子?” 夜瑾唔了一声,吻着她的颈间细腻的肌肤,也不知是想还是不想,“不是在问你吗?我尊重你的意见,我们没能陪在女儿的身边……如果你想再要一个孩子,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好啊。”九倾放下了手里的书,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开口,“我也觉得有个孩子会比较热闹一些,我们俩这些年也享受了足够的自由和快乐,再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也没什么不好。” 夜瑾抬首,定定地看着她:“你说真的?” “我什么说过假话?”九倾吻了吻他的唇,“女儿身负南族江山责任,所以随我的姓,我们再生一个孩子,随你的姓,我觉得这样才完美。” “随谁的姓并不重要。”夜瑾温言道,“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就算个个都随你姓,我也乐意。” 反正他现在也不当皇帝,又不是哪个国家的皇亲贵胄,没有要传承的衣钵,孩子跟谁姓又有什么关系? “那不一样。”九倾柔声一笑,漆黑清透的瞳眸里倒映着点点莹润光泽,“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卸下了南族女皇的身份,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妻子,怎么能凌驾于自己夫君之上?孩子随你的姓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这一点上不能委屈了你。” 第2352章 凡尘乾坤10 夜瑾闻言,久久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九倾的目光里,忍不住染上了清晰的动容。 “倾儿……” “行了。”九倾笑了笑,笑容云淡风轻,“都老夫老妻了,可不必再来感动这一套。” 夜瑾表情顿了一下,然后默默瞅了她片刻,下一瞬,蓦地化作凶狠的恶狼,把九倾如温软的小羊一般扑倒在床榻上,“那我们就不来感动这一套,换做缠绵这一套如何?” 话落,温软的唇瓣狠狠地攫住了九倾柔嫩的唇瓣。 床榻间,气氛正浓。 夜,还很长。 ……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无人来打扰夜瑾和九倾的清静。 隐十三大概在忙着清理朝堂,以及准备皇帝选秀的事情,自然没那么多时间过来陪他们唠嗑。 两人早饭在屋子里用,早饭之后会去花园里散一会儿步,在太阳升起之后就回到凉亭里乘凉。 一壶花茶,一盘棋,一碟新鲜的瓜果。 虽然天气很热,但隐园里凉爽的地方却很多,再加上九倾和夜瑾本身内力高深,只要不待在太阳暴晒的地方,基本上也感受不到几分炎热。 到了第三日下午,府里来了一个客人。 “公子,夫人。”天香过来禀报,“府里来了一位先生,想要求见夫人。” 彼时夜瑾跟九倾正在凉亭里作画,两人闲来无事想做些消遣,九倾说考验一下夜瑾的画工,夜瑾就兴致勃勃地要给九倾画一幅画像。 一幅画尚未画完,天香就来禀报有客人求见。 夜瑾头也没抬,淡淡道:“让他在前厅等着,本公子忙着呢。” “是。”天香笑看了一旁斜倚着栏杆而做的九倾,真心羡慕两人之间的恩爱,恭敬地福了个身,就领命回复客人去了。 夜瑾专注地完成自己的画作,时而抬头看一眼安静坐在栏杆旁的九倾,时而看一眼她身后的风景,眉头时而微挑,眼里时而流露出沉思。 一幅画,作了约莫半个时辰。 九倾坐在一旁,安静闲适地欣赏着亭外的景致,眼底浅笑盈盈,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不耐的神色。 待画作完成,离天香方才过来禀报时,时间已经不知不去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倾儿,要不要来指点一下?”夜瑾搁下画笔,轻轻吁了一口气,抬起头,邀功似的看着九倾,“我可以接受任何中肯的批评。” 九倾温和轻笑,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桌前看看一眼,然后道:“容貌、神韵、气质,甚至连温柔的眼神都刻画得入木三分,这份画工精湛,没什么可批评之处。” 话音落下,夜瑾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是吗?真有这么好?” “好不好,你自己不知道吗?傲娇货。”九倾睨了他一眼,嗓音温柔如风月无边,“我们朝夕相伴了这么多年,彼此的眉眼都融进心里了,要是再画不好,那才真的要取笑你了。” 说罢,淡淡道:“先把画收起来了,回来再欣赏,别让客人等久了。” 第2353章 凡尘乾坤11 “有求于人,等久一点又算什么?”夜瑾冷哼一声,“如果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他有什么资格效忠于安王?” 虽然安王也不是个好东西。 九倾走下凉亭,夜瑾不知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倾儿,你等一下。” 九倾转眸:“怎么?” 夜瑾走回主屋里,拿了一方白色的丝帕回来,亲手给九倾戴在了脸上,“把脸挡一下。” 九倾失笑,却没有阻止他的行为。 女子出去见客,把自己的脸遮住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况且她明白夜瑾心里在想什么,削骨术虽然没那么可怕,但是以防万一还是有必要的。 两人相携着离开清风小筑,往前院而去,到了前厅,果然不出所料,来的客人就是那天在酒楼里跟夜瑾说话的中年男子。 踏进门槛,九倾平静地打量了一眼对方。 一个容貌普通的中年男子,身材不高不瘦,不胖不矮,嘴边留着精修过的八字胡,身上穿着一件洗到泛白的浅灰色长衫。 此人若是走在大街上,于人群中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目。 九倾在打量对方的时候,这个男子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九倾和夜瑾,然后主动站起身,躬身行礼:“冒昧打扰,还请两位多多见谅。” “阁下要见内子?”夜瑾挑眉,“不知你如何知道本公子和夫人住在这里?” 中年男子歉然笑道:“夜公子请莫要多想,此事纯属巧合。” “哦,巧合。”夜瑾点点头,目光淡淡看了他一眼,“有多巧?” 中年男子道:“在下先自我介绍一下,鄙姓东方,单名一个白字,是安王府的管家。” “安王府的管家?”夜瑾漫不经心地挑了个眉,跟九倾二人在左右主座上落坐,“本公子怎么觉得,阁下的气度好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管家?” 说着,伸手示意:“阁下请坐。” 天香站在一旁,恭敬地给三人奉茶。 “在下的确是安王府的管家,夜公子不必怀疑。”东方白在宾客的椅子上落座,手里端着天香风递过来的茶水,目光却落在夜瑾的面上,“实不相瞒,在下是得知夜夫人精通医术,所以不得已才过来相请,希望夜夫人过府为我家王爷看诊,冒昧之处还请两位体谅一二。夫人若是愿意,安王府必定以厚礼相赠。” “为安王爷看诊?”夜瑾几不可察地皱眉,“阁下的确是有些冒昧了,内子并非专职的大夫,没有替人看诊的兴趣,况且安王爷是个男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想必阁下应该明白。” “对,在下明白。”东方白歉然一笑,“所以在下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考虑,我家王爷常年深受病痛折磨,好几年未曾踏出过府邸,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在下实在是不得已……” 实在是不得已? 这装病装得倒也真是炉火纯青。 夜瑾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安王得的是什么病?” 第2354章 凡尘乾坤12 “这……”东方白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还是请夜夫人过府一趟亲自诊脉为好,如果夜公子不放心,也可以陪着夜夫人一道去,不管有没有医治的办法,安王府都必定重金酬谢。” “内子若要出门,本公子必然相陪左右,这用不着你多说。”夜瑾语气淡淡,说完转头看向九倾,“娘子,你意下如何?” “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安王既然找到了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去看看也好。”九倾淡淡说道,语调波澜不惊,语气中有一种淡泊名利悬壶救世的医者情怀,“刚好我们现在也缺银子,既然东方先生承诺,不管能不能治都重金酬谢,我们又何必放着银子不挣?” 夜瑾皱眉:“但是为夫并不想让娘子抛头露面。” “夫君。”九倾有些无奈地开口,“学医之人自当慈悲为怀,妾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况且有夫君陪在身边,妾身还能丢了不成?” 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天香,此时眼底划过一抹疑惑,有些不明白夜公子和夜夫人在打什么主意。 他们二人怎么会去给安王看病? 这位东方先生又怎么会找到隐园来的? “既然娘子都这么说了,为夫似乎也不好再反对什么。”夜瑾神情似乎有些阴郁,像是不得不妥协,目光落在东方白脸上,语气就有些冷淡了,“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明天早上可以吧?” 东方白讪讪一笑,“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能不能现在就过去?在下已经备好了马车……” 当然是择日不如撞日,为避免他们改变主意,或者有人通风报信,自然是越快越好。 “安王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怎么突然间这么着急?”夜瑾嘲讽,“这么怕死吗?” 东方白终于意识到,这位夜公子的脾气看起来似乎并不好。 明明两日前他们在酒楼里说话的时候,对方看起来很温和客气的样子,怎么今日就…… 难道是因为他夫人要出去抛头露面,所以他心里不高兴? 东方白有些不能确定。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他为何会允许的夫人去宫里给皇上看诊? 皇上不也是男子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很快就知道了。 待离开了隐园,远离了所有人的视线,东方白坐在车厢外,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在下其实是听说夜夫人曾进宫给皇上看过诊,所以才知道夫人医术精湛,可皇上明明也是男子……为什么夜公子彼时没有提出反对?”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夜瑾冷笑了一声,“隐十三以隐园作为交换条件,我们不过看一次诊而已,就能得到一座价值连城的府邸,何乐而不为?你们安王府能付出如此昂贵的酬谢?” 此言一出,东方白顿时哑然。 一座隐园作为交换条件? 隐十三真是好大的手笔。 皇帝究竟是得了什么重疾,让他心甘情愿连皇上赐的隐园都抵了出去? 第2355章 凡尘乾坤13 夜瑾慵懒半躺在车厢里,把玩着九倾的发丝,“之前在酒楼里,本公子曾见过阁下一面,当时我问过阁下一个问题,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东方白微愣,随即淡淡道:“自然是记得。” 夜瑾道:“既然记得,那么阁下能否现在告诉本公子答案?” “夜公子真想知道?” “废话,本公子若不想知道,问你干什么?” 东方白沉默,大概他活到这么久,还真没几个人有人敢如此跟他说话。 片刻之后,他道:“等到了王府之后,在下会告诉夜公子答案。” 夜瑾轻哼一声,没再说话,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吻着九倾的唇瓣。 覆脸用的丝帕给夜瑾缠在了手指上,九倾虽然没说话,眼底却始终有一抹别样的色泽存在。 这个叫东方白的男子,心思应该更深沉一些才对,他今日的表现跟他自身的地位并不相符。 九倾在想,是什么原因让他亲自去了隐园一趟? 马车驶过长长的街道,转过转角往朱雀街而去。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马车在安王府大门外停了下来。 夜瑾走出马车,一跃而下,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妻子下了马车。 一举一动,无不是一个丈夫呵护妻子的风范。 东方白安静地看着他们,眼底意味不明。 两个家丁打扮的青衣护院从府中走出,恭敬地朝东方白行了个礼,之后就把马车赶了下去。 东方白淡笑:“夜公子,夜夫人请进。” 夜瑾只淡淡颔首,不发一语地挽着九倾的手,在东方白亲自引领之下,往安王府大门内走去。 王府其实一个样,大同小异。 不过是布置得奢华或者低调一些的差别,以前不管是在西陵还是东幽,或者是在南族,他都没少去过王府。 自己曾居住的瑾王府,到了东幽之后住在皇宫,还有紫云山庄,做了南族帝君之后,宸王府和钰王府他也都去过。 见识得多了,对于王府已经完全没了打量的兴致。 九倾当然更不必说。 他们甚至连伪装都不必,夜瑾和九倾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清贵气息,让所有看见过他们的人都会想到,他们不可能出身于普通寻常之家。 就算不是皇亲贵胄,也绝对是大富大贵。 所以若是刻意伪装成普通人,反倒有些多余。 东方白一路带着他们到了王府招待客人的主厅,命人沏了最好的茶过来,然后道:“两位是稍坐,在下去请王爷过来。” 说着,他温言解释了一句:“王爷虽然身体抱恙,但走路还是可以的,不必勉强夜夫人去王爷的寝阁。” 男女授受不亲。 大雍朝对女子的约束比较严苛,不管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还是成了亲的妇人,都不能随意抛头露面,更不能跟除了丈夫之外的男子过分亲近。 所以东方白虽然并不确定夜瑾夫妇是哪个国家的人,却还是下意识地遵守着大雍朝的风俗。 医者行善,治病救人,没有太多的忌讳。 第2356章 凡尘乾坤14 但夜公子如此在乎他的夫人,并且明显是个很霸道且占有欲很强的人,东方白为了使他心里舒服,当然希望尽可能地迁就。 夜瑾淡道:“东方先生如此善解人意,本公子自是心生欢喜,但是本公子有个不好的习惯,若是心里有疑问憋着,总会忍不住想知道答案,所以在请你家王爷出来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本公子,那天在酒楼里,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跟你坐在一起?” 东方白挑眉,倒是真没想到夜瑾会如此纠结于这个问题,甚至有一点沉不住气的感觉。 然而。 “实不相瞒,在下在酒楼里等了公子两天。”东方白淡淡一笑,“前天和昨天在下没到午时就去酒楼里占了窗口的位置,本以为公子心里若是憋着疑惑,定然会再去酒楼,却没想到在下空等了两日,并没有等到公子。” “嗯?”夜瑾诧异地挑眉,“你居然跑去酒楼等?本公子一年难得去两回酒楼,去了这一次,下一次还不知在什么时候。而且心里有疑问不是应该当着面问?本公子可没想到,阁下会连着去酒楼两日,只为等我。” “没关系,在下不过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罢了。”东方白摇了摇头,语气依然温淡,“那日在酒楼里,之所以所有客人都没有坐我面前的位置,是因为我使用了一点小小的障眼法。” “障眼法?”夜瑾面露不解,“那是什么?” “只是一点小小的邪门歪道罢了。”东方白道,“我施了一点小小的障眼法,让二楼所有的客人都产生一个幻觉,他们会以为我是个深藏不露且杀人不眨眼的江湖高手,靠近不得,否则便会死得很惨。” 于是所有人便自然而然的远离了他。 夜瑾闻言,嘴角蓦地一抽,“还能这样做?” 东方白点头,“的确能这样做。” 夜瑾没闻言微默,随即也没再说话,低头掀开茶盖,刮了刮茶水上浮沫。 东方白不知道这个解释夜瑾有没有相信,反正得到了答案,对方就没有再追问了。 于是他说道:“在下去请王爷出来。” 夜瑾点头,抬头目送他离去,然后转头看着九倾。 小小的障眼法? 这个东方白不知是何来历,懂的邪门歪道还真是不少。 安王能请到这样的谋士为他效力,应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东方白能在酒楼里空等两日,对于夜瑾来说,其实并不意外。 那日东方白离开的时候,夜瑾就知道对方对自己生出了探究,甚至是有了意图,之所以不发一语地离开,不过是他以为夜瑾会尾随着他而去,他觉得自己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跟夜瑾谈话。 只是最后的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所以他才于次日又去酒楼里等,他以为夜瑾会再去,可等了两日的结果,却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夜瑾没有去。 所以说,人有的时候太自以为是或者故作聪明,其实真的不好,很容易犯下失算的错误。 第2357章 凡尘乾坤15 夜瑾和九倾安静地坐在厅里喝茶,左右各两个妙龄侍女恭敬地站在一旁待命。 安王很快就来了。 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藏青色亲王袍服,腰间系着四爪蟒织金腰带,身躯高大威猛,容貌端正威严—— 当然,也只能说是端正威严了。 比起容颜冠绝天下的夜瑾,以及清俊艳丽无双的的隐十三,安王的相貌上真的没什么优势可言,他甚至不如庆王和宁王长得俊朗出众。 所以也只剩下那么一点威严可供夸赞了。 不过看他精神气似乎还不错,不像是重病的样子。 踏进门槛,他目光在夜瑾和九倾面上微微一扫,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惊艳之色。 九倾虽然蒙着面纱,但是面纱很薄,隐隐能看见绝美的轮廓和白皙无瑕的肌肤。 而夜瑾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就这样毫无掩饰地展示在了安王面前,使得他短暂地惊艳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淡淡开口:“先生。” 安王开口的时候,夜景低头喝茶的刹那,眼底迅速划过一抹异色。 原来所谓的请他们家王爷出来,就是请一个冒牌货出来应付他们。 夜瑾抬眼,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淡淡打量着。 眼前这个男子虽然穿着一身像模像样的王爷装束,威严的脸上看起来也确实有几分上位者的贵气。 然而,若非两天前夜瑾跟九倾亲耳听到他们在书房里的谈话,倒是真有可能被他们骗过去了。 可惜夜瑾和九倾虽没有见过安王的脸,却亲耳听过他的声音,此时面前的这个男子身边的确已尽可能做到完美,这张脸应该也是易容成了安王的脸,声音也模仿了几分像。 但是很抱歉,夜瑾就是有那么一点天赋,能轻而易举地听出两个人声音里的些微差距。 九倾面上倒是没有任何异样,但是她心里同样很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正牌的安王。 至于为什么要请一个假冒的出来…… “王爷,这位就是夜公子和夜夫人。”东方白主动开口,为彼此做了简单的介绍,“夜公子,夜夫人,这是我家王爷。” 安王客气地颔首:“夜公子,夜夫人。” “安王。”夜瑾礼貌回道。 安王举步走进,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茶,掀开茶盏,慢慢轻啜了一口,端的是从容不迫。 言行举止非常符合一个王爷的身份,几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王爷看起来似乎挺健朗。”夜瑾眉头微皱,“不知哪儿不适?” 安王没有说话,目光微抬,淡淡看了一眼静静安静品茶的夜夫人。 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九倾抬起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安王的脸,目光似乎定格在他的脸上某处,良久,才慢慢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地道:“王爷应该是有咳血症吧。” 此言一出,安王和东方白齐齐诧异。 夜瑾也不由转头看着九倾:“咳血症?” 九倾点头:“就是会经常咳血,身子虚弱无力,有时会恶心,食欲不振。” 第2358章 凡尘乾坤16 短暂的呆愣之后,东方白连忙点头:“夜夫人所言不假,正是这些症状。” 安王皱眉:“不需要切个脉?” 九倾语气淡淡:“望闻问切,本大夫既然能通过看面色来确定王爷的病症,那么把脉与否,还有必要吗?” 安王闻言,似乎有些不悦:“本王觉得还是切脉之后得出的结论比较准。” 九倾眉心拧了拧,没说话,只是淡淡瞥了安王一眼。 “夜夫人。”东方白歉然开口,“我家王爷实在是饱受病魔折磨的时间太久,身心戕害太重,所以有些急切了一些,能不能委屈夫人帮王爷切个脉?就只当是为了让王爷安心了。” “东方先生。”夜瑾语气微冷,“今日内子出来给安王诊脉,本公子本是不愿,是看在阁下的面子上才勉强答应,这一点东方先生应该明白才是。” 东方白连连点头,“是,是,在下明白,在下也明白夜公子的心情。” “内子医术精湛,这一点本公子深信不疑,既然内子能通过看面色得知王爷的病情,为何还一定要多此一举给安王诊脉?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两位难道不懂?” 安王脸色一僵。 东方白连忙解释,“在下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然而,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这并非特殊情况。”夜瑾冷冷道,“如果内子医术不精,必须通过切脉的方式来诊断病情,那么在下无话可说。可现在的情况是,明明可以不通过这样肌肤相触的方式就能诊断病情,为何安王还要坚持切脉?” 站起身,夜瑾语气越发有些冷淡,“如果两位不相信内子的医术,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今日就当我们没有来过。” 说罢,伸手握着九倾的手,就打算带着她一起离开。 “夜公子请勿冲动。”东方白急急开口阻拦,好生劝慰,然后不得已之下,只得转过头看向安王,“王爷,夜夫人医术如此精湛,比起太医院的太医们强多了,王爷不妨就相信夜夫人,如何?” 安王沉默地看了东方白一眼,似是在判断他话中的意思,须臾,不得不勉强点头,“既然如此,还请夜夫人详细说一下本王的病情。” 这位假冒的安王的确有重疾在身,咳血症也是真的,所以九倾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病症说了,语调清晰平静,一字一句都是通俗易懂的浅白文字。 “安王这病,主要是病在肺腑,咳血也是因此而起,按照如今的病情来说,应该也有三年之久。” “夜夫人所言只怕有误。”安王道,“本王的病尚不足三年,准确来说,应该才刚刚两年多一点。” 九倾摇头:“这种病初期没有什么症状,就算已经有病在身,因为没有强烈的疼痛之感,所以病人自己察觉不到,等察觉到不适症状之时,已经病入中期。” 话音落下,厅里似乎瞬间静了下来。 安王没有说话,脸色却有些苍白阴郁。 第2359章 拮据的安王1 人都会怕死,虽然这个人是假冒的安王,但他的病情为真,若治疗不及时,他离死不远也是真。 九倾没兴趣知道他是谁,但她心里明白,此人大概是得了病之后被安王弄进了府中,其中承诺了什么好处,双方达成了什么协议,旁人自然无从知晓。 但九倾同样清楚,就算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绝望之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旦有了生存的希望——尤其是在享受了以前没有享受过的富贵之后,也必然是不愿意再面对死亡的。 厅里空气沉寂了一瞬。 东方白凝眉看着安王,须臾,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抬眼看向九倾:“夜夫人,我家王爷的病能治吗?” 九倾淡淡一笑:“治是能治的,只是需要花费一定的代价。” “夜夫人请说。”东方白连忙道,“只要能治好了王爷,不管花费什么代价都有可以。” 九倾目光洛在安王脸上,没有意外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的一点希望,一点惶然,平静地笑了一下:“两万两黄金,按照我开的方子服药,两年之内可痊愈。” 两万两黄金? 东方白惊住了,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然后呐呐地道:“夫人,这……两万两……黄金?” 九倾点头:“我虽然略通医术,但一般不轻易出诊,每次出诊也都是开出天价。当然,也是考虑到了安王的身份值这个价,所以才贵了一些,如果东方先生有什么疑问,可以跟安王好好商量一下之后,再做决定。” 说罢,她将手里的茶盏搁在一旁案上,转头看着夜瑾:“夫君,我们先回去吧。” 夜瑾点头:“好。” 说着就站起身,主动握着九倾的手,举步欲往外走去。 “两位稍等。”安王站起身开口,语气有些为难,还有些尴尬,“实不相瞒,本王虽贵为王爷,可俸禄有限,平日里本王因为身体不适,已两年不曾与外人有过往来,这两万两黄金……不怕两位笑话,本王真拿不出来,夜夫人看能不能打个商量?” 九倾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同情,语气却很坚定,“抱歉,这两万两黄金不仅仅是诊金,还有我跟夫君耽搁了时间的钱,如果我答应帮你王爷治疗,则必须要在大雍朝皇城逗留至少两年时间,这两年之间会发生很多的事情,是凶是吉,谁也无法预料,所以诊金一分也不能少。” 安王闻言,脸色微变。 东方白及时开口:“王爷和在下都能理解,但是这两万两黄金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一时真的拿不出来,夜夫人容王爷想想办法,可否?” 九倾点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安王:“如果王爷真的手头困难,为什么不去寻求你家皇帝的帮助?他是一国之君,又是王爷的兄弟,应该不会对王爷的病情置之不理。” 安王沉默。 “夜夫人说的对。”东方白连连点头,转眸看向安王,“王爷,我们可以请皇上……” 第2360章 拮据的安王2 “此事东方先生可以跟你家王爷好好商量,我们先告辞。”九倾握着夜瑾的手往外走去,语气清淡,“等两位商议出一个结果,再派人去通知我们,我会过来给王爷治开药治病。” 安王沉默地站在厅中,面上表情维持着沉稳,可双手却忍不住紧了紧。 为了避免露出破绽,东方白没有再继续挽留夜瑾和九倾,赶紧亲自送了他们出王府,“多谢夜夫人走这一趟,堂堂王爷如此拮据,连两万两黄金都拿不出来,让两位笑话了。” “安王两袖清风,我们也看得出来。”九倾淡笑,“但是毕竟还是王爷之尊,皇帝陛下不会看着自己的皇兄病重而不施以援手,再者,东方先生也知道我家夫君的醋意,这两万两黄金是多了点,但我们也是不得已,请先生见谅。” “娘子解释那么多做什么?”夜瑾冷冷一哼,“他们爱治不治,不治才好呢,省得娘子多费心思。” 东方白连忙赔笑:“治肯定是要治的,我家王爷身份尊贵,皇上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王爷有什么大碍,两位放心,明天一早在下就派人去给个准信。” 夜瑾闻言,似是有所不满,很不高兴地拉着自家娘子的手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渐驶离了视线,东方白面上所有的表情慢慢敛了起来,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深沉。 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东方白转身回了王府,到了主厅,便看到厅里多了另外一个穿着绛红色长衫的男子,正在慢悠悠地喝茶,而方才那个“安王”,则垂手站在一旁,噤声不语。 “王爷。”东方白躬身施了一礼,然后直起身子,正色地看着坐着喝茶的男子,“此事王爷如何决断?” 喝茶的男子五官俊朗出众,身材跟站在一旁的“安王”有些相似,容貌也有着五分相似度,但细细一看,不管是神韵和气度,都有明显的不同。 若是见过安王本尊的人,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出方才的安王是假冒的,可夜公子和他的夫人没有见过,所以只要眉眼有些相似,穿着一身亲王的袍服出来,他们自然而然会认为这就是安王本人。 就算到时候皇上问起,提起容貌外形,也不至于出现什么漏洞。 安王没有说话,目光微转,落在旁边的“安王”脸上,须臾,淡淡道:“可以答应他们。” 东方白闻言松了口气,却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件事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对他们有利无害的。 而站在一旁的“安王”,眼神之中也难掩欣喜之色。 毕竟得了这种病,连他自己都以为无药可治了,所以才被王爷弄进府里来,在必要的时候当王爷的替身,让外面的人都以为王爷确实得了重病,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当然,太医们以前来诊脉的时候,他的易容比现在的更好,跟真正的安王看起来几乎一样。 这两年来伪装,很多时候他几乎错以为自己就是安王…… 第2361章 拮据的安王3 “夜公子携夫人被请来给王爷治病的消息,此时应该已经传到了宫里。”东方白淡淡一笑,“通过夜夫人把王爷重病的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帝应该更会相信,王爷的确是病重了。” 安王没有说话,沉默地喝了口茶。 “除此之外,让皇上知道安王府缺钱,王爷连治病的银子都拿不出来……”说到此处,东方白皱了皱眉,“两万两白银也就罢了,黄金……夜夫人倒也真敢开口。” 别说安王府拮据,就算有金山银山,一时之间拿出这么多也够教人肉疼的,况且若真的能拿出这么多,只怕难免就要被皇帝和御史盯上了吧。 今日夜公子和他的夫人过府走了一遭,对于安王来说,绝对是好处多多,一来把王爷的病情坐实了,二来安王两袖清风的好名声也出去了,三来嘛…… “可惜,属下没料到夜夫人医术这么好,居然不用诊脉就能确诊病情。”东方白神情有些不好看,转头看着假的安王,目光落在他的手腕处,“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番心血。” “无妨。”安王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真要治病两年,她定然是需要经常过来,还怕没有机会出手?” 东方白闻言,缓缓点头。 是啊。 两年,真是一个极好的时间。 这个时间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必须利用起来且还能细细筹谋的契机。 一年太少,有些事情无法做到完美,三年太长,他们没那么多耐性去等。 所以,两年刚刚好。 “夜夫人的医术倒也不是浪得虚名。”东方白说这句话时,面上浮现一抹深思,以及一抹疑虑,“由此可见,他们给皇上治病的事情应该也是真的……王爷,如果皇上重疾在身,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安王没说话,眉眼间却掠过一抹阴鸷之色。 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茶盏,他思索了好大一会儿,才淡淡道:“你的事情得抓紧时间去做,暂时本王还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不过没关系,让庆王和宁王先去蹦跶,皇帝的视线应该放在他们的身上,本王能不出头还是不出头为好。” 东方白点头:“王爷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顾丞相和严将军谋反被诛九族的事情才刚刚过去几天,朝堂上还不是很太平,很多人都以为顾丞相和严将军是宁王的人—— 或许,连宁王自己都以为顾丞相是他的人。 没有人会怀疑身体欠安在府里已经闭门养病两年的安王。 这个时候,所有的压力和敌意还是让另外两位王爷去扛比较好,安王继续在府里养病,皇帝彻底放下了戒心,大概还会仁慈地把两万两黄金也赏赐下来,直接帮安王把诊金也付了。 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就可以借着养病不见客的理由,慢慢筹谋…… 东方白捻着八字胡笑了笑。 事情得有些顺利,让他不由怀疑……似乎冥冥之中,连上天都在帮着他们。 第2362章 拮据的安王4 “方才我们在厅中说话的时候,真正的安王就待在暗处盯着。”马车上,九倾勾唇浅笑,嗓音漫然慵懒,“由此可见,他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并且很担心事情超脱他的掌控。” 夜瑾双手环着她的纤腰,嗓音里带着些许不屑:“管他相信不相信旁人,都跟我们无关,想在我们身上打主意,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九倾伸手撩开帘子,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繁华的都城永远如此,喧闹的气氛,车水马龙的街道,随处可见的达官贵人,世家公子和千金…… 看起来,真是一副皇朝盛世的景致。 可隐藏着这些繁华盛世之下,却永远避免不了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势。 “原本安王要算计什么,筹谋什么,都跟我们没多大关系,可主意打到了我们的身上,就是他们自寻死路了。”夜瑾唇角微挑,附在九倾的耳边,虽是讽刺的语气,可声音却是软哝缠绵的,“倾儿,我真不想你每天去安王府,面对一个不入流的男人。” “也不是每天都去。”九倾淡淡一笑,放下帘子,转过头,安抚般脸上落了个吻,“况且我还戴着面纱呢,你担心什么?” “不是担心,就是不想你去面对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夜瑾把爱妻搂在怀里,语气里夹杂了些许不满,“方才那个假安王的手腕上,是不是抹了什么东西?” 九倾挑眉,“被你发现了?” 夜瑾哼了一声:“就算我没那么精湛的医术,但是看东方白和那个假安王的表情,也知道他们肯定是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而最直接最有用的办法就是在假安王的手腕上下毒,因为他们知道你肯定会去给假安王把脉……呵,他们这些愚蠢的人,还真以为所有的大夫诊病都一定要把脉,真是蠢不可及。” 就算不得已真的要把脉,他会就不会在那个假安王手上覆上一层东西吗? 给皇帝把脉的时候,倾儿都不会直接接触到对方的手腕,那个假安王算什么东西? 癞蛤蟆异想天开。 九倾眉眼柔柔,笑着在夜瑾唇上亲了一下,“夫君真是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敏锐了。” 夜瑾挑眉:“那是自然。为夫得保护娘子永远不被别人占到便宜,不聪明一点能行吗?” 九倾闻言,嘴角都是一抽,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夜瑾。” “嗯?” “我们现在的年纪其实都不算年轻了,捻酸吃醋这种行为是不是该收敛一下了?” “我们才多大年纪?”夜瑾皱眉,不以为然地辩解,“我们也不算老吧。况且就算年纪不小了,为什么就不能捻酸吃醋?谁说吃醋的行为还得分年纪?只要爱一个人,就肯定有占有欲和保护欲,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你被别人占了便宜而无动于衷?倾儿,这不合理。” 九倾直接被他一番义正言辞的言语堵得说不出话来。 第2363章 东方白1 她发现,随着年纪的增长,夜瑾不止是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敏锐,就是这口才也是越来越好了。 虽然还是有点耍赖的成分,但无疑的,他的道理总是理直气壮得让人无法反驳。 回到隐园,隐十三已经到了一会儿。 夜瑾和九倾心里有数,大概他们前脚踏出隐园去往安王府,后脚就有人把他们的行踪告诉了隐十三。 不过对于两人来说,此事本就没什么要隐瞒的意思,知道也就知道了。 三人依然在清风小筑的凉亭里落座。 天香送上了茶水瓜果,然后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凉亭里一阵清凉,一片安静。 “隐将军今日不忙?” 隐十三神情似乎有些恍惚,闻言回过神来,缓缓摇头:“还好。” 就算忙得不可开交,他的回答也永远只是“还好”两个字。 “听说两位方才去了安王府。”隐十三淡淡开口,“安王病情如何?” 白日里,隐园中不会有外人,况且九倾、夜瑾和隐十三都是内力高深之人,如果附近有人偷听,他们自然会第一时间察觉。 所以在这里说话,三人都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我们没有见到安王本尊,生病的是假安王。”夜瑾冷冷一笑,“他们自以为很聪明,其实不过是一些低级的小伎俩罢了。” 生病的是假安王,那么也就是说,真正的安王其实身体很好,并没有出现什么病症。 既然如此,他装病在府中闭门养病,既不上朝,也不跟其他官员来往,目的是什么?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隐十三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之色,只是眼神冷了一些,“假安王得的是什么病?” “咳血症。”九倾道,“情况比较严重,需要耗费的药材很多,治病也需要一个比较长的时间——这大概是安王和那位东方谋士的算计。” 找来一个身患重病的人伪装成安王,制造一个长达两年养病的过程,只要算计得当,基本上大多人都会相信安王的确生了重病。 如果皇上也深信不疑,那么无疑的,他们就成功了第一步。 “两年的时间足够筹谋一个完美的计划。”九倾抿了口茶,身体斜倚着栏杆,漫不经心的欣赏着亭外风景,“虽然皇帝陛下对他早已生出了怀疑,但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隐十三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他们没有打听皇上的龙体状况?” “暂时还没有。”九倾道,“我们才刚去第一天,他们显然是懂得分寸的,问的多了难免让人生出疑窦。” 说到此处,九倾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隐十三,“很多事情其实不需要过分地戒备,安王看似城府颇深,其实本事也就那么回事,如果没有那位东方谋士在,安王不足为虑。” 顿了一下,九倾声音越发淡定,“但是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那位东方谋士极有可能在试着复制出另外一个皇帝,或者隐将军。” —— 今天更新结束 第2364章 东方白2 话音落下,隐十三表情猝变。 “夜夫人所言……什么意思?”他皱眉,眼底明显有着一抹不确定,似乎以为自己听错,或者理解错了九倾的意思,“复制另外一个皇上,或者……我?” 九清平静地点头:“对,那个东方谋士擅长削骨术,这种术法是通过改变一个人的骨骼来重塑容貌和体型,也就是说,他只要见过你,就可以通过这个术法,把另外一个男子整得跟你一模一样。” 喝了口茶,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个过程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和时间,他们应该才刚找到一个合适的男子,只是暂时还不能确定,他是想复制出一个皇帝来执掌江山,还是复制出一个隐将军来执掌兵权。” “我觉得,他们会选择复制一个隐将军。”夜瑾不疾不徐地开口,“复制一个皇帝,那就永远是别人来做皇帝——就算只是一个傀儡,安王也没办法名正言顺,况且有隐将军在,他那个假皇帝就算长得一样,也到底还是假的,被拆穿只是早晚的事情。” 嘴角微扬,夜瑾目光落在隐十三俊美艳丽的脸上,“若是复制了一个隐将军,平时尽可能地模仿隐将军的言行习惯,那么掌控兵权不算什么难事,几十万将士虽然也跟将军挺熟,但是应该还没有熟到会怀疑将军是冒牌的地步。” 隐十三没有说话,眼底却隐隐流露出几分阴冷的煞气。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都是那位东方谋士和安王的想法。”夜瑾淡淡一笑,“在我看来,他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算百万兵马分辨不出真假将军,皇帝陛下大概还是能分辨出自己的心腹宠臣是真是假吧?他们是不是觉得,没了隐将军,皇帝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或许很多人都觉得皇帝宠幸隐十三,也依靠着隐十三,但是夜瑾和九倾心里却非常清楚,若这位皇帝陛下不是对江山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只怕放眼整个大雍朝堂,也不会有人是这位陛下的对手。 低估了一个人的手段和实力,往往是失败的最大关键。 凉亭里陷入了一片安静。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可此时周遭的温度却似乎急速下降,隐十三表情冰冷,眉眼间染上了冷冽凛然的毁灭之气。 握着茶盏的手被攥紧,隐十三以极大的自制力控制着自己体内的杀气,才使得茶盏稳稳地攥在手里,而没有被捏碎成粉末。 良久,他慢慢抬眸,眼底一片平静到近乎冷寂的色泽:“夜公子有没有想过,他也有可能复制出一个夜公子,或者夜夫人?” 夜瑾闻言,瞬间愣住。 九倾也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着隐十三面无表情的脸,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后,眸心划过一抹深思。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夜瑾想着他跟东方白第一次在酒楼见面的情景,那个人既然第一次见面就能看出他的身份,那么显然,他的本事或许不仅止于削骨术这种歪门邪道。 第2365章 东方白3 如果他早已看出夜瑾和九倾的本事,甚至是知道他们是个不凡的人,会不会想着控制他们,为安王出谋划策? 这世上不乏异想天开的人。 夜瑾和九倾都清楚,且不论他们能不能成功,如果东方白真的知道了九倾的本领,并且想要夜瑾和九倾去帮安王,而他们不答应—— 那么,这个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当然,相比起之前他们说的那种可能,后面这种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 三人沉默了一瞬。 “东方白若是敢算计我们,我会让他和安王都死无葬身之地。”夜瑾开口,平淡的声音里隐藏着蚀骨的寒意,“可说到底,安王想要的是皇位,所以他是皇帝陛下跟隐将军的敌人,隐将军最好还是抽出一些时间,好好去查一查东方白的底细比较好。” 隐十三点头,表情深沉:“此事我心里有数。” “对了。”九倾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我给安王治病所需要的诊金是两万两黄金,东方白说安王比较拮据,我让他们考虑一下再做决定。我想,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应该是皇帝从国库拨银两出来,隐将军可以提前告诉你家皇帝一声。” 隐十三目光微抬,静静看了一眼九倾,须臾点头,沉冷地扬了下嘴角:“安王的心思倒是不少。” 拮据? 他是不想让安王府的财富暴露出来才是。 找了个重病的替身,借着生病一事,让外人知道安王的确身体欠安,又可以借着诊金一事,让外人都知道安王有多穷? 好算计。 隐十三抿唇,眼底划过一抹阴寒之色。 夜瑾端着茶盏送到唇边,轻敛的眸子里弥漫着嘲弄之色。 安王和东方白大概完全没有料到,他们从安王府出来,转眼就把他们卖了——没办法,谁让他跟九倾功力太高。 他们没有被人当枪使的兴趣,安王要在他们头上算计,必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转头看着亭外,天气如此炎热,风景如此美好,吃着冰镇过的瓜果,坐在凉亭里享受着凉风轻拂的舒爽,不好吗? 非得玩什么算计,浪费脑子还得不偿失,甚至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这世上的人就是贪心的太多了,所以才个个都活得这么累。 隐十三很快又离开了。 他最近很忙,虽然夜瑾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忙些什么,但很忙的确是真的,朝政大事,皇帝选秀,还要暗中盯着一些心怀不轨之人——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忙,以隐十三的性子,也不会无所事事地待在这里跟他们闲聊。 当然,夜瑾和九倾也不需要他作陪。 “倾儿。”夜瑾叹了口气,坐在她的身边,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身,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我不想跟你分开。” 九倾皱眉,偏头睨了他一眼:“谁说要你跟分开了?” 夜瑾狠声道:“那个东方白如果敢在我们身上打主意,我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必担心。”九倾声音很淡,淡到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他还没那么大本事。” 第2366章 东方白4 虽然九倾说不必担心,但对于两人之间的感情,以及任何可能会破坏两人之间感情的事情,夜瑾从来都有防范于未然的习惯。 所以次日早,当东方白派人来请夜瑾夫妇去安王府的时候,夜瑾直接给九倾准备了一块蓝色的面纱,挡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两只沉静清澈的美眸。 “不能让东方白看见你的脸。”夜瑾语气微冷,已经自动把东方白归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人,“虽然他就算做十个八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容貌出来,我也能认得出谁真谁假,但是我不允许你的脸出现在别人身上,他要是敢打你的主意,我把他大卸八块,剁碎了喂狗。” 九倾由着他帮自己带上面纱,原本没说什么,听到他狠辣的言语,淡淡一笑:“不必多心,我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如你昨日判断的那般,他们应该会在隐十三身上打主意。” “我也是这么觉得。”夜瑾道,“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夜瑾,我觉得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九倾想了想,慢慢在栏杆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如果你真有这些顾虑,我们索性就不去给安王治病了。” 夜瑾静了一瞬,随即默默地瞅着她:“倾儿,你生气了?” “没有生气。”九倾浅笑着摇头,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语气温柔,“反正我们都知道安王在装病,也清楚生病的另有其人,而且已经猜到东方白大概在打什么主意,既然如此,委实没必要再去陪着他们演戏。” 斜倚着廊柱,她伸手摘了一朵白色的花朵,嗓音平静地道:“不去安王府治病也可以,但是可以先暗中摸清安王手里有多少筹码,最好能弄到一张安王府的地形图,然后查清楚这个东方白的底细,弄清楚那个假安王的身份,最后把收集到的证据送给皇帝,让皇帝和隐十三直接诛了安王,这样岂不是一了百了,省下了很多事情?” 夜瑾闻言,沉默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起来……似乎真的不错。 但是真的可以这样? 九倾抬手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漫不经心地放在手里把玩着,淡淡笑道:“安王府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你去跟他说,我们不去了,让他另请高明。” 夜瑾眉头抽了抽,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九倾:“真的可以?” 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这算是出尔反尔吧,而且不都说医者父母心吗? 虽然他明白九倾所言,都是可以通过另外一种方法做到的,他们的确没必要去应付这些。 然而九倾虽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可既然答应了他们,而且连诊金的数目都定下了,这突然间反口…… 夜瑾是担心对九倾的声誉有损。 “当然是真的。”九倾淡定地点头,唇畔噙着一抹浅笑,“我们又不是专职的大夫,况且那个病人既然能帮着安王做事,那么显然也是有所图求的,既然如此,我更没有义务治好他的病了,不是吗?” 第2367章 一诺千金的是君子1 夜瑾知道九倾说的都对,但他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毕竟倾儿昨天还答应了他们…… “如果你觉得为难,不妨找一个理由……嗯,比如说,你告诉他们必须先看到黄金,然后才会去安王府。” 夜瑾挑眉:“这样也可以?” “当然可以。”九倾语气淡淡,“我们不是悬壶济世的医者,没有慈悲为怀的仁善之心,所以,不妨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见钱眼开之人。” 见钱眼开? 夜瑾嘴角一抽,堂堂南族女皇陛下会见钱眼开? 说出去谁会相信? 不过这个理由倒确实是可以用,既然已经趟进了这浑水,他们自然没必要再把自己看作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至于对方听到这番话之后,会不会选择立马进宫,朝皇帝伸手要银子…… 呵呵,有隐十三在,皇帝大概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把两万两黄金给了安王府。 于是夜瑾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走到廊檐石阶下,一提气,脚下瞬间疾电般飞掠了出去。 东方白派来的手下已经在府外等着了,原本传了话之后,他以为夜瑾和九倾很快会走出来,坐上马车跟他去安王府。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没看到二人出来,他正要进去催一催,却见夜瑾飞身掠出,淡淡抛下了一句话:“我家娘子说了,她要先看到黄金,你回去转告你家王爷和东方先生,让他们尽快把黄金准备好送过来,就这样。” 说完,还不等对方反应,夜瑾就转身一掠而过,瞬间就没了身影,让那个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负责接人的男子直接傻了眼。 夜瑾说完了话,就直接回了清风小筑,心情甚好地吃了好几块新鲜的蜜桃,和冰镇的西瓜。 九倾眉头微皱,“少吃点,太凉。” 夜瑾动作一顿,已经含在唇边的半片蜜桃没有继续送进嘴里,而是默默看了九倾一会儿,然后俯身,将被自己咬过的蜜桃直接送到了九倾的嘴里。 九倾:“……” 夜瑾不说话,就这样无辜地看着她。 九倾叹了口气,配合地张嘴,把半块蜜桃吃了。 夜瑾顿时笑眯了眼,欢快地在她莹润欲滴的唇上亲了一下。 “倾儿。” “嗯?”九倾抬眸。 夜瑾点头,迟疑地道:“你以前很重承诺的,如果因为我……” “你多虑了。”九倾伸手揉了揉他的脸,温声道,“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我们自己,说得自私点,卸下了南族重任之后,就算为了天下苍生而做些什么,也是为了给我们自己积福。” “这里的人跟我们非亲非故,我没必要为了他们而委屈了你的心情,如果违背了自己的心意而去妥协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显然就是本末倒置了。” “是吗?”夜瑾想了想,似乎也是。 九倾笑了笑:“如今我已不是一国之君,而只是一个妻子,世人都说君子一诺千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一个难养的妇人而已。” 夜瑾闻言,直接无言以对。 第2368章 一诺千金的是君子2 九倾以前一直是理智得可怕的,让人觉得她比男子更沉稳睿智,更重承诺,气度能力都凌驾于男子之上。 所以即便是个女子,也绝不会有人把“女子难养”这句话套在她的身上。 而如今…… 看来时间改变的不只是他,她也一样。 其实夜瑾心里很清楚,既然已经融入了一个争权夺势的环境,那么想在这个环境中保持以往的清静,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 但只要他们想避开,不想去理会一些事,依然可以做到不管不问。 有本事,有底气,不代表他们就一直要为人所用,有所求又底气不足的人才会妥协。 而他跟九倾,有足够的资格凌驾于任何人任何事之上。 他们想做什么,完全凭自己的心情而定,除了他们彼此,不可能因为任何事情而违背了自己的心意。 所以,融入一个环境是一回事。 而闹中取静,大隐隐于朝,大约还是可以做到的。 …… …… 此时的安王府里,安王正在书房里跟几个属下讨论事务。 听到消息的东方白着实呆了一瞬。 他完全没想到,那位夜夫人居然可以如此硬邦邦,甚至毫无妥协余地地提出先付诊金的要求。 两万两黄金。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们如何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前提下,去弄来两万两黄金? “真是可笑。”安王冷怒地皱眉,“还真以为他们是什么奇人异士,其实不过是打着医术精湛的名头,贪心不足地敛财罢了。” 其他几个属下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 “王爷。”东方白沉吟了片刻,淡淡道,“属下猜想,他们可能是初来京都,手里缺钱,所以才……” “缺钱?所以就狮子大开口?本王去哪里弄这么多钱给他们?”安王冷道,所有的好心情瞬间不翼而飞,“今日两万两拿出去,你能担保他们不会泄露出去?皇帝若是知道本王轻轻松松拿出这么多钱,焉能不生出怀疑?本王这么长时间以来所做的努力岂不都是白费?谁还会相信本王真的清廉?” 简直岂有此理。 东方白也有些无奈,思索了片刻:“或者,王爷可以让心腹写一份折子给皇上,皇上不会连这点钱都舍不得出。” 这点钱? 安王冷冷看着他:“两万两黄金,不是白银,就算对于国库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皇帝会不会拿出这笔钱,谁敢保证? “不管怎么说,此事该做还是要做。”东方白道,“我们必须让皇帝知道,王爷确实是生了病,也确实需要这笔钱。况且皇上自己龙体抱恙,不也是这位夜夫人在给他治?” 顿了一下,他沉吟道:“王爷刚好也可以借此事来试探一下皇上的态度。” 安王脸色冷沉,半晌不语。 试探皇上的态度? 此时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夜瑾夫妇的到来……对于他来说,或许从头到尾就意味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变数。 第2369章 一诺千金的是君子3 七月里的天气依然很炎热,几乎无人想在这个天气里出门。 连续三日,夜瑾和九倾待在清风小筑没有出去。 每日天香会亲自将膳食送来,由固定的侍女负责打扫庭院,擦拭屋内桌椅。 干完了活,侍女会很快退下,给夜瑾和九倾留下清静的空间。 某日夜间,夜瑾和九倾沐浴结束之后,回到屋里对弈了一局,然后宽衣上榻,熄灯准备就寝。 夜里褪去了几分炎热,夜瑾搂着爱妻正准备来个激烈的缠绵,然而寝衣已经褪了一半,窗外却突然飞身闯进来几个黑衣刺客。 气氛正浓的时候被打扰了好事,夜瑾心里自然火气上涌。 而且,虽然熄了灯,这些人根本看不到什么不该看的,但想着九倾此时正衣衫不整,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就这么闯了进来,顿时激起了夜瑾心里强烈的杀气。 最后可想而知…… 七个人全部被打断腿脚,扭断脖子,然后丢出了隐园。 被坏了心情,夜瑾闷闷地搂着爱妻的纤腰求安慰。 “你猜他们是谁派来的人?”九倾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的坏心情。 “应该不会是安王。”夜瑾道,“东方白没那么蠢。” 就算安王是个没脑子的人,东方白到底还有几分城府,他既然看得出来夜瑾和九倾不是寻常人,又怎么会派这些不入流的刺客来找死? 九倾道:“那就是庆王和宁王了。” “应该是庆王。”夜瑾道,“只有冲动的庆王才能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 “前些日子来过几次的宵小,约莫也是庆王的人。”黑暗中,九倾漫然轻笑,阖起的瞳眸里掩去了睿智色泽,“他们光临过几次,可能觉得我们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好顾虑的,所以若是能杀了,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最重要的是,他们前些日子进宫给皇帝看诊的事情,庆王和宁王以及满朝文武大臣大概都已经知道—— 毕竟是算皇帝如何英明,皇宫里被人安插眼线这种事情也不算稀奇。 除了安王之外,庆王和宁王定然也同样期盼着皇帝短寿,所以若是他们出了意外,就没有人能给皇上治病。 九倾忍不住叹了一声,究竟是即墨峥这个皇帝做得太失败,还是其他皇室王爷的贪欲太强? “夜瑾,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她轻叹一声,“我以前做南族女皇的时候,所有皇兄都是忠心耿耿,南族朝堂上除了几大家族各自为自己的利益生出过想法之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片清明,争权夺势的事情倒是很少发生。” 更没有明目张胆地算计着她,就算曾经重生前的那一回…… 想到恍如隔世的往事,九倾心下难免还有些喟叹,现如今,南族的那些王爷们年纪都已经不小了。 “倾儿是神灵选择的女皇,自然是幸运的。”夜瑾紧紧地拥着她的身子,每次都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谁敢跟倾儿为敌,那不是自己找死么?” 第2370章 一诺千金的是君子4 九倾的出生对于南族来说,本就是极为传奇的一件事。 神灵选择的储君,乃至后来成了女皇,这是南族举国上下的臣民都知道的事情。作为玄天大陆上唯一拥有祭司殿的国家,没有人会去反驳神灵的旨意。 而九倾成为女皇之后,也的确做得比历任皇帝都要好,她的责任感,君王该有魄力、手腕、威仪,都不逊于任何一个男儿。 所以,没有人敢生出异心。 但是夜瑾心里同样清楚,并非所有国家的朝堂都是如南族那般开明且风平浪静的。 大多数国家应该都是跟大雍朝差不多,亦如曾经的西陵。 争权夺势,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是每一个君王都都会面对的处境,只是程度上的不同而已—— 当然,这取决于君王的手段和能力。 即墨峥如今面对的情况,当然不是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他没有完全展现出他的政治手腕和帝王魄力。 如果庆王、宁王和安王三人知道这位皇帝的真实性情和实力,或许他们会做出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这一夜,很快又过去。 天亮的时候,夜瑾和九倾刚刚起身,天香就站在门外恭敬地禀报:“夜公子,夜夫人,将军刚刚传来消息,请两位午膳之前进宫一趟。” 夜瑾闻言,淡淡挑了下眉,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九倾。 “我们知道了。”九倾温和地回了一句,然后朝夜瑾说道:“应该是为了安王的事情。” 夜瑾点头,却也没说什么,拿起一盘的蓝色腰带给九倾束上。 洗漱之后,两人在清风小筑用了早膳。 皇帝这个时辰还在上朝,满朝文武早已入宫,街道上来往的车马明显少了很多,尤其是官员的马车更是几乎看不到一辆。 夜瑾吃完早膳出去了一趟,然后回到府里的时候告诉了九倾一件事:“倾儿,大雍朝来客人了。” “客人?”九倾挑眉,“别国的人?” 夜瑾点头:“而且来着不善。” “怎么回事?” 夜瑾道:“皇城之中最大的一家青楼里出现了几个可疑之人,我去溜达了一圈,然后发现宁王居然也在,他们包了三楼的雅间,此时还在里面密探。” 九倾沉默了一瞬,“可知道他们是哪一国的人?” “大约是西秦。”夜瑾喝了口茶,淡淡一笑,“而且他们此行的目的似乎是为了和亲。” 和亲? 九倾微讶,随即淡淡一笑:“如果只是单纯的和亲,需要跟宁王密探?” “我也是这么想的。”夜瑾道,“他们一定有阴谋。” 大概是欲通过和亲的方式安插眼线在大雍朝皇宫,或者……这位前来和亲的女子长得倾城绝色,能轻易迷住皇帝的心? “不管有什么阴谋,都是皇帝的事情。”九倾道,“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隐十三都知道西秦皇帝野心勃勃,皇帝自然没理由相信他们会真心地跟大雍朝结姻亲同盟,所以就算对方真提出和亲,他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就答应。 第2371章 西秦太子1 九倾所料不错。 夜瑾得到消息的同时,隐十三手下的密探也同样跟他汇报了这件事。 并且在夜瑾和九倾进宫时,那位别国来的客人也大摇大摆地递上了自己的拜帖。 皇帝看了拜帖之后,命隐十三负责迎接。 此番来的是西秦太子楚延,偕同他的胞妹楚沁,来表达两国永结友好之意。 跟随而来的还有西秦四位使臣,以及护卫队两千人。 当然,在他们进宫之前,隐十三就已经派出了手下最精密的探子去查探消息,并且很快得知,西秦边关在几日之内多出了近四万兵马,防守也严密了很多。 隐十三挥退了密探,面上神情深沉了许多。 西秦太子递拜帖是在皇帝下朝之后,文武百官刚好全部留在了宫里,陪同皇上一起在大庆宫招待来宾。 夜瑾和九倾依然坐在客座最尊贵的位置上。 “皇帝陛下。”楚延微微欠身,神情不卑不亢,“本宫带吾皇旨意而来,传达跟大雍朝永结同好之意,并愿意将舍妹赠与皇帝陛下为妃,结两国姻亲同盟,从此和平共处,让天下两国百姓远离战火,永享太平盛世。” 话音落下,大殿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满朝文武,夜瑾夫妇,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西秦来的太子,以及站在太子身边蒙着粉色面纱的女子。 西秦太子楚延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纪,面容刚毅,菱角分明,一头墨发以紫金冠束起,显然已是过了弱冠之年。 一袭深红色的太子袍服衬托出他高挑劲瘦的身躯,漆黑的双眸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渊,面容虽温和淡笑,看起来很有风度,周身却有一种凌然孤傲之气隐隐流露出来。 西秦的这位太子,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而站在他身边的女子,虽以面纱遮颜,但身段玲珑有致,一头乌黑秀发梳成一个精美的少女发髻,头插一支玉镶红宝石的簪子,身着一袭藕荷色的宫缎束腰曳地长裙。 打扮粉嫩脱俗,透明面纱下那精致娇美的五官轮廓,让人能轻易看出这是一个年仅十五岁左右的漂亮女孩。 大殿上一片静寂无声。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没有说话。 “楚太子远道而来,朕未能出宫相迎,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即墨峥目光从女子面上移开,淡淡一笑,“楚太子请上座。” 夜瑾和九倾坐在帝位下面左边的首座,下首是隐十三以及其他大臣。 而右边的首座以前是庆王在坐,今日也空了下来,以宁王、宁王为首的大臣全部往下挪了一个位置,把上座让给了西秦太子。 楚延颔首,举步走到右边首座坐了下来,而他的妹妹则跪坐在他身后,不发一语,看起来温顺而娴静。 然而,跪坐下来之后,她不经意的抬眼间,视线却正对上了对面的夜瑾、九倾和隐十三。 眼神微微一闪,覆在面纱的肌肤几不可察地染上了红晕。 第2372章 西秦太子2 宫女有条不紊地送上美酒珍馐,楚延端起酒盏,朝即墨峥举杯示意:“本宫敬皇帝陛下一杯,愿大雍、西秦两国永世修好。” 即墨峥漫不经心地端起杯子,目光淡淡在群臣中一扫,“西秦公主殿下姿容倾城,身份尊贵,不知哪位爱卿愿意做西秦皇帝的驸马?” 此言一出,群臣瞬间一静。 西秦太子楚延面上表情微僵,随即皱眉:“皇帝陛下,吾皇的意思是让舍妹进入皇帝陛下的后宫,成为陛下的妃嫔。” 即墨峥眉梢一挑,“朕的年纪跟公主相差太大,可不忍心辣手摧花。” 这意思…… 楚延表情有些不好看了,他心里很清楚,即墨峥年纪不过比自己大上一两岁,作为一个皇帝,此时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为妃,在年纪上没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 所以这意思是委婉的拒绝? 楚延表情微冷,沉默了片刻,勾唇淡笑:“陛下这是看不上舍妹,还是看不上西秦?” 虽笑着,可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握着酒盏的手不由攥紧了几分。 “楚太子言重。”即墨峥表情淡定,眉眼间神色从容得很,“贵国皇帝想要联姻,朕自然乐见其成。不过,楚公主既然联姻到了朕的大雍,那就是大雍朝的子民。朕身为天子,有权决定她下嫁于谁。” 楚延脸色微变,“可舍妹现在还不是大雍的子民。” “所以楚太子的意思是,只有贵国皇帝能决定楚公主的归属?”即墨峥挑眉,语气淡漠矜贵,“可贵国皇帝如何确定,你们要嫁,朕就一定要娶?” 话音落下,大殿上气氛瞬间凝滞了起来。 谁也没有料到,才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皇帝陛下跟西秦太子之间的交流就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楚延神情沉冷,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即墨峥好大一会儿。 年轻的帝王面色淡淡,温雅清俊的姿容泛着白玉般的光泽,虽看着平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和无情意味。 楚延心里微凛。 即墨峥……跟以前似乎不一样了。 心思几番疾转,良久,他才漠然道:“皇帝陛下看起来,似乎对两国修好的事情并不怎么期待。” “两国修好,并非一定要通过联姻的方式。”即墨峥漫不经心地啜了口酒,轻敛着眸子,温雅的脸上不见半分异样,“只要西秦不再对大雍朝发兵,战争自然消弭,两国子民便能安稳太平。反之,若野心还在,即便是联姻,依然随时都有掀起战争的可能。” 九倾闻言,暗自点头。 说得很对,虽然历来各国史上不乏以联姻来达到和平相处的先例,但这种情况一般只适用于双方真心想和平相处的前提下,联姻可以给人带来安心和信任感。 可如果野心依然存在,甚至是抱着某种目的来联姻,那么对于大雍朝来说,直接拒绝反而比答应更有利。 拒绝了联姻,西秦恼羞成怒之下最多兴兵再战,也总好过在自己身边放下一个内奸,还要随时忙于跟她应付周旋来得好。 第2373章 西秦太子3 而很显然,即墨峥早已看出了对方的野心丝毫未减,不过是打着联姻的幌子来安插耳目。 或许在这位西秦太子的眼中,即墨峥这个皇帝没什么脾气,便于控制,而他这位公主妹妹又是个极为漂亮聪明且有手腕的女子,所以他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只要西秦公主进了大雍朝的后宫,以后就一定能掌控大雍朝的朝堂政权? 九倾低垂着眸子,眼底划过一丝淡笑,人有的时候真不能太自信了,尤其是不切实际盲目的自信。 否则很容易让自己处于难堪的境地。 就比如此时。 楚延脸上原本自信满满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青白交错,眼底阴云微微翻涌,说不出的戾气自周身弥漫开来。 他是一个练武之人,且多年作为太子养出来的威严气度都很强烈,此时不说话时,面上冷沉沉的表情仿佛给人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感觉。 殿上群臣都感到一阵心悸。 夜瑾、九倾和隐十三却没有任何反应,平静地端着酒盏,完全不受他的怒气影响。 即墨峥作为轻松几句话就让远道而来的贵客难堪的东道主,自然更不会觉得有什么压力了。 没有任何招呼,直接强制性地把公主送上门逼着他娶,对于即墨峥来说,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他们觉得他这位皇帝是傀儡,还是木偶? 西秦的皇帝和太子都好大的脸,既然如此,他若不给予一点颜色,他们似乎都觉得大雍朝的皇帝太软弱好欺。 漫不经心地啜了口酒,即墨峥没说话,神色一片漫然自若。 而楚延,此时心里的怒火和难堪可想而知,一时之间竟完全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来挽回颜面。 皇帝的直接和不留情面,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如果说,原本他还打算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表达西秦的诚意,那么此时,他已经是一个字都不想说,只想立刻传令回去,命驻扎在边关的军队直接点兵,即刻荡平整个大雍皇朝。 楚延的眼底,慢慢凝聚了杀气。 大殿上空气似乎越发炎热,群臣个个汗流浃背,只觉得这天气热得人心里躁得慌。 “皇兄。” 一个温婉动听的声音响起,像是在酷暑天气里突然注入的一道凉风,让人从头到脚,从里外到,浑身凉了一个舒爽通透。 众人齐齐抬眼,不约而同地看向说话的女子。 安静跪坐在楚延身后的小公主抬起头,平静开口间,嗓音如染了蜜糖一样柔和温顺,带着不可忽视的安抚意味。 “皇帝陛下不喜欢臣妹,皇兄便不要勉强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她如此说着,柔和温婉的嗓音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丝悸动,一丝怜惜,“联姻的目的是为了两国修好,既然如此,嫁给谁显然不是最重要,臣妹也不一定非要嫁给皇帝陛下,退而求其次,臣妹也愿意。” 退而求其次? 楚延皱眉,心里虽有几分不悦,却顺着她铺下的台阶问道:“你的意思是?” 第2374章 西秦太子4 楚沁目光在对面的男子身上掠过,随即垂眸:“只要能达到联姻的目的,就算是嫁给旁人,臣妹也是愿意的。” 群臣愕然,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夜瑾和九倾的身上。 这位西秦公主的目标,似乎一目了然? 群臣之中除了两位王爷和几位重要大臣之外,很多人今天都是第一次见到夜瑾和九倾,不是很确定他们的身份。 只是因为最近大臣之间都在传救了隐十三的夜公子夫妇,而今日皇帝又把他们安排在隐十三的上座,因此众人心里也能大约猜出几分。 视线落到夜公子身上时,大臣们几乎都是一样的反应,个个都被这位年轻又俊美的夜公子容貌惊得失了神。 而坐在夜公子身边的夜夫人…… 西秦公主看上了夜公子? 说实话,虽然西秦公主貌美如花,倾城倾国,看起来年纪也小,但比起容色清丽逼人,眉眼高贵端华的夜夫人,这位西秦公主只怕还要逊上一筹。 楚沁坐在自己皇兄的身后,所以楚延自然看不到她的表情,闻言却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偏头看了她一眼:“你想嫁给谁?” 即墨峥眉头轻蹙,目光在夜瑾和隐十三面上掠过,没说话,神情有些高深莫测。 而夜瑾此时的表情却着实有些微妙了。 当然不是因为那个女子看自己的眼神,而是他们兄妹二人的对话内容以及说话的语气。 感觉就像是满殿的男子都任她挑选一样。 “你想嫁给谁?” 呵呵,难不成她想嫁给谁,就一定能嫁给谁? 当自己是女皇选夫吗? 夜瑾转眸,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爱妻,想当初九倾作为南族储君提前内定皇夫时,还得人家心甘情愿报名参选才呢。 而这位西秦公主,哪怕她如何美丽尊贵,就算要强制性地把俊美男子选入自己的后宫,是不是也得事先了解一下人家的底细? 否则,就不怕出洋相丢了自己的脸面? 看起来一副正儿八经的温婉娴静,也不过装模作样而已。 “臣妹觉得皇兄正对面的这位公子就不错。”楚沁静静说道,一副很识大体,愿意为了家国而牺牲奉献的高洁神圣,“皇帝陛下不想娶我,把我赐婚给这位公子,沁儿也愿意。” 话音落下,满殿寂静无声。 群臣神情古怪地沉默着,气氛说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殿上当真是静得落针可闻。 果然不假。 这位公主真的是看上夜公子了。 “赐婚?”即墨峥眉梢轻挑,温雅的声音像是轻捻慢琢一般溢出唇畔,带着深沉的玩味。 楚沁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微妙,温顺地点头,就像大雍朝那些恪守三从四德的贤淑女子,姿态礼仪之中挑不出一丝错处。 即墨峥笑了,转眸看向夜瑾:“夜公子意下如何?” 夜瑾平静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慢慢点头:“好啊。” 群臣诧异。 夜夫人还坐在身边呢。 他当着自己妻子的面答应赐婚,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好啊”? 第2375章 西秦太子5 岂料,夜瑾不疾不徐地接着道:“内子身边刚好还缺一个洗脚的侍婢,西秦公主容色过人,又如此温婉可人,内子想必会喜欢。” 说罢,偏头看向身边的九倾:“夫人,你意下如何?” 九倾尚未说话,对面就响起一声冷冷的怒斥:“放肆!” 满殿寂静:“……” 的确是放肆,把人家堂堂一国公主当做洗脚的侍婢? 真亏他敢说。 而其中有几个人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隐十三眼眸微抬,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对面,庆王和宁王的表情都有些古怪,显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夜瑾曾经说过的那一句,“‘放肆’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味道。” 而眼前这位西秦太子,是否也同样在虚张声势? 或许在别人看来,并不是。 雷霆一怒,眉眼间流露出来令人胆寒的阴沉寒意,的确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惊,可这样的表情看在夜瑾眼里,这样的冷怒呵斥听在夜瑾耳朵里,却无疑就是一种虚张声势。 漫不经心地饮了口美酒,夜瑾挑眉:“放肆?西秦太子在说谁?” 楚延冷冷地看着对方。 在他看来,正面这个人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一个男人长得这般祸国殃民的美貌有什么好? 至于他的身份,他的实力…… 虽然坐在隐十三的上首,但就算身份地位如何之高也不过就是大雍朝的臣子,还能比他这个西秦太子尊贵? 把西秦公主比作侍婢? 简直不知死活。 “你是什么人?”楚延冷问,“大雍朝的臣子就是如此目中无人?” 夜瑾嘴角淡勾,唇边的弧度带着十足的嘲弄,“连本公子是什么人都没弄清楚,就让皇帝陛下赐婚,你们西秦的公主是不是嫁不出去了,所以才看到俊美的男人就想倒贴?”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一凛。 楚延脸色刹那间变得阴冷慑人,盯着夜瑾的目光里透着冰箭般刺骨的光芒。 “夜公子并非朕的臣子。”即墨峥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清淡,显然没将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放在眼里,“他是朕的贵客,所以朕无权给他赐婚。” 不是大雍朝的臣子,而是大雍皇帝的贵客? 楚延眸心微细,周身气息缓缓收敛了起来,盯着夜瑾的目光里划过一抹不善的审视。 然后,他开口道:“不是大雍朝的臣子,却敢如此藐视西秦公主?阁下胆识不错。” “多谢谬赞。”夜瑾波澜不惊地道,“本公子胆识一直就不错。” 戴着粉色面纱的女子沉默地抬眸,水盈盈的目光定格在夜瑾的面上,瞥见他唇畔的那一抹轻慢,面纱下的红唇微抿。 目光微移,她看向坐在那位公子旁边的女子,须臾,淡淡开口:“这位姑娘,本公主愿意给你公平决斗,如果你输了,请把你的夫君让给本公主。” 夜瑾:“……” 这女人莫不是智障? 群臣:“……” 抢人夫君?西秦公主好开放的作风。 第2376章 西秦太子6 即墨峥和隐十三都只是沉默地端着酒盏,并不说话,眼神透着事不关己的淡漠。 此时此刻,君臣二人的神情和姿态都有些莫名的相似。 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夜夫人身上,很想知道,面对西秦公主如此提议,她会作何回应。 毕竟,自己的夫君被人公然觊觎,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不会意味着高兴。 “我们的女儿跟你一般大。”九倾漫不经心地抬眸,嗓音沉静没有起伏,“所以姑娘确定要跟我决斗?” 眼神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对上少女那双莹莹泛着挑衅的眸子,九倾淡淡一笑:“我不会让出自己的夫君,也不想让一个女孩难堪。” 虽然她跟夜瑾这些年从未刻意记着自己的年纪,但是他们的女儿的确已经跟眼前的少女差不多大。 所以九倾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跟一个女孩较真。 而她话音落下之后,殿上群臣纷纷讶然,关注点已经不在后一句上。 而是…… 他们的女儿跟西秦公主一般大? 这怎么可能? 夜公子和夜夫人才多大? 看他们的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出头…… 驻颜有术? “姑娘瞧不起人?”楚沁目光微眯,温婉的嗓音里染上了几分刁蛮不悦,“本公主看上了这位公子,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他,你若是识相,可以自动退出,若是不愿意……我们凭实力取胜,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至于对方所说的,女儿跟她一般大…… 楚沁根本只当做没听到。 在她看来,这句话本身就是一句荒谬的谎言。 就算女子驻颜有术,也不可能她的夫君同样驻颜有术。 这位夜公子的年纪看起来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五,跟大雍朝皇帝差不多大,容貌却比大雍朝皇帝更俊美百倍。 在全天下的男子之中,他的容貌无人能出其左右。 他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儿? 难不成十岁就成了亲? 楚沁嗤了一声,扬了扬下巴:“本公主命令你应战,只要本公主打败了你,你就必须让出你的夫君。” 九倾皱了皱眉,“贵国的礼数和教养,就是让你们觊觎别人的夫君?” “放肆!”刁蛮公主扬声呵斥,“西秦皇族容不得你来侮辱!” 说罢,原本跪坐的身子倏然拔地而起,衣袂飘飘间,身姿优雅站立于大殿之上。 莹润的目光直视着九倾,原本温顺柔和的眼神,此时已经流露出凌厉之气,她道:“你到底跟不跟本公主比?不跟本公主比的话,就把你的夫君让出来,否则别怪本公主对你不客气!” 这就是所谓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虽然他们此时不是在家里…… 九倾平静地转眸,打量了夜瑾片刻,只看的夜瑾头皮发麻,“长了一张祸国的脸,是不是就注定我们应该呆在家里,足不出户?” “倾儿……”夜瑾委委屈屈地开口,“这不是我的错,是这个女子没眼色,乱发花痴。” 第2377章 西秦太子7 满朝文武脸颊剧烈一抽,完全没想到,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夜公子还是个惧内的。 夜夫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说话声音也温和,看起来跟方才西秦公主伪装出来的温顺完全不同,却不知夜公子怎么这副反应? 或许,是夜夫人驭夫有道…… 众人在心里想着,而楚沁听了这句话之后,覆在面纱下的脸色却有些发青,目光里几乎喷出了火,冷冷怒道:“本公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说谁花痴?” 夜瑾敛了表情,眼底泄露出丝缕寒气。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楚沁已经阴沉地移开目光,看向九倾:“你到底敢不敢跟本公主比?不敢就直说好了,本公主可以大人有大量,让你做个妾!”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愕然。 这位公主真是大言不惭…… 忽然,众人心头微凛。 一丝几不可察的破风声响起,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却见楚沁整个人像是突然被龙卷风卷了起来,猝不及防之间朝后面楚延的方向飞去—— 众人大惊,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摔出去的方向。 坐在坐席上的楚延表情微冷,却从容不迫地抬手,在他的料想中,不过是伸手接下自己的妹妹,化解她朝后撞来的冲击力,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下一瞬,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砰! 哗啦! “啊——”清晰而刺耳的一阵响动,楚沁直接飞身砸在了楚延的身上,顺便带倒了他面前的几案,美酒珍馐瞬间砸了个稀巴烂。 众人目瞪口呆:“……” 眼前一阵狼狈,酒香味混合着御膳佳肴的味道钻入众人鼻尖,楚延被楚沁压在了身下,锦袍摆上洒上了酒水汤汁…… 文武大臣们呆滞地看着,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楚沁摔得眼冒金星,疼得小脸惨白。 而被她压倒在地上的楚延,承担了大半的撞击力,自然更疼。 但是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原因却绝不是因为疼痛,夹杂着血腥暴戾的怒气自周身汹涌发酵,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粗鲁地一手将楚沁提了起来,双手攥紧,目光冰冷地盯着夜瑾。 夜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十足的嘲弄。 大殿上的空气,几乎刹那间变得寒凉稀薄。 群臣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皇帝,即墨峥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 众人心里抽了抽,觉得他们的皇上也真是个奇葩的人。 西秦太子和公主如今也算是贵客吧。 今日在此受到如此欺负,他们心里会不会愤怒得即刻回去发兵,把受到的侮辱迁怒到大雍头上? 怎么皇上心情看起来还很好的样子? “技不如人,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夜瑾垂眸,姿态优雅闲适地举起酒盏,嗓音清越好听,却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不屑,“胆敢侮辱本公子的爱妻,别说你一个西秦公主,就算是西秦皇帝老儿来了,本公子也能让你有来无回。” 说到此处,他抬眼:“你们该庆幸本公子对女人仁慈。” 第2378章 西秦太子8 否则,就凭她今日一番不知死活的言语,他直接送她去见阎王。 而大殿上其他人面上的表情就不免有些古怪了,仁慈? 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被他毫不留情的一掌挥出——虽然众人没有亲眼看到他出手,但练武之人心里都明白,那是浑厚的真气带来的效果。 否则,这殿上不可能平白无故生出强烈飓风。 这位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公主殿下被一掌差点打傻了,还波及西秦太子也一身狼狈,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说自己对女人仁慈? 殿上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楚沁小脸惨白地坐在楚延身后,方才强烈的真气之下,她的面纱被劲风吹落,露出了一张吹弹可破的精致小脸。 此时秀眉紧紧蹙起,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看起来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忍着浑身的剧痛和无数道目光带来的屈辱感。 目光怨恨地盯着夜瑾,贝齿几乎咬碎:“你……你会后悔的,本公主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夜瑾闻言,只是轻慢地睨了她一眼,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而大雍朝的百官短暂的震惊之外,心里也有些诧异于西秦太子的忍耐力。 妹妹被如此欺负,他居然还能沉稳地坐着,也不知是定力太足,还是清楚自己不是夜公子的对手,为避免丢更大的脸,所以才强行忍耐。 死一般的静默维持了好大一会儿。 “这位夫人对自己夫君的行为,就没什么需要解释的?”楚延冰冷的声音像是染上了阴冷地狱般的毁灭气息,目光直直地盯着神色平静的九倾。 九倾抬眼,波澜不惊地看着他:“解释什么?” 楚延脸颊急促一抽。 解释什么,还需要问? “方才我已经说了,我不会把自己的夫君让出去。”九倾嗓音沉静如雪,不带丝毫烟火气,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也说了,我不想让一个女孩难堪,可贵国公主不但教养不怎么样,对我简单直白的言语似乎也听不明白,既然如此,我的夫君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告诉她答案,楚太子觉得有什么不对?” 话音落下,大雍朝臣们震惊地张嘴。 夜夫人这番话,说得真是霸气极了有没有? 是啊。 西秦的公主教养的确不怎么好,上来就想抢别人家的夫君,还理直气壮地要跟人家的原配夫人决斗,这是一个有教养的姑娘会做的事情么? 人家已经提前通知她了,不想给她一个小姑娘难堪,可她听不懂人家的话,人家也很无奈好不好? 先是叫嚣着要决斗,后又侮辱人家为妾,还一副施舍的口吻……现在技不如人被欺负了,就要人家给一个解释? 真当世人都是围着西秦转的? 楚延被堵得无言以对,脸色却越发阴鸷难看。 众人毫不怀疑,此时若是身在西秦的皇宫里,楚延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命人把夜瑾夫妇二人拖出去杀了。 第2379章 西秦太子9 可惜,这里不是西秦。 楚太子和楚公主纵然心里如何愤怒,此时也无计可施,除非他们有把握打败夜公子,然后便可以好好教训他一顿—— 当然,前提是皇帝陛下会袖手旁观。 众人目前还不了解夜公子的本事究竟如何,但夜公子夫妇是隐将军的救命恩人,只这一点就足够让皇帝陛下护着他们。 虽然他们心里也大概清楚,能在断魂林那样凶险的地方把隐将军救下来,夜公子夫妇大概是不需要皇上护着的,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掌。 万一这位西秦太子恼羞成怒,暗下杀手,不知道夜公子能不能应付? 一片静默之中,楚延的脸色几分变化,盯着夜瑾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相比之下,夜瑾的神色从容自在多了,悠闲地品着美酒佳肴,间或地还用筷子夹起面前盘子里的御点,体贴地送到自己妻子的嘴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秀恩爱? 众人的表情也是不停地变化,对这位夜公子的脾性和行事作风委实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 “楚太子衣袍都脏了,皇上,还是先命人带楚太子去更衣吧。” 魏总管提醒的声音响起,终于打破了满殿诡异的寂静。 即墨峥闻言,似乎才恍然回神,蓦地坐直了身子,“哦对,楚太子衣袍弄脏了。” 说着,目光掠过楚延面前的一片狼藉,淡淡道:“来人,眼睛都瞎了?没看到楚太子跟前的凌乱?还不赶紧过来收拾。” 宫人们连忙惶然请罪,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楚延面前的狼藉,重新放置了一张案几,添了新的酒盏。 然后皇上又道:“楚太子和公主先去沐浴更衣吧,这些日子赶路不免染了些许风尘,沐个浴好好休息一下,朕晚上再设宴款待。” 这是在给西秦太子台阶下。 虽然有点晚,大家该看的戏已经看了,楚太子兄妹该出的洋相也已经出了,但台阶该给还是得给,哪怕是做做样子。 楚延到底不是个愚蠢之人,闻言下意识地垂眼,目光掠过自己的袍摆,瞥见上面的汤汁酒渍,脸色忍不住又冷了三分。 站起身,他眼神冰冷扫过夜瑾夫妇,转身朝皇帝道:“本宫先告辞。” 说罢,举步离席,很快在宫人带领下离开了大殿。 楚沁缓了这么长时间,身体上的剧痛已经好了一些,但起身之际,身体上被撞击的剧痛还是忍不住被拉扯到,疼得她小脸一白,再一次怨恨地瞪了眼夜瑾和九倾,然后才一瘸一拐地跟着自己皇兄身后离开了大殿。 夜瑾那一掌其实没怎么用力,但对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说,还是有点吃不消,虽不至于受重伤,但身上的淤青绝对会持续好长一段时间。 “夜公子得罪人的本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夜瑾抬眸,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说话的庆王,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天诛地灭。” 第2380章 人若犯我,天诛地灭1 话音落下,又是满殿寂静。 庆王神情僵硬,冷冷瞪了一眼夜瑾,却识相地没有再自找难堪。 夜瑾肆无忌惮的脾性他已经见识过,不会蠢得再去跟他挑衅,不管他是仗着皇帝陛下和隐十三的避讳,还是自己真有本事…… 脑子里蓦地想到被丢到隐园外的那些尸体,庆王心里咯噔一下,悄悄攥紧了双手,忍不住在心里思索,这个夜瑾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若没有什么背景,不可能如此嚣张地得罪皇族贵胄,甚至连西秦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可他若是有什么庞大的背景,更不可能如此侮辱西秦太子和公主,毕竟,六国之中没有谁不知西秦是个强国。 所以,夜瑾夫妇……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个问题庆王不会知道,而宁王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姿态,坐在自己的席上不发一语,只是眸心深处,却翻涌着幽深复杂的情绪。 午宴结束之后,夜瑾和九倾去了皇帝的御书房,隐十三也在。 其他人各自离开了皇宫,皇帝下旨让朝臣们回去更衣沐浴,三品以上大臣晚上进宫参见晚宴,可携带家里年轻的嫡子嫡女入宫。 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众人心里都有底,虽然西秦公主身份尊贵,容貌也生得极好,可思及她在大殿上的表现,以及将来大雍和西秦极有可能掀起的战乱,心思深沉的大臣们有志一同地认为,这浑水还是少淌为妙。 西秦公主这样的儿媳妇,他们可伺候不起。 “这是王御史递上来的折子。”即墨峥将一份奏折展开,丢在隐十三面前,“安王病重,需要两万两黄金作为诊金,让朕从国库拨钱给他。” 夜瑾和九倾坐在一旁静静喝茶,闻言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隐十三看到这份折子,面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右手拿起折子,掌心一簇火苗跳动,折子随即在他的手里被化为灰烬。 即墨峥端着茶盏,表情淡定,姿态从容,对他的行为不予置评。 唯独魏大总管讶异地开口:“毁尸灭迹?” 隐十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折子一事对于在场的四人来说,都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所以不需要多加讨论,夜瑾和九倾既然不打算去给安王看诊,那么这两万两黄金自然不可能从国库拨出去。 所以,只当没有看到这份折子最好。 “西秦太子今日受辱,一定不可能善罢甘休。”即墨峥转眸看向夜瑾,“夜公子可做好了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夜瑾挑眉,语气格外云淡风轻,“需要做好准备的人不是本公子,而是西秦太子——若真敢惹上本公子,他得做好回不去西秦的心理准备。” 霸气。 即墨峥悠然点头:“跟着他来的随从之中,有一个叫做凌逸飞的人,是西秦常年驻扎在边关的大将军凌帆的儿子,如今是西秦太子身边最信任的少将军,也会是他登基以后的得力战将。” 第2381章 人若犯我,天诛地灭2 夜瑾闻言微默,目光漫然落在即墨峥脸上。 须臾,他点了点头:“如果你需要我帮我除去这个人,那两万两黄金刚好可以直接拨给我,如此,我既不用去帮陪着安王演戏,又帮你除掉了一个劲敌,两全其美。” 即墨峥嘴角一抽:“听起来,夜公子似乎特别缺钱。” “我们自己并不缺钱。”夜瑾淡定摇头,“但是以后行走天下,总有用到银子的地方,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闻此言,即墨峥有些讶异:“行走天下?” “是啊,行走天下。”夜瑾点头,“我们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时间,两年大概是极限。” 即墨峥皱眉,眼底划过一抹深思:“夜公子和夜夫人会一直行走……六国天下?” 如果这两个人就是毫无目的地行走天下……不,或者说,行走天下就是他们的目的,那么,他们究竟有着怎样神秘的身份来历? 如此一看就身份不凡的二人,身上似乎笼罩着重重让人看不透的谜团,纵然是即墨峥这个皇帝,也完全猜不透他们的身份,看不透他们的实力。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周游列国,踏遍天下山川湖泊,看遍世间美景,就是我跟倾儿毕生要做的事情。”夜瑾语调淡淡,却能听出其中清晰可见的幸福和知足。 即墨峥和隐十三都沉默着。 或许他们一直以来就想错了,这二人的确无欲无求,不管是天生如此,还是已坐过拥天下,看遍了世间繁华。 对于如今的夜瑾来说,他的妻子就是他生命里的全部。 牵着她的手,踏遍世间每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于他而言,就是所有幸福快乐的所在。 其他的,别无所求。 所以,当西秦公主大言不惭地说大人大量让夜夫人为妾时,夜瑾才动了真怒。 没有人可以肆意侮辱他的妻子。 即便是某一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不能。 “原本这几天想处理安王的事情,倒是没想到西秦太子会突然到来。”即墨峥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联姻的目的不成,他们恼羞成怒是必然的结果。”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着隐十三,“十三,你手底下的密探最近有些懈怠了,西秦太子到了皇城,朕才收到消息,这样的失误以前可不曾出现过。” “臣知罪。”隐十三低头道,“臣已经查出,在臣从断魂林回来之前,密探之中有十五人已经被宁王暗中收买。此番遍布在边关的探子故意隐瞒了西秦太子入雍的消息,为的是要告诉臣,有人已经背叛。” 而叛变的人并非分布在边关的密探,而是待在皇城之中的探子。 “十五人都查出来了?” 隐十三点头:“已经全部查出,但尚未处置。” “你自己看着办。”即墨峥道,“另外,顾丞相和严复刚刚覆灭,朕的朝堂尚未安稳,此时朕不想面对他国的军队,所以在楚延兄妹离开大雍之前,你暗中做好筹谋。” 第2382章 人若犯我,天诛地灭3 隐十三恭敬应了下来。 夜瑾明白做好筹谋的意思,就是必须随时做好迎战准备,而与此同时,还得让西秦有所顾忌,不能随意出兵。 即墨峥其实并不怕打仗。 但他不是野心勃勃的帝王,就算心里也曾有过征服天下的心思,也绝不会如莽汉一般迫不及待地以征战各国。 相反,他是个心思缜密且耐性十足的人。 如果征服天下必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那么他会选择用十年时间来筹谋,然后施展雷霆手段,用一年的时间来达到最后的结果。 这十年里,或许不会有人见识到他的野心,而待他的野心展现在世人面前时,旁人往往已毫无招架之力。 夜瑾心里其实很清楚,征服天下对于很多帝王来说,是一种永远无法抗拒的诱惑。 毕生之年若能完成对六国的统一,后世史书上足以留下千古一帝的赞誉。 “话说回来,那位西秦公主也是个大美人。”夜瑾抬眼,有些不解地看着即墨峥,“皇帝陛下后宫尚且无人,给一个妃嫔名号也没什么损失,反正既然知道对方的目的,想要防备也容易,皇帝陛下为什么不愿意?” 其实他们都知道,西秦公主不是个有心计的人,就算有些小聪明,也不足为虑。 而即墨峥的后宫里,至今还没有女子进入,完全容纳得下一个西秦公主,而且即墨峥选秀在即,以后陆陆续续进去的女子多了,抱着安内必先攘外的原则,大雍朝的女子一定会首先对付西秦公主。 到时候若是忙于后宫争宠,楚沁大概就更不会有什么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朕不喜欢被人强迫的感觉。”即墨峥淡淡道,理由简单而直白,“西秦太子把妹妹带到朕的面前让朕娶,朕就要娶?” 嘴角淡勾,即墨峥云淡风轻一般道:“朕虽然看起来好说话,可偏偏就不是软柿子,岂会任由他们拿捏?” 好吧,这个理由其实挺正当的。 别说即墨峥是个皇帝,就算是一般自负的男子,也不会高兴被别人左右了自己的婚事。 西秦皇帝事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太子带着妹妹过来,已经注定了他们最后不会如愿。 夜瑾没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九倾:“倾儿,晚宴你还想不想参加?若是不想,我们现在就回隐园?” 九倾正捧着一盏茶,安静地欣赏着窗外风景,闻言转过头来,看了书房中几人一眼,然后淡笑:“嗯,也没有参加的必要,晚宴是为西秦太子兄妹准备的,我不想再跟他们发生不愉快。” 午时他们吃了亏,晚上必然不肯罢休。 九倾倒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三番两次让他们难堪。 纵然是对方挑衅在先,可冲突多了,有时候他们就算退一步海阔天空,也没办法做到。 九倾不怕麻烦,但相对而言,她也并不喜欢屡屡面对旁人的敌意,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西秦太子是大雍朝的客人。 第2383章 人若犯我,天诛地灭4 就算是给即墨峥这位东道主的面子,她也希望尽可能地减少冲突。 即墨峥对此没什么意见。 严格说来,西秦兄妹二人对夜瑾的敌意根本就来得莫名其妙,花痴一般的公主看上了人家夫君,还要人家原配夫人为妾,这种行为也只有予取予求惯了的刁蛮公主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或许,在她的西秦皇族,她已经习惯了如此蛮不讲理的作风。 可是在大雍,她的行为和言语都站不住脚。 哪怕知道夜瑾和他的夫人本事根本不是那位刁蛮公主所能相比,甚至比西秦太子也强上太多,但夜夫人这样清贵无双,从骨子里散发出优雅倾城气质的女子,有必要跟那种人比个高下? 就算胜了,也未免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眼不看为净最好。 “朕料想,晚宴横竖不会太平。”即墨峥淡淡扬唇,表情莫名多了些许寒凉的味道,“十三,西秦太子待在大雍的这几日,命人暗中盯好了宁王,朕希望能得到一些证据。” 目光微抬,他语气越发淡了些:“朕不喜欢内乱,更厌烦了臣子的异心,朝堂上该解决的事情早些解决了,朕才能腾出更多的精力去做别的事情。” 隐十三明白他的意思,垂首应了声:“是。” 夜瑾和九倾离开之后,隐十三还没有走,而是把这些日子收集到的画像呈到了御案上,“这些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家里的嫡女,臣筛选出来的女子,皆是才貌双全,气质出众。” 即墨峥瞥了一眼,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对于朕选妃一事,你有什么想法?” 当了半天隐形人的魏总管诧异地抬头,看了隐十三一眼,然后默默地又缩回了脑袋,继续隐形。 “六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却也足够主子慢慢挑选。”隐十三道,“这一批呈上来的众家千金都不超过十六岁,性格大多温婉,才情过人,打小饱读诗书,就算以后要母仪天下,身份才貌也都及得上。” “母仪天下?”即墨峥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嗓音清淡,“谁要母仪天下?” 隐十三:“……” “你倒是挺会替朕拿主意的。”即墨峥随手拿过桌上的画像,垂眸一张纸翻看起来,“这整个大雍朝的女子,谁有资格坐朕身边的位子?” 隐十三沉默地垂眸,视线落在案头角落的位置,对此问题不知该作何回应。 战场上千军万马来袭他能做到临危不乱,镇定从容地点兵,而如今,面对自家主子听起来很寻常却刁钻的问题,他却只能沉默。 虽然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整个大雍朝,就算如何优秀的女子,也没有资格光明正大地跟他并肩,但……身为天子,理所当然应该有一个皇后。 如果没有配得上的,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在相对优秀的女子之中选择一个最好的。 就算不为欢愉,只为一个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后位也不可能一直空着。 可他的想法,却不一定代表即墨峥自己的想法。 第2384章 人若犯我,天诛地灭5 隐十三也很少真正去揣摩自家主子内心的想法。 但伺候着主子长大的魏总管,却显然是极为了解自家主子的,所以此时,他的表情不免染上了几分忧愁。 这样的忧愁,隐十三自是不懂。 他只是沉默地在心里想着,如果主子真不想立后,那么只立四妃应该也是可以的,四妃虽然算不得正妻,但以后有了皇子,也同样有资格继承皇位。 只是如此一来,四妃之间的竞争只怕会更加激烈…… 御书房里无人再说话,只有年轻的帝王漫不经心翻动画像的细微声音时不时地在耳边响起,气氛隐隐有了些许祥和意味。 宫里的人都在精心准备晚宴,而下午半日,即墨峥待在御书房没有出去,西秦太子和公主被安排在远离大庆宫的宫殿里休息。 当然,兄妹二人午时吃了那么大的亏,又怎么可能真的静下心来休息? 只怕两人私底下没少商议了什么阴谋诡计。 半日时光很快过去。 为了调节气氛,晚宴被设在了御花园。 晚风清凉,花香四溢,气氛端的是无比美好。 三品以上的官员已经提前进宫,虽皇帝早有示意,但真正携带嫡女嫡子进宫的人寥寥无几。 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让自己的儿子女儿跟西秦兄妹扯上任何关系。 他们既不想有个西秦刁蛮公主儿媳,也并不奢望自己的女儿成为西秦太子妃,所以避嫌为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个敏感时期,尽量不往上凑才是聪明之举。 而西秦的公主在晚宴上没有看到夜瑾夫妇,小脸上居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很温婉平静的神情,就像中午她刚出现在大殿上时一样,完全看不出半分刁蛮跋扈。 西秦太子楚延倒是说了一句:“那位夜公子没参见晚宴?” “夜公子夫妇不喜喧闹。”即墨峥淡道。 不喜喧闹是真,但不喜见到这西秦兄妹俩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当然,这句话在场的人即便都心知肚明,也不会特意说出来。 皇帝后宫没有妃嫔,只有一位公主妹妹已经出嫁,并且因为兄妹之间感情很淡,这次晚宴并没有命她进宫。 所以这花园里除了穿梭伺候的宫女,所有宾客大臣之中,就只有西秦公主楚沁一个女子—— 对于这一点,楚延心里亦是有所不满。 就算宫里没有镇得住场子的女眷,但官员家里却并非没有嫡女,起码应该安排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女子来陪伴侍奉西秦公主。 然而,却一个女子都没有出现。 简直失礼至极。 楚延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深深觉得自己受到了慢待。 而楚沁对此却似乎没什么明显的感觉。 酒过三巡,舞姬展现了一段妖娆舞姿之后,楚沁起身,温婉谦恭地朝皇帝福身施礼,“皇帝陛下,本宫年纪尚幼,午时言语莽撞,得罪了夜公子和他的夫人,实属不该。不懂事之处还请皇帝陛下多多包涵,也请皇帝陛下代本宫跟夜公子和他的夫人致歉。” 第2385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1 话音落下,不止群臣诧异,就是皇帝也觉得讶异极了。 西秦公主突然间变得这么懂事?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还是天下红雨了? 显然两者都不是。 那么,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心念微转,即墨峥淡淡一笑:“公主年纪小,还是孩子心性,夜公子和他的夫人大概是不会介意的。” 当然,不会介意的意思只是人家不屑跟她一般计较而已。 即墨峥心里明白,这兄妹二人下午休息的时候定然是商议好了什么,所以这位公主态度才转变得这么快。 思及他们来大雍的目的…… 即墨峥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目光微转,视线在坐在一旁的西秦太子面上掠过,不动声色地垂眸,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啜饮。 “皇帝陛下。”楚沁嘴角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使得她精致白皙的小脸上呈现了动人的光泽,“本宫来到大雍的目的是为了跟大雍和亲,促成两国永世修好,也是为两国的苍生子民带来福祉。午时本宫不知夜公子的身份,所以才闹了个笑话,本宫觉得汗颜。” “公主言重了。”即墨峥温和淡笑,似乎并没有将她一个孩子的无礼放在心上。 楚沁见状,适时地开口道:“皇帝陛下看不上本宫,本宫心里虽然有些难过,却不愿勉强皇帝陛下,只是不知本宫是否可以在大雍朝臣之中,选择一个夫婿下嫁?” 此言一出,群臣不由得又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公主以及她身边的西秦太子身上,心里忍不住暗想,这位公主殿下不知又看上了谁? 众人的目光转了转,首先想到的是宁王和庆王。 这两位王爷算是大雍朝正儿八经的亲王,皇上的兄长,嫁给他们二人其中一个,那就是正儿八经的王妃。 撇开他们是否还有异心这一点,荣华富贵自不必说。 而且庆王和宁王都是一表人才,年纪也不算太大,只是…… 庆王已经有了正妃,而且后院侍妾无数,绝对的花心大萝卜一个。 所以他大概可以排除了。 除非西秦公主愿意当庆王的侧妃,或者她有意让庆王废除自己的王妃而娶她——当然,这个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毕竟庆王虽然容貌也不差,却并不是什么绝世美男子,会让西秦公主非君不嫁。 相比之下,宁王府里只有一个侧妃,宁王平素也没那么热衷于女色,想来这位西秦公主看上宁王的几率要更大一些。 至于皇帝的另一个兄弟安王,显然就不在考虑之中了,常年抱病在床,身子骨弱得很,并且跟朝臣都没什么往来,西秦公主大约是看不上的。 而大雍朝的臣子之中,除了这两位亲王之外,还有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隐十三。 只是,朝臣目光刚落在他脸上,就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否决了这个人。 隐十三虽然很得皇上宠幸,如今也是位高权重,在朝堂上的地位连两位王爷也无法撼动。 然而…… 第2386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2 “公主想嫁给谁?”即墨峥眉梢轻挑,似乎颇有几分好奇。 楚沁小脸上染了几分红晕,垂眸羞涩地道:“本宫觉得,隐将军会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儿,还望皇帝陛下成全。” 话音落下,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群臣懵了。 他们刚刚还在想,隐十三不可能会是她的选择,结果却如此出人意料——她偏偏就看上了隐十三? 只怕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他们也终于明白,这位西秦来的公主殿下有没有心机暂时还不知道,但她喜欢以貌取人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选夫婿的第一标准,就是要长得好看?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沉默坐在自己坐席上的隐十三,这位皇帝手里的权臣利器,容貌生得俊美而艳丽,漆黑幽深的双眸时刻散发着疏离淡漠的气息。 相较于女子的纤美,他的容貌多了一些凛冽和凌厉无情。 相较于男子的阳刚,他的五官又多了一些雌雄莫辨的柔美妖艳。 单就外表来说,隐十三的确是个让人无法抗拒的人——别说女子喜欢,就是男子,只怕…… 可朝臣们方才想到的却是他的出身。 相比起如今的权倾朝野,隐十三的出身无疑是卑贱的,只是如今关于曾经的那些事情,没有人会刻意去提及。 但满朝文武谁心里都清楚。 而比起他的出身,更重要的一点是,隐十三的心性手段之狠辣,也是一般女子避之唯恐不及的最大因素。 他对皇帝忠心耿耿,忠心到可以为了皇帝而失去自我的地步,甚至完全不会考虑自己的意愿,这样的人就算成了亲,你能指望他疼惜自己的妻子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 御花园里的气氛本该是轻松而美好的,即墨峥把晚宴设在这里的目的也是为了放松心情,可如今被西秦公主这么一句话,所有人都没那份轻松愉悦的心情了。 “十三。”即墨峥手托着下巴,看向端坐在自己席上没什么表情的隐十三,漫不经心地勾唇,“西秦公主想嫁与你为妻,你意下如何?” 隐十三沉默了片刻,抬眸看了一眼西秦公主,目光冷漠得没有一丝情绪,很快转过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即墨峥神情看不出喜怒,即便是隐十三,此时也无从得知他的心情是好是坏,更看不出他是希望自己娶还是不娶。 眉心微皱,过了好长时间,长到群臣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西秦太子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楚沁双眸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隐十三才慢慢点头:“臣愿意。” 伴随着这三个字落音,即墨峥眸光骤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唇边的笑意却渐渐加深,“很好。” 嗓音清淡,听不出喜怒。 一直站在皇帝身边的魏总管,脊背上的冷汗涔涔冒了出来,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大难临头的隐将军。 只有他知道,皇帝陛下此时看似温和的笑容之下,隐藏着怎样的震怒。 第2387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3 御花园里上演着赐婚一幕,而隐园里,夜瑾飞身回到清风小筑的凉亭,用一种刚发现新大陆般的语气道:“倾儿,剧情反转,你猜猜宫里发生了何事?” 剧情反转? 正在乘风品茗的九倾转过头,挑眉道:“你看起来怎么这么兴奋?” “因为事实证明,倾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哈哈。”夜瑾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几口解渴,然后才兴致勃勃地道:“皇帝陛下跟隐十三之间,绝对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啊不,应该说,有着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九倾闻言,眉头微凝:“你是说……” “我先给你讲讲宫里正在上演的精彩一幕。”夜瑾面上带着愉快的笑意,侧头在九倾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那位西秦来的花痴公主改变了主意,看上隐十三了,让皇帝赐婚。” 九倾嘴角一抽。 虽然她并不赞同夜瑾一口一个花痴公主,对人家女孩子多不礼貌,但那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女真的是一国公主? 移情速度这么快,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如果西秦皇族的教养便是如此,那么可以想见,这个所谓的强国大概也不过如此。”九倾淡淡道,“就算皇帝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治国和壮大军队上,可若是连自己的子女都教育不好,那么就算征服了天下又如何?” 没有一个合格的江山继承人,花费了半辈子打下的江山,或许转眼间就分崩离析。 夜瑾道:“说不定是因为,皇帝对皇子和公主的教导方式不一样。” “教导方式不一样的确有可能。”九倾点头,“但是严苛和宽容,并不是决定气度和涵养的关键,就算皇帝对公主比较宽容放纵,那也只是想让自己女儿活得轻松快乐一些,而不是纵容着她做出有失皇族尊严和脸面的事情。” 说到此处,九倾笑了笑:“皇室子女自出生就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那么相应的,便理所当然应该承受一些与生俱来的责任。西秦的公主没有继承权,不需要治理天下,但是维护皇族颜面和教养,却是她的义务。若连如此简单的这点都做不到,那么不该说是这个公主的失败,而是整个皇族的失败。” 夜瑾闻言,拧眉想了想,觉得九倾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我觉得这个不是重点。” 九倾挑眉:“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皇帝跟隐十三之间……”夜瑾说着,眉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正常。” 九倾静了一瞬,随即抬眸,看着夜瑾的目光里染上了些许深思:“我怎么觉得,你隐隐有些期待?” “期待?”夜瑾表情一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九倾笑了笑,没说话,而是端着茶盏轻啜了一口。 “我没有觉得期待。”夜瑾强调,“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有点奇怪。” 第2388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4 九倾微默,随即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旁人的事情,旁人的选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夜瑾闻言讶异:“倾儿,你不觉得两个男人之间有这种感情……很不正常?” “那是他们的自由,你操心那么多做什么?”九倾神情淡定得很,丝毫不觉得有好什么奇怪的,“眼下我们还不能确定他们之间就是那种感情,就算确定了又如何?皇帝跟隐十三之间或许是你情我愿,横竖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也没有破坏别人的感情。” “更甚者,作为一个皇帝来说,他没有因此而有负天下苍生,对得起他的子民,如此便可,其他的不重要。” 夜瑾默默瞅着她,“倾儿,你真淡定。” 九倾:“……” 伸手揉了揉他的脸,九倾淡笑:“不淡定又要如何?难道你要去阻止皇帝喜欢一个男子?” “我吃饱了撑的?”夜瑾撇嘴,托着腮看她,“反正我也只是奇怪一下,他要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确定我自己喜欢谁就行了。” 顿了顿,“但他是皇帝,有义务立后纳妃,诞下皇族子嗣,否则只怕大臣们不会同意。” “你不妨反过来想。”九倾淡淡道,“如果皇帝不是个理智的人,而是冲动到为了一个男子而空置后宫,大臣们大概会严词抗议,甚至借口废帝另立呢。” 或许安王和宁王都在期待着这样的好戏。 “那就有得玩了。”夜瑾扬眉,“安王、宁王和庆王都虎视眈眈地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九倾点头,不过还未再说什么,凉亭下青石板路上,天香远远走了过来。 走上凉亭,天香福身施礼:“夜公子,夜夫人,林尚书家的二小姐林蝶衣求见。” 林尚书家的二小姐? 夜瑾立刻就皱了眉:“一个朝臣家的千金求见我们?” 天香点头:“是。” 夜瑾看了九倾一眼,然后看向天香:“她有没有说是为了何事?” 天香摇头:“林二小姐没说。” “让她过来吧。”九倾平静地开口,“无缘无故她也不可能来,既然来了,必然有其原因。” 天香应了声:“是。” 应罢转身离去。 “林尚书家的千金……”夜瑾眉头皱得紧紧,“大雍朝的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有事没事来找我们做什么?我们跟她又不熟。” “熟不熟不重要,我们如今待在这里,肯定会与人打交道,避免不了的。”九倾说着,抬眸看向夜瑾,揶揄轻笑,“你是不是担心这个林小姐也是冲着你而来?” “……”夜瑾嘴角一抽,表情纠结地看着九倾,“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他承认,因为西秦公主的举动,他现在恨不得对所有没有嫁人的女子都避而远之,免得她们动不动提出什么跟九倾决斗的要求。 她们有什么资格跟倾儿决斗? 别说她们根本及不上九倾一根手指头,就算样样厉害,九倾就会把他让出去吗? 简直是笑话。 第2389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5 不大一会儿,一个身着绯色绸缎百褶裙的漂亮姑娘在天香引领下走了过来。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容貌婉约清丽,身段婀娜多姿,气质出众,一头泼墨般的及腰长发垂落在肩背之后,头上只用绯色缎带绑了一个蝴蝶结。 看起来倒真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 而且九倾看得出来,这个女子应该并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端庄优雅,浓浓的书卷气从她身上散发了出来。 ……是个文采出众的女子。 夜瑾和九倾同时在心里做下如此判断,随后女子便缓步走到了凉亭之中,温婉有礼地冲着夜瑾和九倾二人福身:“见过夜公子,见过夜夫人。蝶衣冒昧打扰,还请公子夫人多多包涵。” 九倾伸手示意:“林姑娘请坐,不必客气。” “谢过夫人。” 林蝶衣敛衽在九倾隔壁坐下,天香给她倒了盏凉茶,便体贴地退了下去。 “蝶衣今日登门,是有一事相求。”林蝶衣抬眸,目光沉静地看向九倾,语气里带着些许求恳意味,“冒昧之处,还请夜夫人多多原谅。” 夜瑾挑眉,有事相求? 这位林姑娘跟他们素不相识,有什么事需要求到他们面前? “林姑娘有事想请我们帮忙?”九倾浅笑,态度温度,“姑娘不必觉得拘束,我们二人在这里虽然没有多大的势力,但林姑娘既然开了口,那么只要我们能帮到姑娘的,自然愿意出手相帮一二,林姑娘直说无妨。” 林蝶衣闻言,轻轻舒了口气,敛眸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表情微凝,像是在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不过她思索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抬起头来,轻声道:“大雍朝女子地位低于男子,女子的婚姻大多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小女至今未嫁,不但要承受市井间流言蜚语,还要时不时忍受父母的责备,着实感到压力很大。” 九倾闻言,心中一动,了然道:“林姑娘有心仪之人?” “是。”林蝶衣静静点头,“蝶衣喜欢隐舒,已有六年之久。” 隐舒? 九倾愣了一瞬,才蓦然反应过来隐舒是谁。 她跟夜瑾初次见到隐十三时,他的自我介绍是这么说的:“我是隐舒。” 隐舒就是隐十三。 所以也就是说,林蝶衣喜欢的人是…… “姑娘喜欢隐将军?”九倾蹙眉。 大概他们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满身书香气息的女子,会喜欢隐十三那样冷酷无情,忠心得近乎偏执的男子。 夜瑾闻言,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原本这个女子喜欢谁,跟他们没有多大关系。 隐十三虽然冷酷无情,沉默寡言了些,但他容貌生得好看,兼之位高权重,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就算撇开这些都不谈,有女子喜欢他,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们刚刚还在想,皇帝跟隐十三之间是否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感情,这个林姑娘却在此时来告诉他们,她喜欢隐十三。 第2390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6 夜瑾和九倾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了言语。 这种事情……让他们怎么说,怎么帮? 虽然夜瑾挺高兴林姑娘不是因为他而来,当然也不是他自恋,反正这种事情发生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对于夜瑾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毕竟事不关己。 就像刚才九倾所说,旁人的感情之事与他们无关,不必太过在意。 可眼下…… 夜瑾端起自己的茶盏,沉默地喝着茶,目光静静落在九倾面上,很想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会如何回答。 一个女子喜欢隐十三,原本没什么,如果有可能,他们也非常乐意做一回月老……可问题是,如果皇帝对隐十三也是抱着那样的态度。 那他们是棒打哪一对鸳鸯? 如果撮合这一对,势必就要拆散那一对。 可他们有什么权利去拆散人家? 别说即墨峥是皇帝,就算不是,他也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哪怕这个人跟他一样是个男子。 夜瑾无声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这种事情真特么让人为难。 如果隐十三跟风离轩一样,那么他们大概很乐意做这个月老。 可他跟风离轩分明又不一样。 “林姑娘。”沉思了片刻之后,九倾静静开口,同样温婉平和的嗓音里波澜不惊,“男女感情一事,说实话,跟治病救人不一样,不是我们想掺和就能掺和,况且隐将军跟我们并无任何关系,我们也无权对他的感情指手画脚,所以这件事你找我们帮忙,我感到很抱歉。” 林蝶衣目光微暗,苦笑道:“蝶衣还没把话说完,夜夫人就拒绝了?” “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九倾道,“可此事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不是因为西秦公主看上了隐将军,也不是因为皇帝刚刚赐婚隐将军和西秦公主,而是很多事情,并不如我们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林蝶衣敛眸沉默了须臾,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茶盏上,良久才道:“夜夫人的意思……是指皇上吗?” 夜瑾诧异。 九倾目光微动:“林姑娘所言,似乎话中有话?” “夜公子和夜夫人刚来京都不久,所以对很多事情可能不大了解。”林蝶衣淡淡一笑,笑容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而且我看得出来,夜公子和夜夫人也不是会对旁人的私事刨根究底的人,可有些事情……” 咬了咬唇,她缓缓摇头:“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上天故意捉弄,让人无力扭转命运。” 纵然九倾多么聪明睿智,此时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事情。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可对的东西不代表就能坚持,就算坚持了也不一定就会有结果。 感情一事,往往最让人觉得无能为力。 两情相悦是幸运,单相思最是苦闷。 而喜欢上了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人,那便注定了将会面对无边的痛苦。 “隐舒出身不怎么好。”林蝶衣起身,缓步走到凉亭栏杆旁,身子斜斜倚着柱子而立。 第2391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7 出身不怎么好? 九倾抬眸,沉默地跟夜瑾对视,然后各自无声叹了口气。 往事总是让人唏嘘惆怅。 “他是前朝罪臣之后。”林蝶衣声音很轻,却能听得出其中清晰的黯然,“用很多达官贵人的话来说,就是最卑贱的奴籍,世代为奴,永世翻不得身。后因为容貌出色,不幸被卖进了勾栏馆,那时候他才八岁。” 这真是一个不怎么美好的故事开端。 九倾微微蹙眉,倒是未曾想到,所谓的出身不怎么好是这样一个意思。 “林姑娘。”九倾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隐将军不管有着怎样的过去,都跟我们没有多大关系。相反,这种事情多多少少会触及一个人心里的伤痛,以及带来更多刻骨的屈辱感,我觉得我跟夜瑾没有权利去触及别人的隐私,林姑娘如果真喜欢他,也应该维护他的骄傲和颜面。” 林蝶衣闻言,倏然沉默了下来,目光怔怔地盯着亭外风景。 过了好久,她才低声道:“我只是心里有些不甘,明明是我先遇见了他,可最后……” “你先遇见他,那么你当初有没有能力救他出来?”九倾淡问,“感情的事情不是讲究先来后到,你先遇见他并不能代表什么。” 目光微转,她平静地看向立于栏杆前的女子,声音越发清淡了一些:“况且,比你先遇见他的人还有很多,如果每一个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是否他就必须回应每一个人的感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蝶衣闭了闭眼,娇美的脸色越发苍白,“我只是……只是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已经放不下……我觉得他也需要一份正常的感情,皇上已经销了他的奴籍,他可以正常地娶妻生子,他可以光宗耀祖,将曾经的屈辱自生命里彻底抹去。难道就因为皇上救了他,他就必须一辈子受皇上掌控?” “是不是受皇帝掌控,不是我们能置评的。”九倾道,“救命之恩不算什么,但是以隐将军如今的身份地位和本事,他若想脱离皇帝掌控,并不难。” 此言一出,林蝶衣脸色微变,彻底无言以对。 那种不愿面对的可能此时被无情道出,几乎将她心里所有的希望击垮。 是,如果隐十三想脱离皇帝掌控,以他如今的身份和本领,的确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可他不会这么做。 否则,那一次在断魂林脱了险,他大可以就此远走天涯,而不必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还要快马加鞭地赶回皇城救驾。 就算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皇帝遇险,他也完全可以用另外的方法救皇帝脱困,然后自己离开。 可他并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林蝶衣心里不是不清楚,可她不想承认。 “再者,我也不介意问林姑娘一个问题。”九倾淡淡一笑,清澈的眸光里流露出几分通透,“若今日隐将军还是奴籍,并且永远翻不得身,林姑娘还会如此坚定不移地喜欢他吗?” 第2392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8 林蝶衣闻言,神情蓦地变了变,唇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垂眸静默不语。 这样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九倾答案。 唇畔笑容淡了一些,九倾道:“所以,林姑娘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其实还是有前提条件的,不是吗?” 林蝶衣咬着唇瓣,怔怔地盯着远处小花园里的牡丹花,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自己的衣衫。 “我的父亲是二品尚书……”她低声开口,微颤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几许为自己辩解的意味,“我是正经的官家千金,我喜欢他,但是如果他脱不了奴籍……父亲不会允许我跟他在一起,旁人的眼光和言语也会人让我们无法面对,这种处境……夜夫人其实也可以想得到的……” “对,我能想得到那种处境,也明白林姑娘的苦衷。”九倾点头,冷静的语调听来总让人能听出一些无情的味道,“可林姑娘不妨设身处地想一下,一个人身处绝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刚好有另外一人伸手拉上一把,并且就此助他脱离那样的处境……” 嘴角微扬,九倾淡淡道:“不管此人是男是女,是皇帝还是江湖浪子,他都会就此感恩在心,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而倘若在以后的相处过程中,这个救他的人给了他更多曾经不曾享受过的温情和关怀,或者哪怕不是温情,只是一种寻常人想象不到的……” 顿了顿,九倾眉心几不可察地轻皱,想到即墨峥曾经说过的那个词汇,“我们姑且称之为调教好了,就算这是一个调教的过程,或许那种调教不会让人生出屈辱,而是产生更多的信任和安心感。那么,如果是林姑娘,你觉得自己会更在乎这个救了你并在以后的日子里朝夕相处的人,还是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林蝶衣神情苍白,面上一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 她想说,她是真心喜欢着他并默默等了这么多年的人,而不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可此时她却发现,自己已无力说出这样的事实。 九倾说完了话,抬眼间瞥见夜瑾垂眸不语的神情,伸手拿起叉子,叉起面前盘子里的一块西瓜送到他的唇边。 夜瑾抬眸,瞳孔里映着九倾温柔的神色,心里霎时融化成一团,浮现在脑海里的那点曾经灰暗的往事也很快烟消云散。 张开嘴吃下西瓜,冰镇过的凉爽从咽喉进入腹中,让他的心绪很快平静了下来。 这世上很多地方,还有着很多不幸的人在苟延残喘。 没有经历过别人的人生,谁也不可能对别人的痛苦绝望感同身受。 之于他如此,之于隐十三,或许也是如此。 他们的经历并不一样,但本质上却都是相似的灰暗,让人对活着这件事感到绝望。 只是比起隐十三,夜瑾其实还要幸运一些,因为就算不得自由,他到底还是个皇子,拥有尊贵的身份,除了那个人性沦丧的恶魔父亲,没有人敢对他如何。 第2393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9 而沦为奴籍永世不得翻身的隐十三,却无疑是最悲惨的一个,因为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肆意践踏他的尊严。 如果他没有遇上即墨峥的话。 这个世间如今还有没有隐舒这个人,或许都是个未知数。 没有在最底层绝望深渊里待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抓住一抹希望和光亮之后,心底生出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激。 以及随后形成的,一辈子都无法褪色的仰望。 隐十三的幸运,是遇上了即墨峥。 而夜瑾的幸运,是遇上了九倾。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夜瑾心里很清楚,这世上还有很多人跟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 然而,却并非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地遇上一个救赎他们的人。 如果说,方才他还在纠结着皇帝跟隐十三之间的这种感情究竟正不正常,那么现在,他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什么叫正常? 如果男女之间的感情叫正常,但是却必须如林蝶衣这般考虑到彼此的身份差距,考虑到父母的同意与否,顾虑到世人的眼光和言论,那么就算是正常的男女之情,只怕也无法给人真正的快乐。 因为这种感情并不纯粹,夹杂了太多太多外在的因素。 这般想着,夜瑾淡淡开口:“林姑娘今日来见我们的目的,我跟倾儿大概都能猜上一些。” 林蝶衣徐徐转过头来,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在断魂林里救下了隐将军,所以在他和皇帝面前,我跟倾儿也的确有几分说话的资格。”夜瑾淡道,“若是在寻常时候,我们会乐意做这个月老。” 林蝶衣沉默地垂眸,若是在寻常时候……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现在不是寻常时候,所以他们不会插手这件事? 林蝶衣心里沉了沉,静默了片刻,落寞地点头:“我知道了,今日是我打扰二位,抱歉。”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凉亭。 “林姑娘。”九倾目光微抬,平静地开口,“我可以去隐将军面前转达姑娘的心悦之意,但是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林姑娘。今晚在宫里,那位西秦来的公主看上了隐将军,请皇帝赐婚,皇帝已经同意了,所以你眼下又多了一个情敌。” 林蝶衣闻言,瞬间眉头皱紧,“西秦公主看上了隐将军?” 再也管不了什么落寞黯然,林蝶衣霎时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九倾。 九倾点头:“别问我们是如何知道的,再晚一些等宫宴结束,你应该也会得到这个消息。” 林蝶衣咬唇,如果皇帝陛下愿意给隐舒和西秦公主赐婚,是不是代表他根本不会阻止隐舒娶妻生子? 若是如此,那么她应该也有机会…… 跟皇帝竞争,她没有什么机会,可若情敌是那位西秦公主…… “多谢夜夫人告诉我这件事。”林蝶衣真诚地道谢,“蝶衣先告辞了,以后夜公子和夜夫人有机会,欢迎去尚书府做客,蝶衣一定好好招待两位。” 说罢,转身一步步离开了凉亭。 第2394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10 夜瑾默默注视着对方像是突然间振作起来的背影,待女子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过头来看着九倾,“这样给她希望,好吗?” “有什么不好?”九倾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况且我也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你不是说皇帝已经同意赐婚隐十三和西秦公主了吗?” “同意虽然是同意了,但皇帝赐婚的时候,我可没忽视他眼神里那强烈的杀气。”夜瑾眉头皱紧,嘴角一抽一抽的,“一个西秦公主都让已经他震怒了,再来一个尚书家的千金……” “这样不是很好?”九倾淡淡一笑,笑容多了几分俏皮,“多来几个,剧情才会跌宕起伏,高潮四起,我们才能看到更多的精彩好戏。” 如果皇帝对隐十三没什么特殊的心思,让林蝶衣去争取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如果皇帝有心思,那么仅仅一个西秦公主显然还不怎么够分量。 林家姑娘参与进去,对于皇帝来说,说不定能起一些意料之外的作用。 夜瑾闻言静默。 他一直以为倾儿比较喜欢安稳静好的岁月,原来偶尔也会生出看热闹的兴趣? “既然如此,你刚才又为什么要跟林蝶衣说那些话?”他有些奇怪,“先让她打退堂鼓,然后再给她一点希望,这不是自相矛盾?” “不矛盾。”九倾道,“先告诉她事实,是为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让她明白这份感情她能得偿所愿的机会太渺茫。而给她一点希望,当然是因为方才我说的,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哪怕明知不可能也要去努力一下,最后死心的时候才不会留下过多的遗憾。” 夜瑾闻言,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慢慢点头:“你说得对。” 明知道希望渺茫,也不愿意什么努力都不做就放弃,至少争取过了,若是最后还是求而不得,那么就算绝望,也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和悔恨。 就如同……曾经的自己。 那个时候,虽然已经清楚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可最后的最后……奇迹还是出现了。 那种劫后逢生的喜悦,夜瑾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想到隐十三,再回想曾经的自己,夜瑾低声开口:“虽然我未曾想过,两个男子之间真会有什么爱情……” 然而,很多时候,两个人曾有的经历不代表就非要以爱情来看待。 或许,只是一种单纯的感恩,信任,忠诚,以及以后许多个日子里,慢慢形成的一种执念。 当这种执念超越男女之间的情感时,便是无可替代。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况且也不一定就是爱情。”九倾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喟叹,“人世间很多事情其实本不该以世俗的眼光去看待,我们可以试着从不寻常的事情中,去发现一些美好的事物……” 目光微抬,她淡笑:“恩情这两个字听着似乎没什么,可其中包含的东西都是美好的。” 第2395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11 救人是恩德,懂得感恩是美德。 忠诚是为人臣子最基本的义务,而信任则是一种让人觉得快乐的东西。 这些不都是美好的事物吗?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人的眼中,他们看到的画面是截然不同的。 心里坦荡的人看到的是这份恩情,是君臣之间弥足珍贵的信任和忠诚。 而阴暗狭隘的人则往往喜欢忽略一切的美好,只看到一些世俗所不容的情感,他们觉得这是肮脏。 “倾儿看待事情,总是如此睿智而平静。”夜瑾道,“为夫自叹弗如。”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九倾轻笑,“如果他们两个人曾经的经历不变,只是其中一人变成女子,是不是就很容易接受了?” 夜瑾微愣,随即点头:“那当然。如果其中有一人是女子,那么不但可以很容易接受,甚至可以看做是一个传奇的故事,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或许有人把他们的故事谱写成一个话本都有可能。” “是啊,同样的事情看在不同的人眼中,性质截然不同。同样的,相同的事情发生在不同性别的人身上,看在旁人眼中,性质也可以完全不一样。”九倾垂眸,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奇怪?” 夜瑾静默了一瞬,随即缓缓摇头:“其实不奇怪,人性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就不同而已。” 说到这里,他身子挪到九倾身边,将下巴枕在九倾肩上,低声道:“倾儿,虽然我大概能猜到隐十三对于即墨峥的感情是起于感恩,但是我对你的感情,却并非单纯的感激。” 九倾偏首,垂眸看着他,唇畔扬起一抹笑容:“我知道。” 如果只是感激,他不会付诸于感情。 他也不会单纯地对一个有恩于他的人,爱得刻骨铭心,爱得失去尊严傲骨。 伸手轻抚着他的脑袋,九倾道:“我们都爱了这么多年,我还能突然间怀疑你的感情?” 夜瑾抬头,直接堵住了她的唇。 双手环着她的肩膀,直接在凉亭里吻了个天昏地暗。 灯火下的风景总是多了一些朦胧氤氲的美感,而灯光下的俊男美人,也让人恍惚觉得像是神仙中人。 …… 宫宴结束之后,即墨峥命人带西秦太子和公主去休息,他们居住在宫外的一座别院里,别院周遭,两千高手护卫严密保护,苍蝇蚊子都飞不进去一只。 西秦太子遣退了即墨峥派去伺候的宫人,别院里的灯火亮了一夜。 几乎无人知道,宁王曾在夜间去了别院,如入无人之境。 当然,“几乎无人”却代表是真的无人。 隐十三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不过他还没有进一步指示,即墨峥就下旨召见了隐十三。 此时正是三更半夜,他以为皇上已经睡下,直到魏总管亲自来转旨意,他才知道皇上还未入睡。 “跪下。” 刚进了皇帝寝宫,耳朵里就传来了这两个字的命令。 隐十三没说话,直接就跪下了。 他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听从对方的命令已经是一种本能。 第2396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12 即墨峥半卧在梨花木软榻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跪立的男子,半晌,才淡淡开口:“十三,你想娶妻?” 语调里透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意味,听不出喜怒情绪。 隐十三垂眸,眼底划过一抹疑惑,须臾,诚实地摇头:“十三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如果朕现在问你呢。”即墨峥淡道,“你想不想娶妻生子?想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想不想把隐氏的血脉传承下去?” 一连三个“想不想”,让隐十三有些懵,他抬眸看了即墨峥一眼,对上他幽深难测的瞳眸,目光一怔,很快又垂下头去。 在心里思索了良久,他慢慢开口,似是斟酌着言词:“十三的命是主子的,一切交由主子决断,主子若要十三娶妻,十三就娶。至于隐氏的血脉……只是一个卑贱的血统,没有传承下去的必要,十三从没有这些想法。” 这些话似乎是取悦了即墨峥,凝聚在眸心的寒凉气息慢慢散去,他抬脚踢了踢隐十三的肩膀,“衣服褪了。” 隐十三闻言,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袍,连同里面的白色里衣一起褪到了腰间。 早已成年的身体强健而有力,虽然肤色比一般男子白皙,但常年习武的体魄看起来瘦削健硕,背部线条流畅,充满着武人的健美。 脊背、胸膛、肩胛处交错着凌乱的伤痕,有些是旧伤,有些已经消淡了痕迹,看起来太过久远。 有些则是前些日子新添的伤痕。 武将受伤是家常便饭,而相较于一般的武将,隐十三身上的伤痕委实太多,而且其中大多伤痕都是八岁到十六岁那几年里所累积下来的。 十六岁之后,他受伤的机会就很少了,当然被别人所伤的机会更少,甚至曾经镇守边关的那三年里,他也几乎没怎么受过重伤。 几年下来,唯一一次伤得最重的就是之前在断魂林里那一次,被群狼围攻,在身上留下了道道狰狞可怖的爪狠。 如今伤痕早已痊愈,但留下的疤痕还在。 即墨峥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淡淡道:“侧过身。” 隐十三没说话,心里却似乎明白即墨峥想看什么,温顺地挪动着膝盖,将身子往左边方便侧了过去。 位于右边肩胛偏后位置,一个清晰的有初生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一个“峥”字,赫然醒目地呈现于眼前。 颜色呈深青色,字体隽秀苍劲,看着格外漂亮。 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这个字体之下的肌肤有着细微的异样,像是皮肤上有东西被强行抹去之后,又新添一个字体来掩饰曾有的痕迹。 即墨峥眸光定格在那个字上,单手侧支着头,语气多了一些散漫:“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隐十三垂眸,“记得。” “朕虽然替你赐了婚,却并不想真的看你成亲。”即墨峥语气漫然,透着丝缕心不在焉却绝对霸道的意味,“十三,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第2397章 不同寻常的关系13 西秦太子和公主在大雍住了下来,虽然两国路途遥远,且楚延身为西秦储君,还要回去协助自己的父皇打理朝政,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但是七月十五是鬼节,鬼节前后诸事不宜,所以七月里无法成亲。 于是西秦公主楚沁跟隐十三的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八,良辰吉日。 而身为护送胞妹和亲而来的太子,自然需等到亲眼看着楚沁拜堂成亲之后才能离开。 连续在宫里设宴招待了楚延三日,即墨峥这个皇帝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恢复了处理朝政的日子。 楚延则住在了即墨峥给他们安排的别院,身边有他从西秦带来的属下伺候,偶尔接收一下探子传来的情报,闲时在皇城之中逛逛,了解一下大雍朝的风俗民情,以及这个国家如今的朝政和军队状况。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起来是忙碌中透着一派祥和。 然而,就这短短的一些时日里,朝堂上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即将成为西秦准驸马的隐十三,暗中查到了安王装病并用了替身的事情,安王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传召进宫,一堆证据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砸在他的面前。 在此之前,隐十三手中的密探用了十几日时间查出安王身边第一谋士东方白正在用削骨术图谋不轨,并当场把那个假冒安王的有病男子带进了宫里,还有被东方白当做“备用”,已经初步施了削骨术的男子。 即墨峥下旨召安王进宫的时候,正在皇宫杏花园里喝下午茶,并邀请了夜瑾夫妇进宫赏花。 傍晚的气氛很好,环境幽美,心情舒畅,宽敞清新的杏花园里眯着弥漫清冽的芳香,空气沁人心脾。 安王进宫的时候,暗中得到了消息的西秦太子楚延和他的妹妹楚沁,也抱着凑热闹的心态进了宫。 当然,他跟安王没什么关系,所以并没有通风报信的心思,毕竟比起安王的死活,他更想知道即墨峥这个皇帝是否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所以即墨峥处置安王的时候,西秦太子楚延兄妹和夜瑾夫妇都在。 杏花园很大,喝茶的桌子摆在一颗杏花树下。 因为楚沁已经被赐婚给了隐十三,所以此番再度跟夜瑾夫妇见面,她的态度已消除了敌意,并且很谦逊地先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虽然夜瑾和九倾都知道她的致歉并非出自真心,却也没说什么,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歉意。 双方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相处。 欣赏着满园的杏花,享受着晚风拂面的清爽,嗅着随风沁入鼻翼的清香。 然后安王就来了。 进宫的时候,安王心里还有些疑虑,而当他被带进杏花园的时候,心头的那一点疑虑慢慢消失了,毕竟皇上还有心情赏花,那么心情显然是不错的。 既然心情不错,自然就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可他偏偏就料错了。 跪下行礼的时候,东方白、假安王,以及那个被削了骨的男子一同被带了出来。 第2398章 帝王的雷霆手腕1 安王脸色本就有些病态的苍白——当然是伪装的效果。 可是当他看到先一步被带进宫来的三个熟悉的面孔时,瞳孔尖锐地缩了一下,脸色彻底白了。 跪在地上再也无力起身。 再然后,铺天盖地的证据来袭,让他连辩解都说不出一个字。 …… 事实证明,夜瑾的判断很对。 东方白的计划的确是打算做出另外一个隐十三。 被东方白当做备用的男子跟隐十三身形相似,五官长得也颇为秀气——施了削骨术之后,这个男子原本的五官其实已经看得不是很真切。 他们之所以还能得知这个男子原本的长相,是因为在实施削骨之前,东方白没有忘记给这个男子做了一张画像。 画像上的男子眉清目秀,五官柔和,不同于一般男子的刚硬,所以整成隐十三可以稍微省一些精力。 只要削骨过程中不出现意外,那么最后必然能做出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隐十三。 而且此人武功不俗,又精通兵法诡道,若真代替了隐十三,一时之间只怕不会有人察觉到什么异样。 即墨峥斜倚在宽大的藤椅上,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容貌已经有七分酷似隐十三的男子,目光里染上了几分薄凉。 虽是清风拂面清香四溢的气氛,可此时空气却似乎已经凝结,周遭安静得让人不安。 而跟着皇兄一起进宫的楚沁,看到这个男子时直接呆住了,“这个人怎……怎么长得跟隐将军如此相似?而且两人的身段也几乎一样,这……这是怎么回事?孪生兄弟?” 说着,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皇帝陛下,即墨峥单手撑着下巴,俊雅的面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没有说话。 然后楚沁收回视线,目光不停地在隐十三和那个男子之间来回流转,神情有些惊疑不定。 即墨峥目光定格在男子脸上,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连这个男子脸上的一点毛孔都没放过,只看得对方神色慢慢僵硬。 然后,他才开口,只问了对方一句话:“你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 “……自愿。”男子迟疑了一瞬,却没有否认,他似乎也不觉得有否认的必要,“草民自小习武,熟读兵法丛书,自认为不比隐将军差,同样可以成为大雍朝战无不胜的武将,同样可以为陛下效力,只是缺一个伯乐赏识的机会……” “来人,拖下去。”即墨峥淡淡挥手,没兴趣听他自吹自擂,“废去手脚,杖杀。” 原本空无一人的周遭瞬间出现无数的宫廷带刀侍卫。 男子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刷白,“皇上饶命!草民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即墨峥不需要他为自己肝脑涂地,尤其是顶着一张酷似隐十三的脸。 所以他的杀意是货真价实的。 那个男子大概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被两个大内侍卫押着拖出去的瞬间,他真气一扫,瞬间挣脱了两个侍卫的制服,如离弦之箭一般朝杏花园外窜了出去! 第2399章 帝王的雷霆手腕2 侍卫下意识地就要追出去,然后听到一句冷冷的命令,“都留下。” 随后比他们速度更快的,是一道鬼魅般迅疾消失的身影。 即墨峥眸心微细,温雅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对这一幕并不意外。 楚延也没觉得讶异。 想也知道,一个武功高手在自己性命遭受到威胁的时候,竭尽全力脱身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只要有一线希望,谁也不想乖乖赴死——况且之于那个人而言,君要臣死这句话显然也并不适用。 下令的人是隐十三,追击出去的人也是隐十三。 侍卫们听命停下了脚步。 皇帝陛下还在这儿,东方白和真假安王都在,他们自然需要留下听命。 真假两个隐十三都离开了,楚沁有些坐立不安,转头看着自己的皇兄,低声道:“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楚延端着茶盏沉默,一副事不关己中带着些许高深莫测的表情。 闻言淡道:“安静看着就行,别多话。” 楚沁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却再也没有了心情赏花喝茶。 抬眼看了看对面,不远处,另外一株杏花树下,夜瑾和他的妻子正悠闲地坐在两张并排的椅子上,两人手里各端着一盏茶,头靠头正低声说着什么。 这一幕看起来很温馨,画面很美好,让人嫉妒。 似乎这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影响不到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和谐。 楚沁咬唇,眼底划过一丝恼恨,却很快垂了眸子,掩去了眼底的色泽。 即墨峥很快就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另外一个人。 “这容貌跟安王也没什么相似的地方,怎么就成功糊弄了太医这么多年?”淡淡的语气里似乎透着一些不解的意味,即墨峥转头看向夜瑾夫妇,“夜夫人,这个人是什么病?” 九倾抬眼,对于东方白投向她的目光视而不见,淡淡道:“肺腑里的病,已经无药可救。” 男子闻言,顿时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抬头:“胡说!你明明说过能治——” “拖下去。”即墨峥抬起手指勾了勾,示意大内侍卫上前,“杖杀。” 轻飘飘的五个字,让男子脸色猝然惨白,所有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或许,相较于杖杀这种刑罚,被重疾生生折磨而死,两者似乎也没太大区别。 男子放弃了挣扎求饶,神情颓废僵滞地被拖了下去。 比起方才那个人的激动,此人大概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以除了脸色惨白之外,倒是没什么其他过激的言语。 不重要的小人物都被处理了,剩下的自然是清算主谋的罪行。 夜瑾和九倾没打算干预别人的家务事——离开南族,一切跟谋反有关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旁人的家务事。 而西秦太子楚延,也径自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即墨峥眨眼间下令杖杀两个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 心里不免觉得,大雍朝的皇帝当真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第2400章 帝王的雷霆手腕3 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到底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要一改以前仁慈宽厚的作风,要施展雷霆杀伐的帝王手腕? 楚延眼底划过一抹幽深,静观不语。 “这些日子,安王过得应该不错。”即墨峥嘴角淡勾,唇角的弧度显得很淡,淡到让人分辨不出这是他是在笑,还是仅仅只是扯了下唇,“都有心情在十三身上打主意了,看来应该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安王缓缓抬头,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即墨峥。 直到此时,他还有一种恍如置身梦中的感觉,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怎么就知道了他的计划? 怎么就知道东方白在利用削骨术复制出另外一个隐十三? 他更想不通,皇上怎么可能不声不响间知道了他这么多底细,并且在他丝毫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把东方白和他手里的人彻底端了? 若是在以往,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是他们? 脑子里浮现上次一幕,安王转头看向不远处另一颗杏花树下的年轻夫妻二人,心里忍不住想,他们见过东方白,见过假安王…… 可是他们彼时并不知道那个安王是假的。 他们只去过安王府一次,所以也不可能知道东方白在进行削骨术的计划。 那么,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这件事到底跟他们二人有没有关系? “安王不必怀疑任何人。”即墨峥淡淡道,语气波澜不惊,“两年前朕就知道你的病是装的,只是一直不曾戳穿你而已,倒是没想到,你的野心虽大……可两年过去了,却至今没有做成一件像样的事。唯一能起得了作用的顾丞相也是出师未捷,还白白搭上了几百条人命,朕还应该继续给你机会吗?” 安王脸色骤变,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双手。 他居然真的知道…… 知道顾丞相是谁的人。 而原本淡定喝茶看热闹的楚延,眼神也是微微一变,蓦地抬头看向即墨峥。 年轻的帝王容色俊雅如玉,神情从容中透着些许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然而此时楚延心里却不由沉了沉,忍不住生出一个疑虑。 顾丞相,他到底是谁的人? 安王,还是宁王? 顾丞相和严复行动失败被诛九族,损失最大的人又是谁? 安王,还是宁王? 原本信誓旦旦的事情,此时心里却忍不住要画上几个问号。 让人窒息的静默间,一阵破风声突然响起。 隐十三手里拎着方才窜逃出去的那个男子返了回来,眨眼到了眼前,随手一扔,方才还利落地以轻功遁逃的男子已经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 双手双脚鲜血淋漓,明显已经废了。 “拖下去,杖杀。”薄唇吐出淡冷无情的命令,随即便走回到即墨峥身边站着,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显露。 侍卫领命照做,很快把已经废了的男子拖了下去。 楚沁小脸发白,看着隐十三的表情犹如看到地狱来的修罗。 第2401章 帝王的雷霆手腕4 能追上这个男子并废了他的手脚,隐十三的武功之高根本不必去想,明明他能直接杀了对方的…… 可只因为皇帝陛下要杖杀,所以他就废了对方的手脚,再多此一举地带回来命人拖下去“杖杀”? “果然是皇帝养的一条好狗。”冷冷的声音响起,像是一阵阴风划过,使得眼前这幽美的环境也瞬间变得凝滞。 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中,安王慢慢站起了身。 或许是已经料到自己今日的结局,所以没必要再刻意做出什么伪装。 目光阴冷地盯着站在皇帝身后的隐十三,嘴角浮现一点讽刺,“隐将军,是不是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在你眼里都不过是一只蝼蚁,哪怕是你自己?” 楚延皱眉,觉得这句话有些古怪的深意。 楚沁小脸发白,双手紧张地揪着自己腰间的缎带。 毕竟是个女孩子,虽刁蛮了些,但因为以前被保护得很好,这种带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阵仗她几乎从未见过,一时只觉得胆寒。 害怕之余,她根本无心去思考安王话里的意思。 “好戏才刚开场,安王就沉不住气了?”即墨峥嗓音慵懒,唇畔笑意清浅玩味,“十三的确是朕养的一条好狗,可那也是朕的本事。安王没这样的本事,却连使用歪门邪道复制一个赝品都做不到,这要朕说你什么好呢?” 安王脸色一僵:“……” 眼底划过一丝阴冷狠厉,他死死地攥紧了手,强自冷笑:“是,你厉害,本王身边没有这样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因为本王没你那么肮脏龌龊。即墨峥,别忘了你是从什么地方把这条狗——” 即墨峥面色微寒,唇畔的笑容倏然变得冷冽。 下一瞬,隐十三腰间长剑飞出,犀利肃杀的寒光倒映在安王眼底,使得他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想退身避开,然而那柄长剑却犹如有生命的灵蛇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他而去。 利剑入体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每一个练武之人却都没有错过。 安王睁大了眼,鲜血慢慢从嘴角溢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沁惊骇地看着他。 楚延面上表情未变,端着茶盏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紧了紧,眼底色泽逐渐幽暗。 砰的一声。 安王身体栽倒在地上,双眼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慢慢失去了气息。 “原本看在同是兄弟的份上,朕想仁慈地放你一马,只夺去亲王封号贬为庶人。”即墨峥目光微垂,看着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声息的安王,怜悯地叹息了一声,“可叹你如此愚蠢……” 愚蠢到自寻死路。 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即墨峥挥了挥手,大内侍卫利落地上前拖走了安王的尸体。 装病两年只为暗中筹谋的安王,如今只用一天的时间便功亏一篑,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楚延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心里却在想,究竟是安王真的无能,还是即墨峥城府更深? 他今日这般做法,是巧合,还是故意如此? 第2402章 帝王的雷霆手腕5 纵是楚延心机深沉,此时也无法准确地判断即墨峥的真实意欲。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即墨峥的雷霆手腕是真的,因为安王的的确确死了,死在隐十三的剑下。 而那个假冒安王的人,以及容貌酷似隐十三的男子,显然也不可能存活。 如今还剩下一个叫做东方白的人…… 楚延目光微转,看向被大内侍卫押跪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对方面上没有什么惊惧惶恐之色,比没死之前的安王还要来得镇定。 甚至连一种大势已去的颓然之色都没有在他脸上出现。 “东方先生师承何处?”即墨峥声音淡淡响起,听起来似乎很平静,“这份削骨的术法是无师自通,还是有高人传授?” 东方白敛眸,淡淡道:“并非无师自通,也不是高人传授,而是我自己喜欢看书,看各种各样的书,然后偶然间一次在书中看到,通过改变一个人的骨骼可以重塑容貌体型,于是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对于一些世外高人来说,只要有了想法,很多事情其实就能够很快付诸于行动。 东方白虽然算不上什么世外高人,但花费一些时间和精力去钻研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为什么选择安王?”即墨峥对一点其实并非真的好奇,而只是随口一问。 此时他似乎心情不错,所以挺有兴致跟这位东方谋士聊几句。 但是无疑的询问之下,得到的答案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如果草民说自己看走了眼,皇上大概不会相信。”东方白说着,面上流露出一丝苦笑,“草民也是刚刚才发现自己错算了,但为时已晚。” 即墨峥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淡挑了一下,“看走了眼?” 声音像是在舌尖上轻捻,带着一种玩味的语气。 不同于这边的血腥肃杀,那边夜瑾和九倾表情闲适,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悠然自得,然而在听到东方白的回答之后,两人也不由感到讶异。 看走了眼? 什么意思? 东方白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道行太浅,害人害己。” 即墨峥虽然脾气不错,但到底还是个皇帝,此时真是没什么耐性听他打哑谜,淡淡道:“既然如此,让十三亲手送你去给安王作伴吧。” 隐十三腰间宝剑一抽,寒光乍现。 “等等。”东方白抬眼,语气终于有了些急切,“皇上,草民有句话想跟皇上单独说,不知皇上是否愿意一听?” 楚延眼神微凝。 即墨峥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他的表情,须臾,淡道:“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想说就现在说,不想说就带去黄泉地府,说给你的主子听。” 闻言,东方白迟疑地转头看向夜瑾和九倾所在的方向,表情似是欲言又止。 夜瑾悠然挑眉。 什么意思? 他想说的话跟他和倾儿有关? 注意到东方白的视线,即墨峥和楚延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朝夜瑾的方向看去,心里微动。 第2403章 帝王的雷霆手腕6 思及他方才说的话,即墨峥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十三,暂留东方白一命,押入天牢。” 隐十三领命,亲自带领数十大内高手将东方白押去了天牢。 即墨峥端起手边的茶盏,缓缓啜了口茶,抬眸看了一眼四周风景:“这座杏花园朕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环境如此清幽美好,以后朕选了妃子,政务繁忙之余,倒是可以经常过来放松一下。” 楚延目光从被带走的东方白身上收了回来,敛眸淡笑:“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整天面对着繁多杂乱的政务,的确应该经常找机会放松一下。” 即墨峥唇角微勾,抬眸间瞥见楚沁苍白的小脸,眉心微蹙:“公主可是受了惊吓?都是朕的疏忽……” “皇……皇帝陛下言重了。”楚沁回过神来,连忙强笑,“本宫没事,那个……” 她站起身,朝楚延道:“皇兄,我有点累了,能不能早些回去休息?皇兄陪我回去吧。” 楚延皱眉,心里还有一些事没弄清楚,听了楚沁的请求,顿时有些不悦。 然而转念一想,眼下也不是弄清楚事情的好时机,便索性点头,朝即墨峥道:“皇上刚处置了叛臣,约莫还有后续事情需要处理,本宫就不打扰皇上了,这就带沁儿回去休息一下。” 苦笑了一下,“女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到底胆子小,还请皇帝陛下见谅。” “是朕的疏忽。”即墨峥歉然笑道,“忘了这样的场面不适合柔弱的女孩子。” “是沁儿胆子太小,跟皇上无关。”楚延道,“堂堂公主之尊连这般场面都没见过,也是父皇保护太过所致,倒是让皇帝陛下见笑。幸亏马上要跟隐将军成婚,以后见的场面多了,胆子兴许也就大了。” 即墨峥挑唇淡挑,漫然点头:“楚太子说的是,那就先带公主去休息一下吧,朕不多留了。” 楚延点头告辞,很快领着楚沁以及身边的护卫离开了皇宫。 临走之前,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夜瑾和九倾所在的方向,心头不由自主地被一抹疑虑占据。 东方白……方才想说的是什么? 他说自己看走了眼,是什么意思? 夜瑾夫妻二人在这里,究竟又扮演了怎样关键的角色? “西秦来的这位太子,心里已经生出了疑虑。”夜瑾挽着九倾的手起身走了过来,在即墨峥对面坐下,“东方白方才那番话在他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今晚他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即墨峥抬眸,清淡的眸光从夜瑾和九倾二人面上掠过,“夜公子可知道东方白方才的意思?” “约莫能猜到一些。”夜瑾淡笑,偏头看向九倾,“娘子,你觉得呢?” 九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无非就是一些神棍论的说法,诸如‘得某某者得天下’这样的言论,或许他指的就是我们。” 斜倚在椅背上,九倾嗓音越发清淡了些:“说句不夸大的实话,若有我们的帮助,皇帝陛下的确能顺利地使得六国一统,但是……” 第2404章 帝王的雷霆手腕7 但是夜瑾和九倾都没有要征服天下的心思,所以他们也不会去帮助谁夺得天下。 即墨峥明白他们的意思,却轻轻蹙了眉,若有所思:“所以,东方白刚才其实是想说,得夜公子者能成为天下霸主?” “皇上不是已经猜到了?”夜瑾挑眉,“否则你不会阻止他说下去。” 夜瑾是何等聪明的人。 九倾心思更是玲珑剔透。 他们看得出来,那位东方谋士方才抬眼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所隐藏的意思,即墨峥又怎么看不出来? 大约是不想给他们二人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及时阻止了他的话。 如果东方白真把那句话说出来,难保西秦太子不会信了他的话并付诸于行动,更甚者,若是这样的言语传到其他人耳朵里。 那么可以想见,夜瑾和九倾从此将彻底跟平静的日子告别。 “我们不想卷进争霸天下的纷争。”夜瑾说着,正色看向即墨峥,“所以我希望,皇上别在我们身上抱任何想法。” 无意间踏进大雍朝堂已经是个意外,若是再参与到天下争霸之中去,那么九倾说不定会直接考虑乘船返回南族。 与其帮别人夺天下,不如自己去实现争霸天下的野心。 即墨峥漫不经心地点头:“朕也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要称霸天下的野心,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朕也绝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至于夜瑾夫妻二人是不是真的有本事助谁夺得天下,即墨峥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虽然看着温和好说话,但即墨峥骨子里却真正是个自负孤傲到极点的人,若是要靠着旁人帮他打天下,他宁愿退位让贤。 “皇上今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处置了安王,是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九倾抬眼,目光清透,隐隐流露出睿智的光芒,“西秦公主可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惊吓?”即墨峥挑唇,唇畔噙着嘲弄的弧度,“若这点场面就真的把她惊吓住了,朕倒是真觉得奇怪了,西秦派这样一个胆小的公主来和亲,是西秦皇帝脑子坏了,还是皇族没其他的女子可用了?” 夜瑾撇了撇唇,垂眸品着盏中香茗。 西秦公主是不是真的胆小,这个问题目前来说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即墨峥想要让西秦公主看到什么。 看到隐十三手段狠辣无情,然后打消嫁给他的念头,只怕才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 心思真是够狡猾的。 “隐将军办事效率挺高。”夜瑾道,“这么几天时间就把安王查了个底朝天,并且以如此不动声色的方式铲除劲敌,让人想不佩服都难。” “劲敌?”即墨峥勾唇,“安王算不得劲敌,朕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夜瑾嘴角一抽:“那么放眼整个大雍,可有让皇帝陛下放在眼底的对手?” “……没有。”即墨峥顿了一下,才慢慢摇头,“除非有人能撼动朕座下的这个位置,否则谁也没资格成为朕眼里的强敌。” 第2405章 帝王的雷霆手腕8 皇帝于赏花时候不声不响地处置了安王一事,很快就在宫里传了开来,群臣想法各异,但心里顿时一凛,却几乎是每个人下意识的反应。 次日早朝上,即墨峥斜坐在龙椅上,以云淡风轻般的语气把安王密谋造一事说了,群臣在听到“利用假安王装病,复制一个假的隐十三”这句话时,整个大殿几乎都安静了下来。 群臣面面相觑,心里如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只觉得这件事让人体会到了刺骨的冰冷,又诡异得让人完全始料不及。 长久以来一直闭门在府中养病的安王,原来悄然无声中进行着如此大的动作? 试图复制另外一个隐十三…… 他怎么敢?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不是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开玩笑吗? 群臣想到手段残酷性子狠辣的隐十三,心里仿佛有一万头草原上的马奔腾而过。 不过,幸好他们的皇帝并没有就此事浪费太多的言语,似乎只是在朝堂上随口一提,目的是为了告诉他们安王已经不在了,大雍朝皇室以后也没了安王这个人…… 然后,就听魏总管阴柔的嗓音响起:“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众人的意识还处于“安王居然敢弄出另外一个隐十三”这件事上没有回过神来,所有的政务也没心思上奏了,个个如木桩子一样处在殿上发呆。 即墨峥目光微转,掠过满殿的木头桩子,然后一语未发,起身理了理袍袖,施施然转身离开了。 若说安王被处置一事对谁的影响最大,那无疑是宁王和庆王二人。 这两年来安王称病没有上朝,也几乎断了跟外界的联系,虽然顾丞相没死之前跟安王有密切的往来,但此事知道的人很少。 而休养期间,安王跟其他朝臣更是很少有什么联系。 所以对于大多数的朝臣来说,除了又一次见识到帝王的威仪和铁血手腕,以及隐十三的办事效率之外,并无太大影响。 而宁王和庆王则不同。 尤其是宁王,虽然他从不相信安王真的生病,也不相信他真的那么与世无争,但是在得知安王被处置一事之后,他依然觉得有些震惊。 隐忍了两年,低调沉默了两年,皇帝对安王府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这一次为何能做到悄无声息间就收集到了那么多的证据,然后一举将安王置于死地? 这样的手段,这样雷厉风行的速度……让人无法不感到心惊。 他甚至在想,即墨峥有没有掌握到其他人的把柄? 自己做的那些事,是不是也早已在他和隐十三的掌握之中? 怀着这样的疑虑和不安,宁王和庆王最近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能不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说话,即便是在早朝上也尽可能地让自己成为隐形人。 而这些日子,西秦太子也没闲着,表面上一片祥和平和,私底下却是动作频繁,不断地派出密探探听他想知道的信息。 时间很快进入了八月。 第2406章 两女争一男1 七月里不宜成亲,所以楚延跟即墨峥协商之后,把隐十三跟楚沁的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八。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因为安王的事情而使得皇城之中再一次迎来了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文武百官人人都紧绷着神经,行事越发小心翼翼,但表面上却依然是一片风平浪静。 可就在这样表面平和安稳私底下却无比紧张的氛围之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出来,砸了大臣们一个结结实实的晕乎。 大雍朝皇帝面前最受宠的隐十三隐将军,突然间像是撞了桃花运。 两女争一男。 一个是西秦公主楚沁,一个是吏部林尚书的女儿林蝶衣。 这件事对于很多人来说,无疑是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增添了很多喜欢看热闹之人的乐趣。 隐将军要成亲,还是皇帝赐下的婚约,那当然得好好筹备。 七月底开始,将军府的管家下人们就正式开始忙碌了起来。 隐十三早朝之后,待在将军府里的时间也就多了一些。 当然没有人知道,早在成亲大礼还没开始筹备之前,隐十三有一次去隐园时,九倾曾闲聊一般问他:“对这位西秦公主,隐将军可有喜爱之心?” 隐十三从未想过儿女私情一事,况且对西秦这位敌国公主更不可能产生情愫,因此便淡淡回答:“并无喜爱之心。” 赐婚只是表面上的,成亲大礼也同样只是做做样子,当即墨峥说出并不希望看到他真的成亲这句话时,隐十三心里便已经知道,他不可能成亲。 这几天他已经在脑子里制定了好几种取消婚约的办法,其中最直接有效的一个办法就是杀了楚沁。 但此时离成亲之日还有八天,时间很充裕,所以他并未着急下手。 “有件事,我们受人之托。”九倾温和浅笑,目光里流露出些许属于女子才有的俏皮和笑意,“林尚书府的二小姐林蝶衣,托我向隐将军表达她的爱慕之意,前几日因为皇上和将军事情繁忙,我一直没机会说,现在才有了机会转告将军。” 隐十三一愣,随即皱眉不语。 对于爱慕这种词汇,他其实是陌生的,并非不明白这个词汇的意思,而只是……这种东西从未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或者应该说,他从未想过这大雍朝会有女子爱慕他。 虽然他容貌生得不错,是很多女子喜欢的那种类型,甚至有很多男子也曾对他生出过一些异样的心思。 他的身份地位也不错,位高权重,是皇帝面前的宠臣。 但是他曾经的出身在大雍皇城也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有女子喜欢他并敢于说出口,本身就是一件稀罕的事情,而他自己对于感情一事,虽然说不上迟钝什么的,但并不热衷。 甚至从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 不过对于九倾所说的这件事,隐十三虽未曾想过,此时听了之后心里却并非没有任何想法。 “林尚书家的二小姐?” 第2407章 两女争一男2 九倾点头:“对,林尚书家的二小姐,林蝶衣。” 隐十三点头,“我知道了。” 九倾没有去问他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反正她只是答应林蝶衣把她的爱慕之心转达,其他的事情跟她无关。 如果隐十三不是身份特殊,不是跟皇帝的关系有些暧昧,她倒是乐意做个红娘,主动从中给林蝶衣牵个线搭个桥,但是如今她既然知道他们不可能,也就没必要去费那么多心思了。 之后九倾就没再多问什么,只跟夜瑾在隐园里继续过他们的悠闲二人世界,仿佛外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跟他们无关。 隐十三离开隐园时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更没有对此事再表露什么态度。 八月初一午时,林尚书府的小姐林蝶衣在将军府门外求见,身边伴着两个丫鬟,隐十三命管家把她接到花厅招待。 两人在花厅里说了些什么,无人知道,但是林蝶衣离开将军府之后的第三日,西秦公主楚沁就带着护卫直接找到了尚书府。 很多人初见楚沁第一面时,都会觉得这个公主端庄文雅,温婉娇俏,是个看着楚楚动人的小姑娘。 兼之身份尊贵,容貌倾城,自然而然地让人对她生出一种亲和却又高不可攀的感觉。 然而当她因为林蝶衣去将军府一事而找到尚书府时,所有人都被她的泼辣和刁蛮跋扈吓了一跳。 的确是公主之尊,所以众目睽睽之下,她毫无顾忌地命人砸了尚书府的大门,那威风凛凛的架势,直接让整条街道都沸腾了起来。 须臾时间之内,尚书府门前的一条街上就挤满了围观的人。 即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浑然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冷冷地拿着马鞭指着中年的尚书大人,“管好你的女儿,她要是敢觊觎本公主的夫君,本公主让你整个尚书府都吃不了兜着走!” 林尚书活到四五十岁,还从未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鞭子指着鼻子警告过,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压抑着怒火,命人传来了二小姐林蝶衣。 身着宝蓝色长裙的林蝶衣走出大门,先是礼仪周到地朝父亲行了礼,然后看了一眼被砸坏的大门,眉头轻皱了一下,然后才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嚣张跋扈的罪魁祸首。 林二小姐生得也貌美如花,一副沉鱼落雁之姿,周身散发出清贵雅致的书卷气息,让人心生好感。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她看向西秦公主时,第一句话说的居然是,“西秦公主这般毫无教养的模样,如何配得上大雍朝隐将军?” “你放肆!”西秦公主气得眼睛里冒火,直接一鞭子朝她甩了过去。 然而,鞭子还没落到林蝶衣的身上,就被人及时抓住了鞭梢。 “谁?”楚沁愤怒地转头,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阻止她,然后表情一僵。 完她全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会是隐十三面无表情却俊美得过火的脸。 “隐……隐将军?”她不自觉地松了手,忍不住还退了一小步,“您……您怎么来了?” 第2408章 两女争一男3 堂堂一国公主对他国将军称“您”,绝不是因为她要嫁给这个人,所以早早就懂得尊重自己的夫君,而是因为亲眼见识到他毫不留情地把一个武功高手废了之后,心里生出的惊骇。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多么狠辣。 那日离开皇宫之后,她心里对这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子就生出了极大的恐惧,甚至一度想取消婚约。 但皇兄不允许,并且严词命令她必须成功嫁给隐十三为妻。 楚沁不得不从。 然后她在别院里用了好几日的时间来告诉自己,这个男子虽然对旁人狠辣无情,但那是因为他是武将,是皇帝的忠臣,对付叛臣本就该无情。 她的父皇在处置叛逆时,比隐十三还要冷酷嗜杀,所以这没什么。 反正他不会对自己的妻子冷酷无情,更不敢对她这个西秦公主如何,所以她有什么好怕的? 然后她就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自己,消除了心里的恐惧。 况且隐十三长得这么好看,放眼整个西秦,都找不出如隐十三这般好看的男子,能跟这样的男子共度一生,对她而言也不算亏。 可此时见到他的面,她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恐惧依然还在。 见到他,就不自觉地想到那个跟他长得一样的人被他废了手脚的画面,然后语气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发虚。 周遭仿佛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隐十三出现的地方,本就能让人刹那间安静下来,况且眼下正在上演的这一幕太过轰动,围观的人既畏忌于隐十三的出现,又忍不住抱着些许期待的心情。 想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处理这因他而起的一团乱麻。 “隐将军。”林蝶衣福身施礼,姿态端庄优雅,自然而然地带着属于官家小姐该有的气度涵养和完美仪态,“西秦楚公主不分青红皂白就来砸了尚书府的大门,让父亲失了颜面,请将军为臣女做主。” “做主?”楚沁炸了毛,神色阴沉冷怒地瞪了过去,“你去找皇帝陛下做主得了,凭什么找本公主的驸马给你做主?你算哪根葱?信不信本公主灭了你!” 围观的众人:“……” 说好的玲珑可人呢? 说好的端庄文雅呢? 说好的倾城脱俗呢? 眼前这个像个母老虎一样跋扈的女子,为何偏偏生了一张美丽的容颜? 或者应该说,生得如此美丽脱俗的女子,为何偏偏养成了这样一个骄纵跋扈,蛮不讲理的性子? “请楚公主跟尚书大人赔礼道歉,然后回去你的别院。”隐十三冷冷的声音响起,如冰棱般刮进众人的耳膜。 楚沁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隐十三:“你说什么?” “需要本将军重复一遍?”隐十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点感情,声音也越发冷得像是腊月寒冰,“就算你贵为公主,也无权在大雍皇城之中,对大雍朝的官员无礼,现在立即赔礼道歉,否则本将军只能让楚太子亲自过来处理此事。” 第2409章 两女争一男4 楚延有没有得到消息暂时还不知道,但夜瑾和九倾却已经得知了尚书府门前发生的事情。 “隐十三去得倒是及时。” 九倾闲来无事,正在庭院里煮水烹茶,闻言淡笑:“不去得及时一点,怎么能让好戏更精彩?” 夜瑾躺在椅子上,懒懒舒展着身体:“一个除了长相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优点的男子,居然还能让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如此相争,倒也稀奇。” 语气里不乏几分调侃意味。 九倾闻言,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慵然取笑:“那不知夜公子除了这副盛世美颜,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优点?” 夜瑾一呆,转过头瞅着她,似乎以为自己听错:“倾儿觉得,为夫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这副……盛世美颜?” 最后四个字说的很慢,字音也咬得格外重。 九倾挑眉,目光闲闲地看着他:“难道不是?” 话音落下,夜瑾顿默。 原来他身上最大也是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好看? 这么说来,他跟隐十三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了。 夜瑾有些郁闷,随即想着,能仅仅以容貌作为最大的优点,并让她坚定不移地爱了这么多,这也算是一项无法取代的优势了吧。 所说以容貌取胜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可毕竟容颜易逝,不管之于男人还是女子,这句话都适用。 世间之人都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而美丽的容貌能维持的时间更短,也就那么几年,最多十几年。 谁能以区区一副俊美的皮囊,就让自己的妻子爱了这么多年不变心……虽然他能保持容貌不衰,其实还是九倾的功劳。 但世间数不清的人之中,他也算独一无二了。 这般想着,夜瑾不由觉得得意,嘴角翘了翘,眼底仿佛嵌进了无数细碎的光。 冲着九倾扬了扬眉,他道:“就算我浑身上下只有容貌能吸引你,但是倾儿,你无法否认这是我独有的优点,隐十三能跟我比吗?” 隐十三如今才二十多岁,等他过了三十,四十,还能维持如今的容貌不变? 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 所以,女子们难道不应该考虑一下其他的因素? “他不是还有身份地位和权势吗?”九倾道,“以林二小姐的家世,跟如今的隐将军,倒也般配。” 隐十三跟林小姐,身份地位上般配,容貌外表上也般配。 一个有权有势,俊美绝伦,一个才情出众,美丽动人。 只是很可惜,就算如何般配他们最终也走不到一起。 “倾儿,隐园里来客人了。”夜瑾表情微淡,唇畔的笑意慢慢敛了起来,“我去招呼一下,你坐在这里别动。” 九倾点头:“早去早回,我泡茶给你喝。” 夜瑾嗯了一声,起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才步履沉稳地朝外面走去。 庭院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九倾垂眸,专注地用烧开的热水冲刷着紫砂茶盏,看不见的热气挥散在空气中。 “夜夫人好兴致。”突然而入的声音淡淡响起,平静中夹杂着一丝冷沉。 第2410章 神仙岛1 九倾头也没抬,淡淡道:“我跟夜瑾没有太多的琐事要做,也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偶尔泡个茶来修修身养养性子,打发时间而已。” 平静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因来人的出现而感到意外。 穿着一身青衫的楚延在夜瑾之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静静注视着九倾手上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夜夫人是哪一国的人?” “哪一国的人很重要?”九倾淡笑,“楚太子想知道我们的身份,可纵观天下六国的皇亲贵胄之中,却没有谁的身份跟我们对得上,所以楚太子不妨只把我们当成隐世之人便好。” 目光微抬,九倾漫不经心地先一步断了对方的念想:“隐世之人图的是个清静,我跟夜瑾都没有参与皇图霸业的野心,楚太子还是莫要在我们身上打主意比较好。” 楚延刚要出口的话被这么一堵,顿时哑然。 垂眸沉默了片刻,他道:“夜夫人生得一副仙姿玉容,说是隐世之人有点牵强,隐世之仙还比较有可能。” 隐世之仙? 九倾讶然:“楚太子好剔透的心思。” 楚延:“……” “你当我们是人也好,是仙也罢,此番过来还故意把夜瑾引开,不就是因为东方白那日在皇宫里看我们的眼神?”九倾淡淡一笑,“谋大业者,心思总是比旁人更深沉缜密,一点小小的细节都不会错过。” “本宫才疏学浅,能力有限,所以才觉得需要高人指点。”楚延语气淡然,倒是听不出多少谦逊的意味,“夜夫人若能说服夜公子去西秦助本宫一臂之力,本宫愿意送一座神仙岛给两位作为回报。” “神仙岛?”九倾挑眉,“什么样的岛能被称作神仙岛?” “据说,以前曾经有女子在岛上修炼成仙。”楚延说着,淡淡扬唇,“西秦皇宫里的藏书阁中有关于此事的记载,本宫绝非糊弄诓骗夜夫人。” 九倾没说话,敛眸在茶盏中注入刚泡好的茶水。 清冽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沁人心脾,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楚太子既然来了,不妨品尝一下我泡的茶。”九倾递了一盏过去,纤细白皙的玉手托着紫砂茶盏,格外的赏心悦目。 楚延的目光从她的手上掠过,道了声多谢,然后才接过茶水,送至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 浓郁茶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充斥在整个口腔,仿佛能让人口喉生香,香气饱满而持久,让人回味无穷。 “好茶。”楚延忍不住赞了一句,“夜夫人好精湛的茶艺。” 九倾淡然浅笑,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漫不经心地品了一口,没有说话。 楚延目光落在女子面上,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夜夫人可方便告诉本宫芳龄?” 上次在宫里,她说她的女儿跟楚沁一般大,彼时他不相信。 可此时饮了她亲手泡出来的茶,他心里终于有些信了,泡茶的手艺很多人都能学,西秦也不乏茶艺精湛的女子,但茶中这份沉淀之后的气韵…… 第2411章 神仙岛2 却绝非一般女子所能拥有。 品茶品人生,人生亦如茶。 眼前这个女子虽然看起来只有二十左右的容貌,肌肤白皙胜雪,气质清贵出尘,根本不像时下那些在高门内院中度过了几十载春秋的贵妇人。 但是她身上有一种寻常大家千金同样所没有的,淡泊宁静的气质,以及海纳百川的气度。 是个……谜一般的女子。 “不好意思,本宫唐突了。”楚延很快回过神来,歉然道,“夜夫人可以不回答本宫这个问题。” 九倾目光微抬,嘴角几不可察地地上扬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西秦以北,跟北齐交界处的海上有座神仙岛,曾经有个女子在岛上修炼了数十年。”楚延淡淡开口,用一种讲故事般的语气,“据书上记载,这个女子在岛上还曾经跟一个男子相恋,两人成了亲,洞房花烛夜之后,这个男子突然恢复了记忆,也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原来他是个龙神,抹去自己的记忆接近这个女子的目的,是为了得到这个女子修炼的元神。” 九倾皱眉,虽然理智告诉她,这只是一个神话故事,但是不知为何,心里下意识浮起的想法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静瑜。 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根据。 可想到静瑜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想到她身上不同寻常的经历,再想到容陵那个孩子才几岁时就拥有比成年还高深莫测的本事…… 九倾心里微动,淡淡道:“后来他得到了这个女子的元神?” “对。”楚延点头,“龙神得到了元神,原本就应该离开这座岛,但是女子失去了元神之后变得奄奄一息,若放任她独自一个人,大概活不了多长时间,这位龙神也不知是心疼,亦或仅仅只是生了恻隐之心,就决定把女子带回龙族去。” “女子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所以明白地表示不去,可失去了元神之后,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最终还是去了龙族神殿。” 说到此处,楚延微微顿了片刻,眉头微蹙,“书上记载的东西难免有夸大的嫌疑,至少在本宫看来,修炼这种事情或许存在,但龙神……夜夫人觉得天上真的有神吗?” “我相信天上有神。”九倾道,语气没有半分迟疑,“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人在做天在看……诸如此类的警世之语,都并非虚言。” 楚延闻言,诧异地看着九倾,良久才道:“本宫还以为,如夜夫人这般心灵剔透睿智无双的女子,压根不会相信神佛之说。” “为什么不信?”九倾淡笑,笑容清澈沉静,似有安定人心的魔力,“心中有神灵,为人行事才能做到问心无愧。人世间的规矩律法约束人的言行,神灵自在心中,却能矫正人心的善恶。” 话音落下,楚延这个堂堂西秦太子,一时竟也沉默了下来,完全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来应对的语塞。 神灵之说,一向为强者所不屑。 第2412章 神仙岛3 若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话,他绝对会抱以嗤之以鼻的态度。 可这个女子,跟旁人不一样。 当她说出相信天上有神灵时,听她说话的人仿佛不知不觉中也就相信了天上真的有神灵…… 可天上的神,有谁真正见过? 若天上真的有神,为何世间还有那么多不幸的人在痛苦煎熬? 为何没有神灵来拯救他们? 心头浮现这些想法,楚延不由想到了九倾方才所说的天道好轮回。 难道那些在此世不幸的人,都是前世做了孽的因果轮回? 楚延无声嗤笑,觉得再这么想下去,自己也要成为宣扬善德的修道之人了,说不定连储君之位都得放弃。 饮了口茶,他定了定神,淡淡续道:“被龙神带去龙族的这个女子,后来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好,一直被囚禁在龙神的宫殿里。龙族的公主和龙神的未婚妻对她都不友善,她想离开龙族,但苦于没有机会,也没有离开的本领。” “龙族公主知道了她想离开的想法,就让她去龙族的神殿修炼,修炼了几个月之后,这个女子重新凝聚了元神,慢慢地有了强大的神力修为,也有了离开龙族的本领,可是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 说到这里,楚延面上划过一抹唏嘘,纵然是如何冷酷无情的人,此时也不免有些厌恶故事中的男主。 “离开的前一刻,收到消息及时赶回来的龙神为了阻止女子离开,再一次击溃了她的元神,而这一次……女子受伤太重,元气溃散,最终没能活下来。” 九倾眉心微凝,静静地听他说完了整个故事,安静了良久,才慢慢抬眸,看向沉默喝茶的楚延:“就这样?” 楚延搁下茶盏,看着她,缓缓摇头:“女子还在神殿中修炼的时候,就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原是天族红莲神女,下凡为人是为履行自己的责任,最后被击溃元神,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被击溃,而是元神出窍,以及肉体凡胎的死亡,最后她回去了天族。” “那么,这位龙神后来如何了?”九倾淡问。 “龙神去了天族寻找神女,为了能见一面神女,他答应了天帝的条件,在红莲神女的宫前长跪七七四十九日,故事也是到了这里才让人得知,原来龙神对这位红莲神女早已经情根深种,只是他为人自负孤傲,素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在处理感情时方法用得大错特错,以至于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在神女宫前跪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他才得知神女早已又一次入了凡间。”楚延语气微顿,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然后他放弃了龙族神君的尊贵身份,放弃了几万年的修为,只为陪在这个女子身边赎罪。” 在他看来,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身份地位连同一身的修为全部舍去,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龙神来说,简直蠢不可及。 就算是天族神女,说到底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子。 第2413章 神仙岛4 男人手里若是掌握了无上的权势,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男子生来就该有自己的野心抱负,如画的江山,似锦的前程,才是有志男儿应该追求的东西。 女人不过是一个唾手可得的附属品,也是暖床的工具,是显赫尊荣下增添乐趣的物件,存在的意义跟穿戴在身上的玉冠锦袍没有区别。 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所有? 楚延想,或许也只有女子能编出如此不切实际的神话故事。 九倾不知楚延心里的想法,但是从他说故事的语气之中,也能听得出几分意思。 他虽然讲了这个故事,但他自己本身却并不相信,因为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虚构的神话。 不过如楚延这般自大的男子,心里想到的首先是权势和霸业,根本没有情爱一说,又怎么会明白爱上一个人之后心甘情愿付出的感觉? 敛了眸子,九倾忍不住想到自己女儿那一身非比寻常的本领,想到了她出生之日起就喝红莲玉露长大的经历,想到了她无情无爱的言语。 红莲神女么…… “那个龙神叫什么名字?”她淡淡问道。 “……敖容。”楚延愣了一下才回答,有些讶异于她对这个故事如此上心的反应,“女子在岛上的时候叫凤兮,取自‘凤兮凤兮归故乡’。” 九倾扬起了唇,觉得这世间之事当真是奇妙。 那个以伴读身边进宫,却在静瑜身边做了一个侍奴的少年,名容陵,字凤兮。 ……原来如此。 怪不得静瑜四岁开始,就命伴读弹奏一曲《凤求凰》,怪不得那个少年纵然是年纪小,身上却总有一种让人看透的深不可测气息。 怪不得,明明他的本事如此让人畏忌,在静瑜面前却始终甘愿卑微。 原来如此。 说起来,九倾还真有点想念宝贝女儿了。 她跟夜瑾最后离开南族皇城的那一年,静儿刚满十四岁,如今已经好几年过去,算起来……静儿也将近双十年华了。 夜瑾和九倾早在两年前就得知南族女皇已经退位,然后神秘消失在了皇宫。 不知去向。 九倾叹了口气,自己的女儿若真是个神女……算来,她跟夜瑾也挺荣幸的,不是吗? 喝了些茶水,九倾放松了身子倚在椅子上,淡淡道:“楚太子说没有诓骗我,但其实你自己都根本不相信这个神话故事是真的,所以你又如何确定,那片海域上一定有神仙岛这个地方?” 楚延皱眉,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缓缓点头:“神仙岛在西秦以北面的南海上——书中把那片海叫南海,说是龙族修炼之地,这些年并没有人真正成功登上过那座岛,但是本宫的确没有诓骗夫人,虽然本宫没去过,但神仙岛应该确实存在。” 九倾扬了扬唇角:“就算存在,可既然至今无人能成功登岛,也就代表根本没人知道那座岛的具体位置,楚太子又怎么会说把那座神仙岛赠与我们?” 此言一出,楚延顿时语塞。 第2414章 神仙岛5 这句承诺,似乎的确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 楚延面上神情有些尴尬,却慢慢摇头:“虽然本宫并没有真的去过神仙岛,也并不相信书中撰写的神话故事,但神仙岛确实存在。” 九倾挑眉。 神仙岛的确存在,她此时大概也明白了这位西秦太子的意思。 南海位于西秦和北齐的交界——这个认知显然是错误的。 “说句让楚太子不高兴的话,南海不属于西秦,也不属于北齐。”九倾淡淡一笑,“南海海域很大很宽广,说是广袤无垠也不为过,但天下间的山川湖泊就算如何广袤,也终有边界。” 楚延闻言,微微皱了眉头。 不属于西秦,也不属于北齐? “南海只有一个边界跟西秦与北齐相邻,但事实上,大雍的边界也同样跟南海相邻。”九倾似是看出了楚延心里的想法,语气淡淡地道,“大雍朝极北的断魂林后面有一处断魂崖,万丈深渊之下,同样也是南海海域的冰山一角。” 此言一出,楚延神情顿时变了。 不是因为南海海域属于哪个国家,这个问题也并不重要,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南海是个无边无际且极为凶险的海域,所以数百甚至数千年以来,没有人能征服海域。 让楚延色变的原因,是九倾所说的断魂崖。 断魂林后面的断魂崖? “夜夫人见识过那里的万丈深渊?” 否则,她怎么会知道万丈深渊之下,是南海海域的冰山一角? 九倾神情平静,面色淡然地点头。 楚延没说话。 此时此刻,他心里的震动只有他自己知道。 穿过断魂林,见识过断魂崖的万丈深渊,且知道悬崖之下就是南海海域。 夜夫人和她的夫君……究竟从何处而来? “娘子。”夜瑾声音响起的同时,人也很快到了眼前,当看到坐在他椅子上的楚延时,眉头一皱,不满地看向九倾,“娘子趁我不在的时候私会其他男子?” 九倾嘴角一抽,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明明是光明正大地谈话,哪里有私会?” “哼。”夜瑾走到九倾跟前蹲下,直接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娘子以前泡茶只泡给为夫一个人喝的,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喝到娘子的茶了?” 某只被比喻为阿猫阿狗的男人坐在一旁,脸色慢慢变得铁青。 “楚太子此时还有心思坐在这里跟内子闲聊。”夜瑾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西秦公主楚沁和大雍林尚书家的二千金争风吃醋,直接闹上了尚书府,把林尚书家的大门都砸了,两个女子争男人的话题已经被炒得火热,楚太子就不想去凑个热闹?” 楚延闻言,顿时皱起了眉,盯着夜瑾的目光里透着审视,像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楚太子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夜瑾冷笑,“隐十三可是早就到了,楚太子若是去得晚了,你那好妹妹大概就要被欺负了,隐十三可不是个吃斋念佛的主。” 第2415章 神仙岛6 楚延眉头紧皱,抬头看向夜夫人:“本宫方才所言,不知夜夫人什么想法?” “很抱歉。”九倾语气淡淡,“我没有任何想法,楚太子承诺的条件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她漫不经心地续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利益诱惑能让我心动,并且甘愿为之付出什么,方才我已经说了,我跟夜瑾只喜欢过平静悠闲的日子,没打算参与到争霸天下的游戏当中去——不管是谁,我们都不会帮。” 楚延闻言沉默,随即缓缓点头:“本宫知道了。” 说罢,就待转身离去。 “对了。”楚延临走之前,九倾转头看着他,“楚太子能否先告知我一下,那本神话故事是谁写的?” 神话故事? 夜瑾不解地看着九倾,什么神话故事? “无名。”楚延摇头道,“没有人知道这本书出自谁的手笔,也查不出来。” 看了九倾一眼,他道:“并且,这个故事似乎还没有完结。” 九倾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楚太子。” 楚延道了声不用谢,转身离开。 “倾儿,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夜瑾端着茶盏在椅子上坐下,细细品尝着九倾亲手泡的香茗,“楚延给你讲了神话故事?” “他说南海上有座岛叫神仙岛,如果我们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就把那座神仙岛送给我们。”九倾漫不经心地挑眉,语气悠闲散漫,“可是他根本没有去过神仙岛,甚至不知道神仙岛在南海的哪个方位,这样的承诺,大概也只有西秦这位太子能做得出来。” 夜瑾闻言,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玩味地猜测道:“他大概觉得我们是神仙吧,所以他找不到的地方,我们却能找到……不过我们若真的是神仙,那还不是想去哪里去哪里?就算想去神仙岛住上一段时间他又能管得着?哪里还需要他把神仙岛送给我们?真是不自量力。” 再者,他根本连神仙岛在哪儿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说把神仙岛送给他们? 真当整个南海都是他家的? “夜瑾。”九倾抬眸,温和柔情的目光静静凝视着他,“静儿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想念过她?” 夜瑾微愣,随即缓缓点头:“想念是肯定的,我们可只有这一个女儿。” 但是他知道,静儿有她自己的人生,那是他们做父母都干涉不了的,而且现在,或许连他们都不知道静儿身在何方。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找一找南海这座神仙岛。”九倾道,“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去体会一下修炼的感觉。” 啊? 夜瑾呆住,修炼? 怎么突然间想到修炼了? 九倾静静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直白地告诉夜瑾,“我们的女儿,极有可能是天族的神女下凡,而在成为凡人的一段时间里,她应该待在神仙岛上修炼过。” 夜瑾:“……” 静儿是神女下凡?并且,还在岛上修炼过? 第2416章 神仙岛7 听起来,还真带着点神话色彩。 虽然夜瑾早就知道自己女儿的来历不凡,但如此这般不凡,夜瑾当真是没有想过。 此时听来,真心觉得有点神奇。 不过…… “倾儿,方才楚太子说了什么话,让你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夜瑾皱眉,“他只说了神仙岛,你就联想到了我们的女儿?” 九倾摇头:“他还给我讲了一个神话故事——当然,在楚太子看来,这单纯的就是一个神话故事,不具备可考据的真实性。” 但是九倾却觉得,这个神话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完全可以跟静儿和容陵联系在一起。 只是这个故事本身,除非是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了解内情,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详细? 所以九倾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个神话故事说不定就是静儿或者那位龙神命人传出来的。 夜瑾安静地靠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 静儿如果真是天族神女,那么是否早在她宣布退位之后不久,就已经回去了天族? 单手托腮,夜瑾心里忍不住惆怅了一下。 那他以后岂不是再也没有机会见他的宝贝女儿了? “倾儿。”默默抬眼,夜瑾瞅着九倾,“你上次不是说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么?不如现在就开始努力?” 九倾:“……” 夜瑾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于是说做就做,话音落下之后,就站起看身,直接弯腰把九倾打横抱了起来。 “夜瑾。”九倾有些无语,“青天白日,你想干什么?” “我们想再生个孩子,还需要管他白天黑夜吗?”夜瑾语气淡定,显然并不觉的夫妻缠绵还需要分时辰,“反正也没人来打扰我们,要是这几天能怀上,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也没什么问题。” 这几天怀上? 九倾额头降下三条黑线:“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看得起你自己?” 这么多年都没怀上,这突然间想再要个孩子,就能说怀上就怀上了?要不要这么胸有成竹? 而且,若真的有个孩子,他们是不是就要直接在这里安家落户? 哦,安家落户当然不可能。 但是若真有了孩子,十月怀胎再加上坐月子,以及照顾孩子……少说也要在这里待上三五年。 “倾儿。”夜瑾抱着九倾走到内室,动作温柔地把爱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垂眸凝视着她,语气低低地轻笑,“为夫其实就是想好好爱你,孩子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九倾轻飘飘斜睨着他,却是躺着没动。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矜持羞涩在他们两人身上早已不存在,况且九倾从来也就不是个羞涩害臊的人。 所以对于两人之间欢愉这种事情,她向来是抱着享受的态度,只要夜瑾想要,她几乎也都乐意配合。 况且虽然夜瑾说是借口,但九倾心里却明白,他们的确都生出了再要一个孩子的想法,孩子可以给二人的生命增添许多欢闹。 很快,屋子里的门被冠上,罗帐轻垂,衣衫一件件褪下,内室温度节节升高…… 第2417章 桃花盛开1 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很快在隐十三强硬凌厉的手段之下宣告结束。 楚延赶到的时候,楚沁已经被逼着跟林尚书道了歉,而尚书府被毁坏的大门自然从将军府拨银子赔偿。 林二小姐觉得是因自己才惹来的麻烦,所以态度温婉平和地跟隐十三赔礼认错。 相比起跋扈骄纵的西秦公主,林尚书府的二小姐姿态端庄文雅,从始至终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和风度,以及大家闺秀的气质风度。 围观的人做了比较之后,自然而然地在心里偏向了她。 如果隐将军真要成亲,并且是在这两个女子之中选择一人,那么毫无疑问,他们会选择支持林尚书家二小姐。 可惜,他跟西秦公主二人已经被皇上赐下了婚约。 更可惜的是,他们这位人无足轻重,就算皇上没赐婚,也轮不到他们给隐将军做主选妻。 楚太子冷着脸把自己的公主妹妹领走之后,隐十三也进了宫。 原本他是打算先回去将军府,越发临近成亲的日子,下人们要做的事情就越发多了起来,而他作为即将成亲的新郎官,不管最后这婚事到底能不能成,至少这些日子该做的样子还得做。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将军府,一道圣旨就直接把他召进了宫。 隐十三大概也浑然没有料到,林尚书府上演的戏码在这么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之内,就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两女争一男。 两个女子皆是身份显赫,而且他们争的还是当朝权势滔天的隐大将军,在皇城之中自然能引起一番喧闹,看热闹的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起哄,但不管在什么时候,这种戏码都是很多人喜欢看的。 可他们喜欢,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 比如说,待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皇帝陛下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候,所有的好心情一瞬间消失无踪,身上不断地释放出寒凉的气息。 心情差得只想把某个人好好凌虐个三五来回。 所以,隐十三甫一踏进御书房,就真切地感受到了御书房里像是提前进入了凛冽寒冬的气候,冰冷的气流如利刃般刮过肌肤,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脊背上的寒颤。 “十三参见主——” 啪! 对面一道凌厉之气迎面而来,奏折携裹着强劲的力道砸到了他的脑门上,尖锐的痛感传来的同时,隐十三声音戛然而止,垂眸在案前跪下。 “春天都过去了这么久,你这时倒是桃花盛开了?”即墨峥冷冷盯着他脑门上被砸红的地方,怒不可遏地开口,“不觉得晚了几个月?” 魏总管眼观鼻鼻观心,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觉得皇上这顿火发得毫无道理。 隐将军也很无辜好不好? 桃花盛开也不是他愿意的,就算是盛怒也不该把怒气发在隐将军身上吧。 但是这个时候,他就算如何觉得皇上无理,也是断然没有胆子开口的。 “哑巴了?”即墨峥目光冷冷注视着姿态温顺的隐十三,“那个林尚书家的二小姐是怎么回事?” 第2418章 桃花盛开2 “臣……”隐十三刚开了口就顿住,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臣知错。” 咔嚓一声。 即墨峥狠狠地捏碎了手里的茶盏,冷冷盯着他良久。 “朕要的是你的解释,不是认错。”即墨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身体轻靠着椅背,敛了怒气的声音慢慢恢复了平和,“告诉朕,那位林家二小姐是怎么回事。” 林家二小姐…… 隐十三抿唇沉默,视线定格在前方御案的一只案腿上,没有说话。 即墨峥扶着黄金龙椅扶手的动作忍不住又紧了紧。 御书房里的空气越发寒凉刺骨。 “皇上。”魏总管硬着头皮开了口,主动打破这两人之间让人胆颤心惊的问答方式,“隐将军向来不近女色,而且以前跟这林家二小姐也从未有过往来,此次西秦公主找林尚书府,隐将军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皇上先莫要动怒,心平气和最重要,免得气坏了龙体。” 气坏了龙体…… 这句话让隐十三忍不住蹙眉,抬眸看着皇上冷冰冰的表情,沉默了一瞬,终于开口道:“主子还在用药,不宜动怒。” 即墨峥嗤了一声,语气多了些嘲弄:“你还知道朕在用药?” 虽然是这般语气,但魏总管的一番话到底让他消了些怒气,也明白这通无名火发得有些没道理,但眼前这个人对感情迟钝却是事实,若真有谁家姑娘看上了他…… 即墨峥淡淡道:“魏宁,你先出去,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这是要单独谈谈? 魏宁垂眸,恭敬地应道:“是,老奴告退。” 低眉垂眼地转身走出了御书房,并体贴地掩上门,魏总管站在御书房外,沉沉叹了口气。 一路看着这君臣走过来,看着曾经的两个少年彼此依托,如今成了这大雍朝无坚不摧的镇山石,魏总管心里不是没有欣慰。 比起大臣之间对君臣二人的不利传言,魏总管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内情的人,所以他明白,此时待在御书房里的两个人,彼此之间仿佛已经融入骨血的情谊,是任何人也无法撼动的。 魏总管更明白,所以那些所谓世俗流言的批判,两个男子之间禁忌的感情,对于这对君臣来说,都压根不算什么。 魏总管也觉得,这世上有一个真正了解自己,并且全身心追随,固执地以他为自己的天地,愿意把自己从头到脚无条件献上的人,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幸运到让人不想也不可能放手。 魏总管纵然是真心地希望这两人能过得好一些,却还是不免有些担心,皇上的子嗣该怎么办? 皇位需要传承。 皇帝需要一个继承人。 若安王、宁王和庆王三人中有一个能堪当大任,并且忠诚侍君,心怀天下苍生,以皇上的性子约莫会把皇位让出去。 但是他们这三人,只有野心,而无半分忠诚,对皇上更无半点兄弟亲情,甚至一度置隐将军于死地…… 这样的人,皇上怎么可能把皇位交到他们手上? 第2419章 桃花盛开3 可大雍朝的江山,不能后继无人。 想到这里,魏宁沉沉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若皇上能早些选妃,早些诞下子嗣,然后再跟隐将军双宿双飞……如此倒也完美,怕只怕…… “这里已经没人,你可以说说林家小姐是怎么回事了。”即墨峥端起案上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开始批阅奏折。 隐十三垂眸,盯着案脚沉默了好久,才语气迟疑地开口:“林蝶衣……她,曾托夜夫人来说话,表达了她的……” 说到这里,声音自然而然地顿了下来。 即墨峥皱眉,眸心似是染上了冰雪,“表达她的什么?” 隐十三抿唇不语。 “不想说,还是不敢说?”即墨峥冷笑,“十三,朕是不是很久没好好治治你了?” 隐十三闻言,薄唇抿得更紧了些,良久,才低声开口:“十三……以前沦落在勾栏之地,林蝶衣……曾经见过我,然后……” 即墨峥沉默了下来。 “行了,朕不逼你了。”提起以前,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忍,淡淡道,“她以前见过你,并且喜欢上了你?” 隐十三点头。 “如果此番不是夜夫人提起,你是否记得她?” 隐十三摇头:“不记得。” 这三个字落音,即墨峥表情越发缓和了一些,手指敲了敲龙案,“起来吧。” 隐十三站起身。 “过来,帮朕按按鬓角。”即墨峥放下手上朱笔,放松了身体靠在铺了柔软皮毛的椅背上,面上流露出了些许疲色。 隐十三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鬓角两侧,熟练地按压起来。 “西秦公主为何会找上林尚书府?”闭着眼开口间,即墨峥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慵懒气息。 “林家二小姐早上去了将军府,臣跟她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这件事让西秦公主知道了,她就去尚书府,砸了尚书府的大门。” 此时这般相处方式,显然气氛也自然了很多,隐十三说话的语气虽然恭敬如初,却俨然多了一些闲聊般的口吻。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但即墨峥注意到了,并且因为这点细节而微微上扬了唇角。 虽然“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这一句,依然让他高兴不起来,但这点不悦可以暂时可以忽略。 思及他话中的意思,他淡淡道:“你故意为之?” 隐十三嗯了一声,“臣觉得,若要楚沁主动取消婚约……” “多此一举。”即墨峥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波澜不惊地道,“若楚沁死在大雍,西秦和大雍两国即刻兴起战争是必然的,所以你想把国家的矛盾变成女子之间争风吃醋的戏码,然后就天真地以为楚延会相信?” 隐十三没说话,也没为自己辩解。 “此时你想得太简单。”即墨峥懒懒道,“不过也没什么复杂的,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状况,接下来的你都不用管了,抽出些许时间去整顿一下军队才是眼下最该做的事情。” 第2420章 桃花盛开4 整顿军队? 隐十三目光微凝,“主子的意思是说,楚延……” “楚延离开大雍之前,楚沁必死无疑。”即墨峥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所以不管是出自你的手,还是来自于林家,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楚沁一死,楚延就绝对会利用这个机会对大雍发兵,西秦公主死在大雍,对于西秦的军队来说,这完全是一个合乎情理应该讨回公道的理由。” 处置安王的时候,即墨峥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楚延生出心思,至于楚沁……那个胆小懦弱的公主他还真没看在眼里。 原本以为这个公主是伪装出来的刁蛮胆小,毕竟若要安插眼线在他的身边,不可能派一个胆小如鼠成不了事的女人,不过后来即墨峥想通了。 联姻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借口。 楚延真正的目的,是要制造出一个名正言顺兴兵的理由。 若即墨峥真的答应娶西秦公主,西秦至少几年之内都没有借口出兵,这对眼下急于立功以及在西秦朝堂上建立魄力威仪的储君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自始至终,楚延携自己的妹妹来大雍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 “所以说,西秦公主注定了只是一个牺牲品?” 即墨峥被他伺候得舒服,眯着眼嗯了一声,嗓音低沉慵懒而魅惑天成。 隐十三皱眉,倒是未曾料到楚延为了有顺理成章征战的机会,居然连自己亲妹妹都能算计。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成亲的日子到来之前除掉楚沁,而借着女儿家争风吃醋的理由,这件事就不必上升到国家与国家的仇恨上。 至于林尚书府,只要使一些手段,在大雍朝的地盘上保住自己的大臣,对于即墨峥和隐十三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果,楚延原本就是抱着制造国仇家恨的目的而来…… 隐十三皱眉,低声道:“若是如此,两国战争便是无法避免了?” 虽是这么问,但隐十三知道,其实并非真的无法避免。 堂堂一个大将军,如今又是在大雍朝的地盘上,想要护着一个女子并不难。 他之所以这么问,只是想确定即墨峥的想法。 是要战,还是拖? “无法避免便无法避免吧。”即墨峥语气淡淡,似乎并没有把楚延费尽心机的想要兴起战争的目的放在心上,“他跟宁王之间商量出了最完美的计划,朕若是不配合,岂不是让他们白活了一场?” 隐十三闻言,陷入了沉默。 眼底一抹忧虑划过,他道:“主子打算让谁出战?” “除了你,还能有谁?”即墨峥慢慢睁开了眼,眼底一片睿智寒凉之色,如深潭一般让人看不见底,“朕虽没有什么争霸天下的野心,但若有其他人试图打朕座下这片疆土的主意,那么朕也不介意让他付出一些代价。” 说着,他唇角淡勾:“十三,你担心朕一个人无法应付?” “……”隐十三垂眸,目光落在眼前如瀑般黑色柔顺的发丝上,缓缓摇头,“十三不担心,宁王不是主子的对手。” 第2421章 所有物1 即墨峥闻言,如画的眉眼终于和悦了一些,语气却还是带着几分寒凉,“以后再有桃花盛开的时候,朕打断你的腿。” 隐十三低头应了声是。 即墨峥没再多说什么,重新闭上眼,享受着对方力道恰到好处的服侍。 魏总管站在御书房外,感觉到书房里面的气氛已经变得平和了许多,想着皇上此时的心情应该已经阴转晴,所以是不是该提醒一下,煎药的时间到了? 因为宫里人多心思杂,为了避免有人在药中动手脚,每日煎药之前隐十三都会亲自检查,煎药的时候则是魏总管全程监督,一直到汤药被送到皇帝面前,都不会有任何不相干的人有机会接触到药。 而此时,又到了煎药的时间…… “主子。”隐十三看着合眼假寐的即墨峥,低声请示,“煎药的时间到了,臣先去例行检查,稍后再过来伺候主子。” “去吧。”即墨峥开口应允,“待会儿也不用过来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必把时间都耽搁在朕这里。” “是,十三遵旨。” 门外刚要开口请旨的魏总管闻言,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腹诽,究竟是谁把时间耽搁在这里? 要不是皇上您小题大做,隐将军此时至于放着将军府那么多事不理会,在这里安抚您的醋意? 再说隐将军生得好看也不是他的错,皇城之中有女子喜欢,更不是他主动招惹的,这怎么就能算到人家头上? 而且,至今为止也就西秦公主楚沁和林家二小姐……也不算桃花盛开吧? 隐十三离开之后,魏宁走进御书房。 即墨峥开始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魏总管站在一旁研磨伺候。 “魏宁,你说朕是不是太霸道了?”即墨峥偏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十三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朕如果真心为他着想,应该允他娶妻生子,是不是?” “这……老奴不敢随意评论。”魏宁低头道,“但是以老奴的想法来说,隐将军对娶妻一事并无多少想法,这些年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陛下,陛下应该明白才是。” 即墨峥自然明白。 但若仅仅如此,却并不能让他满意。 “皇上,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即墨峥睨了他一眼,“不当说就别说了。” 魏宁一噎,随即整了整神情,低声道:“隐将军虽然如今位高权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但不管他在外面多么威风凛凛,哪怕所有人都惧怕他,仰望他,但是在皇上这里,他始终还是当初那个卑微的,只能匍匐在皇上脚下被驯服的少年。” 即墨峥一怔。 “隐将军心中没有温情,没有男女之情,对除了皇上之外的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态度,没有人可以在他心里占据一丝一毫的分量。”魏宁声音低柔,却无端多了些怜悯的意味,“昔日的卑微磨难已经无法伤害到他,今日的风光荣宠对他也没有吸引力,如今的隐将军,活着只为陛下而活,倘若以后死了,那也必然是为了陛下而死。” 第2422章 所有物2 一字一句清晰冷静的言语进入耳膜,即墨峥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又停了下来,身体再度靠回椅背上,单手托着下巴。 平静的眸心浮现一抹深思,以及诸多复杂幽深的情绪。 魏宁说的这些,他心里都明白。 他也清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十三心里眼里都只是他,却并非喜欢,而是把他当成了天,当成了他的主宰,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甚至是付出性命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是,却独独没有那种情愫。 不是因为他真的不喜欢,而是他心里那种根深蒂固的尊卑观念……或许他在面对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无视这种尊卑,但在即墨峥面前,隐十三却分明把自己当成了最卑微的存在。 他觉得主子只能仰望,而不能喜欢。 因为他没有资格。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即墨峥自己。 此时想来,还真有一种自作自受的感觉。 可是如果问他后悔吗? 即墨峥一定不会说后悔。 这世上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以后,就算能料到,即墨峥照样不会做出其他的选择。 隐十三是他的所有物。 当初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时,他就生出了这个想法,并且以后的很多个日子里,他真正地完全地把这个想法付诸了行动,把那个少年彻彻底底地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一般,驯服,调教。 所有物的意思可以是娈宠,可以是奴才,也可以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剑。 总归,就是独属于他一个人所有。 旁人觊觎不得。 他的驯服无疑是成功的,把他从人间地狱拉出来带到自己身边,这份恩情加上后来特殊手段的驯服,成功地让当初那个少年对他死心塌地,只仰望他一个人,并且成了他身边最趁手的利器。 然而,似乎太成功了。 以至于如今即墨峥不得不托着腮,苦恼地想,该怎么转变他心里近乎执念般的奴性,让他愿意正视另外一种感情? “皇上。”魏总管目光微转,恭敬地请示,“上次隐将军呈上来的秀女们画像,皇上心里可有了决断?” “什么决断?”即墨峥斜睨着他。 魏宁一听这语气,心里顿时就明了,“皇上,这子嗣传承可不能儿戏,皇上早些立几个妃子,待诞下了皇子,就算以后真跟隐将军……朝臣们也不会再以皇嗣的借口阻止不是?如此,也没有人敢来讨伐隐将军。” 即墨峥揉了揉眉心,声音微沉:“若是朕没有子嗣,这江山早晚也还得乱,是不是?” “是啊,皇上心里明白的。”魏宁叹了口气,带着些语重心长的口吻,“皇嗣问题不容忽视,大雍本就有人觊觎着皇位,更何况西秦和北齐两国也在虎视眈眈,如今皇上还年轻,什么都好说,这以后……” 待以后皇上和隐将军年纪都大了,皇上又没有儿子,雍江山难道要由得旁人主宰? “你说得也没错。”即墨峥淡淡道,“把画像给朕拿过来,朕先看看。” 第2423章 楚沁之死1 西秦公主和林尚书府二小姐同时看上了隐将军,并且都想嫁给他为妻,这件事在皇城之中越传越热。 虽然隐十三自己对这件事并不予理会,而林家二小姐这些日子也没有再出府跟隐十三见过面,但如今好事之人不少,喜欢八卦的人也多,一点微风就能搅起千层浪。 临近隐将军成亲的日子越发近了,作为准新娘的楚沁听到外面的传言,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要不是有皇兄拦着,她恨不得再次带人去砸了尚书府大门。 然而她还没能去砸尚书府大门,甚至连嫁衣还没来得及穿,就忽然觉得腹部绞痛,疼得她身体抽搐痉挛,几乎蜷缩成一团。 “皇……皇兄……” 蜷缩在床榻上的楚沁,整个人冷汗涔涔,如梦魇一般惨白着脸,声音颤抖,痛苦而虚弱地低喃:“来……来人,皇……皇兄,我……” 费力地抬眼,她双眼无神地盯着眼前的罗帐,五脏六腑传来的蚀骨剧痛仿佛一把狰狞的鬼手,把她拽往无边的深渊。 她求助无门。 费力地伸手拂开罗帐,她挣扎着爬起,然后身体仿佛已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黑暗中,她甚至连方面都已经无法辨明。 “来……来人啊……” 嘴角的鲜血不断溢出,黑色的血迹点点滴落在被子床褥上,滴落在身前的白衣上,虽看不见,可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在室内,平添一股不详的气息。 困难地伸手撩开罗帐,强烈的恐惧和求生欲望让她一点点挪动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扑通一声,她的身体从床榻摔到地上,发起清晰的声响。 门外守夜的侍卫被惊动,猛然推门而入。 屋子里漆黑一片,但浓烈的血腥味清晰入鼻,侍卫们一惊,赶紧把灯火点燃。 映入眼帘的,是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毫无知觉的楚沁,轻纱罗帐,被褥床单上,点点血迹似绽放的梅花。 这一幕,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来人!” “快去请御医!通知太子殿下,公主出事了——” 像是天地被劈开了一道口子,寂静无声的别院里瞬间凌乱地闹腾了起来,所有入睡的和没入睡的侍女、护卫和管家,以及西秦太子楚延,齐聚到公主的寝居。 不等宫里的太医来到,楚沁已经断了气息。 楚延神情阴鸷,目光冷冷地看着眼前一幕,声音冰冷残酷如地狱修罗:“查!立即跟本宫查!胆敢加害西秦公主之人,本宫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立即给我去查!” 暴风雨要来的强烈不安,笼罩在这座别院周遭。 与此同时,隐十三刚刚披上一件外袍,于黑夜中无声无息地飞身穿过皇城,命人打开了宫门,流星一般飞速赶往皇帝寝宫。 “楚沁死了?”宽大的龙榻上,即墨峥穿着一身黄色衮衣,慢慢坐起身,靠在床头。 隐十三站在龙榻不远处靠近玉屏风的地方,点头:“是,确定已经没了呼吸。” 第2424章 楚沁之死2 外面天色漆黑一片,寝宫里萦绕着清浅的龙涎香,即墨峥慵懒倚在床头,清俊的眉眼间还残留着几分刚睡醒的惺忪。 “太医都过去了?” 隐十三点头,给他递了一盏茶,“陆太医亲自带人去了。” 西秦公主身份尊贵,虽然只是大雍的客人,但身在即墨峥的地盘上,自然要按照皇族的礼仪招待。 哪怕已经确定断了气,太医过去起不了作用,该去还是得去,免得让他们觉得大雍皇帝怠慢了贵客,不把邻国公主的性命放在心上。 “明日一早就得热闹了,楚延绝不会善罢甘休。”即墨峥冷冷挑唇,“堂堂公主在自己居住的别院里被暗害,别院周遭还有那么多高手保护,他就算要栽赃嫁祸,也未免太牵强。” “下毒是唯一行得通的办法。”隐十三淡道,“别院周围保护他们安危的高手,都是楚延自己从西秦带过来的贴身暗卫,如果用刺杀的方法谁也没办法做到,楚延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用这样的计策行不通,而下毒则简单多了。” 西秦太子和公主经常出入皇宫,尤其最近因为婚事的关系,楚延兄妹跟隐十三近距离相处的次数不少,到时候楚延只要让人知道,是大雍朝的隐十三不想娶西秦公主所以毒杀了她。 西秦跟大雍就有了顺理成章可以开战的借口。 “派出最好的轻功高手连夜赶路,把这个消息散步到边关去。”即墨峥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喝了一口润喉,“务必赶在楚延离开大雍之前,让边关两军将士都得到这个消息。” 先一步乱了对方的军心,就算不会造成致命的影响,但是当楚延赶到西秦边关并以这个借口兴兵时,楚沁在大雍身亡的这个消息所带来的影响也必然会大打折扣。 隐十三点头:“是。” “散步消息也是个技术活,朕相信你手下培养出来的高手们能做好这件事。”即墨峥说着,将茶盏递回给隐十三,从榻上起身,“朕似乎应该出宫一趟,至少先稳住局面,让楚延先体会一下有口难言的滋味。” 隐十三把茶盏搁回几案上,转过身,单膝跪在床榻前,服侍即墨峥穿上龙靴,然后起身取来了皇帝的便服,伺候着他穿上,细心地系好了腰带。 半夜醒来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即墨峥也懒得动,张着双臂任由他服侍。 离得近了,眼前这个人俊美得五官看得越发细致了些,睫毛似乎也挺长,比起姑娘家的也不逊色。 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低垂着眉眼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温顺。 脸上皮肤也挺好,比起以前刚从那个地方出来时的羸弱苍白,虽然如今的肤色比起寻常男子还是要白上一些,但常年练武让他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康。 即墨峥目光微微下移,定格在他潋滟的唇上。 说实话,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隐十三的唇形长得真是漂亮极了,嘴巴不大,唇瓣微薄却饱满,让人有种想品尝的冲动。 第2425章 楚沁之死3 心里闪过这个想法,即墨峥不知怎么的,就伸手勾起了对方的下巴。 隐十三一愣,抬眼间,眼底有茫然的神色一闪而逝。 虽然那眼神消失得很快,但是即墨峥却还是及时捕捉到了,顿时心情甚好地勾起唇角,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隐十三身体一僵。 即墨峥没有贪心,稍触即离,凝视着他的唇,漫不经心地挑唇:“滋味不错。” 隐十三:“……” “走吧。”放开了他的下巴,即墨峥转身朝外走去,“去送西秦公主一程。” 隐十三没说话,面无表情地跟在他的身后,面上窥不见任何异样表情。 两人到了别院,楚延刚刚大发了一顿脾气,脸色阴沉可怖,所谓的雷霆震怒也不过如此。 “楚太子。”即墨峥看着一屋子的太医,语气淡淡,“公主如何了?” 太医们见皇上亲自来了,纷纷行礼。 楚延转过头来,沉默地盯着即墨峥身后的隐十三看了片刻,阴沉地道:“这件事虽是发生在别院,但是还请皇帝陛下能配合本宫调查出凶手。舍妹和亲而来,可尚未成亲就被毒杀,本宫实在想不通,谁跟她有如此大的仇怨。” “楚太子请节哀,此事完全出乎了朕的意料之外。”即墨峥神色微敛,语气却镇定从容,“若早知道守卫如此森严的别院也能被人暗下杀手,朕应该多安排一些大内禁卫,严密保护楚太子和公主的安危。” 言外之意就是说,这座别院里里外外都是楚太子自己带来的高手,就算真有人潜入别院杀人,那也是楚太子带来的人无能。 况且,刚入住别院时,即墨峥就提出安排人手保护,却被他谢绝了。 所以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 楚延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神色一僵,随即敛了神色,淡淡道:“沁儿虽然刁蛮跋扈了一些,但本性不坏,到了大雍也没跟任何人结过正式的仇怨,本宫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心思歹毒到直接置她于死地?” “朕也想不通。”即墨峥负手走近内室,看着已经被放置在床榻上的少女,眸光微沉。 床边被褥罗帐上点点泛着黑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沉默地看了片刻,淡道:“朕想不通,谁会丧心病狂到对一个柔弱女孩子下毒手,毒杀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隐十三如影子般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神情淡漠,似事不关己。 对于楚延投在他脸上的意有所指的目光,完全视而不见。 “此事看似简单,可其中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真相,朕会命人配合楚太子的调查,请楚太子放心。”即墨峥转过头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 “隐将军。”楚延像是没有听到即墨峥的话,径自盯着隐十三,“沁儿好歹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还未拜堂就香消玉殒,隐将军就没有一点儿伤心难过?” 隐十三淡漠瞥了他一眼:“未过门便还不是妻子,本将军为何要难过?” 第2426章 楚沁之死4 楚延脸色一冷,随即阴沉地道:“隐将军看起来,似乎并不乐意娶本宫的妹妹。” “若真不乐意,本将军不娶便是。”隐十三语气同样冷得没有感情,却显然听出了对方的意思,“我还不至于为了逃避婚约而对一个柔弱女子下手。” 说到这里,他一反常态地加了句:“是个男人都不会做这种冷血且没风度的事。” 楚延闻言,脸颊剧烈抽搐了几下,眼底一阵阴云密布。 即墨峥饶有兴味地听着两人带着杀气的交锋,也没出言阻止,而是转身看向太医院陆院首,“楚公主中的是什么毒?” “回皇上,老臣诊不出来。”陆院首有些惭愧地垂头,“这种毒在大雍皇宫里并不存在,江湖中是否有这种毒,老臣也是孤陋寡闻,无法确定。” 即墨峥闻言点头,淡淡道:“你们来的时候,公主就已经没了呼吸?” “是。”陆院首恭敬地回道,“此剧毒毒性很强,发作很快,老臣接到消息赶到这里的时候,公主殿下就已经……” “今晚若不弄清楚疑团,朕只怕也无法安心。”即墨峥说着,转头吩咐左右,“来人,去隐园请夜公子夫妇过来一趟,就说朕有事相询。” 侍从领命而去。 “人都已经没了,皇上此时不追查凶手,请夜公子他们过来又何意义?”楚延冷冷道,“他们就算医术如何高超,此番还能让舍妹起死回生不成?” “楚太子稍安勿躁。”即墨峥在屋子的椅子上坐下,语气淡淡,“朕理解楚太子的心情,可若想查出凶手,首先得弄清楚楚公主中的这是什么毒,如此才能照着线索追查,楚太子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楚延闻言,面无表情地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眸色冷沉,不发一语。 即墨峥淡淡道:“太医都回去吧,待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是。”陆院首以及众太医恭敬行礼,“臣等告退。” 楚延抬眸,沉沉的目光从他们面上掠过,属于太子的威严流露于眉眼之间,给人一种久居人上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地感受到脊背生寒。 不过,西秦公主中毒身亡这件事,虽事态严重,跟太医院却委实扯不上什么关系,毕竟他们就算如何医术精湛,也不可能救得了一个已经断了气的人。 此时该震怒的人是西秦太子,因为死的人是他的妹妹。 该费心的人是皇上,因为要查出凶手。 西秦公主于大雍中毒身亡,一个弄不好就是两国之间的仇恨,所以皇上必定要给一个说法。 当然,这些都是表面上的,至于其中有什么内情,就更不是他们太医院能管得了的。 太医们离开之后,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一片压抑,气氛凝滞。 内室里,红颜薄命的楚沁躺在床上。 此时谁也没有心思去管深更半夜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人都死了,哪还有那么多避讳? “皇上,夜公子和夜夫人来了。” 第2427章 楚沁之死5 屋子里三人转头。 容色俊美夺人的夜瑾携着他倾城无双的妻子一起踏进了门槛,氤氲柔和的灯火映衬下,两人容色美得惊心动魄,真真宛如一对隐居避世的神仙中人。 “皇上深更半夜不睡觉,让人请我们来这里所为何事?不知半夜扰人好梦……”夜瑾声音淡漠,有一种被人扰了好梦的恼怒,然而话未说完,却忽然皱眉,“这里……怎么有血腥味?” 说着,他循着气味转头看向内室,目光倏地凝住,“发生了什么事?” “……楚公主中毒了?”九倾眉头亦是皱起,面上自然而然的表情外露,显示在他们来此之前,真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谁下的手?” “谁下的手,眼下还不得而知。”即墨峥淡淡道,“深更半夜扰了两位好梦,是朕的不是,但事有紧急,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无妨。”九倾道,“夜瑾只是嘴上抱怨一下,皇上别介意。” 即墨峥点头,倒是没什么好介意的。 “请两位过来,是想让夜夫人帮忙看看,能不能判断出楚公主身体里中的是什么毒。” 夜瑾没说话,转头看向九倾。 九倾也没说话,安静地走向内室,目光掠过洒落在地上和罗帐上的点点血迹,神情沉静中带着肃穆。 视线随着脚步移动,直到走近床床榻之前,看着躺在血迹遍布的床上的楚沁,九倾才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正值花季的姑娘。 这个小姑娘大概是被她的父皇宠坏了,所以刁蛮,跋扈,骄纵,不可一世,而且用夜瑾的话来说,还有点花痴。 但是来到大雍这么多天,她并未真正伤害过一个人。 生在皇室,被娇宠着长大,性子难免骄纵跋扈了一些,也因为被保护过度,以至于养成了她骨子里的柔弱胆小。 但说到底,这个小姑娘本性不坏。 至少比起她残忍冷酷的兄长,她并不那么该死。 可眼下,她偏偏就死了,死了在权力争斗野心霸业的阴谋算计之中。 九倾不确定她的父皇母妃会不会因此而心疼,也不确定在那位西秦皇帝心里,是这个女儿的性命重要,还是征服天下的霸业重要。 但如果是九倾…… 如果有人敢这么对待她的女儿,九倾想,她绝不可能饶恕杀人者。 “楚公主中的毒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九倾转过身,目光淡淡瞥过楚延和即墨峥,嗓音沉静如雪,“但是这种毒的毒性我却是了解,烈性剧毒,有三个月潜伏期,身体内中了此毒三个月之后,有酒,就可以随即催发毒性。” 顿了顿,她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毒素被催发,身体也不会出现任何征兆,夜里熟睡之时,剧毒才会开始腐蚀五脏六腑,毒发之后无药可解,必死无疑。” 所以说,这种毒实为罕见。 三个月的潜伏期? 即墨峥眸心微细:“所以也就是说,楚公主是在三个月前就中了毒,直到今夜才发作身亡?” 第2428章 楚沁之死6 “这不可能。”楚延倏地站起身,冷冷看着九倾,“本宫跟沁儿来到大雍不足一月,若是三个月前就中的毒,难不成还是在西秦皇宫里被人下了手?放眼整个西秦,谁敢做出毒害公主的事情?” “哦,我的诊断就是这样。”九倾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也没心思跟他争辩,“你们愿意信就信,不愿意相信就算,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顿了顿,她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楚太子有句话显然说错了,天下间最富贵荣华之处是皇宫,最危险无情的地方也同样是皇宫,这一点楚太子应该比我清楚。” 话音落下,周遭倏然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 即墨峥自小在皇宫里长大,楚太子也同样出身宫廷,对很多事情的确不陌生。 表面上的风光荣宠,不代表永远的风光荣宠,就算楚沁是西秦皇族最得宠的公主,也不代表没有人想要加害她。 后宫嫔妃之间有各自的利益之争,皇子之间有江山皇位的争夺,而公主与公主之间,或者公主与官家千金之间,也同样可以存在着利益之争。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虽然九倾不曾了解过西秦的皇族权力架构,但是她说的话却犀利得让人无法反驳。 说完了这些话,屋子里气氛越发凝滞。 即墨峥没说话,慢慢靠回了椅背上,手托着下巴,沉默间,神情看起来真有几分高深莫测。 楚延也没有说话,表情却似乎越发阴沉了一些。 很显然,九倾此时说的这番话根本不是他喜欢听到的,但如果事实只能如此解释,那么也只能有人下毒欲害这个解释。 否则若是被人知道,西秦主动设计公主在大雍朝身亡继而想引发战争……眼底划过一丝阴霾,楚延沉默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垂下的眼睑掩去了眼底的晦暗不明。 他费了这么多心思,难道甘心就此功亏一篑? 不,既然赔上了楚沁一条命,那么这个代价绝不能白费了。 “娘子,这里没我们的事了,回去休息吧。”夜瑾挽着九倾的手,淡淡说着,“虽然西秦这位花痴小公主性子刁蛮骄纵,让人想狠狠抽她一顿,但如今死者为大,还是让她走得安心点为好。” 说着,他看向即墨峥:“来者是客,现下天气还热着呢,楚公主得送回西秦安葬,路途遥远,皇帝陛下最好还是命人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木,以保证楚公主回到西秦之前,尸身不腐。” 即墨峥点头:“这的确是朕应该做的,十三,即刻命人去准备,速度快点。” 隐十三领命而去。 “棺木备好之前,可以用玄冰真气保护她的尸身。”九倾淡淡道,“楚太子修习过玄冰内功,应该可以做到这一点。” 楚延抬眸,语气沉沉:“夜夫人怎么知道我修习过玄冰内功?” “看出来的。”九倾语气平静,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我们先回去了。” 第2429章 楚沁之死7 她的态度有些奇怪。 即墨峥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底浮现一抹深思。 今夜的夜夫人看起来很冷漠,是因为被打扰了好眠? “倾儿,不必放在心上。”夜瑾握了握她的手,语气带着些许嘲弄,“楚延自作聪明,为了所谓的皇图霸业,连自己亲妹妹的性命都能拿来算计,根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酷小人,神灵不会让这种人如愿以偿的。” 九倾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轻笑:“我没有生气。” 楚沁跟她毫无关系,西秦太子同样跟她没什么牵扯,她怎么会因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她只是没有料到…… “原本我真以为楚沁是来和亲的。”夜深人静的夜里,她的嗓音听着格外沉静平和,仿佛能一瞬间让人的心里安定下来,“数次接触,我都没有察觉出楚沁的身体里潜伏着剧毒,只能说,下毒之人心思缜密,这一步计策使得极妙。” 若今即墨峥和隐十三不来,明日天一亮,以楚延的性子必定会进宫兴师问罪,就算那座别院有他的人保护得如铜墙铁壁,对于一心想制造战争的人来说,这些也都是毫无道理可讲的。 他可以用不止一种方法,把楚沁的死归罪于大雍朝皇帝。 可今夜得到消息的即墨峥和隐十三早早来了,算是先下手为强,在事情闹大之前,堵住了楚延的嘴。 再有九倾的诊断,即墨峥和楚延彼此其实都心知肚明,如果楚延真的还敢在大雍无理取闹,那么…… 即墨峥也不是好惹的。 “楚延此时心虚,兴师问罪已经是不可能,但是这件事既然发生了,他便不会让西秦公主白死。”九倾淡道,“待棺木备好,他应该会马上护送楚沁回去西秦,一旦越过大雍的边关,两国的战争就将正式拉开。” 隐园里亮着灯火,但是周遭没有一个人影,很安静。 九倾不喜麻烦下人,尤其是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很多事情她习惯了自己动手,就算天香和这里的其他侍女都是隐十三安排过来伺候,但除非必要,否则九倾不会在夜里让她们任何人起身当值。 回到清风小筑,两人也没有再回到床上入睡,而是坐在梨花木雕花椅上,旁边的炉子上温着茶水,九倾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天快亮了。”九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转头看向窗外,“一夜又要过去了。” 夜瑾安静地凝视着她的眉眼,“倾儿,如果你不喜欢这里,不喜欢面对战争,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九倾淡淡一笑,转头看着他:“我的确不喜欢战争,但是不喜欢不代表我们就要避开,而且你怎么确定,西秦就能一定能如愿兴兵大雍?” 夜瑾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两国打不起来? “即墨峥应该已经先下手了。”九倾淡笑,“既然已明知被人算计,他怎么可能还会坐以待毙?早在我们去别院之前,隐十三的探子已经离开皇城,赶往边关去了。” —— 今天更新完~ 第2430章 楚沁之死8 夜瑾闻言微默,随即缓缓点头:“对,即墨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隐十三也不是任由别人算计的角色。” “另外,方才我用术法看了一下即墨峥的面相,这个人此生注定无子。”九倾道,“大雍朝的江山最终会落入谁的手里,你大概不会想到。” 夜瑾诧异,“即墨峥注定无子?” 九倾点头。 “大雍朝的江山……”夜瑾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觉得这件事突然间变得复杂多了。 当然不是因为朝局的复杂,而是这天命所归…… 帝王无子。 若是朝臣们知道帝王不会有子嗣,只怕,臣心不稳,江山乱矣。 “所以,我们暂时还不能走?” 九倾摇头:“也不是不能走,即墨峥如今还年轻,只要无子这个事情不被其他人知道,江山社稷暂时也乱不了,不过……” 放下茶盏,九倾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古怪:“夜瑾,我们两个这辈子经历的玄妙之事已经够多了,就算再加一桩玄妙的事情,你应该也能淡定的,对吧?” 夜瑾:“……” 他们身上又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倾儿。”夜瑾眉头抽了抽,眼神纠结又有些不安地看着九倾,“你直说了吧,玄妙之事意味着什么?我们会不会因此而分开?或者……” “跟我们没太大关系,却也……有着切身的关系。”九倾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温和的嗓音带着安抚意味,“我们不会分开,也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夜瑾闻言,缓缓松了口气,“那就好。” 只要两人不分开,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那么就算如何离奇玄妙,他也能接受。 当然,此时夜瑾并不知道,他的自信来得太早了。 等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 离奇玄妙之程度直接惊掉了他的下巴,让他呆滞了很久才回过神,然后做梦一般心里腹诽着这世间的狗血。 并且后来每每想起,夜瑾都要忍不住感叹一句,他跟九倾漫长的人生就是为了见证命运里的神奇,谱写一部部狗血而跌宕起伏的精彩剧而存在。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西秦跟大雍朝的矛盾,不过这些事情倒是真的跟夜瑾九倾二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两人在隐园里事不关己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待金丝楠木的棺木备好,楚延亲自护送着自己妹妹的尸身,在贴身护卫队的运送下告辞了大雍皇帝,启程回去西秦。 从大雍皇城到西秦边关需要走上多久,九倾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她也没刻意问过,只知道楚延离开之后的一个月里,大雍朝堂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 但隐十三明显变得忙碌了起来,每日出入军营跟皇宫两地,几乎连将军府都很少回去。 然后又过了几天,边关传来八百里加急的信报。 “西秦皇帝以女儿在大雍被害为由,正式宣布跟大雍开战,立誓征服大雍以慰女儿在天之灵。” 第2431章 楚沁之死9 这个理由是否牵强,暂且不提。 反正在所有知道内情的人眼中看来,这只不过是西秦皇帝想要打仗的一个借口,而他的女儿的确在大雍身亡。 至于死亡的原因,是否是人为的算计,这些都不重要。 两国军队即将兵戎相见,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一件事。 大雍朝除了隐十三之外,其他武将并非不能领兵,而是因为此番西秦除了镇守在边关的主帅凌帆之外,西秦太子楚延也自请入了边关,他的身边还跟着凌帆的儿子凌逸飞。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九倾淡道:“所以隐十三必须离开京都赶往边疆,这场战争至少要持续半年时间。” 那位西秦主帅镇守在边关那么多年,此番太子楚延也亲自参与了这场战争,可见凌家父子有很大可能就是太子的人。 而且,这场仗他们一定准备了很久。 隐十三作为皇帝面前最信任的人,又是大雍第一武将,只有他亲自去,才能应付得了西秦大军压境。 “宁王跟西秦太子来往密切,两人之间一定有着什么阴谋。”夜瑾躺在凉亭内的躺椅上,张嘴含住九倾剥好送到嘴边的葡萄,眯着眼享受,“还是娘子剥的葡萄好吃,好甜。” 九倾瞥了她一眼,唇畔噙着淡淡的笑意,“这几天天气总算凉快了一些,我们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经常出去逛逛。” “嗯,娘子说的对。”夜瑾转头,看了看外面。 秋高气爽,空气清新,天气非常不错。 不过最近这些日子,大雍朝君臣子民大概都没什么心情去理会天气好不好。 两国交战在即,就算是远离边疆的皇城富贵之家,也都明白战争的残酷——哪怕眼下,他们都还没有感受到战争带来的影响。 “夜公子,夜夫人,大将军来了。” 天香的禀报声在亭外响起,夜瑾转头看去,亭外长长的青石板小路上,隐十三穿着一袭青色长袍,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走了过来。 夜瑾挑眉,显然有些意外:“隐将军离开在即,此时不在宫里陪你的皇帝陛下,怎么到隐园来了?”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戏谑和玩味。 九倾淡道:“夜瑾,好好说话。” 夜瑾撇嘴,他说的是事实啊,怎么没好好说话了? 隐十三已经许多天没来了。 自从皇帝给他赐婚开始,他几乎就没再来过隐园,后来楚沁中毒身亡,楚延领着楚沁的遗体回西秦,隐十三这段时间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军营和皇宫,连他自己的将军府都没多少时间回去,自然更没时间来隐园找他们叙旧。 当然,隐十三也不是个喜欢叙旧的人。 所以今日来此,显然是有事要说。 不过隐十三听了夜瑾戏谑的话,却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憋在心头的疑问而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敏感。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被他忽视了很多天,因为忙碌让他无暇想起,但是此时…… 第2432章 宿命1 隐十三沉默地看着夜瑾片刻,心头划过一些陌生的情绪,话到嘴边,想问却又没问,最终依然归于沉默。 夜瑾跟九倾对视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两人都看出隐十三今日情绪有些微妙,不过夜瑾虽然偶尔说话不怎么靠谱,但到底也不是喜欢挖人隐私的人。 尤其是以眼下的情况来说,隐十三跟皇帝之间应该有些了什么,所以他看起来才心事重重。 或许,只是暂时还没有想明白,脑子尚处于一团迷雾之中。 “夜夫人。”手里端着盏茶,隐十三神色恢复了淡漠,目光平静地看着九倾,“皇上的药已经用了一个多月,夜夫人需不需要进宫给皇上诊脉,看看目前的情况如何?” 九倾讶异。 原来隐十三今日来隐园的用意在这里。 距离她上次进宫给即墨峥诊脉用药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按道理讲,只要按时服药,不要被人在药中做什么手脚,暂时根本不用把脉。 因为服了药之后,经脉修复得如何,九倾心里有数。 不过隐十三既然特意为了此事而来,她进宫走一趟也没什么不可以,况且这个男子即将离开京都去往边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放不下吧。 “午饭之后我进宫一趟。”九倾道,“不过有件事,我想跟隐将军单独说。” 隐十三闻言,眼底划过一抹微讶,“单独说?” “对。”九倾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夜瑾,“夫君,你先出去逛一圈再回来。” 夜瑾嘴角一撇,听话地站起身,却不忘提醒:“不能聊时间太长,男女授受不亲。” 九倾无奈地点头:“一盏茶时间足够。” 夜瑾这才满意,身子一闪,转瞬间离开了凉亭。 凉亭里只剩下隐十三和九倾二人。 气氛安静了片刻。 隐十三端着茶盏,淡淡抬眼,平静地注视着九倾,也不说话,只等着九倾开口。 “隐将军此番去边疆,务必保护好自己。” 九倾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隐十三皱起了眉,“夜夫人的意思是……”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隐将军,你的性命对你自己而言或许不是很重要,只要你想守护效忠的那个人安好,一切便足矣。”九倾淡淡一笑,须臾,慢慢摇头,“可是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若真到了失去的时候,或许,他也将不复安好。” 隐十三微震,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夜里,那个突如其来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碰触。 那种感觉,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可他虽当时有些怔忡,后来却并没有多想,在他的认知观念里,那样亲密的动作也只是代表了一种主权的宣示。 而他早已习惯了受他掌控。 直到现在,他也并没有生出其他的想法,只是偶尔会响起那种陌生却柔软微凉的感觉,如蜻蜓点水般稍触即离,却仿佛在心里生根发芽了一般,挥之不去。 第2433章 宿命2 隐十三不懂情爱一类,敏锐的心思也只体现在权谋和调兵遣将上,当然不可能自作多情地以为,那是源于什么喜欢的情愫而产生的情不自禁。 他也从不会去想,自己在那个人心里有多重要。 因为他这样卑微的人,本就可有可无。 可那个人,却是他奉若神明的主子。 为他生,为他死,由着他随心所欲地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职,是他身负的责任。 无从逃避,他也不想逃避。 就如曾经无数个日子里的经历一样,他所有的命令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他对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反抗。 他对自己的这副身体,有着完完全全的掌控权。 所以,即便以往没有过这种陌生的感觉,隐十三也只是短暂的僵了一下,然后便下意识地觉得,那或许只是主子的一个兴趣而已。 虽然那种陌生的感觉,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涟漪,像是清风吹拂湖面…… 可这些日子的忙碌,却让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 直到今日。 恍惚从思绪中抽离,隐十三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茶,淡淡开口:“但凡有一点可能,我都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夜夫人放心。” 边关之地他熟悉得很,那里的一兵一卒都是他手里的精锐。 京都朝堂跟边关战场一样,身处这两处地方,之于他都是如鱼得水。 行军布阵,攻防谋略,他亦不在话下。 所以就算西秦太子想动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放心?”九倾淡笑着摇头,“隐将军,你的生死跟我其实没什么关系,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路上偶遇可以伸一把援手,可你若真的在边关遥远之地遇上危险,我可不是神仙,也没兴趣插翅飞过去救你。” 所以她今日告诉他的这些话,跟她自己其实压根没有一点关系。 然而…… 就算是九倾,很多时候也不得不相信宿命这种东西。 隐十三没说话,也没有要反驳九倾的意思。 他只是想知道,九倾今日跟他说这些话,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我会相命。”九倾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听着格外的淡定,“隐将军,我给你家皇帝陛下算了一卦,卦象有点特殊,也比较出人意料。” 算了一卦? 而且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隐十三眸心微凝,皱眉看着九倾:“凶卦,还是吉卦?” 平淡的语气,显然对于相命这种听着虚无的事情,也并没有盲目地予以否定。 “不凶,至于是不是吉卦……却不好说。”九倾摇头,表情有些莫测高深,“或许你们可以把这个当成是个吉卦。” 隐十三闻言,眼底掠过一抹深思,却也没再追问。 “隐将军什么时候走?” “今晚启程,夜间赶路。”隐十三道,“边关战事不算吃紧,将领还可以应付。” 九倾点头:“那是因为楚延还没有到边关,等他到了边关,局势就会变得紧张起来。” 第2434章 宿命3 顿了一下,九倾漫不经心地续道:“当然,楚延跟他手下的凌逸飞抵达边关时,隐将军大概也同样已经身在战场上了。” “夜夫人对边关战事的情况,似乎很了解得挺多。” 九倾摇头:“分析判断而已。” 说完,她站起身,“隐将军在这里做一下,我去换身衣服,然后跟隐将军一起进宫。” 隐十三点头。 九倾离开凉亭往清风小筑走去,隐十三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目光落在手里的茶盏上,心思却忍不住再度飘忽起来。 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唇,他几不可察地蹙眉,忍不住开始回想九倾方才的那些话。 其中最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只有那一句“他也将不复安好”。 他也将不复安好…… 不是凶卦,但是不是吉卦却不好说…… 隐十三皱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可以当做是吉卦? “隐将军。”九倾返回凉亭,将一个锦囊放在隐十三面前,“这个你可以随身携带着,必要的时候,或许可以帮助你一二。” 隐十三垂眸,看着桌上的锦囊,“这里面……装了些什么?” “不止一样东西,但是在未到边关之前,你可以不用看。”九倾道,“到了边关之后你自由决定,遇上拿不定主意之事的时候便可以拆开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你一点忙。” 隐十三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将锦囊拿起放入怀里,“多谢夜夫人。” “不必谢,我帮你也不完全是因为你,而是有帮你的理由。” 九倾说着,转头看向不远处,一盏茶时间过去,夜瑾回来了。 时间不多不少,掐得刚好。 九倾淡淡一笑。 “你们谈完了?”夜瑾走了过来,看到九倾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一身,“怎么,进宫把个脉而已,还需要如此隆重地打扮?” “哪里隆重?”九倾抬手揉着他的脸,有些没好气,“惯得你学会挑刺儿了啊?刚才那身衣服宽松舒适,在待在家里时才穿的,进宫怎么着也算是正式场合吧,能那么随便吗?” 不是衣服的问题,而是对人最起码的尊重,以及维持自身的仪态端庄。 夜瑾顿时哑口无言。 九倾本就纵容他,此时当然也没有要当着外人面训他的意思,主动挽着他的手,“走吧,进宫。” “现在?”夜瑾皱眉,“你不是说午饭之后才去吗?” 九倾抬头看了看天色,“你饿吗?” “还好。”夜瑾道,“不管饿不饿,午饭都得吃啊。” “今天的午饭我们去外面吃。”九倾道,“刚好可以去外面听听声,吃完了饭就直接进宫。” 说完她看向隐十三:“隐将军可以先进宫,我跟夜瑾去吃个午饭,随后就到。” 夜瑾听她主动让隐十三先走,面上神情瞬间变得轻松愉悦起来,竟是当着隐十三的面,直接扳过九倾的脸,然后覆住了她的唇。 九倾:“……” 隐十三:“……” 九倾瞪了他一眼,这货要不要这么随心所欲,毫无顾忌? 第2435章 宿命4 沉默了一瞬,隐十三淡定地告辞进了宫,似乎对夜瑾的举动没生出什么明显的反应。 但是当他踏出隐园大门的刹那间,却有些恍惚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嘴唇,眼底划过一抹莫名的神色。 这种动作…… 是夫妻之间才会有,还是所有关系亲密一些的人都会做? 夜瑾跟九倾在皇城中一家酒楼里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美酒,两人怡然自得地对饮了几盅,酒足饭饱结账离开酒楼之后,就直接进了皇宫。 皇帝龙体安康是宫里头等大事,而隐十三的本事是绝对毋庸置疑的,皇帝用药有他亲自监督,任何人都绝不可能有机会在药中动手脚。 九倾把脉之后,淡淡笑道:“没什么意外状况。” 隐十三神情微缓,沉默不语。 “对了,既然进了宫,有件事刚好跟皇上说一下。”九倾环顾四周,语气平静地道,“皇上最好屏退左右,确保我的话不会传到第五个人的耳朵里。” 即墨峥闻言,目光里有异样的色泽划过,随即挥了挥手,“所有人都退下。十三,你去门外守着,方圆十丈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魏总管领着房内所有侍立的宫女退了出去,谨守本分,面上没有表现出一分一好的好奇和犹疑。 隐十三举步走了出去,掩上书房的门,如门神一般矗立在门外。 他武功好,耳力敏锐,虽是关着门,但御书房里说话的声音他依然能听得清楚,九倾说“不会传到第五个人的耳朵里”,当然就没有要避开他的意思。 “夜夫人想跟朕说什么?” 即墨峥理了理自己的袍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然后将茶盏搁在案上,拿起奏折翻看了起来。 九倾的目光落在书案靠墙位置的角落里,那里放置着诸多官家女子的画像,显然是皇帝打算选秀用的。 “隐将军呈上这么多女子画像,皇上是否有看得中意的?”九倾淡笑。 即墨峥抬头一瞥,有些不解:“夜夫人对朕选秀的事情很感兴趣?” 眼下才刚刚服了汤药一个多月,离解毒的日子还早得很。 所以即墨峥不认为九倾是在催促他早些选秀。 “说实话,我并不感兴趣。”九倾摇头,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但是如今有件事要告诉皇上,也是给皇上一个建议。” 即墨峥挑眉:“夜夫人有话请说。” “如果皇上不是真心喜欢哪个女子,没有跟她共度一生的想法,我觉得还是不要糟蹋了人家姑娘。” 此言一出,即墨峥顿时皱起了眉。 气氛有一瞬间静得出奇。 沉默了片刻,即墨峥淡挑唇淡笑,“如果朕记得不错,选秀这件事其实是夜夫人向朕建议的,因为要用于解毒。” 九倾点头:“没错,的确是我建议的。” “而且,朕是一国之君。”即墨峥淡道,“就算没有解毒这件事,纳三宫六院也是朕的权利,这天下女子莫不以能进宫侍君而感到荣幸,夜夫人口中的‘糟蹋’,不知如何解释?” 第2436章 宿命5 夜瑾原本事不关己地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喝茶。 此时闻言,忍不住转过头来,目光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纳三宫六院的确是帝王的权利,天下女子也的确大多以进宫侍君为荣幸,但是你需要说得这般理所当然吗? 若真那么想要三宫六院,为什么拖到如今高龄二十有四了却还是一个孤家寡人? 嘴角隐隐一抽,九倾淡淡点头:“皇上说的没错,不过我之前建议皇上选秀,是因为我忽视了一件事,而如今,这件事我心里有了答案,所以才选择今日跟皇上把情况说清楚。” 顿了一下,她道:“非我出尔反尔,也不是我想多管闲事,而是这件事与我跟夜瑾也有些一些命中注定的联系,所以才忍不住想多言几句。” 即墨峥不是迷信之人。 但这些日子的接触让他明白,夜夫人就算不是神灵,也绝对是个高深莫测之人,反观一直被外人以为是个厉害人物的夜瑾,其实是个唯妻子马首是瞻的人。 这对容色出众的夫妻之中,最有本事的人是夜夫人而并非夜公子,而夜夫人说出口的话,大抵都是能让人信服的。 所以他放下朱笔,正色地道:“夜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皇上相信宿命吗?” 宿命? 原本他不相信的,但是现在…… 即墨峥静了一瞬,随即淡道:“朕相信。” 九倾挑眉:“皇上相信?” “是的,朕相信。”即墨峥单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挑唇,“在夜公子和夜夫人来大雍京都之前,朕不信什么宿命,但是现在朕相信了,如果夜夫人要跟朕说宿命之事,朕愿意真诚地恭听。” 九倾闻言,点了点头:“皇上还记得西秦公主毒发身亡的那一夜?” “自是记得。”即墨峥点头。 “她中的毒比较罕见,原本我也无法准确地辨别。”九倾道,“所以我动用了特殊的异能,顺便帮西秦太子和皇上看了面相。” 面相? 即墨峥微讶,“相命?” 九倾明白他神情代表的意思,却云淡风轻般浅笑:“皇上要这么说也无不可,不过我可不是江湖上卖弄嘴皮的神棍。” 站在门外的隐十三听到这里,不由眉头微皱。 夜夫人说相命…… 打心底里来说,他没想到夜夫人这样的女子能跟相命这种事情扯在一起。 但,正如她所说,江湖上装神弄鬼卖弄嘴皮的神棍的确不可信,可夜夫人这般本事…… 想到上午在隐园里她说的话,隐十三不由提起了心,凝神细听,不想错过了一个字的信息。 “相命只是通俗的说法,其实夜夫人也是占星卜卦的高手?”即墨峥似是来了些兴趣,玩味地问道,“朕的命相如何?” 夜瑾无语地瞅着他,心道这位皇帝平常看着挺有范,大多时候是温雅平和的,偶尔看着有些高冷,却从未如此时这般对什么表现出如此兴致勃勃的模样。 他是真的对宿命一事如此在意? 第2437章 宿命6 夜瑾觉得不像。 就像楚延表现出来的那种,对于神灵一说嗤之以鼻,而相命其实同属于怪力乱神一类,所以按照即墨峥平素的性子来说,大约也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毕竟他们不是生活在侍奉神灵的南族。 这个皇族甚至连寻常负责占星卜卦的钦天监都没有设置,这样一个国家的皇帝,怎么会轻易相信相命之类的言语? 但是即墨峥偏偏就相信了。 或者该说,他真正相信的,其实只是九倾? 夜瑾沉默地收回视线,继续看向窗外。 或许只是因为即墨峥心里有着他自己所在意的东西,并且这些是作为一个皇帝也无法左右的,而刚好九倾能给他一种信服的感觉。 所以他才选择了相信,没什么好奇怪的。 九倾本事强大,精通各种各样的异能,她的身上也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曾经的自己那么孤高桀骜,防备心那么强,不也在短短几日之内就信任了她,且三个月时间就爱上了她,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 “皇上命中注定无嗣。”九倾开口,嗓音沉静而平和,却带着一种震撼的穿透力,让即墨峥和门外的隐十三同时愣住。 夜瑾思绪被打断,回过神却没有回头,而是安静地托腮看着窗外,心里忍不住想,倾儿是不是太直接了? 好歹先给一点委婉的暗示,或者铺垫一下,给他们更多点时间做好心理准备啊,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即墨峥不会恼羞成怒吧? 毕竟是一国之君,对于子嗣问题一定会格外在意,这般结果他怎么可能会高兴? “夜夫人确定?”即墨峥很快也回过了神,皱眉开口。 刚才一瞬间的愣住,只是因为没有料到九倾所说的宿命指的是这个。 命中注定无嗣…… 所以方才她说不要“糟蹋”人家女子,就是因为不管是哪个女子进宫,他这辈子都注定了不会有子嗣传承? “确定。”九倾淡道,“当然,皇上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信,我不是要因此而说服皇上做些什么。至于选秀……若皇上想要三宫六院,那么也还是可以继续选秀,若皇上只是想要有个皇子继承江山,或许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即墨峥敛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御案,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帝王无嗣。 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引起轩然大波都是轻的,重则动摇江山国本,而对于那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做梦都能笑醒的好消息。 门外的隐十三神情彻底僵住,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命中注定无嗣? 怎么可能…… 书房里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即墨峥没有说话,敛眸沉思。 九倾也没有说话,缓缓轻啜一口茶水。 夜瑾安静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神情淡定如常,像是根本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重要。 不过确实也是,虽然他还不明白这件事跟他们有什么牵扯,但目前来说,的确跟他没多大关系。 第2438章 宿命7 沉沉叹了口气,即墨峥抬眸:“夜夫人方才说,这件事跟你们也有着命中注定的联系?” 九倾点头:“有关系,但是……说起来也有些玄,而且时间还有些遥远,我就不在这里信口雌黄了。” “夜夫人不必贬低自己,朕并不认为夜夫人是在信口雌黄。”即墨峥淡道,“不过夜夫人不想说也没关系,谁心里都难免有个秘密。” 顿了一下,他淡淡道:“说句实在的,朕对子嗣问题其实并不十分在意,如今听了夜夫人的话,心里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夜夫人。” 九倾点头:“皇上请说。” “朕虽然至今没有纳妃,但心里其实有个心悦的人。”即墨峥说着,目光微抬,眼神不经意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声音透着一抹不经心的味道,“夜夫人能不能给朕算上一卦,看看朕跟自己心悦的这个人能不能白头到老?” 九倾微默,随即饶有兴味地挑眉:“如果不能呢?” “如果不能……”即墨峥淡漠地勾起唇角,“那朕兴许就要试试逆天而行了。” “逆天之事,皇上可做不得。”九倾眉头微蹙,敛了玩笑的语气,正色道,“忠于自己的感情,皇上会得偿所愿的,但在其位谋其政,皇上身为天子,必须不负天下苍生,然后才能将自己的感情修成正果。” “朕明白。”即墨峥偏了偏头,唇畔挑起一抹笑意,“夜夫人虽是个女子,却大仁大义,心怀苍生百姓,若夜夫人身为一国女皇,必是天下万民之福。” 此言一出,窗边的夜瑾忍不住又转过头来,目光微妙地瞥了即墨峥一眼。 心里忍不住暗想,九倾做南族女皇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不过算你还有眼光,南族有九倾这个女皇,的确是苍生之福,若非为了自己…… 若非因为爱上了夜瑾,九倾此时必然还在皇位上为南族百姓谋福祉。 一国女皇,多么荣耀显赫,满身风华夺目让人只能仰望。 而如今,褪去了曾经的繁华,她依然是那个倾城美丽,心里装着天下苍生,时刻行大善大义的女子。 夜瑾温柔的目光落在九倾绝美脱俗的面上。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唯独她……依然如当初他初见时的模样。 容颜如此,心性亦如此。 “我今日话说得有些多,若有失礼冒昧之处,还请皇上莫要放在心上。”九倾搁下茶盏,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站起身道,“我们该回去了,皇上朝政繁忙,如今局势又正处于紧张时刻,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不会再来打扰皇上,请皇上安心处理政务。一个月之后,我进宫给皇上开另外一副药方。” 即墨峥抬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开口:“解毒的事情……非女子不可?” 九倾微默,随即轻咳了一声,淡定地摇头:“也不是,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变通。” 说罢,淡淡颔首表示告辞,就转头示意夜瑾可以离开了。 第2439章 宿命8 即墨峥没有开口阻止,九倾和夜瑾便转身走到门后,拉开了御书房的门。 门外听到响动的隐十三转过头来,沉默地看着他们,眉头微皱,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九倾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却什么也没说。 只淡淡一笑,朝他颔首示意,随即便举步迈出了门槛,跟夜瑾一道离开了御书房。 隐十三举步走进了御书房。 “十三。”即墨峥目光微转,看向不发一语的隐十三,神情看起来很轻松闲适,“该听到的你也都听到了,有什么想法?” 隐十三闻言,眉头越发皱得紧了些,“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而且……主子相信夜夫人说的话?” “为什么不信?”即墨峥挑眉,“她说得或许就是事实。” 但是眼下,是不是事实反倒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大多数皇帝根本不会接受这样的一个结果。 隐十三想,皇帝没有子嗣绝不是一件能让轻松的事情,为何他家主子看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朕觉得挺不错的。”即墨峥道,“你说呢?” 挺不错的? 隐十三诧异地抬头,似乎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命中注定无嗣,主子说……挺不错的? 哪里不错? “今晚启程?”即墨峥突然就转移了话题,“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 隐十三还没有从忧虑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闻言微愣,沉默地看着即墨峥。 这副表情,配上他那张俊美漂亮的脸,看起来倒是难得的有点呆萌的感觉。 即墨峥唇角淡勾,身体靠在椅背上,朝他弯了弯手指,“过来。” 隐十三这才回过神,薄唇微抿,顺从举步走了过去。 走到即墨峥面前,隐十三不发一语地在他面前屈膝跪了下来——只是为了让主子不必抬起头就能看到他。 对于他这份只有在做自己面前才展现的温顺,即墨峥显然是满意的,目光也柔和了一些。 “十三,我觉得没有子嗣……也挺好的。”伸手抚着他的头顶,即墨峥嗓音温雅清淡,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我不觉得这件事无法接受,你也不必多想。” 隐十三垂眸,“主子若真的没有子嗣,江山便是后继无人,若是社稷动乱……” “船到桥头自然直。”即墨峥道,显然并不担心这个问题,“我现在有个问题想问你。” 抬手勾起了对方的下巴,即墨峥淡淡道:“如果我不要了这皇位,你会选择何去何从?” 话音落下,隐十三脸色骤白,喉咙像是被紧紧掐住了一般。 “十三,告诉我,你会何去何从?”即墨峥淡淡又问了一遍,“如果我不再是大雍朝的皇帝。” 隐十三薄唇抿得紧紧,俊美如玉的脸上慢慢褪去了血色,眼睑轻垂,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即墨峥见状,眸心色泽渐冷,慢慢放开了他的下巴,语气淡得听不出一点情绪,“舍不得你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之位?” 第2440章 宿命9 大将军之位? 耳朵里钻入这几个字,隐十三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带着几分茫然的眼神怔怔地注视着即墨峥,然后思绪渐明,才终于明白了即墨峥话里的意思。 明白自己误会了,心下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恢复了血色。 “十三,没有不舍将军之位。”他摇头,一字一顿,语气格外清晰,“主子有退位的想法?” 若真的有,隐十三想,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能力护着主子一世周全? “或许。”即墨峥点头,“但不是现在。” 隐十三闻言,缓缓松了口气,垂眸道:“如此便好。” 如此便好? 即墨峥眯眼,盯着他低垂的头颅,“什么意思?” “主子现在还年轻,就算没有子嗣,只要消息不传出去,也没有人能动摇主子的帝王之位。”隐十三说着,每一句话都是回过神之后深思熟虑的缜密,“主子若能在帝王位上再待上几年,十三便有足够的把握筹谋,以确保主子退位之后,有足够的实力护着主子安危。” 筹谋以护他安危? 即墨峥眉头微挑,心底的那点阴郁不悦无声消散。 “十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即墨峥伸手抬起他的脸,迫使他正视自己,“愿意一辈子陪在朕的身边吗?无论朕是何种身份。” 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正缓缓发酵,隐十三却没有丝毫犹豫,虽然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十三的命是主子的,永远都是。” 无关身份地位,就算主子只是一无所有的平民百姓,也依然是他的主子,是他生命的主宰。 终其一生,隐十三绝不会背弃即墨峥。 “命?”即墨峥无声淡笑,修长如青竹的手放开了他的脸,慢慢朝下移动,直到手指抵住了他的心口位置,“十三,朕不要你的命,要你这里……” 隐十三微震,心里奇怪的感觉越甚,有些不解,有些怔然:“主子要……十三的心?” 是要直接掏出他的心吗? 隐十三忍不住有些疑惑,要他的心有什么用? 做药引?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答案,不过,若主子真的需要,他会给的……心甘情愿,就算失去了心就不能再活,不能再陪在主子身边…… 他也愿意。 即墨峥点头,声音轻若柳絮:“是,朕要你的心,要你的心里装着朕……除了朕,不许再有别人,听到没有?” 隐十三显然不是很明白。 他以为主子是要掏出他的心,原来不是…… “十三的心里只有主子,没有别人。”他道,低声的嗓音里带着从未动摇过的忠诚和执着,“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即墨峥闻言,满意地勾了下唇角,手指轻点着他的心口:“记住,这里只能有朕,不能有旁人。” 说着,手指慢慢朝上,拂过他的脸,停留在他眼睛的位置,“这里,也只能看着朕,不许多看旁人一眼,否则朕会生气,后果会很严重……明白吗?” 主子若生气,后果的确很严重。 隐十三指尖轻颤,恭顺地点头:“是,十三明白。” 第2441章 宿命10 “夜夫人的话不管是真是假,朕都会当做是真的。”即墨峥身子微转,伸手拿过案上的女子们画像,递给隐十三,“拿去毁掉,以后选秀的事情不必再提。” 吐出一口气,即墨峥目光又落回他的头顶,“十三,记住,朕以后有朝一日若真退了位,身边可就只有你了,所以务必给朕活着回来,听到了没有?” 隐十三垂眼,恭敬地应道:“是,十三遵旨。” 耳朵里听到那句“身边可就只有你了”,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酥酥的,麻麻的,似是悸动,又似惶然。 “在其位,谋其政。”即墨峥笑了一下,俊颜温雅动人,“朕身在帝位上一日,你就需要为朕守护江山一日,可比起守护江山更重要的是,你更需要守护朕一辈子。” 第三次抬手托起他的下巴,即墨峥目光里带着威压,“所以不许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十三依然温顺如宠物:“是。” …… …… 月华如水,夜色微凉。 夏末秋初的夜晚,空气里终于开始带上了几分凉爽之意。 闲来无事的时候,九倾开始研究起了这片大陆的六国局势。 当然,她的研究方式跟旁人不同,六国的简略地形图对她而言只是用来跟夜瑾讨论时所用,在动用了七字咒术法之后,了解这里的六国情况于她而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灯火通明的清风小筑里,气氛一如既往的温馨宁静。 “楚国和炎国的交界之地,这个地方……”坐在窗前梨花木矮榻上,纤手指着地图上某处黄豆般大小的圆心,九倾嗓音沉静平和,“有一座四方城,我们可以去这里看看。” “四方城?”夜瑾不解地抬头看着她,“倾儿,你说我们要去四方城?” 九倾点头:“四方城是个不太平的地方。” 这也是她这几日才得知的消息。 或许连即墨峥跟隐十三都不知道,如今的炎国跟楚国两国之间虽是同盟关系,但这种同盟却仅仅止于表面。 “我们什么时候去?”夜瑾眉头微蹙,转头看了看窗外夜色,不由想到大雍朝如今的局势,“隐十三此时应该已经出发赶往边关,皇帝独自留在宫里……我们如果也离开了,皇上需要帮助的时候怎么办?” “你别小看了这位皇帝。”九倾语气并不在意,淡淡一笑,“即墨峥能让隐十三去边关,自然不担心朝堂无法掌控,况且有了上次断魂林的时候,隐十三也不会再犯下同样的失误,离开之前定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皇帝不会有事的。” 说完,九倾抬头看向窗外,“相反,皇帝自己不会有事,但是他一定会腾出手来,借着这次机会收拾了早该收拾的人,还朝堂一片平静。” 隐十三的离开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他们会忍不住利用这个机会扳倒皇帝,但螳螂捕蝉,谁是最后被扳倒的人……只怕还未可知。 第2442章 宿命11 九倾虽然性子看起来温柔平和,却是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喜欢无故的拖延。 所以次日一早,她就跟夜瑾进宫告辞了皇帝,皇帝虽然有些讶异,却并没有追问太多,只问了一句:“两位以后还会回来吗?” “当然。”夜夫人淡笑,“皇上身上里的毒素还没有清理,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即墨峥闻言恍然。 他方才问那句话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自己身体里的毒,此时才终于明白,他们或许只是出去转转,几个月之后还会回来。 毕竟夜瑾曾说过,踏遍天下山川湖泊,看遍世间美景,就是他们毕生要做的事情。 即墨峥点头:“需要什么,尽管跟朕开口,朕别的没有,大雍朝的国库还是很丰裕的。” 夜瑾也没有跟他客套,淡淡道:“以后有需要再说。” 跟皇帝告辞之后,他们就坐马车离开了大雍京都,偌大的马上备好了食物茶水,以及各种糕点瓜果。 这几日来,夜瑾心里其实已经生出了很多疑问,原本因为这些事情跟他没有太大关系,所以他并没有生出太强烈的好奇。 可如今,关于即墨峥和隐十三宿命的问题他还没有得到解答,也不知道即墨峥没有子嗣一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此时又见九倾突然要去四方城,心里不由越发奇怪。 坐在马车里,夜瑾看着九倾绝尘清丽的容颜,终于忍不住开口:“倾儿。” “嗯?”九倾眼眸,瞥见夜瑾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一笑,放下手里的舆图,起身坐在他的身边,捻起矮几上果盘里的一粒葡萄,剥了皮塞进他的嘴里,“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尽管开口,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夜瑾闻言失笑,偏头在她颊上吻了一下,“即墨峥和隐十三的宿命是什么?此事跟我们有着怎么切身的关系?大雍朝的皇位,最终会归谁所有?” 九倾抿唇轻笑:“此事说来有些玄妙,但冥冥之中好像又是天注定一般……与我们而言,的确有一些关系,但是也仅仅只有一点点关系。” 这已是夜瑾几日来第二次听到九倾说玄妙了。 看来事情的确有些超乎寻常人的想象。 毕竟以九倾的见识和胸襟,以及他们这些年两人间的经历,什么事情没见识过? 她不会轻易说出“玄妙”二字,说了,那就是真的不同寻常。 “即墨峥不会有子,但是大雍朝的皇位也不可能落入外姓人之手。”九倾淡道,“所以你不放猜测一下,最后会由谁继承这皇位。” 夜瑾皱眉。 大雍朝的江山不会落入外姓人之手? 可即墨峥只有两个皇兄,一个是宁王,一个是庆王。 安王已经死了,所以不在其列。 如果即墨峥真的没有子嗣,而大雍朝江山依然要姓即墨的话,那么最后只能传位宁王和庆王二人之中的其中一个。 可宁王和庆王跟即墨峥的关系都并不怎么好。 第2443章 半路截杀 “隐十三去了战场,宁王跟西秦太子有着密切的往来,此番隐十三不在,他会不会趁着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对付皇帝?” 九倾点头:“应该会的。” “那么他的下场几乎可以预料了。”夜瑾说着,眉眼间打了一个深深的结,“宁王若被诛,那皇帝的兄弟就只剩下了庆王,这……” 想到那个看起来颇有气势,却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动辄暴怒的庆王,夜瑾嘴角抽了抽,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如果大雍朝的皇位落入庆王之手,江山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吧。” “庆王是皇帝的皇兄,不是儿子,他的年纪比即墨峥还要大上几岁。”九倾瞅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等即墨峥退位,庆王年纪也不小了,还有精力治理江山?” 夜瑾闻言,蓦然反应过来,“对啊,虽说要看即墨峥什么时候退位……不过,那位庆王已经有儿子了吧,如果即墨峥传位给侄子,显然比传位给庆王要好,但是前提是这个侄子不会比他的父王还要无能。” “无能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九倾挑唇,神情显得有些神秘莫测,“总会有人出来收拾局面。” 这句话…… 夜瑾讶然:“倾儿,你这句话才是关键吧?” 九倾淡笑不语。 夜瑾凝眉想了想,总觉得若是从九倾的话中意思来判断的话,大雍的局势……不,或许不只是大雍,而是这天下六国的局势,都会发生一个巨大的转变。 庆王和他的儿子都不是关键。 那么,关键之人是谁? 夜瑾和九倾都是低调不张扬的人,抵达大雍和离开大雍都没闹出多大的动静,只是来的时候因为救过隐十三,间接地挽救了一场宫变,被皇帝和隐十三视为贵客,所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无形中就尊贵了起来。 而离开的时候…… 纵然不声不响,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在京都展现了一些实力,暗中监视他们动向的人却不少,夜瑾和九倾都不是见不得人的人,光明正大地选在白天赶路,别说有心之人,就算是寻常人想知道他们的详细,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马车行到郊外无人的官道上时,他们难得地遇上了刺杀。 或许也算不上单纯的刺杀,因为他们原本是想活捉,把他们带去见某某主人,可夜瑾和九倾不想配合,也没兴趣成全他们的忠心,于是活捉就演变成了刺杀。 夜瑾已经很多人没遇上这种阵仗了,九倾更不必说。 一群黑衣人,夜瑾走出马车的时候数了数,二十多个人,个个穿着一身招牌的黑衣劲装。 其实夜瑾挺想问问他们,在青天大白日里穿着这样一身衣服,不觉得太招摇? 不过十几柄剑一起朝他要害刺来的时候,他也没兴趣问了,身子利落一闪,飞起一脚踹上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下巴,咔嚓声响起的同时,那个人已经失去了呼吸。 身体被踹飞出去以后,手上的剑随之脱手。 第2444章 四方城1 夜瑾随手一捞,就把对方的剑捞在了自己手里。 右臂利落轻挥,一道剑光划过,鲜红的血雨如花绽放,原本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此时却像一个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稚儿少年,剑气划过脆弱的脖颈,黑衣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接连摔了出去。 夜瑾袍袖轻挥,强劲的真气一扫,血色被劲风吹过,点点滴滴洒落于地上,没有一点溅落在马车上。 这不是一场决斗,也不是厮杀,而是单飞面的屠杀。 夜瑾一个人,在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内,将二十多个黑衣高手全部一剑毙命。 白衣飘飘,纤尘不染。 夜瑾目光淡漠地俯视着满地的尸首,俊美的脸上矜贵出尘,手里长剑咣当一扔,一个潇洒的旋身,翩然回到了马车里。 九倾倚在榻上看书,见他进来,也只是淡然掀眸看了一眼,神情不见半分紧张。 “解决了?” 夜瑾嗯了一声,“一群喽啰而已。” 九倾淡笑不语。 之于他们来说,这些人的身手的确不值一提,但放在其他地方——不管是在刺客行列,还是在江湖杀手之中,这些人也算得上是高手了。 此番一次性折损这么多,派他们出来的人只怕要心疼得吐血。 不过,这些跟他们无关,背后之人自找的。 “娘子,我受惊了。”夜瑾伸手拿下她手里的手,扳过她的脸,“求安慰。” 九倾表情一顿,默默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很久没有大显身手了,这次刚好给你个机会,而且刚才你明明杀得很开心。” 受惊? 这是哪门子的笑话? 夜瑾撇嘴,也不浪费口舌辩解,直接低头堵住了她的唇瓣。 他的确杀得很开心,谁让这些人自找死路? 就算没有捉一个人来审问,夜瑾也大概能猜得到这些人绝对跟宁王脱不了关系,而对于宁王,既然他能派出怎么多人来截杀他们,并放言“不能活捉就格杀”,那么他还需要对他们客气吗? 反正这附近没人,马车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天很高,很蓝,无边无际。 夜瑾吻个天昏地暗也没人有权干涉。 当然,他还是有分寸的,况且两人老夫老妻这么多年,性子沉稳了很多,虽爱情不减,但总不可能还如当初那般冲动,总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予取予求。 所以,吻了个心满意足之后,夜瑾很快就放开了九倾,低垂着眼看她:“我们此去四方城,需要做些什么么?” 九倾摇头:“不需要做什么,看看而已,很快就会回来。” 看看? 夜瑾不解地拧眉,“有什么好看的?” “四方城只是一座城池,但是对于炎国和楚国来说,却无异于一座修罗城。”九倾淡淡叹了口气,“我们暂时只是去看看,以后……约莫二十年之后,或许我们会在四方城里居住一段时间。” 夜瑾:“……”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笨了很多,九倾说的话……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了? 二十年后? 第2445章 四方城2 不止夜瑾有些懵,其实九倾最近也觉得自己离神棍不远了。 伸手拨开夜瑾的俊脸,九倾端起案几上的茶水,倚在矮榻上,漫不经心地轻啜了一口润喉,然后才淡淡道:“我终于是明白了,这世上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离奇玄妙之说,存在即合理。” 啊? 夜瑾呆住:“……” 什么意思? 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深奥? 夜瑾发现,九倾最近似乎爱上了打哑谜。 抿了口茶,九倾倚在榻上淡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想现在就知道。”夜瑾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茶盏,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的茶盏搁在一旁,默默瞅着九倾,“倾儿,你这段时间好像突然变得很神秘的样子。” 能不能直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想知道?”九倾示意他在身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我慢慢说给你听。” 夜瑾坐了下来,胃口被吊得老高。 九倾的时间其实不是很充裕,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大雍京都有些不合适,毕竟按照之前的计划,一个月之后她还需要给即墨峥换一副汤药。 短短一个月,再除去花在路上的时间,可做的事情实在太少。 但是有些事情,心里有了想法,就要付诸于行动。 他们此番不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而来,所以赶路速度放得很快,当然,速度快也不妨碍夜瑾知道了大致的一些事,并且为此咋舌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 四方城位于炎国和楚国的交界之地,若想抵达四方城,从大雍前往,则必须经过炎国。 两人一直走到大雍边境的苍山,将马车弃在山谷中,解开马儿让它们自己去吃草。 九倾和夜瑾两人则悄无声息地避开了驻扎在边境的军队,轻松入了炎国境内。 然后夜瑾才知道,四方城是一个怎样关键的存在。 炎国和楚国是这片大陆上的两个小国,比起其他四个强国,疆土偏小,国力偏弱,所以为了抵挡强国,这两个国家不得不联姻结为同盟。 但是结盟不代表同心。 到了炎国他们才知道,炎国君王也是有野心的。 他不敢对别的国家生出野心,但是对于楚国却一直有吞并之心。 楚国的公主嫁到了炎国成为皇后,本该是享受母仪天下的尊荣,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楚国兵力不如炎国,经济也比炎国略逊一筹,再加上每年要从国库拨银子给四方城城主—— 炎国至今未曾真正找到机会出兵,就是因为四方城的存在。 四方城城主是个强势霸道的人,他不属于炎国臣民,也不属于楚国臣民,他的手里有自己的军队,驻扎在这座城里,他可以保护楚国子民的安危,保证炎国没有吞掉楚国的机会,但条件就是楚国必须每年给四方城两百万两银子。 当然,这是四方城城主跟楚国国君私下达成的协议,炎国国君或许并不知晓。 这笔银子数额很大,对于楚国来说相对吃力,但勉强还能应付,性质上可能算是保护费吧。 第2446章 四方城3 毕竟楚国再小也是个国家,四方城只是一座城池。 所以这银子不能算是贡银,可意思却也相差无几了。 所幸四方城城主还算是个有原则的城主,只要每年两百万两银子到手,他对自己的诺言就说到做到,不但牢牢镇守住了楚国边关,更是保楚国百姓安稳。 楚国境内连内乱都很少有,四方城内军队虽然彪悍,却绝不会违反规矩去欺压掠夺楚国的百姓。 但是有个事实不容忽视。 四方城之于炎国和楚国而言,是一处神秘且可怕的地方。 进入炎国之后,夜瑾曾试图打听四方城——当然,不是真的想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些什么,而只是想知道两国百姓对于四方城的态度。 而打听到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夜瑾问过的每一个人,给出的答案几乎都是一样,四方城城主是个神秘莫测的男子,年龄不详,来历不详。 没有人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只知道他在四方城中待了十八载,四方城称霸于两国之间十八载,也独立于世外十八载。 “倾儿,我觉得很奇怪。” 夜瑾走近客栈二楼,推门进了房间,看着坐在椅子上看书的九倾,眉头微蹙,“四方城在炎国和楚国之间的名气很大,为何身在大雍时却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四方城的传言?” 之所以说他名气大,不是因为他有多张扬,而是因为那种低调无声中让人畏惧的影响力。 不过一座城池而已。 然而,只是因为这座城里有那么一个人,所以就成了炎国和楚国两国都畏惧的势力? 九倾抬眸,安静地沉思片刻,淡淡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让人畏惧入了骨,而一旦这种恐惧如烙印般深入骨髓,那么很多人下意识地就会选择避开这个人,永远不要提及才好。久而久之,脑子里就会有一种忘记的意识。” 畏惧到不会主动提起此人的一个字,那么时间久了,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有这么可怕的一个人,但是他们谁都不会刻意说起这个人,甚至不会刻意记着这个人。 似乎这样就能把这个人存在的事实给忽视掉。 虽然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表现,但远离了此处,没有人一传十十传百,隔着一个国家的遥远距离,大雍朝没有得到消息也属正常。 “炎国和楚国都只是小国,在两个小国的边界之地驻守了十八载……”夜瑾皱眉,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有些诡异,“且不说他手里的军队有多厉害,也不说他自己本身的实力有多强大,便只是能做到长达十八载不露面这一点,也委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可思议?”九倾淡淡一笑。 “他雄踞四方城,每年要求楚国送来两百万两银子,所谋求的不过是权势和财富。”夜瑾道,“既然如此,他十八载不出现在人前,又是因为什么?” “夜瑾,你变笨了。”九倾语气淡定地说着,“不合理的答案,就是错误的答案。” 第2447章 四方城4 不合理的答案,就是错误的答案? 夜瑾想了想,“倾儿,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不是为求财,也不是为了权势?” 九倾点头,“显然是的,求财或者求名求利的人,都无不有一种天下唯我独尊的狂傲,谁也不会在手握莫大的权力和财富之余而选择隐居避世。” 愿意隐居避世的人大多是看破了红尘,对世间权势、名利和财富都看淡了,淡泊一切繁华而甘于沉寂。 就算有些权势滔天的人习惯了低调,也不可能做到十八载待在一方之地,不为旁人所知。 “倾儿觉得,这是个怎样的人?” “还不好说。”九倾淡笑,“不过我们此番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见这个人。” “为了见这个人?”夜瑾愕然,“我们特意来四方城,就是为了见见这位神秘的城主大人?” 九倾扬眉,目光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定地道:“夜瑾,你不要这么诧异,等你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身上有过怎样的经历,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之后,你会比现在更诧异百倍。” 夜瑾:“……” 又打哑谜? 想起她在马车里说过的话,夜瑾沉默了片刻,“倾儿,这个人以后真的会是天下的主宰?” 在车上时,九倾跟他说的话与他在炎国打听到的消息几无二致。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九倾说,四方城城主以后会成为天下的主宰,至于这个“以后”指的是什么时候,九倾没说,夜瑾也无法猜透。 而炎国却无人敢说出这样的话。 当然,他们大概也不可能知道以后这天下将由谁来主宰。 “嗯,这个人很厉害,以后会成为凌驾于各国帝王之上的强者,至高无上,无人能及。”九倾眉头微蹙,似乎有些苦恼,有些纠结,神情还有些微妙,“但目前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不是最重要的?”夜瑾脑子里一片迷惘,“那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人不该继续待在四方城。”九倾道,“他的归处不在这里。” 夜瑾闻言,嘴角剧烈一抽,完全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说实话,最初他以为九倾来这里是为了做些什么,比如解救楚国百姓于水火。 但是他很快发现不是。 他也猜测过,九倾是不是要为自己某位君王统一天下而筹谋些什么,但是很快,他发现依然不是。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确定,九倾来这里居然只有一个目的。 为了四方城之中那个连真面目都没见过的男人。 若是在寻常时候,夜瑾怎么找也要吃醋一下的,但是此时,他真没有拈酸吃醋的心思,因为他觉得九倾一直在跟他打哑谜。 最近这段时间他才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根本不复往日之聪明敏锐,像是突然间退化而变得迟钝了许多。 “夜瑾,今晚我们去一趟四方城,见过那个城主之后,你大概什么都会明白了。”九倾显然明白夜瑾心里的茫然,淡淡一笑,“见上一面抵得上千言万语的解释。” 第2448章 四方城5 客栈里的伙计敲门,给他们送来了晚饭。 夜瑾点的四菜两汤。 四个菜,两荤两素,两个汤,一个熬成了奶白色的鱼汤,一个青菜蛋花汤。 两人在一起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口味都再清楚不过,而且对于口腹之欲,说实话,便是出身宫廷吃惯了御膳珍馐的九倾,也几乎不会特意挑剔什么。 夜瑾的胃也很好伺候,只要不是特别重口味的东西他,都能用来填饱肚子。 夜瑾和九倾在房里用了晚饭。 他们此时待的地方是炎国靠近边关的季城,这座城里大部分城民姓季,城民以纺织和刺绣为主业,沿街有很多商铺,以及许多各种风情款式的服饰。 季城距离四方城还有一段不算远的距离,而且因为两城之间还隔着国界,所以大多时候,季城城民轻易几乎不会踏足四方城。 四方城里的人除了采买,也很少过来季城。 炎国跟楚国虽有姻亲关系,可因为两国之间隔着一座四方城,因此来往次数也确实少得可怜,而炎国国君心里更是憋屈,因为满心壮志未酬,让他觉得曾经的联姻好像真的只是联姻,所起到的作用只是让强国不敢来犯。 至于他想吞并楚国的计划,只怕已遥遥无期。 九倾和夜瑾的速度比一般人的轻功要快得多,所以路程什么的大多时候都可以忽略不计。 两人吃完晚饭之后,外面早已经是黑幕沉沉,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气氛还算轻松闲适。 他们说得对,四方城城主虽然是个让人害怕的人,但有四方城的镇压,这附近的城池连地痞流氓都不见了,城中子民生活也算安稳。 因为有着夜色的遮掩,夜瑾和九倾固然容貌绝尘,却也并没有引起旁人过分的瞩目。 两人乘着黑幕于暗夜中疾行,直接入了被人视作龙潭虎穴的四方城。 四方城中戒备并不森严,真正森严的是城主府。 踏入四方城,夜瑾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季城中轻松闲适的气氛,这里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压抑和森然。 让人不寒而栗。 怪不得很多人根本不愿踏进这里一步。 就算没有人截杀,单只是这种气氛,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街道宽阔,街道两旁繁花似锦,灯火通明。 这座城里有着最大最奢华的寻欢场所,有着疯狂一掷千金的赌场,有着堪比国库银票随进随出的钱庄。 晚饭之后有行人在街道上散步,或者光明正大地出入烟花勾栏之地,不管是身着锦墨玉袍,还是朴素的淡青长衫,迎面遇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世上罕见的高手,他们的武功说是深不可测也不为过。 四方城,的确是个强大的势力所在。 这里的人,每一个单独拿出去,以武功来说几乎都可以称霸一方。 而这些人,只不过是四方城里的城民而已。 夜瑾虽然还不能确定,是否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武功高手,但四方城里一定是高手如云。 第2449章 四方城6 至于军队…… 夜瑾和九倾倒是没见到什么正经的精锐,也不知是外人夸大其词,还是这里的高手太多,随手能组成一支军队。 不过从他们的身上,倒是感觉不出丝毫属于军人的气息。 夜瑾和九倾走路的速度不快,尤其是到了这条繁华喧闹的街道上,看着穿着锦袍的男人们穿梭往来,青楼里外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们迎客的姿态,赌场里吆喝着买定离手的赌徒,钱庄里拿着银票换银子的浪子。 丝竹之音隐隐从四面八方传来…… 夜瑾终于明白,四方城里每年两百万两银子的用在了何处。 这里没有城民劳作,没有寻常行商之人,也没有读书的士子,有的只是武功卓绝的高手,日复一日的挥金如土。 他们享受着这种奢靡刺激的生活方式,享受着一掷千金美人在怀的温软,享受着与世无争却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 他们以保护的名义立足于这座城,却沉迷于这种城里的奢靡,纵情声色犬马之间…… 看似奢靡颓废,可这座城中的气氛却不会骗人,即便这些高手如何沉迷于享受,却也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实力,以及他们该奉行的,属于四方城里的规矩。 外人或许不会适应这里的气氛,但是很显然,对于四方城里这些神情闲适从容的高手们来说,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些的生活方式。 前一刻颓废懒怠,转瞬间就如利剑出鞘,转换只在瞬息之间。 就比如,眼前懒洋洋出现在面前的一个男子。 “两位不是四方城的人吧?” 夜瑾和九倾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不是四方城的人,却敢踏进四方城,勇气可嘉。”男子慵懒懒一笑,森寒凌厉隐藏在眉眼深处,“不知两位是抱着什么目的而来?” 此时街道上灯火通明,这个男子在看见夜瑾和九倾倾世的容貌时,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艳之色,似乎对美色早已经司空见惯。 九倾淡淡一笑:“我们是抱着面见城主的目的而来。” “面见城主?”男子微愕,随即抬手撩了撩鬓角的发丝,“城主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外人,你们只怕要失望了。” 说着,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顺便说一句,在下是城主座前护法之一,负责这城里的一应事宜,并负责驱逐不请自来的外人。” “驱逐?”九倾也是淡淡一下,神情淡定如常,“我们既然来了,那就一定是要见到城主的,并且,你驱逐不了我们。” 男子闻言,盯着九倾看了一瞬,面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笑得越发开怀:“姑娘挺大的自信。” 九倾淡笑不语。 “两位为什么想见城主?” 九倾道:“天机不可泄露。” 男子闻言微默,看着九倾的眼里多了一抹审视。 九倾神色平静,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并不在意他的眼神。 “我带你们去。”良久,男子开口,“在下带你们去城主府,但是你们得靠自己的本事走进去。” 第2450章 四方城7 夜瑾讶异地挑眉。 这个人方才还说要驱逐他们,这转瞬就改变了态度,要亲自带他们去城主府? 为何? “劳烦阁下。”九倾却是没说什么,淡淡点头。 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沿着街道往前走去。 九倾挽着夜瑾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安静地举步跟在这个男子的身后。 夜瑾目光落在前面男子的背上,眼底浮现一抹深思。 此人……身上同样有种深不可测的气息,不像是一般的江湖高手,更不像手握重权便高高在上的权贵。 从他出现到现在,夜瑾甚至无法看出对方的年纪有多大,外表像是二十六七到三十岁之间,但他身上那种神秘深沉的气息让人看不透,根本不是一个寻常不足而立之年的男子所该拥有的。 四方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你家主人座下,应该不止你一个护法。” 九倾淡淡开口,打破了喧闹中的这片安宁,走在前面的男子没有回头,却平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主人座下九大护法,我只是其中一个。” 九倾点头,语气跟他一样平静:“四方城不该是你家主人的栖身之地。” “的确不该。”男子道,“方寸之地,比不上广袤无垠的苍穹来得逍遥自在。” 夜瑾凝眉,虽并不能听懂他们对话里隐藏的意思,却隐隐明白了些许什么,只是最关键的一点他却始终没有触摸到。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况且九倾说等他见到那位城主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因此倒也不急于一时。 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很快就走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的规模很大,很气派。 说是府邸,其实不如说是一座占地极大的山庄。 朱门大宅,乌木雕栏。 大门上方,“城主府”三个字如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让人望而生畏。 周遭僻静无声,没有任何人敢随意靠近这里,似乎连巡逻的守卫都没见着几个。 只是气氛,却越发压抑凝滞。 “主人已经多年不曾见人,就连我们这些护法也不得见,所以我不能领你们进去,两位请便。”男子淡淡道,“府中守卫森严,高手众多,危险重重,如果两位本事不够,死在府中也是你们的命,没有人救得了你们。” 夜瑾皱眉,眼神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死在府里? 他是在咒他们? 男子接收到夜瑾的眼神也不痛不痒,淡淡瞥了他们一眼,然后身子一闪,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城主不管世事,他们属下有维持四方城秩序的义务,至于其他…… 夜瑾和九倾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眼前高得离谱的城主府大门,以及高高的墙头。 “倾儿,那个人是不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夜瑾问道。 否则怎么会以如此好心地把他们领到这里来? “他不必知道我的身份。”九倾道,“他只要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即可,其他的不重要,或许我们的到来……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第2451章 四方城8 夜瑾攒眉,觉得这又是一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不过他也没再多问什么,静立了片刻,两人同时拔地而起,灵活的身体如展翅高飞的大鹏,直接飞越过高墙,进了据说守卫森严的城主府。 一串串开着红白相间小花的藤蔓盘踞在墙上,高墙内外,蝴蝶盈飞,花香四溢。 环境幽静美好,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哪里有一点阴森可怕的样子? 院中一片绚烂花海,花色缤纷,园中花瓣漫天飞舞,昏暗的月光洒下,映得满园如梦似幻,不甚真切。 两人边走边打量,或者也可以说是欣赏。 这里似乎没有守卫。 至少,他们暂时还没有察觉到高手的气息。 或许,夜瑾心里也明白这里没有守卫的原因,因为根本不需要,这满园的花海如浪潮翻卷,层层叠叠,美得惊心动魄。 但是其中,却有种寻常人根本抵挡不住的迷幻功效。 若他们只是普通的武功高手,只怕此时早已经在这里失去了神智。 九倾拉着夜瑾的手,脚下使出了凌波微步,如精灵般闪过清幽曲折的小径,很快上了抄手游廊。 城主府宛若迷宫。 处处可见假山湖泊,亭台楼阁,而且触目所及的精致几乎都一模一样,沿着抄手游廊一直走,转个角,前面会出现相同的假山或湖泊,不知情的人会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迷了路。 而夜瑾和九倾虽是第一次来,脚步却从容不迫,闲庭信步般淡定的脚步像是走在自家后院。 到了一处转角,两人沿着石阶而下,顺着青石板小路走近了另外一片园子。 说是园子可能不太贴切。 应该说,是一片梅林,林木绕远,不知深处。 现下这个季节当然还不知梅花盛开的时节,但此处的梅花却开得格外好,孤傲高洁,傲然挺立的枝干,粉白色的梅花如银雕玉琢雪塑,冰肌玉骨,清丽超然,清雅脱俗。 浮动的暗香阵阵袭来,深深吸上一口,香气盈怀,沁心入脾。 夜瑾和九倾站在入口处,安静看了片刻,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梅林里。 梅林很深,其间设计了重重机关阵法,都是玄妙难破的上古神阵,若非九倾修习过七字咒,别说破阵,只怕两人都会葬身在此林之中。 九倾紧紧地挽着夜瑾的手,不曾有片刻松开。 梅林之中的凶险,即便是九倾也不敢掉以轻心,稍有不慎,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怕伤及夜瑾。 所以两人走得很是小心谨慎,加上九倾对于阵法的精通,走得倒也还算顺利,只是这片梅林太大,两人着实花了一些时间。 也亏得是九倾和夜瑾,若是换做其他人,就算此处没有任何机关阵法阻拦,想要顺利从梅林入口找到另外一头出口,只怕也不是一件易事。 两人约莫在梅林里走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在黑暗中走出了梅林,并直接找到了城主府的主院。 梅林之后,居然就是城主居住之地,倒是省却了他们一番寻找的功夫。 第2452章 四方城9 不同于前面的清幽美丽,也不同于梅林的重重凶险,主院里气氛低调,灯火通明,大得离谱的庭院里空无一人。 但是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这一点,倒是跟方才那个男子所说的“守卫森严”不谋而合,城主府里的确守卫森严,但前院是迷幻之花,梅林里是机关阵法,主院里才有无数的暗卫高手暗中守卫。 或者说,他们的作用只是为了随时候命。 而眼下,对于能安然踏进城主府,并顺利抵达主院的这两个人,他们无疑是诧异震惊的,没有立即出来应敌是因为他们在观察。 观察这二人的举止,以确定他们的意图。 不过夜瑾和九倾对此都不在意,只当做不知道暗中盯着他们的视线,从容地打量着眼前这座低调中隐藏霸气凌然的院落。 今晚天上星月暗淡,氤氲的灯火照出了一种让人压抑的寂寥之感。 城主府的主院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沧澜院。 三个字,本身就隐含一种凌然孤傲,掌控天下的王者之气。 九倾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须臾,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淡到几不可察的笑意,转头环顾四周。 此时时辰还早,远没到休息的时候,但是她可以确定,沧澜院寝殿中无人。 书房里同样没有活人的气息。 偌大的沧澜院,看起来像是一座死气沉沉的空院。 夜瑾转头看向九倾,眉心微蹙。 九倾以眼神安抚,随即拉着他的手穿过正殿敞厅,往殿后走去。 沧澜殿后面依然是一片花圃。 但是这里的花圃比起前院的花海又有所不同。 这里的花清一色是盛开的牡丹,红黄蓝白粉墨绿紫,五颜六色争相斗艳。 冰清玉洁白牡丹,仿佛不染尘世的仙子。 热情奔放的红色,像是一簇簇熊熊燃烧的火焰,艳压群芳。 蓝色的雍容尊贵,粉色的清新脱俗。 清冽的芳香沁人肺腑,令人陶醉。 远远看去,这片一望无际的花圃似是没有尽头,只有披红挂绿的婀娜风情,花瓣重重叠叠,数不胜数。 两人驻足看了片刻。 这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之中,一座造型精美的三层楼阁赫然矗立于其中,似是被花中仙子各色牡丹争相簇拥。 花海中灯火明灭,照得各色牡丹如梦似幻,也照得那栋小楼景致如画。 没有踏足过城主府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令炎国和楚国子民畏忌有加的四方城城主,竟是居住在这样一个如仙境般美丽的地方。 夜瑾忍不住想,众人心中如此可怕的四方城城主,跟眼前所见的如梦幻仙境的美景应该很不搭吧? 九倾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若有所觉地抬头。 楼阁最高处雕栏旁,一道人影孤傲卓然负手而立,目光沉沉看着遥远的天际,沉默得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高处光线昏暗,但依然可见男子身形修长瘦削,挺拔清绝,孤傲天成,浑身像是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让人只看着,就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 第2453章 帝沧澜1 虽夜色中容貌看不真切,但他只静静站在那里,周身就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和温雅,以及更多的无情,淡漠,疏冷。 这是一个矛盾的男子。 他的身上气息复杂,瞬息万变。 九倾抬头看去的时候,夜瑾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三楼凭栏而立的男子。 衣袂飘然,迎风而立。 夜风吹得他衣袍翻飞,浑身透着一种深沉的孤寂。 夜瑾蹙眉。 心底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个人……虽然因为距离有点远,高处光线昏暗,看不真切对方的容貌,但奇异的,此人竟给了他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夜瑾此时甚至不确定,这个人有没有察觉到他跟九倾的到来。 他就这么迎风站着,衣袍翩飞,沉稳而安静,如岳峙渊渟,目光看向远方不知名处,看起来既不像是享受孤高远眺的寂寞,也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尊贵身份。 而只是,活在他自己一个人世界里。 岁月轮回于他而言,似乎都是静止的。 这样的一个男子,就是让炎国和楚国国君都畏忌的四方城城主? 夜瑾转眸看向九倾。 九倾悄然握紧了他的手,淡淡开口:“高处孤寒寂寥,城主大人有没有兴致下来对饮一杯?” 这句话似乎是惊动了一直紧盯着他们的暗卫,气氛瞬间一凛。 他们震惊于这两人除了能安然闯进城主府,且还敢于此时主动开口,完全不畏惧于他们的城主。 暗卫们有些犹疑,不知道该不该现身应敌。 实在是从未有人踏足过这里,所以他们一时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很多年前,也有人曾试图闯一闯城主府,但所有的闯入者无一例外地都折在了最前面的花海庭院里,连梅林都机会进去过。 这么多年,这两人绝对是唯一有机会踏足此处的人。 夜色中,三楼凭栏处男子目光轻垂,很轻易地就看到了立于远处光亮之下,神仙眷侣一般绝世出尘的两人。 眼底冷寂的光微闪,恰如孤星划过天际。 男子开口:“两位是什么人?擅闯本城主的府邸,有何贵干?” 话音落下,夜瑾神情微凝,顿感诧异。 这声音…… 奇异的想法刚刚闪过脑海,下一瞬,一阵轻微的衣袂飘然之声响起,夜瑾和九倾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三楼高处没有灯火,夜瑾和九倾所站之处于园中阁楼相距甚远,又是站在光亮处从下往上看,所以纵然眼力如何锋锐,也很难看得清男子面容。 而此时,男子飞身而下站到了眼前,明亮的灯火映照之下,男子俊美雅致的容色瞬间毫无遮掩地映入了两人眼帘。 夜瑾刹那间呆住。 眼前这个男子……居然是他。 此时只是初秋,空气中原还残留着几分属于夏季的炎热。 然而此时周遭的气温却极低,隐约似有一种寒风凛冽的感觉,天地安静。 九倾也在打量着这个人,眼帘里映入男子俊美漂亮却淡漠疏离的面容,淡淡开口:“四方城城主,帝沧澜?” 第2454章 帝沧澜2 帝沧澜? 夜瑾眉头微凝,这个人叫帝沧澜? 眼前这个男子面容俊雅,气质孤傲自负,分明就是之前跟他做过交易,让他以寿命作为交换条件达成他的心愿,最后却并没有取他寿命的那个黑衣“死神”。 他怎么会成为四方城城主? 而且,他们接触过不止一次,这个人以前可以自由穿梭于很多地方,人世间似乎没有哪里是他去不到的,但是此时,他的容貌虽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周身气质却截然不同。 以前他时而俊雅温和,时而肆意张狂,却都是随性而生的脾性,仿佛这天地之间没有人能约束得了他。 洒脱自在,无拘无束,遨游苍穹。 但是此时的他,看起来却是尊贵而冷酷无情的,眼神淡漠而寂寥,感受不到一点情绪波动,也浑然没有了曾经的潇洒。 看起来就像是……寒玉做成的冰雕。 同样的一副容貌,却让人感知到截然不容的两种性情。 夜瑾心里忍不住困惑,又觉得此事当真诡异,心里忍不住怀疑,这个人……当真是曾经的那个人? 有没有可能只是容貌相似,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你是谁?”帝沧澜没有看夜瑾一眼,仿佛根本不曾认识他,目光落在九倾绝世出尘的面上,淡淡开口。 “我们是有缘人。”九倾道,声音平静无波澜,“城主在此等候十八年,是为了等自己心尖上的那个人?” 十八年? 夜瑾心头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心里忍不住想,十八年……他在等谁? 什么样的人,值得他这个天上人间无处不能去的“死神”苦苦等候? 帝沧澜目光微闪,身上气息略有波动。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开口:“你知道我在等谁?” 语气听着没有什么情绪,听在夜瑾耳朵里,却敏锐地分辨出了其中的细微异样。 这个男子……他在这里等了十八年,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等的人是谁? 夜瑾抬眸,目光定格在对面男子的眉眼间,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是对的,今晚遇见这个人本就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有种猝不及防,以及生出一种离奇玄妙的感觉—— 对,就是九倾所说的那般,离奇玄妙的事情发生得多了,似乎早该淡定。 可这一次,夜瑾真的淡定不起来。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和九倾此时所处的位置,是否还是真正的人间…… “我不知道你在等谁,但是我知道,你等的那个人不在这里。”九倾淡道,“轮回转世,她所去之处在另一个时空,如果你执意在此等下去,将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帝沧澜眉心微锁,声音里的寂寥之色越发清晰刻骨,“你如何会知道?” “我擅卜卦,预知,窥前世今生。”九倾道,“如果你信我,我便可以给你指一个方向,若你不信,今晚只当我白来一趟。” 帝沧澜默然,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掩去的瞳孔深处仿佛藏着无尽的迷惘。 第2455章 帝沧澜3 四方城城主名字叫帝沧澜,在这里很多年,只为等一个人。 他不是修罗,也不是死神——至少眼下来说,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凡人,或许武功高深了一些,修为强大了一些。 却远远没有外面传言得那么可怕。 夜瑾无声地在心里做出如此判断,此时他甚至觉得,这个人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方向,便执着地等在这样一个地方。 但是,这个人又确实是个危险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以前跟他做过交易的那个人,那么眼下这般,是因为失去了记忆? 若不是他,那这世上有没有不相干的两个人,会长得如此相像? 夜瑾有些不明白。 此时他独自一人待在沧澜院的凉亭里,眺望着庭院里迷离的灯火,忍不住开始沉思。 九倾跟帝沧澜二人去了沧澜院的一座密宫。 九倾说他去不得,因为那里的灵气凡人承受不住,就算以夜瑾如今高深浑厚的内力修为,也同样无法承受那里的灵气。 所以让他在这里等。 九倾修习了七字咒,身体里蕴含的元气自然跟寻常练武之人不同,而帝沧澜……他能坐镇一座小小的四方城,驾驭这城中那么多高手,可见本身修为非同一般。 但夜瑾不能承受的灵气,他却可以。 所以这已经说明他跟九倾一样,也根本不是寻常的凡人。 或者说,是个比九倾更接近的人。 就算如今挂着凡人的身份,可他的本尊却绝非凡人。 若如此,那他的身份应该越发倾向于曾经跟他做交易的那个男子,只是不知为何,他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夜瑾想到“沦落”这个词汇,是因为他一直知道那个人不是凡人,而更有可能拥有神的身份,但是眼下,帝沧澜却守着一座城长达十八年,只为等一个人。 若他是神,那么曾经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男子,不至于苦苦守着这座城,并且连自己要等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而只余一片迷惘。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那个人或许也跟静儿一样,身份上有着从神到人的转变,他需要在人间生活,需要经历神界常说的“渡劫”,然后才能修成正果……或许,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而他跟静儿不同的地方在于,静儿拥有属于自己前世的记忆,而这个人…… 却已经忘却了所有的前尘往事。 夜瑾蹙眉,觉得自己还需要适应另外一种局面——那就是以后他跟九倾漫长的岁月中,或许还将继续跟许多不寻常的事情打交道,也还会遇上许多非凡的人类,甚至是神类。 所以从此时此刻起,他要开始学着淡定看待一切不同寻常的事物。 其实说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淡定了,当然,这源于他跟九倾在一起之后所遇上的很多不同寻常的经历。 只是每当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阅历已经足够传奇,见识足够丰富,所遇到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人觉得神奇的时候,往往就会有更神奇的一件事出现,瞬间打破他以往的所有认知。 第2456章 帝沧澜4 想到这里,夜瑾就忍不住想叹口气。 其实不管是能力有限的凡人,还是无所不能的神,大抵都有着自己的无奈,也会有自己无能无力的时候吧? “夜瑾。”九倾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仿佛永不褪色的沉静平和,“我们可以走了。” 夜瑾转过头,看着灯火朦胧中走过来的九倾,只有她一个人,帝沧澜不见人影。 “可以走了?”他问。 九倾点头:“嗯,可以走了。” 于是夜瑾走下凉亭,跟她一道并肩往外走去。 沧澜院周围的暗卫们依然没有现身,隐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十多年来唯一出现在此处的客人,在来了不到一个时辰之后,脚步从容闲适地离开了城主府。 在外人眼中无异于龙潭虎穴的城主府,对于九倾而言,却出入如无人之境。 走到宽阔寂静的街道上,夜深之时,街道上的喧嚣显然也淡了一些,青楼赌场依然还是人声鼎沸之时,丝竹声入耳,在寂静的深夜听得越发清晰真切。 除了九倾和夜瑾,街道上几乎没有一个人。 早早回家的此时已经入了梦乡,还沉迷于温柔乡的此时还是软语在怀,醉酒熏熏。 赌场中的赌徒也正处于亢奋之中,不知今夕是何夕。 “倾儿,帝沧澜……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夜瑾虽然没说“那个人”是哪个人,九倾却显然明白他说的是哪个人,因为她也曾见过那个人。 在凤栖和临月离开玄天大陆的那一天,他曾出现过。 九倾也是那天第一次见到了这个跟夜瑾交易过的男子,知道他不是寻常之人。 虽然彼时那个男子出现的方式,以及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情跟此时完全不同,甚至是判若两人,但九倾确定,这个帝沧澜就是当初寻找小宠儿的那个男子。 “对,就是他。”平静地点头,没有一点犹疑。 还真的是。 夜瑾挑眉,有些不解地道:“他似乎已经忘了我。” 而且那性情和周身流露出来的气息,跟以前也完全是天差地别。 “那是他的劫数。”九倾道,“人神不相恋,违反了规则就得付出代价。” 夜瑾闻言,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为什么人神不相恋?这是天神定下的规矩?那个人……他以前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受旁人约束的人。” “不是旁人约束他,而是有些既定的事实他无法更改。”九倾道,“神的寿命很漫长,修为高的神活个几万甚至几十万年太寻常了,而凡人只有区区几十年寿命,他们可以相爱,没有管得了他们,但他们的寿命不一样,若要长相厮守,他必须让自己所爱的人也得以长寿——这才是他需要付出代价的原因,而并非有人刻意拆散为难他们。” 夜瑾霎时了然。 原来如此。 那个人真的是个神,而且是个修为很高的神,高到无惧任何天规天条,即便也至高无上的天帝也无权干涉他的事情。 可是纵使如何无所不能,也终究难逃情网这一关? 第2457章 帝沧澜5 对,凡人的寿命是有限的。 对于拥有几十万年寿命的神来说,几十年时间转瞬即逝,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爱情的美好,他所爱的那个人已经红颜白发,垂垂老矣。 “看来不管是神还是人,都不可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地掌控任何事情。”夜瑾深深叹息,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惆怅。 九倾嘴角一抽,转头瞥了一眼:“你惆怅什么?” “啊?”夜瑾微愣,随即无语地摇头,“我没惆怅,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有感而发?” 夜瑾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觉得我应该腾出一点时间,把我们的经历撰写成书。” 九倾闻言,表情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别说,等我们以后有时间,还真的可以。” 只是若真的要写,这大概会是一部很长的故事。 夜瑾笑了笑,“我觉得我们这经历也算是世间独一无二了,足够传奇,若是再加上点神话色泽,说不准以后就会成为一本流芳百世的神书。” “加上一点神话色彩?”九倾缓缓摇头,温和浅笑,“不必刻意添加,这故事里自带的神话色彩已经足够丰富。” 夜瑾偏头,长臂一揽,将九倾整个人揽进了自己怀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天地间安静如雪,远离了喧闹之处,灯火照耀下的一对璧人深情相拥,吻得天昏地暗。 良久,夜瑾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怀里的妻子,声音低低地道:“宿命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起初我见到那个人时,他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而且自由自在,恣意逍遥,仿佛天下之大人我遨游,不受任何规矩的约束,现如今却……” “世事变迁,非凡人之力所能控制。”九倾淡笑,“我虽然早在见到帝沧澜之前就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心里却也难免惊讶于世事的玄妙和巧合。” 夜瑾闻言,不期然地想起九倾之前所打的那些哑谜,以及她说的那句“见上一面,抵得上千言无语的解释”。 的确,见过这个人一面,胜却千言万语的解释,但是也因此而生出更多的疑问。 眉头微凝:“我们以前在南族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时,他正在寻找自己的小宠儿……这个小宠儿是否就是他要等的人?” 九倾淡笑:“是,也不是。” 夜瑾扬眉:“又打哑谜?” “你别忘了,距离我们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九倾淡淡一笑,“二十载,而他在这座城里等了十八载……中间两年的时间,他去哪儿了?我们二十年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失去记忆,如今却对以前所有的事情没了任何印象,你觉得这正常?” 夜瑾皱眉,狐疑地瞅着九倾:“那你知道这两年,他去哪儿了吗?这两年之中,他又经历了什么事情?” 九倾静了一瞬,抬头看向星子寂寥的夜空:“那两年里,他尝到了爱上一个人的滋味。” 第2458章 帝沧澜6 夜瑾闻言,倏然沉默了下来。 心头划过一丝悸动,夜瑾没再说话,而是静静与她并肩站在街道上,一同看向寂寥的夜空。 爱上一个人的滋味…… 这句话总是让人下意识地觉得酸涩,尽管如今夜瑾过得很幸福,很快乐,他还是不免想到,爱上一个人的滋味……本身就意味着甜蜜和酸涩并存。 求而不得让人苦闷,得而复失让人痛苦。 爱情本身是美好的,可相爱的两个人之间若是生出波折,生出误会,以及不管是无心还是有心的伤害,都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伤痛。 度过了所有酸涩痛楚,当爱情的世界雨过天晴,才真正是迎向幸福的时候。 而曾经所有的苦痛酸涩,都是为了让他们更懂得珍惜以后来之不易的幸福。 叹了口气,夜瑾伸手揽着九倾纤细的肩膀,扬起一抹笑容以驱散心头的惆怅,温柔笑道:“如今我已知道了四方城城主的身份,也算是解开了一部分的谜底,那倾儿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那个帝沧澜……他今后的命运又是怎样的?” 九倾抬眸,浅笑晏晏地看着他:“你真想知道?” “当然。”夜瑾理所当然地点头,“既然打算写书,那很多细节方面的东西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况且这个人曾经帮助过我,怎么说我也是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 “唔,不知你的心理够不够强大。”九倾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诡异地看着他,直看得夜瑾一阵莫名其妙。 “怎……怎么了?”夜瑾不解,心里同时生出一种不怎么妙的感觉。 九倾勾唇,附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夜瑾面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倾儿,没……没这么邪门吧?” 九倾叹了口气,幽幽道:“就是这么邪门。” 夜瑾此时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呆呆地看着九倾,嘴角一抽一抽的,第一次觉得,他们的生活简直太奇幻了,每一次的经历都是考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客栈,直到踏进他们的相仿,夜瑾的神智还处于梦幻之中,古怪的目光不止一次地投向九倾,九倾却每每回以淡定的浅笑。 夜瑾蓦然啊了一声,仰面倒在床榻上,呆呆地盯着房顶看了很久,才低嚎了一声:“娘子啊……” 九倾坐在床沿,温温柔柔地笑道:“嗯,我在的。” 夜瑾坐起身,郁闷地看着她,目光哀怨极了:“为夫只想要个正常的孩子,跟寻常人家孩子一样的,婴儿时期懵懂无知,软软的,嫩嫩的,看着让人想咬上一口,让我好好体会一把当父亲的乐趣,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看着自己的孩子懵懂长大,一步一步循序渐进,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到了孩童时期,他这个爹爹就可以教他读书认字,学武练功,然后慢慢长成少年,开始学会独立…… 第2459章 帝沧澜7 一个父亲最大的骄傲莫过于此。 但是放在他的身上,怎么就这么难呢? 夜瑾真心觉得,就算是得上苍恩宠,这份恩宠是不是也太大了一些,不能分些给别人么? 有一个神女转世的女儿,他还可以骄傲地宣称女儿是天赋异禀,而且女儿那时候多喜欢偎着他呀,虽然他们父女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起码大多时候,他是真的只把静儿当成普通小女儿般疼爱。 可是这个不一样啊…… 哦,苍天啊。 想着想着,夜瑾忍不住又倒回了床榻上,满心郁闷。 九倾扬唇笑了笑:“没这么夸张吧?” 夜瑾不想说话。 “夜瑾。”九倾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柔声软语地解释,“帝沧澜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我们虽然还不是十分清楚,但基本可以确定是一类,这样的人修为强大,身体里蕴藏的是仙术神力,就算转世渡劫,他也绝非肉体凡胎,这样的人你觉得随意一个都能做他的母亲吗?” 夜瑾默默瞅了她一眼,须臾,闷闷地道:“你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然而这是理由吗?” 真的,他只想简简单单要一个孩子,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哪怕资质平庸了一些,长得也普通一些,只要是他跟九倾的血脉就可以。 但是,为什么那么多的命中注定……都降到了他们的身上? 九倾是仙姿玉骨,是神灵选择的南族女皇,但她不是神灵选择的,专供神仙转世投胎所用的母亲吧? 有了一个女儿,之前他们都不知道静儿的来历,真心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疼爱,可如今……在早早地知道以后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来历之后,他还能心态平静,若无其事地做一个寻常的父亲吗? 夜瑾想,这只怕很难。 “不用担心,你想做一个父亲,不是难事。”九倾淡淡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脸,“而且你大概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说了帝沧澜以后的事,却不代表我们第二个孩子就是他的转世。” 啊? 夜瑾一愣,“不是?” “他已经离开了四方城,现在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毕竟那是属于他的隐私且跟我们没有多少关系,所以我不会擅自去窥伺。”九倾道,“等到跟我们有关系的时候,不必刻意去了解,我也会清楚地得知所有的来龙去脉。” 夜瑾拧起了眉头,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道:“倾儿,你的意思是说,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只是那个家伙……他也会,咳,借着你的肚子转世,但还不确定是什么时候……” 九倾默默点头:“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凭什么啊?”夜瑾蹙眉,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我都不舍你多受生子之痛,凭什么谁想借腹就借腹?我们当真就这么好说话吗?” “夜瑾。”九倾有些无奈,“每一条生命都是前世之人的投胎转世,只是有些是普通的凡人,有些是天上的命星,所谓的帝星将星便是如此,只不过此番我们提前知晓了而已。” 第2460章 帝沧澜8 理虽是这个理儿,可感受却根本是不同的。 如果今日九倾有孕,并且卜卦得知肚子里的孩子是文曲星、武曲星或者破军星转世,那么夜瑾听了一定会觉得高兴。 或者哪怕他们的孩子命中注定又是一个帝王,夜瑾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最多也就是尽自己的可能去帮助自己的儿子平定江山罢了。 可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一样好么? 已经认识了那个人,毕竟不止一次地打过交道,如今却得知那个人即将成为自己未来的儿子…… 夜瑾心头真的有一万头骏马奔腾而过。 九倾起身去倒了一盏茶过来,递到夜瑾手上,见他表情还是那般诡异,不由觉得好笑:“真有这么纠结啊?” 夜瑾抬眸,默默地点头嗯了一声。 真的很纠结。 “其实你可以换个方式想想。”九倾道,“他对你有恩,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恩情这种东西是要记在心里一辈子的,我们如今相爱至深,他对你的恩也就是对我的恩,我们就算是出于回报的心思……” “这样想就更纠结了。”夜瑾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看着九倾的眼神越发古怪了一些,“倾儿,孩子一出生我们就用报恩的心态去对待,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这…… 九倾难得语塞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好像的确有些奇怪。”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夜瑾也沉沉叹气,端着茶盏送到唇边,喝了口茶压压惊,“反正时间还早,我也不必这么早去想那些事情,等我们以后生了三五个孩子出来,说不定早就忘了这回事,他自己悄无声息地就来到了我们面前。” 三五个孩子? 九倾嘴角抽了抽,“你当我是母猪吗?” “怎么可能?”夜瑾连忙否认,并且凑过去在她唇上吻了吻,“我家娘子是天仙下凡,怎么能自比为母猪?” 话落,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奇异地落在九倾绝世出尘的面容上,“倾儿,你说我们的经历如此传奇,有没有可能……你其实也是一个渡劫下凡的仙人?” “你想多了。”九倾平静而淡定地泼了一盆冷水,“我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了,怎么可能是转世下凡的仙人,你还真以为这世上遍地都是神仙?” 夜瑾撇嘴,就因为这世上遍地都是人,所以他才觉得他们幸运得有些过了头,什么神啊仙的都往他们这里塞。 虽然说做一个神女的爹娘很威风,但一个就足够了不是吗? 多了,就不值钱了。 “夜深了,洗洗睡吧。”九倾安慰了他一句,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最多还能睡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夜瑾道:“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吧?” “不会。”九倾摇头,“来回赶路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先回去治好皇帝的身体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 夜瑾闻言,缓缓点头:“四方城这里,不会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吧?” 第2461章 不分青红皂白1 “不会。”九倾道,“四方城城主离开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帝沧澜座下的护法都是他手下最忠心耿耿的爱将,维持一个四方城的秩序,轻而易举。” 夜瑾闻言,淡淡点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 次日一早,两人睡足了之后才起身,洗漱之后到楼下大堂用早点时,外面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明晃晃的耀眼。 此时过了早饭时间,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大堂里的人很少,只有三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围着一张桌子坐着,边吃边聊。 九倾选了一个靠着角落的位置,夜瑾喊来了小二,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以及两份白米粥,还有两个白馒头。 这间客栈的馒头松软,个头挺大,夜瑾和九倾一人一个足够饱腹。 坐在另外一张桌上前的四个人,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九倾无意去倾听别人的谈话,但大堂统共就这么大地儿,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很多关键的字句却还是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 “王后病重”,“王上旨在四方城”,“楚国国君狡诈……”,“离间,使楚国得不到庇佑……” 九倾眉眼微动,沉默地跟夜瑾对视了一眼。 这四个人来头挺大,不出所料应该是炎国朝堂上的人,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年纪应该都不大,最大的男子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而那个唯一的女子,约莫在二十岁左右。 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上身,所以九倾和夜瑾纵然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也并没有刻意抬头去看四人的长相,待小儿送上早来,两人便低头专心吃起了早餐。 “我们吃了饭就赶路回去吗?”夜瑾吃了口粥,抬头问九倾。 九倾道:“你昨晚休息的如何?” “还好。”夜瑾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在马车上休息。” 九倾闻言点头:“既然如此,就早些回去吧。” 夜瑾于是没再说话,两人吃完了早饭,喊来小二把吃饭和住宿的钱都结了,然后就准备上楼收拾行李。 天气热,两人每天都要沐浴更衣,所以这次赶路随身携带了一些衣物以及一些散碎银子。 收拾起来也简单。 然而,他们不想引麻烦上身,却不代表旁人不会主动找麻烦上门。 两人提着包袱从楼梯上走下来时,赫然发现,原本坐在一张桌前吃饭的四个人,只有那个女子还安然坐着,而那三个男子不知何时并排站在了正对着楼梯的位置。 看见两人下来,三人面无表情地抬眼,目光沉沉,眼底清晰的流露出深沉的敌意。 夜瑾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九倾目光平静底从三人面上掠过,看得出来这三人都是练家子,并且身份应该挺高,于朝堂上至少算是年轻新贵。 夜瑾淡淡道:“三位拦住我们,不知道是何意思?” 站在最右边的男子形容粗犷,体型健硕高大,语气冷冷地道:“方才两位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所以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第2462章 不分青红皂白2 夜瑾闻言,瞬间不可思议地挑眉,以看白痴一般眼神看着说话的男子:“你如此自以为是?” 话音落下,对面的三个男子神情微变,目光冷冰冰地盯着他。 “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是,是吧?”夜瑾冷笑,浑然没把三人放在眼里,“我们的确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不过那又如何?青天白日,你们既然敢在这里谈论事情,难道还怕别人听到?若真的担心别人听到,又为何要在这里谈论?” 真是可笑。 夜瑾表示自己不管是以前是西陵,还是后来到了南族,甚至是跟九倾行走天下这么多年,都从未遇上过这种奇葩可笑的人。 既然怕旁人听到他们的秘密,那就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这里是客栈,不是他们家后院。 “我们在这里谈论事情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但是非礼勿听的道理你不懂?”中间身着锦袍的男子淡淡开口,“公子看着眼生得紧,不知是何来历?” 夜瑾淡道:“本公子是何来历跟你们有关系吗?非礼勿听,呵,我还听过非礼勿言呢,本公子没时间陪你们在这里废话,让开。” 话音落下,眼前三个男子神情顿时一变。 粗犷的男子眯着眼,眼神不善地盯着夜瑾,双手已经慢慢凝集了真气,蓄势待发。 中间锦袍男子神色阴沉,眼底清晰地浮现审视和敌意,以及些许阴森森的杀气。 而左边的男子年约三旬,算是三个男人之中年纪最长的一个,脸颊瘦削,目光带着天生的阴鸷,此时他却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盯着九倾绝世倾城的面上,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夜瑾见三人纹风不动地站着,且没有错过左边男人盯着九倾的眼神,周身气息慢慢变得冰冷无情。 眼底神色变幻,看着男人的目光如出鞘的利剑,声音也森冷如雪:“除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之外,还有一句‘非礼勿视’阁下没听过?” “过”字落音,袍袖一挥,浑厚的真气朝男人的面上扫了出去! 杀气如平地骤起的惊雷般扑面而来,左边男子猝不及防之下,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反应,瘦削的身体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击飞了出去! 砰。 以抛物线的姿势飞出了客栈门外,随即身体狠狠摔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飞扬,男子脸色惨白,唇角的血液汩汩流了出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待在客栈的两人瞬间大惊,呆滞了好长时间,才转过头看向夜瑾,眼神陡然变得阴森无比。 夜瑾冷笑,看着两人的眼神像是在看蝼蚁。 “本公子活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你们这般蛮不讲理之人。可蛮不讲理也该有蛮不讲理的底气,若是技不如人却还敢愚蠢挑衅,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话音刚落,对面两个男子眼神骤冷,下一瞬,仿佛风起云涌,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出手朝夜瑾袭来。 两人的招式歹毒,一上一下直袭要害。 第2463章 不分青红皂白3 夜瑾游刃有余地出手阻挡,应付得轻松自如,根本没把对方两人看在眼里。 九倾斜倚在楼梯旁边的扶手上,目光漫然微转,看着坐在大堂里桌前没动的女子。 女子长得倒是明艳动人,却是一双美目透着些许不属于娇俏女儿家该有的深沉算计,以及其中所隐含的不逊于男子的野心勃勃。 九倾微微讶异。 看来这四人之中,最关键的人物是这个女子。 耳畔传来砰砰的两声巨响,九倾和那女子同时转头看去,转瞬间大堂内已经是一片狼藉。 两个男子被夜瑾击飞了出去,摔在客栈里客人吃饭的桌上,数张桌椅眨眼间被强大的内力击得粉碎。 “……” 早在双方起冲突之前就躲开的掌柜和客栈小二,此时只能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完全无法反应。 还端坐在桌前的女子终于皱了皱眉,目光阴沉地看着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两人,然后徐徐转头,看向气定神闲的夜瑾,瞳眸里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逝。 “这位公子倒是身手不凡。”徐徐站起身,她迈着优雅端庄的脚步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自己鬓角的发丝,抬眼看向夜瑾,风情万种地笑了笑,“公子如何称呼?” 地上的两人浑身骨头就像那些被击碎的桌椅一样,似乎都已经散了架,无处不在叫嚣着疼痛,脸色青白青白的,尚未站起身来就听到女子的说话声,顿时脸色又是一变。 这种语气……太熟悉了。 两人对视一眼,皱着忍着浑身的剧痛怕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夜瑾。 可惜夜瑾既不想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屑于再跟手下败将耽搁时间,便转头朝九倾道:“娘子,我们走了。” 九倾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转身走到掌柜面前,歉然地道:“抱歉,弄坏了客栈的桌椅,这些权当是赔偿,请掌柜的多多海涵。” 掌柜的连连摇头,颤颤巍巍地接过银票:“没……没关系,多谢夫人。” 那位公子长得如此俊美,武功又这么好,一看即知来历不凡,掌柜的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见多识广,可不敢轻易得罪了他们,况且人家美丽脱俗的夫人又主动赔了银子,他还敢说什么? 给了银子,九倾跟夜瑾二人就相携着往外走去。 后面的女子眯起了眼,淡淡道:“两位请留步。” 夜瑾心里不耐,但如今的他根本不必跟这些寻常人等计较,便转身看着女子,同样语气淡淡地道:“本公子和娘子喜欢过安稳平静的生活,不喜欢随意插手旁人的事情,所以不管是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或是有什么图谋计划,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也没兴趣掺和。” 目光扫过眼前三人,夜瑾淡漠一笑:“四位刚才既然能毫不避讳地在这里谈话,就该做好被人听去的准备,此刻若想借着这个理由找茬,那么待会儿出了人命案子,本公子可是概不负责。” 第2464章 不分青红皂白4 此言一出,女子神情微顿,随即却是不怒反笑,美眸里浮现一抹异芒。“公子好气魄。” 夜瑾皱眉。 九倾悄然握着他的手,不疾不徐地转头看向说话的女子,优雅浅笑:“我家夫君不但好气魄,这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加上容貌生得好,所以很多时候总会被女子惦记上。” 平静清雅不起波澜的嗓音响起,仿佛古琴弹奏出的悦耳琴音,让人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安静之后,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被戳破了心思的恼怒。 女子目光转向九倾,刚要说话,却听九倾又不疾不徐地道:“可是我家夫君对我一心一意,从来不会多看其他女子一眼,所以这位姑娘,不管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或念头,都趁早打消比较好。” 夜瑾讶异地转头看向九倾,却见九倾只是抿唇浅笑,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女子闻言,眼底阴鸷的光一闪而逝,随即步履优雅地缓缓走来,妖娆扬起唇角,“呦,这位容色倾城的夫人还是个醋坛子呢……男儿在世,当心怀天下,怎么能整日被困在一方后院?夫人若是真担心夫君被旁人惦记上了,那是不是应该先学会温柔大度?如此才能讨得夫君欢心,不是吗?” 这是哪里来的智障? 夜瑾眉头皱紧,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眼前的女子:“你脑子里没坑吧?” 女子面上妩媚的笑容顿时一僵,随即重新勾起唇角,“公子说笑了。” “男儿在世,当心怀天下……”九倾缓缓点头,显然也同意女子的说法,然而目光微转,却看向了一旁狼狈站起身的两人,“所以这两位……也都志在天下?” “他们?”女子眉梢一挑,笑意里染上了几分嘲弄,“连武功都拿不出手,还谈什么志在天下?丢人现眼差不多。” 此言一出,那两个男子脸色顿时红白交错,难堪至极。 九倾眉心微动。 观这两人的衣着打扮,应该也是个身份不低的人,可此时被这个女子两句话说得颜面尽失却是敢怒不敢言…… “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九倾收回了视线,看向容颜美艳的女子,“今日之事,我们只会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姑娘不必担心我们泄露了什么。” “夫人此言差矣。”女子淡淡一笑,妖娆妩媚之气微敛,笑容多了几分冷意,“听到了就是听到了,我跟两位素不相识,怎么能确定二位不会把听到的话泄露出去?” 夜瑾不想跟她废话,直接拉着九倾的手往外走去,“娘子,我们赶路要紧,不用理会她。” 九倾平静点头,也就由着夜瑾拉着她往外走去。 女子明显是不想跟他们讲道理,既然如此,她自然也懒得跟她多费唇舌。 “站住!”女子冷冷一喝,褪去了笑容之后,声音显得刺骨冰冷,“来人,拦下他们!” 话音落下,客栈大门外齐刷刷出现了数十黑衣人,个个面无表情,气势森冷如出鞘的锐剑。 第2465章 不分青红皂白5 又是黑衣人…… 夜瑾皱眉,淡淡道:“白日里穿着黑衣,不觉得有些多余?” “暗卫穿黑衣很正常,你就别挑刺了。”九倾道,“你见过穿白色衣服的暗卫或者死士?” 夜瑾闻言想了想,“还真没有。” “那不就得了。”九倾淡笑,“该动手就动手,不用说废话。” 夜瑾偏头,亲了亲她的脸:“遵娘子的吩咐。” 话落,气息骤变,夜瑾整个人如阴冷的鬼魅般消失在眼前,黑衣人尚未听到格杀的命令,就见眼前他们要对付的男子一晃之下失去了踪迹,不由齐齐一惊。 待在大堂里的女子见状,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这般,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呆滞,然后瞳孔骤然一缩。 客栈堂外已经是一阵刀光剑影,让人眼花缭乱,那公子的身形快得让人根本辨不清招式动作,但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在他手里却像是突然间成了刚练武的孩童,笨拙得不知该如何招架。 而那位漂亮的夫人…… 她身姿闲适在靠着门站着,目光沉静地盯着外面的打斗,绝世出尘的面上没有丝毫担忧紧张之色。 显然,她对自己的夫君很有信心。 但是那位公子一心只顾着对敌,丝毫没有要护着夫人的意思,于是其中一个暗卫以为有机可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夫人…… 然而,斜里一柄利剑飞来,直直地刺入暗卫的后心要害。 那位暗卫身体一僵,然后慢慢地,仰面倒下,利剑穿胸而过。 女子看得脸色剧变。 九倾却似乎对眼前这一幕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平静地观战,红润的唇畔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一盏茶时间就结束了。 当战斗停止的时候,大堂外的地上躺了一地的尸首,夜瑾一人独自站着,身上纤尘不染,神情悠然,俊美的脸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地嘲弄。 “娘子,我们可以走了。”举步走到九倾面前,夜瑾挽着她的手,脚步从容地离开了客栈,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这一次,所有人都只呆呆地看着,无人敢拦。 直到马车缓缓行驶而去,一点点离开了视线,待在大堂里的女子才如梦初醒一般,惨白了脸,厉声命令:“去追!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他们!把他们剁碎了喂狗!” 鼻青脸肿的三个男子闻言转头,沉默地看着她,然后淡道:“公主,我们带出来的人已经全死了。” 女子闻言一僵,随即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眼神里像是射出万箭齐发,森冷无情,“废物!” 话落,愤怒地转身离开了客栈,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也再也没有心情维持端庄高雅和从容淡定。 “倾儿,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马车里,夜瑾皱着眉头,不悦地开口,“以后我们行走江湖,大概时不时就会遇上一些有眼无珠不自量力的人,若是每每都要自己动手,那掉了身份不说,也难免浪费过多的时间。” 第2466章 炎国公主 九倾闻言,着实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抬眸,浅笑着看他:“你觉得应该怎样?” “花一些时间训练暗卫。”夜瑾道,“不用太多,有个三五十人够使唤就可以了。” 九倾沉吟了片刻,慢慢点头:“训练暗卫倒是不难,只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而已。” “反正我们时间多的是。”夜瑾道,“身边有些人跑腿总是要方便许多。” 说着,他皱了皱眉,“尤其是遇上一些不自量力的小喽啰,我们若是低调,他们以为我们怕事,一个劲地挑衅找茬,可如果真的每次都要出手,岂不是烦都烦死了?” 九倾自然是同意他的观点。 不过,“今日找茬的这几个人可不是一般的小喽啰。” “我知道。”夜瑾敛了表情,唇角浮现一抹嘲讽的弧度,“他们应该是炎国皇室之人吧,所以才敢那么嚣张。” 虽然在客栈里他跟九倾只听了寥寥数语,却已经足够他们判断出对方大概的身份来历。 九倾托着腮,若有所思:“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个女子应该炎国皇室的公主。” “公主?”夜瑾皱眉,想到那个女子在客栈里的言行举止,沉默了片刻,觉得九倾的判断应该是对的,“这么说来,她身边那是三个男人应该不是皇子……不过就算不是皇子,身份应该也不低,但是这个女子对他们三人的态度……看起来还真有些奇怪。” 公主出行在外,身边必然需要有高手护驾,甚至是武将亲自护送,刚才那三个男子武功虽然不及夜瑾,但总体来说也不是泛泛之辈。 而且夜瑾和九倾都做过皇帝,自有识人的眼光,他们看得出那三个男子——最先被击飞出去的不算,另外两个男人应该都是身手不凡且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若不是皇子,也极有可能是武将。 当然,武将也有很多类型,有些是真正上过战场浸染过鲜血的人,有些则挂着武将头衔,在皇城内外指挥禁军的人。 同是武将,气势和胆魄却可以截然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柔弱的公主被武将护送,即便无需恭敬有礼,但起码也应该客气一些,毕竟就算是皇帝也不会动辄对朝廷的重臣言语训斥,更不可能对朝廷重臣武将的生死不当回事。 但是这个女子偏偏还真的就没当回事。 在那三个人分别在夜瑾手下受了重伤之后,她除了神情微变,其他的并无多少异样,然后主动跟夜瑾说话时,态度已经泄露了她的些许意图。 这样的女子,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柔弱的公主。 “她是个有野心的人。”九倾淡道,“野心不输男子,刚才那三个人……至少有一个应该是她的驸马。” 夜瑾闻言,顿时默然。 至少有一个…… 这意思是说,也有可能是两个,或者三个都是?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夜瑾眼神怪异地瞅着九倾,“倾儿,那个女人不会也打算立个三夫四君吧?” 第2467章 脚程比千里马快 九倾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点头:“看起来……应该是的,她看上了你。” 夜瑾:“……” 慢吞吞地移步到了她跟前,夜瑾举手发誓:“倾儿,我对你一心一意,绝不会惦记别的女人,我刚才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那个女人的长相一眼。” 九倾轻笑着拿下他的手:“你敢惦记别的女人试试。” 夜瑾静静看着她,黑眸里荡漾着脉脉情谊和柔光,须臾,俯身搂住她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心口,嗓音软软地道:“不敢,这辈子我是你一个人的,上天入地,踏遍千山万水,穿越时空千年,我也只是你一个人的,其他人……休想觊觎我的盛世美颜。” 前面几句说得还算情意绵绵,最后一句,瞬间又暴露了他的本性。 九倾却没笑,伸手轻抚着他的发丝,沉静的瞳眸里尽是无尽柔情,深邃如浩瀚星空。 穿越时空千年…… 唇边噙着浅淡的笑痕,九倾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的笑意显得格外幽深。 炎国疆土虽比不上其他国家,但到底也是一国,从南到北走下来需要约莫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 不过九倾和夜瑾不是寻常之人,用轻功赶路时速度比马车快了不知多少倍,所以七日之后中途弃了马车,两人又用了八九日的时间就回到了大雍京都。 往返一个来回,用了三十五日时间。 回到京都时已是九月初,天气真正进入了凉爽的秋季。 回到隐园,洗漱,沐浴,美美地吃了一餐,夜色降临之际,两人早早就上了床榻,一觉睡到了天亮。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两人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地进了宫,九倾给皇帝把脉之后,确定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就写了另外一副药方交给魏总管。 “两位回来得挺及时。”即墨峥有些奇怪,“从炎国到大雍京都路途遥远,足足有八千多里的路程,就算是千里马也得大半个月的时间,这往返一次……只用了一月时间?” “准确来说,是三十五天。”夜瑾道,语气很淡定,“我们的脚程比千里马快。” “是吗?”即墨峥嘴角一抽,倒是没诧异他把轻功跟千里马相比较,“两位去炎国,玩得可还开心?” “玩?”夜瑾皱眉,“我们可不是去玩。” 虽然去炎国也没做什么重要的事情,甚至都没有逗留两日,但确实不是去玩。 即便他们轻功如何好,脚程如何快,可到底时间有限,路途也的确遥远,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在炎国多逛,连了解炎国的情势都没有。 而且,去的时候遇上了一次击杀,在炎国又遇上了一次找茬,总的来说,也算是凶险重重,只是他们技高一筹,所以没把那些凶险放在眼里罢了。 “十三传了消息回来。”即墨峥将御案上的信报给了夜瑾,“夜公子觉得如何?” 夜瑾没伸手,目光在那份信报上掠过:“这是机密吧?” 第2468章 “奇人”的来历1 即墨峥单手支着下巴,神情漫然:“朕跟夜公子之间,还有什么机密吗?” 于是夜瑾不再客气,直接拿起信报展开。 九倾坐在一旁,姿态娴静地品茗。 夜瑾眉头微挑,有些诧异地盯着信报上所谓的“机密”。 “隐十三远在边疆战场,居然还……”抬眸看向即墨峥,夜瑾的表情只有古怪可以形容,“皇帝陛下,你家这位将军是不是太可爱了一些?” 即墨峥垂眸,神情从容闲适。 九倾闻言,不由感到几分好奇,“什么可爱?” “倾儿,隐将军似乎不怎么相信你的卜卦之术。”夜瑾转头,默默看着九倾,把手里的信报递给她看,“也许是他不信命。” 九倾展开信报看了一会儿,沉默不语。 隐十三说宁王跟西秦勾结,是狼子野心,没有资格坐拥西秦的江山,就算是他的儿子也不能。 而庆王同样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主子的江山若是交给了他们,他们只会葬送大雍社稷。 而他在边疆遇上了一个“奇人”,这个“奇人”算出隐十三此生无子,但是他愿意帮助隐十三改命,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隐十三拜他为师。 九倾皱眉,要求隐十三拜他为师? 出现在边关战场的“奇人”? “皇上对此事怎么看?”九倾抬眸,平静地看着即墨峥,“虽然隐将军并没有说得更清楚,但是从这封信的意思上看,很明显,他还是希望皇帝陛下的江山能后继有人……若是皇上同意,那么这个改命的机会他定然是要给皇上留的,而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信上刻意强调,宁王和庆王都没有资格坐上皇位的原因。 虽然隐十三并没有直言,但他的意思很明显,若这位“奇人”真拥有改名之能,那么他一定是希望更改皇帝的命格,让皇帝能有个子嗣继承江山。 即墨峥没说话,神情却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低垂的眸心寒气轻涌。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夜夫人觉得,这位‘奇人’的来历是否可疑?” 九倾淡淡一笑:“的确挺可疑的。” 将信报放回案上,她道:“我说句皇上不爱听的话,皇上注定命中无子,这是皇帝陛下命格,谁也更改不得——除非逆天而行。然而这世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可以逆天而行的奇人异士,所以关于改命一事,皇帝陛下也就听听罢了,别放在心上。” 即墨峥原本就没放在心上,但是看到隐十三传回来的这份信报,他心里除了有几分不悦之外,其实更多的是对这位“奇人”的在意。 他心里清楚,以隐十三的聪明心计,不大可能会被旁人忽悠,可若是别人拿住了他的弱点——比如说,有人知道了皇帝不能有子嗣的秘密,并且以此来大做文章…… 然而眼下更关键的一个问题是,这个“奇人”究竟是什么人? “皇上可还记得,我起初给皇上把脉的时候说过,皇上中过药毒,所以才导致功力大废?” 第2469章 “奇人”的来历2 即墨峥点头:“朕记得。” “这药毒除了能让人废了内力之外,还有一种功效就是能断绝子嗣。”九倾淡淡道,“所以当初给皇帝陛下下毒的人,一定是知道皇帝不能诞下子嗣的,只是这个人是谁,暂时我们还无法得知——而边关这位‘奇人’,或许恰恰就是知晓内情的人。” 此言一出,夜瑾和即墨峥同感诧异。 “倾儿,你当时没说……” 九倾平静地道:“说与不说都一样,皇帝陛下的确注定无嗣,就算没有药毒的戕害,结果也一样。而待我解了皇帝陛下体内的毒,恢复了武功,皇帝的身体自然就不会有其他的问题,可天命不可更改,这是无能为力之事。” 即墨峥没说话,神情却有些冰冷。 夜瑾一时也没有说话,因为他心里明白,被人算计这种事情总归是不会让人愉快的,被人下毒废了武功,或许对于即墨峥而言不算什么,命中注定没有子嗣也不算什么,他对天命并不强求。 可被人算计武功还要算计子嗣,并且最终再拿皇帝子嗣问题去跟隐十三谈条件……这件事就当真让他有些不悦了。 如果今日九倾不说出其中隐情,或许即墨峥还真的会大费周章去调查一下这位所谓的“奇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此时既然明白这其中猫腻,那么只要好好查一查当初给他下毒的人是谁,大概也就知道这位“奇人”究竟是要干什么了。 而至于下毒之人…… 嘴角略略勾起,即墨峥眼底划过一丝冰芒,淡淡道:“朕想亲自去边关一趟。” 什么? 夜瑾诧异地看着他,“你要去边关?” 一国之君去边关,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 “现在有多少人在惦记着你的江山,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无语地瞅着他,“你想不要江山就直说,在离开之前传位得了,省得还要防备那么多人的算计。” “此事朕想拜托……” “停。”夜瑾及时伸手阻止,“打住你要说的话,我跟倾儿最近忙着生孩子,没心情照顾你的江山,你可千万别指望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我们,我们非亲非故的,当不得你这么大的信任。” 忙着生孩子? 即墨峥愕然,随即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托着腮,不无忧愁地道:“你们说朕命中注定无嗣,却在朕面前如此理所当然地谈论着生孩子的话题,不觉得太过残忍?” 这算不算是伤口上撒盐? 九倾其实也挺无语的,虽然生孩子是件好事,但要不要这么毫不避讳地说出来? 叹了口气,她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皇上不要理会夜瑾,他的本意其实只是不想皇帝陛下去边关冒险,如今大雍朝局有些紧张,战场也是个危险之地,皇上还是三思而行比较好。” “朕会安排好一切。”即墨峥语气平静,“虽然十三不在,但是朕也不是真的就无人可用,而且……既然明知有人图谋不轨,那么朕自然要提前把此事处理妥当才行。” 第2470章 宁王覆灭1 这话里的意思…… 夜瑾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既然皇上已经有了筹谋,我们也就不再多言了。”九倾说着,将茶盏放在案上,起身道,“我跟夜瑾先告辞。” 离开了皇宫,九倾和夜瑾回到隐园继续过他们的二人世界。 对于即墨峥心里所做的打算并不感到好奇。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季气温凉爽,夜瑾和九倾待在隐园里隐居,不再理会外界发生的事情,直到朝堂上传来一个消息。 宁王牵扯了谋逆,证据确凿,禁卫军除了在宁王府搜出私藏的龙袍之外,还有数十份宁王和西秦太子暗中来往的密信。 密信上面一字一句皆是两人图谋不轨的铁证,二人狼子野心,皇帝陛下身体里所中药毒也是宁王幕后主使,为的是要皇帝武功尽废,甚至是断绝子嗣。 这样的一份罪名降下,满朝骇然。 面对铁证如山,宁王无法为自己辩解一个字,他甚至还处在茫然呆滞之中——真的,完全没有一点预兆,他想不通皇帝是如何得到这些证据的。 他甚至可以确定,宁王府的防备可以称得上密不透风,这些日子他压根没有听到一点点风吹草动。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正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他因为隐十三不在朝堂,皇帝失去了左膀右臂…… 可即便其中还有多少他想不通的疑点,但有一点却不容否认,皇帝套在他头上的罪名……无一不是事实。 早朝大殿上,面对一桩桩罪名,一件件证据,宁王只能俯首认罪。 别说他自己,就算满朝文武,也没有人想得通皇帝是如何得到这些证据的,可同样的,也没有人能替宁王辩解。 皇帝的脸色很冷,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并且眼底的杀意很明显。 这个时候,聪明的人都懂得明哲保身,谁也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替宁王担保脱罪? 况且他们都心知肚明,根本脱不了罪。 大殿上气氛像是凝滞紧绷,像是腊月里的冰霜覆盖,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宁王的党羽被问罪的不在少数,站在群臣前列的庆王脸色同样很难看,双手攥得死紧,抿得发白的唇瓣述说着他心里的不平静。 宁王及其党羽很快被禁卫军押入了天牢。 满朝文武心惊胆战,大雍皇城也弥漫在一片风声鹤唳之中。 继安王覆灭之后,又一位王爷触怒了皇帝陛下,将于三日之后全府问斩,对于天子脚下的权贵以及满城的百姓来说,足以造成心理上的一种惊惧。 而其中承受最大压力的,莫过于庆王。 皇帝只有三个兄弟,曾经他很宽容,对待兄弟虽然不亲厚,但是也绝没有要斩草除根的意思,可如今—— 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之内,接连两位王爷被诛杀,只剩下庆王一个…… 他怎么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就算明知安王的死因,心里也清楚宁王的罪名没有冤枉,但这些都无法让他安心,如果皇帝下定决定要除掉所有可能威胁到帝位的人…… 第2471章 宁王覆灭2 九月初三晚,夜半三更,隐园里来了一位稀客。 彼时夜瑾和九倾已经沐浴结束,两人回到清风小筑,就着清风残月闲聊了一会儿。 氤氲的灯火中,美人娇妻在怀,夜瑾柔情心动,抱着九倾回到两人的床榻寝居,正要好好缠绵一番,外面却突地响起一阵细微的破风声。 夜瑾眉头微凝,脸上浮现不悦…… “夜公子,夜夫人。”外面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听不出情绪波动,“我家王爷求见。” 夜瑾皱眉,垂眸跟怀里的九倾对视了一眼,几乎无需去细想就知道了这个人口中的王爷指的是谁。 九倾从夜瑾的怀里下来,整理好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淡淡道:“稀客临门,去见见吧。” 夜瑾没说话,却也是同意了。 两人拉开门,看眼站在庭院里的黑衣男子,夜瑾淡淡道:“庆王在哪儿?” 男子微愣,似乎没料到这位夜公子一下就猜出了他家王爷就是庆王,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安王已死,宁王身在天牢,唯一还能自由走动的人只有庆王,他能猜得出来也不奇怪。 “我家王爷在前院敞厅。” 夜瑾点头,挽着九倾的手走出了清风小筑,往前院走去。 今晚星光稀疏,夜色昏暗,唯有数盏悬挂的灯笼照出院子里一片明亮。 庆王身着一袭天青色袍服,发丝以亲王级别的玉冠束起,整理得一丝不苟,身躯挺拔高大,整个人看起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可惜此时,他背着手在敞厅里踱步的神情看起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潇洒从容。 “今晚的风好大,居然把堂堂的庆王殿下都吹到隐园来了。”夜瑾迈步踏上石阶,看着敞厅里的庆王,淡淡的嗓音隐含淡淡的讥诮,“不知王爷驾到,有何贵干?” 听到夜瑾的声音,庆王脸颊下意识地一抽,随即转过身,眉眼间清晰地流露出几分郁结之色。 看着夜瑾夫妇二人走进敞厅,他淡淡道:“本王深夜打扰,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庆王太客气了。”夜瑾举步走到靠墙的椅子上坐下,给九倾倒了杯茶,然后才转头看向庆王,“庆王以前对我们可是不屑得很,如今怎么主动找上门了?在下真是感到受宠若惊。” 庆王神情微变,随即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心底的情绪,强自露出一个笑容:“以前是本王有眼无珠,不懂夜公子高风亮节,深藏不露,今晚本王是诚心登门求教,还请夜公子不计前嫌,原谅本王以前的失礼之处。” 夜瑾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端着茶盏在九倾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淡淡道:“来者是客,本公子也没那么爱记仇,坐吧。” 九倾端着茶盏,沉静地端坐着,看起来就像一个标准的年轻貌美,才华出众的的贵族千金。 庆王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她面上掠过,却并没有过分无礼的注视,在椅子上坐下之后,他道:“今晚本王仓促间过来,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改日本王一定给夜公子准备一份厚礼,还请公子多多海涵。” 第2472章 宁王覆灭3 夜瑾眉头抽了抽,忍不住转头看了九倾一眼。 这态度是不是也转得太明显了? 九倾淡笑着喝茶,没有说话,对于庆王今日这般态度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而夜瑾…… 他其实也不是想不通,而只是觉得……这态度就算是转变,也该有个过程吧? 庆王这样,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 宁王刚刚被打进天牢,他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来这里示好,就不担心让皇帝知道? 不过想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皇帝陛下总共也就三个兄弟,安王死了,宁王被打进了天牢,还剩下一个庆王…… 若皇帝存着除掉所有兄弟的心思,那么庆王心里不安也属正常。 就算皇帝没有要斩草除根的意思,庆王想防范于未然也是正确的决定,而相比起颜面之类的问题…… 颜面能比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这般一想,夜瑾掀开茶盖,轻啜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庆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只是为了跟在下寒暄而来?” “自然不是。”庆王摇头,整了整神色,语气很是真诚,“以往是本王对两位了解不多,态度多有轻慢,还请夜公子夜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庆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本公子若是记仇,岂不是太过小肚鸡肠?”夜瑾淡笑,“以前发生过什么,本公子不会放在心上,庆王也不必放在心上。” 庆王闻言,无声地吁了口气,点头:“夜公子心胸宽阔,有容人之量,本王真心敬佩。” “庆王过奖。”夜瑾语气淡淡,“王爷深夜来此,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庆王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本王来此,是希望两位指点迷津。” 指点迷津? 夜瑾默默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九倾,“倾儿,你觉得呢?” “安王之死,死于试图篡位。”九倾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平静通透,“宁王之死,死于通敌叛国。” 抬眸看了一眼庆王,九倾端着茶盏,淡淡一笑:“庆王若此时也图谋什么不该图谋之事,那么离死亡亦不远矣。反之,若庆王肯安分守己,做一个本本分分的王爷,那么至少可保三十年安然。” 庆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眉头微凝,半晌没有说话,似是在沉思。 良久,他缓声开口:“身为皇族血脉,若说对那个位子没有一点想法……这显然有些虚伪,但真要说图谋,本王这些年还没真正做出什么能威胁帝位的事情,所以……如果本王从现在开始,若能做到安分守己,是不是便可以得保安然?” 九倾喝了口茶,“不是我们看低了王爷,以王爷现在的实力以及心计……说句实话,只怕皇帝也没把你放在眼里。” 夜瑾嘴角一抽,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虽然这不是一句夸人的话,但此时庆王听了这句话却半点也不生气,反而为此松了口气。 诸皇子夺嫡之时,个个都希望让父皇看到自己睿智英明的一面。 第2473章 宁王覆灭4 诸皇子夺嫡之时,个个都希望让父皇看到自己睿智英明的一面,都希望自己拥有帝王之才能和魄力,希望在群臣心里,自己是那个最适合的帝王人选。 然而当帝位传承之后,他们下意识地想韬光养晦,避帝王锋芒,最好登上帝位的那人能彻底忘记曾有的争斗。 皇帝在帝位上展现仁厚宽容时,其他人不死心,个个都觊觎着皇位,恨不得拥有随时推翻皇帝自立为帝的本事。 可是当皇帝真被惹怒,生出了防备猜忌的心思,他们又恨不能让自己看起来越无能越好—— 至少,若皇帝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么与之相对的,被诛杀的可能性就会小上很多。 人都是怕死的。 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生来拥有皇族子弟的尊荣显赫,不费吹飞之力就能得到世间很多人汲汲营营一生都得不到的无上权势…… 谁会甘心就此失去一切? 至少,庆王觉得自己还没活够。 “夜公子,夜夫人。”庆王站起身,朝两人深深躬下身,“本王如今已经看淡了一切,只希望余生能安稳度过,身边有妻儿陪伴,于愿足矣,若有什么不足之处,还望两位多多提点。” 夜瑾眉心微皱。 初见时威风八面嚣张跋扈的庆王,如今为了性命也就算是豁出去了,该弯腰时弯腰,该低头时低头,倒是能屈能伸得很。 “庆王言重了。”九倾淡笑,“如果庆王真的愿意听我们一言,那不如坐下来敞开心扉聊一聊,说不定对王爷能有些帮助。” 庆王点头,依言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夜夫人有话,请但说无妨。” 九倾静了一瞬,淡淡道:“庆王有没有参与过宁王或者安王的计划?” 庆王连忙摇头,并举起了两根手指:“本王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参与他们任何人的计划。不过……” “不过什么?”九倾挑眉。 “不过,本王知道宁王跟西秦太子有过往来,这件事是真的,并非皇上故意愿望他。”庆王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本王还知道,宁王以前给皇帝下毒的事情……那位西秦太子似乎也知道一些,而且这毒,好像就是来自西秦。” 夜瑾眉心一动,不由自主地看向九倾,眼底莫名的神色一闪而逝。 皇帝身体里的毒来自西秦? 那么这显然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隐十三在边关会遇上一个“奇人”能算出隐十三此生无子了。 隐十三是不是此生无子暂且不提,但他知道皇帝此生无子却是真的,而隐十三……大雍京都所有朝臣的心里,早已坐实了皇帝跟隐十三之间的暧昧关系。 皇帝若不允许,隐十三自然不可能成亲生子,所以他能装神弄鬼地预算出隐十三的命格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想到这里,夜瑾淡淡开口:“所以宁王身上冠了好几个罪名,而且个个都是死罪,如今铁证如山,谁也救不了他。” 此言一出,庆王脸色顿时变了变。 第2474章 宁王覆灭5 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发紧,沉默了片刻,他道:“夜公子说得对,宁王如今已是在劫难逃,谁也救不了他。” 这话里的意思,已是要跟宁王撇清关系了。 不过他们两位王爷之间,其实本也就没什么不可分割的关系。 “庆王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九倾淡然一下,目光平静地落在庆王的面上,眼底流露出通透的光芒,“皇帝陛下若真的没有子嗣,以后这皇位总不可能传给外姓之人。” 庆王一愣,当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皇帝若无嗣…… 即墨皇族这一代的皇子并不多,除了皇帝之外,就只有他和安王、宁王三位王爷,而今安宁和宁王已经去了一人,宁王也是命不久矣,只剩下自己这一人。 如果皇帝以后无嗣,那么这皇位最终会落到谁的头上? 想到这里,庆王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些希望,但是他却及时压抑住了心里的悸动。 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沉默了片刻,他想到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不由抬头看向九倾,语气慎重地道:“夜夫人,皇上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中过药毒,那这药毒应该是能想到办法才是。” “能不能想出办法是以后的事情。”九倾道,“但庆王若是个聪明人,现在开始应该先学会做人,做兄弟,以及做好为人臣子的本分。” 庆王沉默地思索着她话里的意思。 虽然性子蛮横暴躁了些,但庆王说到底也不是个愚笨之人,很多事情原本是没人提点,自己也就未曾想过,而一旦有人稍微提点,瞬间就有了醍醐灌顶的醒悟。 学会做人,做皇帝的兄弟,这是他的本分。 不管皇上有没有把他当成兄弟,但他自己必须先做好兄弟和为人臣子的本分,谨守臣子礼仪,低调谦逊,不是伪装,而是心悦诚服地为皇帝效忠…… 至于以后皇上会待他如何,庆王想,只要自己做得问心无愧,那么皇帝总不能亏待了他—— 即便皇上对他还有防备之心,可自己若是行得端做得正,皇帝也没有借口对他如何……是这样吧? 若做到了这般却还是逃不了一死,那么……他也只能认了。 若皇上因此而放过他,以后皇帝无嗣,他是不是总有熬出头的一天? 努力克制着心里悄然冒出头的一点欲望和忐忑,他站起身朝九倾躬身:“多谢夜夫人指点迷津,本王万分感谢。今夜时间已经不早了,本王改日设宴,请两位去本王府中盛宴款待。” “款待就不用了,我们虽然不是大雍朝之人,但既然暂时在这里居住了下来,便不想面对战争内乱,也不希望看到太多的血腥杀伐。”夜瑾淡淡说道,“安稳平静的生活方式是很多人的向往,我们也不例外。” 安稳平静的生活方式? 庆王下意识地想嗤之以鼻,这句话说得容易,可皇权脚下,安稳平静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第2475章 天机不可泄露 然而眼下,他却偏偏要摒除心里所有的念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尽可能地维持着朝堂的平静安稳。 似乎有些讽刺,可很多时候,太多的身不由己却迫使着自己必须这么做。 庆王告辞之后,夜瑾和九倾安静地在敞厅里坐了一会儿,夜风吹得有些凉,夜瑾拿下九倾手里的茶盏放在一旁,俯身将她抱起,“起风了,娘子,我们回去就寝。” 九倾没说话,纤手安静地环抱着他的脖子,偎依着被他抱回了清风小筑。 “宁王之后,皇城里大概终于要平静一段时间了吧。”夜瑾把九倾放在床榻上,弯腰替她脱了鞋,然后褪了自己的外袍和靴子,抬脚上榻。 九倾倚在床头,淡笑道:“也该安静一段时间了。” 再怎么稳固的江山也经不起过多的动荡,若非安王和宁王都太过招摇,行事完全不懂得收敛,大概也不会这么快就被收拾。 “这位庆王若是肯安分,那么往后数年之内,江山社稷都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九倾目光沉静,唇畔噙着浅浅的笑意,“皇帝和隐十三也能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今晚他们跟庆王说的话虽然有些故意引导的成分,但有句话却是事实。 继安王和宁王之后,皇帝只剩下庆王这么一个兄弟。 若庆王聪明一些,隐忍一些,懂得做人,那么以后皇帝到了该退位的时候,唯一能考虑到的人选只有庆王的儿子。 而假如庆王在经历了安王和宁王的覆灭之后,依然不懂得韬光养晦,那么大雍朝的江山就算落入外姓之人手里,只怕他也不再有办法力挽狂澜。 “明明不想卷入这些勾心斗角,可无意中还是掺和进来了。”夜瑾伸出一根手指,挑着九倾的发丝把玩,“娘子已经给庆王指了一条明路,他能不能做好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万一以后他真的也落得跟宁王一样的下场……” 说到这里,夜瑾抬眸看着九倾:“娘子,万一庆王是根朽木,这大雍朝的江山最后会不会是帝沧澜主宰?” 想到九倾在炎国时说的那句“反正有人出来收拾局面”,夜瑾才突然心里一动,不由想到了这个可能。 “帝沧澜的确会成为天下的主宰,却并非帝王之命。”九倾道,“他要的也不是这个天下……说实话,以他的身份,大雍朝这个江山他根本看不上。” 这一点,夜瑾倒是不意外。 就像他们的女儿,曾经有着那样非凡的身份,小小的凡族江山又怎么会看在眼里? 所以听了九倾这句话,他也只是沉默了一瞬,须臾,慢慢点头:“所以,最终的结果还是在庆王身上。” “庆王也不是最终结果。”九倾转头,冲着他神秘地笑了笑,“最终的结果在一个女子的身上,只不过……嗯,天机不可泄露,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又是天机不可泄露。 夜瑾有些无语,随即伸手搂着九倾一起躺下,“夜深了,睡吧。” 第2476章 瑞雪兆丰年1 九月初,大雍朝京都发生了很多事情。 宁王谋反,通敌卖国,证据确凿,被下了天牢三天,之后迎接他的就是菜市口斩首示众。 夏天安王被杀,秋季宁王被杀。 不到半年的时间之内,接连两位王爷伏诛,整个皇城仿佛都沉浸在一片阴云笼罩之中。 谁也无法预料,到了寒风凛冽的冬天,大雍朝又有谁会走向灭亡。 很多人或许都在想,庆王还能活多久。 宫里的皇帝陛下,以及众人同情目光里的庆王殿下,却似乎对外人的臆测浑然不觉,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朝政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九月过去,宁王以及党羽被斩首之后的血腥味渐渐消淡了一些,十月里天气越发寒凉,早上和晚间风起的时候,已经能感受到几分属于冬季的寒气。 朝政很平稳。 皇帝每日穿梭在大庆宫和御书房之间,政务占据了他一天之中大半的时间。 隐十三不在身边,他的政务依然处理得仅仅有条,皇宫内外禁军秩序严谨,在经历过两位王爷之后,没有人敢对皇帝陛下的旨意置若罔闻。 江山社稷越发稳固,没有人可以轻易动摇皇权。 两个月时间匆匆而过,大雍朝的雪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时间刚进入腊月第一天,京都就下起了今年冬的第一场雪。 大雪纷飞,带来了真正属于冬季的凛冽寒气,蚀骨的冰冷侵入了骨子里,有钱有身份的权贵们,身上都裹上了厚重名贵的貂皮披风或者狐狸皮大氅。 夜瑾和九倾内力深厚,不畏这点寒气,但九倾依然招架不住夜瑾强硬的要求,最后披上了一件雪白的貂绒披风。 当然不是因为夜瑾突然间觉得九倾娇气了,而是他的娇妻大人终于有了身孕。 千呼万唤,好不容易才唤来了这么一个小家伙,夜瑾喜出望外之余,自然万分小心谨慎,生怕九倾有了身孕身子骨弱,照顾得小心翼翼,格外谨慎。 九倾自然也由着他去,也就是在身上披上一件披风而已,又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情。 九倾自己就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虽都说大夫不自医,可九倾不是一般的大夫,再加上夜瑾亲自去跟皇帝陛下要了太医来给九倾诊脉,最后确定九倾确实是怀了喜脉,并且九倾身子无碍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鹅毛般的大学雪纷纷扬扬下了两日,皇城内外像是进入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放眼望去,楼阁屋脊之上,一片纯净而圣洁的白色,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雪景美丽而冻人。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天气里,本该端坐在宫里御书房批阅奏折的皇帝陛下,却悄然离开了皇宫,往边关疾行而去。 “近些日子,隐十三应该传来了不少的消息。”九倾坐在清风小筑的廊下,心欣赏着庭院里盛开的梅花枝头,红梅和白雪交相辉映的雪景,“这位皇帝在某些方面,跟你的性子其实挺相似。” 第2477章 瑞雪兆丰年2 夜瑾闻言,不解地看着她:“即墨峥跟我的性子相似?” 他们哪里相似? “是啊。”九倾淡定地点头,“一样的任性而为。” 夜瑾闻言,顿时嘴角一抽。 任性? 他哪里任性? “放着江山不管,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简直任性到了极点。”九倾淡淡道,“谁家的皇帝做到这样,都应该被史官好好弹劾一下。” 夜瑾:“……” 好吧,他竟无言以对。 虽然距离他做皇帝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是他现在还年轻,远远没到记忆力衰退的时候,以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依然记得很清楚。 所以,若真的要比起来,夜瑾其实比即墨峥任性多了。 即墨峥迄今为止也不过离开过皇宫一次,而夜瑾……那个时候把江山社稷和朝政大事丢给自己的臣子,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沉默了片刻,夜瑾很淡定地转移了话题:“即墨峥解毒的日子也要到了,此番去边关,说不定也自有他的考量。” 自有他的考量? 九倾瞥了他一眼,“上次我把解药已经给他了,他当然得有他的考量。” 即墨峥心里喜欢的人是谁,他们已经知道。 而既然已经明白自己以后不会有子嗣,那么以即墨峥的性子,当然不会再把京都权贵世家的女子弄进宫为妃,并且在自己心悦之人也能解毒的前提之下,显然无需随便挑一个女子来完成这件神圣的任务。 此番前去边关,在时间上刚好赶得及。 天香端来了一些刚出炉的糕点,放在桌子上,“这是奴婢用新采的梅花瓣做成的梅花糕,公子和夫人承热品尝一下。” 九倾偏头看了一眼,浅笑:“多谢。” 天香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夫人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话落,拿着托盘躬身退了下去。 夜瑾坐在九倾身边,给九倾倒了一杯温水,直接送到她的唇边,“来,让我的宝宝喝点水。” 九倾嘴角抽了抽,不发一语地配合着他,就着他的动作喝了半杯水。 夜瑾放下水杯,捻起一块糕点送到九倾嘴里。 前些日子还没下雪的时候,天香就带着婢女们采了好几篮子的新鲜梅花,这几日下了雪,倒是刚好可以一边赏着雪中梅景,一边品尝着梅花糕。 日子过得惬意极了。 九倾转过头,看向廊柱边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树,通体莹润,在一片明亮的朝阳雪景的映衬下,散发出火红色夺目的剔透色泽。 九倾淡笑:“庆王倒真是好大的手笔。” 两个月前来了一次之后,庆王显然觉得自己在夜瑾和九倾这里得到了金玉良言,受益匪浅,因此后来的日子里,好东西是经常差人往隐园里送。 这株珊瑚树是在得知她有喜之时差人送来的,寓意祥瑞。 夜瑾瞥了珊瑚树一眼,撇嘴道:“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以前他跟九倾见过的宝物不计其数,这样一株珊瑚树在南族皇宫里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夜瑾倒是承了那句“寓意祥瑞”之情。 第2478章 除夕宴1 如今九倾的肚子里有了宝宝,他们期待已久的孩子,夜瑾自然乐意听到一切关于祥瑞的言语祝福。 皇帝离开之后的一些日子里,朝堂上有庆王和另外两位元老级的辅政大臣共担政务,即墨峥离开之前,甚至下旨让庆王府年纪七岁的小世子跟在他父王身边学习。 这道旨意意味着什么,朝臣心里似乎都窥见了一些苗头,但谁也不敢去多想,庆王行事也越发小心翼翼,半点不敢飘然越矩。 大雍朝的年节跟南族不同,这里是正月初一新年,腊月二十八日朝臣放假,除夕夜群臣进宫陪皇帝一起守岁,在宫里享受年夜饭。 即墨峥腊月里才离开皇城去了边关,在除夕前两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七就赶回了皇城,顺便还带回了驻守在边关的大将军隐十三,以及一份捷报。 两人风尘仆仆,满脸倦怠之色,看得出来是马不停蹄地赶路,路上大概都没怎么休息。 历经五个月的交战,大雍打败西秦,逼西秦从边关后退了两千里,才得来了此次隐十三可以回京过年的喘息机会。 回到京都之后,隐十三就被皇帝留在了宫里,不曾回过将军府,二十八日群臣放假,皇帝跟隐十三独自在寝宫里待了一天,下旨任何人都不见。 夜瑾和九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各自对视了一眼,然后无言叹息。 皇帝也太不知避讳了,这样一个举动在朝臣之中会激起怎样的风浪,他是根本没想过,还是压根不想在意了? 大年三十除夕夜,即墨峥邀请夜瑾和九倾进宫参见年夜宴。 群臣如今看到这对夫妻都会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敬畏的感觉,庆王对他们的态度也跟以前大为不同,当然,很多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嘴上却无人戳破。 除夕宴无疑是热闹的,宫里的舞姬和乐师在这个时候都派上了用场,歌舞欢腾,君臣同乐。 一年里只有一个除夕夜,忙碌了三百多个日子,皇帝在这一天里放下繁忙朝政,尽情地放松一日,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理所当然,就算行为出格了一些,朝臣们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今日,皇帝的行为却着实让人有些懵逼。 皇帝是个孤家寡人……如今六宫无妃,皇后的位置和四妃以及所有昭仪、贵人、婕妤、美人之类的全部空缺,后宫里一个女子都没有,皇帝不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么? 不过今日的除夕宴,皇帝身边却伴着刚从边关回来的隐将军。 满朝文武,谁不认识隐十三? 所以见到他伴在皇帝身边,原本并不奇怪。 但以前隐十三跟皇帝在一起的时候,大多都是一身黑色戎装,或者青色朝服,穿着打扮很是稳重,给人一种深沉无情的感觉。 而今日…… 一袭月白色锦袍,身上披着雪白的狐狸毛披风,一头发丝以玉冠束起,整个人看起来俊美出尘仿若谪仙,有一种不可亵渎的高贵之气。 第2479章 除夕宴2 隐十三的五官长得本就极为漂亮,给人一种雌雄莫辩的惊艳之感,如今搭配上这身衣服,就像传承百年的真正名门世家里培养出来的贵公子。 翩翩如玉,绝世温润。 纵然有夜瑾和九倾这对神仙眷侣般的夫妻艳压全场,隐十三竟也丝毫不逊色。 他的座位设在皇帝的龙椅旁边……对,就是龙椅旁边略微下首的位置,跟皇帝的座位靠得极近,远离群臣的坐席,让人心里不免生出诸多想法。 而更为让人侧目的是,隐十三显然明白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位置摆得有点不合适,所以始终不肯落座。 即墨峥在听到他第二次说出“臣不敢越矩”这句话之后,便淡淡一笑:“既然不敢坐,那就跪着吧。” 这句话的语调不高也不低,很多大臣尤其是练武之人几乎都人听到了,众人神情一凛,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视线,不敢朝高处的皇帝陛下看去。 隐十三抿唇,清晰地辨别出主子的情绪已经转为不悦,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便驯服地在皇帝脚边跪了下来。 即墨峥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地吩咐魏总管,宴席开始。 除夕宴的气氛无疑是轻松喧闹的,即便有隐十三这么一出,也很快被鱼贯而上的舞姬们妖娆的舞姿,和乐师精湛美妙的音色所覆盖。 魏宁站在一旁,恭敬地给即墨峥斟酒。 即墨峥支着下颚,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场地上翩翩起舞的女子,俊雅的脸上窥不出特别的情绪波动。 “皇帝陛下今晚似乎有些忘乎所以。”夜瑾坐在一旁,端着酒盏小声嘀咕,“他是要昭告天下,他跟隐十三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了?” 既然要以这种方式告诉群臣,为何还要为难人家? 怎么说,隐十三现在也是他唯一放在心上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他不高兴就罚人家跪,这也是爱的体现? 九倾没说话,垂着眸子,绝美脱俗的容颜透着沉静的光泽。 皇帝陛下的事情跟他们无关,今晚皇帝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必然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做下的决定。 至于隐十三…… 这个人心里所考虑的,大概永远是他家主子的江山帝位是否稳固这样的问题,以及某些事情将会带来的不良影响。 “皇上。”群臣中一个老臣站了起来,恭敬地垂眸,“老臣以为国不可无君,君不可无嗣,如今大雍朝江山稳固,百姓的日子安稳富足,皇上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纳妃封后,为即墨皇族开枝散叶?” 说着,还不等皇帝说话,他不疾不徐地接着道:“皇上如今正是圣明果决的年纪,有了皇子,皇上也可以多费一番心思教导,培养出一个圣明睿智、心怀天下的太子。” 话音落下,朝臣一个个站起身,恭敬地附和,显然如今皇朝繁盛,他们最为牵系的还是皇帝的子嗣问题。 毕竟皇帝早已不是少年孩子,后宫怎么能一直无人? 第2480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1 就算……就算他真的喜欢隐将军,可隐将军是个男子,最多也就是个男宠的身份,总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入后宫,况且…… 总不能指望一个男人生孩子吧? 即墨峥目光微抬,淡淡道:“今晚是除夕宴,朕不想听到这些烦人的话题,谁若要多话,就滚回家抱着自个儿媳妇守岁去。” 此言一出,几位老臣顿时神情微僵,讪讪地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抬眼间,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那个静跪的身影,心里无声叹息,却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 夜瑾见状,不由嘀咕道:“皇帝也真是个不识趣的,他以为人家不想抱着媳妇守岁?” 虽然皇族有这个规矩,满朝文武大臣都要陪着皇帝守岁,而自己家的娇妻爱子却是在府里等候他们回去,这种风俗对于大臣们来说已经习惯,但若是从心里来说,他们之中绝大部分的人还是宁愿选择陪着妻儿吧。 尤其是在这样寒风凛冽的天气里,一家子窝在暖和的炕上,唠着嗑,吃着点心,喝着花茶,享受着一年之中难得的清闲,对于这些位高权重的老臣们来说,显然更为惬意自在。 况且,家里还有小孙子小孙女可以逗弄,不比在这里伺候皇帝来得更为享受? “刚才说话的几位老臣都已接近古稀之年,家中妻子年纪显然也不会小到哪里去。”九倾轻飘飘地睨了夜瑾一眼,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撇开他们容颜已老这一点不说,你觉得有几对夫妻到了这样的岁数还整日耳鬓厮磨,搂搂抱抱的?” 很多时候,约束行为的不只是消淡在岁月里的激情,还有年纪所带来的心理上的沧桑。 夜瑾一窒,支支吾吾地道:“闺房之乐,不一定非要受年纪限制吧?” “你以为世间男子都如你这般,眼中除了女儿私情,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了?”九倾语气淡淡,“他们上了年纪,性子沉稳是一方面,对于所谓的闺房之乐往往看得没那么重要,毕竟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不同……” 说到这里,九倾语气微顿,随即语气从容道:“相比起闺房之乐,很多老臣更重视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不过也有一部分为老不尊的,喜欢年轻冒昧的小妾胜过相敬如宾的妻子,也胜过儿孙绕膝的乐趣。” 夜瑾默默瞅了九倾一眼,“从你嘴里听到‘为老不尊’这四个字,还真是稀奇。” “我也是人。”九倾抿了口茶,淡淡一笑,“要习惯人间的烟火气,自然也要习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 夜瑾微默,随即不以为然地开口:“不管我们到了多大的岁数,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一个会无限度地宠着我,纵容我任性的九倾,也是我愿意一辈子放在心尖上爱着的倾儿。” 九倾闻言,眉眼融融地看着他,嘴角轻扬,“是吗?” “当然。”夜瑾放下茶盏,轻轻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以自己的手指勾着她的手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2481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2 他们的爱情,早已经过了漫长岁月的验证,以后也必然还将携手度过更漫长的时光岁月。 情比金坚,爱比海深。 纵然以后真迎来了白发苍苍的那一天,夜瑾也愿意把自己心爱的妻子拥在怀里,给她这世上任何女子都比不上的宠爱和呵护。 冬日里温度很低,气候寒冷,地面上的寒意更是冰冷得沁入肌骨。 除夕宴从戌时持续到亥时结束,宴上群臣欣赏歌舞,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珍馐美食一道道呈上,宫女穿梭其中精心伺候。 即墨峥端坐在龙椅上换了数个姿势,目光淡漠如雪,美酒一盏盏饮下,却没有吃一点东西,而跪在他身边的隐十三,自始至终身体都没有动上一下,保持着最标准的跪姿两个时辰。 起初他还能保持镇定,俊美如玉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除了因为寒气沁入体内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之外,他的表情没有一点异样。 然而随着即墨峥一盏接着一盏美酒入腹,却始终没有吃一口御膳,他的眉头终于慢慢皱了起来。 目光微抬,双眼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年轻帝王俊雅淡漠的容颜,隐十三瞳眸里染上了明显的担忧,以及多了一些欲言又止的色泽。 可惜即墨峥对他视而不见,根本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主子。”在看到即墨峥微微仰头,把刚倒的一盏就再次一饮而尽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空腹饮酒伤身……” 即墨峥拿着酒盏的手微伸,宫女战战兢兢地又给他斟满,即墨峥看也没看隐十三,抬头一饮而尽。 隐十三唇瓣紧抿,慢慢抿得泛了白。 宫宴结束之后,群臣跪安告退,即墨峥坐在龙椅上没有动,而是沉默地注视着远方遥远的星空,眼底色泽幽深难测。 夜瑾和九倾是最后告辞的,待群臣全部离开之后他们才过来,九倾先给即墨峥把了脉,须臾淡笑:“皇帝陛下体内毒素已经清完,功力也在慢慢恢复之中,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 即墨峥闻言,漫不经心地掀了一下唇角,语气颇为深意,“的确可喜可贺。” 站起身,他道:“多谢夜夫人施以援手,朕以后能多活些日子,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多亏了夜夫人。” 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九倾眉心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摇头:“皇帝陛下太客气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跟夜瑾先告辞。夜已经深了,皇上也早些休息吧。” 即墨峥点头。 夜瑾和九倾转身离开,眼角余光瞥见那个跪立的身影,眸光微闪,却什么也没说。 别人家的家务事,他们还是少管为好。 待夜瑾和九倾都离开了视线,即墨峥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沉默的隐十三,淡淡道:“喜欢跪,就跪着回去吧。” 说罢,转身离开。 魏宁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跟着即墨峥,“皇上,天气凉,地上更凉,隐将军刚从边关回来不久……” 第2482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3 即墨峥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魏大总管连忙赔笑,软语相劝:“将军昼夜兼程赶路的疲惫还未完全消退,刚才又跪了足足两个小时,皇上明明心疼得紧,又何苦让自己更心疼?而且……这要是跪着走出皇宫,让宫里宫外那么多禁卫军看到了,大军的颜面何存?威仪何在?以后如何统领三军……” “走出宫外?”即墨峥皱眉,冷语打断了他的话,“朕什么时候让他出宫了?” 啊? 魏大总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皇帝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松了口气。 “滚到朕的寝宫去。”即墨峥转头,目光冷漠地瞪着那个身体挺拔看着却格外温顺的人,心里的怒气慢慢消褪了一点儿,“你喜欢跪,朕就让你跪足,今晚不必睡了,过了年之后也给朕跪着回去边关。你大将军的尊严既然不想要了,朕又何必替你维持着骄傲?” 说完,冷冷地甩袖离开。 魏宁直接听得呆了。 过了年,跪着回去边关? 这就算跪死在路上,只怕也到不了边关吧。 深深地皱着眉,魏大总管苦恼地叹了口气,也不跟着皇上走了,而是转身在隐十三面前蹲下,苦口婆心地开口:“隐将军,您说您这性子怎么就这么拗呢?” 隐十三没有说话,目光定格在前方地面上某处,眼底神色似有些迷惘。 转头看了看四周,宫女在高台下收拾善后,根本不敢朝此处看来,禁卫军也都识相地离得远远的,周遭夜色无边,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属于除夕夜的欢庆。 但是眼前这个,却实在是个让人忍不住要操心的主。 “今晚是除夕夜,本该好好热闹一番的,结果皇上连烟火都忘了命人去放。”魏总管蹲在隐十三身边,低声开口,“皇上现在心情定然不好,将军难道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隐十三没说话。 “不瞒将军,皇帝不会纳任何女子进宫,这件事将军是早就知道的,如今这般做,将军其实不过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魏宁说着,深深叹了口气,“将军在皇上面前温顺一点,皇上心情就好很多——如今皇上心里在意着将军,他是把将军放在心上的,而不是如以前那般只想让将军唯命是从,更不想看到将军轻贱自己,将军难道不明白皇上的心思?” 隐十三眉头微皱。 他并非不明白,只是觉得……这样不合适。 主子是天上的云,高高在上,高不可攀,而自己……不过是地上的泥,卑贱如尘埃,如何配得上主子那般风华清贵的人? “将军只怕又在钻牛角尖了。”魏宁苦笑,“将军难道希望看到皇上孤苦寂寥,孑然一身,到老身边都没个真心的人陪伴?” 隐十三闭了闭眼,心里一点点发紧。 “将军可曾想过,倘若真的有一日伤透了心,以皇上决绝的性子,会不会丢下江山一走了之……或者,从此与将军远隔天涯,此生不复相见?” 第2483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4 此言一出,隐十三脸色微变。 蓦然想到自己在去边关之前,还曾想着主子以后若要退位,他定然要在主子退位之前筹谋好足够的势力,以护他此生安好。 可若是…… 若是主子对他离了心,他又要如何护得主子一世安好? 可想到自己的身份…… “我这样的身份,若是站在主子身边,会不会……亵渎了主子一身的风华?” “怎么会?”魏宁见他终于有所动摇,心里微松,连忙摇头否认,“古人有句话说的好——我所喜欢的,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之于皇上也是如此。隐将军切莫妄自菲薄,否则皇上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皇上若真的铁了心,让将军跪着回去边关,将军是能反抗还是照做?只怕不等将军回到边关,大雍朝就被西秦的铁骑踏破了。” 隐十三脸色一僵,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公公提点。” 魏宁闻言,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伸手欲扶:“将军起来吧,这地上冰得很,别冻伤了。” 隐十三淡淡道:“没关系,皇上让我跪着回去,我……” “将军这是傻了,还是跟皇上较上劲了?”魏宁苦笑,手上施加了三分力气扶他起来,“奴才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将军您要是放在心上才好,否则皇上罚您,奴才这日子可也不好过。” 隐十三沉默地起身,心里其实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或许应该说,他才某些方面真的愚钝得像个木头,脑子时常不灵光。 不过,魏总管显然很愿意多提点几句:“您现在就是飞进皇上的寝宫,皇上保证也不会生您的气,反而会很高兴,将军赶紧去吧,可别让皇上久等了。” 飞进皇上的寝宫? 隐十三皱眉,狐疑地看了一眼魏总管,觉得他这句话说得的确有些不怎么靠谱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不能让主子久等却是真的。 所以他很快举步往皇上寝宫的方向,然而刚一抬脚,双膝却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隐十三身子一个踉跄,几乎瞬间栽倒在地。 “将军小心!”魏总管惊呼一声,连忙搀住他的手臂,“将军当心一点,天气冷,将军跪了这么久只怕寒气入侵,还是先运功驱寒吧。” 隐十三眉心轻皱,身子微微停顿了片刻,待舒缓那阵刺痛,淡淡道:“不用,我先过去,总管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说罢,面无表情地举步前行,脚下从容而沉稳,丝毫看不出异样。 为防止有意外发生,魏总管紧跟其后,一直看着他安然走到了皇帝的寝宫,举步跨进了门槛,才轻轻叹了口气,“将军今晚让皇上早些休息,明日一早群臣还要进宫拜年。” 隐十三淡淡点头。 魏总管转身离开,决定亲自去御膳房拿些东西来给皇上和隐将军。 今晚的除夕宴,隐将军滴水未进,皇帝也只是喝了些酒,其他的什么都没吃呢。 第2484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5 夜已经深了,帝王寝宫里一片宫灯明亮。 即墨峥斜倚在床头,闭着眼,俊雅如玉的脸上泛着淡漠无情的光泽,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之感。 而这样的淡漠清贵之中,却掩不住眼角眉梢微微泄露出来的丝丝倦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疏懒慵然的气息。 隐十三走进内殿,在龙榻前不远处站了须臾,目光凝视着主子那张闭目小憩的睡颜,似乎依稀还能看到几分心情不悦的样子。 垂眸犹豫了片刻,他举步走到床沿边上,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狐狸毛披风,脱下之后挂在一旁,又蹲身脱了自己的靴子,然后翻身上榻,径自进了龙榻里侧。 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跪坐在即墨峥身侧,隐十三伸手搭上了年轻帝王两边太阳穴,轻轻开始揉按。 即墨峥眉心微动,周身冰冷的气息缓缓散去了一些,眼也没挣,不冷不热地道:“朕记得自己是命你跪着进来的,你这是公然抗旨?” 话音落下,隐十三动作微僵,随即几不可察抿了唇角,“十三知道错了,主子不要生气,生气容易伤了身体。” 即墨峥冷笑,“你应该巴不得气死朕才好。” 隐十三脸色微白,似乎有些受不住这句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垂着眸子,沉默地继续给他按摩。 即墨峥也没有说话,闭着眼享受着他的服侍。 内殿里安静了好长时间。 皇帝的寝宫里烧着地龙,所以并不冷,但是此时这种两人都不说话的气氛却让人有些不安。 尤其是在心里有着很多话想说的前提之下。 过了半晌,隐十三忍不住道:“以前是十三愚昧,总是拂逆了主子的意思,以后十三不会了,请主子息怒。” 即墨峥没说话,俊雅的脸上依旧一片淡漠如雪。 隐十三抿唇沉默,须臾,又开口道:“十三以前觉得自己身份卑贱,虽然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一片忠心,也愿意为了主子付出一切,就算是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却从没有以为自己可以站在主子的身边。” 手上动作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不轻一分也不重一分,纵然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但是这种已经做了无数遍的事情却仿佛已经镌刻进了骨子里,跟他对主子的忠心一样,永远不会出现丝毫差池。 即墨峥睁开了眼,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内殿外龙幔,宫灯氤氲,夜风从微敞的窗子拂进,明黄色的轻纱随风轻扬。 他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神情却显示,他在很认真地听隐十三说话。 “今晚魏总管的一番话让十三茅塞顿开,十三以前太过愚钝,还望主子不要跟十三计较才好。”说到此处,隐十三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有些不安地落在即墨峥的头顶,“十三的一条命是主子的,这颗心也是主子的,从身到心,十三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归主子所有,若能让主子快乐,十三愿意做任何事情。” 第2485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6 即墨峥听到这里,神情终于见到了几分舒缓,哼了一声:“从身到心,都归朕所有?难不成……你以为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自己的?” 隐十三听他肯开口说话,心里微舒,无比温顺乖巧地道:“十三身上,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 这个时候的隐十三,跟外人面前的隐将军,是性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此时的他是温顺的,是被驯服的,是没有一点脾气的宠物。 外人面前的隐将军,是冷酷的,是危险的,是一柄随时等着出鞘的锋锐利剑。 同一张脸,截然不容的两种面貌,奇迹地可以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若能让朕快乐,愿意做任何事情?”即墨峥转过身,放松了身子倚在床头,目光淡淡扫过隐十三全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隐十三点头,低声道:“十三知道。” “既然如此……”即墨峥漫不经心地勾唇,笑意却带着几分薄凉的意味,“你告诉朕,你的心里有谁?” “十三心里有主子,只有主子一人。”隐十三几乎没有犹豫,就低声说出了这句话,“除了主子,十三此生不会在意其他任何人。” 大雍朝最年轻的帝王即墨峥,是隐十三一生仰望和追逐的主子,这个事实从未有过改变。 “既然如此……把衣服褪了。”即墨峥说着,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全部,一件不留。” 隐十三恭敬地应了声是,便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襟。 即墨峥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天气寒冷,但内力深厚的隐十三只穿了一件里衣,一件外袍,外加一件狐狸毛的披风,上榻之前披风已经脱了,此时脱掉外袍和里衣之后,只把裤子和亵裤褪了便成。 他的动作没有半分僵滞,也没有迟疑,似乎这样的过程早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线条流畅的身体很快出现在眼前。 隐十三把褪下的衣物整齐叠好放在一旁,然后端正地跪坐柔软的榻上,目光低垂,掩去眼底的些许不自在。 纵然没有半分不情愿,但在即墨峥瞬也不瞬的目光注视下,隐十三的身体依然无法抑制地生出阵阵战栗,以及一种不知所以的微微发热。 肌肤白皙,线条健美瘦削,虽然没有喷张的肌肉,但浑身有力的线条充满着一种练武之人的阳刚之美。 跟他过分俊美漂亮的面容似乎有些违和,却有奇迹地完美搭配,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即墨峥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淡淡道:“害羞?” 隐十三微震,随即缓缓点头,到底没敢撒谎:“……有一点。” 纵使如何坦然的人,在另外一个人的目光下毫无保留地袒露着自己的身体,心里也终归是有点不自在的。 更何况,即墨峥的眼神对于隐十三来说,永远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对于他的诚实,即墨峥显然是满意的,神情可见几分清晰的缓和。 第2486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7 嘴角微扬的弧度,述说着他的心情已一点点转好。 掀开被子,他淡淡道:“进来。” 啊。 隐十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即墨峥。 “怎么?”即墨峥眉梢轻扬,语气里多了几分危险意味,“担心朕吃了你?” 隐十三连忙摇头,他只是有些诧异。 微默片刻,他没有说话,温顺起身钻进了被窝。 被子里有点凉,隐十三下意识地打了个战栗,然后就听到即墨峥淡淡道:“这几天就留在朕的寝宫暖床。” 暖床,就是暖被窝的意思? 隐十三垂眸应了是,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温软。 跟主子同床共枕么? 这种感觉……以前连奢望都不敢,也从未曾想过,可如今…… 暗自运功于全身,隐十三很快就把床榻暖好了,然后低声道:“主子,可以进来了。” 即墨峥睨了他一眼:“你都没有洗脚。” 此言一出,隐十三神情顿时僵住,连忙低声说了一句:“十三知错。” 然后默默抬眸看了即墨峥一眼,起身就要下床。 虽然晚上宫宴之前他已经沐浴过一次,身体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干净净,但这会儿上了主子的龙榻,按照规矩原本就应该再好好沐浴一次。 不过,即墨峥却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待着。” 隐十三不解。 “不必洗了。”即墨峥道,放松了身子躺回床头,“替朕宽衣。” “是。” 隐十三伸手解开即墨峥身上的龙袍,褪下外袍之后,还是起身下了床榻,把龙袍挂在内殿的架子上,然后才又回到了榻上。 “朕有些累了,今晚没时间跟你多说什么,也没心思再跟你秋后算账。”即墨峥语气淡淡,却听得出其中隐含的几分无情意味,“今晚的事情以后若再发生,十三,别怪朕不讲情面,你该滚哪儿去滚哪儿去,从此以后不必再出现在朕的面前。” 说着,就径自掀开被子躺下了,也不再理会隐十三。 隐十三刚要再应,却听到外面传来魏大总管恭敬的禀报声:“皇上,老奴给皇上拿来了一些热食,皇上和将军晚上都没吃东西,想必是饿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即墨峥皱眉,转过头看向隐十三:“你饿吗?” “还好,不觉得饿。”隐十三回答,“主子今晚喝了不少酒……” “死不了。”即墨峥道,转头朝外面道:“朕跟十三准备就寝了,魏宁,你把食物拿下去给当值的宫女们分了,朕不饿,十三也不饿。” 站在殿外的魏大总管闻言一愣。 准备就寝了? 呃,这个时辰也的确该就寝了,但是皇上您不饿,隐将军也该饿了……而且,不吃点东西,待会儿这体力能吃得消吗? 魏大总管在脑补了一些儿童不宜的画面,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狐狸似的笑意,心里想着,终于是雨过天晴了。 算了,皇上如今内力正在恢复之中,隐将军内力也深厚惊人,一顿不吃还真的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 第2487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8 魏总管想着,转身离开了。 即墨峥很君子,根本没有做任何魏总管想象中会发生的事情,他口中的“就寝”真的只是单纯的就寝而已。 次日一早,隐十三醒来的时候,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然后慢慢垂眸,看到了明黄色的宫缎蚕丝被,才恍然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赤裸的腰间紧紧箍着一只大手,隐十三自然也清楚那是谁的手,所以虽然睁开了眼,身体却没有动上一下,因为担心会吵醒了主子的好梦。 “睡醒了?”耳边传来惺忪慵懒的嗓音,隐十三抬眸,恰好对上了即墨峥刚刚睁开的瞳眸,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就要起身。 “躺着。”即墨峥懒懒说了一句,“陪朕再睡会儿。” 隐十三嗯了一声,随即低声道:“大臣们要进宫给主子拜年……” “不必理会。”即墨峥道,“朕即位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过懒政的时候,今日就任性一回又如何?” 于是隐十三就不说话了。 即位这么多年…… 听到这句话,隐十三忍不住有些恍神。 或许是被窝里太温暖,或许是这个人总是给他一种安心又畏惧的感觉,所以隐十三忍不住想到了以前。 隐家是前朝罪臣,后代皆是罪臣余孽,所以世代为奴,没有人权,这世上所有人都能随意践踏他们的尊严。 隐舒那个时候总是忍不住想,活得那般悲惨的隐家究竟为何还要选择成亲生子,选择让自己的孩子继续背负着卑贱的奴籍,选择一代代忍受屈辱? 传宗接代真有那么重要? 他们难道还在妄想着翻身做主的机会? 背负着罪名,身上刻着最卑贱的奴籍,想要翻身又谈何容易? 而比奴籍更不幸的是,低贱的奴籍少年偏偏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那是他最悲惨不幸的源头。 很小时候的隐舒就曾暗暗发誓,隐家的血脉必须断在自己身上,他不会让以后的孩子继续承受自己所承受过的屈辱,他不会让这世间再多一条卑贱却无辜的生命。 于最底层的炼狱中苦苦挣扎了两年,做苦力,忍受打骂,忍受调教,忍受各种无休止的折磨,身体上的伤害如何残酷,他都咬牙忍了下来。 只因为他年纪还小,还远远没到接客的时候,所以荒芜的心还终究没到麻木的地步。 来自于院中少爷的刁难,来自于客人的羞辱调戏,来自于每日犯错之后的责打…… 他全都一一忍了下来。 可忍受是因为没有反抗的实力,没有反抗的机会,不是因为他甘心忍受。 直到十二岁那一年。 “十三,你在想什么?”即墨峥枕着手臂,嗓音慵懒,魅惑天成,“朕还在这里,你就敢魂游天外?” 隐十三瞬间回神,身体总是比思维更快一步,下意识地就要起身跪下。 即墨峥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老实躺着,否则朕办了你。” 隐十三身子一僵,慢慢躺了回去。 沉默了片刻,他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发干:“主子……若想要,十三……十三愿意……” 第2488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9 即墨峥从被窝里起身,身体慢慢倚靠在床头,淡淡道:“上次解毒你受了伤,这过了年又要回去边关,身体能吃得消?朕还没那么禽兽。” 隐十三闻言,沉默不语。 即墨峥伸手抚上他肩头的那个“峥”字,指尖细细地摩挲着,虽然是个男子,可指尖下的肌肤细润白皙,如上好的白玉,几乎不比女子的差。 手感很好,即墨峥勾唇。 这个平日里冰冷锋锐的男子,此时褪去了所有锋芒,像个最温顺的宠物一样窝在自己的身边,这种来自心灵上的满足,是世间所有的权势富贵都无比相比的。 “朕打算把庆王的儿子接进宫里来。”即墨峥淡淡开口,“那个孩子如今七岁,朕放在身边十年,约莫就可以传位了。” 十年? 隐十三眉心微动,在心里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十年时间,足够十三筹谋。” “筹谋?”即墨峥愉悦地笑开,黑色的瞳眸里仿佛嵌了细碎的光,“十三,等真的到了退位那一天,你觉得朕会没有自保的能力吗?” “主子有自保的能力,可该筹谋的还是要筹谋。”隐十三道,“主子在位时诛杀的谋逆之臣,虽主谋都已伏诛,但余烬还在,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蹦出了罪臣余孽,他们待在暗中伺机而动,随时都有报复的可能。” 自古以来权臣之中就是如此,主谋从犯层层利益勾结,牵一发而动全身。 安王和宁王两人既然敢生出篡位之心,那么手里必然积攒了足够大的势力,收买了朝上许多官员——各地外放的官员也不会少。 两位王爷被处死,底下牵扯到的人很多,皇上没有追究到底,却不代表他们心中无怨恨,尤其是一些对安王和宁王死忠的党羽。 主子如今是皇帝,旨意之下无人敢反抗,可以后若是退了位,纵然自身武功如何高强,可没有强大的势力护着,仅凭一身武功又焉能应付得了暗中想报仇的那些人? “除此之外,还有庆王也是条毒蛇。”隐十三低声开口,此时的声音听着很温顺,但是一字一句都是洞察人心的犀利,“如今他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得到主子以后的江山,所以才开始隐忍,可是如果以后主子真退了位,他定然会生出对主子赶尽杀绝的心思……” 自古以来,权势争斗就是如此残酷。 除非是自己的父皇驾崩退位,那就另当别论——如果是自己主动禅位或被逼退位,有几个能善终的? 而庆王那样的人,想也知道根本没有容人之量…… 即墨峥静静地看着他,面上神情闲适,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些许高深莫测。 也不知道是在认真地听,或者只是享受这个人难得的“聒噪”,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的头发。 冗长的静默之后,他慵然开口,温雅的嗓音里蕴含丝丝蛊惑的味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毕竟朕还打算跟你共白头,可不能早早把小命玩完了。” 第2489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10 把小命玩完这句话当然不是真的,就算没有隐十三暗中筹谋,即墨峥也不会在没有一点准备的情况下就退位,毕竟江山的确要有后继之人,而庆王也的确不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这一点,他心里并不是一点数都没有。 当然,目前考虑这些都还有些早,只是他那句“共白头”,却是让隐十三这个在感情上迟钝,在战场上凌厉无情的武将,也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一点悸动。 以至于接下来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陡然间安静了下来。 两人在龙榻上又待了好一会儿,直到日上三竿,太阳高高挂起,朝臣们在大庆宫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即墨峥才终于舍得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隐十三起身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也没有唤来魏总管,而是自己伺候着即墨峥穿好一身龙袍,待全身上下打理妥当,才唤来了早已等候在外面的宫女,伺候皇帝洗漱。 大年初一,日子依旧是喜庆的。 朝阳明媚,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清香扑鼻,空气沁人心脾。 清风小筑的庭院里,夜瑾搬来了一张宽大的黄梨木躺椅,上面铺着柔软暖和的虎皮,九倾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夜瑾拿着小凳子坐在旁边,体贴地给妻子揉揉肩膀,捏捏胳膊,时而递上一杯温水,时而端来一盘糕点,再过一会儿,连饺子都亲自喂到九倾嘴里。 今天是大年初一,这里的风俗就是早上要吃饺子,所以天香一大早就跟隐园里的侍女们一起包了很多饺子,肉馅的,素馅的,三鲜馅的,热腾腾的饺子煮好了就送了满满的两大盘子过来。 看到夜瑾如此贴心地伺候着自己的夫人,天香忍不住一阵羡慕,“公子真是个温柔的好夫君。” 夜瑾闻言,扬了扬眉:“本公子也这么觉得,所以你以后找夫君的话,千万也记得要找一个懂得疼人的。” 天香微愕,随即低眉笑道:“公子说笑了,奴婢哪有这么好的福气?” 说罢,恭敬地福了福身,“公子、夫人慢用,厨房里饺子还有很多,公子有什么需要再吩咐奴婢,奴婢先告退了。” “天香姑娘,稍等一下。”九倾转眸,浅浅笑道,“我跟夜瑾来这里时间不长,也没什么其他好送给姑娘的,今日是新年初一,早上我包了几个红封,算是聊表我们的心意,也多谢姑娘这些日子的照顾。” 说着,从一旁的几案上拿起包好的红封递给天香,“隐园里没人发一份。” 天香看着递到手上的红封,虽然数量挺多,但重量却轻飘飘的,不像是装了散碎银子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有些疑惑。 想到某种可能,她眉心微皱,想打开看看,却又担心这样打了九倾的面子,可若是不看就把红封收了…… “每个红封里包了一百两的银票,姑娘不必紧张。”九倾显然是看出来她心里的纠结和忐忑,淡淡轻笑,“收下吧,权当喜庆。” 第2490章 预感是个男孩 竟然真的是银票。 天香盯着那红封看了很久,才有些不安地道:“夫人,这太多了,奴婢就是为奴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 “没关系,一点心意而已。”九倾嗓音温和沉静,听着有让人安心的味道,“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手里攒些银子就多一些底气,以后到了夫家手里有点私房钱也会更方便一些。” 说着,目光微抬,落在天香娇美白皙的小脸上,“说实话,你长得也挺漂亮的,若非出身有些低,就算去大户人家当个正房也不逊色,只是……”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没事儿,你去吧,今天都别守着什么规矩了,跟其他人一起庆祝一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拘束。” 天香压抑着心里的激动,福身告退,真心地道:“多谢夫人。” 九倾淡淡一笑,没再说话,目送着她离去。 大雍朝女子身份地位原就比男子低,天香又是个奴婢出身,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九倾虽然挺喜欢这个姑娘,也看得出来她性子好,细心伶俐,但到底也不是自己的人,她无权决定她的人生。 门当户对,从来不是说着玩的。 以天香的身份,以后就算能找个可靠的男子,或许最多也只能当个妾室。 “倾儿,你是不是想到紫陌了?”夜瑾看着她的表情,暗自猜测,“不过紫陌如今应该过得挺好,说不定孩子都好几个了。” 九倾收回视线,转头看着他,淡笑:“紫陌比天香幸运。” 夜瑾眉头微挑,随即点头:“对,紫陌比较幸运,跟着你这个厉害又好脾气的主子,所以就算是宫女身份,却也比很多天都城官家小姐还要威风,在婚姻上你也给了她充足的自由,甚至在他们成亲的时候赐下那么多嫁妆。而天香……” 天香只是大雍朝的一个侍女,一个很普通不起眼的存在,纵然伶俐了一些,聪明了一些,细心了一些,最多也只能得到主子多一些喜爱而已。 身份上永远还是侍女,而大雍朝如她这般身份的侍女多如繁星。 “我们不是救世的神仙,纵然心怀天下苍生,要维持的也是天下苍生的安稳,而不是改变一个侍女的命运。”夜瑾淡淡说着,趴在九倾身边,“娘子,你说是吗?” 九倾点头:“人的命运很多时候是生来就注定的,后期通过自己努力而改变命运的毕竟是少数,而且大多都是男子。女子若能出现一个,那便足以被当做传奇记载入册,流芳百世。” 夜瑾托着腮,目光盈盈注视着九倾,嗓音软软:“我觉得娘子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传奇。” “……”九倾嘴角抽了一下,有些无语地道,“夜瑾,你现在对甜言蜜语修得手到擒来了。” “就算是手到擒来,我也只会对娘子一个说。”夜瑾说着,右手伸向九倾的腹部,力道很轻地轻抚着,“我有预感,这里应该是一个男孩。” 第2491章 花灯会1 九倾挑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你的预感能灵验吗?” 夜瑾点头:“肯定能。” “想要一个男孩?”九倾问。 “唔,也不是特别想要男孩。”夜瑾想了想,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男孩的样貌,“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有了静儿这个女儿,再来个男孩就比较完美了,儿女双全嘛。”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道:“倾儿,这胎如果是个男孩,二十年之后他会不会卷进这个大陆上争霸天下的斗争当中去?” “你考虑得是不是有点远了?”九倾忍不住失笑,“二十年后我们不一定还会继续待在这里,说不定去别的地方了呢。” 顿了一下,她嘴角微勾,“那要是再生个女孩,你是不是又该担心她长大以后被男人骗?” 夜瑾闻言静了静,忍不住在心里想象着这种可能性,然后越想就越觉得……还真是。 若真的再生个女儿,他的确得担心以后被坏男人骗。 以前有静儿的时候,他们身份尊贵,静儿又是南族的公主,储君,还成为南族的女皇,再加上她不凡的本事,所以他倒是无需担心。 可如今他们这第二个孩子……应该是货真价实的肉体凡胎吧? 夜瑾郁闷地叹了口气:“还是男孩好,不用担心他被人骗。” “那你就不担心他去骗人家女孩子?”九倾挑眉。 夜瑾一噎,原本想说骗人家女孩子也是骗来当媳妇,然而在九倾莹莹通透的目光注视下,硬生生改口:“我……我觉得应该不会,我们这样的爹娘教出来的孩子,应该算是个正人君子吧?若是敢去骗人家姑娘,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九倾嘴角轻扬,眼神里多了一些揶揄的色泽,却没有再说话。 正人君子么? 或许。 只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真的精准地预料到呢? 不过夜瑾说得也对,有他们这对爹娘在,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至少在品行上不会出现什么差错,就算不是正人君子,也要做到为人处事对得起天地,做到问心无愧。 两人在庭院里晒了半天的太阳,用了中午饭之后,夜瑾跟九倾去后园子里散步半个时辰,然后回到清风小筑陪着她午睡。 到了傍晚时分,两人出府逛了逛。 今天是年节,皇城之中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喧闹欢腾的气氛多少驱散了前几个月残留的血腥压抑之气。 大雍朝有风俗,每年从除夕到大年初二,连续三日晚上都有热闹的花灯会,花灯会是在青龙街道上举办,一些年轻的男男女女最喜凑这份热闹。 昨玩夜瑾和九倾进宫参加了除夕宴,错过了花灯会,今晚倒是有心去凑个热闹。 两人沿着宽阔的街边慢慢散步,边走边看,沿街两旁的商铺子很多都关了门,这条道上人流量不是很多,不过所有坐落着府邸的街道上却都能看到穿着锦衣冬袄的孩子们在玩耍,嬉笑着追逐打闹。 孩子们身边,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些看管的大人。 第2492章 花灯会2 大人们有的是管家打扮,有的是孩子们的爹娘长辈,大多都是想着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里,让孩子们都放松一下,可又牵挂着孩子们的安危,所以时刻不敢掉以轻心,片刻不离左右地护着。 九倾的目光落在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身上,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了柔和的浅笑。 有个孩子,好像真的挺不错的。 “夜瑾。”九倾握着夜瑾的手,轻轻叹息,“时间过得真快,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十六岁时的模样,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明还是年轻的容颜,可此时看着这些孩子们,总觉得自己好像老了。” 老了? 夜瑾一惊,连忙转头看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老?怎么会?倾儿,你明明一点儿都不老,看着依旧是当初二八年华时的模样……你要真是觉得老了,那一定是我对你还不够好,我还不够爱你,所以才让你生出这种沧桑的叹息,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 “夜瑾。”九倾伸手捂住他的嘴,笑得有些无奈,“我不过有感而发,谁说你对我不好了?谁说你不够爱我?你别什么事都这么较真儿。” “我没较真儿。”夜瑾咕哝了一句,“我是真有这样的想法,以前也不知听谁说的,一个女子要是心态老了,那一定是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夫君对她不够好,所以才会让她生出悲春伤秋的想法。如果夫君一直宠着她,她的心态可以一直保持在娇俏少女的模样。” “是吗?”九倾狐疑地看着他,显然有些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就算夫君如何宠爱,那岁月不饶人,怎么可能真的一直保持在二八少女的模样?再说,年纪增长,见识阅历就会慢慢丰富起来,心性也会逐渐变得沉稳,谁还会真的一直跟十几岁的少女似的?” “这……”夜瑾无语了片刻,“这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说,一个人时常保持快乐心境,无忧无虑,容颜和心态老得会比较慢,而常年心里不快乐的人,自然而然会老得慢……”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奇怪地看向九倾:“你是大夫,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相由心生说得便是如此。”九倾抿唇轻笑:“心胸豁达的人常常能活得更快乐一些,没有烦恼,时常保持愉悦的心态,自然也就能容光焕发,但是这并不代表,幸福快乐的人就不能偶尔悲春伤秋一回。” 夜瑾闻言顿时沉默。 好吧,九倾的道理通透,他辩不过。 “果然是做过女皇的人,为夫竟是无言以对。”他说着,直接以一个吻来表示自己的敬服之意,然后淡定地道:“其实那些道理我也是听说的,不能为准。” 毕竟跟睿智的女皇陛下说她的心态可以一直保持在二八少女的模样,的确有些牵强,谁都知道二八年华时候的九倾,心智就已经超越很多睿智老者了。 第2493章 花灯会3 一辈子幸福快乐,被夫君当成孩子宠爱的女子,不一定就真的会无忧无虑。 就好像九倾。 始终幸福快乐,却不代表她真的无忧无虑,只是她所忧所虑的跟一般人不同,她牵挂的是天下苍生,是四方子民。 而今褪下了责任,她曾有的经历也不会变。 她的心性睿智平静,本领强大到刻意凌驾于整个天下所有人之上,所以就算夜瑾如何爱她,她也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十六岁的少女,况且…… 其实很多时候,还是她宠夜瑾比较多。 “嗯,不能为准。”九倾点头,没戳破他的小小无赖言行,“不过你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大多道理还是对的。” “我们去看花灯会吧。”夜瑾眉眼微弯,拉着她的手往人群喧闹的地方走去。 到了青龙街,整条街上流光璀璨,一盏盏灯笼悬挂,各式各样的造型,精致绝伦。 街上人山人海,年轻的公子小姐们乘坐着马车,有些弃了马车步行,人潮拥挤,一片喧闹,远处传来炮竹烟火声。 夜瑾和九倾抬头望天。 雨伞形状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散发出惊艳夺目的光芒,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一轮烟火方逝,另一轮烟火接连冲天而去。 整个夜空都被照亮。 少女们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真美。”九倾会心一笑,真心地发出赞叹,“夜瑾,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夜瑾答道,目光却落在九倾如玉般的容颜上,也不知是说烟火好看,还是眼前的女子好看。 当然,九倾也没有追问,她本不是矫情的人。 大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夜瑾仿佛是担心她被人群冲散一般,牢牢地握着,半点不曾松开。 烟火似乎大有要放一整夜的架势,接连不断,不曾停过。 夜瑾和九倾随着人潮流动,慢慢往前走去,边走边看,为的只是感受这份年节的气氛。 新的一年,预示着新的希望。 青龙街很长,往前走到尽头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慢慢远离人群的地方终于腾出了几分清静,天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前面有青龙庙,听说那边有趣的活动很多,不过人也很多,但是大多都是男女互诉衷情,以及祈求姻缘的地方。”夜瑾指了指远方灯火明灭之处,声音本就悦耳温柔,在夜里听着越发动人心弦,“倾儿,我们要去看看吗?” 九倾目光静静凝视着远处,须臾,摇头浅笑:“算了,既然是小女儿家求姻缘的地方,我们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况且既然知道那么人群定然拥挤,他们还跟着过去挤来挤去? 夜瑾也不想去。 且不说如今九倾怀着身孕,去人群拥挤的地方肯定不怎么好,就九倾这张脸长得这么倾城倾国,难保在青龙庙那里不会遇上一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借此机会来个告白什么的。 夜瑾倒是无惧那些自以为是的登徒子,只是大喜的日子里,到底不想大开杀戒。 况且,他还要为未出世的孩子积福。 第2494章 花灯会4 这般说着,他道:“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九倾想了想,“除了青龙庙,没别的地方可玩了?” 夜瑾闻言,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目光朝四周看了看,伸手一指,“那条街上我们还没去,有很多灯笼挂着,但是人流量看起来不是很多。” 九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淡淡笑道:“我们也难得出来玩一次,不如多逛一会儿。” 夜瑾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两人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穿过两个转角,到了一条人群稍微稀疏的街上。 这条街道跟青龙街一样,处处悬挂着灯笼,年节的气氛在这里显露无疑。 不过这条街道上百姓的确少了一些,或许是因为这条街没有青龙街有名,而且青龙街离青龙庙更近一些的原因。 夜瑾和九倾在街上慢慢走着,前面出现了一片很大的场地,摊主以各式各样的花灯围成了一个圆,有几个年轻的艺人在圆中表演着各式杂耍。 街上虽然人流稀疏,但这种表演的摊子周围倒是聚集了不少的人,只是很少有年轻的公子哥和千金小姐—— 相较于这类杂耍表演,可能年轻的公子小姐们更热衷于青龙庙那样浪漫旖旎又带着点神圣意味的地方。 九倾和夜瑾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虽然这类杂耍只有最普通的一种动作表演,但普通人原本就该有普通人的身份方式。 即便他们接触到的大多都是武功高手一类,可这世上的人,还是以默默无闻的平民百姓居多,高手永远都占极少的比例。 一轮表演结束,周围爆发热烈的喝彩声,夜瑾从身上掏出了一些碎银子,跟周围的人一起捧了场。 两人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继续往前面走。 前面有一处猜灯谜的地方,这里比杂耍更热闹一些,聚集了很多穿着锦衣玉袍的公子哥儿,有些人手上还提着两三个花灯。 夜瑾挽着九倾的手站在旁边看了片刻,才知道是猜谜送花灯。 这样的活动夜瑾和九倾还真没玩过,他们以前接触得更多的是下棋这样比较深奥复杂的项目。 虽然猜灯谜一样需要费脑筋,一样能考验人的智力和反应能力,但相比起下棋,显然就有点小儿科了。 不过既然出来玩,自然就应该入乡随俗,况且这是花灯会,又不是战场上的厮杀,不必那么较真。 夜瑾看中了一款七彩莲花灯,转头问九倾:“倾儿,这款花灯喜欢吗?” 九倾抿唇轻笑:“你要送给我?” 夜瑾点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今晚我们去不成青龙庙,我就送一盏花灯给你,当做我们的定情礼物。” “……好啊。”九倾顿了一下才点头,嗓音轻快,“你知道谜底了?” “当然。”夜瑾扬了扬眉,“为夫这么聪明,区区一个灯谜能难得倒我?” 说着,提笔将看中的灯谜写了出来,然后如愿得到了那个七彩莲花灯,转头送给了九倾。 九倾笑眯眯地伸手接过。 第2495章 花灯会5 两人沿街继续前行,九倾目光融融落在手里的七彩莲花灯上,眼底一片柔情莹光。 街边一座酒楼高处的屋脊上,一个男子定定地望着街上漫步徐行的女子,明灭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倾城倾国的容颜流露出圣洁绝美的光泽。 柔和如画的眉眼,脱俗出尘的肌肤,不点而朱的唇畔勾起的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弧…… 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迷醉了双眼。 “云锦,你在看什么?” 耳畔响起友人疑惑的询问,年轻的公子伸手一指,“这位姑娘是谁家的?你见过吗?” “哪个姑娘?”旁边的友人奇怪地顺着他指的视线看过去,然后顿时明白他为什么会看得失态了,“真美的女子……不过她身边有个男子,云锦,人家可能已经名花有主了?” 也不知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还是刻意,纪云锦经他提醒,才发现女子身边还真的伴着一个容貌同样俊美绝伦的男子。 “那个男子……兴许是她的哥哥……”他缓缓蹙眉,心里忍不住悸动,“景烨,我想……我知道自己心目中的佳人是何般模样了,就是她……除了她,这辈子我不会喜欢旁人……” 被换做“景烨”的友人闻言一呆:“云锦,你没吃错药吧?你以前不是一直对所有姑娘家都无动于衷吗?这个女子……” 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那个手提着七彩莲花灯笼的女子,景烨嘴角抽了抽,“我承认,这个姑娘确实美得不像凡人,但是云锦大少爷,你才刚见人家第一次,连她的身份来历闺名什么都不知道,就确定她是你心目中的佳人了?” “一见钟情,无关于她的身份来历。”云锦语气坚定,毫不迟疑,“就算她身份普通,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我也娶定她了,至于闺名……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着,站起身,衣袂飘飘间飞身下了屋脊。 “云锦!”景烨连忙起身跟上,“云大少爷,你冷静点!” 云锦冷静不下来。 他活到二十多岁,第一次生出了怦然心动的感觉,他确定,这个女子就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妻子人选,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佳人。 机会不容错过。 “云锦,你给我等等!”景烨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不要冲动,冲动会害死人的。” 连人家是什么身份都没搞清楚就冲上去,理智都飞哪儿去了? 云锦想要挣脱,却听景烨道:“那个女子气质不俗,一看就是个身份尊贵的人,你万一冲撞了人家,不担心引来不好的后果吗?” 这句话似乎终于对云锦产生了一点效果,他闻言转过头,眉头微皱:“身份尊贵?” “当然,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景烨努了努嘴巴,虽然离得远了些,但那个女子的确看得出是个气质不凡的,“她身边的男子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你就这趟冒然过去,万一冲撞了姑娘,惹怒了那个男的,不怕吃不了兜着走?” 第2496章 花灯会6 云锦转过头,注视着前面沿着街道慢行的两个人,沉默了下来。 眉心微凝,他显然是在思索着一个可行的方案。 “云锦,回去从长计议吧。”景烨道,“你不是擅长画画吗?那位姑娘你已经知道长什么样了,回去画一张画像,让府里的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有谁认识这两人,然后确定没问题了你再……” 话音未落,景烨就顿住了声音,因为方才说话间,前面的两个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他转头看向云锦,眼神有些古怪:“终于体会到了一见钟情的滋味?云锦,原来你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以前还装什么高尚矜持。” “你不懂。”云锦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式,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她让我一见钟情的不止是容貌,还有她周身的气质,眉眼间的韵味……这位姑娘是个很独特的人,非一般凡夫俗子所能相比。” 很独特的人? 还非一般的凡夫俗子所能相比? 景烨抽了抽嘴角,淡定地做了结论:“你真的中邪了。” …… 提着七彩莲花灯宫夜瑾一道并肩往回走的九倾,自然不会知道有个人今晚惊鸿一瞥,就对她一见钟情了,并在以后的许多个日子里,到处打听她的身份来历,只是消息被人刻意压了下来,好几个月之后,夜瑾和九倾才知道了这件事。 今晚两人逛得有些晚,回到隐园时,已经接近子时。 两人也没有吵醒已经入睡的下人,将灯笼挂在屋檐下,就自己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去后山泡了温泉。 泡的时间不长,舒活了身上血脉之后,两人穿着宽松的睡袍回到了清风小筑。 自打九倾有孕之后,夜瑾这些日子开始了禁欲的生活,倒是养成了其他的习惯,每晚就寝之前要摸摸九倾的肚子。 虽然现在小宝宝在肚子里还未成型,但或许是期待已久的小生命,他总是忍不住想早些感受到宝宝的存在。 所以今晚也不例外。 把脸贴在九倾的腹部,夜瑾专心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九倾:“宝宝什么时候开始闹腾?” 以前怀静儿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就,他有些记不太清了。 “正常情况下,四个多月之后,他的五官和身体慢慢成型,之后就会偶尔伸伸小手,动动小脚,闹腾得不明显,很斯文。越往后,宝宝在身体里的动作越多,也越频繁,不过也要视每个孩子的性格而定。” 性格? 夜瑾愣了一下,随即语气有些古怪地道:“还没出生呢,就有性格了?” “没出生就不能有性格了?”九倾挑眉,“孩子的脾性大多是天生的,比如有的孩子活泼好动,有的孩子娴雅文静,有的孩子天生聪明伶俐,有的孩子资质愚钝,这些都是天生的——当然,后期的成长环境对孩子的性情也会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 “是吗?”夜瑾嘀咕了一句,在她身边躺下,身体微侧,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睡觉了。” 第2497章 爱你如初1 夜幕低垂,夜深人静。 夜瑾和九倾相拥着躺在床上,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次日一早,两人起身有些晚,太阳都高高挂在天上了,两人才慢腾腾地起身洗漱,待他们打理好自身仪容开始用早膳时,都已经是巳时了。 早餐比较丰盛,今天才大年初二,年节的热闹还未过去,再加上昨日九倾给隐园的每个人都包了个大红包,以至于今日的厨房格外卖力,做了一桌子的丰盛珍馐犒劳两位主子的胃。 当然,夜瑾和九倾食量有限,大多的菜肴最后还是让人撤下去,进了隐园侍女和厨子们的肚子。 用完早膳,两人没有再出去,在庭院里晒晒太阳,园子里去散散步,午膳之后小睡了一会儿,一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大半。 而到了傍晚时分,九倾得到一个消息。 大雍皇城之中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正在暗中打探画像上的两个人,经过最后的确定,画像上的两个人是夜瑾和九倾无疑。 而拿着画像寻找他们的那行人,却是来自炎国。 “来自炎国?”九倾躺在椅子上,夜瑾坐在旁边喂她吃葡萄,“是那几个人?” 夜瑾点头:“应该是的。” 九倾默默抬眼,“不会是为了你而来吧?” 夜瑾神情微变,随即无辜地瞅着她:“跟我无关,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既没有主动拈花惹草,也没有给那些自以为是的女人刻意的暗示,这事不能怪到他的身上。 “如果真有错……”夜瑾眉头抽了抽,俊美的脸上满是苦恼之色,“那就只能怪我长得太好看了,总在不经意间招蜂引蝶。” 九倾闻言,顿时有些无语。 “要不,我毁了这张脸?”夜瑾征询她的意见,“或者,我做一张易容面具戴着?” 九倾还是不说话,只是拿一双安静的眸子瞅着他。 夜瑾嘴角抽了抽,“娘子……” “我也是个喜欢以貌取人的。”九倾云淡风轻一般说道,“自己的夫君貌美如花,我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心情愉快,若是为了避免女子心动就故意遮掩起这张盛世美颜,岂不是太可惜了?” 说着,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要是毁掉,那就更不行了,你就不担心以后有一天,没了这张好看的脸,我对你的感情渐渐消淡了又该怎么办?” 夜瑾啊了一声,脸上顿时浮现了委屈之色:“原来我没了这张盛世美颜,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九倾伸出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他的眉眼,笑盈盈地道:“难道你会喜欢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 “如果是倾儿……”夜瑾皱眉,刚要宣誓一番忠贞不渝,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我才不会让你毁了容貌,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 九倾唇畔笑意加深:“那要是万一毁了呢?” “哪有那么多万一?”夜瑾咕哝,“就算真有万一,我还是待倾儿初心不变,我爱的就是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还是爱你如初。” 第2498章 爱你如初2 九倾嗯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姑且也跟你一样,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还是爱你如初好了。” 这句话听着有点怪。 什么叫“姑且也跟你一样”? 夜瑾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跟她贫嘴,毕竟也清楚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无聊。 谁能真的为了阻挡烂桃花就毁了自己的容貌? 只是那暗中查探他们的人若真是炎国的公主……夜瑾不屑地冷哼一声,这炎国的公主不管想打什么主意,只怕最后都是自己没好果子吃。 大年初二,两人待在隐园度过了悠闲的一日,无人打扰。 大年初三,打从边关回来就一直被皇帝留在宫里的隐十三,终于离开了皇宫来了隐园一趟。 休息了几天,这位将军的气色明显比刚回来那天要好了很多,俊美如画的眉眼间,隐约流露出的气韵也似乎跟以前有所不同。 整个人看起来,越发丰神俊秀,风华端方。 夜瑾和九倾心里都明白,这大概是被皇帝陛下又“驯服”了一通,当然不是以前的那种驯服,而是感情上终于开了窍,皇帝陛下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皇帝陛下那般对待感情和对待喜欢之人的态度,约莫也只有隐十三能受得了,且心甘情愿,若是放在一般女子身上,怕不是早伤心欲绝怀疑人生了。 毕竟,谁会对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动辄发一通脾气,在腊月寒冬也能动辄罚跪两个时辰? 隐十三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确认一下皇帝身体里的毒素是否已经完全清除,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就跟夜瑾和九倾告辞了。 “下午我就会赶回边关去,这一次再去,需得等到彻底击溃西秦的野心之后才能回来。” 九倾淡笑:“祝将军旗开得胜。” 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情场上,都能旗开得胜。 隐十三点头,淡淡道:“谢谢。” 话落,他转头看向夜瑾:“夜公子,主子命我挑了一些人手给你,你现在跟我去见见他们?” 夜瑾从炎国回来之后,曾在皇帝陛下面前提过一次,他需要一些人手,若是自己去寻找,还得费一番大工夫,夜瑾想多一点时间陪伴娇妻,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寻找适合训练的人手? 所以,直接跟皇帝陛下开口要人了。 夜瑾点头,偏头看向九倾:“倾儿,你现在这里休息,我跟隐大将军去看看。” 九倾浅笑:“去吧,我闭目养神一会儿。” 夜瑾嗯了一声,进去屋子里拿来她的貂裘披风盖在她的身上,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就转身跟隐十三一道离开了隐园。 朝阳刚出来的这会儿,空气中还带着几分寒气,但是对于九倾这样的体质来说,这点寒气压根算不得什么。 九倾目光落在身上雪白的披风上,嘴角浅浅勾起一抹笑容,眼底光色莹润,安静地看了片刻,她轻轻闭上眼。 明媚的晨光下,女子容颜越发清贵脱俗,像是降落凡尘的仙子。 第2499章 少年暗卫1 隐十三给夜瑾挑的都是暗卫人手,不过并不是已经训练好的暗卫,而是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年纪都在十六七岁左右,身手灵敏,头脑也灵活,是个资质极佳的好苗子。 夜瑾很满意。 十六七岁的少年,这样的年龄段上最佳,身手不错,但还尚未正式接受隐十三的暗卫训练,夜瑾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和需要,打造出最趁手的利器。 并且因为年纪还不大,可以放在身边多用几年。 夜瑾抬眼看了看,刚好三十人,少年们的眼神晶亮,眼神里流露出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以及几分微不可见的桀骜不屈。 不明显,却真实存在。 夜瑾淡淡一笑:“看得出来都是精挑细选的人,隐将军费心了。” 皇帝陛下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隐十三也很不错。 既然出手给,那就必定给最好的,给最合适的。 没有半分敷衍和不舍。 “夜公子用着顺手就好。”隐十三淡淡道,“在下手里的暗卫暂时够用,不缺这三十人手。” 夜瑾点头,目光冷漠地看着眼前少年们,冷冷开口:“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赶至隐园,最后一个抵达的人,负责打扫隐园一个月。现在出发!” 话音落下,少年们脸上神情各异,有人平静有人不服,但无一例外的就是在听到夜瑾的话只会,便飞一般地施展轻功冲了出去。 眼下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人值不值得他们臣服,但有一点,在不确定的结果没出来之前,他们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打扫这种工作是下人做的,不是暗卫,他们若沦落到这般地步,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危险境地”,因为太丢脸。 夜瑾转眸,看向离弦之箭一般飞掠出去的少年,面上流露出满意之色。 身手都不错。 而且没有表现出不合时宜的自大,就算心里不服,再没有搞清楚自身处境和实力差距之前,不会贸然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举动。 “最近皇城之中出现了一股不明势力,似乎在打听夜公子的消息。” 身后传来隐十三淡漠的声音,夜瑾收回视线,看向这位在宫里待了几日却依然消息灵通的大将军,淡淡道:“这股不明势力约莫是来自炎国。” 隐十三闻言,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意外之色,显然也知道了那些人的大致来历,“夜公子得罪了他们?” “得罪?”夜瑾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若真要说得罪,应该是他们得罪了本公子才对。” 说到这里,他又淡淡道:“隐将军待在宫里数日未出,对于宫里宫外的消息却似乎丝毫也不闭塞。” 隐十三没说话,看着夜瑾的目光同样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这个人,或许也只有在即墨峥面前才会流露出其他的表情。 夜瑾显然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回答,况且这句话本身就不是个问句。 “我先回隐园,隐将军自便吧。” 隐十三点头,沉默地看着他离开。 第2500章 少年暗卫2 初三日下午,隐十三启程离开了京都,去往边关。 夜瑾回到隐园之后,发现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隐园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隐园目前的女主人九倾还躺在清风小筑庭院里的躺椅上,安静地闭目养神,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给这张倾城绝美的容颜染上了一层圣洁的光。 而刚奉了夜瑾命令回到隐园的三十个少年,则整齐地绕着躺椅围了两圈,个个沉默不语,目光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一个女子,加上她身后的七个气势森然的黑衣人。 现场的气氛,带着一触即发的紧绷,以及山雨欲来的冷冽气息。 夜瑾皱眉,从容地举步走了过去,径自拨开队形整齐的少年,从他们中间走过,然后走到了九倾身边。 “娘子。”夜瑾弯腰把九倾从椅子抱起,“我们去屋子里睡吧。” “……你回来了?”九倾睁开眼,注视着夜瑾的美眸里莹莹生辉,同时又流露出几分漫然和几分平静,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周遭的气氛有什么不对。 夜瑾嗯了一声,“我们去屋子里睡?” 九倾点头,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任由夜瑾把她往屋子里抱去。 “站住!”身后传来一个冰冷含煞的女子嗓音,“这里有客人来到,两位是全然当作没有看到,还是根本不屑理会?如此待客之道,岂是君子所为?” 君子? 夜瑾懒得搭理她,头也不回地道:“替本公子好好招待客人,生死不计。” 少年们没说话,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女子和她身后的七个黑衣人,浑身充满着蓄势待发的戒备,眼底也隐约流露出凛然之色。 眼前这七个人,修为很高,是暗卫中的高手。 他们这些少年虽然占着人数多的优势,自身武功也都不错,但比起真正玩命的暗卫死士…… 他们可有招架之力? 少年们不敢确定,这个时候,任何不切实际的自信都是愚蠢地找死行径。 难道刚来这里第一天,尚未见识到新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的实力,他们就要把命折在这里了? 不。 战争尚未开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少年心头不服输的念头悄然冒了出来,眼神也一瞬间变得炯炯犀利。 屋子里,九倾并未真的回到床上休息,而是跟夜瑾一起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外面剑拔弩张的对峙画面。 方才夜瑾离开之后,九倾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些少年先后进了这座园子,气息略微不匀。 九倾自然不可能忽略生人的气息,却只是躺在椅子上故作不知。 这些少年入了隐园之后,原本是散落在隐园中的各个角落,只是他们还没来及藏住身形,隐园里很快又进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跟少年光明正大进入园子的方式不同,后来的几个人行踪略微鬼祟,虽然他们武功更高一筹,但跟九倾却依然没有可比性。 九倾早一步发现了后来之客,却依然不动声色地躺着没动。 第2501章 少年暗卫3 而少年们起初并没有感受到外敌入侵,因为他们的功力比不上后来的这些暗卫,直到这些黑衣人和这个女子在隐园里悄然诡秘地寻找着什么,留下了一种属于暗卫的气息。 少年们才终于察觉到有敌人入侵隐园。 三十个少年在园子各个角落散开时,其中就有三个人进了清风小筑,然后就看到了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兼晒太阳的绝美女子。 虽然他们还不确定这个女子的身份,但既然出现在这里,又是如此悠闲地享受时光,那一定是隐园里某位主子,而且她看起来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 长得又是这般漂亮脱俗,像个神仙似的,万一被这几个人黑衣人看到了,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三个少年立即以他们特有的召集伙伴的方式,把所有人召集到了清风小筑,然后刚要开口叫起姑娘让她去屋子里躲躲,黑衣人们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进了清风小筑。 少年们无法,只得戒备地盯着黑衣人们,然后尽可能地布好防守的阵法,试图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这个绝色倾城的女子。 “虽然他们自知不是这七个人的对手,但方才想要保护我的心思却是坚定的。”九倾淡淡一笑,笑容融化了沉静的眉眼,显得分外柔和,“关键时候没有退缩,坚守自己的本心和责任,倒确实是一些不错的少年。” 说着,她偏首看向夜瑾:“这些都是隐十三亲自挑选的人?” 夜瑾嗯了一声:“这些少年还没有经过正式的训练,虽自身武功不错,反应也挺灵活,但是还比不得暗卫的杀气和收敛声息的功力。” “那是自然的。”九倾淡淡一笑,“想要成为真正合格的暗卫,光有武功可不够,需得在血腥残酷的深渊里走上一遭才行。” 目光安静地看着外面的少年,九倾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这些少年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我们又不需要他们出生入死,所以血腥残酷的深渊训练就免了,可以换一种训练方式。” “我也正是这样的想法。”夜瑾点头,“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懂得什么叫服从,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叫他们臣服,他们以后自然会心甘情愿效命。” 九倾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 隐十三倒真是舍得,一下子给了三十个资质上好的少年,堪称大手笔。 九倾看着这些少年,就忍不住想到静儿东宫里的那些伴读。 虽然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些伴读都还没有这些少年年纪大,都是一群孩子,说到底……这些少年也还都是孩子。 年纪越大,对小孩子越是心软。 以前也不是没有亲自去过南族的暗卫训练营,但彼时身为南族储君,九倾就算面对训练营里的残酷训练,也远远没有生出这么多的感叹。 君王是为了天下苍生社稷,而君王手里需要有可用的人,那么就注定必然会有一部分人成为那些见不得光的存在。 第2502章 少年暗卫4 而这些见不得光的暗卫之中,有多少人是直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有多少个少年曾葬送在彼此厮杀的对决之中,只为挑出其中资质天赋最好的一个?只为去除他们骨子里的懦弱善良和不适宜的柔软,锻炼他们冷酷无情的心性手段? 而现在…… 九倾叹了口气,现在看不得这些了,卸下了皇族责任,她不再需要那些暗中出生入死的人,身边有些身手好的可供使唤,方便他们行事也就足够了。 “杀了他们。”站在黑衣人前面的女子冷冷命令,“一个都不留!” 僵持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女子见夜瑾一直待在屋子里不曾出去,目光渐渐变得阴冷肃杀。 身后的七个黑衣人闻令,恭敬而无声地点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身子如鬼魅般朝少年们扑了过去。 夜瑾眉头微皱。 少年们的武功的确不错,但是如何不错,此时在七个黑衣人毫不留情的杀招攻击之下,也支撑不了多久。 虽然想考验一下他们的功力,可若是拿命去考验,显然就有些不值当了。 夜瑾刚要出手,却见九倾淡淡道:“莫急。” 嗯? 夜瑾讶异地偏头:“倾儿?” “这些少年在布阵。”九倾道,“一种罕见的阵法,叫天灵阵,由上古九宫阵法演变而来,其中做了一些修改,有‘一生俱生,一亡俱亡’之说。” “天灵阵?”夜瑾皱眉,“我没听说过。” “听说过的人不多,能摆出此阵的人更少。”九倾淡道,“而精通且敢于摆出此阵的人更少。” “为什么?” “这种阵法杀伤力很强,防御力也几乎无敌。”九倾淡淡道,语调清晰平静,“阵法之内,气候冰寒仿佛坠入冰窖,八方无门,就算如何武功高强之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突破重围,但是这个阵有一个最大的缺点……” 目光微凝,九倾看着外面七个黑衣人被少年齐心困入阵中无法脱困的处境,微微皱眉:“这个阵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消耗内力太快。因为杀伤力和防御力都很强,所以对自身的反噬也同样很强,一旦布阵的人力气消耗完而敌人尚未死亡,那么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夜瑾闻言了然。 其实说到底,这就是一个耐心和内力的比拼。 这些黑衣人是久经训练的高手,他们可以杀人于无形,而且杀人的速度很快,寻常人根本不是其对手。 如果少年们以自身武功与他们拼斗,那么就算能坚持一段时间,也绝对不可能做到全部幸存,总要死上几个人,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 而三十人齐心协力,等于是把三十个人的内力一起凝聚到了一起,再加上阵法的作用,共同对付这七个人,那么他们尚有一拼之力。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最后黑衣人坚持的时间更久,那么三十个布阵的人在消耗完所有的内力之后,就会遭到阵法的反噬,然后“一亡俱亡”。 第2503章 少年暗卫5 “不错。”九倾赞赏地点头,“虽然对于暗卫来说,这种同生共死的义气要不得,但是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能有这种想法也算难能可贵。” 夜瑾没有反驳她的话。 如果是要做精心打磨的暗卫,这样的想法定然是要不得的,但如今他们离开了皇族,卸下了身上的责任,脚下踏遍五湖四海,行走天下这么多年,对于生命的珍惜更胜以往。 少年们的确还是热血心性,他们也无意抹去他们骨子里这份难得的义气。 只是无意打磨是一回事,这种“要死就一起死”的想法依然是要不得。 七个黑衣暗卫虽然武功高深莫测,但是对于这种阵法显然也是第一次遇见,一时之间无计可施,只能凭着深厚的内力强行支撑。 而那个女子…… 九倾目光微转,看向那个站在一旁脸色极为难看的女子。 虽然面容一如之前在炎国时看到的年轻娇美,但此时丝毫没有掩饰阴鸷之色的五官却让人没看到属于年轻姑娘该有的娇俏善良,而只有阴沉暴怒的杀气。 九倾皱眉:“这个女子心情歹毒,偏又生出了不该有的争霸之心……炎国皇室以后若是生出事端,百姓怕是会受战乱所迫。” “她有争霸之心,却没有争霸之才,也并没有争霸天下的命。”夜瑾冷笑,“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也敢学人家心怀天下?简直可笑。” 的确是挺可笑。 九倾没说话,转头看向少年布下的阵法之中。 气流微涌,少年们面上都沁出了汗水,显示内力正在急速的消耗之中,而身在阵中的黑衣人脸色也有些异样的苍白,嘴唇有点发青。 脸色苍白是因为阵法里凝聚的真气太强,他们招架得有些吃力,而嘴唇发青则是冻的。 但是安静旁观的九倾却很清楚,只要黑衣人再坚持半盏茶时间,少年们就有些危险了。 纤手微抬,几缕紫色的真气从指间飞射而出,无声进入阵中。 一阵突如其来的惨叫,少年们齐齐一呆。 待在旁边的女子脸色也是猝然一变,目光凝滞,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一幕。 只见原本还强行抗住压力的七个黑衣人,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之后,一个个七窍流血,无力的栽倒在少年布下的阵法之中,脸色呈现出异样的惨白。 少年们反应极快地运功收回真气,慢慢调息,须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虽然身子有些不稳,但终归是无大碍。 “我们与姑娘素无冤仇,姑娘却屡屡纠缠,在炎国时葬送了数条人命不说,如今更是追到大雍朝来送上七个精心培养的暗卫,姑娘不觉得可惜?” 少年们讶异,齐齐转头。 夜瑾和九倾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神情平静,两人的姿容皆绝世出尘,恍若一对神仙璧人。 少年们看得有些失神,公子和姑娘是神仙下凡? 女子看着夜瑾和九倾并肩走出来,脸颊抽搐,忍不住攥紧了双手。 第2504章 少年暗卫6 “姑娘不管是抱着什么目的,我们都可以毫不介意地告诉姑娘,你在我们这里讨不了任何便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女子目光怨毒地盯着九倾,须臾,咬牙冰冷道:“你也知道我手下这七个暗卫是精心培养的?” “知道又如何?”夜瑾站在九倾身侧,身子挺拔,目光淡漠清冷,“旁人要到本公子这园子里来找死,本公子若是不懂待客之道,未免让人看了笑话。如今不管你是要查探什么,还是想得到什么……亦或是,想杀人灭口,想报仇雪恨,都尽管来,既然这园子里已经染了血腥,那么本公子自然也不介意让血腥味更浓一些。” 话音落下,原本就寒风凛冽的庭院里更像是骤然降下了一层冰霜,冷得让人想打寒战。 少年们心神微凛,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 方才只用一招就杀了七个黑衣暗卫高手的人,武功一定是深不可测的,还需要证明什么实力? 只方才那一招必杀技,就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 况且隐将军把他们给了这位夜公子,现在夜公子就是他们的主子,在这么强大厉害的主子手下,识时务才能少吃苦头。 而那个女子却气得脸色铁青,一张脸捏曲得几乎变了形。 “本公子寻常没有对女子动手的习惯,但前提是没有触及到本公子的底线。”夜瑾淡漠地道,“一旦真的惹急了本公子,那么不管你是男是女,本公子都绝不会手软!” 话落,他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袖,漫然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女子目光骤然一缩,暴怒和嗜杀都清晰浮现于眼底。 死死地攥紧手,尖锐的指甲都掐破了掌心,钻心的刺痛压抑着体内野兽咆哮一般疯狂的杀气。 沉默地站了好久,女子的目光几乎要把夜瑾和九倾生生吞噬,直到站在一旁待命的少年们都觉得空气变得稀薄了起来…… 女子才冷笑了一声,转过身足尖一点,直接以轻功飞掠而去,转眼就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本事不怎样,脾气倒是不小。”夜瑾皱眉,语气里透着厌恶,“连自己的处境都分不清,还想图谋其他?痴心妄想。” 九倾没有回应,而是一直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眉心微锁,久久没说话。 “倾儿。”夜瑾疑惑地偏头看她,“怎么了?” “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九倾道,面上浮现若有所思地表情,“而且她并不是脾气不小,而应该是吃了某种增长功力的药,对她的心性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增长功力的药?”夜瑾皱眉。 “应该是邪药。”九倾道。 邪药? 夜瑾面无表情:“一个女子野心得大到什么地步,才会想到服用邪药以增长功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邪药对身体伤害极好,纵然能得到一时的功力提升,却也不过是自我毁灭而已。”九倾眉心轻锁,摇头轻叹,“执迷不悟,终有后悔一日。” 第2505章 最刻骨铭心的一件事 少年们听着她说话,总有一种奇怪感觉。 但是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他们自己心里也不甚清楚,只是觉得……这个女子说话时的语气,眉眼间的神态,看起来根本不像寻常的大家闺秀。 她看起来比大家闺秀还要美丽,还要高贵,还要端庄优雅,也还要高不可攀。 就像九天之上的仙女。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夜瑾目光冷冷一扫,从少年们面上掠过,“去后院练武场,梅花桩上扎马步两个时辰。” 少年们听到这句话,瞬间回过神来,心里微凛,齐齐躬身应是。 然后转身往练武场而去。 “夜瑾。”九倾含笑的目光落在夜瑾俊美的面上,声音柔若柳絮,“还记得当年自己自己被宸王训练的场景吗?” “当然记得。”夜瑾伸手揽着她的肩膀,把她安置在小筑里的躺椅上坐下,伸手倒了杯温水给她,“一日为师,终生为师。那是我这辈子除了爱你之外,感受到的最刻骨铭心的一件事。” 搬了张小凳子在她身边坐着,夜瑾淡淡笑道:“往事已矣,可留下的痕迹永远无法磨灭,说句矫情的话,宸王是我此生遇上的贵人。” 这些话如今他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可在当年,心里就算如何感动过,如何真心敬服宸王,夜瑾也从没有说过类似于“贵人”这些肉麻的话。 不过这里只有自己的妻子,说说倒也无妨。 水杯里还有九倾没喝完的水,夜瑾端起来直接喝了一口,然后淡笑:“宸王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大仁大义之人,我等庸俗之辈无法跟他相提并论。” 九倾淡笑不语。 她当然不是突然间有兴致回想从前,也没兴趣在这个时候夸赞宸王是个多好的人。 而只是看到刚才那些少年,不自觉地想到了曾经夜瑾也曾经被严苛训练过。 那是一段无法磨灭的岁月,一段无法忘怀的记忆,一段极为珍贵的回忆。 寻常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总有一些被深藏在心底值得缅怀的记忆,纵然当初是鲜血和汗水浇灌出来的煎熬,在后来的日子里再想起来,也依然觉得弥足珍贵。 “倾儿,你累不累?”夜瑾把手搁在九倾的腹部,已经明显有了隆起,“四个多月了,他现在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九倾摇头,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应该不能吧。” 说着,她狐疑地看向夜瑾,“我虽然是大夫,但没有透视眼,也不知道几个月的小宝宝在肚子里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大概判断出他的发育情况,其他的……你就别想太多了。” 夜瑾微默,随即皱眉:“我觉得应该是可以听到的,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能当真。” 当然不能当真。 九倾笑了笑:“医书上曾有记载,宝宝四个月之后,似乎有可能会听到外面的声音,但是我觉得四个月的宝宝太小了,是不是真的能听到……” 第2506章 天生温柔的孩子 “宝宝。”夜瑾把脑袋轻轻侧贴在九倾肚子上,柔声轻唤,“能听到爹爹说话的声音吗?要是能听到,就回应一声,宝宝乖啊。” 九倾嘴角一抽,觉得此时的夜瑾就像刚成亲不久,第一次要做父亲的人,看起来如此紧张又期待。 过去的二十年里,他怎么就一次都没主动提过想再要个孩子? 哦,也不是没提过,而是他不想她再承受生子之痛,加上有静儿的那个时候发生了很多事,让他心里不安了很久,所以根本没有心思再要个孩子。 清楚天赋异灵的静儿有足够的资格继承皇位,对于孩子他们就都不怎么热衷了。 况且他们的命格里也说了,怀了女儿之后至少五年之内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九倾垂眸,看着夜瑾安静倾听的模样,唇畔浮现了一点笑意。 夜瑾话音落下之后,周遭仿佛就陷入了一片安静。 他屏息等了好一会儿,耳边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回应,什么踢踢肚子伸伸小拳头之类的动作,通通没有。 夜瑾微微抬起头,有些不信邪地瞅着九倾的腹部,然后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试探性地以指尖轻点了两下,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是真的听不到。”夜瑾说着,眉头轻蹙,“要不然就是太文静了,不过如果真是个男孩子,太文静了可不好。” “你想太多了,不回应不代表就是文静。”九倾忍不住好笑,又觉得夜瑾看起来太幼稚,并且似乎比当初怀静儿的时候还紧张,“说不定……我们这个孩子是个天生温柔的人。” 天生温柔的人? 夜瑾心里忍不住纠结了一下,觉得这种可能性还真的很大,首先如果孩子的性格随九倾的话,那十成十就是个…… 如果是男孩,那就是个温柔雅致的贵公子,如果是女孩,那就是善良温柔的千金闺秀。 所以,天生温柔的性子好不好? 夜瑾觉得可能有利有弊,但如果真的就是这样的天性,他们也没办法改变,所以理所当然就会觉得好。 那如果随他的性子呢? 夜瑾想,那必定是个深情执着的人,对待感情忠贞不二,爱上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白头偕老,永不负卿…… 此时的夜瑾和九倾正牵挂着即将出世的孩子,也暗自盘算猜测着孩子的性别和脾性,甚至想着他以后会长得像谁,脾气随谁。 要是男孩应该叫什么名字,要是女孩又应该叫什么…… 可就如同医者不自医,算命的人永远无法算出自己的命格的道理一样,他们永远也不会料到,九倾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什么命格,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经历,会遭遇什么样的磨难。 父子连心,母子也连心。 他们玩笑一般说出孩子天性温柔,却殊不知这句话听着是玩笑,在以后却是永生不变的事实。 天性温柔的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在感情中总是容易受到伤害的那一个,无关其他,只因天生就更愿意成全他人。 第2507章 皇帝和隐十三的关系 大年初四日,皇帝陛下下旨,命庆王把膝下唯一的世子即墨朗送进宫里,由皇帝亲自待在身边教导,并赐名为凌天。 这道旨意出口,满朝文武猝不及防,个个不知道如何反应。 庆王也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些许不安,却恭敬地领命:“臣遵旨。” 不遵旨也不行。 皇上旨意一出,谁敢抗命? 回过神来之际,大臣们不免开始思索皇帝此举的用意,都觉得这个决定有些太够突然,他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毕竟皇帝陛下才二十多岁,就算登基已经八年有余,但年纪不大,哪怕如今后宫里还没有任何女子进入,但以后纳妃封后什么的也是必定要做的事。 所以大多人不免在想,皇帝是不是觉得连续杀了两位皇兄,不能再杀第三个,免得寒了朝臣的心?或者自己心里也有些顾忌,所以才想着把庆王世子接进宫,好牵制住庆王,让他不得再生心思? 大臣们心里的想法并不奇怪,因为这才是个顺理成章的解释。 皇帝连杀两位皇兄,虽然安王和宁王都是咎由自取,可不管什么理由,半年之内死了两位亲王却是事实。 菜市口的血腥味只怕还没有散尽,别说大雍子民心里惶然,便是满朝文武也觉得有些脊背发寒。 如果庆王再被杀…… 那么皇帝陛下以前所有的仁厚宽容之名将会一去不复返,甚至会落下一个心胸狭隘,容不下兄弟的名声。 只是…… 把庆王世子接进宫,皇帝还要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并赐名为凌天……这就让人不得不深思了。 皇帝当真只是出于警告庆王的目的? 因着这样一个决定,早朝上的气氛有些微妙,众人也没了议事的心思,即墨峥许是看出了气氛不佳,颇为体贴地宣布散朝,然后便领着贴身大总管离开了。 庆王走出大殿,他的老岳父走了过来,皱着眉,低声道:“皇帝此举是何用意,王爷心里可有底?” 庆王和王妃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万一…… “岳丈大人放心,本王心里有数。”庆王神色平静中透着些许幽深,转头看了看周遭,大臣们三三两两聚集着往宫门的方向走去,有人不断地往庆王这边看来,却并不敢过分靠近。 毕竟有宁王和安王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跟庆王过从甚密。 当然,他的岳父除外。 收回视线,庆王也压低了声音:“岳父大人不必担心,只要想想皇上跟隐十三的关系,心里就约莫有底了……目前来说,朗儿是皇族下一辈中唯一的子嗣,皇上不会对他如何的。” 此言一出,话中深意谁还不明白? 庆王岳父脸色微变,随即有些惊疑不定地道:“这件事……你确定?” 虽然皇帝跟隐十三的关系的确不一般,但还没不一般到为了他而空置后宫的地步吧? 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一个男宠而不要江山,是不是太荒唐了? 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位,又岂是谁都愿意轻易舍弃的? 第2508章 喜得麟儿1 庆王淡淡道:“不管确不确定,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抱着乐观和顺从的态度,岳父大人也不必太过多心,顺其自然吧。” 他的语气和神情都很平静,甚至有一种吃了定心丸般的沉稳,不如以前那般沉不住气,让人忍不住觉得有些奇怪。 作为庆王岳父也是朝中的老臣,看见庆王此时淡定的神态,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却到底是有了几分底气。 又想到皇帝赐名朗儿为“凌天”,这只怕也同样有深意吧。 …… 随着皇帝旨意下去没多久,庆王亲自就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进了皇宫,以后晨昏定省也只在皇帝面前,因为每日跟着皇帝叔叔早朝,所以还能看见自己的父王,然而一个月却难得能再见到自己的母亲几次。 不过很多事情从来就是有得必有失,皇室之中母子分离而居的例子不在少数,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朝政日趋平稳,隐十三在边关里会不定期地传送捷报回来,西秦虽然是个野心勃勃的强国,但面对大雍朝的隐十三,想真的占到便宜也不是易事,况且还有当初那些西秦公主身亡的影响,对于三军将士的士气必定有所影响。 九倾安静地待在隐园里养胎,寒冷的冬日,雪天时待在屋子里,脚边放着一盆炭火取暖,坐在窗前赏着外面白雪。 阳光明媚的天气里,走到庭院里晒晒太阳,一张躺椅,两盘茶点,一个十二时辰伺候在身边的夫君。 日子过得惬意极了。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九倾生下了一个男孩,母子均安,夜瑾高兴坏了,决定在隐园里大摆三天流水席。 初生的孩子白白嫩嫩,娇软可爱,只是跟以前生下女儿时一样的反应,没哭。 孩子很安静,接生的稳婆在他小屁屁上拍了两下,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根本不知道疼一样。 有了静儿先前的反应,夜瑾已经不会觉得多奇怪了,不过除此之外,这个孩子其他方面跟寻常孩子也没什么两样,该吃奶吃奶,该喝水喝水,该睡觉睡觉。 特别好伺候。 完全没有当初静儿的怪癖,于是夜瑾确定,这个孩子的确就是个肉体凡胎的寻常孩子,不是某位神仙下凡。 夜瑾跟九倾商议了好几天,决定给孩子取名叫夜亭修。 没想过特别的含义,只是觉得好听。 九倾也没什么意见。 流水席是在空阔的前院里办的,吵不到清风小筑里坐月子的九倾,夜瑾也没怎么出去招待,只命天香负责筹办。 而那三十个少年也在今天派上了一些用场,负责招待宾客,以及维持隐园里的秩序,断绝任何人借酒撒泼的可能。 夜瑾待在清风小筑伺候着自己的妻子,逗弄着自己的儿子,俊美的脸上笑容像盛开的桃花,让性子温柔沉静的九倾都有些受不了。 “夜瑾,你是第一次做父亲?”她嘴角抽了抽。 夜瑾默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二十年来的第一次。” 第2509章 喜得麟儿2 九倾一静。 是啊,距离他们生下静儿,至今已有二十载。 襁褓中的孩子刚出生,跟寻常的小孩子一样,五官还没有张开,但皮肤很白,脸蛋小小的,一天之中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这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融合了她和夜瑾血脉的骨肉。 只看着,就有一种暖心的感觉。 “希望他一世安康,长命百岁。”九倾柔声说着,低头在儿子小脸上落下一吻。 夜瑾没说话,却极为认同妻子对儿子的祝福。 见惯了人间权势浮沉,阴谋诡计,也经历了岁月静好,韶华飞逝,他们不希望儿子问鼎江山,也不期盼他前程似锦,只要他能安然一生,活得舒心,便足矣。 前院喧闹,小筑里却一片温馨安静。 夜瑾把儿子小小的婴儿放在妻子身边,自己也半躺在床上,此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却让夜瑾忽然有些心酸。 “如果静儿也在就好了。”目光凝聚在小小人儿懵懂茫然的小脸上,他轻笑着开口,“修儿,你的姐姐可是个神女呢,你荣不荣幸?” 以前那么多年里因为知道静儿的不平凡,所以即便分离也不觉得心酸,可此时此刻,眼前这美好一幕却让夜瑾无法抑制地思念起了自己的女儿。 九倾侧躺在一旁,听着夜瑾的话,眉眼微动,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个念头:“夜瑾,你空闲的时候去注意一下,看看皇城之中那些有名的书阁里有没有关于南海神女的故事话本,有的话买一本回来,闲暇时候我们可以给儿子讲讲故事。” 南海神女的故事话本? 夜瑾抬眸,几乎一瞬间猜到了她的心思:“你想知道静儿现在的情况?” 上次西秦太子楚延给九倾讲过的那个神话故事——在楚延自己看来的确是个神话故事,可九倾知道不是,后来她告诉了夜瑾。 夜瑾也知道,那个故事的确是个神话,却不是虚构的神话。 九倾扬唇轻笑,眉眼间柔意融融。 “嗯,我记在心上,有时间就过去看看。”夜瑾说着,长臂一伸,把妻子和儿子一并搂在了怀里,“你们都累了,睡一觉吧。” 夜瑾举办流水席的第二日,隐园里来了一对男女。 少年暗卫来禀报的时候,夜瑾走出了房门,皱眉看着他:“奇怪的男女?” “男的不奇怪,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看他的穿着打扮和周身气度,应该是个高官家里的少爷。”少年恭敬地道,“奇怪的是那个女子,她易容成了丫鬟的模样跟在这个公子的身边,只知道武功很高,其他的身份还不知道。” 夜瑾闻言,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对于他能一眼看出那女子易容术的事情也没觉得多奇怪,淡淡道:“继续盯着,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是。”少年恭敬应了一声,“如果那个男子要求见公子,公子见他吗?” 夜瑾皱眉,瞥了他一眼,“见。” “哦。”少年点点头,态度依然很恭敬,“他方才说想求见主子,让属下通报一声。” 第2510章 喜得麟儿3 夜瑾嘴角一抽,转过头,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你是在跟我撒娇?” 少年神情微僵,瞬间单膝跪下:“属下不敢!” 夜瑾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漠:“那个男子没有报上自己的身份名讳?” “他说他是吏部尚书纪大人的儿子,纪云锦。” 吏部尚书纪大人。 纪云锦。 夜瑾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淡淡道:“将他带来清风小筑,凉亭里奉茶。” “是。” 夜瑾转身回了屋子里。 进了内室,他走到床沿坐下,看着九倾道:“倾儿,有一个叫纪云锦的年轻公子哥儿求见,不知所谓何事,倾儿帮为夫分析一下。“ 纪云锦? 九倾挑眉:“这个纪云锦是何方神圣?” “大雍朝吏部纪尚书的儿子。” “尚书家的儿子?”九倾也有些不解,“我们跟大雍朝的官员素无往来,这位纪公子怎么会突然求见?” “为夫也不知道。”夜瑾摇头,“而且除了他之外,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易容的侍女。” 九倾皱眉:“易容的侍女?你见过了?” “没有。”夜瑾道,“是一个少年暗卫看出这个女子易了容,而且说她武功很高。” 九倾闻言沉默。 易容的侍女,武功很高。 “应该不是来刺杀的吧。”她淡淡一笑,垂眸看着睡着的儿子,“没事,你出去看看吧,想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是要亲眼见了才行。” 夜瑾点头:“那你先休息,我就在外面的亭子里见他们,不会走远。”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九倾凑过头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不管是谁,不管他抱着什么目的而来,总之不可能占得了我们的便宜。” 夜瑾轻笑着点头,起身离去。 纪云锦是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五官俊朗文雅,透着世家公子的文秀之气,身着一袭蓝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寻常公子哥用的折扇,坐在凉亭里喝茶。 他的身边,一名容貌清秀的侍女老实地站在亭柱旁,不发一语。 夜瑾走进凉亭,目光轻扫间,看出这个侍女就是少年暗卫说的那个易了容的女子,而且……还真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眼底微芒划过,他收回视线,看向凉亭里的男子。 “纪公子?” 纪云锦起身,有礼地欠身:“夜公子,在下冒昧打扰,还请多多海涵。” “纪公子客气了。”夜瑾见他如此礼数周全,表情染了几分客套,“不知纪公子要见夜某,所为何事?”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示意对方坐下说话,自己拂衣在纪云锦对面落座。 “在下此番前来,的确有件事……”纪云锦说着,神情有些局促,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喜悦的笑容,“云锦先恭贺夜公子喜得麟儿,今日特来讨了杯薄酒喝,另有一件事想问下夜公子。” 夜瑾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端起来送至唇边,却并未立即饮下,而是抬眼看向纪云锦:“纪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第2511章 惊鸿一瞥念佳人 “大年初一晚,在下于花灯会上见过一女子。”纪云锦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挥了挥,“萍儿,你先退下。” 站在亭柱前的侍女闻言,恭敬地福身:“是。” 话落,人已经转身离开了凉亭。 夜瑾转头盯着她的背影,觉得对方走路的速度完全不是一个侍女该有的速度,这份伪装还是不到位。 “在下惊鸿一瞥之下,只觉遇上了天仙下凡。”纪云锦说着,脸上浮现出倾慕惊艳之色,“只是很可惜,在下还未来得及跟那个女子说话,他们就已经走远了。” 夜瑾皱眉,目光落到眼前男子的面上,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上涌。 大年初一,花灯会。 天仙下凡一般的女子。 “在下确定自己遇上了等候已久的佳人,也终于等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纪云锦抬眸,表情无比严肃认真地看着夜瑾,“夜公子,请相信在下的真心,那日分别之后,在下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寻找佳人,可一直如大海捞针般毫无音讯。直到半个月前,才终于打听到她跟夜公子是兄妹关系。” 夜瑾表情瞬间一顿。 兄妹? 谁跟谁是兄妹?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天仙般的妹妹? “夜公子。”纪云锦站起身,冲着夜瑾深深一揖,“在下对夜公子的妹妹是真心的,希望夜公子能成全,云锦可以保证,必一辈子爱她如珍珠宝石,不离不弃,夜公子……” “纪公子可能是误会了。”夜瑾淡淡开口,声音不咸不淡,“夜某来到大雍朝不足一年,身边只有内子陪伴,昨日我们刚有了一个儿子,如今刚好是一家三口,并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妹妹,云公子或许是搞错了什么。” 纪云锦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道:“可那日,在下明明看到夜公子身边伴着佳人……” “纪公子。”夜瑾眉眼微冷,语气里也多了些寒凉意味,“那日让夜某陪伴的佳人,正是夜某的妻子,请纪公子自重。” 说罢,冷冷站起身,“如今误会已经解开,纪公子还请早些离开为好。” 说完了这句话,夜瑾转身就走。 “夜公子!”纪云锦震惊,“佳人是夜公子的妻子?” 这怎么可能? 夜瑾头也不回,更懒得再回答他这个问题,径自穿过石板路往主屋里走去。 刚到了屋子里,就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眯了眯眼,看着廊下跟少年暗卫们对峙的侍女,冰冷开口:“这是在做什么?” 那侍女微震,随即转过身来,怯怯地道:“婢子听说夫人生了个宝宝,想进去看看,可这些人……” “他们是我的护卫,保护夫人是他们的职责。”夜瑾冷眼看着对方低眉垂眼的表情,不想与她周旋,直截了当地道:“炎国的公主究竟为何如此难缠?你是真的要把自己的小命葬送在这里,才肯善罢甘休?” 侍女神情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夜瑾。 第2512章 君子风度何在?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 就算看出了她的易容,可她的真实身份除了自己的手下,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抬起眸子,女子压下心头情绪,不解地看着夜瑾:“夜公子如何得知本宫的身份?” 这是没有否认的意思。 夜瑾语气淡淡:“想要认出你的身份很难?” 当然很难。 欧阳青华心里忍不住想,这世上除了她的炎国亲信,谁能轻易得知她的身份? 她很确定,在炎国她遇见夜瑾和他的夫人之前,她并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他,他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 “夜公子果然好本事。”欧阳青华淡淡一笑,“夜公子曾经调查过本宫?这么说来,是否表示夜公子对本宫……” “本公子没兴趣调查你。”夜瑾负手,目光冷漠地盯着她,语气也冷得听不出一点感情,“如果不想死,请立即滚出隐园,否则后果自负。” 欧阳青华神情一滞,目光霎时冰冷如剑。 “这里是大雍朝的地盘,炎国公主悄无声息地来了大雍京都,若是被皇帝陛下知道了,你觉得皇帝是会好好招待你,还是把你当成图谋不轨的奸细?” 欧阳青华不怒反笑:“本宫的确是有所图谋,不过图谋的不是大雍皇帝的什么,而是公子你……” 红唇轻挑,她语气魅惑地开口:“公子既然知道了本宫的身份,那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做本宫的驸马?” “公主的入幕之宾应该不少,不缺夜某一人。”夜瑾道,“夜某也没兴趣,请你立即离开隐园。” 说罢,抬手示意暗卫清人,自己则举步往屋子里走去。 “夜公子对姑娘家都是这么无情?”炎国公主盯着他的背影冷笑,“敢问你的君子风度何在?” 君子风度? 夜瑾转过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对待什么人用什么态度,你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此言一出,欧阳青华彻底僵住,瞪着夜瑾的眸光比寒潭还要冰冷。 夜瑾跨进门槛之前,转过头:“暗一,稍后去告诉那位纪公子,君子不觊觎他人妻子,他若是不知分寸,本公子会让他后悔莫及。” “是!” “另外去通知皇帝一声,炎国公主驾到——” “夜公子!”欧阳青华森冷喝止,“本宫今日之内会离开大雍,如果让大雍皇帝陛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消息,本宫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夜公子一定不会想知道。” 夜瑾目光冷漠地看着她,“本公子素来不惧任何人的威胁,不过你若能识相点早些离开,本公子自然不会多事,否则……公主大概也不愿意自己的野心暴露了吧。” 话落,看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径自入了房中。 走近内室,看到挑眉轻笑的九倾,夜瑾面上所有的冷漠霎时褪去,有些歉然地道:“倾儿,吵着你了?” “没。”九倾坐起身,“炎国公主果然是为了你而来。” “她眼瞎。”夜瑾坐在床沿,语气淡淡,“我都能当她爹了。” 第2513章 一起犯桃花 九倾闻言,顿时抽了抽嘴角,“我们的年纪其实不能这么算。” “那要哪样算?”夜瑾不满地皱眉,“难道娘子希望为夫跟她般配?” “当然不是。”九倾失笑,“我只是想说,就算再过二三十年,我们还是如今这副容貌,在别人眼里,也依然还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谁也不可能真正把我们当成年逾古稀的老人吧?” 他们的容貌不会变,岁月在他们身上几乎不会留下痕迹,所以他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待上太长时间,最多几年。 而不管走到哪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年龄,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只会认为他们不过二十多岁。 所以夜瑾方才那句“眼瞎”,委实是冤枉了炎国公主。 夜瑾不想多谈论那个女人,便没有再都说什么,低头看着儿子小小的脸蛋。 “那位纪公子找你,是为了什么事?”九倾却没有忘记这一茬。 夜瑾抬眸,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只看得九倾莫名其妙,“怎么?” “纪云锦是为了你而来。”夜瑾道,语气听着倒是没什么异样,“还记得我们大年初一去的花灯会吗?他可能在那一晚看过你,然后就倾慕上了,并且还以为我们是兄妹……我就呵呵了,他是有多眼瞎才会把我们看成是兄妹?” 九倾默:“……” 以为他们是兄妹? “他刚才来见我,就是希望我能成全你们,并且保证会一辈子对你好,不离不弃……”夜瑾说着,突然狠狠地咬牙,“我真恨不得劈了他。” 九倾忍不住轻笑,“最近我们俩一起犯桃花,你不觉得挺有趣?” “哪里有趣?”夜瑾皱眉,不满地看着她,“我可不想犯桃花,我只希望我们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才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来打扰。” 话音落下,他抬起九倾的下巴就吻了过去,“为夫心烦,求娘子安慰。” 九倾刚要说话,垂眸却瞥见宝宝醒了,不疾不徐地道:“夜瑾,你儿子醒了。” 夜瑾动作一顿,随即淡定地吻住了她的唇,占了好大一会儿便宜,才放开九倾,然后低头看着襁褓中睁开大眼睛的宝宝,“修儿,爹娘感情好,你以后也可以学着点。” 九倾直接就无语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说到那位纪公子……”九倾眉眼浮现深思,“他既然是初一花灯会上见过我们,那怎么一直到今天才找到你?” “他说花费了一个多月时间寻找,都毫无音讯。”夜瑾摇头,说完忍不住又皱眉,“直到半个月前才打听到我们是兄妹关系……我怎么觉得他那么脑残呢?” 兄妹? 去他的兄妹。 “我们住在隐园的消息,大雍皇城其实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只是碍于我们喜欢清静,以及我们没有入朝的关系,所以很多人不便冒然打扰。”九倾淡淡道,“这位纪公子有可能是在查他们消息的时候受到了阻挠,别忘了,他的父亲是朝廷官员。” 第2514章 是不是重男轻女? 这个孩子很乖,很安静。 除了正常吃奶喝水这一点之外,他的安静跟以前静儿几乎如出一辙,虽然现在还小,但如此以后一直这样,那是不是有点太文雅了? 九倾试着逗弄他,可他就是不哭不笑也不闹,睡着的时候小脸看着很安详,像个小天使,醒来的时候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九倾,可爱极了,也漂亮极了,让九倾这个一向冷静睿智的人,都忍不住开始母爱泛滥。 于是她就不由自主地拿他和静儿比较,然后便生出一种愧对了女儿的想法。 因为静儿出生之后跟夜瑾亲近比较多,虽然她这个娘亲也常抱抱她,亲亲她,但从来没有那种母女间软哝软哝的感觉。 而对于这个孩子,虽然他还小,但是只看着就觉得有一种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他的感觉…… 于是九倾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重男轻女? 应该不是,对于静儿她一样喜欢,只是……或许源于静儿非凡的来历,以及母女俩如出一辙的冷静通透,所以才相处得更理智一些。 也有可能是,儿子跟母亲更亲近一些,女儿则是跟父亲更亲近? 九倾有些不确定。 “倾儿,你对着儿子看了一个时辰了。”夜瑾走近屋子里,看着九倾靠在软榻上,垂眸看着自己怀里的儿子,像是发呆一样,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九倾闻声抬眸,不疾不徐地道:“哪有一个时辰,不过一会儿罢了。” 顿了一下,她叹了口气:“我是在想,我以前对静儿和如今对修儿,这心态好像有点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我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夜瑾嘴角一抽,拂衣在她身边坐下,“我这个父亲都没有重男轻女,你怎么会重男轻女?” 九倾睨他一眼,“我跟你说真的,不是说笑。” “我也是说真的。”夜瑾笑了笑,“以前你对我也同样没那么亲昵吧,这不是重男轻女的问题,而是因为所处的环境不同,心态自然也就不同了。” 端起一盏茶,夜瑾轻啜了一口,偏首看着九倾,语气有些酸酸地道:“你以前是女皇,家国大事比夫君和女儿都重要,我跟静儿在你心里都只能往后排……” “我以为没这么夸张。”九倾表情纠结地看着他,“还没生静儿之前,我对你就已经完全是百依百顺了。” “是吗?”夜瑾抿唇轻笑,“好吧,那就是我记错了。不过如今我们已经放下了所有的责任,生命里只有彼此,再加上跟静儿这么多年没见,突然间有了儿子,自然会倾注更多的父爱母爱,这是正常的,跟重男亲女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的话,似乎也的确有些道理。 给自己的不称职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九倾垂眸,看着孩子黑漆漆的大眼,沉思了片刻:“我总有一种错觉,这个孩子虽然没有非凡神力,但看起来却跟一般的孩子还是不一样。” 第2515章 天命之事,不可强求 他的眼神太安静,也太剔透,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但是不愿意给别人分享,而是想一个人独吞所有的秘密一样。 虽然九倾确定一个月的孩子视线还不是很好,应该不大能看得清她,当然更看不清其他事物,但他的表现让人看起来,就是有这种错觉。 “我们的孩子当然是不一样的。”夜瑾理所当然地道,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给九倾倒了杯水,夜瑾从妻子手里接过儿子,夜瑾垂眸跟他对视了一会儿,道:“修儿,你什么时候会喊爹爹?” 孩子当然不会回答他。 九倾喝了点温水,淡淡道:“皇帝走了?” “嗯。”夜瑾颔首,“吃了喜酒,不走还要留下吃晚饭?我可没时间招待他。” 九倾淡笑:“隐十三应该快回来了。” “这么快?”夜瑾凝眉,“他不是过了年才走?如今刚刚过去不到三个月……” “心里有了牵挂,自然是归心似箭。”九倾语气淡定,“况且我之前给过他一个锦囊,顺便简单点拨了几条兵法妙计,对他应该能派上用场。” 夜瑾闻言,默默瞅了她一眼。 九倾挑眉:“怎么?” “倾儿,你对皇帝和隐十三的事情似乎很关心,总是在有意无意地帮着他们。” 九倾一默,随即缓缓摇头:“也不是,而是这里的六个国家,暂时谁也不可能吞并谁,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那么时间精力去打仗?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最终遭殃的还是各国的子民,于皇帝和领兵将军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转头看向窗外,九倾沉默了片刻,“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片沧澜大陆,得有命定的帝王来一扫天下。” 夜瑾皱眉,“命定的帝王?” “是啊。”九倾笑了笑,“不过不是现在,天命之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最好。” 夜瑾哦了一声,对于天命之事并不十分热衷,对于这片大陆六个国家君王的雄心壮心也没什么兴趣。 “公子,夫人。”天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檀墨书阁的老板差人送来了公子订的一套书册,此时正候在前厅。” 檀墨书阁? 九倾抬眼朝夜瑾看去,“是上次我让你去买的书?” “嗯。”夜瑾点头,“那部神话故事还没有完结,最新的剧情才刚刚出来。” 说着,朝外面道:“去把书都拿过来,然后把银子付了。” 天香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书已经出到了最新剧情,那么显然可以预料,静儿现在过得应该不错。”九倾端着茶盏,目光看向窗外宽阔幽静的庭院,浅浅一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弟弟。” “她要是想知道我们的事情,那么应该随时可以知道吧。”夜瑾低头亲了儿子一口,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表情微敛,皱眉道:“倾儿,我们儿子若只是普通的凡人,那我们以后跟他是不是早晚还有分离的一天?” 第2516章 爱到深处无怨尤 九倾转过头来看着夜瑾,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分离是肯定的吧?这是人生之中必然会经历的一件事,放在谁身上都无法避免。” 夜瑾想了想,似乎也对。 是他想得有些多了,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父母子女之间也是。 如果他跟九倾没有漫长的寿命,那么生老病死一事依然使他们需要面对的,只是谁先离开的问题而已。 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就算是他们,也不可能常常逆天改命。 天香很快把书阁老板送来的书拿了进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恭敬地转达了送书之人的话:“书阁老板让伙计带了句话过来,说写这故事话本的是个神秘人,至今无人知道其名讳和来历,所以如果夜公子问起,就让奴婢说他们也不知道。” 夜瑾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天香施礼告退。 夜瑾把那几本书的包装拆开,书的名字就叫《南海神女》,看起来像是一本修仙的书,但是里面讲的却是一部凄美的爱情故事。 故事很长,分为上中下三册,但第三册的故事还没有大结局。 九倾没有看第一第二册,径自翻开了第三册最后几页,垂眸看了一会儿,淡笑道:“伤害了神女的龙神现在在天庭为奴,跟神女的关系日渐缓和,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名分,但两人之间似乎都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看着上面对于天族莲宫的描述,以及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九倾忍不住开口问:“夜瑾,如果是你,能忍受放弃最尊贵的身份和广阔无垠的自由,而在万万年的时间里屈居于方寸之地为奴吗?” “爱到深处无怨尤。”夜瑾没有迟疑,语气平静中带着坚定的气魄,“自由和身份权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如果他心里深爱一个人,那么待在这个人的身边,即便是万万年为奴,也是甘之如饴,而身边没有这个人,就算称霸整个天界,也不会觉得快乐。” 九倾点头,目光落在那些字字句句上,的确能从这些简单的言语之中感受到这个龙神此时的心境,应该是快乐而满足的。 “如果我是编写这部书的人,我觉得这个故事到此就应该结局了,给人留一点想象的空间或许会更好。”九倾淡淡一笑,“但是这里却还没有结局,是在等一个更美好的结果吗?” “应该是的吧。”夜瑾托着腮,似乎很能体会书中男主的心情,“虽然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的确能让他快乐满足,但没有名分总归是不怎么踏实的,他或许只想等一句原谅。” 原谅,其实也不是太难,既然已经默认了让他留在身边,便大抵已经不想再计较过去了,可原谅容易,把原谅说出来……却显然还需要一点时间。 “帝曦……”九倾看着书中女主的名字,轻轻叹息,“真是一个很美,也很尊贵的名字呢。” 第2517章 神秘的大礼1 即墨峥在隐园吃了夜瑾儿子的满月喜宴,回宫之后打算先回寝宫午睡片刻,便让魏宁在寝宫外面候着,淡淡道:“凌天去上课了?” 魏宁的表情有些古怪,闻言低着头道:“是,小世子下午的功课是射箭,这个时辰应该已经跟着王统领去了校场。” 即墨峥瞥了他一眼,“你没吃饱?” “……不,不是。”魏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上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奇怪,硬着头皮道:“今日对于皇上来说,应该也是个惊喜的日子……” 惊喜的日子? 即墨峥道:“十三又送了捷报回来?” “不是。”魏大总管轻咳了一声,语气镇定地道:“大将军送了一份大礼回来,现在就在皇上寝宫里,请皇上亲自拆开。” “礼物?”即墨峥顿时一默,随即转头看向偌大的寝宫,并缓缓拧起了眉:“朕怎么没看到?” 说到此处,他转过头:“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朕的生辰?” “不,不是皇上的生辰,是大将军的生辰。”魏大总管叹了口气,“皇上忘了,十年前的今日,是皇上跟大将军初次相遇并把他带到了身边的日子,对于大将军来说,这一日就是他的生辰。” 要是皇帝的生辰,这会儿宫里早就隆重地举办生辰宴了,哪里还会如此安静? 此言一出,即墨峥沉默了片刻,想到曾经的往事,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随即,他淡淡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是。” “等等。”即墨峥叫住他,疑惑地皱眉,“礼物你搁哪儿了?” 他看了一圈,怎么没看到礼物? “奴才方才……”魏总管伸手一指,指着内殿的方向,“奴才看见礼物搁那儿的,嗯,这会儿应该还在,如果不在的话,皇上自己找找吧,奴……奴才告退。” 说罢,也不等皇上说什么,就急匆匆地转身退出了寝宫,并且非常体贴地带上了殿门。 即墨峥见状微愕,看着紧闭的殿门,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深了些。 魏宁服侍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过如此不稳重的时候。 慌慌张张的,赶着去投胎? 要不是这么多年的关系让他深知魏宁的忠心,就此时这点反常绝对可以被认定为要图谋不轨,甚至是行刺君王。 沉默地盯着内殿看了须臾,即墨峥思及魏宁的态度,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便抬脚往内殿走去。 内殿里的摆设一如既往的整齐、干净、奢华。 完全符合一个帝王的寝宫标准。 但是,也并没有多出什么明显的物件。 所以……礼物在哪儿? 嘴角忍不住划过一抹不明显的弧度,即墨峥也没再多费功夫,径自在龙榻上半躺了下来,靠着床头,阖目小憩。 过了没多久,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传进鼻翼,即墨峥心里微动,立即判断出这是他每次沐浴时候用的香精的味道。 并且,有个人正在渐渐靠近身侧。 后宫皇后妃子没有一个,宫女也没有那么大胆子,那么这个人是谁……俨然已呼之欲出。 第2518章 神秘的大礼2 即墨峥睁开了眼,看着立于站前的男子。 刚沐浴之后的青年穿着一袭宽松的白色浴袍,一头墨黑的发丝散发着水汽,俊美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是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握,能看得出些许紧张。 两人对视了片刻,青年垂眸,温顺地在龙榻前的毯子上跪了下来:“不得圣旨传召就擅自离开边关,请主子治罪。” 即墨峥盯着他头顶看了须臾,漫不经心地道:“应该治个什么罪?” “三军阵前擅离职守,算是……临阵脱逃之罪。” 即墨峥挑唇,“那应该判你斩首?” 隐十三抿唇,垂首不语。 “为什么突然回来?” “今日是十三和主子初相遇的日子,十三……”俊美冷硬的脸上浮现些许局促,“十三觉得……觉得……” 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好一会儿,隐十三还是无法从容镇定地说出口,只能低着头沉默。 “觉得什么?”即墨峥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喜,也听不出怒,“堂堂隐大将军,什么时候话都说不清楚了?” 隐十三抿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强自开口:“十三觉得,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所以就回来了。” “呵。”即墨峥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就这么一句话也难住你了?瞧你那点出息。” 隐十三垂眸,又不说话了。 “为什么没有事先给朕来个消息?” 此言一出,隐十三脸上悄然出现了一抹红晕,强自镇定地道:“十三,想给主子一个惊喜。” 话音落下,内殿里倏然一静。 即墨峥眼皮微抬,偏过头,眸光定定地注视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才悠然挑唇:“惊喜?的确是一个惊喜。” 说着,抬手勾起了他的下巴,盯着他白玉般脸上的那一抹红晕,“刚回来就去了朕的浴池里沐浴,还用了朕喜欢的香精,此时又穿成这样出来,是要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朕的意思?” 而且,脸红什么的…… 素来俊美却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染上红晕,映在即墨峥眼里,越看越觉得……真是秀色可餐。 于是他也不再多问,很诚实地遵从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接强势地覆住青年柔软的唇瓣。 大手移到了青年的脑后,即墨峥吻得格外用力,格外缠绵,似是要把分别这些日子以来的孤单寂寞一股脑儿补偿回来。 隐十三动也没动,也不敢动,任由对方蹂躏着他的嘴唇,直到双唇传来酥酥麻麻的刺痛感,并且感到呼吸困难时,即墨峥才放开了他。 “上来,朕现在就要办了你。” 大脑才刚回过神,耳畔就响起这样一句话,隐十三忍不住又攥紧了手,然后脱了沐浴之后穿的木屐,从地上站了起身,一语不发地上了龙榻。 即墨峥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定格在他身上的浴袍上,“这是朕的衣服?” 隐十三点头。 “胆子不小了。”即墨峥语气淡淡,“洗朕的浴池,用朕的香精,穿朕的浴袍,爬朕的龙榻……” 第2519章 神秘的大礼3 随着他一字一句落下,隐十三只安静地看着他,却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即墨峥挑眉,“朕冤枉你了?” “没。”隐十三摇头,神情终于镇定了一些,“是主子说,以后要跟十三共白头,民间能共白头的都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虽然主子跟十三都是男子,但道理应该都是一样的,所以……” “所以,我的东西就是你的?”即墨峥漫不经心地勾唇,“朕若是要治你一个大逆不道之罪,那么你大概会誓死为自己辩解一番了?” “十三不会,也不敢。”他摇头,声音淡淡,却带着永远不变的驯服意味,“十三身心皆是主子的,主子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十三不敢有任何怨言。” 身心都是主子的。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即墨峥,他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几分温和,目光细致地把眼前这个青年眉眼扫视了一遍,“累不累?” “不累。”隐十三很诚实,“臣前面几日快马加鞭赶路,想赶在这一日抵达京都,几乎没怎么休息,但又不想让主子看到十三风尘仆仆的憔悴模样,所以抵达皇城之前,十三在冀州城找了一间客栈,睡足了一夜。” 当然,也是因为前些日子快马半路,才让时间充裕了一些,才能在冀州城休息了一夜,又打坐调息,以至于他回到京都之后,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即墨峥听到这话,才淡淡点头:“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是什么意思,隐十三当然明白,闻言下意识地垂了眸子,轻轻点头。 他从边关赶回来,就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况且,本来也就存着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他的心思…… 对于即墨峥来说,他们认识多少日子或许记得并没有那么清楚,因为起初把那个少年带在身边,真的只是存着豢养个宠物的想法—— 少年那时无聊,宫里生活空虚乏味,他觉得身边有个人时不时让他逗弄一下,心血来潮时调教一下,每天还能看到少年那张漂亮的脸蛋,定然能给生活增加一些乐趣。 然而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宠物养着养着就养出感情来了,漫长的岁月相伴,早已割舍不掉,仿佛骨血相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成了彼此生命里最终的一个人。 而对于隐十三来说,即墨峥第一天出现在他面前时,就是他灰暗无望的人生中照进了一抹光亮,什么皇帝或者贵公子对他来说都不重要,这个人是他的主子,是高高在上需要他仰望的神祇。 他们从相遇那一日开始,他就牢牢记住了两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日子一天天算着,发生的事情点点滴滴汇聚成河,记忆仿佛也成了骨血的一部分,永生无法磨灭。 十年,也是一个值得珍惜的时间段。 “替朕宽衣。”温雅慵懒的声音响起,即墨峥舒展着双臂,“今天刚去参加了夜公子夫妇孩子的满月宴,回来你就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朕却之不恭,只能笑纳了。” 第2520章 神秘的大礼4 话落,他微笑,像是豺狼露出獠牙:“十三你觉得呢?” 隐十三没说话,直接以行动回答。 动作缓慢细致地褪去他身上长袍,隐十三起身走下龙榻,把即墨峥的袍子挂在架子上。 为了消除心里的紧张,他转过身来之际,一边给即墨峥褪去中衣服,一边闲聊似的问道:“夜公子夫妇生了个男孩?” 即墨峥嗯了一声,语气很不经心,“可惜我们俩以后不能有个孩子。” 隐十三一僵。 “怎么?”即墨峥挑眉,似乎觉得他的反应挺有趣,“可别告诉朕,你会因此而心生愧疚。” 隐十三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主子喜欢孩子吗?”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即墨峥道,说完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就算朕喜欢又如何?你能给朕生个孩子出来吗?” 话音落下,隐十三彻底无言以对。 沉默地给他褪去了身上所有衣物,隐十三再度翻身上榻,跪坐在即墨峥面前,似乎突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做。 说实话,虽然即墨峥以前每每毫无顾忌地说“调教”他,却从没有在情事这方面调教过,以至于离开勾栏之地已经十年之久的隐十三,根本就不知道两个男子真正应该如何更有情趣。 而且即便那时候待在那种地方,也是因为年纪太小而没有真正去服侍过谁,等他被逼到了一定的地步几乎已打算咬舌自尽的时候,恰好又遇上了主子。 正想着,前襟处多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隐十三回过神,下意识地垂眼。 即墨峥替他解开了浴袍的带子,便收回了手。 看着浴袍滑落之后,露出白皙性感的锁骨,他嘴角轻扬,淡淡道:“自己脱。” 隐十三应了声是,抬手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脱掉,整齐地叠好放在一旁,然后跪坐在即墨峥面前,依然无所适从,不知该作何反应。 即墨峥舒展了修长的四肢,慵懒地靠着床头,淡淡道:“过来。” 隐十三听令靠近了几步。 “吻我。”即墨峥开口,“就像刚才我吻你那样。”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隐十三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在心里深呼吸之后,缓缓凑近,将唇瓣放在了即墨峥的唇上。 他的力道当然不可能如方才即墨峥吻他那般霸道,而是细细的摩挲,轻轻啃咬,带着点笨拙的意味,却温柔至极。 也勾人至极。 即墨峥按着他的脑袋,直接让两人的唇瓣越发贴近,直至密不可分。 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他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仿佛霸道地要把这个人所有的一切占为己有,在他口中每一个角落都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让他从此再也不能逃离。 他的动作霸道,带着温雅纯净而魅惑侵蚀着隐十三的感官,这一刻,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被抛开,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这个人的气息,无处不在。 隐十三被吻得嘴唇酥麻,脑子也快成了一团浆糊。 第2521章 神秘的大礼5 殿门被关着,有魏大总管守在外面,谁也不敢进来打扰。 即墨峥几乎肆无忌惮地以掠夺的姿态扫过青年的口腔内壁,舌尖轻轻挑动着生涩的青年,大掌慢慢下滑,抚着青年精瘦的腰身。 不知过了多久,即墨峥才终于放开青年已经被蹂躏得红ii肿的唇瓣,火热的唇往下移,在他毫无防备的白皙脖颈上落下薄如蝉翼的一吻,让青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轻颤。 窗外正是春暖花开,午后阳光正浓,而殿内,一片气息缭乱。 即墨峥把青年放平在龙榻间,低头吻着他的脖子,锁骨,温柔而又霸道的安抚一路向下,双手也没闲着,慢慢抚上青年的双腿。 清淡的目光对上青年已迷蒙的眸子,即墨峥动作微顿,淡淡开口:“十三,上一次在边关军营是为了解毒,这一次是你自己送到了朕的面前……过了今日,你将不会再有任何后悔的余地,以后若胆敢生出别的心思,朕对你不会客气,听清楚了吗?” 隐十三表情微顿,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却不自禁地垂下眸子,轻声道:“十三……不后悔。” “很好。”即墨峥笑了,低头咬了一口他的肩膀,然后又一次堵住他的唇瓣。 霸道而强势的,甚至带着几分蛮横的力气。 已经惨不忍睹的双唇再经一次蹂躏,刺痛感清晰传来,但是这点刺痛之于隐十三来说连被蚂蚁蛰一下都算不上,根本没有被放在心上。 只是随着强吻、掠夺、啃咬的时间越长,思绪慢慢又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然后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被慢慢打开。 温热的手指顺着大腿内侧,朝下探去…… 青年的身体毫无预警地开始战栗,那种陌生的,猝不及防的感觉让他无措,呼吸也不由有些凌乱。 “主……主子……” 看着眼前青年,即墨峥唇角微扬,安抚地吻了吻他的脸,“放轻松。” 上次在边关时候解毒,即墨峥虽然有些耐心,却也没过分给他开发,以至于他最后不出意外地受了伤,连续几日行动不便。 这一次,即墨峥特别有耐心,尽可能地不想伤到他。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更喜欢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缭绕旖旎的气氛,逐渐升高的体温,让两人身上都慢慢沁出了汗。 细细地安抚,慢慢地扩张。 不知过了多久,两只脚踝被抓住。 两腿被迫抬高。 两人合二为一的瞬间,隐十三身体倏然紧绷,如一张被拉得满满的弓。 俊美的脸上苍白如雪,那种跟刀剑砍伤完全不同的疼痛让人难忍,在即墨峥不断且耐心的安抚下,良久,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只是眉头却没有松开,双手死死地攥着身下的锦被,然后很快被带到了一阵剧烈的浪潮之中,任风吹雨打,浪涛汹涌。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慢慢往西移去。 皇帝寝宫内殿里,激烈的云雨持续了很久,直到天将黒之际,才终于停歇。 第2522章 神秘的大礼6 两人大汗淋漓地躺在柔软的龙榻上。 床榻凌乱。 即墨峥精神饱满,俊脸上尽是餍足之色,而隐十三却是浑身无力地躺在里侧,浑身酸软。 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青年落在肩膀上的发丝,即墨峥淡淡道:“今晚留在这里,别回去了。” 隐十三嗯了一声,嗓音有些嘶哑,有气无力的。 将军府除了他就全是下人,回不回去都不重要。 即墨峥淡淡笑出了声,听得出来声音里的欢快愉悦,“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何曾有过如斯狼狈的时候?隐十三三个字让满朝都震慑,六国之中无法敢轻视,如今这副虚弱无力的样子还真是罕见。” 隐十三神情微僵,随即舒展了眉头,偏过头来看着即墨峥:“主子以前也没这么对过我。” 嗯? 这意思是说,因为他以前没这么对过他,所以他没机会展现出这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即墨峥挑眉,倒是没有就此调戏他什么,而是淡淡道:“朕说你感情迟钝,其实朕自己也挺迟钝的,否则早该在四年前你十八岁的时候就办了你。” 此言一出,隐十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须臾,开口回道:“四年前主子若是有这个想法,十三虽然不会反对,但很多事情就会因此变得复杂很多……那个时候,主子并不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无嗣。” 即墨峥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你说的也对,不过朕喜欢你这件事却跟有没有子嗣没有关系,就算命中主动朕要多子多孙,也还是会让你成为朕的所有物。” 只是结果或许会有所不同。 即墨峥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自私,就如当初要选秀解毒的时候,他即便已经知道自己心里有了这个青年,却对选妃一事并无排斥,因为他知道皇帝要有继承人,虽然他从未刻意想过即墨皇族的江山是否断送在自己的手里,但很多事情似乎根本不必去想。 只是不管命定如何,他对这个青年的占有欲都不会改变。 所以如果不是无嗣这个结果,那么即墨峥知道,最后他应该会纳妃——就算没有皇后,妃子也必然会有的,然后生下皇族的子嗣。 而隐十三,依然会成为他的人,也依然是他身边最锋锐的一柄剑,为他出生入死,保卫江山,以及暖床。 只能说,如今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是两个人的完美。 而之前的那种可能,则是成全了责任和大雍朝江山社稷的完美。 想到这里,即墨峥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命中注定无嗣,否则以他的性子,大约也不会想到要抛下江山跟十三远走高飞吧。 毕竟这种煽情的事情,根本不是他做得出来的。 “此番你敢做主回来,想来边关战事应该都在掌控之中了。” 提到战场之事,隐十三的表情就立即变得公事公办了起来,答道:“西秦被逼退八百里,对方的军队已经完全退出了边关要塞。臣破了西秦边关的防御,他们此番损失不小,精兵折损近三万,元气大伤,至少一年之内没有继续兴兵的底气。” 第2523章 这个问题,你以前怎么没问 即墨峥闻言,顿时心里有数:“看来你回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安排。” 隐十三点头。 没做好周密的安排,他也不敢回来。 若此时两军正在交战,那么他的行为便是临阵脱逃,按照律法该立即斩首示众,万一因为他的离开而导致战败,那就更是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知道他缜密的性子,即墨峥也就没有再多问战场上的事情,手指漫不经心地勾缠着他的发丝,淡淡道:“那这次回来便可以多留一段时间了,等过了朕的生辰再回去。” 即墨峥的生辰是六月初六,也就是说,隐十三要在宫里留上三个月。 点了点头,隐十三慢慢抬眼,有些迟疑地看着即墨峥:“十三有个问题想问问主子……” 即墨峥漫不经心地挑眉:“什么事?” “十三出身奴籍,又是在那样一个不堪启齿的地方遇见主子……”不自觉地垂了眼睑,青年的声音低哑,带着点勾人的味道,带着些疑惑不解,“主子不觉得十三很卑贱?” 即墨峥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有些玩味。 “这个问题,你以前怎么没问?” 虽然曾经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份太过卑微,所以从不敢想自己会有资格站在主子身边,但直言问出这个问题,却还是头一次。 隐十三身体微微有些紧绷,却垂眸不语。 不过就算他不说,即墨峥也不可能一点儿都猜不到。 “你是觉得,完完整整地伺候过朕一次,才有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隐十三还是没有说话,低垂的睫毛却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显然即墨峥是猜对了,猜透了他心里所想。 即墨峥也沉默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抚上他肩后的那个“峥”子上,淡淡道:“还记得这里原来是个什么字?” 隐十三微愣,感受着他手指停留的位置,温顺地点头:“记得,是个‘奴’字。” “朕把你带到身边第二个月,就消除了这个字。”即墨峥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一字一句却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朕的意思你想不明白?出身奴籍不是你的选择,隐家是前朝罪臣,可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所以被发配为奴的时候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过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不过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冷硬的心防因为这句话而彻底坍塌,隐十三忍不住回想起当年,身边的少爷和客人们辱骂他的嘴脸…… “卑贱的侍奴,生来就注定你只能是个被人压在身下的玩意儿!” “人人都可以践踏你,你以为自己有反抗的余地?” “肮脏!下贱!你就是卑贱的婢子生出的贱奴!”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不过是被更多的达官老爷玩弄罢了。” 还很小的时候,这些诅咒般的辱骂就整日整日在他耳边回响。 楼里的老鸨纵容着所有人对他的轻贱打骂,因为想让他彻底认清自己的身份,免得以后到了接客的时候再来个什么三贞九烈的反抗什么的。 第2524章 你在心里亵渎我? 彼时少年在一日复一日的言语和行为折磨之中,似乎早已习惯了自己身份卑贱的事实,毕竟自出生起就没有享受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真的生而卑贱,就算被人折磨欺压,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可后来,当他遇上了一个如天上神祇般尊贵耀眼的人,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高高在上的人。 而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既没有跟那些人一样对他打骂侮辱,也没有轻贱他的身份,只是抬起他的下巴,温雅淡笑:“孤的身边还缺一个宠物,你要不要来?” 少年永远记得这个笑容是多么明亮,明亮得就像春日里的太阳,迷人心神,让他看得几乎呆了眼。 恍惚间,他不知不觉就点了头。 然后那个比他大上几分的少年很满意地笑了:“虽然待在孤身边做个宠物也没什么自由,说不定随时还面临着失去性命的风险,但孤觉得,总好过在这里被人践踏……你说是不是?” 是。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个神仙般的贵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而后在数年里,他一直坚定着这个想法不变,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只要服从。 只要能仰望着他,就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满足。 虽然后来主子确实用行动表示,他并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温雅宽容,却也绝对算不得多冷酷无情。 当然,这一点并不重要。 那个时候,隐舒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他这条命是主子的,身上从头到脚都是主子的。 主子要他练武他就练武,主子要他学兵法他就学兵法,主子要他杀人他就杀人。 主子要抹去他身上别人烙上去的印记,要在他身上留下属于主子的记号…… 隐舒不敢也不会反对,永远只是温顺,以及无条件的服从。 主子以前经常喜欢挂在嘴边的词汇是“调教”,似乎由自己亲手调教出一个温顺又趁手的宠物,能让他觉得特别有趣,并且有一种来自心灵上的满足感。 可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从没有真正把他当成一个宠物在调教。 隐舒有时甚至会在想,主子像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主子,嘴上说着自己无情,却比任何人都要仁慈。 只是有点孤独,孤独得让人心疼—— 当然,那个时候的隐舒根本不敢把这种情愫流露于外,他觉得主子是高高在上的太阳,尊贵得让人只能膜拜,一个宠物哪有资格去心疼自己的主子? 这是对主子的亵渎。 “什么亵渎?”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隐十三猝不及防地惊了一下。 下意识抬头,他呆呆地看着即墨峥,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即墨峥有趣地挑眉,难得看到他如此呆萌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你方才是不是在心里亵渎我?” “不,十三不敢。”隐十三神情微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无意识间把话说出来了,立即就要开口解释,“主子……” 第2525章 你是朕的人 “朕允许你亵渎。”即墨峥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笑意慵然却带着莫名的开怀,“这世上,也只有你能亵渎朕。” 隐十三默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话题。 如此旖旎的时候,若是把气氛弄得太严肃肯定会惹主子不开心,但是他又从来不擅长应对此类调情的话题,所以一时只能沉默。 “朕把那个字从你身上去掉,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曾经是什么身份,自跟着朕那一刻起,你就只是朕的人。”即墨峥目光微敛,语气少了依然带着漫不经心的淡然和平静,“朕的人,就没有卑贱和高贵之分,这世上也没有人还能践踏你——除了朕。” 托起他的下巴,即墨峥语气染上了些许霸道的冷意:“除了朕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包括你自己,也不能随意轻贱自己,否则,朕把你打回原形。” 沉默间,隐十三只觉得心底悸动一层层轻涌。 他缓缓点头:“十三明白,以后……十三只是主子的十三,再也没有奴籍的隐舒。” 即墨峥闻言,眉眼舒展,笑意柔和了俊雅容颜:“这才乖。” 话落,即墨峥起身:“随朕去沐浴,让魏宁进来收拾一下。” 一个下午战况激烈,龙榻上凌乱得很,空气中散发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味道,不收拾一下,晚上根本无法入睡。 隐十三跟着起身,到底是练武的身子,虽然被折腾得腰膝酸软无力,不过在榻上静静休息了这么一会儿,力气已恢复了大半。 下榻准备先伺候即墨峥更衣,却被抓住了手。 “把你自己的浴袍穿上就行。”即墨峥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就转身往后殿浴池的方向走去。 隐十三没做声,安静地穿上自己的袍子,尾随在他身后。 走了一段,即墨峥突然停下步子,转身沉默地看了隐十三片刻,然后朝他伸出手。 隐十三微愣,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犹豫了片刻,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外面天色已经降下了黑幕。 魏宁收拾好了龙榻,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让伺候在皇帝寝宫里的宫女都觉得莫名其妙。 晚上的御膳很丰盛。 即墨峥虽然是个皇帝,但他从做太子的时候就不喜欢铺张浪费,也从没有过分奢侈,膳食每次也就几道菜。 今晚因为隐将军回来,又因为二人相识整十年,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再加上两人下午……咳,都有些辛苦劳累,所以魏大总管贴心地布置了一桌子的珍馐。 八荤八素,四道汤品,还有一些四道甜点。 摆在桌上看着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刚沐浴出来的即墨峥淡淡看了一眼桌上的御膳,不予置评,只挥了挥手:“都退下。” 魏总管领着众宫人告退。 “坐下,跟朕一起吃。”即墨峥在膳桌前坐下,语气淡淡,“等朕退了位,我们离开这里以后,身边就不会再有服侍用膳的人,就如此时。” 唇角微勾,他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青年:“现在可以先学着适应。” 第2526章 人生有八苦 隐十三在他对面坐下,平静地道:“十三以后可以伺候主子用膳。” 即墨峥一默,随即淡淡道:“朕又不是没手没脚,处在什么样的环境就要适应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你是朕选择共度此生的人,不是朕的奴才。” 隐十三闻言微默,抬眼看着即墨峥,“那如果……十三不觉得委屈,就是想伺候主子,并且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就是自己想要的,也不可以吗?” 即墨峥:“……” 黑幕降临,一天的时间又将过去。 隐十三在宫里陪皇帝用膳,此时的隐园里,却来了一位得道的高僧。 身躯高挑精瘦,墨发如瀑,看不出实际的年纪,若非身上穿着一袭灰色僧袍,谁也不会以为他是个僧人。 见到夜瑾和九倾之后,此人很谦恭地施礼:“两位是神人,贫僧冒昧打扰,还请多多见谅。” 神人? 夜瑾和九倾面面相觑,随即各自淡笑看向眼前男子。 “我们不是神人,阁下多礼了。”夜瑾伸手示意,“有朋自远方来,请坐。” 九倾抬手斟茶。 茶是她刚泡好的,茶香氤氲,沁人心脾。 男子在他们对面坐下,双手接过九倾递给他的茶盏,道了声谢谢,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夜瑾和九倾绝美脱俗的容貌。 须臾,他道:“贫僧冒昧,今日来此是为两位的小公子而来。” 夜瑾诧异地挑眉。 九倾面色平淡,垂眸给自己斟了杯茶,清丽脱俗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似乎对男子的到来早有预料。 “小公子与我佛有缘,生来注定要皈依佛门,两位若能成全,贫僧必将倾尽平生所学,助小公子修成正果。” 夜瑾缓缓敛了表情,抬眼,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男子。 注定要皈依佛门? “抱歉。”九倾啜了口茶,平静地开口,“大师只怕要白跑一趟了,修儿才刚刚满月,是否真的与佛祖有缘,他长大之后会自己做出选择,我们做爹娘的不会这么早给他做下决定。” “阿弥陀佛。”男子道,“正因为小公子如今还小,心智还处在懵懂之时,更适合成长在佛门圣地,以佛经洗髓,净化他的心灵,如此才可早日斩断红尘,免受日后红尘情缘之苦。”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九倾淡淡一笑,嗓音沉静而淡泊,“人生而在世,体会了世间之苦,方不负来此一遭,若生来无欲无求,无辈无欢,无痛无喜,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 夜瑾讶异地转眸,没想到九倾对佛经也说的头头是道。 南族女皇以前敬畏的是神灵,不是佛祖。 夜瑾跟九倾在一起这么多年,可从未见九倾读过佛经…… 僧袍男子也诧异。 他或许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恩爱了几十年,过尽千帆之后人生只剩下幸福的女子,会如此平静地说出“人生而在世,体会了世间之苦,方不负来此一遭”这样的言语。 第2527章 夫人大智 这个女子是通透的,看似平静淡然的表面之下,是对一切事物的看透了然。 很多事情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幸福如此,悲苦如此。 就算明知以后要面对怎样的道路,就算心里清楚自己的孩子以后要面对什么,她也不会选择逃避,或者试图给孩子安排一个更安然的温室。 对。 在他看来,自小皈依佛门,彻底斩断红尘情缘是避免以后深受红尘困扰,可在这位女子看来,这样的决定本身就是一种逃避。 一种对于尚未到来的爱怨痴嗔的逃避。 高僧来此之前,准备了很多禅语打算说服这对夫妻,可此时,面对这个并未真正熟读佛经却比任何人还要精通佛理的女子,他无法再多说一句。 因为他心里明白,所有的言语在这个女子面前都是多余的。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站起身,他朝二人深深施礼,“夫人大智,反倒显得贫僧愚昧了。” 九倾也站起身,淡淡笑道:“大师言重了,一点拙见,还望大师莫要见笑。” 高僧很快告辞离去。 夜瑾和九倾送他到隐园大门外,看着他步履沉稳地渐行渐远,两人沉默了片刻。 “修儿以后的命运会如何?”夜瑾转眸看着九倾,眉心微蹙。 “不必担心。”九倾道,“人生在世,没有谁是一帆风顺的,神灵尚且需要渡劫,何况是凡人?” 夜瑾闻言,敛眸深思了片刻,终于缓缓舒展了眉眼,“嗯,倾儿说的对。” 回到隐园,两人到内室看了孩子。 修儿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黑漆漆安静的大眼望着头顶上方,小小的脸蛋上一派懵懂天真之色。 九倾柔和轻笑,低头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 “像个小奶包子。”她淡笑,“若是可以选择,我倒是真心希望他别长大,一直这样懵懂才好,不必面对人世间的艰险丑恶。” 但是即便是说这番话的九倾,也很清楚这样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 “虽然人生来就注定了要面对很多,可相较于那些为生计奔波发愁,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的穷苦百姓来说,他到底还是要幸福很多。”九倾坐在床沿,目光柔软地凝视着孩子的小脸,“况且,不管以后要面对什么,还有我们在呢。” 夜瑾闻言越发皱了眉头:“你越说,我这心里越不安。” 九倾转头,安静地看了他片刻,淡淡道:“夜瑾,你的人生难道是一帆风顺的吗?” 夜瑾啊了一声,然后摇头:“应该不算吧。” “我的人生也同样,可我们如今活得不比谁更洒脱?”九倾道,“所以你不必把事情想得太严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就算是父母,也没办法决定自己孩子的一生。” 夜瑾微默,想到九倾那离奇玄妙的经历,不由喟叹。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可为人父母不就是一生牵挂着自己的儿女吗? 第2528章 矜持的小家伙 养孩子的日子平静而充满温馨乐趣。 夜瑾和九倾只当再一次过起了隐居的生活,整日在隐园里亲自照料逗弄自己的儿子,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夜瑾逐渐养成了一个爱好。 他喜欢逗儿子笑。 以他能想到的所有方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儿子五个月大之后,每天逗儿子笑,已经成了他的必修功课。 虽然一次也没成功过。 不是说儿子不会笑。 而是夜亭修长到五个月,从来没哭过,也没像一般正常的婴儿般被逗得咯咯大笑,每次夜瑾逗得欢了,他难得给面子地弯弯小嘴,却从不会笑出声。 而每一次,看见儿子施恩般露出一点笑意的模样,夜瑾都会哭笑不得。 真的,就像是觉得爹爹那么辛苦,他若是不给一点面子都说不过去一样,小嘴巴弯一下,就是给了回应。 可夜瑾其实就想看他像个正常的婴儿一样,情绪不好的时候大哭一通,心情好的时候笑得开怀。 可这种在别人家小孩那里做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到了他家儿子这里,却成了一件特别富有挑战性的事情。 夜瑾常常感到挫败。 挫败之余,又忍不住升起新一轮不服输的挑战心理。 “倾儿,你觉得我能成功逗得儿子大笑一次吗?” 九倾坐在大树下的躺椅上乘凉,闻言淡笑:“你可以立下一个目标。” 夜瑾嘴角一抽。 把逗乐自己的儿子作为人生目标? 那这个目标还真是伟大。 且绝对比争霸六国天下来得更具难度。 夜瑾叹了口气,垂眸望着怀里穿着小单衣的儿子,“修儿,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这么矜持,知道不?该笑的时候就要笑,否则爹爹怎么知道你心情好不好?” 怀里的小人儿睁着一双漆黑纯净的大眼,懵懂地看着他,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小嘴儿微微弯了一下,很配合地露出了一个矜持的弧度。 夜瑾眉毛瞬间一抽。 要不要这么配合? 如果真能听懂他的话,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他的心愿一次,好好笑一个给他听听? “夜瑾,你别闹了。”九倾见他傻傻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轻笑,“亏得儿子还小,若是大了一些,你不担心这样会让他为难?” “当然不担心。”夜瑾眉头一挑,语气很理所当然,“他现在还小,我这个爹爹才有兴致逗逗他,等他长大一些,就不是这般逗法了。男孩子是需要严格打磨的,我还准备好好大展身手呢。” 九倾闻言,直接无言以对。 而夜瑾怀里的小宝宝,则幽幽瞅了一下自己的爹爹,然后慵懒懒地闭上了眼,睡觉觉去了。 夜瑾垂眸:“……” 进入了夏末,空气中还泛着些燥热,夜瑾拿着小扇子慢慢替孩子扇着风,让他睡得更舒服点。 九倾起身从他手里接过孩子,把他抱到内室,放在了榻上。 “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九倾走出来,坐在夜瑾对面的椅子上,“我觉得我们很快又可以离开这里了。” 第2529章 娘子去哪里,为夫就去哪里 夜瑾意外地抬眸:“离开这里?” 之前不是说,有可能会在这里长住吗? 毕竟如今他们有了儿子,不像以前那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呃,也不是。 其实他们就算带着儿子,也依然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夜瑾只是觉得有些意外而已。 不过他知道,九倾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必然有其原因的。 “修儿五个月大了,再有七个月,就到了周岁抓阄礼的时候。”九倾端着茶盏,身子慵懒地靠着椅背,嗓音平静里透着漫不经心,“有人要坐不住了。” 夜瑾闻言皱眉,沉默地端着茶盏,眸心浮现深思。 须臾,他缓缓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但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们还要受他辖制不成?” “当然不是。”九倾敛眸而笑,“而是我不想让修儿这么小就卷进朝堂纷争。” 抬眼看向夜瑾,她道:“我们有保护他的能力,也可以说,只要有我们在,任何人想打他的主意都难如登天,但是有了儿子之后,我们想要过的是一段平静的日子,不想应付旁人时不时的算计,就算只是试探,我也不喜。” 夜瑾听明白了。 九倾只是想过平静的日子,也想让他们的儿子在干净的环境中成长。 但是他们身在大雍,面对着表面上的平静暗中却有无数异心的朝局,就算他们不主动参与,也总会有人有意无意地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或者,把心思算计到他们的儿子身上。 夜瑾和九倾都不是怕麻烦的人,甚至常常可以一笑置之。 但如今,他们依然不怕麻烦,却不想再面对没来由的麻烦,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孩子成长。 “娘子想去哪里,为夫就去哪里。”夜瑾缓缓点头,“我们什么时候走?” “不急,我只是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九倾垂眸饮了口茶,语气沉静,“等孩子过了抓阄的周岁,我们再走也不迟。” 那时刚好春暖花开,不冷也不热,适合行路。 偏头看向夜瑾,九倾盈盈一笑:“修儿在这里出生,便应该在离开之前留下一些值得回味的东西给他们,比如说,一些预言。” 夜瑾似懂非懂,但是这么久以来也习惯了九倾时不时地打个哑谜,故弄玄虚一次,因此倒是没再过多追问,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个四方城,你之前说有可能去住一段时间?” “那是以后的事情,还早呢。”九倾道:“暂时有人照看四方城,不需要我们多事。” 夜瑾于是再次点头。 反正只要是九倾说的,他一律点头,不会有任何意见。 …… 日子过得快,之于任何人都一样。 庆王的儿子即墨凌天已经进宫大半年,早上跟着皇帝一起早朝听政,下了朝御书房批阅奏折时,即墨峥会时不时地问他一些治国上的问题。 午膳之后休息半个时辰,下午有一个时辰练习武功骑射,一个时辰在书房由专门的太傅授课,以及讲解治国之道。 第2530章 抓阄礼1 这大半年以来,满朝文武大臣们基本上已经看出了皇帝的心思,虽然个个面上不说,但私底下的暗潮汹涌,党羽依附,皆逃不过皇帝的一双火眼金睛。 不过,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只会当做不知道。 既然做出了某些决定,那么就要做好这个决定之下会出现任何可能的心理准备。 况且,都是一些正常的利益靠拢而已。 虽然他们还不敢断定以后的皇位继承人就是庆王府的小世子,但天子的言行举止已经给了他们某些暗示。 大臣们又思及隐十三之前从边关回来的三个月里,每日几乎跟皇帝形影不离,出入皇帝寝宫犹如自己的将军府,再加上皇帝陛下生辰宴上,隐十三不再如以往那般刻意保持君臣尊卑的距离—— 很多细节已经展示出了某种预兆。 虽然很多人根本无法接受皇帝和隐将军之间这种不正常的感情,对于皇帝无嗣这件事也没办法抱着平常心看待的态度。 更有甚者,这几个月来每天仍然还有思想迂腐的老臣们不断地请求皇帝选秀。 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皇帝根本油盐不进,态度很明朗。 况且,如今皇帝陛下的帝位很稳固,就算有人想以皇帝无嗣为由做些什么,都没有胆量。 毕竟之前宁王和安王的事情在他们心里留下的血印太深太沉,没有人敢拿九族性命去赌皇帝的仁慈。 说到底,江山是即墨峥的,他想给谁就给谁,旁人无权置喙。 何况小世子也姓即墨,家业并没有落入外姓人之手,并且皇帝的决定也并没有太冲动,毕竟在没传位之前就把小世子接进宫按照帝王标准培养了,不是吗? 所以,大臣们慢慢的,只能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一个尚未到来的结果。 六月底,隐十三回了边关。 即墨峥又开始了忙碌的朝政,兼培养未来接班人的大业。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 夜亭修一岁了。 西秦皇帝病逝,太子楚延紧急回朝处理后事,并举行登基大典,以及应付即将而来的朝中内乱。 西秦军队元气大伤,主将战死沙场,军队被逼退两千里。 随着西秦的求和,边关战事终于停歇。 隐十三从边关回来了。 这一次回朝,预示着大雍朝的大获全胜,至少五年之内,西秦不可能还有再战的底气。 皇帝隆重地为自己的爱将举行了一次接风洗尘兼庆功宴。 三月初,桃花盛开。 夜亭修周岁抓阄礼在隐园里,由夜瑾和九倾负责小小操办了一下。 皇帝和隐十三都到场凑了热闹。 除此之外,庆王也不请自来了。 对于夜瑾和九倾二人来说,孩子的抓阄礼只是个风俗,他们如今早已摆脱了南族社稷的责任,只盼着儿子一生顺遂,喜乐无忧,并无其他要求,因此抓阄礼办得并不十分正式。 简单热闹一番而已。 长条形的桌子上放上了一些物件,有拨浪鼓,小算盘,折扇,碎银子,还有一本武功秘籍,一本医书,以及其他几件零碎的小玩意儿。 九倾把刚满周岁的儿子放在桌上。 第2531章 抓阄礼2 九倾把刚满周岁的儿子放在桌上。 周岁的娃儿已经能摇晃着自己走了,虽然不是很稳,但是有夜瑾和九倾这对爹娘在旁边看着,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皇帝和隐十三,庆王,以及天香等几个侍女都安静地站在一旁,个个面上含笑,宠溺地看着桌上的粉雕玉琢般漂亮且格外乖巧的娃儿。 比起二十年前静儿抓阄,此时修儿抓阄的这个规模显然太小,小到根本就是一种玩闹的性质,桌上放的东西也都是一般平民之家孩子抓阄的常用之物。 然而,皇帝和隐十三的到来,却无疑要给这次抓阄添上浓重的一笔色彩。 “稍等。”即墨峥开口,“朕既然来了,索性也就添个彩头。” 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然后随手解下自己腰间的龙佩放在长桌上,此举显然引起一阵侧目。 “主子。”隐十三首先皱眉,环顾了一眼众人脸上神色,低声道:“这会不会给夜公子夫妇带来麻烦?” 即墨峥淡淡道:“能有什么麻烦?” 有皇帝在,庆王一直保持沉默,此时听到两人的谈话,不由笑着开口:“皇上也只是为了添一份彩头助助兴,没有其他的意思,隐将军不必多虑。” 夜瑾和九倾无声对视,各自淡笑不语。 隐十三见状,也只得压下心头疑虑,随手将自己身上携带的将军令也抽了出来,放到了桌上。 如此一来,便又多了两件属于君王和将军的信物。 站在长条桌上的亭修安静地看着他们,然后转过身,迈着蹒跚的脚步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长桌旁边,七八双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小小的人儿步子短,走得慢,但是看起来很从容镇定,纵然有这么多双眼睛瞅着,他也没有丝毫的胆怯,从长桌的那一头又走到这一头,一双漆黑大眼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然后目不斜视地掠过了算盘。 似乎对算盘这种东西完全不屑一顾。 嗯,很好,成为商人是不可能了。 夜瑾心里想着,默默看着儿子的动作。 短短的小腿摇晃着走过,把一锭碎银子落在了身后。 很好,不食人间烟火,视金钱如粪土。 夜瑾如是想着,偏头看了九倾一眼。 九倾单手端着一盏茶,神情闲适,悠然自在地啜了口茶,瞥见夜瑾转头看她,眉梢轻挑,九倾把手里的茶盏送到他唇边。 夜瑾表情微顿,随即安静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转过头时,刚好看见自己儿子走到靠近即墨峥的那一边,并且摇摇晃晃地蹲下身拾起了那块龙佩。 夜瑾沉默,九倾沉默。 即墨峥和隐十三也沉默。 庆王不自觉地抿唇,眼底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小人儿一手拿起龙佩,另外一手看中了旁边的折扇,两只小手同时动了起来。 但是折扇的重量对于一个周岁孩子来说,显然有些吃力,他费了好半天劲却没能成功拿起。 夜瑾见状笑了笑,刚要伸手帮他。 第2532章 抓阄礼3 却见儿子干脆撇下了折扇,转而看上了旁边的医书。 夜瑾嘴角抽了抽。 医书挺厚,以周岁娃儿的力气自然还是吃力。 夜瑾正寻思着要不要帮忙,娃儿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诧异的举动。 弃了医书,并丢下了另一只手上的龙佩,小人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彻底无视桌上的物件,径自沿着长桌走到了九倾的身边,并且朝九倾伸出了小手。 众人:“……” 九倾柔柔一笑,伸手抱起了自己的儿子,“桌上这么多物件,居然没有一件能让你看得上眼的?” 应该说他目空一切,还是淡泊名利? 夜亭修也不说话,小小的孩子窝在母亲的怀里,小指勾缠着九倾的发丝,懵懂而安静。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皇帝陛下淡淡轻笑:“果然是夜夫人和夜公子的孩子,生来就与众不同。” 这话说的没毛病。 但是庆王眉头却忍不住动了动,因为他没有错过皇帝话里的语病。 ……不,也不算是语病。 只是大雍朝男尊女卑,女子向来地位低下,以男子为尊。 就算是夫妻二人一起被提起时,大半情况下也只提起一家之主的男子,女子常常被忽视。 夜瑾夫妇不是大雍朝之人,所以皇帝陛下在提起他们时,一定会给予更多的尊重,对夜夫人态度也跟对大雍朝一般女子的态度有所不同。 但就算如何不同,也不该把夫人放在前面,丈夫放在后面。 所以夜公子夫妇二人……其实是以夜夫人为主? “皇上说的没错,夜某的儿子当然应该是与众不同的。”夜瑾丝毫没有谦逊,反而非常同意皇上的说法,“我跟倾儿的孩子必然是集大智大慧,大仁大义于一身,自然不把这些俗物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皇帝和隐十三都忍不住露出了点点笑意,就连天香几个侍女也忍不住笑了。 庆王随着众人一起笑开,心里却忍不住想,此子若真的是个集大智大慧,大仁大义于一身的人,那么待他成年,这天下是不是将由他说了算? 他是帝王之才,还是将王之能? 亦或是睿智的谋士? 这个问题当然没有人能回答他,抓阄礼对于夜瑾和九倾来说只是意思一下,图个热闹。 “孩子会说话了吗?”庆王似乎突然间察觉到,从他们出现在这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听到这个孩子说话。 周岁的孩子不会说话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算说话晚,但啊啊的单字音最起码应该能发得出来。 可这个孩子真的太安静了。 “应该还不会。”夜瑾神色自若,闻言淡淡一笑,面上不见一丝异色,“这孩子太安静了,跟寻常孩子有点不一样。” 不会是傻子吧? 庆王心头闪电般掠过这个想法,随即定神去打量着孩子的眉眼,觉得此子眼神漆黑清亮,虽安静懵懂,却跟傻子完全不同。 心头不由有些失望,要是个傻子多好? 第2533章 时候未到 九倾沉静的目光从他面上掠过,面上带着云淡风轻般的浅笑。 “宝宝饿了吧,娘亲去弄点东西给你吃。”九倾抬眼,淡淡笑道,“皇上和隐将军打算留下来用午膳?” 即墨峥眉头微挑。 这是逐客令? “朕还有很多奏折要批。”他道,说完偏头看向隐十三,“而且十三刚回来,朕的午膳有人陪,就不留下打扰你们一家三口了。” 夜瑾默默瞅了隐十三一眼,心道皇帝还真是心大。 喜欢一个男人这件事搁在别人身上瞒都来不及,他倒好,是不是要弄得举世皆知才行? 于是皇帝和隐十三很快告辞,庆王自然也没理由留下。 不过他们离开之前,九倾淡笑着说了一句话:“犬儿周岁了,趁着春暖世界气候好,我们夫妻打算带他出去走走,离开的时候就不跟皇上告别了。” 即墨峥讶异:“长久离开?” “不一定。”九倾道,“这座隐园如今是在我们名下,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小住,也有可能走到一个更为有趣的地方,住上个三年五载再回来也说不定。” 即墨峥点头:“当初二位已有言在先,所以朕跟十三都无权过问二位的行踪,如此,朕就提前祝福二位以及小公子,其他的就不多问了。” 庆王却显然诧异得很:“夜公子和夜夫人不打算在大雍朝长住?” “我们又不是大雍朝的人,没有必要在此长住。”夜瑾淡淡道,“离开是迟早的事,庆王倒是不必觉得意外。” 庆王没再说话,面上也窥不出情绪。 儿子被接进宫里去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学会了隐忍和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此时纵然心里有再多想法,也不会流露于表面。 待几人都离开之后,夜瑾和九倾抱着儿子回了清风小筑。 “你的姐姐刚出生的时候,也跟你一般安静,像个美丽的小仙女。”夜瑾点着儿子的小脑袋,颇有些想不通的疑惑,“但是她周岁的时候就直接会说话了,而且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特别老成。修儿,你虽然比不上你姐姐仙姿玉骨,也不像你姐姐那般拥有非凡的来历,但是你能不能给爹爹一个面子?不说话学人呀呀两声也可以呀。” 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不正常牙牙学语,口水流满地的时候吗? 为什么他家儿子除了吃饱睡,睡饱吃,然后见他逗得辛苦了,才颇为赏脸地扬下嘴角之外,根本没有一般孩子该有的反应? “你是要求修儿跟静儿一样?”九倾抬眼,轻飘飘地睨了某位爹爹一眼,“你也说了静儿是仙姿玉骨,修儿肉体凡胎如何跟她相提并论?” “但是别人家肉体凡胎的小孩子也没他这么懒。”夜瑾反驳,“都十二个月了,一个字都没听他说过,呀一声也可以啊,至少让我这个当爹爹的听听他的声音是不是如天籁般好听。” 九倾微默,随即道:“可能只是时候未到。” 第2534章 人去楼空 的确还没到时候。 夜瑾和九倾都不会想到,这个“还没到时候”会让他们等多久。 周岁抓阄礼之后,夜瑾和九倾待在隐园里又过了几天清静日子,随后陆陆续续地有朝廷命官家里的女眷三五不时登门拜访。 夜瑾和九倾看着都很年轻,因为孩子满月酒的时候来的客人较多,见过夜瑾和夜瑾真面的人也就不少,因此很多人心里都有些了想法。 姑娘家对于俊美出众的男子总是忍不住心生仰慕之心,尤其夜瑾又是一个有本事又俊美得过火的贵公子模样,再加上在皇帝面前的分量,难免让人生了心思。 高官家里的贵女还好,不至于打一个已婚男子的主意,而寻常官员家的千金却显然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哪怕夜瑾已经成了亲,她们退而求其次能进门当个贵妾也是愿意的。 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当生出这种心思的女子越来越多时,夜瑾已经不耐烦应付。 他跟九倾当然也没有想到,庆王还没开始有什么动作,倒是这些大家闺秀们开始蠢蠢欲动了。 于是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月之后,两人于一个夜深人静的夜里,坐着马车悄然离开了雍京。 次日又有人拜访隐园之后,才发现隐园里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几个原本属于隐十三调过来的家丁丫鬟和护院,还谨守本分地守在隐园里各做各事。 得到消息的庆王在自己王府的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他派出那么多高手暗中盯着隐园,结果夜瑾夫妇离开的消息他却一点都不知道,等得到消息追出去查探他们的行踪时,夜瑾和九倾带着自己的儿子,以及身边三十个少年暗卫,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之后的好几个月里,庆王不间断地派人出去查探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夜瑾一家三口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查不到一点踪迹。 倒是即墨峥跟隐十三二人对此毫不在意,处理朝政大事时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沙子,闲暇时常见二人不是在御花园里悠闲散步,就是在寝宫里浓情蜜意。 即墨峥是个看似温和实则霸道的性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尤其是在隐十三面前。 而隐十三在面对即墨峥时,又是个无条件顺服的性子,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对即墨峥温顺臣服,有求必应,因此两人的相处倒也分外和谐,时而还能添点小情趣。 只是此时,即墨峥和隐十三都不会想到,夜瑾和九倾这一走就走了十几年,直到即墨峥退位给即墨凌天,两人也没有再回过雍京。 漫长的十几载岁月,让人几乎慢慢遗忘了这二人的存在。 在宫里受教十年,即墨凌天已经有了成为天子的气度,文韬武略虽说不算多么惊才绝艳,但是对于没有任何选择的即墨皇族来说,他已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且这些年为了避免横生波折,庆王夫妇膝下除了一个女儿,连孩子都没敢再多生一个。 第2535章 新朝 即墨凌天十七岁那一年冬,即墨峥传位给侄子,带着隐十三离开了雍京,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跟夜瑾和九倾离开的时候一样,庆王暗中派了很多高手追踪两人的去向,但他们同样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丝毫无迹可寻。 新帝登基,大雍朝的朝堂显然也注定了要有一番变化动荡。 一步登天的庆王府,霎时成了大雍朝最尊贵的王府,并且大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预兆…… 然而,即墨凌天即位一个月举办了登基大典,帝号天德,却在登基大典上猝不及防地遇上了刺杀,大内高手护驾及时,新帝有惊无险。 新帝的父亲庆王却被刺客一剑刺中要害,不治身亡。 而在此之前,庆王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以“皇父”身份摄政的尊荣,并且即墨凌天也有意封自己的父王为太上皇,自己的母妃为皇太后。 可一次刺杀,不但无情地粉碎了庆王“皇父摄政”的野心,甚至直接夺去了他的性命,而更让人惶然的是,宫里出动了无数大内高手,最终却连刺客都没有捉住。 守卫森严的大内皇宫,被刺客如无人之境出入自如,难免让人心生不安。 而在庆王的身后世办完之后,新帝在御书房里看到了放在御案上的一封从未见过的信笺。 拆开之后看完,十七的少年天子脸色苍白,盯着信笺上的几行字看了很久,双手攥得发白。 之后他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在御书房里待了半日光景。 无人知道信笺上写了什么,也无人知道少年天子在御书房里想了些什么,只知道几日之后,皇帝只宣旨封自己的母亲殷氏为太后,迁居慈心宫。 而原本已经板上钉钉被新帝打算尊为太师的殷国丈,风平浪静一般待在尚书位上好好的,纹风未动。 并且殷太后的母族一脉,最终竟没有一个人因为此次新帝登基而获得额外的荣宠。 这一点,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 登基次年,皇帝十八岁,开始着手选秀充盈后宫,皇太后命皇帝亲上加亲,娶自己的侄女也是皇帝的表妹殷瑶,却被拒绝。 最终皇帝自己做主,封吏部欧阳尚书家之女欧阳月为后,又立了四妃,依然无一人是太后娘家之女。 此番异常,除了太后气怒,自然也引起了朝臣们心中疑虑和思量,怀疑皇帝刚登基就急着打压太后母族势力,是怕外戚专权。 皇帝毕竟年少,即墨峥在位时没有外戚可防,如今刚刚传位,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庆王刚死,新帝又打小在皇宫里长大,跟自己的父王和母后倒是有了些生疏,如今外戚尚未强大,防患于未然或许也只是帝王心术…… 不管朝臣们心里如何猜想,皇帝表面上都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沉稳,一心扑在政务上,腾出空来时除了去慈心宫请个安,其他时候大多待在一后四妃处,雨露均沾。 自此,属于天德帝的掌权时代正式开始…… 第2536章 安置少年暗卫 离开大雍朝之后的夜瑾和九倾带着儿子,先去了四方城。 他们第一次来四方城时,给他们带路的人叫宫离殇,这个人是四方城城主的座下九大护法之一,此番他们刚入了城便又见到了这个男子。 第二次见面时,男子态度比之前明显客气了几分,不再抱着审视和敌意。 “我们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两位来此是为了……”宫离殇开了口,却没有说下去,而是疑惑地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和抱着孩子的美人。 九倾淡淡笑道:“我们要去一个地方,无法带太多的人,想把身边少年暗卫安置在此处,不知道宫护法是否愿意帮个忙?” 宫离殇闻言有些讶异。 他或许以为这夫妻二人是打算来四方城住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是来安置暗卫的…… 区区一些没存在感的暗卫,也值得他们专程跑一趟四方城?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在心头掠过,随即男子点头:“多少人?” “三十个。” “让他们跟着我吧。”宫离殇点头,“两位什么时候再过来?” 九倾转头看了夜瑾一眼,随即不确定地摇头:“这个说不准,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可能几个月就回来了。” 那如果几个月之后不来,就代表出了意外? 男子刹那间心头划过这个想法,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并没有多问。 只是在一家三口离开之前,他迟疑地道:“夜夫人,我家主子……约莫何时能回来?” 这个问题让九倾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不是回答不上来,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的人说。 目光微抬,九倾安静地看着眼前男子,她心里其实明白这个人是帝沧澜的死忠下属——那么他的本尊应该也不是凡人。 或许,九大护法都不是寻常的凡人,只是说,目前拥有凡人的身体而已。 可九倾虽有非凡的异能,却到底还是肉体凡胎,根本无法算出一些比自己更强大之人的命格。 当然也不是说眼前这个人比她更厉害什么的,而是他的本尊应该很强大,也就是说,如果他是跟着他家主子一起转世为人,而本尊却并非凡人,九倾看不透他也是正常。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目前来说却的确是个凡人,拥有的也是凡人的本事和认知,玄幻命格一类的事情,眼前这种情况下他不一定会相信吧? 所以,帝沧澜什么时候回来…… “到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夜瑾淡淡开口,“他离开这里自有离开的原因,回来也自有回来的道理,你们安心守着便是。” 嗯,有道理。 九倾淡淡笑道:“放心吧,你家主子安然得很。” 宫离殇闻言微默,随即点头:“多谢夜夫人。” 安置好了少年暗卫,夜瑾和九倾很快带着自己的儿子离开了四方城。 马车在夜里平稳地行驶着,夜瑾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疑问:“倾儿,等帝沧澜回来,他的这些手下还能认得他?” 第2537章 天道 “四方城被设了结界。”九倾声音淡淡,听不出多少波澜,“四方城里的人,在结界没有撤下之前,所有人都会维持现状不变。” 结界? 夜瑾诧异:“帝沧澜设的结界?” 九倾摇头:“我也不知。” 结界不属于凡人拥有的本事,九倾修习的七字咒里也没有包含结界之类的非凡异能,所以,她只能隐约感知到一点结界的属性,其他的却无法得知。 夜瑾若有所思地沉默,须臾,抬眼看向九倾:“这样算不算是违反天道?” 四方城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认知,城里那些人的本领太过强大,对于六国君王权贵来说,这些都是他们永远想不通,看不到,也显然是不合理的,所以算是违反天道了吧。 毕竟把神的力量带到凡间来用,明显已破坏了规则。 “违反天道?”九倾漫不经心地轻笑,“或许吧,但是如果这个人的本事强大到根本不把天道放在眼里……或者说,天道也约束不了他呢?” 夜瑾一愣。 眉头微皱,他不得不承认九倾说的有道理。 也正如她之前说的,存在即合理。 如果四方城的存在当真违反了天道,可存在了这么多年却依旧安然无恙,那么显然证明,没有人……甚至没有神能奈何得了四方城的存在。 所以,那个帝沧澜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拥有怎样强大可怕的身份本领,所以才连天道都约束不了他的行为? 夜瑾摇了摇头,甩去脑子里的疑问。 如果那个人当真如此强大,那九倾定然也是没办法知道的,毕竟九倾只是一个凡人,不管怎么厉害,也无法得知那些属于天界魔界的事情。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九倾哄睡了儿子,淡淡笑道:“先去找找神仙岛在哪儿。” 神仙岛? 夜瑾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九倾说的神仙岛是神话故事里的神仙岛,并且还是因为之前那个西秦太子曾经承诺说要送给她的神仙岛。 “能找到吗?” 毕竟从未有人去过神仙岛,不是吗? 九倾神情轻快,“就当是去探险寻宝了,若能找到,我们就在岛上生活一段时间,等儿子三岁的时候再出岛。” 要是找不到,那就算了。 将儿子放在榻上盖上薄毯子,九倾转过头来轻笑:“刚好我们的船上有灶具器皿,多带一些干粮上岛,生活应该也不会太清苦。儿子三岁之后就该启蒙识字了,到时候我们出岛,再找一处环境好些的地方住下。” 夜瑾点头,对此没有异议。 儿子如今一岁,所以他们可以在岛上安静地住上两年无人打扰的日子。 于是二人就此做好了决定。 穿过断魂林,进入后面的断魂崖,九倾给儿子穿了厚些的衣服,用披风给他包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才和夜瑾二人跃下了悬崖,上了大船。 至此开始了海上漂泊的经历。 大船的构造很特别,空间也很大,里面有还专门辟出了一小块地方种了一片菜园子。 第2538章 神仙岛1 卧室,偏厅,院子。 这座大船的内部构造其实跟一座小型的庭院没什么两样,种园子的土壤和水都是事先储存好的,菜种子是以前在南族的时候就买了放在里面的。 卧室的壁橱里还有叠得整整齐齐放置其中的衣服,都是夜瑾跟九倾的,这次上船之前,九倾又买了一些孩子的衣服,男孩子周岁到三岁的衣服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两大包的小孩衣服被带上了船。 就算找不到神仙岛,一家三口在船上自给自足生活个一年半载也完全没问题。 虽不如陆地上自在,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但有舍有得,想要得到什么,必须先失去一些什么。 两人曾经在海上行驶了几个月,对于安全问题早已心底有数,所以也不担心孩子无法适应的问题。 解开铁绳,开启机关,大船如一座坚固的房子般全封闭的覆盖下来,将一家三口牢牢在守护在铜墙铁壁之下。 除了带着衣服之外,九倾把随身携带的那本神话故事也带上了大船,上面有关于南海修行之地大致位置的记载,虽没有明说那就是神仙岛,但九倾判断应该八九不离十。 大船在海上行驶了一个半月,他们就找到了那座岛。 踏上岛上之后,夜瑾和九倾发现这里根本就是一处世外桃源,跟书上的记载明显有些不同。 原本九倾以为,岛上修行神女离开之后,时隔了这么多年,这里会慢慢变得荒芜,或许除了野果和野生的植物之外,这里不会再有其他生机。 可眼前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入目所及是一大片美轮美奂的桃花林,漫山桃花盛开,清香扑鼻,环境美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踏进桃花林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座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年代的宫殿。 这就是神女曾经修炼的神殿? 夜瑾抱着儿子,和九倾二人并肩站在殿前,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被保护得很好的地方。 之所以说被保护得很好,是因为这座神殿虽然有了些年代,却并没有丝毫风吹雨打被岁月摧毁过的痕迹,只是有一种历经了千百年岁月长河而留下的一种浓厚的历史感。 神殿周遭是一条宽阔的湖,从三面环绕包围着神殿,湖里有开得正盛的红莲,越是靠近神殿,就越有一种清凉气息沁入衣服下的肌肤里,让人豁然明白,眼前这宫殿为何如此完好,而没有收到风霜雨雪的的摧残。 ……这里,是被人施法保护了起来。 或许整座岛都被人精心地打理过,所以才有那一片书中并没有提到过的桃花林,以及这条原本没有的湖,和湖里的红莲。 “此处生机勃勃,仙气十足,非常适合我们隐居。”九倾叹了口气,唇边溢出浅浅的笑意,“如果能有一次奇遇就更好了。” 奇遇? 夜瑾稍一寻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不由生出了些许希望:“静儿如果感知我们到了此处,有没有可能会过来一趟?” 然而话音刚落,九倾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道:“想也知道不可能。” 第2539章 神仙岛2 静儿如今已经回了天宫做她的神女去了,又怎么可能想起要见自己在凡间的爹娘? 夜瑾惆怅地叹了口气。 神女修炼了那么多年,对于凡间的情爱早已经淡薄,以前还在南族时她就说自己这一世无情无爱,亲情爱情之于她都已经断了,如今回了天宫更是不会受感情牵绊了。 “惆怅什么?”九倾伸手挽着他的胳膊,轻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女儿,而她如今安好,对我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夜瑾转头,定定地注视着她,眸光温柔。 须臾,他缓缓点头:“你说的对,她如今安好,我们就已知足。” 说着,单手抱着儿子,另外一只手拦着九倾纤细的肩膀,“能到女儿曾修炼过的地方来见识见识,也算是我们的福分了。” 怀里的夜亭修坐在父亲的臂弯,安静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虽是一片安静,漆黑的瞳眸里却流露出了些许欢快,看得出来很喜欢这里。 儿子喜欢,夜瑾和九倾自然也高兴,于是一家三口就此在这里住了下来。 时光荏苒,外面花开花落,岛上一年四季却是花开不败。 自给自足的桃源生活让人觉得身心平静,悠闲而惬意。 亭修一天天长大,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也听得懂爹娘说什么,只是一直两年过去,夜瑾和九倾却从未听过儿子开口说话。 三岁的孩子不会说话,这件事有点愁人。 纵然夜瑾每天引导,可他就是不张嘴,每每用纯真无辜的眼神看着夜瑾,看起来特别真的特别安静文秀。 对于夜瑾和九倾来说,一个男孩子过分文静倒是没什么,只是他一直不说话……难免就让人担心他是不会说,还是真的太懒所以不想开口。 以前每天逗儿子笑是夜瑾的乐趣,如今教导儿子讲话却成了夜瑾每天的任务。 可看着特别聪明灵透的一个孩子,就是丝毫不给父亲面子,面对爹爹的问话只是点头或者摇头,然后抱以君子般矜贵地笑容,从不会用声音给予回应。 不过,撇除孩子不会说话这一点来说,其他的倒是美好得无可挑剔。 两年来,一家三口生活在岛上自由自在,因为有了个孩子在身边,自然增添了无数欢乐,生活丰富多彩。 夜瑾在桃林里给九倾和儿子各做了一个秋千,太阳初升的时候,看着母子俩坐在秋千上轻荡的画面,他会情不自禁地扬起笑容。 春天的时候,夜瑾和九倾二人会带着孩子在岛上开辟出园子,教儿子春种秋收的道理。 亭修满两岁开始,夜瑾就有意无意地开始教他武功,当然,也是先从扎马步开始。 早晨空气好,他会先带着儿子在桃林里慢跑,锻炼孩子的身体。 早饭之后扎马步,然后夫妻俩收拾好碗碟之后,就会陪儿子在林子里玩耍,到了午后,九倾教他用树枝在地上认字写字。 一家三口的生活悠闲也充实。 第2540章 神仙岛3 但是两年时间过得太快了。 当初找这座神仙岛的时候,九倾的计划是只在岛上住两年,给儿子准备的衣服也只准备到了三岁,如今儿子的身体慢慢抽高,再过一段时间,又到了该给他量身裁衣的时候。 可这岛上吃的喝的都有,裁缝却没有。 九倾就算如何心灵手巧,在没有针线的情况下,也没办法把夜瑾的衣服改小了给儿子穿。 于是她跟夜瑾商议了一下,是要出岛给儿子买衣服,还是一家三口都离开这里,重新回到陆地上生活? 夜瑾听完,稍稍思索了一下,便提议征求宝贝儿子的意见。 于是夫妻二人问了亭修,喜不喜欢岛上的生活?要不要去见见更广阔的天地,去外面接触更多的人,以及见识更繁华的风景? 亭修睁着一双黑碌碌的大眼,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爹娘,很久很久,久到夫妻二人开始面面相觑,小小的亭修才终于弯了一下嘴角。 “爹爹,娘亲,姐姐要来接我了。”清脆稚嫩如天籁的嗓音第一次钻入夜瑾和九倾的耳膜,刹那间两人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爹爹和娘亲可以去见识更繁华的世界。” 嗓音脆嫩,吐字清晰流利,没有半分滞涩感。 夜瑾呆滞:“……” 九倾也罕见地说不出话来:“……” 随后夜瑾还来不及惊喜儿子突然会说话,亭修继续开口:“爹爹娘亲离开之后不用担心修儿,姐姐会照顾好我。” 然后,夫妻二人呆呆地对视一眼,根本无法反应他话里的意思。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修儿。”九倾蹲下身子,语气温柔地尝试着跟儿子沟通,“你方才是说,你姐姐……来接你?” 亭修点头:“去她的地方做客。” 做客…… 夜瑾嘴角一抽,三岁孩子也知道什么叫做客? 九倾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知道?” 亭修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娘亲,轻轻地回道:“姐姐要来接我,我怎么会不知道?” 夜瑾:“……” 九倾:“……” “那……你怎么会知道,爹爹和娘亲要去别的地方,见识更繁华的世界?”九倾问完,担心他听不懂一般,又耐着性子多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亭修静静点头:“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九倾眉头微蹙,突然觉得有些凌乱。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虽然儿子突然会说话对于夫妻来说无疑是个惊喜,可此时他们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惊喜,就被他话里的意思弄得七上八下了。 “如果你姐姐不来呢?”夜瑾皱眉。 “姐姐会来。”亭修声音脆嫩坚定,“等姐姐来,爹娘就会离开这里。” 为什么? 夫妻俩心头同时闪过这个疑问。 静儿若真的要来,他们两人留下来见女儿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离开? 但是夜亭修显然不打算说什么了,接下来任凭夜瑾和九倾如何问,他都不再多说一个字。 安安静静的,用纯真又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们。 —— 这里的设定非玄幻,夜亭修是天生会预言的人。 今天更新完~ 第2541章 这是哪儿 一天很快过去,夜晚来临。 素来冷静睿智,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心事的夜瑾和九倾二人,各自支着头侧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罕见地睡不着觉。 两人的表情都带着些许苦恼。 他们的儿子夜亭修却是安静地躺在大床旁边的小床上,睡得格外香甜。 “倾儿。”对视了好半晌,夜瑾终于忍不住叹气,“怎么办?我这心里忐忑不安……” 九倾静静看着他,表情微妙。 夜瑾伸手把她揽入怀里,两人一起沉默。 此时已经夜深了,夫妻俩却完全没有睡意,甚至连恩爱缠绵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一想到儿子白日里说的话,他们总觉得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可前半夜已经快过去了,马上接近子时,屋里屋外却是一片风平浪静,他们又忍不住怀疑修儿的话到底该不该相信。 毕竟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童言稚语,寻常情况下委实不该太过上心。 但修儿长到三岁,今天是他第一次开口讲话…… 今天下午听着修儿吐字清晰,语气那般平静自若,虽声音稚嫩,可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一个三岁的孩子。 九倾凝眉开口:“亭修以前不是不会讲话,应该只是懒,不想开口。” 夜瑾闻言,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修儿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就清脆稚嫩,没有一丝滞涩生疏,吐字也从容流利,比起一般七八岁的孩子说话也完全不逊色—— 最重要的是,那种语气和老成的说话方式,真心让人觉得……有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怎么办?”夜瑾搂着九倾,忍不住又发生一声叹息,“今晚静儿还来不来了?” 九倾抬眸,目光沉静地定格在他的脸上,须臾,淡淡一笑:“如果你真的睡不着,不如我们做点爱做的事情?” “啊?”夜瑾呆了呆,随即脸红,“这不好吧?修儿还在……” 九倾无语。 这三年来修儿不是一直都在? 只是他们都会格外注意,就算修儿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可他们每次想做点什么的时候都会选择孩子睡得最沉的时候。 今晚他们心里有事,两人其实都不怎么有心思。 但是夜瑾如果能有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他一定抱着九倾缠绵个不停,最好能如连理枝般缠在一起—— 哪怕是死,也绝对应该是两人死在一起。 当然他们并没有死。 只是当突然间的一阵晕眩感传来之后,两人没有任何知觉地陷入了昏迷,所以他们都没有看到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旋涡。 再然后,携裹着强大气流的漩涡转啊转,当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两人就一起消失并且被迫分开了。 为什么分开? 夜瑾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的时候是躺着的,脑子里还残留着天旋地转般晕眩的感觉,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闭了闭眼,静待那阵强烈的晕眩感缓解,良久,夜瑾再度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墙壁,璀璨的水晶吊灯,以及…… 第2542章 又见宸王 一阵脚步声传来,遮住了头顶的一片光亮。 夜瑾豁然坐了起来,“倾儿!” 砰的一声,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他毫无预警地仰面摔回了床榻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自己的脑门。 慢慢睁开眼,眼帘映入一张熟悉却久违的面容。 夜瑾一愕,瞬间呆得忘了反应。 “这位……”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淡漠,“先生贵姓?” 夜瑾:“……” 什么鬼? 眉头慢慢皱起,他盯着眼前这个明明应该很熟悉却似乎又完全陌生的男子,迟疑地开口:“……宸王?” 没错。 这个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跟夜瑾初次见到宸王时的年纪相仿,并且连气质都如出一辙,但眼前这个“宸王”除了长得跟那个宸王一样之后,穿着打扮却跟夜瑾认识的那个宸王完全不一样。 这个“宸王”是短发,跟夜瑾的长发不同。 而且他身上穿的什么衣服? 白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颀长挺拔的身段。 夜瑾自然不知道什么叫西装衬衫,他盯着眼前的男子看了很久,眉心紧紧皱起—— 当然,“宸王”也审视般盯着他,眉头同样深深地皱着,大概没想到自己的手下会救回来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夜瑾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转头环顾四周,这里的环境装饰无疑是豪华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但此时夜瑾却根本无心去震撼。 不长的时间里,他的脑中已经转了好几个回合,对于自身的处境虽还不了解,但没看到倾儿却无疑让他感到不安。 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倾儿。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了下来,然后将目光调转回眼前的男子身上,声音迟疑:“公子……既然不是宸王,那么能否告知阁下的身份?有没有见过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 或许他极力在掩饰,但是声音里依然能听出几分清晰的惶急。 男子闻言,冷峻的眉心越发深了些,眼底审视也越浓:“这世上美丽的女子多得是,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顿了一下,“另外,此时你身在我的地盘上,在打听我的身份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报上你自己的身份来历?” 说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夜瑾一头长发,以及他身上所穿着的白色蚕丝长袍上。 在夜瑾没有醒来之前,他的手下已经验证过,此人并非戴了假发,身上的长袍也不是娱乐圈剧组拍戏用的廉价道具,而是真正的名贵料子所制。 再加上,如果他真的是娱乐圈演员明星,就凭对方这张俊美得过火的脸蛋,大约也能秒杀所有的当红小鲜肉了。 稍微一查就能查到。 但事实却是,他的手下再三查探之后都是查无此人。 所以他直接排除了对方是在拍戏的可能。 而这个人既然不是演员,却又是这样一副完全古装的打扮,那么,他是什么人? “在下姓夜,单名一个‘瑾’字。”面对着着这张酷似宸王的脸,夜瑾生不出敌意和抗拒,语气自然地开口,“来自……” 第2543章 柏司南 话未说完,夜瑾声音就卡住了。 来自哪里? 这个地方夜瑾不曾来过,但是从周遭的环境来看,跟他以前生活接触过的地方根本完全不一样,所以如果他说自己来自南族或者大雍,甚至最原始的出生地西陵…… 对方只怕也不一定会知道。 然而,顿了片刻之后,夜瑾还是把话说完整了,“我跟内子原本身在南海的一座岛上,然后不知怎么回事,一睁开眼就出现在这个地方。” 想到九倾,夜瑾忍不住攥紧了手,心里焦虑难安。 九倾去哪儿了? 她现在是否还在岛上? 如果是……那么自己此时身处的地方离南海有多远? 九倾本事强大,不管身在何处都能保护好自己,所以夜瑾知道自己不该过分焦虑。 只是眼前这种状况对他来说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实在有点不知该怎么办的无措。 若非这些年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镇定,再加上跟九倾在一起几十年,心性沉稳了许多,此时只怕自己已经失控。 可心里纵然如何焦灼,他却心知肚明焦灼根本无用,他必须先弄清楚自己的处境,这里的皇朝局势,以及周围的环境,甚至是眼前这个酷似宸王男子的身份。 然后才能想办法寻找到九倾。 否则茫茫人海,他也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他去哪儿找到倾儿? ……内子? 南海? 酷似宸王的男子眉头紧皱,目光深沉地盯着夜瑾,觉得眼前这个古装打扮的美男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古人”。 虽然他不是时下那些喜欢看离奇穿越小说的中小学生,也并不会天马行空地想象一些不现实的事情,但综合手下的调查结果,以及这短短不到半个小时之内的观察和判断,他基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年轻又俊美的男子如果不是演技太过精湛,那就只有一种解释。 虽然这种解释太过荒谬。 可荒谬并不应该成为推翻事实的理由。 如果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一种可能,那么纵然这种可能如何不可思议,也可以试着接受。 “柏司南。”他淡淡开口,“我的名字。” 话音落下之际,他转身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看起来很随意的坐姿,浑身却充满着一种侵略性的压迫感。 目光微抬,没有意外地看到夜瑾脸上平静的色泽。 一个人是否在演戏,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需要去细细分辨,而柏司南却根本轻而易举就能看得出来。 夜瑾在听到他的名字之后,脸上没有流露出异样,恰恰是因为他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把这个当做是对方礼尚往来的自我介绍而已。 若此时他故意露出茫然或困惑,反倒有点刻意了。 “柏公子。”夜瑾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随即目光微转,看到自己此时身下躺的是一张很大很豪华的床榻,连身上盖的薄被也跟以前他和九倾用的不一样。 不过暂时来说,这些并不重要。 第2544章 夏津帝国1 “你可以叫我‘柏先生’,或者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柏司南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目光淡淡,“我们先谈谈。” 谈谈? 夜瑾心里微动,压下焦躁急切的情绪,缓缓点头:“柏先生想谈什么?如果是关于救命之恩的回报……还请柏先生放心,夜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夜先生不必紧张。”柏司南淡道,“我不需要你回报什么,至于救命之恩……虽然我不是什么善人,但偶尔一次举手之劳,只当是为自己积个善德罢了,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夜瑾闻言,沉默地看着他。 他看得出来这个人的身份应该不一般,虽然穿着打扮不一样,但是这个人不仅仅有着跟宸王七八分相似的容貌,便是性情气度看起来也相差无几。 所以,夜瑾下意识里总忍不住把他当做是宸王的化身。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夏津帝国。”柏司南淡淡开口,声音平淡没有起伏,“跟皇帝统治的王朝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制度。” 夜瑾呆呆地看着他:“……” 二十一世纪? 什么鬼? 夏津帝国又是什么国? 跟皇帝统治的王朝不一样? 慢慢皱起了眉,他眼神紧紧盯着对方,似在确定:“柏先生的意思是说,这里……不是皇帝统治的国家?” 柏司南点头。 “怎么可能?”夜瑾下意识地反驳,“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无君王,国家岂不是乱了套了?江山谁来治理?天下苍……” “夜先生。”柏司南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皇帝,不代表没有治理国家的人,这里的国家元首不叫皇帝,叫总统。” 夜瑾一脸懵逼。 “当然,是皇帝还是总统治理国家,对你来说应该都没什么区别。”柏司南话落,忽然转头朝外看去。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微微垂首:“主子,替这位先生检查身份的陆医生已经来了,此时正在外面候着。” 柏司南站起身,挺拔的身躯给人一种排山倒海巨大的压迫感。 黑西装男子越发恭敬地垂头。 “你先留下伺候夜先生,并负责解决他心里的一切疑惑。” 丢下了这句话,柏司南转身就走了出去。 黑西装男子什么也没问,只恭敬应了一个字:“是。” 夜瑾深深吸了口气,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凌乱。 “夜先生。”黑西装男子走进卧室,看了一眼呆坐在床上表情僵硬的夜瑾,“主子让我负责伺候你,请问夜先生现在需要什么?” 夜瑾幽幽瞥了他一眼:我现在需要九倾,需要看到自己的娘子,你能马上替我找到她吗? 黑西装男子无法听到夜瑾心里的期望,见他不说话,便自己做主了:“先生现在需要一套合适的衣服,我即刻让人去准备。然后先生现在可以起身去洗个澡,我给让人先生准备午饭,先生觉得这样的安排可好?” 夜瑾听他一句话一个“先生”地叫,恍惚以为自己成了私塾里的夫子。 第2545章 夏津帝国2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夜瑾并没有拒绝对方的安排。 如今他完全处于一种束手无策的状态,要想早点找到九倾,他必须先了解并熟悉自己的处境,然后慢慢适应这里的环境。 黑西装男子先给夜瑾拿来了一套浴袍,并带他去了浴室。 下了床榻之后,夜瑾才有心思打量这里的装饰,这一打量,简直亮瞎了他的眼。 高档尊贵的设施装潢,低调冷肃的暗色系风格充满着现代化设计风格的卧室,除了彰显沉稳贵气之外,似乎还象征着主人唯我独尊的霸气凌然。 水晶吊灯璀璨耀眼,跟古代完全不一样的豪华大床,墙壁上挂着几幅夜瑾看不懂却绝对价值不菲的名画。 还有刚才柏司南坐的那组沙发,绝对比古代那些美人榻高级多了。 夜瑾心里无法避免地受到了震撼。 眼前这些,当真比以前他们所待的南族皇宫还要奢华尊贵。 就算是以前九倾当政,于玄天大陆中处于有着超然地位的南族,也比不上柏司南有钱吗? 怀着这个想法走进浴室,夜瑾顿时又是一阵呆滞,站在门边挪不开步子。 说实话,眼前这个对于普通人来说豪华到令人咋舌地步的浴池,夜瑾倒是没感到怎样震撼,毕竟皇宫里的浴池也不小,对于做过皇帝也做过帝君,享受过各种珠宝待遇,也见识过琉璃玉石打造的浴台的夜瑾来说,奢华什么的倒是其次。 只是…… 这些东西应该怎么用? 水池里没有水,怎么沐浴? “夜先生稍等。”黑西装男子也不知有没有看出夜瑾心里的想法,体贴地走进去给他放水,“先生先泡个澡,浴袍我就放在这儿。” 把干净的白色浴袍和干净的内裤准备好,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夜瑾盯着正在汩汩流水的水龙头,良久沉默。 或许黑西装男子从头到尾都是抱着一种把夜瑾当成婴儿般照顾的心态,除了他洗澡的时候没有贴身伺候在侧之外,其他所有的流程都照顾得很周到。 而且浴室是一分为二带隔断的,为了避免处出现意外状况,或许也为了消除夜瑾心里的紧张,黑西装男子一直待在隔间外面没有离开,就着夜瑾洗澡的时间详细地给他介绍了这里的情况。 所以夜瑾顺利地完成了洗澡的工程,而没有弄出什么洋相,然后也就此对这种的情况了解得更多了一些。 夏津帝国是总统当政。 柏家是夏津帝国的商业世家,坐拥整个夏津帝国经济的半壁江山,并且除了表面上的势力之外,柏家背后还掌控着一股神秘而强大的未知势力。 说他们权倾天下也不为过,因为即便是总统,也要给柏家几分面子。 而柏司南,正是柏家这一代最年轻的家主。 不但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且还是个杀伐无情之人——这一点,倒是跟之前的宸王颇为相似。 不过跟以前忠心耿耿的宸王不同,这位柏家家主的势力似乎已经盖过了皇帝,呃,不是,盖过了总统。 所以,他不担心功高震主而引来灭族之祸? 第2546章 夏津帝国3 洗完澡,接下来当然就是吃饭。 九倾不在身边,眼下夜瑾也根本无从得知九倾是跟他一起到了这里,还是压根还留在南海的岛上,只知道如今面对妻子下落不明的情况,让他根本没有什么食欲。 所以面对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他也没什么胃口。 柏司南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白衬衫黑长裤,简洁分明的穿着却衬出他周身尊贵凛然的霸气,眉眼间跟宸王如出一辙的冷峻,让人望而生畏。 夜瑾沉默地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时隔二十多年,再见到跟宸王一模一样的脸——就算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是宸王,对于夜瑾来说,也完全可以坦然面对。 况且他并不是宸王。 如今夜瑾是好几十岁心态的人,心志强大,坚如磐石,而眼前这个男子就算身份背景如何显赫,手里掌控着多大的势力,于夜瑾而言也不过是个而立之年的男子。 所以夜瑾没什么压力。 单就两人的外表而言,年纪上几近相仿,气势上也不分伯仲。 只是柏司南霸冷气息外露,而夜瑾藏得比较深,也早已敛尽了锋芒,让人一眼只注意到他过分俊美的容貌,而忽略了他深藏不露的实力。 佣人拉开椅子,柏司南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抬眼看向洗澡之后穿着一身浴袍的夜瑾,柏司南淡淡道:“方才陆医生来了一趟,他说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晚,今天你就别出去了。” 夜瑾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如今网络发达,以柏家的势力想要查一个女子的踪迹太容易。”柏司南显然还记得夜瑾心里牵挂的是什么,语气淡淡地道,“午饭之后,让人给你准备纸笔,你把你要找的那个女子容貌画下来……” 话音微顿,他正色看向夜瑾:“会画吗?” 夜瑾迫不及待地点头。 “那就好。”柏司南转头看向旁边的黑西装男子,“韩林,这几天你留在这里帮忙照顾一下夜先生的生活起居,他有什么需要,尽量满足,” “是,主子。” 夜瑾目光微紧,瞬也不瞬地盯着柏司南:“真能找到?” “如果那个女子的确也来了这里,并且你的画像也没有问题的话。”柏司南点头,嗓音低沉幽深,“应该可以。” 夜瑾微微松了口气,暗自祈祷九倾能跟他一起落到了这里。 否则,他要再一次品尝漫长的相思之苦? 一想到这种可能,夜瑾心里蓦地一阵刺痛,他不敢去想……如果最后找不到九倾,他或许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夫妻二人隔着一个时空的距离,他还能有以前的幸运吗? 夜瑾悲哀地发现,枉他自以为已经足够强大,可每次遇上这种突发事情的时候,他都是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似乎永远都只能等着旁人的帮助,或者等着九倾来找他。 可这一次,他想主动找到九倾……虽然,需要借助柏司南的势力…… 第2547章 铅笔 草草吃了几口饭,夜瑾便主动要求回去画画。 柏司南自然也没说什么。 韩林拿来了铅笔和白纸,夜瑾看着被递到眼前这个陌生的杆状物,着实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抬眼,皱眉看着韩林:“这是什么?”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削好的2b铅笔,韩林沉默了片刻:“夜先生不是要画画?” “是啊,我要画画。”夜瑾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但……这是什么?” 韩林:“……” 敢问您是生活在哪个朝代的人,居然连铅笔都不认识? 眼底划过一抹深思,韩林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夜瑾因坐在沙发上而几乎要拖到地上的一头墨发,似乎明白主子方才为什么不是直接跟这个人要照片,而是问他会不会画画了。 或许,他连照片是什么也同样不知道呢。 心里闪过一些想法,韩林到底也是个心思敏锐的人,礼貌地说了一声:“夜先生稍等,我去给先生换支笔。” 话落,便要转身离开。 “呃,等等。”夜瑾及时开口,目光盯着他手里的铅笔,“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是用来画画的笔?” 韩林点头:“是铅笔。” 夜瑾哦了一声,“你教我用,可以吗?” 韩林闻言,眼底划过一丝讶异,随即点点头。 能在柏司南手下做事的人,都不是蠢笨之人。 虽然他并不知道夜先生的来历,也很清楚在主子没有指示的前提之下,他无权探究夜先生的底细,但是有些事情虽不问,却不代表心里什么都猜不到。 至少,眼下他已经看得出来这位夜先生并非脑子有问题的人,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且脑子正常的人,怎么会不认识铅笔? 并且,他这一头比绸缎还丝滑的长发,也绝对是二十一世界寻常的男人不会拥有的…… 夜瑾是个习武之人,再加上曾经被宸王严苛训过那一段时间,他的手很灵活,区区一支铅笔真的难不倒他。 在韩林耐心的指导之下,夜瑾很快就掌握了用铅笔的技巧,然后熟练地画出了早已经刻进心版融入自己骨血中,片刻也不会或忘的美人轮廓。 虽是素描,但韩林看着白纸上画出的这个女子轮廓,又何止是一个天仙可以形容? 这份清贵,这份优雅,这份雍容,全部跃然于纸上,让人眼前恍惚出现一个纤细脱俗的女子,聘聘婷婷,如圣洁的白雪…… 画画的时候,夜瑾脑子里除了浮现九倾的容颜,还慢慢想起了一句话。 昨晚……应该是昨晚吧? 在南海神仙岛上,修儿未卜先知般说了一句:“姐姐会来接我,爹娘可以去见识更繁华的世界。” 夜里他跟九倾愁得睡不着,然后,无知无觉地就真的到了这里。 所以说,修儿的话其实可信的,不是吗? 所以九倾其实是跟他一起到了这里,两人只是暂时分开了……想到这里,夜瑾心底不由生出更强烈的希望。 将画好的画递给韩林:“这样就可以了?” 第2548章 女子的背影 晚上,夜瑾一个人躺在豪华的大床上,却完全不能入眠。 虽然忧虑已经慢慢消弭,但他还是睡不着,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 他很清楚,自己自从很九倾相爱到最后九倾为了他逆天改命之后,他们的命运就再也无法跟寻常人一样。 所有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都不该大惊小怪。 这一次,猝不及防之下他有些不安,但平静下来一想,或许也没什么。 修儿不是说了吗? 他们是要出岛见识一下外面的繁华……嗯,夜瑾转头看了看,的确挺繁华的,不止是繁华,简单豪得超乎想象。 据说自己住的只是一般的客房,这里的装潢奢华之程度,比之帝王居住的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这个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九倾目前身在何处。 夜瑾此时已经能猜到,或许他们只是短暂的分开,如果修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代表着某种预知,那么他不至于出现“预知出错”这种失误。 所以九倾必然也来了这里。 想到这一点,夜瑾心里的担忧和不安也就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险般的心态。 对,探险。 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体会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而且还要学着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 夜瑾忍不住叹息,他跟九倾的生活经历真的算得上多姿多彩,跌宕起伏了。 外面一阵敲门声响起。 夜瑾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房门,脸上掩不住惊喜和期待:“有消息了?” 门外站着的人是柏司南。 这个时辰他还没睡,当然不是单纯地为了夜瑾的事情,而是恰巧他也有自己的公务要忙,往常这个时候还未睡下也是常有的事情。 夜间微冷,柏司南白衣衬衫外面套了一件合身的西装外套,看起来沉稳而清贵,浑身透着禁欲且高不可攀的气息。 夜瑾微微敛了激动神色,侧身让他进来。 “夜先生,你确定自己画的画像无误?”柏司南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口淡问。 此言一出,夜瑾心里顿时一沉。 柏司南看了他一眼,伸手掏出自己的手机,淡淡道:“你先不必多想,我这里有一张照片,你来看一下。” 照片? 夜瑾一愣,呆呆地看着柏司南手上发亮的东西。 随着他手指一点一滑,画面一直不停地在变换,看起来真是神奇得很,“这是什么?” “手机。”柏司南语气淡淡,说完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你看一下这个女子。” 夜瑾垂眸看去,忽然眼神凝住了。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女子的背影,长发及腰,身段纤细,看着清贵脱俗,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夜瑾心里狂跳起来。 “倾儿!”他激动起来,同时也松了口气,“就是这个女子,柏先生,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我能不能现在就去……” “你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柏司南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指尖在屏幕上滑了一下,“这是女子的正面。” 第2549章 段家女儿1 夜瑾表情顿住。 一张清秀的容貌,约莫十六七岁,看起来像个小家碧玉,跟九倾的绝世之颜有着天差地别般的区别。 而且夜瑾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女子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是九倾的,甚至不是女子应该穿的裙子,至于这是什么衣服…… 夜瑾此时并不知道,这衣服叫校服。 是的,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此时的穿着打扮和容貌,看起来就是一个高中生。 至少看在柏司南的眼里,跟普通的高中生没什么两样。 夜瑾盯着手机上的照片,片刻不曾眨眼,直到手机黑了屏,柏司南用手机点了一下,手机再度亮了起来。 夜瑾才回过神,眉心微皱。 虽然这个女子眉眼容貌跟九倾没一点相似之处,但是方才的背影…… 这世上最熟悉九倾之人,莫过于夜瑾。 他们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日夜相伴,夜瑾对自己妻子的了解比对还深。 “我想见见这个姑娘。”夜瑾说道,“现在可以吗?” 柏司南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淡淡道:“这个女子明日一早会去蓝海大酒店,你可以明天早上过去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 夜瑾一愣,“什么意思?” “段氏集团出现了资金周转不足的问题,恰好柏家一个分支的总经理口味有点独特,所以……这是一桩交易。” 资金周转不足……总经理…… 段氏集团…… 这些词汇对于夜瑾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所以夜瑾初时没怎么听懂,沉默地看着柏司南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这个姑娘是段家的女儿,柏家一个总什么的看上了她,所以段家要这女儿卖身给他?” 交易,又牵扯了一个女孩。 那想也知道,这番话指的是什么意思了。 柏司南点头,倒是难得有耐性地给他解释了一遍:“段氏集团也是一个商业之家,在夏津帝国也算有些身份,但也算不得多厉害,跟段家规模差不多大的公司并不少。” 夜瑾点头:“总经理……是那个人的名字?” “不是,是一个头衔。”柏司南道,“类似于古代商业世家的主事,身份地位比较高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夜瑾坐在沙发另一边,安静地听着柏司南给他讲了一些关于这两家的事情。 手机上这个女子叫段雪君,是段家一家之主段景洲的女儿,但是段景洲如今的夫人孟晴却不是这个女孩的亲生母亲,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女儿叫段雪柔。 段雪柔比段雪君小一岁,目前就读于蓝海中学高二。 柏世恩看上了小家碧玉般的段雪君,以三千万买断段雪君的终生,交易达成之后,段雪君以后是死是活,跟段家再无关系。 段雪君因为高三毕业班,所以暑假放得较早,目前刚从学校回来不久,还住在家里。 段景洲发妻过世早,如今的段夫人对原配留下的这个女儿当然不可能真心疼爱,再加上段家和孟家也有合作关系,所以孟晴在家里也自有一定的话语权。 第2550章 段家女儿2 段景洲对这个女儿也没有过分苛待——可两个女儿都是自己的,冷落了大的,捧着小的,本身就已经是不公平的苛待。 这一次段家跟柏家的交易,段景洲也没有瞒着自己的大女儿,当然,其中也免不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及恩威并施。 所以对于给她安排明天早上跟柏世恩的见面,段雪君心里已经有了底,意外地没有表现出抗拒,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见面可以,交易也可以,但是她要改名字,既然以后段雪君不再是段家的女儿,那么她就不再姓段。 段景洲虽然有些恼怒,但最终在段氏集团的困境以及段夫人的强压之下,勉强同意。 于是段雪君改名叫夜九倾。 “等等。”夜瑾呆了呆,“夜九倾?” 柏司南点头,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感意外,“对,夜九倾。” 夜瑾喜得几乎蹦起来。 夜九倾,夜九倾…… “必是倾儿无疑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不住脸上的惊喜,“果然上苍厚待,不会以折磨我们为乐。” 柏司南不置可否。 “那个,柏先生。”知道九倾的下落,夜瑾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他转头看着柏司南,真诚地道:“等到跟倾儿见面之后,在下一定好好谢谢柏先生。” “谢谢什么倒是真没必要。”柏司南淡道,“我什么都不缺,倒是你自己……” 目光落在夜瑾那一头比女子还顺滑的黑色长发上,柏司南道:“你这样子出去,只怕会引起侧目。” 夜瑾沉默了片刻,看着柏司南的短发不语。 难道要为了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把自己的头发也剪短? 可如果这样,以后他跟九倾回去自己的地方,又该怎么办? 头发剪短了容易,再要长回来可就难了。 “先休息吧,早上我让人过来给你打理一下。”柏司南站起身往外走去。 “柏先生。” 柏司南转头。 夜瑾站起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夜某看得出来,柏先生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或者说,平白无故施以援手应该不是柏先生的习惯,可柏先生却对在下如此热心……” 热心? 柏司南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高冷地点头:“毫无缘由地对人施以援手,的确不是我的风格习惯,不过,凡事总有第一次。” 顿了顿,他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放心,我性向正常,对你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说罢,转身离开了房间,徒留夜瑾一个人风中凌乱。 性向正常是什么意思,他虽然不甚明白,但不可告人的企图这句话他却是听得懂的。 所以,他的言下之意是说,不需要他以身相许? 夜瑾神情变得古怪,原来柏司南这样的人也有这么诙谐的时候? 不过,这一点暂时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亮之后就可以见到倾儿了,柏司南手下的办事效率的确高。 想到这里,夜瑾长长地吁了口气,坐在沙发上,发现自己更没有睡意了。 倾儿…… 放下了一颗吊着的心,夜瑾才有心情去想,这真是一次新奇有趣的探险。 第2551章 段家女儿3 窗外天际只有星子两三颗,看起来寂寥而安静。 夜瑾走到窗前,静静看着窗外夜色,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冲动——其实不必等到明天早上,只要知道倾儿确切的身在何处,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去找她。 毕竟他的轻功那么好,应该没有哪个地方能拦住他。 而且夜瑾很清楚,九倾如果真的是哪个女孩,那么她改名为“夜九倾”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发出讯息,让夜瑾知道她的存在。 就算那个段家的女孩不是九倾,她改名的事情也必然跟九倾有关系。 只是…… 夜瑾现在没办法确定,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九倾的一身本领还在不在,她如今有没有自保的能力? 转身打算往屋外走去,夜瑾拉开门把手时动作忽然顿住,然后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算了,柏司南帮他已经够多了,深更半夜似乎也不该再多麻烦他。 再等两个时辰吧。 夜瑾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睡着了时间才会过得快一点。 次日早,韩林来敲门的时候,给夜瑾带来了两套衣服,一套是白色的t恤,咖啡色的长裤,还有一件薄的皮夹克外套。 另外一套是正式一点的,高档牌子的西装三件套。 当然,是不是名牌对于夜瑾来说不重要,他也并认识这些衣服的牌子,只是他觉得西装穿得过于严谨,不适合他的性子。 所以他选择了白色t恤配夹克,外加咖啡色长裤。 一头长及后腰的墨发被造型师稍微修剪了一下,再经过那双巧手三下五除二的摆弄,就变成了一头简练的短发,看起来几分俊美,几分帅气。 夜瑾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感觉自己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样,虽然这张脸还是自己的脸,可这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九倾应该能认得他吧? 夜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转头朝男子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造型师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笑道:“先生放心,您的头发只是剪了一点点,现在的短发是戴上了假发,先生若不想戴了可以随时取下来,就可以恢复自己以前的长发了。” 假发? 夜瑾懵了一下,还有这个操作。 他之前以为易容已经够厉害的了,原来连头发都可以作假。 不过他知道自己也是少见多怪,以前有个自以为神通广大的东方先生连削骨术都会,假发什么的应该也没什么。 不过是以前他们生活的国度从没有人会在头发上做文章罢了。 打理好了自己的仪容,夜瑾就跟着韩林往屋外走去。 到了外面,夜瑾才发现这真的是一座很大且环境很幽静的庄园,而且人烟不多,远离人群拥挤的地方,显得很安静。 豪华低调的黑色兰博基尼停在大门外。 韩林替夜瑾拉开车门,夜瑾不解地看着韩林,直到看着那个造型师上了另外一辆车,然后车子很快打了个转潇洒地飞出去之后,他才知道这个黑色长长的物体是可以载人,也可以漂移的。 第2552章 段家女儿4 夜瑾一脸懵逼地坐进了车里。 韩林替他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关上车门,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繁华路道上车水马龙,夜瑾望着车外来来往往的这些跟他以前接触到的完全不一样的交通工具,还有接近市中心时数不清的高楼大厦,早已忘了该如何反应。 他们这一次来的,真的是个新奇玄幻的世界…… 此时位于市中心的蓝海大酒店,二楼豪华包间里。 七个人坐在圆桌子旁。 段家当家段景洲和他的妻子孟晴,两个女儿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大女儿段雪君乖巧温顺,气质柔和,肌肤白皙,只是一副清秀容貌比起她的妹妹要逊色一些。 二女儿段雪柔,五官精致,肌肤胜雪,黑发微卷,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除了段家一家四口之外,桌上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三十五六岁,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便是今天这场饭局的主角柏建茗。 他的身边坐着两个黑西装的男人,都是沉默寡言的主,以助理的身份跟着柏建茗过来,实则也兼职保镖的身份。 严格说来,段雪君和段雪柔还是个孩子,尚未常年,根本不该来参加大人的酒宴。 但生意场上没那么多讲究,商海沉浮,利益永远也伴随着风险,一朝繁华,一朝没落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即便是女孩子,也很多是早早就带出来见了世面。 关键时候,养一个女儿比儿子起的作用大。 儿子固然可以继承家业,可是当家业面临破产边缘时,却往往只有女儿才能挽救。 正如此时的段家。 “柏总,这就是小女雪君。”段景洲主动给柏建茗介绍,然后偏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雪君,给柏总敬杯酒。” 柏建茗也不知是真的喜欢小家碧玉型的女孩,还是心知肚明段氏夫妇根本不可能把容貌更漂亮的小女儿给他,因此除了最初夸了一句段雪柔美若天仙之外,之后就把全副心神放在了段雪君身上。 此时闻言,他淡淡一笑:“雪君才十七岁,或许还不会喝酒吧?” 段雪君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一眼平静而淡漠,没有一丝情感,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女孩该有的眼神。 柏建茗一怔,随即心里生出了些许疑惑,些许玩味。 “雪君,你愣着做什么?”打扮得高贵典雅的段夫人孟晴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即便是此时呵斥继女的语气,也优雅得像是个女王,不曾将丝毫不悦表现在脸上。 段雪君听到她的声音,微微转眸,随即将右手肘支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托腮看着她:“段夫人,我叫九倾,不叫雪君,我们昨天说好的。” 此言一出,柏建茗愕然。 什么说好的? 段建明夫妇二人神情一僵,段景洲皱眉看着她:“雪君,你什么意思?要改名字也是以后的事情,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柏总在这里,你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 第2553章 段家女儿5 他们昨天的确是说好了,但前提是雪君先答应跟了柏总。 柏建茗之前的意思很明显,他出三千万是要买断段雪君的终生,以后段雪君是生是死跟段家再无关系。 既然如此,段雪君以后要改名改姓自然也是她自己的事,跟段家无关,只要柏建茗没意见就成。 可此时却是怎么回事? 在饭桌上就提起这茬,是要提前摆脱段家? 段景洲有点不悦,却还是淡淡道:“九倾,给柏总敬酒。” 柏建茗眼底划过一抹疑惑,不解地笑道:“雪君小姐什么时候改名叫九倾了?” “昨天才改的。”女孩语气淡淡,透着波澜不惊的意味,“不但名字改了,连姓氏也一并改了。” 说着,她朝柏建茗挑眉:“我现在叫夜九倾,不叫段雪君。” 柏建茗神情微变,狐疑地转头看向段氏夫妇。 段景洲心里气怒,面上却连忙开口解释:“雪君任性了些,昨天在家跟他们说,以后跟了柏总就是柏总的人了,她想改个名字,从此不再跟段家有任何关系。” 这有这样的事儿? 柏建茗心里奇怪,而今天这个女孩的态度更让他奇怪。 段家大女儿以前可不是这种说话风格。 十七岁的女孩乖巧温顺,端庄温柔,一向都是乖宝宝类型的,而且很害羞,今日却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心里念头微转,柏建茗很快笑道:“这个名字改得不错,九倾,好听又大气。” 说着,他一脸期待地看向女孩,“特地为我改的?” 女孩抬眼,眸光平静地看着他,淡淡一笑:“柏总觉得自己的脸很大?” 柏建茗笑容僵住:“……” “雪君!”段景洲愤怒地斥责,“你吃错药了?怎么跟柏总说话的?” 女孩唇角微挑,明明是一张清秀中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一种震住全场的从容不惊。 “姐姐今日怎么了?”一直不曾开口的段雪柔皱眉,精致如玉的小脸上带着明显的困惑,“柏总盛情相待,旁人求都求不得,姐姐却这般落柏总的面子,莫不是……故意在柏总面前撒娇?” 柏建茗闻言微愣,脸色微见缓和,然后下意识地看向段雪君,像是在询问:是这样吗? 段景洲、孟晴和段雪柔三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她,眼底隐含着明显的警告。 女孩若是识相,此时应该顺着妹妹的话意,小小声附和一句,然后含羞带怯地撒个娇,此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然而。 少女叹息了一声,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平静的眸光里流露出些许无情的怜悯,“以出卖自己的姐姐,来维持自己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你心里当真一点愧疚也没有?” 段雪柔小脸一白,像是受了很大打击一样脆弱无助:“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会……怎么会出卖姐姐?” “雪君,你……”孟晴咬牙,几乎快维持不住自己优雅贵妇人的形象,“你到底怎么回事?” 第2554章 虎毒不食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君漫不经心地转眸扫了一遍眼前几人,淡淡道:“常言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作为一个父亲,竟然能为了利益而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入虎口,可见这人世间的亲情……当真不是全都如想象中那么美好。” 段景洲脸色剧变,猛地一拍桌子:“雪君!” 段雪柔吓得小脸发白,瑟缩着不敢吭声,可眼底却有幸灾乐祸的色泽一闪而过。 雪君不为他的怒气所影响,平静的目光落在柏建茗脸上,嗓音依然带着几分学生的稚气,却又偏偏透着与稚气违和的清寒:“堂堂柏总经理,身份外表也算是光鲜显贵,却喜欢以折磨十几岁的女孩为乐,这样的嗜好……你就不怕以后终有一天遭到报应?” 话音落下,包间里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段景洲和孟晴如看疯子一样看着她,而柏建茗的脸色陡然变得僵硬阴鸷,目光如猝了毒般死死地盯着眼前女孩。 坐在柏建茗旁边的两个黑西装男子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走到段雪君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段总。”柏建茗冷冷开口,“这就是你所谓的自愿?” 段景洲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柏总,这件事我是诚意十足,昨天在家我跟雪君已经商议妥当,此时她或许只是小孩子心性,也可能是心里有些紧张……柏总大人有大量,还望别跟她计较才是。” 说着,主动端起面前的酒杯:“今日的合作是柏总与我之间的合作,我们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那么雪君……不,九倾以后自然就是柏总的人了,柏总可以对她做任何事,段家保证不干涉分毫。” 雪君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光明正大地把她卖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玩味的笑意。 而柏建茗听到段景洲这番话,表情微见缓和,却还是不怎么愉快。 当然,这份不愉快稍后他会全部在女孩身上讨回来,至于此时,他举杯跟段景洲碰了一下,“既然段总说协议达成,那么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两人公事公办的语气,完全把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当成了一件可以随意买卖的物品,连过问的意思都不再有。 似乎也算到了,不管她如何耍嘴皮子冷嘲热讽,甚至是抗拒这桩交易,也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话音落下,两人举杯同干。 可美酒刚进入口中,包间的门哐当一声被人踹开,巨大的响动传入众人耳膜,让在场的几个人着实吓了一跳。 时间仿佛突然间静止。 包间里的七个人同时转过头。 “怎么回事?”段景洲怒吼,“没看到这里有客人在?你们酒店是如何——” 目光接触到走进来的男子,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人是谁? 孟晴和段雪柔也呆呆地看着走进来的男子。 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俊美如谪仙般的容貌,清贵出尘的气质。 第2555章 倾儿 身上穿着简单,白t恤,夹克衫,配咖啡色长裤。 可就是如此简洁的穿着打扮,却偏偏衬出男子如太阳神般耀眼夺目的光芒。 段雪柔小脸微微泛红,目光里流露出清晰的惊叹,好一个矜贵俊美的男人。 不是帅。 就是俊美,尊贵,周身带着无法述说的迷人气质。 一看就是个身份不凡的男人。 “这位是……”段景洲不自觉地站起身,浑然忘了这个人粗鲁的踹门动作。 夜瑾看也没看其他人一眼,视线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安静望过去的女孩面上。 少女微微一笑,虽是清秀的容貌,可这一笑间,瞳眸里却仿佛倒映着无边光华,倾世的璀璨绝美。 夜瑾几乎看得有些呆了。 真的是倾儿,他的妻子。 “你是谁?”柏建茗率先回过神来,皱眉看着夜瑾,“来这里做什么?” “砸场子的。”夜瑾简单回道,说完就径自抬脚走了进去,很快走到少女面前,“倾儿。” 少女站起身,纤细娇俏的身段跟以前一样,可夜瑾身段挺拔,按照现代人的算法足足有一百八十二。 少女不想踮起脚尖,于是便冲夜瑾勾了勾手指,“头低一点。” 夜瑾想也没想,就照做了,微微俯身。 少女凑过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满意地浅笑:“不错,这么快就找到了我,这是给你的奖励。” 这句话让夜瑾神色顿时温柔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就把她拥入了怀里。 还好,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换了一副容貌,但这个问题可以稍后再问,至于现在…… 失而复得,于他而言就是喜悦。 可他的喜悦却不代表别人的喜悦。 段雪柔死死地盯着两人亲密的动作,柔嫩的唇瓣几乎被咬出了血,满眼的嫉妒掩都掩饰不住。 孟晴不发一语,眼底却已阴云密布。 柏建茗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像是要滴下墨来,双手攥紧,眼底流露出清晰的狠意。 “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回事?!” 砰的一声,柏建茗抬手掀翻了桌子,暴怒地开口质问。 段景洲愤怒地盯着夜瑾和少女,语气冰冷:“你们谁能给我一个解释?这位先生……你是什么人?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只怕你走不出这里。” 夜瑾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不屑轻呵:“能不能走出这里,可不是你说了算,至于本公子的身份……你还没资格知道。” 说着,他直接揽着少女的肩膀往外走,淡淡轻喊:“韩先生。” 柏建茗带来的两个黑西装保镖长腿一跨,齐齐堵住了夜瑾的去路。 夜瑾漫不经心地挑眉,伸手轻轻一拨。 两个黑西装男子身体壮硕,身手自然也是不错的,然而夜瑾看似轻飘飘的一个动作,他们居然无法抵抗,身体不由自主地朝旁边踉跄,随即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瞪着夜瑾。 而下一秒,所有人都僵住。 韩林走了进来。 “韩林?”柏建茗诧异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第2556章 静静地看他们演戏 韩林? 段景洲不解地看着柏建茗,他认识这个后来的男人? “柏总。”韩林话不多,直接明了地介绍,“这位夜先生是家主的贵客。” 柏建茗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家主的贵客?” 韩林淡淡点头,然后也没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夜瑾:“夜先生,我们可以走了。” 夜瑾点头。 他现在急着回去跟九倾叙旧,有很多话要跟九倾说,没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耻的人身上。 韩林侧身让了让,夜瑾挽着九倾的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站住。”段氏夫妇没有开口,反倒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冲到了夜瑾面前,并拉住了自己姐姐的手,一副护犊子的模样,“这位先生,你要带我姐姐去哪儿?现在是个法制社会……” 已经走到门外的夜瑾:“……” 哪儿来的白莲花敢阻止他跟倾儿的相聚? 目光落到少女精致的脸上,夜瑾眯眼:“放手。” 段雪柔抓着姐姐的手臂,小脸上带着不屈:“不许你伤害我姐姐。” 夜瑾诧异,然后叹了口气,简直要笑了。 这人莫不是是个智障? 不知道的人要是看到眼前这一幕,还真以为她对自己姐姐有多深的感情,她自己又有多伟大的牺牲精神。 可夜瑾方才在外面又不是没听到,即便这里的包间隔音设备多好,也难不住他一个身怀武功的高手。 一个毫不愧疚地以牺牲姐姐的幸福换来自己继续享受优渥生活的妹妹,会有多深的手足之情? 别恶心他了好吗? “如果你真要……”颤巍巍地闭上眼,段雪柔视死如归般开口,“你带我走,我比姐姐好看,你带我走,放过我姐姐,我……我任由你处置……” 夜瑾盯着她楚楚可怜的小脸,表情怪异极了。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九倾太了解夜瑾,所以此时看得出夜瑾的眼神只写了两个字:智障。 如果两个字不够,那就再加两个字:花痴。 自以为长得好看,其实却不过是生得一副虚伪的容貌,一颗丑陋的灵魂。 护犊子是假,看上了夜瑾才是真的。 孟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心里却自有打算。 这位夜先生虽然她没见过,也听说过夏津有姓夜的豪门世家,但她虽是女人,可也在商场上纵横了这么多年,识人的眼光毒辣。 这个人除了容貌年轻俊美之外,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君临天下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孤傲,若非出身富贵,不可能有这种与身俱来的贵气。 柔儿若能跟他拉近点关系…… “柔儿,你做什么?”段景洲一把拉过段雪柔,无奈又心疼地道,“你还是孩子,大人的事情你掺和什么?” “爸,姐姐才十七岁,也还是个孩子……”段雪柔转头,精致如洋娃娃的小脸搭配泫然欲泣的表情,让人能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惜保护之欲,“不能让这个人带走姐姐,我……我……” 韩林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演戏。 第2557章 心灵丑陋,长得也不美 “夜先生。”段景洲这时也冷静下来了,语气不再带着愤怒,却依然有着一种正义凛然的气度,“雪君是我的女儿,如果你要伤害她——” “你们方才不是正在伤害她吗?”夜瑾挑眉,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云淡风轻般的讽刺意味,“这会儿一个装慈父,一个装白莲,你们不嫌累,本公子却没时间听你们演哭戏。” 说着,偏头看向身边女子,“倾儿,你说呢?” 段雪柔小脸蓦地僵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恢复了苍白可怜。 九倾慢悠悠地看了一眼眼前父女二人,淡淡道:“我叫九倾,不叫雪君,既不是段姑娘的姐姐,也不是段总的女儿,所以你们没必要为我担心。” 话落,她不疾不徐地挽着夜瑾的手臂,语气平静地补充道:“另外,夜先生是我的男朋友,他已经准备好要娶我,他爱我如珠如宝,断然不可能做出伤害我的事情,也没有折磨花季少女的嗜好,所以……比起亲手推自己的女儿入火坑来换取三千万的人,到底哪一种行为才算是真正的伤害?段先生和段姑娘或许可以回去好好想想。” 说完,她不再多看他们一眼,淡淡道:“瑾,走吧。” 夜瑾点头,临走之前又深深看了段雪柔一眼,就在段雪柔因他的眼神而感到羞涩且流露出一丝希望之时,他缓缓摇头:“心灵丑陋也就算了,这副容貌看来看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出色的地方,比不得倾儿一个手指头。” 说罢,毫不留恋地挽着九倾离开。 段雪柔彻底僵在原地,盯着已经没有人的门外,眼泪真的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说她长得丑,还比不上段雪君的一根手指头? 他眼瞎么? “妈。”转过身,她扑到孟晴怀里,“女儿长得很丑吗?” 孟晴脸色青白交加,闻言垂眸,拍着她的脊背:“夜先生跟你开玩笑的,我的女儿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姑娘,怎么可能长得丑?” “可她说我长得丑,心灵也丑……”段雪柔委屈极了,她觉得一定是段雪君给夜先生下了什么迷魂药,不然为什么他放着她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孩不要,非得看上那个其貌不扬的姐姐? 那边段雪君受了刺激求安慰。 这边段景洲见夜瑾要走,下意识地想阻止,可柏建茗却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只能把想说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 “韩先生,替我向家主问好。”柏建茗悄然递了一张卡给韩林,“听说韩先生最近在忙着结婚的事情,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预祝韩先生新婚愉快,早生贵子。” 韩林瞥了他一眼,淡定地伸手接了,“多谢。” “今日的事情……”柏建茗见他收了卡,面上不由带了些笑意,“只是陪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吃个饭,请韩先生切莫多想。” 韩林点头:“我知道,柏总放心。”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可一只脚踏出去之际,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柏建茗。 第2558章 交易没有达成 柏建茗心里一紧,面上淡笑:“韩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韩林淡淡道:“刚才那个女孩既然被夜先生带走了,那么柏总就不要再惦记了,夜先生是家主的贵客。” 他再一次强调“贵客”两个字,却矢口不提夜瑾的身份,让柏建茗心里不越发好奇这位夜先生的身份,并且不由自主地往一些高贵神秘的势力上去猜测—— 毕竟,能让柏家家主视为贵客的人,至今为止也就出了这么一位夜先生,而且还是如此年轻俊美的先生。 柏建茗怎么能不更加小心翼翼? “我知道。”他神色自然地笑道,“虽然我也挺喜欢那个女孩,但是她既然有更好的选择,我当然会尊重她。” 韩林闻言点了点头,很快就离开了。 望着他走远,然后下了电梯,柏建茗面上笑意才慢慢敛尽,盯着他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眼底色泽晦暗不明。 “柏总。”段景洲皱眉,“方才那人……” “韩林,柏家家主的私人助理之一,能力卓绝,在家主面前很得器重。”柏建茗转过身来,走进包间,顺手把门关了起来,“柏家家主身份尊贵,别说是你,就是我在他面前,也得跟着奴才似的夹着尾巴做人,你以为我们得罪得起吗?” 段景洲闻言,脸色骤然一变。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柏家家主是纵横整个夏津帝国商界的霸主,是那个不用跺脚,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一个家族覆灭的柏家最高掌权者——柏司南。 一直以来,那个男人几乎只活在别人的传言之中,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 当然,有资格跟他见面的人,也定然都是夏津帝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连柏建茗这个同宗的旁支在他面前都要夹着尾巴,可想而知,如今还要仰仗柏建茗伸出援手的段家,更得罪不起高高在上柏司南。 段景洲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他根本不知道雪君是什么时候跟夜先生那样的人认识的,虽然他平常并不怎么关心这个女儿,但雪君在学校里是个乖学生,几乎没谈过男朋友,交友情况也特别简单,只有三两个要好的同学。 如果她曾经有过夜先生这么出色的一个男朋友,没道理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可是刚才,他们二人之间的熟稔……却又根本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柏总。”孟晴抬眼朝柏建茗看来,神色欲言又止,“您看今日这一出,真的不在我们意料之中……” 柏建茗听她的话意,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淡淡道:“段夫人,我们的交易并没有达成,不是吗?” 说罢,朝自己带来的两个保镖示意,然后也转身准备离开包间。 “柏总!”段景洲急忙叫住他,慌忙之下伸手拽住了他的手,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又连忙放开,“柏总请听我说,今天的事情我们真的不知情,原本说好的……这,还请柏总能看到我们一片诚意的份上……” 第2559章 交易失败 “在商言商。”柏建茗淡淡一笑,笑意却并没有几分温度,“交易是要双方心甘情愿,且有交换条件的,如今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自然就不可能给段总你想要的……”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转,看向跟孟晴站在一起的女孩,嘴角微微一勾:“我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如果段总真有诚意,那么没得到雪君,退而求其次……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接触他的目光,又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段雪柔脸色真的白了,连忙朝自己的母亲靠去,“妈。” 孟晴淡淡道:“柏总说笑了,小女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 孩子? 柏建茗道:“段家长女也是个孩子,不过比雪柔小姐大上一岁而已,难道在段夫人眼里,十六岁是个孩子,十七岁就成年了?” 孟晴脸色微冷,抿唇沉默下来。 她的态度很明显,不会为了这三千万而卖了自己的女儿,她相信自己的丈夫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她转过头看着段景洲,淡淡道:“资金的事情,我们再另外想办法吧。” 段景洲没说话,目光在容貌精致的女儿身上转了一圈,眼底色泽晦暗不明。 ……… 坐在飞速行驶的豪车上,夜瑾盯着九倾的脸看了很久,只看得九倾嘴角轻抽。 “倾儿,你这张脸……”夜瑾眉头纠结着,“怎么跟我不一样?” 他们坐在后座,前座上韩林在开车。 听到夜瑾的话,韩林刹那间有些懵,她这张脸跟他不一样? 一个男人,一个少女,怎么可能会一样? 而且就算是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孩,也根本不会长得一样……这不是很正常吗? 因为不明白夜瑾的意思,所以韩林心里自然有了疑惑,不过夜瑾的意思九倾却是明白的—— 他是说,他到了这里还是原来的自己,只是换了一身打扮,把一头长发遮起来了,容貌还是之前他自己的容貌,身体也还是之前他自己的身体。 可九倾……却怎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九倾淡淡一笑:“此时说来话长,回去之后我说给你听……嗯,你现在住在哪里?” “柏先生的家里。”夜瑾道,伸手指了指前座的韩林,“就是这位韩先生的主子家。” 九倾点头。 韩林虽然专注地开车,可从后视镜中看到夜瑾和少女的互动,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段氏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业集团,并不值得柏家人过多关注,但自从昨晚主子让他们查那个女子,而他们最终查到了这个跟画像上容貌完全不一样的少女开始,很多事情似乎就开始让人想不通了。 这个女子是段家长女段雪君,调查资料上显示,这个女孩性情温顺,甚至有些内向自卑,在学校里朋友不多,男朋友更是从未谈过。 在家里,她也从来不敢反抗自己的父亲和她的继母。 此次他的父亲要拿她从柏建茗手里换取三千万的注资,她连说个不字的胆量都没有。 第2560章 合法夫妻 可思及方才,这个女孩那般从容平静的模样却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的气场完全盖过了柏建茗和段景洲这两位在商场上经过无数次风浪的老狐狸。 而且,她跟夜瑾的熟稔…… 虽然她的容貌跟夜瑾所作的画像上的容貌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她跟夜瑾亲密熟稔的程度,却像是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也朝夕相处了很久,彼此早已深入骨髓,可以轻易看得出对方一举一动中所代表的含义。 可如果段家女儿真的曾经跟一个男人如此亲密过,何以以柏家如此强大的情报网都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这似乎说不过去。 很多疑问集聚在心里,一直持续到韩林把车开到了柏家庄园。 停好了车子之后,韩林才得知柏司南有事出去了。 他朝夜瑾道:“夜先生现在可以自由活动,这里有花园,有游泳池,有健身房……” “我跟倾儿先回房休息就好。”夜瑾听不懂什么健身房游泳池一类,客气而不失礼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有很多话想跟倾儿说,韩先生不必照顾我们,有事尽管去忙。” 韩林闻言,淡淡点头,目光在少女面上打了个转,然后道:“家主可能晚饭时候才回来,午饭待会儿会有人送到夜先生房间里去,另外,这位小姐的房间我会让人收拾好——” “咳。”夜瑾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打断了他的话。“韩先生太客气了,那个……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风俗或者忌讳?” 韩林一愣,“风俗或者忌讳?夜先生指的是什么?” “就是我跟倾儿……”伸手拉过九倾,夜瑾淡定地笑道,“我们是夫妻,能不能住一间房?” 韩林愕然,夫妻? 他看了看少女才十六七岁的容貌,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夜先生确定自己说的是事实?” 十七岁的女孩可以合法领结婚证了吗? 可别欺负他不懂法律。 “是事实。”夜瑾叹了口气,“但此事说来复杂,可能韩先生也不会相信,但我没有必要骗你。” 他们的确已经成过亲,可那是在以前。 方才在酒店里,九倾说他是她男朋友……夜瑾听了其实有点懵逼,他觉得男朋友的意思肯定不可能是夫君或者相公。 “夜瑾说的的确是事实。”少女淡淡一笑,平静地开口,“这其中有些事情连我们自己都还有种置身梦中的感觉,所以也没办法给韩先生说得更清楚些,如果韩先生觉得不方便,给我另外准备一间房也是可以的。” 韩林闻言,不自觉地相信了她的话,“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这里没什么忌讳。” 九倾笑道:“我现在还只是个学生,很多事情我们还是有分寸的。” 韩林呆了一下。 这意思是说,他们不会发生什么……咳,不可言说的事情? 咳。 真是个大胆又淡定的女孩,跟传闻中的段家长女一点儿都不一样。 韩林想了想,做了个明智的决定:“我让人给小姐准备一间房,你们休息的时候可以自由选择。” 第2561章 段雪君1 九倾和夜瑾很快回到了房间。 关上门,九倾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半靠着沙发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先给我按按。” 话落,面上也泄露了丝丝疲色。 夜瑾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此时见到九倾这般模样,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忙单膝跪在她旁边的沙发上,伸手轻揉着她的双鬓,“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 九倾半闭着眼,轻声道:“好几天没睡了。” 啊? 夜瑾诧异:“怎么会?” 他们不是昨天才到这里吗? 九倾眼睛睁开一条缝瞅着他,“你觉得我像是在撒谎骗你?” 夜瑾忙不迭摇头:“不像。” 她脸上的疲惫都这么明显了,怎么可能是骗他? 他觉得诧异的是,好几天这个数字。 不过眼下这个问题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应该让九倾先休息。 “我给你按摩一下,你先睡会儿。”夜瑾说着,直接把九倾抱起来横放在沙发上,自己则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把九倾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 给九倾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他才专心致志地给九倾按着双鬓。 九倾舒服地枕在夜瑾的腿上,闭着眼却没睡,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憋着很多疑问,我们边休息边聊。” 夜瑾垂眸,盯着这张少女的容貌,这样的疲色他以前从来没在九倾面上看到过,此番是第一次,所以他心疼又担忧。 “这样可以吗?” 九倾点头:“没事儿,我需要的只是安静地休息一下,不一定非要睡觉才叫休息。” 夜瑾于是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按着女孩两边鬓角,还有眉眼位置。 “先说最关键的两点。”九倾声音沉静,即便是在眼下最疲惫的时候,也依然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第一,我现在这个身体是段家女儿段雪君的。第二,此次我们之所以到了这里,是因为身负重任。” 夜瑾一愣。 九倾现在所用的这个身体是段家女儿段雪君的……这一点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了一些,毕竟摆在眼前的事实容不得他不信。 可他们来到这里,是因为身负重任? 这一点却是他浑然没有料到的。 他们能有什么重任? “五天前,我出现在段雪君的卧室,那个高中刚毕业的女孩正试图自杀。”九倾淡淡开口,平静地开始陈述自己来到这里之后遇上的事情,“不过我当时只是以一种魂体的方式出现,所以出了雪君之外,没有人发现我。” 夜瑾皱眉,经过一天一夜的了解,他现在已经知道这里是个男女平等的国度,比以前的南族更尊重女子。 女孩可以光明正大地读书,顺理成章地工作赚钱。 有些能力卓绝的女孩子,比男人更强更独立自主。 所以对此他已经不觉得意外,只是,那个叫做段雪君的女孩才读到高中……开学之后才刚刚进入大学,如此花季年华,怎么会自杀? 第2562章 段雪君2 在南海神仙岛上被一阵飓风卷走,彼时夜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国度。 但九倾却在刹那间听到了一种来自于神灵的圣谕,不是用耳朵听,而是用心感受到,就像以前在南族祭司殿跟神灵的交流时的那种感觉。 她知道夜瑾消失的地方,确定自己能找得到他之后,也就顺着第六感……用现在的话来说,那种强烈的感觉就是人的第六感。 随着自己的第六感直接进入了一处豪宅,彼时九倾只是一缕魂魄,没有形体,所以她进入豪宅没有任何阻碍,也没有谁能发现她。 然后她很快找到了段雪君的闺房。 那个才十七岁的少女躺在浴缸里,满脸悲凉绝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悲怆的笑声。 那种笑声能让铁石心肠的人也感到揪心。 刀片划上手臂之后,鲜血顺着手臂流出,染红了浴缸里的水,那个女孩躺在浴缸里,闭上眼像是睡着了,小脸上慢慢染上了一抹解脱。 她还没有死,也并不是睡着,而只是在等死。 等血流干了,就可以死了。 九倾以前从未见过这样方式的自杀,所以皱眉看了一会儿,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女孩就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 半昏半迷间,她神志开始模糊。 可清醒的时候她看不到九倾,神志模糊的时候却似乎能得知九倾的存在,而且没有任何惊恐诧异,只是声音低低地道:“我的身体暂时给你用,你帮我报仇,好吗?” 语气里,带着一点卑微的祈求。 那一瞬间,九倾诧异了。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否则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九倾也无法解释,一个女孩怎么能看到没有形体的她。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释。 “以前有个算命的先生说过,我只能活到十七岁。”段雪君闭着眼,嘴唇微动,慢慢流失的血液使得她的力气也慢慢流失,声音轻得像是从意识里发出来的,“他说如果我自杀,就可以保持身体的完整,否则……若是支离破碎,我就不美观了。” 九倾眉头皱紧:“算命的先生说的话,你为什么会相信?”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段雪君这句话说得悲哀,苦涩,“我的爸爸打算把我送给一个变态,以换取三千万来解决公司资金周转不灵的问题,我没办法……” “变态?”九倾不解这个词汇是什么意思。 “柏建茗,柏氏财阀总经理,三十多岁,外表看起来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可他的骨子里……却是个恶魔,以折磨凌辱年轻的女学生为乐。”段雪君说着,声音渐低,语气里掩不住恐惧,“我不想落到他的手里……可是我无法反抗,我连我妈妈的仇都还没报,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可是我……真的太没用……” 妈妈的仇没报,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第2563章 段雪君3 可她如果真的落入柏建茗之手,那么同样是死路一条,而且还是屈辱的死法,所以她没办法,不得不自杀以逃避这种悲惨的结局。 时间不多了,段雪君泡在热水中,手腕上的血不停地流,浴缸里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九倾纵然医术惊天,此时也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挽救措施,因为她根本无法触碰到段雪君的身体。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上天派来替我报仇的,我真的……谢谢你,也请求你替我活下去。” 段雪君悲哀苦涩地祈求,希望有人善心大发,能帮她完成她自己完不成的愿望,这一刻,她真的相信,老天派了天使来帮助她。 “我死了,你可以用我的身体,接受我的记忆,然后……然后你就会知道,我的仇人是谁,我的妈妈是怎么死的,还有……还有……孟、孟……” 像是一阵微风划过,所有的声音慢慢停止,湮灭在空气里。 女孩想说的话还没有说话,就带着十七年的悲凉人生和记忆,彻底离开了这个人世。 仿佛一阵巨大的吸力突然传来,九倾尚未反应过来,便也同时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成了段雪君。”九倾低声叹了口气,虽倦怠重重,可眉眼间浮现一抹寒凉之色,“谁都不会知道,这个正直花季年华的女孩曾经经历过什么,除了她自己。” 对于一个本该单纯美好的女孩来说,段雪君所拥有的记忆大多是悲惨的,她的仇恨很深,可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她没有异能,没有绝顶的武功,没有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甚至没有小说里描写的那些霸道男主来拯救改变她的命运。 她所拥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被人掌控命运无法挣脱的悲哀。 她生活在一个利欲熏心没有丝毫人情可言的家里,周围豺狼环伺,她孤身一人如最弱小的兔子一般,无力抵抗,死亡似乎是唯一能够解脱的办法。 九倾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微微眯眼,嗓音沉寂:“夜瑾,那一刻……我终于也体会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这个女孩能活下来,哪怕她把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所有血缘至亲全部弄死,我都会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我无法想象,为什么自己是以一种魂体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面对着她的死亡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真的是苍白无力……” 夜瑾听着她的自责,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倾儿,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否则……我也会心疼,我也会觉得自己好没用……” 这种情况下,纵然是冷酷无情的人也会受到悲哀的气氛感染,何况夜瑾早已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男子。 亲密的动作稍触即分,夜瑾垂眸凝视着九倾的眼睛,淡淡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替她报仇。” 第2564章 身负重任1 九倾抬眸,静静地看着夜瑾。 “实现她的愿望,其他的……就算自责,也无济于事。”夜瑾说着,慢慢凝眉,“你说我们身负重任,就是指的这件事?” 帮一个女孩报仇,算得上是重任? 九倾摇头,默默地瞅着夜瑾看了片刻,需要,语气平静地开口:“你今日所说的那个韩先生的主子,是不是跟宸王长得很像?” 夜瑾啊了一声,诧异地看着她:“倾儿,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了?” “没见过。”唇边溢出一抹清淡的笑意,九倾声音里多了几分暖意和对冥冥之中天意安排的喟叹,“不管经历多少岁月,他永远是一个国家的顶梁柱,守护者,这一点仿佛成了亘古不变的事实。” 夜瑾沉默地看着她,瞳眸里慢慢浮现震惊和了然之色,“倾儿,你的意思是说,柏司南就是宸王……宸王的转世?” 九倾没说话,表情却已然告诉了他肯定的答案。 夜瑾安静了下来。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否则这冥冥之中也太未免巧合,刚到了这里就遇上一个跟宸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同一个世上,想找到两个如此相像的人都不易,何况是隔着时空的距离。 见证了太过玄妙之时的夜瑾,已经不会为此感到奇怪了,脑子里消化了这个事实之后,他就若有所思地开口:“怪不得,他有如此庞大的势力。” “柏家是夏津帝国的守护家族,其分量跟以前南族的宸王一样,只是国家制度不同,这些庞大的家族势力存在的形式也就有些不同。”九倾淡淡道,“夏津帝国以总统为首,六大世家为辅,柏家是六大世家之首,其势力涉及商界、政界、以及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灰色地带神秘势力。” “柏家在夏津帝国有着几乎等同于帝王的决策权,即便是总统,也无法撼动柏家的势力,然而也正因为柏家势力太大,让很多人忌惮,所以……很多阴谋就此而生。” 阴谋? 夜瑾皱眉,心里却并没有觉得多意外,有利益之争的地方必然伴随着阴谋算计,这一点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 不过宸王那样的人,何曾惧过阴谋诡计? 仿佛是看出了夜瑾心里的想法,九倾慢慢坐起了身,背靠在沙发上,淡淡道:“以前在南族时宸王的确是厉害,他一心为国,其实并没有多少心思去防备别人的算计,可你忽略了一个事实,君王的信任。” 夜瑾沉默。 “君王的信任,这五个字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可这五个字却拥有能决定生死的分量。”九倾偏头,眸光正色地看着夜瑾,“夜瑾,当初我为女皇时,如果我要算计陷害宸王,你觉得他有没有招架的余地?” 夜瑾几乎没有犹豫地摇头,“宸王不会防备你。” “就算他会防备,如果我真的想置他于死地,那么宸王府早晚也会覆灭。”九倾平静地说道,“做贼容易防贼难。” —— 今天更新完~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周日早上爆更。 第2565章 身负重任2 夜瑾想了想,“但是你不会那么做,因为杀掉一个忠臣不难,可杀掉了这个忠臣之后,所要面对的后果却是多面的。” “不。”九倾缓缓摇头,“当一个帝王真的铁了心要除掉威胁自己地位的臣子时,他是不会去考虑其他后果的。他心里所想到的只有自己的皇权,他只会考虑自己的统治地位会不会受到威胁,至于其他的,那是以后的事情。” 夜瑾皱了皱眉,在心里把九倾的话回想一遍,然后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 倾儿说的话永远都是有道理的。 以前她从未想过要除掉宸王,她也从不会顾虑宸王的存在会不会威胁到皇权,所以她所说的这些问题都不存在。 可当一个君王真的下定决心要除掉功高震主的臣子时,自然是不可能还有那么多顾虑的。 不过,南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离他们很遥远。 就算如今他们还身在南族,宸王约莫也已经卸下了权力,带着轻鸾去过悠然自在的隐居生活了。 所以九倾此时说这些的用意不在于南族,她说的是眼下的局面。 思及她话音的意思,夜瑾心里微沉,想到了某种可能,“倾儿,你的意思是说,柏家遇上了麻烦?” 既然柏家的地位已经无可撼动,那么能出手对付柏家的,是不是就是这里的统治者,夏津帝国的总统? 九倾点头:“算是说对了一半。若只有总统一派的势力,根本完成不了这种高难度的算计,除了总统之外,还有长期被柏家压在下面的其他五大家族。” 总统联手其他五大家族,一起对付柏家? 夜瑾皱眉:“柏家的势力遍布全球,并且还有黑暗势力保驾护航,就算他们联手,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得逞。” 昨天到今天,夜瑾对柏家的势力也算是有了些了解,也知道所有的国家都是立足于一个“地球”的东西上面,地球很大,上面有很多国家,然后就简称“全球”。 这里的制度跟古代不同。 以前是冷兵器时代,一个家族的势力就算如何强大,也不会真正做到无坚不摧,皇权才永远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而如今各种先进热武器时代,谁掌握了经济和军火,谁才有说话的权力。 忠君爱国那一套已经不适合挂在嘴上。 柏家不但掌控夏津帝国半壁江山的经济,柏司南手里同时还握着庞大的军火库,这是任何人无法撼动柏家的原因。 可只要是人,几乎都有弱点。 弱点就是七寸。 想要彻底击败一个人,就得抓住这个人的七寸,如此一来,就算不会立即将他除掉,起码也会让他投鼠忌器。 “你的意思是说,柏司南也有一个弱点,且这个弱点恰好被人知道了并牢牢在控制在对方的手里?” 九倾点头:“对。” 夜瑾眉头拧在了一起。 他实在很难想象,宸王这种的男子也会有被人抓住弱点的时候。 九倾淡淡道:“更致命的一点是,如今柏家家主还不知道对方已经掌握了他的弱点。” 第2566章 身负重任3 话音落下,夜瑾真正沉默了下来。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朝堂算计和战场上一样,如果连敌人手里握了多少筹码都不知道,连自己的七寸被别人掌控在手里都不知道。 那么…… 危险只怕随时来临。 到时候,纵使是如何聪明的人,又岂有招架之力? “夏津帝国是两千年之后的南族。”九倾淡淡意欲,又道出一个让夜瑾震惊的事实,“时代在发展,冷兵器变成了热兵器,科技越来越先进,国家机制和律法也越发完善,可纵使朝代如何改变,之于权势利益这一点,却永远都不会改变。” 因为人的欲望是无法控制的。 夜瑾愣愣地看着九倾,努力地在消化一波又一波的事实,两千年后的南族就是现在的夏津帝国? 这…… “很多事情,是神灵早就安排好的。”九倾扬唇,漫不经心地朝夜瑾看了一眼,“而且夏津帝国不止是南族一个国家,以前的西陵、东幽和北夷也已经成了南族的领土,组成了夏津帝国这个大国。” 夜瑾静静地瞅着她,须臾,语气有些古怪地道:“倾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我们一起来到这里,我这一天一夜除了惦记着你之外,光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和这些陌生的建筑都需要时间都不够,你却已经了解了这么多事情,如今看来,我们之间的差距好像越来越大了。” 两人在一起相爱了几十年,生活了几十年,可夜瑾发现自己除了武功和年纪不断在增长之外,其他的一直原地踏步。 而九倾不管走到哪里,似乎都能以最快的时间适应,并且脑子里所知道的东西让她看起来永远像个无所不知的活神仙。 九倾伸手点了点他的脑门:“不必觉得挫败,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吗?” 夜瑾摇头。 “因为我接受了这个女孩的记忆。”九倾轻叹,“这里的孩子在学校里会学习国家的历史,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知道夏津帝国是南族的前生,只是……如今时代不一样了,很多人觉得信仰神灵是一种封建迷信,他们更信奉科学的力量。” 夜瑾皱眉,随即淡淡道:“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反正不管相不相信,他们都不可能把自己的希望和理想寄托在神灵身上,自己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九倾摇头:“心中有神灵,人们想着邪恶之事的时候才会感到心虚害怕,神灵存在于心中,可以约束他们的行为。一旦这种心虚惧怕敬仰消失,很多人就没了顾忌,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 在九倾看来,神灵从来不是予取予求的存在。 只是神灵常代表正义善良,如果心中存在着对神灵的敬畏,那么为人处世就算不能完全做到君子一般坦坦荡荡,至少也不会过分阴暗丑陋。 可是当这种敬畏不知何时已消失殆尽时,人们的行为难道只能靠着律法来约束? 但是律法却不是万能的。 第2567章 身负重任4 撇开权势不谈,就算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脑子足够聪明灵活,也常常可以寻找到法律的漏洞,擦边犯罪。 夜瑾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初来这里,他对这里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九倾接受了另外一个女孩的记忆,对这里的情况才算是熟知了。 以九倾的睿智平和,心里尚且生出这么多的想法,更何况是他? 只是,这一次或许连九倾也无能为力,毕竟这里已经不是某个人凭着强大的实力就能改变规则的时代了。 “倾儿。”眼底划过一抹深思,夜瑾有些不解地看着九倾,“以你的性情,无缘由的情况下应该不会生出这么多的想法,方才你说的话……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不美好的事情?” 她说,心中一旦没了敬畏惶恐,那么就会没了顾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说的是谁? 九倾窝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语气懒怠:“我们此番来到这里的任务,就是化解柏家危机,保护柏司南,以确保夏津帝国不会生出动乱。” 夜瑾闻言,眉眼微动。 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可看到九倾如此疲惫的模样,他忍住了再问的冲到,直接把九倾抱起了起来,走到那张豪华宽大的床边,把她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好好睡一觉吧,看你眼下的青影。”夜瑾心疼地把她圈在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说正事。” 九倾嘴角微扬,闭上眼,陷入沉睡之前懒懒问了一句:“夜瑾,对着我现在这张脸,你是不是亲得很痛苦?” 说完,似乎也不在乎夜瑾是否回答,很快就睡着了。 夜瑾垂眸,默默地瞅着她的小脸,心想你说的真没错。 虽然一眼就能认出九倾,可那是因为他对九倾了解至深,即便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找到熟悉的感觉,可这张脸毕竟不是九倾的脸。 倒不是说美丑的问题,只是吻这张脸会让他觉得有一种非礼了其他女孩的感觉。 他以前可是对除了九倾之外的所有女子避而远之的。 但是…… 他们在这里也不知道需要待多久,夜瑾也不可能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冲动,他以前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地对九倾抱抱亲亲,就算不做更亲密的肌肤相亲,但寻常时候的亲昵却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如今要是一直压抑着……天知道他会多难受。 可对着别人的脸,又实在有心里障碍。 夜瑾目光在女孩莹润的唇上流连了片刻,郁闷地叹了口气,亲亲脸颊额头是他最大的极限了,亲别人的嘴…… 还是算了吧。 他会觉得自己背叛了倾儿,虽然这只是一种错觉,九倾也不会以此说他什么,但夜瑾自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在九倾旁边躺了下来,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夜瑾也慢慢放松了神经,嘴角忍不住扬起,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温柔神色,很快让自己也陷入了浅眠状态。 第2568章 神奇的化妆术 这一觉两人睡到了日落西山。 因为韩林事先吩咐过,让所有下人不要主动去打扰二人,若两人一直没有走出房间,午饭就等他们出来了再准备。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两人睡了一个美美的觉,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休息,九倾走进洗漱间,主动教夜瑾如何使用现代化的刷牙洗脸设备。 不得不说,韩林实在是个细心的人。 洗漱间里一应物品准备得都非常齐全,包括牙刷牙膏,男士用的洗面奶,女子用的洗面奶,高档化妆品全套,男女分开使用的沐浴露,洗发水,毛巾,甚至连修眉刀和剃须刀都有。 九倾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这张清秀漂亮的少女脸蛋,浅浅笑问:“夜瑾,你觉得我需要好好打扮一下吗?” 夜瑾站在她身后,目光纠结地看着梳妆台上那些琳琅满目的护肤品,化妆品,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道:“你以前连胭脂水粉都没有用过,现在会打扮吗?” 九倾天生丽质,肌肤白皙细嫩跟上好的玉石一样,没有一点疵瑕,根本不需要任何胭脂水粉的遮掩。 如今这张小脸蛋虽然也算得上清秀可人,肌肤也还不错,但比起九倾以前显然就差远了,但夜瑾不觉得她需要刻意打扮。 “这样也挺好看。”他道,“最重要的是,我不会使用这些化妆品。” 九倾从镜子里睨他一眼,“我没说让你用。” “但是帮娘子上妆,不应该是每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事情吗?”夜瑾皱眉,“我以前还帮你画过眉呢。” 虽然只是偶尔的心血来潮,想享受一下夫妻之间的乐趣。 九倾道:“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雪君以前不得宠,一生活得抑郁,我得帮她这张脸好好打扮一下,让她走了也能体会到成为美人被人追逐的感觉。” 成为美人,被人追逐? 夜瑾懵了,“但现在用这个身体的人是你,你要是被人追逐了,我怎么办?” “你?”九倾转头,笑盈盈地眯起了眸子,“你保驾护航啊。” 夜瑾:“……” 一个小时之后,两人走出房间时,夜瑾的目光还频频朝九倾脸上扫去,眼底的惊奇几乎掩饰不住。 他以前一直以为只有易容术能掩盖一个人的真实面容,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化妆品也有如此效果。 眼前这个女孩其实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在脸上简单地上了一点水,乳,还有那个什么隔离霜,粉底液…… 夜瑾不懂那些瓶瓶罐罐的名称,只是觉得随着九倾一步步的动作做完之后,这张原本清秀的小脸就像变魔法一样,完全变得焕然一新。 真正的美人胚子。 星眸皓齿,肌肤胜雪,看起来白得很自然,一点都看不出来脸上抹了东西。 夜瑾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这个女孩跟之前段雪君的那个妹妹五官其实长得很像,只是段雪君以前一直不怎么打扮,或许也是因为没钱,用不起那么高档的护肤化妆品。 —— 今天更新完~ 第2569章 或许是缘分 而她那个妹妹,明显就是化妆品美化出来的效果。 卸了妆,两人或许还不知道谁更好看一些。 走出房间下了楼,柏司南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看一份文件。 而韩林和另外一个助理打扮的男子,则沉默恭敬地站在一旁,似是等待指示。 夜瑾无声地示意九倾。 九倾淡淡一笑,顺着楼梯走下,目光落在那个身穿白衬衫黑长裤的男子身上,瞳眸里浮现了一抹温和之色。 “柏先生。”夜瑾开口。 柏司南从文件中抬头,转眸看着并肩而来的两人,淡淡道:“都休息好了?” 韩林和另外一个男子也转过头来,看着这对以陌生人身份住在柏园的两人。 夜瑾点头,也没再开口道谢。 不是他受人恩惠理所当然,而是当他知道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宸王的转世,无形中就多了一层亲切之感,觉得频繁的道谢只会显得疏离。 “饿了吧?”柏司南伸手示意两人落座,“我让人提前准备晚饭。” 九倾摇头:“我们有件事想跟柏先生说一下。” 柏司南眉心微动。 “请柏先生屏退左右。”九倾温和地开口,虽是突兀的要求,却并不会让人产生排斥感。 柏司南眼底划过一抹探究,一抹意外,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把手上的文件递给韩林,淡淡道:“三天之后,约他们在北城见面。” “是。” 韩林和另外一个男子都应了下来,知道主子这是结束了谈话让他们退下的意思,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转身离开。 夜瑾和九倾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柏司南目光深沉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女孩,虽然上了一层妆,让这个女孩比照片上的更精致好看了一些,但化妆品并没有掩饰她的年龄。 段雪君依然还是个十七岁的学生模样。 想起韩林方才禀报上来的关于段家长女的信息,柏司南心里也生出了些不解,而此时看着这个与传闻中明显不符的小姑娘,只觉得对方太过从容镇定,眉眼间有一种历经千帆,也经历过风雨繁华的沉静气质。 “柏先生,这里谈话安全吗?” 未曾料到对方第一句是说这个,柏司南看着她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缓缓点头:“安全。” 九倾道:“柏先生为何会救夜瑾?” 柏司南或许从来没有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当然,也是因为他以前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去救过谁。 所以这个问题不可避免地让他愣了一下。 然后,他淡淡开口:“或许是缘分。” 缘分这种东西在柏司南看来,其实是最虚无缥缈的存在,但他既然说了这两个字,只能说明,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我忘了问一句……”夜瑾迟疑地开口,似乎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柏先生的手下是在什么地方救起我的?” 柏司南端起面前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淡淡道:“柏家的暗卫训练营。” 第2570章 非亲非故 暗卫训练营? 夜瑾和九倾面面相觑,这个时代也有暗卫训练营? 不过这个问题暂时先搁置。 九倾凝眉,奇怪地道:“暗卫训练营应该是个私人并且隐蔽的地方,寻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希望被人知道。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那里,柏先生不会怀疑他是刺客,或者敌人派来的间谍?” 间谍,是这个时代才有的词汇。 柏司南闻言,目光微妙地在夜瑾身上掠过,那种眼神,让夜瑾下意识地想到了宸王。 也更让他相信,这个人的确是宸王转世无疑。 连看人的眼神都相同,不经意间就带着一种泰山压顶般的迫力,让人觉得压抑。 不过如今夜瑾自然不会觉得有多少压力,完全可以从容面对。 “如果真是刺客或者间谍……”柏司南难得地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古怪地道,“那这个敌人未免太弱智。” 夜瑾:“……” 什么意思? 九倾表情一顿,默默地瞥了他一眼,须臾,嘴角缓缓露出了一个莞尔的笑容。 没错。 夜瑾既然是被他的手下“救”起来的,那出现在训练营的时候定然是受了伤或者昏迷的,这样的出现方式,稍有不慎只怕当即被杀死都有可能,还能指望他去刺杀谁? 间谍就更不可能了,谁会派这么一个蠢的间谍来做事? 而且夜瑾出现在训练营的时候是长发古装打扮,并且他过分俊美的容貌以及那种昏迷不省人事的出现方式,都让人很难把他跟刺客联系在一起。 纵然无人想到他是古人这回事,但出现异常状况禀报给家主,让家主来定夺,当然是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所以夜瑾就出现在了这里。 “原来我差点被当做刺客处置了……”夜瑾低声咕哝了一句,“如果真是就此被杀,那我也未免死得太冤枉。” “不是没死吗?”九倾淡淡一笑,“柏先生不会杀你的。” 夜瑾抬眸看了九倾一眼,然后又转头看了柏司南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对,柏先生不会杀我的。” 就算已经转世为人,但他们曾经都算是亲密的一家人,或许即便转世十次,宸王也不会对他动手。 ……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柏司南早已没了前世记忆,当然看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端着茶盏没说话。 “柏先生相信我们吗?” 柏司南抬眸,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似是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非亲非故,我为何要相信你们?” “柏先生说的有道理,非亲非故,柏先生的确没理由相信我们。”九倾点头,不以为意地浅笑,“那么,柏先生会怀疑我们吗?” 柏司南皱眉:“怀疑你们什么?” “怀疑我们对柏先生居心叵测。” 柏司南微默,随即语气淡漠地道:“你们没这个本事。” 九倾:“……” 要不要这么直接? 夜瑾:“……” 倾儿的本事你前世不都已经见识过了?这会儿没了记忆,就不承认她的本事了? 第2571章 你的条件是什么 九倾敛眸,眼底划过一抹喟叹缅怀之色。 果然不愧为她的皇兄。 这份性情依然如初,经历了多少年岁月变迁,轮回转世,依然保持他特有的风格不变。 无声叹了口气,九倾抬眼间恢复了笑意。 “不管怎么说,柏先生对夜瑾有救命之恩,我们应该报答柏先生的恩情。” 如果是一般人,听到这句话之后一定会问她跟夜瑾什么关系,为什么夜瑾的恩情是“他们”来报答,不过柏司南却并没有流露出对这个问题的疑惑。 而是淡淡道:“我已经跟夜先生说过了,不需要报答,我什么都不缺。” “不,柏先生还缺一样东西。”九倾淡笑,笑容透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柏先生有个弟弟,十岁那年失踪了……” 话音落下,客厅里气氛骤变。 原本风和日丽的气候突然间变得寒风凛冽,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周围弥漫着一种让人不安的压抑和紧绷。 柏司南神情森冷,目光如利剑般刺向九倾。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此时眼前这个还是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身上或许早已布满了血洞。 夜瑾眉头微皱,这才意识到九倾所说的,柏司南的七寸掌握在别人手里……指的就是这件事? 他的弟弟。 柏司南还有一个弟弟。 “柏先生可以放轻松,我说了,我们是来报答先生的恩情,而不是恩将仇报。”九倾完全不受对方气势的影响,语气甚至多了些许漫不经心,“我们也并非带着任何目的刻意接近柏先生,这一点,想必波柏先生应该可以判断。” 柏司南捏紧茶盏的手缓缓松了开来,眼睛却一直盯着九倾看了很久,然后闭了闭眼,淡淡道:“你知道些什么?” “如果我说,我有了柏先生弟弟的下落,柏先生会不会感到惊喜?” 柏司南目光沉冷,沉默不语,似是在确认九倾话里的真实性。 只是不自觉又攥紧的指尖,悄然泄露了他心里的情绪波动。 柏司南掌权这么多年,在人前早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更不能在外人面前轻易流露出任何感情弱点,可此时,也不知是真的下意识里觉得夜瑾和九倾不是敌人,还是他这个失踪已久的弟弟真的能牵动他的情绪。 以至于他罕见地有了些许情绪外露的失态。 “他在哪里?” 良久,他面上恢复一片平静淡漠,开口发问。 九倾摇头:“目前还不知道。” 柏司南眸光骤冷。 “柏先生请淡定。”九倾怡然轻笑,“以柏家如此庞大的势力,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弟弟,想来柏先生心里应该有数,这件事并不容易。” 柏司南垂眸,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盏。 这一刻,时间似乎过得极慢,气氛无法再维持轻松和谐。 又过了一会儿,柏司南再度开口:“你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 九倾愕然,随即失笑:“柏先生误会了,我们没有任何条件。” 柏司南抬眸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有没有相信她的话。 第2572章 柏昊然的失踪1 柏司南现在心情显然无法真正做到平静。 九倾跟他要了一套茶具,一些上好的茶叶,开始了烹茶的过程。 客厅里气氛慢慢缓和了下来。 柏司南没有说话,夜瑾也没有说话,两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子动作优雅熟练地进行着泡茶的步骤。 无疑的,这是一个赏心悦目的过程。 很多人泡茶是为了平心静气,也有一些人是为了附庸风雅。 而眼前这个女子,只是为了带给别人心灵上的平静。 很快,清冽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茶香氤氲,沁人心脾。 九倾摆好了三只茶盏,提起茶壶倒了三杯,给夜瑾递了一杯,给柏司南递了一杯,自己端起面前的一盏茶送至唇边,慢慢轻啜一口。 “柏家亲情淡薄,父母在世时各自忙于事业,很少有时间陪伴自己的孩子。”柏司南开口,语气平静而淡漠,“昊然是跟在我身边长大的,自小与我亲近,只是性格有些叛逆,并且特别讨厌念书,这一点自然是不被允许的。” 九倾没有再说话,捧着一盏茶坐在夜瑾身边,安静地听着这个强大的男子述说往事。 柏昊然跟柏司南兄弟二人年纪相差六岁。 柏司南打小聪明,学什么都快,十六岁就开始接手家族企业,后来两年里又慢慢接触到柏家其他方面的势力,时间上安排得很紧,几乎很少有自己的私人时间。 但是即便时间如何紧凑,哪怕是挤,他也会挤出一点时间来检查弟弟的功课,以及每天陪弟弟读书半个小时。 柏昊然自从上幼儿园开始,身边督促的人就只有柏司南这个哥哥。一年难得见到父母两次,他们兄弟二人早已习惯了有父母跟没父母一样的生活方式。 可不知是男孩子天性使然,还是柏昊然骨子里叛逆,上了小学之后,原本非常乖巧的孩子除了变得突然开始厌恶念书之外,他在学校里还总是惹是生非,跟人打架更是常有的事。 柏司南是个性子内敛稳重的人,对于弟弟如此表现显然是极为不满意的,几次言语说教收不到成效之后,他直接给弟弟制定了家法。 可严苛的家法依然不起作用。 那一段时间里,柏司南几乎焦头烂额,他年纪轻,接手家族事情要面对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面对很多看轻他的人使出的绊子,各方魑魅魍魉各显神通,他虽有应付的能力,却每每在回到家面对一个孩子的叛逆举动时而心力憔悴。 几次愤怒之下,他直接对弟弟使用了家法。 七八岁的孩子被打得伤痕累累,看起来真的让人心疼,但柏司南想着,疼痛能让人长着记性,小孩子从小不教,长大了只怕长歪了就更难教好。 而生在家规在森严的柏家,哪怕长大之后他没有多少能力管理家族势力,却也绝对不能变成混吃等死的纨绔少爷。 这样的想法放在任何人都是对的。 当言语说教无用时,疼痛的确能是最好的教导方式。 第2573章 柏昊然的失踪2 况且当时才十六岁的少年,在整日整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奢侈的情况下,也委实想不出更有效的教导方式。 可让柏司南没有想到的是,家法对他的弟弟依然不起作用。 他在学校里闯祸的次数越来越多,考试也从来不答题,老师每次被他气得打电话给柏司南,当然,那个时候整个学校也无人知道柏家的势力有多大。 现在的社会不比古代,皇权之下,旁人为了忌讳只能改姓。 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每一个姓氏都不稀奇,哪怕是跟总统一个姓,也没人会真的去想你跟总统有什么关系。 所以老师并不知道,柏昊然就是夏津帝国六大世家之首柏家的少爷。 当然,这是因为柏司南从来不会让弟弟仗着柏家的势力在学校接受特殊的照顾,他希望他能跟普通孩子一样接受教育,能跟同学打成一片,而不是从小就接受旁人敬畏讨好的目光。 只是他更不会想到,他不想特殊待遇,他的弟弟却硬生生把自己搞成了特殊分子。 日趋忙碌的工作,每日不超过三个小时睡眠时间,忙得脚不沾地的事业,让当时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脾气越发冷酷。 一次次接到老师和学生家长的投诉电话,一次次看着弟弟满是空白的试卷,他心里积压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每一次的愤怒都伴随着以此严酷的惩罚。 在柏昊然三年级要接近放暑假的时候,有次他又跟同学打架,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他自己也受了一些皮外伤。 那一次回来之后,柏司南手下没有再留任何情面,用皮带把十岁的孩子打了个遍体鳞伤,在家里修养了足足一个礼拜。 周一开学的时候他让司机送弟弟去学校,并派了两个保镖全天候轮流暗中监视,如果他再惹是生非,那么两个保镖一起罚。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一次离开家去学校之后,柏昊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价。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司机亲眼看着他进了校园,可是到了晚上放学的时候却没有接到小少爷。 跟老师电话确认,才得知柏昊然根本没有去上学。 因为柏昊然请假一个礼拜,学校老师以为周一他没去是续假,再加上柏昊然在学校里真的是个让老师头疼心烦的学生,老师对他没有上学的事情也不曾上心。 这才出了这样让人始料未及的差错。 柏昊然在学校里失踪,柏司南几乎失去了理智,放下手里所有事情匆匆赶到学校,惊动了学校里的校长和所有老师。 他们这才知道,柏昊然居然有着如此深厚庞大的背景。 那一刻,校长和所有老师都吓坏了,一切的言语解释无济于事,活生生的一个学生在学校里不见了,几句言语能起到什么作用? 柏司南的愤怒和焦灼,必然需要有人承担后果,柏昊然所在班级的老师和班主任被集体解雇。 柏昊然的失踪或许源自于自己的调皮叛逆,但老师的失职让事态变得严重却是事实。 第2574章 第2564张 柏昊然的失踪3 区区解雇已经是柏司南手下留情的结果。 他们甚至不敢想,若是找不到柏昊然,他们会面临着什么后果。 可最后的最后,几乎把整个校区都翻了个底朝上,同时柏司南暗中派出了柏家大量忍受,却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柏昊然。 十岁的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查不到任何踪迹。 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柏司南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柏家父母知道了小儿子失踪的事情,虽然有些愤怒,但怒气只是冲着学校发了一通,却并没有过分苛责柏司南,甚至没有表面上一般父母失去孩子时的心痛。 只是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倒是主动出手帮儿子稳固了在柏家的地位,让而柏司南多腾出一点时间去寻找失踪的柏昊然。 当然,时间不长。 在柏昊然失踪之后的半年里,柏家父母出了车祸,齐齐横死。 弟弟尚未找到,父母同时过世,柏司南再次回归了柏家庞大而充满凶险的各方势力当中。 料理了父母后事之后,前后经历过两次打击的少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突然化身成了地狱来的死神,手段雷厉风行,作风狠辣无情,只用了短短半年的时间就牢牢掌控了柏家军政大权和暗中的势力。 从此整个柏家,甚至是放眼整个夏津帝国,都无人再敢小瞧这位年轻的柏家大公子。 时间一转眼过去了十年。 柏家小少爷失踪的事情仿佛在人们的记忆中被淡忘,可只有柏司南自己知道,那是他心头最不能触碰的逆鳞。 十年来,无一天放弃寻找,可始终没有得到一点点消息。 连柏家庞大的情报网都查不到蛛丝马迹,在外人看来,柏昊然或许早已经不在人世。 手里的茶水已经冷却。 柏司南垂眸,目光一点点沉寂平静下来。 客厅里恢复安静,空气显得寂寥。 “柏家势力如此之大,找一个孩子却难如登天。”九倾淡淡开口,沉静的嗓音里染上了几分通透,“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弟弟并不是自己负气出走,而是被人绑架了?” “猜测过这种可能。”柏司南淡道,“但绑架也总要有所图。” 有所图,就该主动联系。 三天五天,三月两月,等磨光了他的耐性,磨没了他的脾气,等焦灼集聚到了一定地步,那么谈判自然会来的容易得多。 可这些年并未有任何绑匪打过电话。 “如果不是普通的绑匪呢?”九倾淡淡又问,“当初你的弟弟在学校突然变得叛逆,不爱读书,经常与人打架,惹是生非,让老师厌烦……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不寻常?有没有想过,这很可能根本就是一桩人为安排的阴谋?” 此言一出,柏司南猝然抬眸,凝视着九倾的目光微变。 九倾平静地道:“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现在,或许你能轻易就想到其中的不寻常,可当初你年纪也小,刚接手那么大的事业和暗势力,忙得分身乏术,自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里的可疑之处。” 第2575章 柏昊然的失踪4 而恰恰,就是有人利用这一点,开始实施了一连串的阴谋计划。 柏司南没有说话,沉默地看了九倾片刻,便敛了眸子,慢慢地喝了口已经冷却的茶水。 此时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九倾说这些的原因,必然是因为她已经弄清楚当初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虽然不明白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女是如何得知这些,也不知道她究竟有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本事,但柏司南却能听得出来,他的弟弟应该还在人世。 如果当初真的有人刻意安排了这一出阴谋,那么很显然,他们的目的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杀死一个孩子。 因为杀了柏昊然根本没什么意义,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那么,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显然就是为了对付他了…… 九倾抬眸,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是个无坚不摧的人,强大而又强势,习惯了掌控一切。 可就是如此高高在上的人,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倾儿。”夜瑾温声开口,“那个,柏先生的弟弟现在在哪儿?” 九倾道:“在总统府。” 柏司南脸色骤变,眸心倏然变得无比冰寒,森冷的光化作利剑一般锋锐的寒气,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恐惧。 但,夜瑾和九倾当然不会受到寒气的影响。 夜瑾皱眉,总统府……那个地方居住了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那么……应该也是跟皇宫一样的地方吧。 守卫定然是极为森严的,而且皇帝居住的地方肯定很大,迷宫一样的存在,想要藏一个人太容易了。 怪不得这么多年柏司南都查不到自己弟弟的消息。 以柏家的势力,以柏司南的身份,肯定不可能没去过总统府,但是撇除宫廷之地守卫森严之外,还有一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是因为经常出入总统府,他反而更不会想到,自己的弟弟这些年原来就待在自己眼皮子下不远处的地方,可他却从未发现他的下落。 柏司南没有开口。 他沉默地倚在沙发上,如刀削斧刻般冷峻的脸上神情幽深难测,他在沉思。 九倾前面说了那么多作为铺垫,就是为了让柏司南慢慢接受这个事实,让他知道他的弟弟还活着。 回忆过往也需要一点时间,虽然九倾并不需要知道柏昊然以前的事情,但这点时间可以让柏司南快速地恢复平静。 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最后再得知弟弟的下落,柏司南才能继续保持冷静和理智,而不会做出任何冲动的事情。 就如此时。 知道了柏昊然的下落,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带他回来,而是理清所有事情的始末,以及这件事中插手的各方势力想要达到的目的,和那些人分别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是一桩精心策划的,专门用来对付他柏司南的完美而缜密的阴谋。 九倾提起茶壶,倾身给自己又倒了杯热茶,端起来,慵懒靠在沙发上,缓慢优雅地品尝起来。 第2576章 手机1 今天晋城刚出炉的消息几乎轰动了整个商界。 段家和柏家的商业联姻,时间定在农历六月初八,阳历是七月二十号,刚好赶在学生长达近两个月的暑假里。 段家在晋城算是有名气的企业,段景洲当年也算是白手起家——当然,这是商场上很多朋友给面子的说法。 事实上,段家之所以能有今天的规模,段景洲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原配妻子的功劳。 不过伊人已逝,如今要真要想起来也不过徒惹唏嘘而已。 段家有两个女儿,长女是原配妻子所留下,今年也不过十七岁,次女更小,年方十六。 按照夏津帝国法律规定的法定婚龄来说,两个女儿都不够结婚的年龄,就算是订婚也太早了些,毕竟一个高三,一个高二,都还是正在读书的孩子。 但是婚讯却偏偏来了。 而且谁也没料到,段家会跟柏家联姻。 虽然这桩联姻事件中男主角柏建茗只是夏津帝国柏家的一个分支,无足轻重,但背靠大树好乘凉,就算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分支,拿出去也是旁人争相竞捧的对象。 因为谁也不敢确定,得罪了分支,柏家家主会不会是个护短的性子。 这件事很快成为豪门太太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早上九倾接到了一个消息,来自于她的妹妹——段雪君有一只智能手机,普通版的,价值约莫两千块钱左右,现在在九倾的手里。 段雪柔发来一条信息,说她要在家里举办一个派对,时间就在明天早上,邀请姐姐回家参加。 夜瑾第二次见到手机这个物种,觉得特别稀奇,第一次是在柏司南手里看到的,但当时心系九倾的下落,所以没心思去研究这种稀奇的东西。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盯着九倾用指尖划开手机屏幕的动作,然后屏幕上弹出来一个信息,九倾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一下,就看到了两排小小的字体。 “这……这个是怎么出现的?” 九倾跟他解释了一下手机的功能,“不管身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一部这个手机,两个人就能通话,你看这个……” 把手机朝夜瑾面前挪上一点,让他看清自己的动作,然后她点开通讯录那个页面,淡淡道:“这些上面写着名字的,大多都是段雪君的父亲、妹妹还有她的老师同学的号码,把这些码号储存在里面,想要找谁说什么事情,就可以通过打电话的方式来讲明,而无需面对面,也不必写信什么的。” 夜瑾皱眉,语气显然有些怀疑:“两个人不管待在哪里,不管相隔多少距离,都可以做到?” 九倾点头:“完全可以做到。” 夜瑾抬眸,眼底神色纠结,明显不大相信,“这太奇怪了,根本不可能吧?” “……不奇怪。”九倾说着,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子,“虽然我也觉得稀奇,但接收了段雪君的记忆之后,我的脑子里已经完全融合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第2577章 手机2 虽然夜瑾不怎么相信,却还是仔细地听九倾给他讲解了手机的各项功能。 两人似乎都把段雪柔邀请她的事情扔到了脑后。 然后夜瑾对这个东西动了心:“这个东西贵不贵?如果每个人都能买得起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买一个?” “不贵。”九倾笑着摇头,“段雪君的卡里还有一些钱,不多,不过买一个手机应该绰绰有余了。” 夜瑾啊了一声,虽然不知道钱为什么要存在卡里,但,“这样不好吧,她的钱我们可以用吗?” “当然要用,我现在就是段雪君,如果不用她的钱,旁人不会觉得奇怪吗?”九倾淡淡一笑,“在我们替她报了仇之前,她的东西就是我的,我必须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段雪君,自己花自己的钱才算正常。” 夜瑾点头。 “待会儿我陪你出去买手机。”九倾说着,目光转回自己的手机上,“而且我应该给自己买几套高档次的衣服,这样才能给段雪柔一个惊喜。” 夜瑾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九倾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其道理的。 “柏先生给我们的那张卡,里面是不是也有钱?” 九倾微默,想起他们跟柏司南谈好的事情,点点头:“很多钱,足够我们买任何东西。” 不过这个钱跟段雪君的钱不一样,她现在的身份是段雪君,虽然她在段景洲和孟晴面前说自己改了名字,但她的身份还是段家的长女。 而段雪君花自己的钱,是天经地义的。 然而…… 九倾此时才想到一个问题,这个时代卡里的钱其实是可以冻结的,段雪君是段景洲的女儿,如果段景洲要冻结他女儿的钱,完全可以做到。 所以,上次他们在酒店离开之后,段景洲极有可能在愤怒的情况下冻结了段雪君卡里的余额。 想到这里,九倾眉头微蹙,站起身:“我们先出去一趟。” “怎么?” “去给你买手机啊。”九倾笑道,“那位韩先生可以暂时充当我们的司机。” 夜瑾想起那个可以在马路上快速奔跑的汽车,忍不住想,驾驭汽车跟骑马是否有着同样的感觉? “倾儿,你会开车吗?” 九倾摇头:“不会,段雪君才十七岁,还没到学驾照的年纪。” 夜瑾点头:“我想学。” 九倾微愕,随即了然笑笑:“好啊,我们可以跟韩先生把这件事说了,他应该会安排的。” 九倾一点儿都不觉得会麻烦到别人。 毕竟面对柏司南那张脸,她会很自然地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况且经过昨晚的谈话之后,他们如今才真正算得上是柏家的“贵客”。 柏司南特意下了命令,任何手下,任何时候,必须无条件满足她跟夜瑾的一切要求。 这简直就是一张万能的通行证。 两人洗漱之后吃了早餐,之后就在韩林开车护送下,离开柏园前往市区享受购物的感觉。 找到一间银行,九倾把卡插进去,里面显示可用余额三万元,没有冻结。 第2578章 修儿有预知能力 段雪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加上平时花钱不多,所以父亲给他的生活费,她基本上都存了起来。 银行卡也并没有绑定手机,九倾要给夜瑾买手机得刷卡或者直接把钱取出来,付现金。 但是还有一点关键的问题。 夜瑾没有身份证。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身份证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呃,其实应该也算不得多严重。 毕竟夜瑾没打算在这里找工作生活下去,暂时也无需坐车坐飞机干啥的,有没有身份证倒不是很重要。 只是没有身份证,就没有办法买到手机卡,不过这件事对于韩林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可以解决的一件事。 两个人花三千块钱买了一部手机之后,韩林负责帮夜瑾买了一张卡插了进去。 然后夜瑾迫不及待的问了九倾的号码,当街就给她拨了过去。 听到九倾手机响铃的声音,夜瑾显然觉得很稀奇,盯着九倾手里不停闪动的手机,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真的响了?好神奇。” 九倾但笑不语。 夜瑾兴冲冲地道:“你接一下,我看看能不能从里面听到声音。” 九倾配合地照做。 当夜瑾从手机听筒里面听到对面九倾说话的声音时,表情更震惊。 然后他眼神纠结的看了一眼九倾,“我们是不是离的太近了?” 九倾嘴角一抽,“那……离得远一点?” 夜瑾忙不迭点头,眼底清晰地浮现兴奋的光芒。 韩林脸色古怪。 手机店里的人也都诡异地盯着这个帅得不像话的男人,心里忍不住想,拨了号码过去,对方的手机自然会响铃,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需要这么大惊小怪? 而且什么叫离得近了,还要远一些? 是在测试手机听筒和话筒的质量? 这个人是不是还活在远古时期,根本从来没用过手机? 夜瑾五感敏锐,很快就注意到了周遭陌生人的眼光,轻咳了一声,表情镇定的关了手机。 他不想成为别人围观的对象。 “倾儿,我们去买衣服吧。” 九倾抿唇,轻笑着点头。 跟九倾见了面,夜瑾终于有心思逛街吃饭,欣赏周边的高级建筑大楼了。 一边走一边惊叹:“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特别神奇,怪不得修儿说我们要来一个繁华的世界。” 提到修儿,九倾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轻笑:“夜瑾,你猜我们的儿子现在是不是被他姐姐带走了?” 夜瑾想了想:“应该带走了吧,修儿似乎有预知能力。” 他说他们会到另一个世界,结果他们真的来了,那么他说姐姐会来接他,应该也错不了。 所以现在,修儿应该被她姐姐接走了。 想到这里,夜瑾觉得儿子挺幸运的,“静儿什么时候把我们也接去她的家里做客一下就好了。” 九倾嘴角一抽。 “静儿也太不够意思了。”夜瑾撇撇嘴,“弟弟跟她有血缘关系,她知道爱护,我们还是她的爹娘呢,都不知道要孝顺一下。” 第2579章 丑小鸭变白天鹅 “天族可不是人间,你以为谁想去做客都能去的?”九倾取笑,神情轻松而愉悦,“我们只是平平常常的凡人,就适合在凡间待着。” 夜瑾当然知道,但是一想到静儿去跟修儿见面的时候,居然还要提前把他们这对爹娘先赶走,心里就酸酸的,像是打翻了醋坛子。 九倾没有说话,唇边噙着淡淡的浅笑。 她心里明白,夜瑾不过是突然间傲娇性子发作了而已。 两个人边走边逛,夜瑾的容貌不管是放在古代还是现在这个社会,都绝对是万里挑一的极品俊美男子,所以一路上引起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回头率,也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而九倾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但今日打扮得格外出众漂亮,加上她与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清贵,自然也招来了很多惊艳和嫉妒的眼神。 惊艳自然是因为她本身的气质和容貌,大多来自于男人的目光,而嫉妒…… 能让任何一个跟极品帅哥走在一起的女子,都难免成为女人的公敌,不管这个女子是帅哥的什么人。 不过夜瑾和九倾对这些目光早已免疫,早在古代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学会了对旁人的眼神视若无睹,今日自然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韩林走在两人身后,在经过一些名牌服装店的时候,就会礼貌地出声提醒,询问九倾和夜瑾的需要,以便他们可以买到满意又合适的衣服。 “段雪君?” 一个带着点疑惑和不确定的声音响,成功地让九倾停下了脚步。 转过头,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男孩,个子高挑,五官俊朗,看着九倾的眼神却充满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色泽。 “你……真的是段雪君?”他皱眉,“才放假几天,变化挺大的。” 说着,他的眸光微转,看向站在女孩旁边的帅哥,目光微微凝滞,随即开口嗤笑:“原来是交了男朋友了,怪不得变化这么大。” 此言一出,旁边逛街的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九倾挑眉。 这是嫉妒的语气? “丑小鸭原来也能变成白天鹅。” 九倾沉默的时候,男孩旁边又响起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语气比男孩更难掩酸味,“段雪君,刚傍上了大款吗?这位先生的年纪看起来应该比你大上不少吧?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傍上大款?”九倾挑眉,转头看了一眼夜瑾的盛世美颜,微微一笑,“我男朋友正是花容月貌,芳华正盛之时,年纪比我又大了多少?你是眼瞎该是嫉妒?” 女孩闻言,顿时神情一僵,小脸上青白交加。 “段雪君,你……”她咬牙切齿,“你好不要脸!都高三毕业了,却连基本的词汇都不会用,你丢不丢人?你老师没有告诉过你,‘花容月貌’根本就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词汇?” 九倾平静地看着她,段雪君的记忆里,这个小姑娘跟她同级不同班,彼此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第2580章 绅士风度1 他们原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在学校里见面的时候,有时连招呼都不需要打一个,可以擦肩而过的那种。 而且这个女同学跟段雪柔也没什么关系,不可能是因为段雪柔的关系才敌视她。 可此时偶遇,她却对自己抱着如此明显的敌意…… 想来也只有一种可能。 只怕是自己身边的蓝颜祸水招来的麻烦。 “亲爱的,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生了一副花容月貌?”九倾转过头,浅笑嫣嫣地看着夜瑾,“我乱用词汇了吗?” 夜瑾原本脸色不好看,因为逛个街都被无聊人等打扰了兴致,再加上这个女人竟然,敢骂自己倾儿不要脸,所有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 正打算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却被倾儿一句“亲爱的”叫得心里酥麻,表情不自觉就变得温软了。 “倾儿说什么都是对的。”夜瑾情意绵绵地拉着她的手,含情脉脉的凝望着她的眸瞳,脸上一片深情,“倾儿说我是花容月貌,我就是花容月貌,青倾儿说我是沉鱼落雁,我就是沉鱼落雁,词汇虽是老师所教,但怎么用却是自己的权利,旁人又如何管得着?” 这番话一出口,对面的男生女生两人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尤其是女孩子,几乎气得花容失色。 “你看看,人家这样的男朋友多给力。”一个娇嗔的女孩声音响起,伴随着一句小拳头捶上男朋友的胸膛,她似假似真地抱怨,“要是我被人欺负了,你能这样护着我吗?” “当然,那是必须的。”女孩的男朋友立即指天发誓,“你是我要放在心里一辈子的珍宝,是要共度一生的真爱,我怎么会不护着你?谁敢欺负你试试。” 女孩被他几句话哄得满脸幸福,脸色红扑扑的,一脸娇羞笑意地挽着男朋友的胳膊走了。 九倾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好看见小两口手拉手朝商场大门外走去,不由失笑。 果然,哪怕明知甜言蜜语是毒药,很多女孩子也是心甘情愿地服下这剧毒。 九倾不想再理会旁人故意的找茬,也主动挽上了夜瑾的胳膊,“我们走吧。” “等等。”刚才说话酸溜溜的女孩子再度开口,并直接挡在了九倾面前,敛了几分怒气之后,眼底却有明显的狐疑,“这位先生方才喊你青儿?你不是叫段雪君吗?什么时候改的名字?” “亲爱的‘亲’,这是我们知己之间独有的亲昵爱称。”夜瑾冷冷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意见?” 女孩被他冰冷的眼神所慑,顿时脊背一寒,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堂堂一个大男人当街欺负小女生,敢问这位先生还有一点男人风度吗?”刚开始说话的那个男生走了过来,将女生护在自己身后,挑衅似地看向夜瑾,“什么叫绅士风度,这位先生大概没学过吧?” 绅士风度? 夜瑾眉头一皱,他还真的不知道什么叫绅士风度。 第2581章 绅士风度2 “倾儿,什么叫绅士风度?”夜瑾转头看向九倾,不耻下问。 九倾道:“就是君子风度。一个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女生面前应该有包容的心态,不应该欺负柔弱女子,否则就是没有风度,会让人看不起。” 此言一出,对面的男生嘴角忍不住扬起,鄙视地看向夜瑾。 意思仿佛在说,看到了吧,你的女朋友都说你没有绅士风度,你还不承认? 夜瑾点头表示了然:“但是我记得,方才分明是有人先欺负了你,对吗?” 男生一愣。 “嗯,你说得没错。”九倾跟他一搭一唱,配合得极为默契,“刚才是有人先说我丑小鸭变白天鹅,而且是因为交了男朋友的关系。” 说到这里,九倾抬头看下夜瑾,“我以前很丑吗?” “怎么可能?”夜瑾皱眉,连忙温柔轻哄,“我的倾儿是天底下最美最美的大美人,任何人都比不上,如果真要说白天鹅……那倾儿一直就是白天鹅,从来就没有当过丑小鸭。” 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而且他说的可是实话。 不管是在南族还是在西陵,或是在后来的大雍朝,九倾的容貌都是天下无人可及的。 谁敢跟九倾比容貌,那简直是不自量力。 九倾闻言,眉眼舒展,眼底掩不住满足的笑意,“真的?” “比珍珠还真。”夜瑾举起手指做发誓状。 九倾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真好。” 夜瑾扬眉,那必须的。 于是他转过头,目光淡淡看着面前的男生,漫不经心地挑唇:“所以说,真正先没有绅士风度的人是你,而且是你们挑衅在先,我只是以牙还牙而已。” 男生被她说的一阵难堪,却无言以对。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们说的却是事实,方才那一句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确含了几分讽刺意味。 夜瑾和九倾并没有真的要跟孩子计较的意思,他们已经这个年纪了,被人挑衅到头上,以学生的身份回以几句言语反击,也就罢了。 怎么也不可能上升到更深一层的仇恨上,所以没必要争得高低胜负。 两人买了几套衣服之后,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留在身后的女生沉默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底一抹愤恨划过,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清晰的冷笑和幸灾乐祸。 且看明日…… 原本并没有打算参加段雪柔组织的派对,毕竟以段雪柔那个身份,自己是根本不屑跟她打交道的,然而现在,她临时决定非去不可了。 给段雪柔一个惊喜,也算是,送给这对姐妹一个礼物。 “哥哥,我们去买衣服吧。”待那两人背影消失,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哥,“我要买一件礼服,明天去参加同学的派对。” “派对?”男生奇怪地看着她,“谁的派对?昨天怎么没听你说?” “临时决定要去的,原本根本没这打算。”女生说着,转身走进最贵的一家礼服专卖店。 第2582章 九倾失宠1 对于夜瑾和九倾二人在商场里的言行举动,韩林虽然看着,却全程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回到柏园之后,夜瑾就关门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自己的新物品。 现在还不到饭点,柏司南也出去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九倾待在房间里教夜瑾用手机。 新颖的东西总是会让人上瘾。 教会了夜瑾使用智能手机之后,九倾发现自己失宠了。 真的。 就像二十一世纪大多数结过婚的男人在回到家里之后的情况一样,所有的家务活全抛给自己的老婆,自己抱着手里玩得浑然忘我。 连今夕是何夕都不管不问了。 九倾看夜瑾一副发现了新大陆之后沉迷的模样,嘴角一抽,转身去倒了两杯果汁过来。 刚好这时韩林过来说,柏司南回来了。 九倾瞥了一眼正在玩手机的夜瑾,放下手里的果汁,转身走出了房间,下楼到了客厅。 “柏先生。” 柏司南还是坐在他常做的沙发位置上,面前放着一盏茶,茶几上放着几份文件。 客厅里所有人都被屏退了,连助理都没有留下一个。 听到九倾的声音,柏司南抬眸看去,伸手示意她坐下,“你男朋友不在家?” “在屋子里。”九倾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淡淡轻笑,“今天刚买了手机,正玩得忘乎所以,两耳不闻窗外事。” 柏司南微默,目光掠过她唇畔的那一抹笑意,只觉得这个女孩身上藏着太多的谜,让人无法看透。 一个十七岁的女生,提起自己的男朋友时,说话的语气隐隐听得出几分宠溺……这正常吗? 若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那也应该是幸福的小女生语气,而不是这种宠爱…… 不过思及夜瑾那不同寻常的来历,柏司南越发确定,这两个人身上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是独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自然也就不会去奇怪,夜瑾因一个手机而玩得忘乎所以的事情…… “柏先生查到消息了?” 女子嗓音柔和沉静,似是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柏司南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淡淡:“查到了一点。” 有了明确的方向,想要查到一些什么就不难了,柏家的势力在这里,谁也不敢轻易小觑了去。 九倾没说话,静静看了他一眼,垂眸喝着自己手里的果汁。 “查到了一点消息,但是还不能确定。”柏司南淡淡道,“暂时我还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进去总统府,只是从一些细节中探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关于确定你的弟弟是否在总统府这件事,我倒是帮忙。”九倾道,“我能办法进入,不过你得给我一张你弟弟的画像,当然,有照片会更好。” 柏司南皱眉:“你要进去总统府?” 九倾点头:“可以去见识一下。” “你不能去冒险。”柏司南断然拒绝,“这件事我会自己再想办法。” 第2583章 九倾失宠2 总统府不是一般地方,里面明处暗处的警卫都不少,还有无处不在的监控警报系统,谁也不可能做到安然进退。 若是被发现了,后果会是直接以图谋不轨之罪被狙杀。 九倾神色怡然:“柏家的这座庄园守卫比起总统府又如何?” 柏司南一静,随即淡道:“明面上自然规模要逊上一筹,但真实的守卫强度却相差不大。” 柏家隐于暗处的势力比浮在表面上的军政势力更强大,柏司南名下所有的产业势力,防守系统自然都是不容小觑的。 “如果我能在这座庄园里来去自如而不被发现,你是不是就会相信,我有足够的实力潜入总统府?” 柏司南皱眉,眸光深沉,似是在确认九倾的话。 他心里非常明白,别说一个小小的女子,就算他这种经受过正规严苛训练的人,也不可能一个人单身独马进入总统府。 一个普通的小女生,怎么可能做得到? 然而对方偏说得如此淡定从容,像是根本不把那些现代化设备的防守系统放在眼里。 柏司南沉默了良久,才淡淡道:“今晚试试吧,我会吩咐下面的人保护你的安全。” 虽然是试试,但是这庄园里的警报系统与潜藏的暗卫和狙击手却是实打实的,一个不慎,极有可能性命难保。 九倾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是根本就不清楚暗处防守有多凶险,还是根本没有把那些所谓的危险放在眼里。 柏司南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一点点紧张不安。 “等解决了你的弟弟一事,我建议你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九倾目光微挑,眼底划过一抹叹息,“长时间的劳累,快节奏的忙碌,长期紧绷的神经,再加上这么多年大大小小受过的伤集聚在一起,对你的身体会造成极大的伤害。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你也很有可能英年早逝。” 柏司南没有说话,神色平静地喝了口茶。 高高在上的身份,至高无上的权力,外人面前风光无限的柏家当家主子…… 这些都并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而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牢牢掌控自己想掌控的一切,当家子也没有休息的权力。 或许,稍稍松懈一下,就会付出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代价。 柏家走到如今,所以容不得任何人退缩和松械,况且,失踪了十年的那个弟弟一日没有下落,他一日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只是…… 垂眸注视着杯中茶水,柏司南淡淡道:“段姑娘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小女生。” 九倾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介意被人怀疑自己的身份:“柏先生只要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就好,其他的很多事情,没办法用这个世间的科学道理去解释,或许,还会被人当成是妖言惑众。” 说到这里,她勾了勾唇,似乎觉得挺有趣:“古时候的人,对待妖言惑众的人会以火烧之,而现代的人则大多会把人送去研究室做实验,柏先生觉得哪一种更可怕?” 第2584章 九倾失宠3 柏司南道:“这两种选择都不会让人舒服。” 对,不管是被火烧还是被送去研究室,对于被对待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体验。 只是一种是短暂的痛苦,烧死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而被送去实验室就是长期煎熬的过程了,大概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九倾在客厅没待多久就回了楼上,夜瑾还在不停地刷着他的新宠物,对于九倾的离开和回来似乎都没什么感觉。 九倾瞥了半躺在沙发上像个大爷一样自得其乐的男人,目光掠过那杯没有动过的果汁,表情微顿,然后走到夜瑾旁边坐下,静静开口:“夜瑾,如果现在让你在我跟手机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选谁?” 躺在沙发上的男子没什么动静,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九倾神色淡定地端起那杯果汁,放在唇边喝了一口。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夜瑾像是蜗牛一般慢慢转过头来,眨了眨眼:“……啥?” 很好,还有点反应,虽然这反射弧有点长。 夜瑾叹了口气,把果汁送到他的唇边,夜瑾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咂了咂嘴,“好喝。” 九倾嘴角一抽,慢条斯理地放下水晶杯子,懒懒靠在沙发上,温温柔柔地又问了一遍:“我方才说,如果在我跟手机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选择谁?” 夜瑾懵逼。 在她跟手机之间做一个选择……这是什么问题? 手机又不是人,又不能陪他共度一生…… “倾儿,你生气了?”夜瑾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想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被冷落了而不高兴,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一定想多了,九倾才不是会吃醋的女子。 她要真的偶尔吃醋一次,他只怕都会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没生气。”九倾说着,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半侧着身子靠在他身上,“我只是觉得这里女孩子经常会问自己的男朋友一些类似的问题,所以拿出来找找感觉。” “类似的问题?”夜瑾眨眼,“什么问题?” “比如说,我跟你妈……妈就是母亲的意思,我跟你妈一起掉水里了,你会选择救谁?再比如说,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你的手机重要?还有,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诸如此类的问题不胜枚举。” 夜瑾眉头皱了又皱,眼神纠结,俊美的脸上一片古怪之色。 九倾挑眉:“怎么?” “这里的人……脑子有问题?” “她们脑子当然没问题。”九倾淡笑,“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更直接一些。” 直接? 夜瑾放下手机,把自己的小娇妻拥入怀里,“手机只是死物,无聊时拿来消遣而已,怎么能跟相伴一身的所爱相提并论?这不是问了一句废话吗?” “恰恰相反,这并不是一句废话。”九倾叹了口气,“很多男人结婚之后,一下班手机电脑就放不下来,妻子负责做家务,他们却只顾着打自己的游戏和聊天上网,让很多妻子觉得失望。” 第2585章 电话里聊? 夜瑾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道:“这里的女子成亲之后,都要负责做事?他们家里没有请下人?” “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请得起下人,当然,很多也是没有必要。”九倾道,“而且你应该知道,就算是以前我们生活的地方,也是平民百姓居多。我们出身皇族,却不代表天下所有人都是在成群奴仆伺候着长大的。” 夜瑾没有说话,须臾,缓缓点头。 是啊,他们以前常说天下苍生,可天下绝大部分的人都只是一般的寻常百姓家,他们辛辛苦苦种地做工所赚的钱,只够自己家里糊口而已,又哪里有钱去请下人? 而那些不得已去大户人家做侍女的人,也大多出身贫苦,家里孩子大多,父母养活不起,只能自己养活自己。 夜瑾不是不知民生疾苦,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常常就忽略了一些事情。 而到了这里之后,他虽然住在柏家庄园,远离平民区,但是他却慢慢明白,这里的男人和女子都有自由婚配的权利。 当然,也同时有读书工作的机会。 虽然起初他会觉得,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媳妇儿子都养活不起,那还算什么男人? 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女子可以工作赚钱,也就代表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和更大的社会地位。 但夜瑾也同时明白,有话语权的女子不代表就一定能过得更幸福。 婚姻虽然是自由的,可这件事同时也是严肃而慎重的,不是买衣服买菜这么简单,女子若嫁了个可靠的丈夫,婚姻美满生活幸福,自然无需多说。 可若是丈夫不靠谱,在这个男女平等的社会里依然抱着大男子主义那一套,或者说,没本事养家糊口却要老婆伺候周到,更甚者,还有一些习惯出轨家暴的渣男…… 这样的婚姻,若没孩子还好,离婚没多难,可有了孩子就要为孩子考虑。 女子做了妈妈大多是心软的,谁又能真正舍弃自己的孩子另谋幸福? 夜瑾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是男人,可听到很多男人给不了自己媳妇幸福,还经常欺负媳妇儿,我就觉得,这种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九倾抬眼,水眸盈盈看着他,漫然勾唇:“世上男子若都能如你这般,那女子们约莫会觉得这个世界其实还是美好的。” 夜瑾撇嘴,拿起手机看了看:“这个东西虽然挺有趣的,然而又怎么能取代妻子的地位?软玉温香在怀,才是男人最大的幸福所在。” “是吗?”九倾挑眉,慢条斯理地伸手拿过他的手机,“那这个就丢了吧,反正也不重要。” “哎别!”夜瑾连忙伸手夺回,“这个手机可是花钱买的,哪能说丢就丢?我还没试试跟你打电话的感觉呢。” 九倾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输进去,然后语气淡定地说道:“那今晚我去另外一个房间睡,我们电话聊?” 夜瑾默默瞅她,眼神幽怨:“……” 第2586章 洗白 因为九倾一直没有回复段雪柔的信息,到了晚上就寝之前,段雪柔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九倾接起了电话,耳边传来段雪柔单纯娇柔嫩的嗓音:“姐姐,早上我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我明天在家里开派对,会邀请几个要好的同学过来,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九倾躺在沙发上,享受着夜瑾按摩捶肩的伺候,语气似是考虑:“明天……我大概没什么时间——” 还没说完,段雪柔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姐姐,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我不知道那位夜先生是你的男朋友,我想当面跟他道个歉,而且今天早上的新闻姐姐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吧?我跟柏总要订婚了,时间就在七月暑期里,所以姐姐对爸妈是不是有些误会?明早回来一趟好吗?爸妈都很担心你。” 夜瑾一边给九倾揉着肩膀,一边侧耳倾听电话里的声音,脸上满是惊奇之色。 等了一整天,这会儿终于真真切切地听到电话里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而且还是个熟悉的声音,夜瑾真真是惊呆了。 还真的可以? 虽然他不知道段雪柔住在哪里,但可以确定此时她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附近,柏家庄园这么大,明处暗处都是岗哨,她一个弱女子不可能进得来。 即便她住的地方离庄园不远,可只要出了这座庄园,那距离这间房也就足够远了——相隔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最深厚的内力高手,耳朵听力再好,也不可能听得到从那么远地方传来的说话声。 这个手机真是厉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至于电话里这个人在装什么白莲,说什么可怜兮兮的话,对于夜瑾来说却是完全不重要。 他虽然不在意,九倾却是在意的。 在听到段雪柔要跟柏建茗订婚之后,九倾着实意外了一下,“订婚?” “是啊,姐姐明天回家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爸妈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柏总正是事业有成的黄金年纪,人也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爸爸原本是觉得你嫁过去肯定会幸福,所以才答应柏总的联姻要求。” 那边段雪柔还在滔滔不绝,极尽洗白之能事,睁着眼睛说瞎话,把黑锅底都能说成是阳春白雪。 九倾却忍不住皱了眉头。 段雪柔跟柏建茗订婚?她的妈妈怎么会同意的? 柏建茗的确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却是个风度翩翩的衣冠禽兽,他喜欢折磨年轻的女孩子,最好是高中生,这一点孟晴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就算孟晴不知道,段景洲绝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得不到。 原本以为段雪君是不受宠,所以段景洲才愿意为了三千万舍弃了她,可如今段雪君不成,他接着推自己的二女儿入火坑? 不是说段家次女段雪柔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吗? “姐姐,你怎么不吭声?听到我说话了吗?”段雪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打断了九倾的思绪。 第2587章 伪白莲 眉头微皱,九倾道:“我知道了,明天会回去。” 另外另一头,段雪柔勾了勾唇,声音柔柔地道:“好,我等姐姐回来。” 九倾拿过手机,手指轻点一下,通话被切断。 把手机仍在一旁,九倾转过身来,面上浮现了一抹寒凉之色,“原本以为段景洲只是宠妾灭妻,连带着只喜欢续弦的女儿,而置原配妻子的女儿于不顾,倒是不曾想,他根本就是个没有骨肉亲情,眼中只看得到金钱利益的男人。” 现代有个词汇叫做小三。 在这个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制度中,男人不再正大光明地享受三妻四妾的权利,丈夫如果拥有原配妻子之外的女人,那就叫情人或者小三。 而在古代皇权制度下,小三其实小妾。 段景洲原配夫人——也就是段雪君的亲生母亲怀孕时,段景洲跟孟晴就勾搭在了一起,所以段家姐妹的年纪才相差仅仅一岁。 夜瑾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淡淡道:“利欲熏心,这种人根本不在乎什么亲情,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顿了顿,“不过段雪柔就是一朵伪白莲,看着单纯无害,其实跟她母亲一样,心思歹毒着呢,这种人若是要害人,那么一定是不择手段的,所以我们没必要同情她。” 九倾躺在床上,目光静静仰望着天花板,表情沉静如雪。 “倾儿,你明早要回去?” 九倾嗯了一声,“回去看看她准备了什么好戏,况且既然要替段雪君报仇,就不能避而不见。” 夜瑾道:“那我陪你。” “这是当然的。”九倾淡笑,“我那位好妹妹还要当面跟你道谢呢。” 夜瑾撇嘴,谁稀罕那朵白莲花的道歉? 她离他远一点,别来恶心他就谢天谢地了。 想起她那句“我比姐姐长得好看,你带我走吧,放过我姐姐”,夜瑾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这些年想算计我们的人也不是没有,可是有谁成功了呢?”九倾从床上起身,下床穿好了自己的鞋子,“我出去一趟,你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夜瑾正奇怪于她突然穿鞋的举动,闻言不解地道:“你去哪儿?” “外面逛逛。”九倾甩了个飞吻给他,“乖乖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夜瑾哦了一声,体贴地不再多问,原本准备睡觉的,既然九倾还要出去,那他一个人又睡不着,自然继续躺沙发上刷手机了。 此时此刻,柏家最高当家人柏司南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一台电脑就能把整个庄园的监控系统尽收眼底。 一个跟韩林长得三分相似的男子,正站在旁边汇报工作,“当年二少爷失踪的事情,只怕跟柏建茗脱不了关系。” 柏司南闻言,眸心微细,眉眼间泛着森然气息:“柏建茗?” “属下还在查,只是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韩毅恭敬地道,“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据,属下不敢妄下结论,不是担心冤枉了他,而是怕查错了方向。” 第2588章 夜探书房1 柏司南沉默了一瞬,淡淡道:“这件事只有你跟韩林知道,我不希望有一点风声传出去。” “主子放心,属下就算自己死,也绝不会搞砸了主子的事情,” 柏司南转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要你死,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韩毅:“……” 他只是在表忠心,主子听不出来吗? 柏司南淡道:“庄园里有什么异常状况?” 韩毅不解:“没有啊……” 柏司南眉眼深沉:“所有的感应系统都正常?” “……”韩毅越发疑惑,“庄园里的所有设备都是最精湛先进的……主子是不是有了什么可疑的发现?” 除了绝对完善的防御系统,就是那些久经训练的暗卫也是轮流换班,一刻不敢懈怠。 柏司南表情淡漠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对于韩毅的问题也没做回答,只淡淡吩咐:“今晚所有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若发现有外人入侵,不得作出任何伤人的举动,活捉。” 韩毅闻言,心里一凛。 今夜有人会入侵庄园? 主子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他们的情报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到? 话说,你们的情报网也不是万能的。 月黑风高,气息微凉,已经悄无声息地把整座庄园南北东西几乎都参观了一边的九倾,唇畔浮现一抹满意的浅笑。 绝对的实力面前,即便是高科技也得臣服。 最后一个目的地,柏司南的书房。 这座庄园对于外人来说,绝对是铜墙铁壁,任何人只要试图混进来,那就绝对只有一个死字的结果。 而即便如此,内部的防守也没有丝毫松懈。 柏司南的书房一般人进不去,三重防护,除了需要刷脸,密码之外,还有一道只有柏司南自己能开启的指纹锁。 然而别说三道防护,就算是九道防护,之于九倾来说也形同虚设。 别问她为什么这么牛逼。 怀有深不可测的异能,再加上接受了一个现代美少女的记忆,对于现代化的很多东西九倾完全不会觉得陌生,她只要知道其中所包含的原理,就可以轻松解决一些障碍。 还是那句话,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高科技先进设备都得臣服。 无声无息地打开最后一道门,九倾在一片风平浪静中进入了灯火通明的书房。 看着坐在巨大书桌前正盯着电脑看得目不转睛的柏司南,九倾微微一笑:“柏先生,晚上好。” 仿佛空气瞬间凝结。 韩毅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头,这才惊觉书房里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女子,而且还是那个看着娇娇弱弱的十七岁高中生。 他脸色微变:“段小姐是怎么进来的?” 话音落下之际,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自己腰间。 “走进来的。”九倾淡淡一笑,举步朝书桌前走了过去,“柏先生,我的表现还算满意吗?” 韩毅一愣。 柏司南沉默地注视着九倾,良久没有说话。 虽然面上一片平静,可他心里的震惊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2589章 夜探书房2 虽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庄园里有人入侵,但九倾既然能悄无声息踏进这间书房,那么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她已经把庄园里所有的机密重地都走过了一遍。 可庄园里的防御系统都是柏司南亲自负责设计,他敢说,放眼全球也没有谁有本事单枪匹马地出入此处,还保证全身而退。 可就是眼前这个看着这娇弱的小姑娘,却匪夷所思地做到了。 书房里安静了好大一会儿。 柏司南淡淡开口:“韩毅,你先出去。” 韩毅躬身而退。 抬眼看向眼前少女模样的九倾,柏司南眉心微锁,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问题,我能不回答吗?”九倾淡笑,从容地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只想知道,我这样的本事去一趟总统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柏司南淡淡点头,却着实有些不解,“我想知道,你去总统府还有没有其他的目的?” “我只是想亲眼去看看你的弟弟。”九倾摇头,眸光正色地看向柏司南,“我除了这些本事之外,还有一个身份,我曾经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 大夫? 柏司南眉头一动。 “你们这里叫做‘医生’。”九倾随即轻笑,表情闲适淡然,似乎并不介意让柏司南听出她话里的破绽,“你的弟弟如果一直被囚禁在总统府,那么这些年你能不能确保他的身体还是健康的?我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对他的身体做一个全面的检查,或许还可以顺便弄清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柏司南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说起他的弟弟时,每一句都直切要害,她能想到很多他想过却不敢深入去想的问题。 因为有些事情根本不能想,一旦想得多了,脑子就容易乱,顾虑也会变得多了,做起事来只会束手束脚。 可既然她把话都说开了,那么柏司南只能面对。 但是,事到如今他心里所想的却不是弟弟的问题,而是眼前的女孩和夜瑾的身份来历,以及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柏司南从不会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去帮助另外一个人。 即便他无意间对夜瑾伸出了援手,但是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不是眼前这个女孩对他热心的理由—— 救命之恩这四个字,只是一个听起来很正当的借口。 但仔细想想,却并不合理。 至少,这个女孩的实力就是一切不合理的起源。 “柏先生心里有问题想问我?”九倾抬头,瞳眸漆黑清透,泛着睿智的光泽,“有话但说无妨,今晚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开诚布公? 柏司南淡问:“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告诉我你的身份?” 九倾笑了笑:“柏先生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柏司南微愣,倒是未曾料到她会突然问出一个画风完全不一样的问题。 “前世今生……”柏司南眉头轻锁,语气忽然染上了几分玩味,“段小姐是想说,你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才这么厉害?” 第2590章 夜探书房3 九倾微微一笑:“不,我说的前世今生指的是柏先生。” 柏司南表情顿住。 “柏先生应该熟读过夏津帝国的史书吧?”九倾慢悠悠问道,“对于夏津帝国的历史了解得可多?” 柏司南道:“身为夏津帝国的公民,自然熟读过历史,正史野史都读过。” 甚至也曾花费大量的时间研究过历史。 “那么,柏先生显然也应该知道,夏津帝国的前生是南族,南族史上出过三任女皇……对否?” 柏司南点头。 “第一任女皇暂且不说,第二任女皇之所以能登基,是因为神灵的选择——史书上是这么写的,对吧?” 柏司南依然点头,目光深沉地看了九倾一眼。 “柏先生对神灵一说,可有什么见解?” 柏司南微默,随即淡淡道:“存在即合理,几千年以前的事情谁也没有真正见过,只凭史书上的记载,只怕……” “史书上记载的,应该全部是真的。”九倾给予确定的答案,“当初这位女皇的确是神灵所选,她天赋异禀,一己之身的实力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再加上天生的冷静睿智,胸怀天下的气度连男人也自叹弗如,所以即便是在当时男权至上的制度下,也无人敢对这个以柔弱之身成为一国之君的女子说一个不字。” 虽然做女皇期间,她以杀伐果断的作风治理江山,统御群臣,却以平和低调的作风君临天下,但是此时,九倾却一点儿也不介意高调一些。 反正她是在赞颂那个“已逝”的女皇陛下,又不是在夸自己。 柏司南望着她平静的眉眼,“段小姐想说什么?” 九倾轻笑:“我真正想说的,并非这位女皇陛下的丰功伟绩,而是这位女皇当政期间,有一位忠心耿耿的皇族亲王,不知柏先生可知道?” 柏司南点头:“你说的应该是那位性情冷硬,却忠心于江山社稷,从不改初心的宸王。” “柏先生是否见过这位宸王的相貌,了解他的性情?”九倾悠悠挑眉,“有没有觉得他跟你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听到这里,柏司南才赫然明白了这个女孩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眉心微蹙,他缓缓摇头:“我跟这位宸王不同,他是忠心为国,心系天下苍生,而我只是为了柏家的基业。” “不能这么说。”九倾淡淡一笑,“宸王心系天下,是因为背后有女皇全心信任他,任他权势滔天也从未猜忌防备过,所以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政务上。而柏先生如果面对一个圣明大度的总统,那么你现在所思所想,也同样是夏津帝国的军政和公民的福祉,而不会花那么时间和精力用在跟敌人勾心斗角上。” 虽然柏司南无数次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该再把这个女孩当成普通的学生来看待,但每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些通透的言语,他都会觉得有一种心惊的感觉。 以前面对任何人,哪怕是总统或者强劲的对手,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第2591章 夜探书房4 夜已经很深了。 九倾觉得自己应该早些回房陪夜瑾,而不是留在这里陪柏司南聊天。 所以她站起身,终于干干脆脆地给了他一个答案:“我有两个目的,第一是弄垮段家,给我的母亲报仇。第二是帮助你,让你的弱点不再掌握在别人手里,摧毁暗中要对付你之人的计划,让你可以如宸王一般,心无旁骛地稳固柏家基业。” 语气微顿,九倾很快淡淡又道:“我不会过多插手柏先生的事情,等令弟安然回到你的地盘上,我就会抽手不再管。我相信以柏先生的本事,只要没有弱点被人抓住,那么外面一切的威胁对于你来说,就永远只是不自量力的威胁而已。” 柏司南有些意外。 真的有些意外,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女孩目的竟然如此的简单。 为她的母亲报仇……不管这个女孩不是真正的段雪君,柏司南心里都明白,她所说的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其实就是为段雪君的母亲报仇。 所以摧毁段家就是她的目的之一? 至于第二个目的…… 柏司南嘴角隐隐抽了一下。 难道就因为他性情跟几千年前的宸王相似,所以她才这般热心的帮助他? 这个原因太过出乎意料,根本就是一个让人预想不到的答案。 九倾说完话就走了,也不管柏司南心里的想法如何。 至于他是否相信她的说法…… 九倾觉得他会相信的。 虽然这样的说法听在任何人的耳朵里都会觉得有些荒谬,甚至是任性。 但柏司南今夜一定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而经过深思之后所得出的结论会告诉他,除了相信这个答案之外,似乎再也想不出其他更合理正当的理由了。 九倾回到房间之前,还在担心自己回房晚了的话,夜瑾会不会生出担心?或者是觉得独守空房,难耐寂寞? 然后回到房间之后她蓦然发现,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夜瑾专心致志的趴在沙发上刷着手机,已经进入了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连九倾进入房间他都没有察觉到。 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九倾无语地瞪着夜瑾的脊背,须臾,悄然无声地走到他身后,伸出纤手,以任何人都无法反应的闪电般速度,迅速的扼住了他的脖子,“别动。” 夜瑾一呆,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九倾,“……倾儿,你回来了?” “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津津有味?”九倾着实佩服了他对手机上瘾的程度。 夜瑾把手机拿给她看,“我在那么多小动物之间找相同的动物,连在一起就可以同时消除,好有趣的一种玩法。” 九倾:“……” 最初级的游戏,连小孩子都觉得没有挑战性的动物连连看? 这个很有趣? 虽然她还真没看出来这种游戏哪里有趣,不过泼冷水也不是她的风格,尤其是夜瑾现在对手机正处在一种吸毒的亢奋状态下——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最简单易学的动物连连看,对于夜瑾来说,也是他接触到的第一款游戏,觉得有趣才正常。 第2592章 心理障碍 想到这里,九倾才蓦然发现,其实自己也没怎么玩过游戏——不是九倾自己,而是这个段雪君姑娘短暂的十七年之中,其实做过的有意义之事太少。 她的兴趣爱好更是乏善可陈。 只是或许是天生冷静的性子使然,九倾接触到新世界的新奇事物之后,内心虽然也暗暗觉得惊奇,但因为有了段雪君的记忆作为缓冲,她倒是没夜瑾这么兴致勃勃的反应。 夜瑾把手机收了起来,转过身来抱着九倾的纤细的要,像个邀宠的萌宠:“娘子。” 九倾垂眸,看着埋在自己腹部的脑袋,抬手揉了揉,“休息吧,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夜瑾抬眸,可怜巴巴的地看着她。 九倾嘴角一抽:“如果你没有心理障碍的话,我倒也愿意——” “还是算了吧。”夜瑾连忙打断她的话,低声咕哝着,“虽然我觉得两人相爱可以不在乎相貌,也不在乎什么形式,但……这是别人的身体,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像是背叛了你一样。” 九倾挑眉:“你不是嫌弃我现在丑了?” “怎么可能?”夜瑾连忙喊冤,“这要是你自己的身体,就算再丑一点我也亲得下去,但是……但是我们以后回去了,要是我想着曾经还亲过别的女人的身体,我……我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再说……万一你以后以这个当做借口来讨伐我,我岂不是百口莫辩。” “百口莫辩?”九倾才忍不住要喊冤,“我有这么无理取闹?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讨伐你?” 夜瑾噎了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倾儿,我都忘了问……你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哪里?” 等他们以后回去了,九倾应该怎么找回自己的身体? 夜瑾以为九倾是魂魄抽离了身体,然而…… “我们离开之后,我直接还是我。”九倾淡淡一笑,“之所以成为魂体的模式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如果我也如你这般,所有的异能到了这里就会受到压制,无法施展。” 夜瑾有些不大明白。 “你的意思是说,你并不是只有魂魄进入了段雪君的身体?” 九倾点头:“是,用七字咒的心法把身体化作了一缕魂体,相当于魂魄抽离的形式,但本质上却并不是魂魄抽离。” “……好玄幻的感觉。”夜瑾咋舌,随即点点头,“不过这样也好……” 他们打算要走的时候,就可随时离开这里,而不必再费心去寻找她身体所在的位置。 “睡觉吧。”九倾道,“明天早上还要早起。” 夜瑾脸色一苦:“又要过回禁欲的日子了。” 九倾闻言失笑:“没有人让你禁欲,是你自己不愿意。” “但是你不觉得,如果我现在侵犯你,那根本就是一个禽兽行为?”夜瑾皱眉,“这个世界里女孩子十八岁才成年,二十多岁才成亲,十七岁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 夜瑾越想越觉得脑抽,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睡觉。” 第2593章 男朋友不会开车 次日早上,九倾洗漱打扮好之后,穿了一身白色连衣裙,花了一个小时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 夜瑾穿着一件合身的米色衬衫,搭配着一条黑色长裤,简单利落的穿着,却衬得这张盛世美颜更加俊美逼人。 看起来像某族来的王子一般,慵懒而尊贵。 九倾特地把昨天买的红宝石项链拿了出来,让夜瑾替她戴上。 镜子中出现了一个充满少女纯净气息,又充满精致高贵气息的女孩。 提着昨天刚买的粉色小包包,九倾挽着夜瑾的手:“亲爱的男朋友,今天好好表现,一定要艳压群芳,好好替段雪君争一口气。” 夜瑾偏头凝视着女孩,“倾儿,你对这个段雪君除了同情之外,还有别的情愫?” “情愫?”九倾古怪地瞥他一眼,“她只是个未成年的少女,你脑子里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夜瑾有些哭笑不得,“我是说,你对段雪君的事情太上心了,不单单是出于同情,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没有别的原因。”九倾语气淡淡,“只是觉得应该替她讨回一个公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相携着走出了房间,九倾道:“到了车上我讲给你听。“ 夜瑾嗯了一声。 今天还是韩林开车,几天下来,他们彼此都已经熟悉了。 到了车上,九倾淡笑:“韩先生最近忙吗?” “……还好。”没料到九倾会突然跟他说话,韩林愣了一下才回答,“段小姐有事?” “我男朋友还不会开车,他想学,不知道韩先生有没有收徒的兴趣?” 韩林愕然,从后视镜里看到夜瑾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点头:“主子命我这段时间跟着两位,如果夜先生想学,我可以安排。” 但是收徒…… 学个车而已,还需要兴师动众地收徒? “那太好了,多谢韩先生。”九倾说着,转头看向夜瑾,“好好学,不许丢我的脸。”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说不能乱来。 这是个法制社会,路上车满为患,不是古时候一望无际宽阔的官道和大草原,可以任你策马奔腾。 一不小心可是会引发祸乱的。 夜瑾信誓旦旦地点头保证:“放心。” 车子很快离开了柏园,往市中心的段家驶去。 段雪柔的派对开得不是很大,的确如她所说,只邀请几个要好的同学,男生三人,女生四人,加上她自己,以及夜瑾和九倾二人,刚好凑足了十人。 段家也算是普通的豪门,段景洲名下房产也不少,他们现在居住的是一栋上下五百平的别墅。 别墅门口庭院里停着几辆小轿车,价值二十万到五六十万不等,对于一般学生来说,能看得起这样的车子已经算是家庭条件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是一群未成年人,居然还真的敢自己开车过来,不怕路上遇到交警? 韩林开着车子在别墅大门外停下,庭院里聚集的几个学生立即转头看了过来。 第2594章 古代贵公子 随即一个个眼神亮了起来,双眼忍不住盯着这辆让人惊艳的黑色轿车。 豪车。 迈巴赫限量版的豪车。 拥有这辆车子的,非富即贵,而且绝不是一般的富有。 段雪柔居然请到了这么重量级的人物? 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瞬也不瞬地盯着车门,想知道是谁会从车上走下来。 包括穿着粉色小洋装的段雪柔,也目不转睛地看着。 一身正经西装打扮的韩林下车,众人眼睛又是一亮,好酷帅的男人。 女生们心里都有对另一半的憧憬,而韩林这种高大挺拔俊酷有型的男人,无疑是很多女生心目中最有魅力的男人。 女生们眼底一片羞涩惊艳,却无人开口说话,心里都有些紧张,不知是谁家女生这般幸运,能找到这么好看的男朋友—— 对,这辆亮瞎眼的豪车停在段家门口,那显然是应邀来参加雪柔派对的女生坐的车子,她的男朋友负责送她过来…… 果然,韩林很快走到后面开了车门。 众人眼也不眨地盯着车门看着。 然而很快,众人以为自己眼花了,从车下走下来一个贵气十足的白马王子……? 女生们嘴巴张成了o型,眼底冒出了小星星。 白马王子? “哦天哪!好俊美的王子,天仙下凡……哦不,太阳神下凡来了……” “这是正宗的古代贵族王子吧?血统纯正的那种……” “好想要……好想要这样的男朋友……哦,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男生们呆滞地看着这个比黑西装男人更俊美夺目,仿佛谪仙下凡一般清贵逼人的年轻男子。 夜瑾对庭院里那些花痴的目光视而不见,径自伸手扶出自己的小妻子,嗯,暂时的女朋友。 这里的人真奇怪,未婚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幽会诉衷情,然后以男女朋友称呼,结婚之后叫什么来着? 嗯对,老公,老婆。 皱了皱眉,这个称呼会比夫君和娘子来得好听吗? 一点也不觉得。 “小心点,别踩到了。”夜瑾盯着九倾脚下,真担心她穿着这么高跟的鞋子会崴到脚。 “这个女生是谁?” 看到车里走出来的女孩,庭院里众人面面相觑。 “好美。” 男生们眼睛亮了,盯着从豪车上出来的女孩,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她身上的白色裙子好漂亮……好像是今天某个品牌推出的限量款吧?我忘记是什么牌子了……” “衣美,人更美。” “美人配豪车,真是绝配。” “不不,美人配帅哥,极品帅哥,哦我好嫉妒……” 女生们看着夜瑾眼冒小星星。 男生们看着九倾,同样一脸倾慕惊艳之色。 “我怎么觉得,在这对神仙璧人的衬托下,所有一切都沦为了陪衬?” 众人闻言,瞬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说得没错,那辆豪车和那个俊酷有型的男人,此时不正是在他们身后沦为了陪衬? 当然,韩林当然不会在意小女生们的眼神,在夜瑾和九倾下车之后,淡淡道:“我下午两点来接两位,可以吗?” 第2595章 姐姐好有福气 下午两点? 九倾转头看了看庭院里那些并不很熟悉的同学,朝韩林笑道:“可以。” 韩林上了车子,很快开车离开了段家。 从夜瑾和段雪君下车开始,段雪柔就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双手在身侧攥紧,死死地绞着自己的裙摆,眼底浓烈的嫉妒几乎让她的心肺都燃烧起来。 看着眼前夺目耀眼的两人挽着手走过来,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才强迫自己扬起一个温纯的笑意,热情地迎上前去。 “我刚才差点都没认出来,姐姐你今天好美。” 姐姐? 段雪柔一开口,其他男生女生们齐齐感到诧异,眼底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雪柔,你没认错吧,这个是你的姐姐?” “就是啊,段雪君我们以前见过,虽然长得也不丑,但是在雪柔面前一比,就瞬间黯淡无光了,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天仙般灵动的美丽俏佳人?” “雪柔,你没有认错人吗?” “不不,好像真的是段雪君,只是皮肤变白了,眼睛大了一点,眼神亮了一点……你们仔细看看,真的是段雪君……” “咦?似乎还真是的,可是比起以前……这差距变化也太大了吧?” “明明之前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没这么好看。” 九倾从容自在的站在那儿,唇边噙着淡淡的微笑,任由众人打量。 “是因为以前穿的比较寻常吧。”一个女孩子静静开口,脸上带着清淡的笑容,做出了比较中肯的判断,“段雪君以前在学校里比较低调,不喜欢打扮,也从来没穿过名牌衣服,所以让人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可她的五官长得好,稍微打扮一下,就瞬间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是吗?”其他女生们狐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生说的是事实,因为眼前这个活生生站在面前的小美人,的确就是段雪君无疑。 男生们看着段雪君的容貌,其中一人叹息着开口:“早知道段雪君长得这么漂亮,当初就应该早点追她做我的女朋友,唉,失策失策。” 夜瑾闻言,眉梢淡淡一挑,不疾不徐地充当护花使者:“雪君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旁人可不能再打她的主意了。” 这句宣示主权的话霸道而又不失风度,甚至带着淡淡的闲适,让女生们瞬间生出了尖叫的冲动。 好帅好帅。 啊不,好俊美的男子,越看越像古代贵公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玉…… 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女生们终于终止了对霸道总裁的幻想,“啊啊啊,怎么办?我觉得还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最有魅力,让人根本无法抗拒呀!” “雪柔,你姐姐好有福气啊,啊啊,我羡慕嫉妒恨怎么办?” 段雪柔笑得一脸僵硬,语气却依然无害得像个纯洁的小白兔,甚至带着真心的祝福,“是啊,我也觉得姐姐好有福气……” 夜瑾淡淡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眼底讥诮的色泽一闪而过。 第2596章 此生能得所爱,吾愿足矣 “我觉得最有福气的人是我。”夜瑾淡淡开口,偏头凝望着女孩的时候,眼底一片温柔的神色,让人恍惚觉得他是在看自己心头的珍宝,“此生能得所爱,这辈子吾愿足矣。” 女生们又是一阵无声的尖叫。 吾愿足矣 吾愿足矣…… 哇哇,听着好像还是文科高材生,古代容貌气质像是古代贵公子,连说话的语气都这么温润…… 好想要这样一个男朋友怎么办? 这么好的极品男子……为什么就没有让她们遇到呢? 果然极品好男人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男生们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了,只剩这些女生们像个花痴一样—— 不过,也是可爱的花痴。 九倾淡淡一笑,原本以为会面对一些敌意,毕竟段雪柔的人品放在那儿,能跟她成为朋友的人……所以九倾原本并不抱什么乐观的想法。 这次是亲眼看着,才发现真的不能先入为主。 他们之所以能被邀请到这里,要么就是家世比较好,段雪柔想跟她们打好关系,要么就是她们根本不明白段雪柔的本性,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其实想想也正常。 十六岁的女孩擅长伪装虽不稀奇,可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群高中生而已,尚未真正接触过世面,说人性本善或许有点矫情,但这些在长辈疼爱中长大的孩子们,又哪里会整日想着去算计别人? 谁又能想到,段雪柔这么漂亮而无害的女孩子,本性居然是那么的虚伪歹毒? “你们好,我是段雪君,见到各位很高兴。”九倾落落大方地对着众位同学颔首,礼仪姿态无懈可击的优雅,介绍完自己之后,拉着夜瑾的手,“这是我男朋友,夜瑾。” “夜先生好。” 女生们一看就知道夜瑾是个出生名门的贵公子,而且是个成年男子,齐齐礼貌地打招呼。 只是每次看着夜瑾这张帅的人神共愤的脸,还是难免眼冒星光。 夜瑾淡淡颔首:“各位好。” 这些女孩子……真大胆,夜瑾忍不住心想。 男生们有些拘谨,面对夜瑾这个闪闪发光的白马王子男朋友,他们也不好意思跟美人说太多的话,只能含蓄腼腆的站在一旁。 女生们就要热情的多了,发了一阵冒眼冒星光的花痴之后,个个热情的拉着雪君的手,“哎雪君,你这个衣服是什么牌子的?这是我说的那个国际大牌限量款?” “许君雪君,你今天这个妆容是怎么化的?好神奇,一点都看不出化妆的样子,却又美得不像话……” “是啊是啊,雪君你用的是什么化妆品?能不能推荐一下,我一定要入手一套。” 九倾含笑回应,适时地流露出一点含蓄温婉。 段雪柔看着自己的姐姐被她的同学众星拱月般围着,几乎把自己刚做的指甲都要掐断了,才生生控制情绪。 主动拉着雪君的胳膊,她娇娇柔柔的道:“姐姐要不要先去见见爸爸妈妈?他们很担心你。” 第2597章 宠妾灭妻 听到段雪柔的这句话,夜瑾心里冷笑了一下。 很担心? 想起刚才在车子里九倾跟他说的话,关于段雪君这个女孩的一生,夜瑾此时倒是真有一种叫段雪柔一家全部弄死的冲动。 九倾说,段景洲宠妾灭妻,此言一点都不假。 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忘恩负义,自私狭隘的,歹毒贪婪的小人伪君子。 一家子的渣滓。 什么样的父亲教出什么样的女儿……不,应该说,什么样虚伪的母亲叫出什么样虚伪的白莲花女儿。 小三上位的段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雪柔,你姐姐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不等段雪君说些什么,段家一家之主的声音已经响起。 男生女生们礼貌地往旁边退了退,让出足够的地方给段景洲和孟晴通过。 “雪君。”段景洲站在九倾面前,目光在自己女儿精致漂亮的脸上掠过,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抬头看向夜瑾,“夜先生。” 夜瑾不想搭理他,淡淡嗯了一声,态度不冷不热。 段景洲神色微恼,习惯了掌权,在家里也习惯了发号施令,这些年已经很少有小辈会用这种态度对他。 所以他的心中自是不悦的。 然而想起柏建茗说过的话,段景洲心里还是有所顾忌。 商场上喜欢张扬的人多,低调的人也不少,在没搞清楚对方什么背景的情况下,他并不敢说出过分的话。 尤其是几天前,他跟柏建茗之间还曾做过那样的交易…… “夜先生来历不凡,或许平日里孤傲惯了,可雪君是我们的女儿,夜先生既然是雪君的男朋友,那么……我们不要求夜先生多有礼貌,但最起码也不应该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夜瑾皱眉,眼神冷冷地看着孟晴,“你们的女儿?” 孟晴不悦:“难道不是?” 真没礼貌。 就算长得一表人才又如何,容貌能当饭吃吗? 在长辈面前如此无礼…… “当然不是。”夜瑾嘴角淡勾,唇畔噙着的弧度显得讥诮而寒凉,“雪君的母亲早已过世多年,而她是怎么过世的……两位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 段景洲和孟晴闻言,脸色齐齐骤变。 “另外,段夫人记性应该没那么差吧?就在几天前,你们这对名义上的父母还打算把雪君推入火坑,以换取三千万的流转资金……”夜瑾冷笑,伸手把女孩揽在自己怀里,“她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你们居然以区区三千万就把女儿卖了,世人常言,虎毒不食子,可你们这两人却连禽兽都不如,现在居然还敢在我面前以长辈之居,谁给你们的脸?” 话音落下,站在一旁的学生们齐齐诧异,震惊,不敢置信。 事情的发展太超乎他们的意料…… 段家父母要把自己的女儿卖了? 段景洲脸色铁青,目光愤怒的看向段雪君,“雪君,这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是故意带着你男朋友回来气死我的吗?胡说八道!段家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第2598章 恼羞成怒 一言不合,就开口赶人? 是心虚,还是真的愤怒? 夜瑾冷笑,拉着九倾转身就要离开,“本来我也不想让雪君来参加这劳什子的派对。” “姐姐!”段雪柔连忙开口喊人,情急之下甚至直接拉住了段雪君的手臂。 段雪柔邀请来的同学有些不安地站在旁边,对这种情况完全束手无策。 段景洲是在商场上驰骋过的老将,虽然最近资金遇到了些问题,但无可否认他的气势依然是惊人的。 当然,今日能来参加段家派对的孩子大多家世都不错,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商场上的人,家里父母或者兄长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只是打小见过的世面也不至于让他们胆怯。 只是今日这种情况…… 却真真切切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让人措手不及。 几个人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段雪君,很想知道她男朋友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的父母打算用三千万把她卖了? “夜先生误会了,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段雪柔见事情发展有些失控,一边死死拽着段雪君的胳膊,一边出声跟夜瑾解释,“之前我爸爸根本不知道姐姐在谈恋爱,段家最近资金确实出了点问题,我爸爸是想跟柏总合作,柏总想通过联姻的方式……” 说到这里,段雪柔转头朝她的同学们看过去,语气柔弱而急切,“大家都知道的,在商言商,商场上联姻是常有的事情。姐姐是长女,所以爸爸想把姐姐嫁给柏总,但是我们后来知道姐姐已经有了男朋友,所以此事就打消了,后来柏总说不一定非得是长女,次女也可以,所以我现在已经跟柏总定下了婚约,如果爸爸妈妈要卖女儿,难道连我也一起卖了吗?” 众人听她的解释,皆是面面相觑。 这么说来的话,应该只是单纯的商业联姻,算不得卖女儿。 当然,如果段雪君事先并没有同意这桩婚约,而段家父母非得逼她同意……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段雪君才十七岁,刚刚高中毕业,而段雪柔才高二。 说起来他们都还没有成年,但那位柏总…… 他们想起最近看到的那个新闻,柏总跟段家的联姻……那位柏总貌似已经三十好几了。 等段家女儿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柏总已经是接近四十岁的高龄了。 这样一来……为了三千万而把自己嫁给一个四十的中年男人,貌似也不是什么疼爱女儿的举动。 “误会?”夜瑾转过头,看着楚楚可怜的白莲花,“如果真是误会,你家父亲大人怎么会恼羞成怒?这难道不是心虚的表现?” 呃…… 这句话就有点没道理了。 女生们嘴角抽了抽,您平白无故说人家卖女儿,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心平气和赔笑脸吧。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朋友被当作商品拿去做交易,他心里震怒也是正常的。 她们要是有这样一个霸道呵护自己的男朋友,做梦都会笑醒。 第2599章 雪君还没有成年 段雪柔劝完了这个,又转头看向段景洲,满眼求肯:“爸爸,夜先生只是太心疼姐姐,并没有要冒犯爸爸的意思,误会解开了就好了,今天是我请姐姐回家参加我的派对,请爸爸能不能女儿这些同学的面子上,消消火气?” 段景洲哼了一声,面上似乎还有些余怒未消,然而方才夜瑾拉着段雪君甩手离去的举动却让他心里也有些后怕。 他后悔自己冲动之下说出口的话,毕竟这位夜先生虽然还不知来历,但既然连柏建茗都对他有所顾忌,那么他的身份或许根本不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 今日若真的让他愤而离去…… 想到这里,段景洲不由冷眼瞥向孟晴,警告她别再主动挑衅。 方才要不是她挑事在先,夜先生又怎么会提起那一茬? 孟晴脸色微僵,心里连连冷笑。 怪她? 她还不知道要去怪谁呢。 明明说好把段雪君给柏总,到最后却把自己亲生女儿给赔出去了,她现在心情糟糕透顶,哪里还有心情看谁的面子? “既然回来了,今晚就住在家里吧。”段景洲看着段雪君今日打扮得精致的容貌,眼神微怔,语气听着像是带着身为父亲的语重心长。 实则九倾和夜瑾心里都明白,他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而已,不敢得罪夜瑾,却又不想弄得自己下不来台。 呵,伪君子,真小人。 可惜他想装,夜瑾却并不想成全他。 “这边派对结束我们就回去了,倾儿不会住在家里。”夜瑾语气淡淡,从始至终没有给段景洲一点面子,“她现在跟我待在一起,我觉得这样比待在自己家要安全得多。” 段景洲眼底划过一丝狼狈,强自镇定地道:“夜先生,雪君还没有成年。” “我知道她还没有成年,所以我不会对他做什么。”夜瑾淡漠一笑,语气充满讽刺意味,“我跟某些喜欢折磨玩弄未成年少女的变态不同,倾儿是我的女朋友,小未婚妻,也是我心里认定的唯一妻子人选,我会尊重她,爱护她,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顿了顿,“她跟我待在一起,但是不代表我们已经同居,这一点我虽然不觉得有必要跟你解释,但为了避免倾儿名节受到影响,我才多说了两句。” 说完,夜瑾转头看向段雪柔请来的同学们,淡淡一笑:“倾儿是个保守的女孩子,我愿意等到她成年。” 女生们脸色一红,满脸幸福羞涩之意。 眼底又忍不住开始冒出粉红色的泡泡,哦天啊,以后要是也有这么一个俊美如天神的男人温柔似水地说:“你是我小未婚妻,我心里认定的唯一妻子人选,我愿意等到你成年。” 她们肯定说不必等了,就算现在就让她们以身相许,她们也举双手愿意。 只是…… “她的名字不是叫雪君吗?夜先生怎么叫她‘倾儿’?”一个女生不解地开口,“难道雪君还有两个名字?” 第2600章 比追星还要幸福 提到名字问题,段景洲脸色微变。 他刚要开口,却听九倾浅浅一笑:“是这样的,那天听说父亲要让我跟柏总联姻,我心里不乐意,就生出了叛逆之心,威胁父亲若是要把我送给柏建茗,我以后就再也不是段家的女儿,会从此改名叫夜九倾……嗯,夜是冠我男朋友的姓,‘九倾’这个名字是我随口取的,就是觉得好听。我男朋友知道了这件事,就说以后干脆就别叫段雪君了,叫‘倾儿’得了,既顺口又好听,然后就这么叫下来了。” 小美人聘聘婷婷地站在那里,温温柔柔地解释了来龙去脉,就算只是一个简单的名字问题,也让在场的小朋友们吃了一肚子狗粮。 冠男朋友的姓……好幸福有没有? 倾儿,倾儿,叫得多温柔缠绵啊,小女生们的少女心都要酥了,个个脸色红扑扑的,感觉今日这遭真的没白来。 比追星还要幸福。 虽然这局面的发展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这派对开得也好像变了性质……但管他呢,这些都不重要。 一对天仙璧人在眼前撒狗粮,才是最浪漫的一件事,虽然吧,这么俊美贵气的帅哥不是自己的……但看着也赏心悦目啊,真的,她们又不是慈禧太后,没那么霸道。 更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场天上的嫦娥,所有男人都要围着自己转,就算本身条件都不错,可天下美人何其多? 自己又不是小说里的女主,怎么能要求天下男子都得看上自己? 所以啊,她们其实还是很可爱,很容易满足的。 有机会对着美男发发花痴,也就很幸福了,至于羡慕嫉妒恨什么的,不过嘴上说说而已。 俗话说嫉妒使人变得丑陋,她们才不想自己变丑呢。 “倾儿,倾儿……这名字真好听。”小女生碎碎念间发出一声赞叹,随即遗憾地咂咂嘴,“什么时候我也能遇到一个让我心甘情愿冠上他姓氏的男朋友啊?” “嘿嘿,思琪,要不我们凑一对?”旁边很久没有插上话的男孩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几分认真,“我姓封,你的名字要是冠上我的姓多好听……封思琪,封思琪,你觉得呢?” “滚!想占姑奶奶的便宜,你还差得远呢。” 女生一发飙,男生女生全部轰然笑开。 凝滞的空气倏然消散,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了起来。 段景洲是长辈,在自己女儿面前又理亏心虚,再加上他也看出夜瑾不是个吃素的性子,今日想在雪君面前套出什么话来显然有些难度,索性也就不再这里自讨难看。 “你们小孩子自己玩吧,我们老人家就不打扰你们开派对了,别拘束,玩开心点。”段景洲语气很温和地对着在场的孩子们说道,转头看向雪柔,“柔儿,你一定好好好招待夜先生和你的同学们。” 仿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段雪柔扬起一抹笑容,在众人看向她时,急速掩去眸心嫉恨的色泽,柔顺地道:“我会的,爸爸。” 第2601章 派对1 段景洲转身离开。 孟晴面无表情地看着夜瑾和段雪君,眼底快速划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被仅有的几分理智逼了回去。 目光很快从二人身上掠过,最终她也只是转过身,沉默地跟着段景洲离开了这里。 今日是柔儿主场,他们待在这里只会让她跟同学们拘束,玩得也不会尽兴。 两位大人相继离开,男生女生们无声吁了口气,表情越发轻松,忍不住想开始介绍自己。 “我们先去楼上吧。”段雪柔笑着开口,表情像个纯真的小白兔,“我在阳台上准备好了蛋糕和各色甜品,以及饮料啤酒,我们边吃边聊。” 无人反对。 反正他们今日就是受了段雪柔邀请来这里放松一下,自然不会落了她的面子。 于是一行人进了客厅,从客厅的楼梯往楼上走去。 今日风和日丽……呃,其实还有点炎热,毕竟是夏天,不过段家阳台很大,有遮阳伞,躺椅,还有游泳池。 三楼阳台上的风景也是不错。 男孩女孩一起到了阳台上,各自找地方坐下。 夜瑾和九倾两人并肩坐在一个长椅上,头顶一把很大的伞遮住了烈日炎炎,夜瑾抬手给九倾理了理鬓角的发丝。 “热不热?”嗓音温柔,丝丝撩人心弦。 九倾乖巧地摇头,唇畔噙着浅浅的笑弧,“不热。” 少女肌肤白皙如玉,表情温婉而生动,只这样静静地看着,就让人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种悸动的感觉。 坐在另一张长椅上的男生俊脸微红,主动起身去拿了冰镇过的果汁过来,递给九倾和夜瑾一人一瓶。 夜瑾微愣,抬眼看着男孩俊朗中尚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五官,淡淡一笑:“谢谢。” 这一笑,如冰雪初融,比朝阳夺目,几乎让天地日月都为之失色。 男孩一怔之下脸色更红,随即几乎落荒而逃般转身离开。 看一个男人看到脸红…… 绝对是破天荒头一遭,简直见了鬼了。 “……”夜瑾瞪着他被鬼追赶一般的背影,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转头看向九倾,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声音放得很低,“不是说这里的人都很放得开?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更容易害羞的样子?” 而且他的脸红……到底是因为谁? 九倾抿唇低笑:“是你的魅力太大。” “明明是因为你。”夜瑾小声反驳,“他其实只想送一瓶果汁给你,可看我在这里,他担心引起误会,所以才顺手给了我一瓶……可是如果他真担心误会,又何必给你送果汁?我这个男朋友又不是摆设的。” “你当然不是摆——” “姐姐。”段雪柔盈盈走了过来,手上推着放置着冷饮和甜点的小车,“这里有甜点,姐姐跟夜先生都吃一点吧。” 旁边的女孩子见状,都拖着椅子聚了过来,坐在大大的太阳伞下,正大光明地欣赏着俊美的谪仙男朋友,还有脱胎换骨冠了上男朋友姓氏的小美人。 第2602章 派对2 小美人穿着白色连衣裙安静坐在这里,看起来就像不染尘埃的圣洁天使,让人不忍亵渎。 “夜先生,我叫温思琪,是温氏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刚才在外面庭院里感叹着自己什么时候能遇上甘愿冠上对方姓氏的男朋友的女孩,伸手白皙娇嫩的右手,“很高兴认识夜先生,请多多指教。” 夜瑾微愣,不解地看着对手的动作,转头看了九倾一眼:女孩朝他伸手是什么意思? 要吃甜点吗? 这个动作看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显然认为他是征询女朋友的意见了,众人忍不住失笑。 一个女同学语气酸酸地道:“要不要这么撒狗粮?连跟女同学握个手都要请示女朋友的意见?” 九倾浅笑摇头,夜瑾当然不是在请示她的意见,而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握手是什么意思。 “温同学是在跟你握手,你怎么不回应?” 说着,九倾轻握了一下温思琪的手,算是给夜瑾做了示范。 夜瑾虽心头不解,却照着九倾的动作,也握了一下温思琪的手,当然,很轻很快,也不知碰到没有就缩回去了。 男女授受不亲。 温思琪失笑:“极品好男人为什么都被别人抢先一步了?” “这世上好男人还有很多,你才十几岁,急什么?”夜瑾有些不解,这里女孩子不是都要到二十多岁才结婚吗? 这么着急找男朋友? 他哪里知道,温思琪只是发表一句感叹而已,而且就算没到结婚的年纪,但女孩子十几岁的时候谈个男朋友也很正常,憧憬一下自己的白马王子嘛,少女时候谁都难免有个王子梦。 “我叫章絮雅。”刚才说话酸酸的女孩子也朝夜瑾伸出手,并且懒洋洋的挑了个眉,“要不要也先请示一下你的女朋友?” 夜瑾很高冷地道:“我才是一家之主。” 说着,酷酷地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众人愕然,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话,怔愣之后,爆出哄堂大笑。 “一家之主?”章絮雅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个时候想起自己是一家之主了,早干什么去了?你的家庭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了?” “就是就是,现在再想挽回大丈夫的形象已经来不及了,夜先生其实就是一个妻奴,还装什么一家之主?” “驯夫就要以柔克刚,看看我们的段雪君小美人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没看到百炼钢都化作绕指柔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夜先生这般深情如斯,把自己的女朋友当成宝,万一不幸遇上了渣男,那么光有温柔可没用,白白让自己吃亏罢了。” “阿雅说的没错,不过越是这样相比之下,就越发衬得夜先生如稀有夜明珠一般难能可贵……” 九倾抿唇轻笑,任由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调笑。 善意的笑闹是一种享受,而同学之间的派对本来就是为了放松。 夜瑾却忍不住咋舌,这些女孩子可真会说话。 第2603章 派对3 虽然他无法完全听明白她们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约莫也能判断出一个八九不离十。 妻奴。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驯夫。 这些词汇他们都是从哪来学来的? 这里的女孩子懂得可真多,而且很擅长起哄制造笑料。 饶是夜瑾曾经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子,尤其跟姑娘家更是习惯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此时也忍不住被她们带得融入了这种气氛之中。 当然,还有一个让他觉得享受的原因,就是他们笑得越欢腾,站在一旁已经插不上话的段雪柔就笑得越僵硬,眼底不经意间划过的扭曲之色,快要将她那张精雕玉琢般的小脸破坏殆尽了。 夜瑾不是个没风度的人,可他的风度也要对人。 段雪柔今日邀请雪君回来参加她的派对本就没安好心,不管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今天都注定她的算盘要落空。 而且这段时间段家生意场上不是出了一点问题?照理说,段景洲和孟晴应该都忙得不可开交才是,今日却双双待在家里…… 夜瑾唇畔掠过一抹深意的笑容。 “都别聚在这儿了,我们去游泳吧,你们都带了泳衣没有?” “我没带。”温思琪耸了耸肩,在夜瑾身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我今天不方便,就不陪你们了,我要留在这里看大神撒狗粮。” “姐姐,你不是也会游泳吗?”段雪柔终于找到了机会说话,“要不要一起去游个两圈?” 九倾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我也不方便。” “啊,那太可惜了,姐姐的泳技可是一等一的。”段雪柔不无遗憾地说着,随即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朝其他人笑道:“我们来组织个游泳比赛吧,谁输了谁唱歌怎么样?” “嗯,这个提议不错。”男孩子欣然同意。 游泳是个运动项目,男孩子都喜欢,况且又能看到女生展示好身材,谁会放过这个免费福利? “都带泳衣了吗?” “我带了。”章絮雅点头,顺便看了一眼其他的女同学,“方婷,我们俩先比一圈。” 名叫方婷的女孩子笑了笑,“好啊。” 两人说走就走,转身去了更衣室换衣服。 段雪柔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我也去拿我的泳衣。” 夜瑾原本还从容淡定的坐在椅子上,听他们兴致冲冲的讨论游泳的事情,等两个女孩子换了衣服出来,他脸色顿时一变。 这是什么操作? 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九倾的眼倾,夜瑾自己也瞬间别过了视线,“别看。” 九倾蓦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某件事。 泳装…… 对于现代的这些女孩子们来说,穿个泳装去游泳根本不算什么,可夜瑾是个纯粹的古人,夏天的裙子露个胳膊,露个脚踝还没什么,夜瑾能做到入乡随俗。 这是种泳装打扮对于夜瑾来说,就显然有点接受无能了。 “呦,看不出来,夜先生如此高冷俊帅,却还是个纯情的少年郎啊。” 第2604章 夜先生太过君子 章絮雅走出来时,刚好看到夜瑾刹那间的动作,顿时一呆。 随即她不可思议地开口调笑:“夜先生不会还是个处吧?就算是个处,这年头连泳装都不敢看,你是来自三千年前封建社会里的迂腐书生?” 这位小姑娘,还真让你猜对了。 这位夜先生真的是来自三千年的迂腐老古董,在你们的观念和认知里,他早已作古很多年。 你能指望一个封建教条下长大的男子,接受你露胳膊,露腿,甚至连臀部都展露无疑的大胆风格? 九倾深深地叹息。 算无遗漏,到底还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嘴上的调笑无伤大雅,但是这事关名节的事情,夜瑾自有自己的原则,他不可能如这些男生一样抱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态。 在他看来,肆无忌惮地盯着女子的身子看,本身就已经是失礼至极的一件事。 为了避免尴尬,九倾站起身拉着夜瑾的手,“你们先玩,我带他去我的房间里休息一下。” 说着,也不等章絮雅和其他人说什么,就径自拉着夜瑾的手走了。 几个男女同学面面相觑,随即忍不住嘴角抽搐。 真的那么纯情? 都这个时代了,简直不可思议好吗? “算了,我们去游泳吧。”章絮雅转头看了一眼九倾和夜瑾离去的方向,心口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疑惑。 夜先生看起来也不像是迂腐的男人,可刚才想都没想,完全遵从本能地转过头,并遮住自己女朋友的眼睛的反应,未免太过君子。 “雪柔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段雪柔从更衣间走出来,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夜瑾和段雪君的方向,“姐姐,我的泳衣不知怎么破了一个洞,你的泳衣能借我——” 说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转头看了看,她忍不住道:“我姐姐和夜先生去哪儿了?” 几个同学听到他的话,表情都有些古怪,随后章絮雅淡定回道:“你的那位姐夫太过君子,看到我们穿了泳衣出来之后,就吓得落荒而逃了。” 段雪柔:“……”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段雪柔也懵了一下,随即她连忙问道:“那们去哪儿了?” “你姐姐说是带她男朋友回房休息。”章絮雅有些奇怪段雪柔的表情,“雪柔,你怎么了?” “啊?哦,我没事儿。”段雪柔回过神来,苦了苦脸色,“我的泳衣坏了,我要去找姐姐借她的泳衣来穿。” 说完,又转身匆匆离去。 章絮雅皱眉。 “絮雅,走吧。”方婷扯了扯她的胳膊,低头附在她的耳畔,“你有没有觉得段家的气氛很古怪?” 章絮雅闻言,表情变得有些疑虑,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方婷,“原来你也察觉到了,你觉得我们需不需要提前离开?” 方婷摇头,淡淡轻笑间,语调里却透着深意:“絮雅,我们都是独生女,早晚有一天也要接触到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今天如果真要发生些什么,就当做是提前上了一节预习课好了。” 第2605章 为了她儿子 段雪君的房间在三楼,跟段雪柔并不在一个楼层,房间布置得很是干净简洁,家具也不是很多,推开门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爱干净且低调朴素的女孩居住的房间。 段家算是有钱人家,就算段雪君如何不受宠,段景洲也不至于在吃住方面苛待她,所以这个屋子比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卧室要大上一些,自带沐浴间。 对于一个喜欢安静的女生来说,这样的居住环境无疑是让人满意的。 当然,这么一点满意,并不能抵消段景洲满身的罪孽。 九倾带着夜瑾走近沐浴间,两人站在浴室门的位置,看着里面那个白色的浴池。 “这里就是十七岁少女的葬身之处。”九倾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熟知她性子的夜瑾才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寒凉,“满池的水被少女新鲜的血液染红,看着触目惊心,也让人脊骨生寒。” “恶人早晚会遭到报应。”夜瑾淡淡道,“他们的好日子已经不长久了。” 九倾笑了笑,“夜瑾,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非要跟柏家联姻吗?” 门把处微动,站在门外的段雪柔脚步倏然顿住。 方才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夜瑾和九倾进了房间之后随手关了房门,却并没有关紧,房门留下了一条缝的空隙。 看不到房间里的情景,却能透过缝隙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夜瑾语气冷淡:“段景洲利欲熏心,把钱看得比女儿重要,为了自己的公司牺牲亲生骨肉,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儿女重要,他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判断。” 九倾淡淡一笑:“难不成他指望百年之后,抱着一堆钱躺进棺材里?” 夜瑾皱眉,随即不屑地嗤笑:“或许他就是这么打算的呢。” “打下了江山的君王,都希望百年之后有人继承自己的皇位,段景洲也不该例外。”九倾转身往柔软的大床走去,懒懒地趴在床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段景洲其实是为了他的儿子。” 话音落下,外面突然响起一声踢门的声音,夜瑾转头:“谁在外面?” 九倾也直起身体,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应该没人吧?他们都在外面游泳呢,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说着,又慵懒地的趴回了床上,“我累了,给我捏捏。” 夜瑾哦了一声,力道适中地给她捏起肩膀,然后语气奇怪地开口:“倾儿,你方才说你的父亲为了……他儿子?” “是啊。”九倾闭上眼,嗓音悦耳却冷淡,“若不是为了他的儿子,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这么大费周章非要保住这份家业?” “可是……他不是只有你跟你妹妹两个女儿?”夜瑾不解,“哪里来的儿子?” “小三生的。”九倾似乎不怎么有兴致提起这种事情,语气始终都很冷淡,“不过这件事跟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指望继承他的家产。” 第2606章 演戏嘛,谁不会? 房门外,段雪柔蹲下身子,死死压抑着痛呼,小脸微白,小心翼翼地揉着自己因为失态而踢到门板的脚趾。 耳朵却一刻也没有疏忽地倾听着房门里的说话声。 随着两人说话的声音一字一句传了出来,段雪柔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如纸。 儿子? 他的父亲只有两个女儿,哪里来的儿子? 小三生的? 父亲这些年在外面还养了小三? 段雪柔觉得不敢置信,父亲瞒着她们母女,在外面养了小三,还生了儿子? 这件事,为什么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母亲是否知道这件事? 不,不可能…… 她跟母亲两人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段雪君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忽略了脚上的疼痛,段雪柔慢慢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凝神细听,不敢错过一个字。 不大一会儿,夜瑾果然开口问了,“倾儿,你怎么知道你的父亲在外面养了小三?” 九倾趴在床上,被男朋友伺候的舒服,心情似乎也好了一点,闻言,像猫儿一样慵懒地开口:“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至于是怎么知道的……暂时不想说。” “不想说就不说了吧,反正我对你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夜瑾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我现在就盼着你快点长大,然后就可以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风风光光地让你进夜家的门,成为我的夜夫人。” 女孩子约莫都是喜欢听甜言蜜语的,尤其是甜言蜜语是来自于自己喜欢的男子。 九倾柔柔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幸福满足:“我也想早点嫁给你,然后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个家,在这个家里多待一天,我都觉得厌烦。” “倾儿,你想不想要你父亲的公司?”夜瑾想了想,云淡风轻一般开口,“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就把你父亲的公司直接买下来,转到你的名下。” 段雪柔神情一紧,买下父亲的公司? 夜瑾究竟是什么人? 以如此轻松不在意地语气说着买下一间公司,只为了讨女朋友的欢心,就是一般小公司的财力所能做到的? 夜家…… “我不要。”段雪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对管理公司没兴趣,而且父亲养在外面的小三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但那个弟弟却到底跟我有着切不断的血缘亲情,公司留给他也没什么不好。” 一手托腮,九倾漫不经心地冷笑了一下:“男孩子擅长经商管理,我没兴趣跟他争夺,况且一想到父亲曾经为了三千万要把我送给柏总,我就觉得段家这份家业让人膈应。” “好吧,既然你没兴趣,我就不勉强你了,反正以后我也养得起你。”夜瑾说话越来越有霸道总裁的风范,虽然他目前为止还靠九倾来养,花的还是柏司南的钱。 但是演戏嘛,谁不会? “我今天看到你那个后妈……”夜瑾似乎突然间成了个话痨,“我确定,我不喜欢她。” 九倾奇怪地道:“她也不需要你喜欢。” 第2607章 泳衣 夜瑾噎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九倾淡笑,表情却显得有些低落,“我也不喜欢她,但是没办法,在我十八岁之前,还得继续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夜瑾垂眸,把她身体翻过来跟自己面对面,然后吻了吻她的眼梢,“有我在,没人欺负得了你。” 九倾嗯了一声,“这个暑假我们出去玩吧,我不想在家里待着。” “好啊,你想去哪里?”夜瑾一边镇定地说着话,嘴角却忍不住直抽抽。 他在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可没有如此费力地演过戏。 以前在西陵和南族,他都是跟着九倾到处走,如今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两眼一抹黑,他自己不迷路都不错了,还带着九倾去玩? “暂时还没想到要去哪里玩。”九倾懒懒地躺在床上,目光跟夜瑾对视,两人眼底都流露出说话语气完全不符的笑意,“不过我现在想回去了……” “回去?”夜瑾愣了一下,“现在?” 九倾点头:“嗯。” “好,我打电话让韩林过来接我们。”夜瑾说着,从床上起身,从裤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找到了韩林的号码拨了出去。 叩,叩。 敲门声响起,段雪柔清脆无害的嗓音在外面响起:“姐姐,夜大哥,我能进来吗?” 九倾转头,“有事?” “我的泳衣破了一个洞,刚好姐姐你今天不方便,能不能把你的泳衣借给我?” 段雪柔说着,径自推开门走了进来,脸色有点不自然的苍白,娇娇柔柔地朝夜瑾打了声招呼:“夜大哥。” 夜瑾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对她的苍白柔弱视而不见。 “我的泳衣?”九倾目光微凝,随即起身下床,声音带着淡淡的冷意,“我有洁癖,不想把泳衣借给别人,就算是亲妹妹也不行。” 话音落下,段雪柔神情微变,不自觉地咬住唇瓣,脸色越发苍白了几分。 “我还有些事情要跟夜瑾说,你先出去。”九倾平静地看着自己名义上这个妹妹,目光里没有一丝感情,也并没有刻意地伪装出和善。 段雪柔怯怯的抬头看向夜瑾,可惜夜瑾温柔的目光始终锁在地九倾脸上,根本没有察觉到她投过来的视线。 段雪柔落寞地垂下头,转身走了出去。 夜瑾走过去关上房门,直接反锁上了。 九倾走到衣橱前面,拉开柜子,一件跟普通连衣裙款式相似的保守蓝色泳衣被整整齐齐叠放在里面。 “她是穿着这件泳衣走的。”九倾目光静静注视着这件泳衣,“原本我没怎么在意,以为只是女孩子的贴身里衣,醒来之后把这件衣服换下来洗干净,晾干之后就收在这里了。” 方才那些女孩子们提起游泳,看到她们身上穿的泳衣,九倾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寻常的贴身里衣。 想来段雪君应该是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地死去,却又不想弄得衣衫不整。 一件保守的泳衣……既可以完整地遮体,又不必担心池水弄湿…… 第2608章 过家家的游戏 段雪君临死前的想法,其实九倾并不能完全明白,因为她死前根本没想太多,而九倾所得到的讯息全部来自于脑子里的记忆。 “我们刚才说的话,足够在段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九倾伸手摸了摸那件泳衣,“让他们自相残杀吧,所有作了孽的人都付出血的代价,才能告慰雪君和她母亲在天之灵,以及替邵家所有人讨回一个公道。” 九倾一向不喜欢阴谋算计,厌恶尔虞我诈的权力利益之争,比起整日勾心斗角,她早已习惯也更喜欢平静安稳的生活。 可若真正论起心计来,谁又能及得上她?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对她来说,这种级别的算计根本不算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段家接下来即将迎来的战争,她不会再参与,最多在有必要的时候添一把火,加速他们的灭亡,仅此而已。 “我们走吧。”将泳衣装进手提袋子里,九倾关上柜门,转身往外走去。 没有人阻拦他们。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两人一直走到了别墅大门外庭院里。 三楼阳台上,正欣赏风景的一个男生诧异地开口:“段雪君,你们要走了?” 听到声音的九倾和夜瑾转过头,顺着男生的方向看过去,九倾淡淡一笑,朝他挥挥手,示意再见。 韩林的豪车已经停在了别墅大门外。 两人坐上车,很快扬长而去。 虽然派对不算特别有趣,但起码今天的行程算是一帆风顺的,没有遇上什么膈应人的事。 当然,原本段雪柔肯定是准备了什么计划,只是后来听到了预料之外的一些事情,她早已没有心思去实施她的计划。 可就算没心思实施,夜瑾和九倾也能猜得到她会使出些什么手段。 只是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成年人了,九倾还真没兴趣陪一个未成年少女玩过家家的游戏。 “好奇怪。”趴在栏杆上目送着两人离去的男生喃喃开口,“段雪君和她的男朋友怎么就这么快就走了?” “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才离开的吧?”方婷游了几圈有些累了,从泳池里爬了上来,“段雪柔去哪儿了?” “不知道,刚才说是去找她姐姐借一件泳衣,结果到现在也没影了。” “她姐姐都走了,她还借什么泳衣?”方婷淡笑,抬手看了看腕间的表,“十一点了,如果段雪柔不出来招待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吃中午饭了?” “不能吧。”章絮雅走了过来,用毛巾擦着身上和头发上的水,“段雪柔邀请我们过来参加派对,结果她自己躲着不见人?” 方婷笑道:“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 “什么事比招待客人重要?”章絮雅表情有些冷淡,“我们再在这里待二十分钟,坐着休息一下,喝点冷饮吧,如果二十分钟之后她还不出来,我们就自己回去。” 只是一旦自己回去了,之后这同学关系也就宣布到了尽头。 第2609章 他想得太天真 此时的段家主卧室里,房门紧闭,从里面被反锁了起来。 孟晴坐在主卧室的沙发上,听完了女儿刚告诉她的话,瞳孔骤缩,表情震惊而惊怒,脸上所有的镇定从容再也不复见,只剩下一片茫然:“柔儿,你……你说什么?” 这不可能! 她耳朵里方才听到了什么? 应该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这些年她跟段景洲几乎算得上朝夕相处,如果他外面有人,她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段景洲怎么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露出来? “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不想相信,可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不会有假。”段雪柔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母亲的眼神充满着无助,“妈,我们该怎么办?如果爸爸在外面真的有了一个儿子,他以后一定会把所有的家产全部留给他的儿子和外面的小三……” “闭嘴。”孟晴无力地低喝了一声,抬手示意她住口,“让我静静,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段雪柔安静了下来,脸色却依然有些苍白无助。 母女二人坐在沙发上,主卧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你把方才听到的所有话,重复一遍说给我听。” 段雪柔愣了愣,最近呐呐地哦了一声,把自己在段雪君门外听到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孟晴听完,闭了闭眼,“有没有可能是她故意说给你听的?” “绝对不是。”段雪柔摇头,肯定地道,“今天是女儿主动邀请段雪君回来参加派对,刚才去她房间也是我自己要去跟她借泳衣,段雪君并不知道我会过去找她,怎么可能事先准备好这样一件事情泄露给我?” 说完,她眉眼轻垂,有些沮丧地说道:“再者,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如果爸爸在外面没有这些事情,段雪君就算想制造谣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孟晴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阴狠的神色从她眼底一闪而逝。 沉默了良久,她忽然咬牙冷笑:“你说的没错,如果你爸爸行得端坐得正,段雪君就算想制造谣言,不可能做得到。” 这种事情只要着手去查,就没有查不到的。 段景洲毕竟没有通天之能,他如果真的在外面有小三和私生子,孟晴找个可靠的私家侦探,最多三天时间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孟晴神色阴晴不定,眼底色泽几番转换,转头望了望房门的方向,“你爸爸现在在书房?” “好像是的。”段雪柔点头,“最近因为资金周转的事情,他忙得焦头烂额,如果我们要现在去查,他应该没有精力察觉到什么。” “我辛辛苦苦筹谋了近二十年,所有的青春年华都耗在了他的身上,机关算尽,好事坏事都替他做了,结果……却要给别人做嫁衣裳……”孟晴阴沉冷笑,几乎要碎了一口银牙,“他未免想得太天真。” 第2610章 人都是自私的 段雪柔没说话,心里却一片惶恐不安。 就算有些心机,心思也有些不正,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没见过太多世面,没接触过太多风浪的女孩,面对家里这种突发状况,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一个想法就是把事情告诉她的妈妈。 妈妈是她的亲妈,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真正亲密的人,爸爸是她的爸爸,却也同时是别人的爸爸。 段雪柔从来不是无害的白天使,她相信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会不为自己着想,谁想看着别人锦衣玉食自己却要为一日三餐生计发愁? 不,她生来就是公主,她过不了那种为了钱发愁的日子,所以当知道爸爸资金周转出现问题时,她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姐姐。 她告诉爸爸,柏氏集团总经理柏建茗喜欢未成年的女孩,如果姐姐能嫁给他,资金问题一定能得到解决,果然爸爸连犹豫都没有,就亲自去找上了柏总,两人相谈甚欢,此事就此拍板—— 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一个夜先生,姐姐此时已经躺在柏总的床上了。 不过没关系,计划失败就失败吧。 她代替姐姐就代替姐姐,反正她跟姐姐不同。 如果是姐姐被送给柏总,那么就是没有没有名分的玩物,任由对方折磨蹂躏她也毫无反抗之力。 而自己则不一样,她是段家名正言顺的千金小姐,是妈妈的亲生女儿,他妈妈绝对不可能让她落入一个无名无份的尴尬地步。 所以她会跟柏总订婚,会成为柏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 就算结婚之后,柏建茗依然在外面胡作非为,风流好色,仍然喜欢玩弄未成年的女孩,她也不会插手。 只要给她足够的荣华富贵,锦衣美食,她可以不干涉对方的任何事情。 可是现在…… 一切突然间变得让她不安。 如果段家的产业以后落入外人之手,她和妈妈在家里没有话语权的话,那么就算真的嫁到柏家去,柏建茗会把她当成妻子尊重吗? 会给她足够的荣华富贵吗? 没有娘家作为依靠,她以后在柏家的生活只怕也会如履薄冰,甚至随时有可能会成为弃妇。 不,这个结果绝不是她想要的,她也不能承受这样的结果……绝不能。 “这件事情不要在任何人面前透露了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孟晴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眼神里隐隐有流露出孤注一掷的冷绝。 “妈?”段雪柔不安地开口,“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这件事你不用管。”孟晴道站起身,无力地扶着沙发靠背,“别让你那些同学在外面等急了,不行的话就让他们散了吧,我今天也没心思招待他们。” 段雪柔点点头。 “振作一点,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异样的情绪。”孟晴瞥了她一眼,“尤其是你的爸爸。若是他知道我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怕会更无所顾忌。” 段雪柔深深吸了口气:“妈,我明白。” 第2611章 报应不爽1 结婚十六年,孟晴第一次在夜里睡不着觉,睁着眼睛望着上面的天花板。 虽然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十六年过去了。 那些尘封在记忆里仿佛已经随风飘散的往事,此时清晰的涌上心头,让她的脑子越发清醒,甚至清醒得让她生出了一种错觉—— 这一刻,她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围绕在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无情。 人活一辈子,什么最重要? 她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跟身边这个男人已经结婚十六年了,没结婚之前她有了身孕,结婚之后不到半年生下了女儿雪柔,因生产时身体大出血,虽然抢救过来了,但却因此元气大伤,堂堂段夫人从此无力再生育。 段景洲,这个她陪伴了十六年的男人用一个谎言骗了她十六年。 他说,只要雪柔一个孩子就够了,不能生也无所谓,儿子和女儿在他心里都是一样的。 呵,一样的。 一样个屁! 孟晴狠狠地闭上眼,仿佛被什么东西驱使着,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女人——段雪君的母亲,邵灵。 这个名字被她遗忘了十六年。 此时从记忆深处被扒出来,恍如隔世般有了一种模糊的感觉,可与此同时,她的脑子里又很矛盾地浮现那一幕幕画面,清晰地就像昨日才刚刚发生过。 当年邵灵其实是不喜欢段景洲的。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这件事孟晴很清楚,邵灵爱那个男人爱得刻骨铭心,可那个人没有段景洲的心计,没有段景洲的头脑。 也没有段景洲在商场上敢于打拼的能力,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学教师。 邵灵出身邵家…… 邵家,呵,段氏集团的前身叫邵氏财阀。 出身邵家的邵灵注定不可能嫁给一个家世普通的教师。 他给不了邵灵优渥的生活,就算心里把邵灵当个公主来爱,在物质上却没办法给邵灵公主般的富贵。 所以邵家人对这桩婚事持反对意见,因此,段景洲才得以钻了空子。 黑暗中,孟晴又缓缓睁开了眼。 她仿佛看到了邵灵当初誓死拒婚的情景,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可最终,她还是嫁给了段景洲。 她青梅竹马的恋人放下了尊严傲骨,去求邵家父母,可最终已经无法改变结果,而这一切,少不了孟晴在其中推波助澜。 孟晴那时是邵灵的同学,玩得比较要好的一个。 她的家境一般,虽然在学校里跟邵灵走得比较近,关系比较好,可没有人知道她嫉妒着邵灵所拥有的一切,嫉妒她生来就有的富贵生活,嫉妒她每日过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生活。 更嫉妒她拥有一个真心相爱的青梅竹马。 所以,她生出了破坏的心思,她就是见不得学习不如自己,脑子不如自己聪明的邵灵却事事得上天眷宠。 所以拆散她跟青梅竹马恋人的事情,孟晴是最大功臣。 让邵灵成功嫁给段景洲,她依然是最大功臣。 第2612章 报应不爽2 她每日苦心的劝导,周围的人都以为孟晴是真心为邵灵着想,可只有孟晴自己知道,她是为了她自己。 她喜欢段景洲,所以要帮着段景洲娶回邵灵。 娶了邵灵,经商能力卓绝的晋大高材生段景洲才能更顺理成章地进入邵氏财阀内部,成为集团里的主要骨干。 而段景洲跟邵灵顺利结婚的那一天,没有人知道,孟晴喝得烂醉如泥,是庆祝两人的计划终于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也是哀悼自己已成为无法成为段景洲的原配。 看着穿着洁白婚纱的邵灵站在段景洲身边,郎才女貌的一对,看着他们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看着段家父母对邵灵真心欢喜的眼神,孟晴心里仿佛有万千虫子在咬。 这一切,原本都已经是她的。 都应该是她的。 那个时候,孟晴浑然忘了是自己亲手撮合了这一切,她心里只有嫉妒,嫉妒邵灵有青梅竹马的恋人,可当她亲手拆散了他们,她又嫉妒邵灵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段景洲站在一起…… 心里仿佛住着一只魔鬼,奔腾怒啸,想要毁灭眼前的一切美好。 邵灵婚后半年,检查出有了身孕。 这个消息对段家来说自然是个惊喜,全家上下一片欢天喜地,邵家长辈知道了此事,也终于放下了心头一块石。 他们以为有了孩子,邵灵就会全心全意当段家的少奶奶,不再想起以前,也不会再跟以前的青梅竹马藕断丝连。 可让人想象不到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 怀孕两个多月时,邵灵私会青梅竹马被段景洲抓包,愤怒之下的段景洲第一次动手打了邵灵,两人那一天都失去了理智,像是积压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 最后毫无意外的,孩子流了。 段家上下沉浸在一片雾霾之中,这件事也惊动了邵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可依然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孟晴亲手设计的。 模仿两人的笔迹写两封书信,对于她来说不过举手之事。 孟晴还知道,邵灵掉下的那个孩子是男孩。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那个男孩现在应该十八岁了,会是段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子,会在两家长辈的关爱栽培下长大,以后会是段家血脉的延续,会是段家事业上的继承人。 可惜,这一切就是一场镜花水月梦。 而且还是一个悲惨的梦,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如果”? 呵,想到这里,孟晴突兀地笑出了声。 “你怎么了?”被她笑声惊醒的段景洲转过身来,开了床头灯,皱眉看着夜里孟晴清醒的表情,“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 孟晴转头看他,淡淡道:“我刚才做噩梦了。” 做噩梦? 段景洲脸上浮现了一抹担心,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做了什么噩梦?” “梦见了邵灵。”孟晴脸色微白,神情似有些惊惧,“我梦见她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对她的女儿好一点?说我亏欠了她的女儿,说我们……说我们不得好……” 第2613章 报应不爽3 “够了。”段景洲心里咯噔了一下,瞬间脸色难看地喝断她的话,“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怎么还能来找你?你别自己吓自己。” 孟晴垂眸冷笑。 自己吓自己? 不,她是在提醒他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亏心事。 在邵灵面前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在她孟晴面前也一副好男人的模样,她真想知道,她在外面那个小三面前,又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 …… “孟晴知道她的丈夫在外面有私生子之后,一定会暗中追查这件事。” 九倾躺在沙发上,安静地望着天花板,嗓音沉静,眸光里沁着一种寒凉的气息。 夜瑾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她,“这算是报应吧。” 曾经自己做过的所有昧良心的事儿,如今全部报应在她自己的头上,也算是老天开眼。 所以说,上苍真的是很公平的,为人处世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才能活得安稳。 九倾没有说话,沉默地咬了一口香甜可口的苹果。 夜瑾放下水果刀,走到她身边,习惯性地开始捏起她的肩膀,“现代这种一夫一妻制其实也没什么好,表面上丈夫的确只忠诚于妻子一人,可很多男人根本改不了骨子里的劣根性。与其总想着偷吃,妻子还得时时防着,不如光明正大的把小妾纳入后院,让他们各凭手段,光明正大地勾心斗角,争个你死我活才好。” “话虽是这样说,可现在法律就是这样,非一人之言能改变。”九倾垂眼,看着夜瑾这张俊美的脸,淡淡一笑,“再说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有这样的劣根性,虽然如今这个时代提倡男女平等,但是在婚姻感情方面,女子还是处于一个弱势的地位。如果法律当真规定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小三儿纳入后院,那么对于女子来说,将会形成更大的不公平。” 有律法约束,男人尚且偷吃,若是法律支持,那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渣男们只怕更加肆无忌惮了。 而且这些事情大多发生在有钱有势的男人身上,真要说普通百姓之家,就算偶有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弄得太过肮脏龌龊。 偷吃是劣根性,可没有真正的利益纠纷牵扯其中,很多事情就会稍微单纯一些。 有了巨大的利益,才会促成那么多自私贪婪的行为。 夜瑾想着九倾的话,越想越觉得还是倾儿说的有道理。 自己的想法很多时候都太过主观,说白了,就是太过想当然,听起来像是很有道理,其实根本站不住脚。 别说现代这个提倡男女平等的社会,就算是放在以前他们生活的皇族,在男尊女卑的制度下长大的姑娘们,也绝不会真正心胸宽阔到心甘情愿接受丈夫的小妾。 “倾儿,你觉得孟晴会采取什么行动?” 九倾道:“不管她采取什么行动,接下来都免不了段家要上演的一出精彩大戏。” “这是自然的,”夜瑾点头,“只要略施小计,就可以达到我们想要的结果,算起来这里的人也不比我们聪明多少。” 九倾嘴角一抽,什么时候都不忘自恋一下? 第2614章 最毒妇人心 夜瑾躺在九倾身边,想起上午在车里听到九倾说的的事情,忍不住道:“那个孟晴……不过一个女人,当年应该还是个女孩吧,怎么就能一手操纵那么阴谋,促成那么多悲剧的发生?” “你别小看女人的心计,真要恶毒起来连男人都不是对手。”九倾淡淡道,“最毒妇人心,你没听过吗?” 最毒妇人心? 夜瑾默默瞅着她:“但她跟段雪君的母亲还是朋友,朋友是这么当的吗?” “虚伪的小人很擅长演戏,她可以完美地掩饰自己心里的企图,人前人后表现出一个善良温厚会为朋友着想的好闺蜜。”九倾低声轻叹,“段雪君的母亲也是打小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没有一点防人之心,所以才那么轻易就遭了算计。” 况且,这件事里还有段景洲的手笔。 光明正大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段景洲,对邵灵有没有感情还不知道,但他贪图邵家的财富却是真的。 所以就算明知有些事情发生的不正常,他也只会装傻,陪着孟晴演戏。 “段雪君的母亲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报复段家的同时,要不要把当年的事情全部揭露出来?” 九倾摇了摇头:“伊人已逝,我们不要再打扰她,只要段家得到该有的报应,对于段雪君和她的母亲,以及整个邵家来说,就算是大仇得报,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慰了。” 邵灵当初的死,虽然很大部分原因是被段景洲和孟晴联手设计,但当初她之所以能嫁给段景洲,却是邵家长辈的决定。 一念之差,赔上了整个家族。 想来也是唏嘘。 九倾转头,静静地看着夜瑾:“算起来,我们也算是指点江山的人,此时在这里因为一桩桩陈年旧事的仇怨花费时间和精力,你会不会觉得很没意思?” 没意思? 夜瑾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怎么会没意思?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告慰善良的人在天之灵,这分明就是一件善事,也是给我们自己积德,哪里会没意思?” 九倾闻言,扬唇轻笑,偏头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你说的对,政治觉悟越来越高了。” 夜瑾:“……” 政治觉悟是什么?能不能说一些他听得懂的话? …… …… 接下来的几天,九倾待在柏园里没有再出去,而夜瑾则跟着韩林开始学车去了。 手机现在对他已经没有了足够的吸引力,跑车才有。 男人天性里喜欢寻找刺激的感觉,于是在夜瑾开始学车的这几天里,九倾终于享受到了独守空闺的感觉。 窗外黑幕又降了下来,九倾躺在沙发上,安静望着窗外遥远的天际,无端想起了那句…… 月黑风高杀人夜。 “段小姐。”韩毅在外面敲门,“我家主子有点事情想跟段小姐谈谈。” 九倾挑眉,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门口开了房门,淡淡道:“请你家主子稍等一下,我换个衣服就来。” 韩毅点头,转身下了楼。 第2615章 速度比子弹快 九倾似乎已经算到了今晚柏司南找她的目的,所以她下楼时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裙子,今晚没什么月色,她这样的打扮走到外面,几乎可以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 柏司南依然屏退了所有的手下。 九倾走到沙发前坐下,淡淡打了声招呼:“柏先生。” 柏司南点头,递给九倾一张地形图,“这是总统府的地形建筑,上面标示出来的是最危险的几个地方,总统府的防御系统几乎是完美的,没有破绽,每一个地方都可能成为葬身之地,但是对于段小姐来说,标示得多了,反而没什么好处。” 九倾点头,神情怡然地挑眉:“柏先生叫我夜小姐吧,或者直接叫我九倾也可以,我不喜欢段这个姓氏。” 顿了顿,她淡笑:“我跟夜瑾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其实也不完全算个客人了,我们的关系再亲密一点也无不可。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我跟夜瑾就会离开此处,不会赖着柏先生的。” 柏司南微愕,随即因她带着轻松幽默的言语而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就算赖着我,柏家也养得起两个人。”柏司南语气淡淡,却多了几分轻松闲适。 九倾拿起那份地形图,站起身道:“我先回房研究一下。” 柏司南抬眸:“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你们这里的人擅长用枪,但是……”九倾浅浅一笑,“我觉得我的速度比子弹快,所以任何防身之物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 柏司南沉默地点头,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心头的震撼。 比子弹快的速度…… 九倾回房之后,躺在沙发上看地形图,总统府是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住所和办公之地,就算皇帝在宫里指点江山是一样的。 从皇宫里走出来的九倾,比任何人都熟悉皇宫的部署,而总统府其实很多地方都跟皇宫差不多,只是防守从佩刀的禁军变成了配枪的警卫,以及多了很多现代化的设备。 古时候的绝代高手想要潜入皇宫,很难,但还有一丝丝可能。 而如今,任凭你有多高的身手,想要单枪匹马进入总统府,却无疑难如登天。 当然,难如登天这四个字从来是不会出现在九倾身上的。 窗外夜色正浓。 九倾抬起纤细白嫩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一会儿,须臾,手指上突然冒出一束蓝色的光芒。 没有火星,也没有烟熏味,就只有一束蓝色的微光。 然后原本拿在她手里图纸就瞬间被吞噬殆尽,没留下一丝痕迹。 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一身黑色紧身的裙装,很适合在夜间行走——其实到了九倾这样的修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是觉得,既然要在夜间行动,那总要衬托一下月黑风高的气氛,这样才不负夜行衣的美称。 半个小时后,夜瑾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倾儿,我回来了。” 目光看了一圈,却发现房间里已空无一人。 第2616章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夜瑾蹙眉,倾儿去哪儿了? 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浴室里也没有,夜瑾又去了韩林安排给九倾但她从未住过的卧室找了一圈,依然没有找到。 于是他转身离开房间,往楼下走去。 “柏先生,你知道倾儿去哪儿了吗?” 柏司南抬头:“段……夜小姐不在房里?” “不在,可能出去了吧。”夜瑾走到沙发前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慢慢啜饮一口。 蹙起眉,他忍不住道:“但是她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儿?” 柏司南心里微动,想到刚才九倾穿的那身黑色裙子。 “她……”目光沉了些,柏司南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可能去了总统府。” “总统府?”夜瑾眨了眨眼,“她跟你说了?” “夜小姐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刚才给了她一张总统府的地形防御图。”柏司南说着,抬眸看向夜瑾,“她应该去了总统府。” 夜瑾微默,随即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你不担心?”柏司南淡问。 “担心?”夜瑾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担心?” “总统府很危险。”柏司南道,“稍有不慎,性命难保。” 夜瑾沉默地瞥了他一眼,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道:“倾儿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区区凡人奈何不了她。” 这话绝不是夸大。 九倾虽然不能上天,但除了天宫,这世上还真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若是以前,夜瑾说不准还会担心一下下,当然,更多时候他的担心也是源自于感情交流,到了真正重要的关头,担心其实是多余的。 爱她,了解她,所以才相信她的本事。 柏司南有些惊诧地看着夜瑾。 他是个强大的掌权者。 如今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社会里,也有很多古武世家还在坚持学武傍身,但热兵器横行的时代,任何一种武功都不可能做到无敌于天下。 古代江湖上飞来飞去的武功高手,永远只存在于电影和武侠玄幻小说之中。 柏司南自己本身的身手足够强悍,柏家暗卫训练营里的暗卫也是经过地狱般的训练,他们可以执行暗杀和暗中保护主子的任务,但如夜瑾所说的上天入地,却还是有着很大的难度。 这位夜小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而此时夜瑾这般无条件地信任她的实力,究竟是源于对现代化武器和防御的无知,还是因为对那个被他女朋友的九倾了解太深? 柏司南沉思的时候,夜瑾已经喝完了一盏茶。 放下茶盏,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夜瑾又开始玩他的消消乐。 柏司南无语地看着他的手机:“……” 抬手揉了揉眉眼,随手调整了一下耳朵上的装置,“如何?有情况吗?” 夜瑾抬眼,不解地道:“跟我说话?” “没有,风平浪静。”耳朵里传来简短的六个字答案,柏司南朝夜瑾摇头,随即淡淡吩咐了一句:“继续盯着。” “是。” 第2617章 她是你的妻子? 不是跟他说话,夜瑾目光掠过柏司南的耳朵,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玩自己的游戏。 今晚两人似乎形成了默契。 柏司南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离开,夜瑾也没有回房间,而是自顾自地打着自己的游戏,两人一个冷静,一个闲适。 其实都是在等九倾的消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约莫半个小时之后,柏司南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有动静吗?” 夜瑾还在低头打游戏,因为知道柏司南不是跟他讲话,所以这一次连头都没有抬。 “风平浪静。”手下冷静的声音传来。 还是这个答案,柏司南无声吁了口气,“继续盯着,不可松懈。” “是。” 茶水已经凉了,柏司南却没有命人进来换茶,而是直接端起冷却的茶水喝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弥漫在口腔里,让他焦躁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 年少掌权,早已经习惯了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只偶尔在夜间想起那个失踪的家伙时,才会难免有些苦涩。 可白天于人前,他永远是一副冷漠疏离,喜怒不形于色的柏家家主。 多久没有体会到如此焦灼难安的感觉了? “你可以放轻松一些。”夜瑾抬眼,把手机放在一边,“我的妻子我都不担心,你更不必担心。” 这句话说得其实没道理。 他跟九倾贴身相处了几十年,对九倾的本事了解太多,甚至于九倾真正的实力并没有完全展现出来,就已经让人只能望尘莫及了。 因为知道九倾不可能有什么危险,所以他才不担心。 可柏司南不了解九倾的本事,他甚至没办法去想象一个小姑娘的实力能高深莫测到什么程度,再加上……九倾此番前去总统府的目的,是因为查探柏昊然的下落。 柏司南就算想让自己不去多想,也做不到。 “我们下棋吧。”夜瑾提议。 柏司南抬眼:“你不打游戏了?” 夜瑾嘴角一抽,“打游戏不过是消遣,我觉得你需要镇静一下。” “我很镇静。”柏司南说着,漫不经心地喝了口冷茶,“下棋就不必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给我讲讲你跟你女朋友……” 语气微顿,柏司南皱眉:“你方才说,她是你的妻子?” “是啊,我的妻子。”夜瑾笑了笑,笑容温润如玉,眉眼里有着清晰的温柔暖意,“我们成亲很多年了,也恩爱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都插不进我们的感情和生活。我跟她一起经历过太多的事,面对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也一起见证过世间诸多离奇玄妙之事。所以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对我和倾儿来说,都不算什么。” 柏司南不想刻意去挑夜瑾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所以对于他不说“结婚”反而用了“成亲”这个词汇,他也只是淡淡放进了心里。 至于见证过世间诸多离奇玄妙之事…… 或许,这世间真的有很多离奇玄妙的事情,明明在眼前发生了,却让人很难相信,更无法解释。 第2618章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柏司南看得出来,夜瑾并不介意旁人怀疑他的来历。 这些日子虽然他都戴着假发,但是他那一头比女子还乌黑顺滑的长发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事实。 二十一世纪的男人,谁会没事留那么长的头发?哪怕是一些艺术家,头发也最多留到肩膀上下的位置。 沉默了片刻,柏司南挥去心头的想法,淡淡道:“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哪怕穿越小说烂大街,柏司南却从不认为人真的可以穿越,更不可能把穿越当成旅行这么简单的事情来做。 人类的发展还没先进到那个地步。 听到这个问题,夜瑾倒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他似乎根本没料到,柏司南会这么敏锐地想到他们根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这种可能性。 虽然他原本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但自己不隐瞒跟别人主动猜到根本就是两回事。 因为这种事情…… 一般人根本是不会相信的吧? 对上柏司南淡然的眸子,夜瑾耸了耸肩:“可能是被我们的女儿踢过来的。” 柏司南:“……” 或许他们根本不适合坐在这里聊天。 被女儿踢过来的? 他们的女儿又是何方神圣?一脚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夜瑾其实没撒谎,也没信口开河。 他们的确是被女儿踢过来的,好吧,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他们是被女儿施法弄到了这个地方。 女儿要跟她的弟弟培养感情,觉得父母碍眼了,所以就把他们流放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美其名曰:“见识更繁华的世界。” 的确够繁华的。 但是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夜瑾,在短暂的新奇之后,觉得还是他们所在的时代环境好,风景幽美,民风淳朴……好吧,前提是忽略朝堂上的阴谋诡计,明刀暗箭,也远离战场上的尸横遍野。 大多时候,古代的空气还是很清新纯净的。 不像这里,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污染,呼吸都觉得不舒服。 夜瑾抬头看向柏司南,忽然开口道:“其实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柏司南:“……” 这句话,之前貌似他的妻子也说过。 “容貌很像,性情也很像。”夜瑾挑眉,“说不定你就是他的转世。” 柏司南:“……” 除了穿越时空之外,前世今生的梗也要搬出来了? “你可别觉得我在糊弄你,我是怕你现在心情无法平静,所以找个话题来安抚你。”夜瑾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以前也是很沉默寡言的,除了在我家亲亲娘子面前,其他人我都懒得搭理。” 柏司南:“……” 他是不是该觉得荣幸? “你的表情很奇怪。”夜瑾目光认真地看着他,淡淡做了评价,“不相信我说的话?” 柏司南摇头,终于开口:“不,我相信。” 因为他此时虽然看起来很像装神弄鬼的神棍,但柏司南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神棍。 所以他没必要骗他。 “相信就对了。”夜瑾淡笑,“那么你也相信自己的转世?” 第2619章 夜市小吃 柏司南沉默,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抬手抚了抚耳朵里上通讯器,他神色恢复了平静:“有没有异常?” “没有。” 柏司南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凌晨一点,距离夜瑾从楼上下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九倾也离开了至少两个小时。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晃过去这么久了。 只是…… 转头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今晚注定无眠。 “倾儿应该要回来了。”夜瑾也转头看了看门外的方向,“不过夜已经很深,今晚显然是没时间睡觉了。” 能安然从总统府回来,九倾肯定还要跟柏司南讨论她在总统府的发现,一夜的时间还不知够不够用。 柏司南沉默,没开口问他如何知道九倾快回来了,也没时间问,因为夜瑾话音刚落,一阵食物的香味就远远传了过来。 夜瑾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柏司南:“你让厨房做了宵夜?” “没有。”柏司南神情微冷,目光如利剑般盯着门口,却在下一瞬,眼神凝住。 “都还没睡吧?”穿着一身黑色及膝连衣裙的少女如暗夜精灵般,悠然从门外走了进来,两只手上提着各种宵夜,香味就是这么飘过来的。 夜瑾和柏司南都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颇有几分微妙。 “我给你们买了吃的,夜瑾,尝尝这里的夜市小吃,绝对的美味。”九倾把手里的袋子全部放在茶几上,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个食盒摆放在茶几上。 各种食物的香味,麻辣味,酸甜味,烤肉味,蒜蓉味,全部从食盒中散发出来,香气迷人,让人垂涎三尺。 夜瑾盯着那些一次性餐盒里的食物,“这些都是什么?” “烤肉,牛羊肉都有,臭豆腐,凉皮,煎饺……”九倾纤指一样样指着食物给夜瑾做介绍,“这个是麻辣烫,哦,还有这个麻辣小龙虾超美味……” 柏司南缓缓放松了身体,靠坐在沙发背上。 吊在心头的一颗大石悄然落了地。 ……她真的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抬眸看向女子优雅闲适的神情,柏司南嘴角忍不住扯了几分笑意出来,冷峻的五官罕见地染上了几分温和。 的确是件很神奇的事情,不是吗? 没有什么相不相信,也不该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 这世间之事,原本就有诸多无法看不到的神奇之处,存在即合理。 九倾带了一次性透明手套,给夜瑾剥了一个龙虾,虾肉塞进了他的嘴里,夜瑾张口吃下,连连点头:“好吃。” 说着,自己动手拿起一串烤肉咬了一口,眯起了眼:“这个也好吃。” 九倾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知道你们都饿了,所以特地去了一趟夜市。” “这些食物跟我们以前吃的不一样。”夜瑾转头,语气很认真地道,“我们可以学着做,以后回去了可以经常做来吃。” 九倾摇头:“这些食物虽然美味,但不是很健康,偶尔吃一次还好,哪里能经常吃?” 第2620章 返老还童 “但是很好吃啊。”夜瑾说着,又咬了一口加了孜然的肉串,“真的太好吃了,比珍馐御膳美味多了。” 九倾:“……” 有了上一次泡茶的经验,九倾已经知道茶叶放在了什么地方,直接起身去拿了电茶壶接水烧开。 然后回到沙发上坐下,她把煎饺放到柏司南面前,“先凑合着吃点,吃完了我们再慢慢谈。” 九倾知道,像柏司南这样的人,通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吃这些夜市上的食物,因为这里的人给这些美味的小吃取了个名字叫“垃圾食物”。 所以她才说“凑合着吃点”。 柏司南没说话,径自拿起一次性筷子,夹起一个煎饺吃了起来。 夜瑾解决了几串烤肉,也戴上了透明白色手套开始剥虾,剥了几个给九倾,自己又吃了几个,然后眼睛就盯上了那碗红彤彤的麻辣烫。 上面飘着的一层红色是辣椒,而且从颜色上看起来倒是很诱人,夜瑾忍不住蠢蠢欲动,“倾儿,这个……味道如何?” 九倾看了一眼他指的麻辣烫,直接动手把一次性碗移到他的面前,“尝尝,慢点吃,小心呛到。” 说什么来什么。 夜瑾拿着筷子吃了一口,辣味只冲喉咙,瞬间被呛到:“咳!咳咳咳……” 越是咳嗽,喉咙里越是难受,直接把夜瑾眼泪都呛出来了。 “咳咳……咳,这……这什么……” “快快,喝口水。”九倾既是心疼又是无奈,连忙把夜瑾杯子里没喝完的冷茶递了过去,轻拍着他的背部,“让你吃慢一点,你急什么?” 柏司南沉默地看着这个在外面像个完美贵公子的男人,此时因为一口麻辣烫而落得如此狼狈,形象全无,嘴角忍不住剧烈一抽。 夜瑾连灌了几口凉茶,才勉强压下喉咙灼辣的滋味。 抬起头来,眼眶通红,俊美的脸上也因为剧烈咳嗽而泛红,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 九倾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吃了吧。”九倾拿起一个煎饺放进他的嘴里,“吃这个不辣的。” 夜瑾摇头:“我还要吃麻辣烫。” 九倾:“……” 突然间返老还童,成了孩子了? 夜瑾深呼吸了几下,目光眷恋不舍又视死如归一般盯着自己面前的麻辣烫看了片刻,终于重新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夹起一颗豆芽放进嘴里,嗯,没呛到。 夹起一颗青菜放进嘴里,嗯,还是没呛到。 于是夜瑾慢慢放下了心,安静地吃着,不担心再被呛到了。 九倾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 待三人都吃得差不对了,柏司南动手收拾了茶几上的餐盒,起身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 水烧开了,九倾取热水和茶叶来泡茶。 半个小时之后,三人各自捧着一盏茶在沙发上坐定。 “柏先生,你那位已经二十岁的弟弟跟你长得很像。”九倾转头,目光沉静地看着柏司南,“他在总统府里的状况……希望你做好一个心理准备。” 第2621章 最坏的结果 夜瑾表情微顿,神色凝重地转头看了过来。 “这些年,我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柏司南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语气淡淡地道,“很多可能的结果我都想过了,没有哪一种是我不能接受的。” 最坏的结果…… 可能性太多,如果当初柏昊然的失踪是一桩精心策划的阴谋,那么时隔这么多年,柏昊然若还活着,那幕后之人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用柏昊然来对付他。 可这种对付,也同样分很多种可能。 这些天他很忙,忙着查找当年的蛛丝马迹,忙着找出当初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忙着分析各种可能…… 柏家军政势力不小,但背后之人同样是不容小觑的存在,想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查出当年真相,他只能动用暗处的力量。 可得到的很多线索,都让他没办法抱着一种乐观的态度。 “刚才我说了,你的弟弟跟你长得很像,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如果想要旁人把他认作是你,却完全可以做到。”九倾低眉喝了口茶,语气里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他被下了药,从他被带进总统府开始,十年来一直不停地被注射一种药物……” 语气微顿,九倾抬眸看着柏司南:“你们这里把那种药物叫做毒品,但不是单纯的毒品,里面又加了一些别的成分。” 柏司南没说话,握着茶盏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捏紧。 不意外。 不该觉得意外的。 想要达到控制一个人的目的,毒品的确是很好的东西。 然而…… 总统,堂堂夏津帝国的总统府居然会出现毒品这种东西…… 柏司南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眼底是冰封千里的色泽。 “花了两个小时,我弄清了他们的目的。”九倾叹了口气,“而且……这件事是你们柏家内部出了奸细,那个喜欢玩弄未成年少女的柏建茗是个关键人物。” “倾儿。”夜瑾皱眉,眼底神色冷沉,“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微不足道的柏建茗也参与了这桩阴谋?” “微不足道?”九倾淡笑,“是啊,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客厅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柏司南敛眸沉默,眼底浮浮沉沉,思绪幽深难测。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说完,九倾却也暂时不再说什么,给柏司南足够多的时间冷静地去思考。 至于夜瑾…… 转头看了看九倾灯光下脱俗的小脸,他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她按着两边鬓角。 九倾笑了笑,以眼神告诉他:我没事。 夜瑾低头亲了亲她的脸,目光在她莹润的唇上掠过,眼神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 其实只要是九倾,不管她以什么面貌呈现在自己面前,反正都是她……但是夜瑾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如果九倾以后就变成了这样,那还无所谓,反正他爱的就是九倾,管她长相如何。 第2622章 当年真相 可是他们早晚会离开这里,九倾早晚还是会恢复自己原本的模样,那么到时候……他现在亲的,就是别人的脸,别人的唇。 ……还是忍忍吧。 夜瑾艰难地收回视线。 九倾好笑地注视着夜瑾纠结的表情,沉重的心情似乎被驱散了一些,闭上眼,静静地享受着夜瑾恰当好处的手上力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里安静得仿佛天地间一切都陷入了沉睡,没有一丝声响。 九倾虽然面上没什么疲惫,也安然地在总统府里转了几圈,但面对那些高风险的防御系统,她依然是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此时躺在夜瑾的腿上,享受着夜瑾的按摩服务,眼睛闭着闭着就睡着了。 一觉睡了半个小时。 对于九倾这样的修为来说,寻常情况下可以和正常人拥有一样的睡眠时间,但真正有事的时候,其实半个小时也足够她恢复一些元气。 “柏先生还在思考?” 柏司南目光对上她睁开的眼,淡淡道:“在等你醒来。” “哦。”九倾嗯了一声,坐起身子,接过夜瑾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柏先生有什么想法?” “前些日子,我的手下也查到了不少线索。”柏司南淡淡开口,“我先说一下自己的判断,看跟你得到的信息是否吻合。” 九倾点头。 “昊然十岁时在学校失踪的事情,便是柏建茗一手操作。”他说着,平静的语气里染着几不可察地森然气息,“昊然读幼儿园时性格并没有那么乖张骄纵,也从来不会惹是生非,所有的异常都是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 “你方才说,他被人注射了毒品……”柏司南倾身,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沓资料,“这几天来,我把十年前那桩意外之前,所有发生在昊然身上不同寻常的状况都翻出来,重新查了一遍,结果得到了一个接近百分之百的结论。” 抬眸看着九倾,“昊然那时候突然开始惹是生非,厌倦念书,打架旷课……也是因为身体被人动了手脚的缘故。” 九倾没有说话,面上也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当然,本来就不该觉得意外。 一个原本乖巧安静的小孩,突然间变得暴躁,乖戾,叛逆,惹是生非…… 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那么定然有着特殊的原因。 可是柏昊然并没有受到刺激,虽然父母不常在身边,但他还有个哥哥照顾,而且他们兄长之间朝夕相处,不至于突然就学坏。 怪只怪,那时候柏司南也只是一个少年,家族里的各方事物让他忙得不可开交,还要应付四面八方心怀叵测的人。 以至于他疏忽了弟弟身上的异常,只当成了这是一个小孩子的叛逆过程,甚至用严厉的家法教训。 如果十岁那年他的身体里就被人做了手脚,那么他在学校失踪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算计他的人完全可以以特殊的方式,将他引出学校范围而不被察觉。 第2623章 暴怒 “没错,上小学开始性情突然大变,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而这种不寻常绝不是无缘无故生出来的。”九倾淡淡道,“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你也不用自责,谁都没有三头六臂,况且很多事情其实防不胜防。” “我没时间自责,但这件事我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柏司南道,“是我疏忽了他身上的异常,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才导致后面不可挽回之事的发生……” 语气微顿,柏司南嘴角微扯,有些自嘲:“而且当初是我太自以为是,觉得应该让他像寻常普通的孩子一样成长,而不是仗着自己家里的势力在学校横行霸道。可昊然身份如此,暗中打他主意的人不知多少,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跟普通孩子一样?” 虽然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此时再提已经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应该想办法解决眼下的事情。 然而往事历历在目,留在心上的痕迹太深,深到就算不刻意去想,也无法忽略他在弟弟的安全保护上存在的莫大失职。 这是他掌权以下,所犯下唯一一件无法原谅的大错。 九倾沉默了片刻,淡道:“柏先生现在有什么想法?” “昊然……”柏司南抬眸,“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 “毒瘾不发作的时候,他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精神状态很好,没有一点吸毒的迹象。”九倾道,“毒瘾发作起来的时候,没有解药……” 说到这里,九倾唇角微抿,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冷凝:“每次毒瘾发作,必须有一个未成年少女供他发泄……解一次毒,一个少女就此香消玉殒。” 咔嚓。 质量上好的茶盏在柏司南手里被生生捏碎,手背上青筋凸起,鲜血从指缝间一点点递到地板上。 柏司南脸色变得冷厉如地狱来的死神,薄唇紧抿,浓烈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 夜瑾眉头紧皱,脸色也不好看。 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在听到这样歹毒的事情之后,都会感到愤怒,恨不得千刀万剐了那些丧心病狂的人。 问世间权力有多重要。 仇恨又有多大,要使出如此歹毒的手段? 可就算真为了权力利益,就算真有仇恨纠葛,又为什么要糟蹋了那些无辜的少女? 他们的青春才刚刚开始,很多女孩子甚至还是家中的独生女…… 九倾起身走到柏司南身边坐下,沉默地掰开他的右手。 掌心鲜血淋漓。 九倾蹙眉,小心翼翼地拿出已经被他捏碎的茶盏碎瓷片,一点点将刺入他掌心的尖锐碎片挑了出来。 女孩目光专注,动作温柔,灯光下容色脱俗,眉眼带着安抚人心的沉静。 奇迹的,柏司南暴怒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只是脸色依然还泛着几分清晰的冷厉阴沉。 垂眸看着自己鲜红的掌心,细碎的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珠子,柏司南沉默地用左手拿起茶几上的纸巾,慢慢擦拭着那些伤口和血迹。 洁白的纸巾被迅速被染红。 第2624章 真正的目的 九倾坐回了夜瑾身边。 柏司南这样身在高位的人,掌控四方的同时也时时处在危险之中,受伤不算什么,手上这点伤更不算什么。 “他的毒瘾不会经常发作,这些年下来真正被他折磨致死的女孩只有两个。”九倾淡淡开口,语气里再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十八岁之前他身体里的毒没有真正成型,这些年算是在养毒期间,去年和今年各有一个少女被毁,是因为他们已经开始拿他做试验。” “做试验?”柏司南眉眼微抬,眼底色泽幽冷。 “是,他们要确保这种毒发作的时候,能呈现出他们想要的效果。”九倾语气冷静而睿智,这一刻,曾经属于女皇才有的威仪和魄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人不自觉地生出臣服之心,“你应该已经想到,他们的目标是你。你的弟弟跟你长得相像,以前他年纪小,跟你的气质不符……” 柏司南眸心微细,终于彻彻底底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曾经他以为,他们只是想拿柏昊然的性命来威胁他,让他投鼠忌器。 然而此时才知道,这个想法有多天真,他们冷酷无耻的程度已经完全超乎了正常人能有的认知。 “少年跟成年男子之间,不管是身段还是气度,都存在着很大的差距。”九倾嗓音越发冷静平和,像是置身事外的一种淡漠,“他们是在等,等柏昊然长大,等他有了军人的冷厉和强大的气场……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弟弟在总统府里也接受着军人以及暗卫的双重训练。” 夜瑾眉头皱紧,忍不住挑起了九倾的发丝。 “倾儿,他们这么做……到底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柏先生又不是总统,他们难道也是想制造出另外一个人代替柏先生,继而控制柏家?” 这一点,夜瑾觉得有可能。 柏昊然虽然是柏司南的弟弟,但是十年被带走,对手如果想消除他的记忆轻而易举,别说现在有那么多药物和催眠术,就算是在古代,也照样可以轻松做到这一点。 只是柏家虽然家大业大,柏司南位高权重,可对于一国总统来说,费这么大的心思真的有必要吗? 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 可一个国家想要长盛不衰,光有君王没有能臣就能治理好江山? 皇帝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可如果他所用的臣子皆是庸碌无为之辈,又谈什么江山稳固,国家强盛? 想要国家强盛,臣子也必须强大。 今日这事如果换一身身份倒是解释得通,就像大雍朝那位安王,曾经试图复制出一个隐十三来控制兵权,以达到谋夺帝位的目的。 而这件事若是由皇帝来说,显然就是完全没必要了,他又不可能放着皇帝位不做,而去做一个掌控兵权的将军。 道理拿到这里来也一样。 总统已经是国家的最高领导,不可能复制一个柏家掌权人,来体会一下控制柏家的感觉吧? 这完全说不过去。 第2625章 细思极恐 九倾温柔地看了一眼夜瑾,缓缓摇头:“他们不是想控制,而是想摧毁柏家。” 夜瑾诧异。 摧毁柏家? “柏昊然十年前只是个孩子,他们带走他的目的并非为了威胁,也不是达到什么别的目的,而只是为了做长久的筹谋。”九倾嗓音平静,带着看透人心的睿智,“十年之后,当初的小孩子已经长大,他们把他培养成一个刚硬的军人,也是一个合格的死士,同时在他的身体里种下无解的毒……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在以后某一个合适的时间里,制造一起足以摧毁整个国家,并且让柏家身败名裂的丑闻。” 夜瑾闻言,顿时凛然。 身败名裂的丑闻? 脑子里仿佛有一个谜团瞬间爆开,夜瑾恍然间明白了这起阴谋里的所有真相。 ……细思极恐。 十年的筹谋,只为一举摧毁柏家,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十年前失踪的孩子,身体里被养着的毒品。 毒发时只能以未成年少女作为解药…… 试想一下,那个已经长大成人,并且拥有军人冷硬风格,五官长相跟其兄长相似的青年,在某次毒瘾发作的时候,硬生生摧毁了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而刚好不巧,这样的事情如果再经过某些人引导,毫不掩饰地曝光在全国民众的视线下—— 其后果,只怕将比一颗原子弹爆炸还要来得让人惊恐,骇然,愤怒。 柏家掌权人吸毒,玩弄,辱杀未成年少女。 事情曝光之后,将会在国内引起多大的惊变,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象得到。 这样的行为在军人当中,也同样会引起一场规模巨大的哗变。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是新闻媒体,网络科技发达的时候。 事情只要一经曝光,柏家绝对是百口莫辩,毫无招架之力,民众的口诛笔伐会比军人手里的枪支弹药更可怕。 什么问心无愧,什么行得正坐得端。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所有的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在这里通通已经不起作用,因为没有时间让你自证清白,少女残死的一幕会激起所有人的愤怒,会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纵然是经历过无数次刀光剑影的夜瑾,此时也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往脊背上窜去。 人心究竟可以恶毒到什么地步?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可以彻底泯灭良心,不择手段,视性命如草芥? 客厅里空气仿佛已经凝滞,安静得近乎死寂。 这个时候,柏司南反而真正的平静了下来。 放松了身体倚在沙发背上,神情平静中透着幽深,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 只是,九倾却分明感受到了丝丝缕缕自他周身弥漫而出的冷酷无情的气息,仿佛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的弟弟被一种高深的催眠术所控制,加上身体里的毒瘾即将真正复苏,未免更多的少女遭到毒手……”九倾叹了口气,“柏先生,你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2626章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我知道。”柏司南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多谢夜小姐今晚给我带来的这么多重要信息,容我想一想,你们先去休息吧。” 九倾点头,挽着夜瑾的手起身,“柏先生也不必顾虑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世上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夜瑾嘴角一抽,此时很像反驳一句:倾儿,对你来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是对于别人来说,很多事情一旦遇上了就只能坐以待毙。 当然,柏司南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既然提前知道了旁人要对付他的阴谋,以他的能力,至少自保不是问题。 只是他弟弟的事情显然很棘手…… 两人转身往楼梯上走去,走到一半,九倾转过头,看着坐在沙发上沉默的男子,想了想,淡淡道:“柏先生,你的弟弟中了深度催眠,暂时不会认得你,所以很多计划想着简单,做起来却难,催眠术我或许能帮他解开,但是他身体里的毒品,却有些难度。” 柏司南闻言,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楼梯上的九倾,微默片刻:“催眠术你能解?” “应该可以。”九倾点头,“但是毒品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研究……或者,在你弟弟救出来之前,你可以先查出他身体里被种下的是哪一种毒,把成品给我,我试着看看能不能做出解药。” 毒品的解药? 柏司南眼底划过一抹愕然,显然是对这句话感到诧异:“毒品……不是一般的毒素,根本没有解药。” 九倾淡淡一笑:“我知道,但是很多事情不试试又怎么知道?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你的弟弟一辈子受毒品控制?” 柏司南没有说话,神情却似乎有些恍惚。 “对了。”九倾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语气平淡地提醒他,“圣贤书常说以德报怨,可我一直觉得以德报怨也要分性质,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我觉得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能让心怀不轨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柏司南点头,语气透着蚀骨的冷意:“英雄所见略同。” 他绝不是一个被人打到身上却不还手的人。 九倾没再说话,转身跟夜瑾进了卧室。 “今晚他大概睡不着了。”夜瑾说道。 九倾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夜色,淡淡道:“离天亮也没两个小时了,谁又能睡得着?” “倾儿。”夜瑾从身后环抱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宸王如今这模样,你会不会觉得心疼?” 心疼? “为什么要心疼?他是宸王的转世,却并不是我的皇兄。”九倾偏头轻笑,“我们此番遇上只是出于巧合,当然,也可以说是缘分,出于以前的君臣兄妹情谊,我对他的困境伸出援手,却不代表我必须心疼他——而且,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心疼。” 不管是以前的宸王,还是如今的柏司南,他的心智都足够强悍,何须别人心疼? 第2627章 非礼勿视 接下来的几天,柏司南变得很忙。 身为手握大权,掌控着夏津帝国经济、军政半壁江山的柏家家主,他没有时间沉湎在悲春伤秋的情绪中太久。 那夜两个小时的沉默已经足够。 天亮了就该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继续做那个无坚不摧,看起来没有任何弱点,冷酷无情的柏家家主。 而相较于柏司南的忙碌,夜瑾和九倾却变得很悠闲,二人出去玩了好几个景区。 九倾虽然拥有段雪君的记忆,但是这个小姑娘去过的地方其实并不多,大多时候她都是待在学校和家里,所以关于玩和吃的这方面九倾了解得也不是很多,幸亏有韩林充当他们的司机兼向导。 所有景区里都配各色小吃店,夜瑾和九倾二人都放开了吃,酸甜咸辣麻,各色口味的小吃都尝过。 夜瑾忍不住发出满足而的叹息。 他觉得这里的东西真的太好吃了,那天晚上他说的那句话可不是夸张,他们以前吃过的珍馐御膳,感觉都没这些小吃美味。 但是不管食物都好吃,他们的胃口有限,感觉还没吃多少就饱了。 夜瑾从来没有如此时这般觉得自己的胃太小,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 “你是来玩的,还是专门来吃的?”九倾有些失笑,盯着夜瑾眼底生动的渴望,“我发现我不是冤枉你了,夜瑾,你是真的返老还童了。” 几十岁的人了,以前可从没见过他这般对吃的无法抗拒的馋样。 “返老还童?”夜瑾摸了摸自己俊美无俦的脸,笑得风华绝代,“要是真的返老还童就好了,说不定别人会以为我是你的童养夫呢。” 童养夫? 九倾微微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只听说过童养媳,可没听说过童养夫。” “现在不是听过了。”夜瑾挽着她的手臂,侧过头来亲了亲她的脸,“我就是你的童养夫。” 九倾嘴角一抽,“你真是好意——” “姐姐,你们也来这里玩?”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九倾的话,这熟悉的声音让九倾眉梢忍不住轻轻一挑,从容转过头去,看向对面走过来的两个人。 除了段雪柔,她的准未婚夫柏建茗也来了? “好巧。”九倾淡淡一笑,“你们也出来玩?” “是啊,柏总说高二很辛苦,周末带我出来放松一下。”段雪柔说着,一副娇羞甜蜜的表情,“姐姐跟夜大哥经常出来玩吗?” 柏建茗目光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忍不住想,果然人靠衣妆,原本朴素清秀的段雪君换了件上档次的衣服,五官不错的小脸再随意上点粉底,这感觉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想想也是,这世上真正天生丽质的女孩子有几个? 就如他身边这个才十六岁的段雪柔,一旦卸了妆,那小脸蛋最多也只能勉强称得上可爱罢了。 “柏先生。”夜瑾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冷冷地警告,“非礼勿视,柏总这么盯着我的女朋友看不太好吧?” 第2628章 夜先生慧眼识珠 话音落下,周遭气息一凛。 柏建茗收回视线,从容地笑了笑:“夜先生切莫误会,我只是觉得雪君小姐跟上次见到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变得更漂亮,也更有气质了。” “是吗?”夜瑾伸手把九倾往自己怀里揽紧了一些,一副霸道护花使者的架势,“我的女朋友,自然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是,夜先生慧眼识珠,雪君小姐也是个有福气的女孩。”柏建茗笑得牲畜无害,顺着夜瑾的话不反驳,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的神色,“不知夜先生和雪君小姐要去哪里玩,今日遇上也算是缘分,我做东请两位吃饭如何?” 九倾被夜瑾搂在怀里,并没有说话,安静柔顺,像个有气质的大家闺秀。 对。 就是一个端庄雅致的大家闺秀。 上次见到的时候是小家碧玉,几日不见,仿佛脱胎换骨了一样,气质端方,从容柔和,越看越让人心动。 夜瑾淡然拒绝:“我们刚刚吃了一肚子美味,吃不下别的东西了。” “吃了一肚子美味?”段雪柔有些疑惑,眼睛四处看了看,脸上一副不解且无害的表情,“可这里都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吃店,而且不怎么卫生,夜先生……带我姐姐来吃这些?” “这里的小吃很美味。”夜瑾语气淡淡却坚定,仿佛不接受质疑,“吃惯了御膳佳肴,偶尔尝一下平民化的食物,难道不是一种享受?就算不卫生又如何?偶尔吃一次能吃死人吗?” 说到这里,他皱眉看向九倾,“倾儿,你觉得我们这里吃很委屈吗?” “不会。”九倾摇头,“这里的东西很不错,有一种置身天堂的感觉。” 反正夜瑾吃得幸福又满足,那一脸享受的表情跟置身天堂也差不多了。 夜瑾闻言,转过头去,看向段雪柔的目光充满了鄙视,“听到没有,你姐姐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说罢,他显然不耐烦跟眼前这二人闲聊,淡淡道:“我们要去别处玩了,你们自便。” 话音落下,拉着九倾转身离开。 “姐姐等等!”段雪柔伸手拉着了九倾的手,被夜瑾一把甩开,“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大庭广众之下像话吗?” “我……我只是有话想跟姐姐说……” 段雪柔一脸委屈,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也没做什么失礼的举动啊,拉一下自己姐姐的手很过分吗? 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你要跟我说什么?”九倾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如果是想让我回家那就别说了,我暂时不会回去。如果是其他的事情,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说的。” “姐姐心里还记恨我?”段雪柔蹙着眉,小脸显得柔弱无助,“我……我之前真的不知道,我妈是觉得我年纪还小……而且姐姐你也看到了,你不愿意,这桩婚事不还是落到了我的头上吗?这证明爸妈对我们是一视同仁的……” 第2629章 不胜荣幸 一视同仁? 九倾静静看着她,须臾,波澜不惊地开口:“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言,不必在这里跟我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段雪柔小脸僵了一下,随即无辜地笑了笑:“姐姐不要这么说嘛,我们到底是姐妹,打断连骨头还连着筋呢。” 说完,她轻咳了一声,“是这样的,柏总知道夜大哥是柏家家主的贵客,所以我们想……” 夜瑾挑眉,眼神带上了些许不屑:“你们想见柏先生?” “不……不是。”段雪柔连忙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迟疑又带着些许期盼的开口,“下个月是我跟柏总的订婚宴,到时候希望姐姐和夜大哥……还有那位柏先生都能纡尊降贵来撑个场,我们不胜荣幸……” 话音落下,夜瑾和九倾都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明白的眼神。 沉默了片刻,夜瑾淡淡道:“我回去问一下柏先生的意见,我们做不了他的主。” 柏建茗听到他的话,眼底划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嘴角染了几分笑意:“多谢夜先生传话,还请夜先生在我那位堂弟面前多说两句好话,只要我堂弟能来,我一定记着夜先生的人情。” 夜瑾眉梢轻挑:“堂弟?” 柏建茗点头:“是呀,夜先生有所不知,柏家家主是我的堂弟,虽然我们的关系不是很近,不过我们确实有这样一层血缘关系在里面,只是我那位堂弟事务繁忙,日理万机,平时一年半载的很少能见上一面。这次我订婚,自然是希望他能到场,也算是给我们撑个场面。” 夜瑾闻言,似乎很能明白他的想法,淡淡点头:“我知道了,我们会把话带到,其他的,就看柏先生自己的意思了。” 说完,漫不经心地颔首,“再见。” 这一次,柏建茗和段雪柔都没有再开口阻止他们离开。 直到两人身影走远,柏建茗才慢慢开口:“柏先生到不到场无所谓,你的姐姐一定要到。” 转过头,他笑了一下:“听明白了吗?” 段雪柔脸上表情微僵,随即若无其事的浅笑:“柏总放心,我姐姐一定会到。” “真乖。”柏建茗脸上流露出一丝赞赏,像是对待宠物一般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很快也转身离开,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空气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订婚宴会……”夜瑾轻声开口,语气里透着一抹思量,“柏建茗应该会在订婚宴上做些什么,他的目的或许并不在柏先生。” “你的判断是对的。”九倾浅笑,笑容通透,“请柏先生出席他的订婚宴,不过是一个障眼法罢了,他料想柏先生不可能真的纡尊降贵,去参加他一个小小总经理的订婚宴。他真正的目的……在于我。” “他的目的是想让你到场?”夜瑾皱眉,脸色瞬间变得冰冷,“不自量力,居然还敢打你的主意。” 第2630章 有个疯子在追我 九倾缓缓摇头:“他让我们到场,一定不可能只是因为看上了段雪君这张脸或者这个身体,而必然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夜瑾眉眼微沉,安静地挽着九倾的手走到人行道上,转头看向周遭,栅栏外面行人来来往往,神色匆匆,大多都是下班回家的人。 这里无疑是个快节奏的生活城市。 无法给人以悠闲宁静的感觉,而且越是繁华的地方,隐藏在这层繁华表面之下,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和勾心斗角就越发激烈。 “我们要去吗?” 良久,夜瑾才收回视线,低声问了这一句。 九倾点头:“当然要去,不亲自过去见识一下,又怎么知道他们要施展什么阴谋?” 看着前方树木扶疏,九倾眉头轻蹙,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偏头看向夜瑾:“他们方才有没有说下个月几号?” “只说了下个月。”夜瑾摇头,说完却补充了一句,“不过,上次你不是说新闻上有他们要订婚的消息吗?好像是下个月二十号,早着呢。” 九倾没再说话,却突然间没了游玩的兴致。 “我们回去吧。”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傍晚,“我看晚饭也不用吃了,今晚要是睡得晚,我们就点个宵夜。” 夜瑾点头嗯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什么,知道九倾心里应该有了什么打算。 两人转身往景区外面走去。 韩林一直待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既不会打扰到他们小夫妻恩爱游玩,也能密切注意到两人周遭的动静。 所以夜瑾和九倾走向景区外时,他很快就注意到,并且也提前取了车子在外面等候。 九倾和夜瑾走到车前,韩林已经替他们开了们,九倾正要坐进去,斜里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横冲直撞过来,“救命啊!” 夜瑾表情骤寒,手下飞速抓住了来人的肩膀,毫不留情地就要把她甩出去,却听九倾忽然开口:“夜瑾。” 夜瑾动作瞬间顿住。 韩林也停下了正要出手的动作。 九倾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手里的东西,伸手扶住脸色苍白的女子,“你怎么了?” “有个人……”女子吞了吞口水,颤巍巍地伸手指着南面方向,“有个疯子在追我,一个男的,疯子……” 疯子? 韩林和夜瑾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路上只有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哪有什么疯子? “大姐你可能看错了。”九倾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女子身上的穿着,“你买了菜准备回家?” 女子年纪三十多岁,容貌普普通通,穿着比较随意,看起来应该是个家庭主妇。 听九倾问话,她有些腼腆地点头:“是,那个……不好意思,我刚才太害怕了,冒犯到小姐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没关系。”九倾浅浅一笑,“大姐慢走。” 女子拎着自己手上的东西,神情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安,再三道歉,在九倾连说几句没关系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去。 第2631章 娇气 九倾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没怎么在意地坐进了车里。 夜瑾跟着坐了进来。 韩林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很快发动车子离开景区外。 “夜先生,是再去别的地方玩一会儿,还是直接回去柏园?” “直接回去吧。”夜瑾懒懒地靠在座椅背上,一副终于可以休息的表情,“今天玩得有些累,很久没走过这么多地方了。” 九倾淡定地道:“每到一个景区都是韩先生开车来的,我们只是在景区内走走而已,真有这么累?” 夜瑾连连点头,肯定地道:“很累。” “娇气。”九倾瞥了他一眼,也倚在靠背上,把自己手里捏着的纸条拿出来拆开。 只见四四方方的白色纸条上写着斯文俊秀的几个字:明天上午十点,浪漫时光咖啡馆。 九倾若有所思地看着字条上的字迹,虽然斯斯文文,但看得出来并不是女子的字迹。 “夜瑾,我们明天去喝咖啡。”九倾压下心头疑惑,转头朝夜瑾淡淡一笑,“来了这么多天,还没请你喝过咖啡,明天带你去品尝一下。” 咖啡? 那是什么? 夜瑾不解地看着九倾,眼神里分明写着:咖啡是什么东东? 九倾笑而不答。 回到柏园,柏司南不在家,夜瑾和九倾二人径自进了卧室,夜瑾去浴室冲了个凉,换了一身睡衣走了出来。 “你先玩会儿游戏吧,我去沐浴。” 九倾拿了自己的衣服,正要往浴室走去,却听身后夜瑾幽幽开口:“要不要为夫贴身伺候娘子沐浴?” 九倾愕然,随即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好啊,你要来吗?” 夜瑾顿时沉默,撇了撇嘴角,郁闷地躺回了沙发上。 “倾儿,为夫什么时候可以吃到肉?”他语气颇有几分委屈,“我想回家,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九倾淡淡一笑:“我们不会在这里呆太长时间,最多两个月吧。” “两个月?为什么?”夜瑾不解。 “暑假之后,段雪君就要进入大学继续读书,难道你要我顶着段雪君的身份进入学校吗?”九倾眨眼,“我现在这把年纪,对念书可没什么兴趣了。” 夜瑾:“……” 这把年纪? 这把年纪是多大年纪?说的自己好像很老一样。 其实她就算恢复了本来面目,也还是很年轻的好不好? 夜瑾对这里学生念书的制度不是很了解,也没兴趣了解,反正明白了九倾的意思—— 就是说他们不会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如此就可以放心了。 虽然这个世界蛮新奇,也挺新鲜有趣的,但前提是他跟九倾能都能以自己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下去,那么时间长一点也无所谓。 可如今顶着别人的身体……还是算了吧。 他还想早点回去,跟亲亲娘子好好的享受一下鱼水之欢呢。 禁欲的日子可不好过。 尤其是自己心爱的人就在面前,却只能看不能吃。 想到这里以前,夜瑾不由又郁闷地叹了口气。 第2632章 浪漫时光咖啡馆 第二天早上,韩林应着夜瑾和九倾的要求开车把他们载到市中心的烂漫时光咖啡馆。 夜瑾一路上记着路线,到了目的地之后朝韩林道:“这个车子待会儿能不能给我开?” 韩林微讶,随即点头:“当然可以。” 前些日子,韩林手把手地教夜瑾开车,虽然时间短,但夜瑾领悟和操控方向盘的天赋不错。 从市区把车子开回去,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只是有一点,夜瑾没有驾照。 不过这个问题只从韩林脑子里一闪而逝,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 只要夜瑾遵守交通规则,不让交警注意到应该没什么大碍,况且自己还待在车上…… 刚这般想着,耳畔就传来夜瑾的询问:“那你怎么回去?” 韩林瞬间一愣,这话里的意思是…… 到底是柏司南贴身的手下兼助理,韩林虽然短暂地呆了一下,但他显然是个聪明人。 听到夜瑾这句话,瞬间反应过来他是不想让自己留在这里了。 能在柏司南身边任职的人,那各方面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若是因为没了车子就被难倒而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那岂不是太逊? 所以面对夜瑾这个问题,韩林只是淡淡一笑:“没关系,我可以到商业街那边找个地方坐坐,不会打扰到夜先生和段小姐。如果两位有什么需要,直接打我电话就好。” 九倾点头:“也好。” 韩林去停好了车子,回来把车钥匙递给夜瑾,然后自己就转身走了。 夜瑾和九倾也同时转身走进了咖啡馆。 让韩林远离此地是九倾的意思。 她有一个预感,约他们来此见面的人一定是有秘密要给她说,既然以递纸条的方式,那么很显然,对方或许不敢或者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至于为什么选这间咖啡馆…… 九倾目光微扫,眼前这间咖啡馆看起来很幽静,雅致,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不过今天是周一,又是快接近中午的时辰,喝咖啡的人不是很多,只有一对小情侣在低声交谈,还有一个正用笔记本电脑码字的女孩子。 选在这样一个地方见面,除非有人提前知道,否则应该不会被人察觉到什么。 可临时决定的事情,又怎么可能那么巧地就被人提前知道? 所以安全系数挺高。 当然,九倾的顾虑不在于他们安不安全,而是因为不想让约他们见面的人身份曝光,或者说她是想保护那个人也可以。 九倾坐在靠近角落花架子处的一张桌子前坐下,跟老板要了两杯咖啡。 给咖啡里加了两包糖,九倾把一杯咖啡推到夜瑾面前,“品尝一下,味道应该不错。” 醇厚的香味沁入鼻尖,似乎有种让人精神一阵的魔力,让人忍不住心动。 脑子里虽然有段雪君的记忆,知道咖啡是什么,但九倾自己其实也没喝过,所以此时无可避免地感到了几分新奇,拿起咖啡勺子搅拌了一下,低头轻啜了一口。 第2633章 沧桑的中年大叔 夜瑾低头看了看色泽接近于黑色的液体,眉头轻皱:“这个东西怎么看起来跟汤药一样,真的能喝?” 虽然气味跟汤药不一样,颜色也稍有差异,但看起来就是奇怪的颜色。 “我都喝了,难道还能毒死你不成?”九倾品尝着嘴里这种完全陌生的味道,朝夜瑾示意,“要敢于尝试新鲜事物。” 夜瑾于是低头尝了一口,随即眉毛皱成了一团……好苦。 虽然九倾加了两包糖进去,但是对于初次喝咖啡的人来说,第一个感觉还是很苦。 “慢慢品尝,你会感受到一种别样滋味。”九倾淡淡轻笑,并转头看向另外一个角落里正在码字的女孩,九倾低声轻笑,“你看看那个正在用电脑码字的女孩,早上一杯咖啡,可以让精力充沛一整天,写东西都会觉得思路格外清晰。” 夜瑾嘴角抽了抽,“这又不是灵丹妙药。” 不过虽然这么说,他还是转头朝那个身穿白色t恤配牛仔裤的女孩看了过去,“她手上用的是电脑?” 这些天九倾介绍他认识了很多现代化产品,这电脑也算是最常用的一种,跟手机差不多,很多人需要用电脑来工作。 但是…… “今天是周一,她怎么没去上班?”夜瑾知道这里是五天工作制,而用电脑的人大多是在办公室。 “她应该是个自由工作者。”九倾道,“就是不用上班,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时间。电脑是自己的,时间也是自己的,合理而自有地安排。” “哦,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夜瑾道,“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是个比较厉害的人。” 能自由安排自己时间的人,大多是比较厉害的。 九倾对他的观点显然也是同意的,“厉不厉害且不说,能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这一点就已经比大多人都要好了,冬天不用早起,不用按时按刻打卡上班,不用在公司受领导管制,不用受同事排挤……总之好处挺多。” “我觉得还是我们这样更好。”夜瑾慢慢说道,“不用为了生计发愁,每天只管想着去哪里玩,一生一世常相伴……这世上还有谁比我们更幸福?” 九倾闻言,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一不小心会被人打死?” 夜瑾:“……” 谁会打死他? 这里又有谁,有打死他的本事? 夜瑾刚要说话,九倾却像是不经意般抬头看向咖啡馆门口的方向,右手拿着勺子,心不在焉地搅拌着自己的咖啡。 夜瑾知道,应该是约九倾见面的人来了。 “是个男的。”九倾淡淡低语,面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看起来是个很沧桑的中年大叔。” 话音出口之际,聪明的九倾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虽然这些年,这个人从没有出现在段家人面前,段雪君曾经在她母亲的遗物中看到过这个人的照片。 一张旧式老照片,但照片上的青年男女却是意气风发的。 第2634章 没必要伤春悲秋 段雪君知道那张照片对于母亲来说弥足珍贵,承载了她年少岁月中所有美好的回忆。 那个时候,青年男女都是单纯懵懂的心思,对待感情的态度纯粹真挚而热烈,爱了就是倾尽一切的付出,所有的柔情和幸福都毫不掩饰地挂在了脸上,眼神里散发出少年对爱的憧憬和情怀。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当初爱得刻骨铭心的恋人一个早已香消玉殒,一个苟延残喘在世,带着失去挚爱的痛苦和对仇人的怨恨,任由岁月侵蚀沧桑的容颜。 “老板,我能不能用一下洗手间?” 斯文有礼的嗓音不卑不亢,却仿佛带着看透人世的漠然和些许倦怠。 老板从柜台后面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朝后面方向一指,“洗手间在里面。” 中年大叔礼貌地点头:“谢谢。” 夜瑾的目光从那个人的背影上收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眼底划过一抹怔然,抬眼看向九倾时,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九倾不解。 “当年……如果我的感情得不到回应,我如今会不会跟他一样?”夜瑾脑子里浮现两人在西陵瑾王府里的画面,神情不自觉地染上些许追忆,“那段时间的记忆其实是最刻骨铭心的,只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幸福安逸,以至于我都要忘了曾经的那段时光。” 九倾悠悠挑眉,单手托着腮:“看到一个人的痛苦就能想起曾经的自己,证明那段时光你根本就不曾忘记,再说,如今日子的确过得幸福而安逸,那么就没必要刻意地伤春悲秋了吧。” 夜瑾眨眼,他有在伤春悲秋吗? 没听出来他只是在回忆一下过去,然后顺便发出一些感慨? “而且就算那时候你的感情得不到回应,你也不会如他这般。”九倾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忘了自己把性命都拿出去跟死神做交易了?要不是我,你能活到现在?” 夜瑾顿时一滞:“……” 似乎还真是这样。 倾儿说得太有道理,太一针见血了。 “老板,结账。”那对小情侣走到柜台前,女孩子撒娇似的开口,“我还想要一块巧克力蛋糕。” 男朋友闻言嘲笑她一句小馋猫,却还是依言给他打包了两块蛋糕:“老板,再来两块巧克力蛋糕。” 老板给他们打包好蛋糕,小情侣二人付了钱,甜甜蜜蜜地挽着手臂往外走去。 “你要不要吃蛋糕?”九倾抬头问了一句,“叫两份吧。” 说完也没等夜瑾回答,便径自起身走到柜台前,朝老板道:“老板,我们也要两块蛋糕。” 中年老板看了她一眼,点头:“小姐请稍等。” “我先去化妆间补一下妆,老板把蛋糕送到那张桌子上。”九倾伸手指了指夜瑾所在的方向,听到老板说了声好的,就转身往洗手间去了。 男女洗手间自然是分开的,但洗手补妆的地方却是共用,九倾走到洗手台前,看到那个沧桑的中年大叔正在洗手。 第2635章 第一次搭讪1 咖啡厅里那对小情侣走了之前,除了夜瑾之外,只剩下那个正在用电脑的年轻女孩。 夜瑾转头瞥了她一眼,没注意到她的五官长相如何,只见她纤长的十指在笔记本键盘上灵活翻飞,电脑屏幕上快速出现一个个豆粒大小般的字体…… 夜瑾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她飞速打字的动作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先生,您女朋友点的蛋糕。” 夜瑾抬眸,对着老板道了声谢,然后竟端起两个盘子里的蛋糕起身,径自往那个正在打字的女孩子所在的座位走去。 咖啡馆老板愕然。 心道这年轻人长得这么俊,行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他女朋友不过去补个妆的功夫,他就看上别的小姑娘了? 而且那蛋糕是他女朋友点的…… “小姐,我能坐这里吗?” 正打字如有神的女孩被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打断了思路,抬头看了一眼,顿时一呆。 好俊美的男子。 眉眼如画,清贵优雅,活脱脱像是从古代皇室贵族走出来的温润如玉贵公子,若是再有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就更好了。 简直是她小说里量身打造的男主…… “小姐?”夜瑾开口提醒。 “呃,坐吧。”回过神来,她连忙开口,俏脸微微泛红。 夜瑾将手里的蛋糕递了一块给她,“请你吃蛋糕。”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搭讪女性,但有些事情其实不必刻意去学,只要有心去做,简直手到擒来。 尤其是顶着一张颠倒众生的盛世美颜,走到哪里都绝对是受欢迎的主。 “谢谢。”年轻的女孩接过造型精致的蛋糕,拿小叉子叉了一口放进嘴里,“很美味。” 夜瑾看着她的电脑,“你在打字?” “嗯,是啊。”女孩放下蛋糕,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我是写网络小说的,这几天要赶稿子,这间咖啡馆环境好,比较安静,适合码字。” 夜瑾哦了一声,煞有其事地点头:“很不错。”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网络小说是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赶稿子,但是闲谈嘛,听得懂听不懂都无所谓,时间打发过去了就行。 “先生……也是自己来这里喝咖啡?”女孩转头看了一眼,咖啡馆里已经没有其他的人,只有他们俩坐在这里。 但是靠近花藤架子那边角落里的桌上,还有两杯未收走的咖啡…… “不是,我是跟我女朋友一起来的。”夜瑾很诚实,实话实话,“她去补妆了。” 女孩闻言,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跟女朋友来喝咖啡,却对着其他女孩子搭讪? “我是写小说的,而且从来只写一对一的小说。”女孩短暂的沉默之后,正色地看着夜瑾说道。 夜瑾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我们写小说的女孩子可能对感情都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幻想是幻想,现实是现实,虽然现实生活不可能如小说中描写得那般美好,但我依然希望男人都能对感情忠诚。” 第2636章 第一次搭讪2 夜瑾默然。 他什么时候对感情不忠诚过吗? 这些年他只喜欢过九倾一个人,只深爱过九倾一个人,只跟九倾一个人缠缠绵绵耳鬓厮磨,而且,只给九倾描过眉,给九倾暖过床…… 他对感情已经很忠诚了吧? 女孩淡淡道:“先生长得好看,或许这就是你对感情三心两意的资本,但这不该成为亵渎感情的理由。” 夜瑾默默无语。 这位小姑娘,咱说话归说话,能不能不要随意栽赃陷害冤枉人? 他什么时候对感情三心两意了? 什么时候亵渎感情了? 女孩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说的话重了些,不由有些歉然:“不好意思,我们初次见面,我不应该干涉你的事情,只是先生既然带了女朋友过来,我觉得还是不要随意跟别的女孩子聊天比较好,因为这是对你女朋友的不尊重。” 夜瑾心想,要不是因为倾儿需要时间,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聊天? 我是担心你心血来潮,也要去个化妆间什么,所以才硬着头皮陪你唠嗑几句,而且还赔上倾儿的一块蛋糕呢,结果换来一顿义正言辞的教训? “姑娘说的对。”夜瑾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点头,“不过我并没有对感情三心二意,也没有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亵渎感情,而是我女朋友,咳……” 夜瑾轻咳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女孩面前的电脑,“我女朋友也想学着写小说,所以她找个借口去了化妆间,我来替她问一下,倒是没想到会引起姑娘的误会。” 女孩闻言,显然讶异了一下,随即表情划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 顿了顿,她赧然笑笑:“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 夜瑾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这样吧,如果你女朋友真的想了解的话,待会儿我跟她聊一下。”女孩说着,端起夜瑾给他的那块蛋糕,优雅吃了一小口,浅笑:“这块蛋糕就当做是学费了。” 夜瑾默默。 “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你女朋友没有上班?” 夜瑾摇头,想起方才九倾说的那个词汇,随口拿过来用:“我也是自由工作者。”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唯一的工作就是跟九倾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女孩闻言,哦了一声:“那挺好的。” 的确挺好的。 夜瑾心里点头,这世上只怕找不出比他们更好的了。 “先生贵姓?” 夜瑾道:“我姓夜,夜晚的夜。” 简短而利落的介绍,没有多余的词汇。 女孩突然间有些哑口。 明明是这位先生先来找她聊天,结果好像都是她说得比较多…… “夜瑾。”九倾从化妆间走出来了,开口喊了一声,“你在干什么呢?” 夜瑾啊了一声,连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跟那位姑娘说了几句话,什么也没做。” 九倾皱眉:“说了什么话?我就去个化妆间的功夫,你就不安分了?” 果然…… 咖啡馆老板默默地看戏。 码字的女孩见状,嘴角一抽。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第2637章 我男朋友挺有担当的 还说他女朋友要学写小说…… 那么云淡风轻的模样,看起来说的就像真的似的,结果一转眼就被拆穿了,这么俊美的男人怎么也这么不靠谱? 江瑶感叹,果然俊美又忠诚的好男人只存在于小说之中。 抬眼朝他女朋友看了一眼,江瑶心里一沉。 对方年纪看起来显然比自己还小,十六七岁的样子,兴许还是个学生。 现在的女孩子早恋很正常,但是早恋的女孩会不会讲道理就很难说了,她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祈祷着别遇上个无理取闹的母老虎,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说她勾引她男朋友就好,她可不背这锅。 “这位小姐。” 耳畔响起女孩清灵的嗓音,江瑶心头一沉,果然担心什么来什么。 不过这女孩子声音倒是好听,希望她的脾气能跟她的声音一样。 这般想着,江瑶抬头看向女孩,淡淡笑道:“你好。” 九倾只当做没有看到对方笑意下的戒备,从容浅笑:“我男朋友是不是很帅?” 江瑶一愣,随即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的年轻男子,缓缓摇头:“不是寻常的帅,而应该是一种贵公子般的俊美温润。” 说完,她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不疾不徐地开口补充道:“但是这个世上好看的人很多,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好看不能当饭吃,有责任由担当才最重要。” 说话间,有个人从洗手间走了出来,直接往咖啡馆外面走去。 江瑶没有在意,咖啡馆老板也没有在意。 九倾自然更不会在意。 听到江瑶的话,她娇俏地笑了笑:“我男朋友挺有担当的,而且很宠我。” 江瑶表情微顿。 原来不是兴师问罪的? 那就好,她还真不想跟一个小女生在咖啡馆里争执起来。 江瑶无声叹了口气,视线落到面前的那块还没吃完的蛋糕上,无奈地起身走到柜台前,点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蛋糕,然后转身递给了九倾。 “……”九倾挑眉。 什么意思? “刚才你男朋友说你想问我怎么写小说,然后请我吃了一块蛋糕,我觉得那块蛋糕我吃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还给你一块。” 坐在桌边喝咖啡的夜瑾:“……” 要不要这么直接? 九倾伸手接过蛋糕,拿起小叉子吃了一口:“嗯,很好吃。” 人家都买了,钱也付了,她要是说不用,是不是不太好? 江瑶觉得这个漂亮的女生挺可爱。 不过,说起来他们只是陌生人,没必要过分热情,吃他们一块蛋糕,还他们一块蛋糕,谁也不欠谁。 这般想着,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码字。 九倾也没再这里多加逗留,转头朝夜瑾道:“咖啡还喝吗?” 夜瑾摇头。 “那就走吧。”九倾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去。 夜瑾连忙起身跟上。 咖啡馆老板这才收回八卦的眼神,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码字的女孩:“江瑶,你觉得他们像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吗?” 江瑶头也没抬,语气轻松地回道:“像啊,怎么不像?” 老板见她似乎没有八卦的兴趣,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第2638章 青梅竹马的恋人 已经走到咖啡馆外面的九倾,当然不会在意老板会怎么看待她跟夜瑾的关系。 夜瑾去取了车,九倾站在外面等。 车子很快开到了九倾面前,夜瑾下车走到另外一边,很绅士地给九倾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九倾坐进了车里,淡淡道:“开慢点。” 夜瑾点头,回到驾驶座坐下,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离去。 或许男人天生就对车子有一种驾驭的天赋,所以只学了没多少天的夜瑾把车子开得挺稳,并没有那种刚接触到新奇之物时的冲动和毛躁。 车子四平八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一路很淡定地行驶过好几个有交警红绿灯路口,幸运地没有遇到阻拦。 九倾见状,微微一笑:“技术不错啊。” “那当然。”夜瑾语气很自信,当然也没忘了韩林的功劳,“韩师父教得也用心。” 九倾静静地望着马路上一辆辆急速闪过的汽车,想起方才在洗手台时,那男人说过的话:“雪君,不要去参见柏建茗的订婚宴,他对你不怀好意。” “叔叔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中年沧桑大叔语气急切,“他要对你不利,而且一定是个很恶毒的阴谋,还有你那个妹妹,她表面上善良无害,其实跟她妈妈一样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人,你不能跟她走得太近。” 九倾心里很清楚,这个人不管是如何知道了内情,但有一点是真的,他的确担心段雪君的安危。 “刚才那个人叫霍子航,是段雪君母亲青梅竹马的恋人,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人前了,这一次约我到这里来,是让我不要去参加柏建茗和段雪柔的订婚宴。” 夜瑾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这么说来,他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内幕。” 只是毋庸置疑的。 九倾凝眉:“当年段雪君的母亲嫁给段景洲之后,孟晴曾设计诬陷他们二人有不正当的关系,导致段景洲大怒。段雪君的母亲当时还怀着身孕,被段景洲失手打得流产,后来身子骨虚弱,在家里休养了很长时间。” 邵灵怀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而段景洲虽然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看着邵灵虚弱苍白的模样有些愧疚,但是他把对邵灵的愧疚和歉意全部发泄到了邵灵那个青梅竹马的身上。 霍子航只是一个中学教师,满腹才华,却没有家世背景,怎么能斗得过已经成了邵家女婿的段景洲? 况且,邵家对于邵灵私会青梅竹马的事情信以为真,本就对段景洲心存愧意,纵然段景洲失手让邵灵流产,可事后段景洲低声下气地赔罪,诉说自己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说自己多在乎邵灵,说自己根本不知道邵灵有了身孕…… 一番巧舌如簧,邵家长辈对他怒气渐消,就越发觉得那个让邵灵念念不忘的男人有多可恶,因此也就纵容了段景洲暗中对付他的举动。 后来,霍子航失去了自己的工作,还被段景洲派去的人弄断了腿。 第2639章 暗通款曲 那个一直以好朋友身份进出段家,待在邵灵和段景洲身边的孟晴把这个消息传到了邵灵的耳朵里。 那个时候邵灵还不知道,她跟青梅竹马霍子航之间的事情都是孟晴在其中作梗,她一心把孟晴当成自己的好朋友,却不知道根本是养虎为患。 在听到霍子航受了伤之后,她心急如焚,孟晴劝她,只有先安抚了段景洲,才能确保霍子航活着。 结婚不到半年时间就导致孩子流产,让邵灵这个昔日单纯善良的女孩一夕之间憔悴了不少,心性也稳重了不少。 养身体的那些日子里她其实想了很多,如果这辈子已经注定不能跟所爱之人在一起,那么不如放手,让彼此都解脱。 所以她听了孟晴的建议之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安静地想了两天,最后去找段景洲谈话,告诉他自己会安心跟他过日子,但是唯一的条件是必须放过霍子航,并且治好他的腿,否则她宁愿同归于尽。 段景洲欣然答应。 原本他只是图谋邵家的财产,可是邵灵竟然已经跟他结了婚,成了他的妻子,那么他自然不会允许邵灵给他戴绿帽子。 只要邵灵答应跟霍子航一刀两断,他当然也就没必要再去找霍子航的麻烦。 协议达成之后,霍子航就进了邵家的一所医院,等他的腿痊愈之后,邵灵跟霍子航有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段景洲派人监视了两人的举动,但并没有听到两人谈了什么,只知道两人在一间咖啡馆坐了一个小时,之后霍子航就离开了。 从那以后,邵灵跟霍子航之间就再也没有了联系。 但是属于邵灵和邵家的噩梦才真刚刚开始。 距离两个人第一个孩子流掉之后又过了一年,邵灵再次怀孕。 而她怀孕之后,邵家长辈见小两口终于可以好好过日子了,满心高兴,于是更加重用信任段景洲,并且,邵灵的好朋友孟晴也正大光明地进了公司,成了段景洲的助理。 也正式开始了两人之间暗通款曲的日子。 十月怀胎之后,邵灵生个了女儿,就在她进产房的前一天,突然得知了段景洲和孟晴之间的苟且…… 巨大刺激之下导致产后大出血,虽然救回了一条命,但邵灵身体极虚,不能太过激动,不能受刺激,只能躺在床上小心调理。 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依然没能撑过半年。 邵灵的骤逝,让邵家父母大为悲痛,那段时间全家都沉浸在强烈的阴霾痛苦之中。 可段景洲和孟晴却大摇大摆地出入公司,到了最后纸包不住火的时候,邵氏财阀大权已经牢牢掌握在了段景洲的手里。 与此同时,孟晴也怀孕了。 邵灵刚生下女儿没多久,孟晴就怀了身孕,只是一直没敢提,而邵灵过世之后不到两月,段景洲就举办了婚礼,把孟晴风风光光娶进了门。 彼时,孟晴已经怀孕四个多月。 邵灵走后,她的女儿被邵家接了回去抚养,段景洲对此倒是没反对。 第2640章 感同身受 毕竟孟晴怀孕,家里没有人能照顾这个不满周岁的女儿。 段景洲也不想把几个月的女儿交给保姆来带。 不过自此,邵家跟段景洲这个女婿之间算是终于撕破了脸。 可邵氏财阀大半股份已经掌握在了段景洲的手里,邵家父母虽然手里还握着一些,可在公司几乎已经失去了话语权。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孟晴成了风光无限的段夫人。 邵灵的女儿养在邵家,邵灵生前给她取了名字叫雪君,到了邵家之后,邵家的人恨段景洲的忘恩负义,恨段景洲的心狠卑鄙,想让雪君冠上邵家的姓,最终却并没有如愿以偿。 雪君在邵家长到了七岁,她的外祖父手里仅握着的一点股份也被段景洲使出手段霸占,与此同时,她舅舅的公司因为段景洲恶意撤资而导致破产,欠下巨额外债,生生被逼得跳楼身亡。 女儿和儿子接连死亡,邵家二老受不了打击,同时病倒,没过多久,双双撒手人寰。 才七岁的段雪君不得不又回到了段家,跟她人面兽心的父亲和小三上位的后妈,以及比她小一岁的妹妹一起生活。 段雪君的性情跟她的母亲相似,单纯柔弱,所以即便带着仇恨回到了段家,她也根本做不到为她妈妈和外婆一家报仇。 在父亲的漠视和后妈的打骂及冷嘲热讽下慢慢长大。 段雪君隐忍,低调,在学校里做个乖乖女,她希望自己能在十八岁之后独立,过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日子,不再需要看后妈的脸色,不再需要面对妹妹表面虚伪的和善。 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帮自己的妈妈讨回公道……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她在段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以为自己只要能忍,早晚都会摆脱这个对她来说犹如监狱一般的家。 可她想得太天真,也太美好了。 现实永远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人心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生活看不到希望,原以为忍下去,熬到尽头就是希望,可最终却发现,前面等待自己的却是可怕的万丈深渊,于是,她突然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世人为了钱财利益,为了权势荣华,常常不择手段,这种事情对于夜瑾和九倾来说,其实见得不算少。 只是当九倾魂体进入这个女孩身上,真正感同身受了她短暂十七年生命中灰暗的人生经历时,才知道很多事情不亲身感受,永远无法体会当事人的苍白无力和绝望之感。 不是所有人都是小说里的主角,穿越重生复仇这种梗也永远只能存在于小说中,如九倾这般拥有离奇重生经历的女子,找遍这大千世界,或许也仅此一人而已。 而段雪君被逼得失去活着的希望,并不是她自己软弱。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父亲和那个小三上位的段夫人的罪孽。 车子里沉默了很久,九倾淡淡道:“这几天你在柏园里待着,我去查查孟晴的行动,以及柏建茗到底准备了什么阴谋来对付段雪君。” 夜瑾道:“我跟你一起,有个人在身边打打下手,行事要方便很多。” 第2641章 碰瓷儿1 九倾想了想,淡淡点头。 反正夜瑾的身手好,倒是不担心有什么危险。 夜瑾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子,驱车转过一条道,刚要转头跟九倾说句话,却见车子前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瞳孔微缩,夜瑾情急之下立转方向盘,并慌忙踩下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尖锐且刺耳。 砰! 车头撞到了旁边的护栏。 夜瑾下意识地朝上伸手,砰的一声,强劲的真气击破了车顶,夜瑾反应极快地单手拉着九倾的肩膀腾空飞起,利落地从车身里飞了出来。 身姿潇洒在半空中打了个转,翩然落地。 “倾儿!”夜瑾转过头,紧张地拉着九倾旋转了一圈,打量着她全身前后上下,“你有没有事?” 九倾摇头:“我没事。” 见她的确无碍,夜瑾不由松了口气,转而看向一旁已经瘫倒在地上,像看到鬼一样呆滞盯着他们的男人。 夜瑾皱眉,“你想死?” 虽然方才这桩意外有些猝不及防,但夜瑾看得分明,这个人根本就是故意朝他车子前面撞的。 瘫坐住地上的男子脸色惨白,身体僵硬无力,显然是被刚才这惊险一幕吓到了,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夜瑾见他这副胆小的样,眉头皱紧更紧了些。 “方才连命都不想要了,怎么现在却吓成了这副德行?”夜瑾嗤了一声,转头看了眼车头的位置。 方才他反应快,虽撞到了护栏,但车损情况并不严重——当然,只是说车头撞的情况不是很严重,至于被他以强大的内力震碎的车顶,那就不在这个范围之内了。 “谁……谁连命都不想要了?”穿着一件半新不旧t恤的中年男人终于回过神来,脸色青白地冲着夜瑾怒吼,“你……你刚才撞到我了,我……” 男人忽然往伸手扶着自己的身后,痛苦地低嚎:“哎呦,我的腰……疼死我了,我的腰动不了了,我的腿……腿也伤到了……” 夜瑾脸色僵住:”……“ 什么情况? 转头跟九倾面面相觑,夜瑾眉头纠结了一下,忍不住怀疑:“倾儿,我刚才没撞到他吧?” 他确定自己的确没撞到他,但这个人却倒在了地上。 可怜的夜瑾,并不知道二十一世纪有个词汇叫,碰瓷儿。 九倾淡淡一笑,走到那个人面前:“你还好吧?需要送你去医院?” “哎呦,我的老腰,动……动不了了……”中年男子看见九倾的刹那间,眼底冒着小星星,像是看到了天仙下凡,惊艳过后,更加卖力地露出惨兮兮的痛苦模样,“好疼……我的腰伤……伤到了……” 虽然那个年轻的男人长得也好看,但想起方才他那诡异的身手,直接击破车顶飞身而出的举动…… 中年男人哪里敢多看他一眼? 眼前这个天仙般的姑娘一定是个心软好糊弄的主,只管卖惨便是。 “我打个电话,让救护车来载你吧。”九倾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第2642章 碰瓷儿2 “唉,等……等等。”中年男人连忙伸手,“你给我一些钱,我自己去医院。” 给钱自己去医院? 夜瑾怀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伤得这么重,能自己上医院?” “我……我能。”中年男人说道,强硬地伸手,“给我十万块钱……呃不,我伤得这么重,十万块大概不够,二……二十万,给我二十万,你们就可以走了。” 中年男人说着,目光在那辆几乎快报废的车上打了个转,心知肚明这两人定然是个有钱人。 二十万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夜瑾对“碰瓷儿”这个词陌生,但他不是个蠢人,此时若说还看不出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那简直就是蠢不可及了。 这人明摆着是要敲竹杠。 夜瑾伸手拉过九倾,淡淡道:“倾儿,这件事你别管了,让我来处理。” 九倾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淡笑。 “伤得很重?”夜瑾在中年男人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敲了敲他的肩膀,轻捶捶他的腰,“腰动不了了?这儿吗?这儿很疼?” “啊疼!你别动……别动……”中年男人脸色真的白了,苍白如纸,僵硬地看着眼前这个长得俊美如天神的男子,眼底充满着恐惧,“我……我……” 后腰和肩膀上传来的疼痛如针刺一般,让他不必再伪装就成功地开始额冒冷汗,想起这个年轻男子那恐怖的武功……不,这是二十一世纪,哪有那么高深的武功? 他使的一定是妖术…… 不经意的转头间,看见那报废的车顶,中年男人生生打了个冷战,脸色越发惨白如雪,身子抖得跟个筛糠似的。 他真怕,怕这个人一掌劈了他。 他后悔了,以为遇上了个豪车可以大宰一顿,谁知道……谁知道遇上了个活煞星? “我……我不疼了,真的,不……不不不不疼了……”男人吓得牙齿打颤,身体不断地后退,“刚……刚才可能只是不小心……碰到了,现……现在没事了,呵呵,没事了……” “没事了?”夜瑾漫不经心地挑眉,语气玩味地道,“你没事了,可是我有事。” “额?”男人心惊肉跳地看着夜瑾,“先……先生……” “我车子开得好好的,你突然像个幽灵似的蹦出来,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然后你看,”夜瑾伸手指了指车子,“除了这辆车子报废了,我跟我女朋友的性命差点也搭上,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话音落下,男人瞬间面如土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男子说的事实,虽然那句差点把性命都搭上有点夸张,但其他的基本都是事实…… 他的确突然蹦出来了,但是只是想碰个瓷儿,没想过要毁了一辆价值百万的豪车……真的,他也根本没想到这个人直接破了车顶而出…… 太恐怖了,他根本不是人,不是正常人…… “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带着些微严肃,“出了车祸?” 中年男人和夜瑾同时转头,对面两个正在执勤的交警闻讯正往这里走来…… 第2643章 无证驾驶1 看到由远及近而来的两个交警,九倾表情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夜瑾,语气淡定地道:“夜瑾,你有麻烦了。” 夜瑾微愣,随即不解地道:“我确定我没有撞到这个人,而是他故意想讹诈我们,怎么会是我有麻烦?” 再说,他们的车子损坏那么严重,等会儿都没法回去了。 难道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轻功赶路? 夜瑾此时倒是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使用轻功了,可他刚才直接把车顶爆破的那一招,却已经成功地吓到了想碰瓷儿的中年男人。 而看到警察来了之后,中年男人脸色变了变,在心里快速地思索了一下是跑还是留下,若是跑,他的速度肯定不是两位交警的对手,跑了也得被抓回来。 最重要的是,面前这个年轻男子会妖法…… 若是留下,待会儿只能一口咬定自己受了伤,不然肯定还得进局子里喝茶。 两个交警很快走到了这里,九倾不动声色地靠近车子后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视线,单手在车牌上一抹。 车牌号的字体瞬间消失不见,只看到一团团模糊的白色,像是粉笔在黑板上写完字之后被调皮的孩子双手一抹,瞬间变得模糊看不真切。 “怎么回事?”两个交警很快走近,看着由坐变成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人脸色凝重地蹲下查看他的伤势,“撞到了?打120了吗?” “我……” “警察先生,他并没有受伤。”九倾语气淡定地笑道,“他是专业的碰瓷儿,我男朋友反应快,车头撞到了护栏,根本没有碰到他。” 中年男人闻言,刚要辩解,却突然对上夜瑾冰冷嘲弄的视线,脸色瞬间变了变,所有的言语和准备好的呻吟都卡在了喉咙里。 “碰瓷儿?”交警见中年男人想争辩又有所顾忌的模样,心里有了些了然,淡淡道,“如果没什么大碍的话,就别躺地上了,站起来。” 中年还想垂死挣扎。 “先生,请出示您的身份证和驾驶证。” 那边交警在问候中年碰瓷儿男人,这边另一个交警朝夜瑾客气地开口。 夜瑾一愣:“什么?”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和驾驶证。”年轻的交警耐着性子重复了一边,态度客气而不失严肃。 身份证和驾驶证? 夜瑾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九倾,“什么是身份证和驾驶证?” 九倾扶额。 年轻的交警听到这句话,眉头轻皱,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先生,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年轻的交警语气认真地道,“虽然先生您的容貌比大明星还帅,但美男计对我们不起作用,请先生配合。” 九倾默然。 原来严肃的交警也会幽默的说话方式。 “我没有啊。”夜瑾摊了摊手,“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身份证和驾驶证。” 夜瑾,你要不要这么诚实? 九倾叹了口气,不得不走上前。 交警神色越发严肃,“先生,我们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请先生配合我们的工作,出示您的身份证和驾驶证。” 第2644章 无证驾驶2 另一个交警听到这边的异常,也起身走了过来,“无证驾驶?” 夜瑾没说话,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九倾,以眼神询问:什么叫无证驾驶? “警察先生。”九倾走了过来,主动开口,“我们的驾驶证落家里了,这个车子……现在报废了,都是因为这个人……” 伸手一指,九倾指向那个起身欲悄然遁逃的男人,“若不是因为他突然冲上来,我们根本不会撞到车子,也不会留在这里遇上警察先生……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错。” 中年碰瓷的男人此时真的是欲哭无泪,他真没想到几个碰瓷能遇到这样的事儿。 最关键的是,这两个人明明无照驾驶,此时为什么还能如此淡定不惊? “这位小姐说的对……你还是个学生吧?”交警先生看到九倾的容貌,大致判断出她应该是个高中生,于是耐心地说道,“你说的有没错,这个人碰瓷儿的确是违法行为,我们稍后会处理。但是你们无证驾驶是同样是违法行为,不能因为他主动来碰瓷,就得抵消你们的过错。” “可是警察先生……”夜瑾学着九倾,对他们如此称呼,“我这辆车都已经报废了,难道现在不应该先处理他的赔偿问题吗?” 两名交警面面相觑,随即当机立断道,“请你们随我回警局一趟。” 夜瑾当然不会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警察先生,你看这样哈,我这辆车子反正已经这样了,看起来撞得挺严重,其实只是表面现象,维修一下的话还是辆豪车,我把它送给你们,然后就今天这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如何?” 中年碰瓷男人愣住了。 九倾无言以对。 两位警察也呆了呆,这是当街贿赂? 太明目张胆了。 而且,贿赂一辆价值百万的豪车…… 咳咳,好大的手笔。 “先生……”交警眉头皱紧,义正言辞,“无证驾驶已经是违法在先,现在请出示您的身份证,并且,不能贿赂警察。” 年轻警察问话的同时,另外一个交警直接去了那辆车子边,查看车子的损坏情况,以及记下车牌号,好做扣分处理。 然而,看着车后面牌号上一天天模糊的白色,交警脸色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走到前面看了看,情况依然如此。 然后他又看到车头被撞得并不严重,但是车顶却整个被爆破了一样,惨不忍睹。 这是……撞的? 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三十多岁的交警先生转过头,看下夜瑾和九倾,“这车子为什么会损坏的这么奇怪?车牌号为什么也看不清?你们是什么人?” 一连三个问题,让碰瓷的中年男人突然间回过神来,然后他就想起了夜瑾刚才抓着女孩子肩膀从车里飞出来的情景。 “警察先生,刚才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就是这个帅哥,他一手拍开了车顶,直接抓着这个女孩从车子里面飞身而出,像是拍武侠电影似的……”中年男人说着,似乎心有余悸,“刚才真的吓到我了……” 第2645章 无证驾驶3 此语一出,两个交警顿时愣住,随即目光诡异地看向夜瑾:“他说的是真的?” 应该不可能吧。 这个年轻的男子长得是好看,比明星还帅,身上还有一种平常人没有的矜贵气息,一看即知出身名门,所以才开得起这样的豪车。 但是这不代表他真的是个身怀绝世武功…… 现在可二十一世纪的社会,电影里演的那些武侠高手根本不是真的。 现实生活中虽然也有一些学武之人,但是不可能真的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吧? 交警的目光显然是不相信的,但是那个男人又不像在撒谎,而且那种惊惧是从眼底发出来的,不像伪装。 并且…… 如果男人说的假话,这个车顶……又到底是如何造成这么严重的损害? “是真的。”夜瑾神色淡定的点头,压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造成怎样的轰动,“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我跟倾儿就会有生命危险。” 对于两位交警来说,问题的重点不在于是不是有生命危险——当然也不是说他们性命不重要,人命关天这一点还是比较要紧的。 他们觉得现在的重点在于,这个男子居然真的能徒手爆破车顶? 还是说,他是用了爆破装置? 想到这里,两位交警的脸色变得更凝重了一些。 于是夜瑾和九倾都不知道,一起无证驾驶的事件,在这两位交警的心里已经即将演变成危险分子的袭击…… 交警的思路其实也没有错。 毕竟这世上真的能徒手击破车顶的人,绝对算是凤毛麟角,甚至是不可能的存在。 再加上这辆豪车前后牌照上面的车牌号码全部模糊不清,让他们不得不怀疑这个男子是个危险人物。 于是两位交警看向夜瑾的眼神瞬间变得不一样了,多了一丝戒备……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有点不妙。 九倾现在的外表是个高中生,交警的关注并没有多放在她的身上,只一个劲的盯着夜瑾。 但是她心里也意识到,今日这件事,他们只怕没法善了。 也是自己疏忽了,刚才就不应该让夜瑾冲动爆破车顶,更不应该自作聪明地抹去车牌号码。 到底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 现在是大白天,路上众目睽睽,因为这起事故已经引来了很多围观者,如果弃车用轻功离开,只怕会造成无法想象的轰动。 夜瑾被他们盯的很懵逼,眉头稍稍一皱:“那个……你们能不能把事情早点处理完,让我们先走?” 交警:“……”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想处理完就能处理完的吗? 这个人是太天真,还是故意装傻? 他们自己也为难好不好? 如果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或者无证驾驶,那问题还不算大。 可万一他真的是隐形的恐怖分子,会不会直接杀了他们然后遁逃? 而且…… 对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这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到现在还没有拿出身份证。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们要不要通知特警,以防万一? 第2646章 无证驾驶4 当然,最后并没有真的弄到惊动特警的地步。 九倾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告诉他们自己是段景洲的女儿。 段景洲是段氏企业的老总,在这里还是有点名气的,九倾又说夜瑾是她的男朋友,父亲以她尚未成年为由反对她交男朋友,实则是因为父亲想把她嫁给一个大企业的老总以换取资金。 此次匆忙从家里出来,男朋友忘记拿钱包,而且他的身份证和钱包都在自己的车子里,而这一辆豪车是男朋友家里早就废弃还未处理掉的,所以练过防身术的男朋友才能一掌拍开,在紧急关头带她飞身而出…… 小姑娘漂亮乖巧,说话温温柔柔,条理清晰,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无助和不安,最后请求交警:“千万不要通知我的父亲,否则我就要被送出去联姻了,而且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男朋友。” 交警听完了心里终于稍安,虽然还不确定这个女孩说的是否全部是事实,至少消除了对他们是危险分子的怀疑。 只是,“既然如此,你男朋友方才为什么连身份证和驾驶证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警察先生,我男朋友有的时候太爱装,这个社会,连小孩子都知道身份证和驾驶证是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故意与你装傻呢,不好意思,我代他道歉。” 交警想想也是,眼神颇有些警告地看了夜瑾一眼,“你女朋友虽然年纪小,却比你懂事多了,早解释清楚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夜瑾撇嘴,解释个妹啊。 他是真的不认识身份证和驾驶证好不好? 不过他家倾儿说的都是对的,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拆她的台,于是夜瑾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两个交警对看了一眼,转头看向那辆据说是“家里报废尚未处理”的豪车,怎么看都觉得这根本不可能是一辆报废的车子,但…… 有钱人的习惯谁知道呢? 说不定这辆车还真的就是报废车。 “跟我们到局子里去做个笔录。”三十多岁的交警说道,眼睛看向夜瑾,“然后我们需要得知你的真实身份,确定你没有诱拐未成年少女。” 夜瑾:“……” 哪里? 他诱拐未成年少女? 倾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好吗?他需要诱拐? 有没有搞错? 九倾不动声色地拉着夜瑾的手,示意他不必着急,然后转头看向两位交警:“我们会配合警察先生调查,但是我想打个电话,让他的朋友把他的身份证送过来。” 两位交警自然同意。 于是夫妻二人不得不跟着交警走了一趟,当然,那个碰瓷儿的中年男人也跑不了。 碰瓷儿选错了主,白白把自己搭进去了还连累了无证驾驶的人,也算是运气不顺,只能自认倒霉。 后来的后来,当然还是劳驾韩林来接了人。 背靠着柏家的势力,韩林要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把这事情解决了轻而易举,反正不管怎么说,九倾是不可能让段景洲插手这事儿的。 第2647章 人有失足 交了罚款,被韩林领出去的时候,夜瑾还没忘记那辆需要维修的车。 “那辆车其实是好车,花点钱维修一下,价值百万呢。”夜瑾确认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交警,“你们确定不要?” “……” 两个交警忍住磨牙的冲动,淡淡道:“我们不接受贿赂。” 当着交警队里这么多人的面,问他们要不要那辆价值百万的车……是心里记恨,想让他们去吃免费牢饭吧? 而且那车损坏成那样,维持费也得不少,他们小小的交警可出不起这笔高昂的维修费。 不要就算。 夜瑾挽着九倾的手,在所有交警微妙的眸光恭送下,脚步从容地离开。 韩林淡定地跟在两人身后,心里却忍不住想,是不是应该先给夜先生弄个身份证和驾驶证? 否则下次难免还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回到了柏园之后,今日柏司南刚好在家,在得知夜瑾因为被人碰瓷导致无证驾驶被暴露然后进了局子的事情之后,他的表情着实有些不好形容。 “人有失足。”九倾显然是看懂了他的眼神,云淡风轻般说了一句,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主要是因为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没必要造成慌乱。” 如果今天他们想避免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以她跟夜瑾的身手,就算不用轻功而只是跑步,也完全可以把交警轻松甩掉。 但是那样的话肯定会把事情弄得严重些,因为他们跑了,交警就得出动警车去追,就算最后抓不住他们,但还是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所以,该妥协的时候还是得妥协,要尊重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律法。 柏司南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件事原本的确就是小事一桩,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这种失误一般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发生,但真的发生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没必要放在心上。 夜瑾和九倾先上楼洗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服,下楼的时候,看到柏司南正在看手上拿着的一份文件。 “对了,韩先生,那辆车子怎么处理了?”夜瑾抬头看到韩林站在一旁,随口一问。 “送去维修了。”韩林道,“车库里车子很多,夜先生下次再想开车的话,直接跟我说就可以。” 夜瑾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最近他们可能不需要再开车了。 若要正式开始查探他们想知道的那些事情,还是夜间行动方便一些间行动,毕竟这里不是可以飞来飞去的时代,小心低调一些总是没错的。 所以白天就可以在家好好睡觉了。 “韩林,去吩咐厨房准备午饭。”柏司南淡淡开口,“半个小时之内,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韩林恭敬地领命而去。 “柏建茗下个月举行订婚仪式,在柏家位于北城的海洋山庄。”柏司南将文件放在茶几上,淡淡开口,“海洋山庄是柏建茗负责的公司正在开发的一片景区,地势宽阔,风景独好。” 第2648章 一语中的 夜瑾和九倾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夜瑾继续掏出自己的手机来玩游戏,柏司南淡淡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了九倾:“海洋山庄跟别的景区不一样,里面犹如迷宫一样的存在,以后会吸引很多游客进去探险,这一次借着订婚的事情邀请各方商界名人,也是对景区的一个初步宣传。” 对于生意上的事情,九倾并不感兴趣。 她也清楚柏司南说起这件事的目的并不在于那天会来多少名人,对于景区宣传投资一类的事情也根本不在意,她的耳朵里只听到一句话—— 犹如迷宫一样的存在。 “看来他选了个很好的地方。”九倾淡笑,随即眉梢轻挑,“你已经知道了他的阴谋?” 柏司南徐徐点头,神情有些冷。 九倾见他如此表情,眸心划过一抹深思,须臾,似是猜到了某种可能:“跟你的弟弟有关?” “……或许,他们会在这种迷宫里开始初步实施他们的计划。”柏司南点头,眼底像是凝聚了千年的冰雪,嗓音里也染上了无情肃杀之气,“如果我所料没错,下个月柏昊然身体里的毒便是第三次发作的时候。” 九倾瞬间一静。 这一点她之前倒是没想到,此时听他这么提醒,才慢慢皱起了黛眉:“柏昊然身体的毒是可控制的,如果他们真有这个计划,也完全可以做到。” 而且…… 九倾想到了柏建茗让她跟夜瑾去参见他们订婚宴的要求,眸光微冷。 “聪明反被聪明误。”夜瑾抬起头,看了看柏建茗,又转头看向九倾,“柏先生那个弟弟如果一直被关在总统府,你们就算想把他营救出来,都是难如登天,而且万一闯宫被发现,这罪名可是很严重的。但是如果他们打算在海洋山庄试验他们的计划,那么必然需要把柏昊然带到海洋山庄。” 九倾闻言,嘴角淡勾,“一语中的。” 柏司南没说话,表情却显然是默认了跟夜瑾一样的想法。 三人同一时间想到了最关键的点上。 夜瑾淡淡一笑,继续低下头去玩手机。 “今天柏建茗邀请我跟夜瑾去参加他们的订婚宴,我还准备去暗查一下,他们的阴谋究竟是什么……”眉梢轻挑,九倾悠悠看着柏司南,“柏先生手下的办事效率很高。” 柏司南微默,因为事情有了预料之外的进展而心情不错。 然后,他淡淡道:“之前我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嗯? 九倾微讶,柏司南这样的人也会忽略了什么问题? “那天你问我是否读过夏津帝国的史书。”柏司南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转眸看着她,“我记得在夏津帝国没有统一之前是四国天下,南族是四国之首,而你上次提到过的那个女皇……” 听到他一字一句淡然出口,九倾眼底划过一抹异样光芒,显然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刚埋头开始打游戏的夜瑾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再次抬起头来。 第2649章 只是巧合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柏司南。 “那个女皇虽是女儿之身,但是在南族史上,她却是最睿智强大让人敬服的一个皇帝,史书上大多恭称一声‘凤帝’,后世很少有人会提起她的名讳。” 九倾安静地听着,唇畔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夜瑾无声敛眸,在心里轻叹一声,不愧为宸王转世,这份心思……嗯,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了些,但到底还是比常人敏锐了很多。 “凤帝复姓轩辕,闺名九倾。”柏司南目光锁在九倾沉静平和的眉眼之间,语气波澜不惊地陈述着历史上的事实,“凤帝在位时间不长,前后不过十年,但是她在位的十年里却是南族江山的鼎盛时期,而且她一生只立过一位皇夫,历史上称作‘西陵帝君’,这位帝君据说容貌冠绝天下,曾经也是一个国家的皇帝,最后弃了帝位而选择了爱情。” 语气微顿,他目光朝夜瑾瞥了过去,然后平静地道:“这位帝君似乎是姓夜,单名一个‘瑾’字,跟夜先生重名,而恰巧,段小姐改名之后,除了没有用到轩辕这个姓氏,名字却也跟女皇重合……不知这是不是巧合?” 九倾轻笑:“柏先生觉得呢?” 柏司南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摇头:“应该只是巧合罢。” “的确只是巧合。”夜瑾静静开口,嗓音悦耳却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不管是女皇还是帝君,都已经作古好多年了,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抬眸看向柏司南,夜瑾挑眉轻笑:“或者柏先生可以认为是,我们向往女皇和帝君那样纯粹的,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的感情,所以就取了跟他们一样的名字。” 柏司南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随即淡淡点头:“嗯,这样想的话似乎也不错。” 然而,虽然如今已不是皇权至上的朝代,无需为了避皇帝忌讳,但也少有人会跟皇帝重名。 毕竟自古以来就有一种说法,父母给孩子取名字不能取得太大,担心压不住反而带来厄运,当然,大多时候这可能只是一种封建迷信。 可就算这是一种迷信,也不可能出现夫妻二人的名字同时重合…… 而且,夜瑾的来历成谜,没有身份证,对现代化的东西一无所知,初见面时一头长发古装打扮,容貌的确又是惊艳了岁月的俊美绝尘…… 而这位原本才十七岁的段家长女,以前性情柔弱,隐忍,在外人眼中没有任何令人惊艳的亮点。 可自从夜瑾找到她开始,她就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尤其那一身他虽然未曾亲眼见识过却完全能想象得到的,出神入化的鬼魅身手…… 柏司南神色如常地端起自己的茶盏,慢慢轻啜一口,“午饭应该准备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来了这么多天,我们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跟柏先生同桌吃饭。”九倾起身,盈盈一笑间,眸心光华流转,“不胜荣幸。” 第2650章 好姐妹 吃完饭,下午九倾和夜瑾都没有出去。 趴在卧室的沙发上,九倾难得地摆弄起了自己的手机,纤细的指尖在屏幕上一个一个的敲着字符。 夜瑾趴在她身侧,好奇地看向她的手机屏幕:“倾儿,你在忙什么?” “段雪君以前玩得比较要好的一个同学发来了信息,问我要不要参加她的生日会。”九倾停下打字的动作,单手转动着手机,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去,“这个女孩家境一般,算是大众化的普通市民,但是成绩很好,以前跟段雪君走得近,并且是那种真心相待的朋友,按理说她的生日宴段雪君应该到场,但是……” 夜瑾不解:“但是什么?” 既然说段雪君应该到场,而他们现在也有空余的时间,去就去呗,就当凑个热闹,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两人到一起谈论的大多都是学业问题。”九倾叹了口气,难得地有些惆怅,“高考时,段雪君和这个女生报了同一所学校,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按照两个人的成绩来说,进入这所大学没什么问题,相信再过不久就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但是世事难料,段雪君注定已上不了大学。” 而这对感情不错的好姐妹,也注定要阴阳两隔。 九倾拥有段雪君的记忆,所以心里很清楚,虽然这个叫王诗雨的女生跟段雪君没什么血缘关系,但实际感情却比那个同父异母的来得纯粹深厚得多。 段雪君很珍惜她们之间的姐妹情,王诗雨亦然。 所以九倾在想,等她跟夜瑾离开之后,段雪君的死讯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到世人面前? 那个女孩得知了段雪君的死讯之后,大概会很难过吧? “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夜瑾皱着眉头,一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女孩子之间的感情有时真奇怪,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能成为最好的朋友,而同一个父亲所生,甚至是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之间,却能处得跟仇人一样。”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血缘关系的确亲密,都说血脉相连,在通常情况下拥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肯定要比对旁人更亲,可一旦牵扯上利益争夺,那么亲兄弟也会瞬间变成仇人——虽说不是绝对的,可除非世人能把亲情看得比权势利益更更重要,否则永远无法避免……” 说到这里,九倾反倒是觉得疑惑地看向夜瑾,“你出生皇族,又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怎么现在才开始觉得稀奇了?” “也不是觉得稀奇,我就是有感而发。”夜瑾摇头,手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不过我觉得就这件事来说,也不一定非得让那个女孩子知道段雪君的死讯。” 嗯? 九倾眉眼微动:“你的意思是说,瞒着?” 似乎……也并非不可行。 夜瑾点头,转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至于用什么方法来瞒,可以好好想一想。” 第2651章 善意的谎言 “不用想,方法倒是现成的。”九倾淡淡一笑,伸手揉了揉夜瑾的脸,算是感谢他的提醒,“真要瞒着其实当然并不难,到时候就说出国留学不就行了,这也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吧。” 善意的谎言。 夜瑾点头,人与人之间相处,有些时候的确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 “那这个生日宴你决定去了?”夜瑾道,“什么时候?” “后天。”九倾道,“就算是去做个无声的告别吧,然后跟她好好聊聊。” 夜瑾无所谓地点头,反正他怎么样都好,九倾代表段雪君去参加同学的生日宴,他跟着去就行,其他的没什么需要考虑的。 说完了事情,夜瑾拿起水果刀削了一个苹果给九倾,“多吃一点水果对皮肤好。” 九倾挑眉:“我皮肤还不好吗?” “当然好。”夜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们郎才女貌,天生丽质,都是天下罕见的绝色。” 九倾:“……” 这人,是不是有个梯子就顺着往上爬? “倾儿,你觉得柏先生是不是已经猜出我们的来历了?”夜瑾想到柏司南上午说的话,心里不由有些好奇,兴致勃勃地问道,“我觉得他可能已经猜出我们的来历,毕竟这么多疑点和证据摆在这儿,他不会是个蠢的,就算是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他也没想着要否认。”九倾淡淡一笑,“但是有些事情在我们看来或许觉得稀松平常,因为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多,玄幻离奇的事情也见过不少,所以不会大惊小怪,但之于旁人就不一样了。” 而且这里是信奉科学的21世纪,如柏司南这样的人一般情况下并不会相信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夜瑾和九倾的来历却的确神秘,很多已经呈现在眼前的信息在在把真相拉往某一个方向。 柏司南心里生出了一些想法,敏锐的心思也替他做出了判断,各种强而有力的证据已经容不得反驳。 所以,如果不想为了否认而否认,他只能心照不宣。 九倾把苹果送到夜瑾的唇边:“香甜可口,尝尝。” 夜瑾咬了一口,随即眯眼浅笑:“的确香甜可口,尤其是亲亲娘子喂的苹果,简直比什么都甜。” 九倾嘴角轻抽,将剩下的一半苹果都塞到他嘴里,“那都给你吃。” 夜瑾闷笑了一声,伸手拿下苹果,却见九倾已经从沙发上起身。 “你先在家休息,我出去一趟。” 九倾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偏头吻了一下夜瑾的脸颊,“要是困了就先午睡一会儿,不用等我。” 夜瑾自然知道九倾是要去做什么,所以也没多问,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语气淡淡却坚定的道,“我跟你一起去。” 九倾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怎么犹豫,只想了一下就点头答应:“行,我先去换身衣服,待会儿让韩林送我们去市中心。” 夜瑾其实想说自己开车,但想到上午的突发事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好。” 第2652章 小三母子1 孟晴的速度很快,在听到段景洲外面有了私生子之后,就请了私家侦探不动声色地调查,连续几天无缝隙的追踪之后,才终于得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平城富华苑是有名的富人区,以双拼别墅为主,一套房子总价至少五百万以上,独栋别墅就更不用说了。 当然,离顶级富豪自然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这里安保比较完善,一人一卡制度,保安二十四小时在岗,而且据说这些保安都不是一般的保安,都是经过特训过的,抓贼打奸的时候一人能当十人用。 任何生人想要混进这里,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韩林开车把九倾和夜瑾送到这附近不远的地方,然后两人下了车,自己闲逛了一会儿,在一家环境不错的茶餐厅喝了下午茶,两人拿着手机玩了一会儿游戏。 除了夜瑾的容貌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女孩子们多看两眼之外,其他方面,他们表现得跟现在很多年轻男女一样,抱着手机不撒手。 到了天色将黒未黑之时,两人才离开茶餐厅,步行往富华苑走去。 富华苑外面的行道两旁种植着一排的风景树,夜瑾和九倾站在一棵树下,看着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市民。 上百万的车子在这里都不算什么,因为多而不觉得稀奇。 相对于普通白领上班族,居住在这里的很多人家境无疑都很优渥,一些穿着打扮时髦贵气的夫人看起来都是不必上班的人群,因为丈夫或者儿子的收入足以供她们富太太的生活。 还有一些女子,是她们自己本身就从事着高收入的工作。 当然,也有例外的。 比如眼前这对刚从外面回来的母子。 女子大概不到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肌肤白皙,容貌姣好,身段玲珑有致,身上穿着一袭合身的浅蓝色绣牡丹花旗袍,婉约清丽。 一种柔弱女子温顺的风情流转眉眼之间,在现代化女强人遍地走的时代里,这种女子很容易得到男人的怜惜。 当然,是不是真的柔弱温顺,还不好说。 而她身边的男孩才六七岁的样子,身后背着一个小书包,穿着带着卡通图案的短袖t恤加牛仔裤,长相跟他的妈妈有三分相似,但是看不出来像段景洲。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有些儿子长得像妈妈,有些孩子长得像爸爸,甚至有些孩子长得像爷爷奶奶或者舅舅什么,都很正常。 而之于这对母子来说,男孩长得像妈妈倒是一件好事,至少降低了很多被人认出来的风险。 然而。 “这孩子确定是段景洲的?”夜瑾摩挲着下巴,“要是这女人骗了他怎么办?” “现代医学很发达,可以通过dna验证父子关系,应该错不了。”九倾道,“段景洲的身份虽算不得多贵重,但商人经常与各方人士打交道,认识的人多,这对母子住在这里能这么多年不被人察觉,除了保密功夫做到位了之外,这孩子的长相没有引起怀疑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第2653章 小三母子2 听到九倾的话,夜瑾下意识的地想到了以前的滴血认亲,不由蹙眉:“那个验什么滴的方法,其实并不可靠吧?” “dna,跟以前滴血验亲的方法并不一样。”九倾淡淡一笑,“基本可信。” 夜瑾闻言点点头,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那个女子带着自己的儿子从车上下来,没有在路上停留,而是直接往小区大门方向走去,与一个人擦肩而过之际,那个人正低头玩手机,不小心撞到了孩子身上。 孩子被碰了一下,那人瞬间回过神来,忙伸手扶住了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没撞到吧?” 说完,又抬头跟孩子的母亲道歉:“对不起,碰到你的孩子了,是我不好。” 此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看起来跟干净清爽的一个人,让人觉得很舒服。 女子缓缓摇头:“没关系的。” 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又没伤着,况且对方又诚心诚意地道了歉,她自然不会再计较。 “叔叔,我没事。”孩子也礼貌地开口,“叔叔,走路的时候玩手机不好,这样容易发生危险。” 男子闻言怔了怔,随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宝宝好乖,叔叔知道了,谢谢宝宝提醒。” “不用谢,叔叔再见。”男孩说着,拉着妈妈的手,“妈妈,我们回家吧。” 女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温柔地笑了一下,“好。” 说着,母子俩手牵手一同往大门进口处走去,刷了卡,进了小区大门,逐渐走远。 男子转头望着母子俩的背影,须臾,低头拿着手机,将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拍下的照片传了出去。 做下这些动作根本不需要花费多长时间,男子很快收了手机,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夜瑾将那边一幕看在眼里,有些不解地道:“那个人方才是故意撞到了那个孩子?” “嗯。”九倾目光追随着母子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口中淡淡应了一声,“借着碰撞的掩饰,拍下那个孩子的照片发给了他的雇主。” “我觉得这个孩子被教得很好,不像他的父亲。”夜瑾皱眉,心情突然间有些不怎么好,“而且这个孩子的母亲看起来也不错,如果……最后伤到了无辜怎么办?” 孩子其实是无辜的,可大人之间的纠纷大多时候都难免会伤到孩子。 九倾闻言微默。 这个时代与她之前生活的地方不同,以前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所以小妾固然没什么地位,也会受到正室的打压,但在很多人眼中不会觉得小妾是多么见不得光的存在。 至少就算是一个妾室,也是被承认的身份。 而现在这个社会,很多人痛恨厌恶小三,只要被贴上小三标签的女人通常少不了被骂,就算她们多么善良多么无辜,也不会有多少人同情或者谅解她们。 因为第三者这种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既违反了法律,也违背了做人该有的道德底线。 第2654章 去吃小龙虾 所以就算这个母亲多么温柔可亲,这么孩子多么懂礼貌,可他们存在的本身其实就已经是个错误。 若事情真的闹大,他们最后肯定会受到一些困扰,至于伤害什么的…… 九倾嘴角淡勾。 她觉得段景洲一定已经为这对母子安排好了退路,他不可能任由唯一的儿子一直名不正言不顺地,以私生子的身份活在见不得光的暗处。 “走吧,我们去吃个晚饭。” 九倾说着,转身往小区对面的步行街走去。 “倾儿。”夜瑾走在她的身侧,有些奇怪,“我们不去小区里看看?” “别人的家务事,我们不必理会太多。”九倾摇头,“段景洲自己做下的事情,早晚都会付出代价,而孟晴同样不会有好结果,暂时先让他们自己窝里斗,等到两败俱伤之时,有人出来收拾残局就成。” 说到这里,九倾想起一件事,“对了,那天约我们在咖啡馆里见面的霍子航,手里已经掌握了当初段景洲跟孟晴两人利用职务之便,在公司里做假账以及贿赂收买公司内部高级管事以达到控股邵氏的目的。” “还有邵灵怀孕时孟晴就跟段景洲有了不正当的关系,这些事情虽然业内很多人心底有数,但这些年一直无人揭发,才让这对狼狈为奸的夫妻二人风光了这么多年。” “邵灵生产之前得知这件事之后受了刺激,导致生产时大出血,此事也是孟晴刻意为之,显然是存了蓄意谋害的心思。” “做小三虽然不光彩,却也没有谋财害命来得严重,这些证据只要一曝光,段景洲和孟晴二人会一夕之间身败名裂,甚至去吃牢饭。” 尤其是在段氏濒临破产的关头,这些消息只要同步被放出来,足以让段景洲和孟晴二人从此没有翻身之地。 夜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九倾说的这些他只能听懂一半,当然意思基本上都能理解,但即便是以前在西陵和南族的时候,他也没有经商的经验。 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的商业模式他更是完全不明白,所以关于什么假账和股份之间的探讨,他也只有听着的份。 “那天吃的小龙虾不错。”夜瑾看到对面有个写着麻辣小龙虾的餐馆,伸手一指,“倾儿,我们去吃小龙虾。” 九倾忍不住笑了笑:“我们来见识繁华世界,你倒是全冲着吃的来了。” “人活着不外乎吃喝拉撒,吃排在第一位,显然可见口腹之欲的重要性。”夜瑾不疾不徐地辩驳,“况且我们难得来这种地方一次,这里的很多食物跟我们以前吃的口味不一样,所以当然要好好品尝一下,吃个够本,不然等以后回去了又没得吃了。” “如果你觉得不舍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九倾语气悠哉,似乎并不着急回去,“你可以考虑看看。” 夜瑾眉头一抽:“别,我可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禁欲的滋味太销魂。” 第2655章 同学 虽然这里的确挺繁华,有很多让人觉得新奇的东西,但夜瑾确定,这些新奇事物对他的吸引力只是一时的。 时间久了,初时的新鲜感消失之后,他会觉得这里的空气不好,节奏太快,交通也不方便,而且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能那么随心所欲。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没办法跟倾儿好好恩爱。 心爱的人日夜跟自己待在一起,却只能看不能吃,这种感觉真的特别销魂,让人觉得无法言喻的酸爽。 所以,他只能把注意力都尽量地放在满足自己的吃欲上,不是吗? 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小龙虾之后,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第二天一整天两人都没有离开柏园,安静地待在柏园里赏赏花,刷刷手机,午休一下,喝个下午茶,然后继续刷手机,看新闻,打游戏。 如此又过了一天,到了刘诗雨的生日会。 九倾穿了一身不太高档的蓝色裙子,夜瑾则穿着一袭普通的白色t恤配那天咖啡色长裤,两人坐着韩林的车子到市中心一间名牌珠宝店里,精心挑选了一款黄金手镯。 很多有钱人喜欢戴玉镯,黄金算是首饰中比较俗气一点的存在,但是黄金保值。 对于一个家世普通的学生来说,一个黄金手镯的价值大于其他很多首饰,关键时候可以变成现金。 不过为了避免俗气,九倾又另外挑了一对淡雅点的铂金耳环,上面镶了一点碎钻,很漂亮雅致的款式。 夜瑾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 女生之间送礼物这种事情,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也拿不了什么主意,全凭九倾自己做主。 然后两人就直接去了刘诗雨的家。 段雪君以前去过这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家里,所以找路很容易,而且九倾很快发现,刘诗雨所住的小区里离富华苑居然不远,只隔了一条马路,两个小区是斜相对的位置。 不过这个小区里也是实行刷卡制,九倾和夜瑾没有卡,只能打电话给刘诗雨出来接。 两人从韩林的车上下来,拿着自己给刘诗雨挑选的礼物,站在小区大门外安静地等着。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刺眼的强光晒得人不舒服,而且很热。 夜瑾皱眉,转头看了看,然后默不吭声地转身走到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一把太阳伞,边走边把伞撑开,然后神情很自然地把伞打在九倾头上。 从这里经过的人不由转头朝他看去,这一看,忍不住又是一阵失神。 年轻的女孩子们心里感叹,男神都是别人家的男神,为什么所有长相好看又温柔体贴的男人都有主了? 男人们则心里想着,我要是有这么一个水灵漂亮气质脱俗的女朋友,我也愿意这么温柔体贴。 唯有当事人没什么感觉,对旁人的目光浑然不在意。 “雪君!”大门内一个女孩小跑步而来,漂亮的脸上流露出热情真切的笑意,“我还以为你……” 话没说完,目光却看到站在段雪君身边撑伞的帅哥,刘诗雨一呆,“这位是……” “我男朋友。”九倾淡定地介绍,“兼未婚夫。” 第2656章 女为悦己者容 刘诗雨闻言,表情更呆滞。 这才多久没见,雪君居然就有男朋友了,而且还发展到了未婚夫的程度? 夜瑾则在心里默默反驳了一句,什么未婚夫,早就是已婚了好吧? 而且,刘诗雨还惊奇地发现,自己这个同学今天似乎格外漂亮,是上了妆的缘故,还是因为交了男朋友,所以懂得女为悦己者容了? “今天来了很多人吗?”九倾随口一问。 “没多少,就五六个人。”刘诗雨回过神,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是有旁边这顿帅得让人窒息的大神在,她不好意思叽叽喳喳。 所以赶紧请两人跟自己进了小区。 “我以为你不会有时间过来了,你来之前怎么都没有打个电话给我?” 九倾淡笑:“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刘诗雨闻言点头:“的确挺惊喜的。” 数日不见,男朋友都有了,她能不觉得惊喜吗? 夜瑾体贴地走在两个小姑娘身后,手里的伞高高地举在九倾头顶上方,不让太阳晒到女朋友娇嫩的肌肤。 然而在旁人看来,他的地位感觉就像个太监总管似的。 莫名的有些喜气。 “雪君,你跟这位先生是真的恋爱了?”刘诗雨小小声地附在九倾耳边,语气颇有些神秘的味道,“你们是自由恋爱还是相亲认识的?怎么这么久了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你这保密功夫也做得太好了吧。” 夜瑾耳力多好啊,别说离的这么近,就算再远一些,他也能听得到她在说什么,所以有必要这么神秘兮兮的吗? 而且他跟九倾认识并成亲的时候,你这个小姑娘还没出生呢,上哪能听到什么消息? “我们刚认识不久。”九倾面不改色地说道,“而且有件事待会我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到了屋子里再跟你说。”九倾说着,把自己挑的黄金手镯和铂金耳环都递给她,“生日快乐。” 明晃晃的两个首饰盒子呈现在眼前,刘诗雨低头一看,上面写着某名牌珠宝店的名字。 心下一惊,她连忙推却,“雪君,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两人边走边聊,一晃就走到了刘诗雨家的楼下。 九倾淡淡一笑:“拿着吧,也没有特别贵。” 然而刘诗雨虽然家世不如段雪君,但父母双双白领,自己的生活也算是小康水平,怎么可能不认识名牌珠宝店的首饰? “雪君,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刘诗雨眉头微蹙,“你平时仅有的那点零花钱都攒下来了,还打算毕业大学毕业之后自己投资开个咖啡馆呢,我怎么能让你我身上这么破费?” 而且雪君的后妈对她并不好,父亲每个月除了给她五千块钱,其余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刘诗雨心里很清楚雪君攒这点钱也不容易。 “收下吧。”夜瑾在身后淡淡开口,云淡风轻地表现出霸道总裁的风度,“雪君挑了好久的,而且我们有的是钱,也不在乎这一点。” 第2657章 你的男朋友靠谱吗? 刘诗雨闻言,心下顿时了然。 原来是男朋友给的钱,嗯,雪君的男朋友看起来还是个特别高大上的有钱人,而且他长得这么帅,容貌俊美得有点不真实…… 这样的人靠谱吗? 刘诗雨心里不由生出了些许担忧。 倒不是说她觉得自己这个同学有多不好,而是因为实在太好了,所以她担心雪君上当受骗。 毕竟这个男生容貌上算是顶尖的,刘诗雨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家里又这么有钱,一看就是个顶级富豪家里的贵公子。 条件这么好的男生,他为什么会看上雪君这样一个在家里并不受宠的女孩?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刘诗雨想起网上那些伪装成富家少爷诈骗单纯女孩子的新闻,心里不由生出了更强烈的担心。 她想跟雪君单独谈谈,但是身后夜瑾又一直跟着,很多话她暂时没办法说,只得先憋在心里。 电梯停在十五楼,三个人走出电梯到了刘诗雨的家。 进了家门之后,其他的同学还没有来,九倾和夜瑾算是来得比较早的,然后刘诗雨迫不及待地拉着九倾去了阳台,朝夜瑾道:“雪君的男朋友,我跟雪君单独聊一会儿,您先坐着。” 话落,连忙喊出自己的爸妈负责招待夜瑾,就匆匆拉着九倾的手走了。 夜瑾皱眉,觉得这个女生挺奇怪的,有什么事情非得现在就跟九倾说,而且不能当他面说? 不过人家既然不想让他听到,他自然也不会不给面子,撇了撇嘴,就一个人就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先生该怎么称呼?”刘诗雨的爸爸走出来给夜瑾倒了杯茶,态度倒是挺热络。 但可能是见夜瑾太有贵公子的气质,所以有点拘束。 不过夜瑾并不在意,淡淡一笑:“我姓夜,叫夜瑾,是倾……嗯,雪君的男朋友。” 说着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 阳台上,刘诗雨眉头皱得紧紧,一脸担忧的表情:“雪君,你这个男朋友靠谱吗?” 靠谱? 九倾眉头微挑,不解地道:“为什么不靠谱?” “你不觉得他长得太帅了吗?而且他那么有钱……”刘诗雨说着,语气不由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真的这么有钱,人又长得这么好看……以他这么好的条件大可以找更条件更好的女孩当女朋友,雪君,虽然我觉得你也很好,但是真正的豪门世家挑儿媳妇的标准太严苛,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看上你了?” 万一话音落下,她可能是觉得自己表达的方式有问题,连忙又开口解释道:“雪君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配不上他,我是担心你被他骗了,你看现在网络上那么多的诈骗犯都是先伪装成有钱人家的贵公子,骗的也都是我们这些不解世事的单纯少女……” 话未说完,瞥见九倾要笑不笑的表情,刘诗雨不由自主地打住话头,“雪君,你笑什么?” 第2658章 我们之间的故事很长 九倾笑着摇头:“你多虑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嗯,我们之间的故事很长,你不了解内情,不过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不是诈骗犯,对我也完全没有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真的,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刘诗语闻言,看着她的目光里染上了些许深思,“雪君,我觉得你跟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九倾淡笑,笑容显得沉静淡定,“哪里不一样?我还是我,一直都没有变过。” “不,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刘诗雨摇头,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以前你说话没有这么自信,对,就是自信,而且眉眼间多了一些沉静的气质,好像……该怎么说呢?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跟以前不一样。” 九倾忍不住又笑开,当然不一样,她又不是真正的段雪君。 段雪君跟刘诗雨这对好朋友果然不是做假的,如此敏锐又灵动的小姑娘,嗯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 想着想着,九倾忍不住又有些惆怅,可实话又该怎么跟这个女孩子说呢? 她最好的朋友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心里无声叹了口气,九倾索性转了话题,淡淡开口道,“算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嗯,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事?”刘诗雨皱眉,听她说要做好心理准备时,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脸色也不由有点凝重。 “你别紧张,就是……我没办法跟你去读同一所大学了。”九倾低声道,“过了这个暑假,我可能会去别的国家读书,不在这里待了。” “去别的国家?”刘诗雨吃了一惊,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 “有一些特殊的原因吧。”九倾生平第一次觉得,编织谎言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最主要是因为我不想再待在段家,不想再和父亲待在一起,不想再看那些人虚伪的脸色,我想离他们远远的,彻底不再跟他们联系。” 刘诗雨眉心紧蹙,呆呆地看着她,显然有些反应不及。 “这件事暂时我只是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在付诸于行动,但是我现在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打算,并且我最终的去处我自己都还不知道……所以诗雨,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我会去哪个国家的哪所学校就读。” 刘诗雨咬了咬唇,“我一点都没有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也深思了好几天。”九倾面不改色地欺骗着小姑娘,“暂时只是先跟你说一声,以后我有机会的话,我会跟你主动联系的。” 主动联系? 这么说来,就算等确定好了学校,她也不会告诉她落脚何处? 刘诗雨沉默了很久,才不舍地开口:“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九倾没有说话,表情似乎有点复杂,心情更复杂。 她其实并不想敷衍哄骗这个女孩,但是…… 第2659章 知心朋友 段雪君已经死了,而九倾和夜瑾离开这里之后,也就代表了段雪君跟刘诗雨永远的分别,她们哪里还有机会再见面? 刘诗雨似乎是看出了她沉默之下的意思,心情瞬间变得难过起来,“我在学校……在整个学校里就你这么一个朋友,知心的朋友,我真舍不得你……” 九倾道:“我也舍不得你。” 舍不得段雪君跟她要好的朋友阴阳两隔,但是很多时候,人的命运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不必说抱歉,你有你的无奈和选择,我只是有些不舍有些难过。”刘诗雨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有些遗憾有些低落,“作为朋友,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只是我家没什么人脉背景,只能默默的祝福你,而不能提供你任何帮助,这一点上……雪君,我心里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九倾摇了摇头:“你不必多想,我也不需要什么帮助,此生有你这个朋友,我已经觉得很幸福很满足了。” 九倾表示这些话是替段雪君说的。 她生平从未对夜瑾之外的人,说过如此煽情的话。 “你会跟你男朋友一起走吗?”刘诗雨道。 九倾点头:“嗯。” 刘诗雨眉头蹙起,显然还是不放心,“你确定他不是个诈骗犯?你当真了解他的底细吗?是否了解他的家庭状况?有没有见过他的父母,有没有——” “诗雨,他的底细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九倾没办法让眼前这个女孩相信,夜瑾真的是个很可靠的人,“他就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没有对我抱着任何不可说的意图,也没什么不好的心思。” 说到这里,九倾伸手握着刘诗雨的肩膀,“以后我会幸福的,诗雨,也请你一定要快乐下去。” 刘诗雨沉默地跟她对视着,须臾,轻轻点了点头。 “不多说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以后我们有机会再聊。”九倾淡淡一笑,笑意温和,“反正我暂时还不会走,在我离开之前我们还可以电话联系,你要是实在舍不得,改天我们单独去吃个饭,权当是暂时的分别。” 生日? 过生日的喜气已经被冲淡了。 刘诗雨幽幽叹了口气,还要再说什么,门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其他同学都来了,你赶快先去招呼客人吧。”九倾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我们改天再聊。” 刚好厨房里的刘家妈妈扬声喊了一句:“诗雨,你开门,你同学来了。” “来了。”刘诗雨只得收拾好心情,点了点头,转身前去开门。 九倾回到客厅,夜瑾正在玩游戏,刘家爸爸坐在一旁陪着。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刘家爸爸知道了这个男子叫夜瑾,只是他并不知道是夜晚的夜,还是树叶的叶。 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重要,反正他只称呼一声“夜先生”,又不用笔写下来,不会叫错就行。 刘诗雨开了门,几个女孩子从外面一起走进,随后刘诗雨诧异的声音响起:“罗欣,你怎么也来了?” 第2660章 又见面了 “怎么,我不能来?”女孩带着些玩味的声音响起,客厅里的九倾和刘家爸爸都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看。 刘家爸爸是因为好奇,也是因为待客之道。 而九倾则纯粹是因为讶异。 讶异今天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几个女孩一起走了进来,礼貌地跟刘家爸爸打招呼,刘爸爸起身去给她们拿杯子倒果汁,招呼她们先在沙发上坐。 九倾目光落在那个为首的女孩子身上,嘴角微勾,颇有一种狭路相逢的感觉。 居然是那天在商场里偶遇,然后说她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那个女生,这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段同学,我们又见面了。”罗欣走到沙发前,唇畔掠过一丝冷笑,目光挑衅似的看着段雪君,“之前想去参加段雪柔的派对,结果家里有事让计划泡汤了,今日特意来会一会段同学,不知你意下如何?” 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正在低头玩手机的夜瑾很自然地抬头,看着视线中这个熟悉的女生,剑眉皱起:“我们意下不如何,这位同学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今天要不是你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女朋友都快忘了有你这号人,你今天还想再起争执?” 罗欣脸色一僵,狠狠地盯着夜瑾。 没错,她今日就是故意想过来争执的,因为她知道段雪君跟刘诗雨关系好,一定会来参见她的生日宴。 若是在平常时候,她根本瞧都不瞧刘诗雨这样的同学一眼,怎么可能会主动过来参见她的生日会? 但是今天因为段雪君的关系,她主动出现了这里。 而且她知道刘诗雨的爸爸在她家公司上班,如果今日刘诗雨敢帮着段雪君怼她,明天她就叫她爸爸把刘诗雨的爸爸解雇。 哼,看她敢不敢说话。 “你们都坐吧。”刘诗雨笑着打圆场,“今日是我的生日,谢谢你们给面子过来捧场,我妈正在厨房准备菜肴,她的手艺可好了,待会你们一定要好好尝尝。” 这段话她说得不卑不亢也合情合理,寻常情况下,倒是可以化解一些摩擦。 可今日有些人就是冲着找茬来的,又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刘同学。”罗欣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绒盒子,看着很高档次,“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不算很贵重,却也是我小小的心意,请笑纳。” 刘诗雨愣了一下,看着小小绒盒子上写着某名牌珠宝的名字,心道一声好巧,难不成今日这个名牌珠宝店在搞活动? 但就算是搞活动,那珠宝店里的东西作为生日礼物来说,还是太贵重了一些。 罗欣却不会理会刘诗雨心里的想法,目光微转,斜斜看向九倾,“段雪君,你不是跟刘同学关系很好吗?敢问一下你送了什么生日礼物给她,不知我是否可以见识见识?” 此言一出,客厅里空气瞬间宁静。 几位同学完全听得出来,罗欣这句话中,明显带着的挑衅以及鄙视意味。 第2661章 同学要友好相处 刘爸爸拿着果汁出来招待客人,笑盈盈地开口:“各位同学请坐,天气太热,先喝点果汁降降温。” 几位同学走到刘诗雨面前,把自己带来的礼物都送给她:“诗雨,生日快乐。” “一点小小心意,不如罗欣买的值钱。” “是啊,罗欣买的镯子好贵的说,差不多近两万块呢。” “土豪就是不一样,财大气粗。” 这几个都是刘诗雨在班里处得比较要好的同学,虽比不上她跟段雪君的关系,但是大家经常聚在一起吃个饭,喝个茶,打个游戏。 这几人都是住在附近的小区,只有乔嘉是跟刘诗雨住在同一小区,刚才也是她先去接了其他同学,然后才一起来了刘诗雨家里。 看到罗欣也来的时候,她们着实都讶异了一下。 罗欣是另外一个班级的,平时跟她们几乎没说过话,再加上家世不是一个档次,所以走对面头都不点的那种。 她们根本没想到今天会看到罗欣,而且也没听刘诗雨说邀请了罗欣。 此时几个同学方明白,她这是冲着段雪君来的? 刘诗雨和爸爸一起招呼下,几个人很快落座,刘妈妈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着她们都来了,连忙热情笑道:“很快就好了,大家先喝点果汁聊聊。” “阿姨您忙,不必管我们。” “是啊,我们跟诗雨说会儿话,不然以后机会都不多了。” 高三毕业意味着大家即将各奔东西,很多大学相隔较远,离开这座城市去别的地方就读,有了出了省,甚至有的决定要出国深造。 暑假过去之后,大家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可就真的要少很多了。 “段雪君。”罗欣站在沙发旁边,身子半斜半倚着沙发扶手,挑衅的目光一直盯着段雪君,“刚才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客厅里突然间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皱眉,刘爸爸愣了一下之后,打圆场笑道:“这位同学,大家都是好朋友……” “刘爸爸,我跟这位段同学可不是好朋友。”罗欣说话间,目光一直盯着段雪君,没有片刻稍移,“当然,我也没有要针对她的意思,毕竟今天是刘诗雨的生日,我就算不给她面子也要给刘爸爸面子,不是吗?” 其他同学脸色都有些微妙。 给刘爸爸面子? 呵,合着你也知道这是人家的生日会? 你说你没有针对段雪君的意思……可明眼看着你就是针对她了,人家得罪你了? 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欺负人…… 几个同学心里腹诽。 刘爸爸却连连点头,继续负责打圆场:“说的对,同学在一起嘛,就要友好相处,罗同学请坐。” 刘诗雨神情有些不怎么好看,本来她也没邀请罗欣,结果你就来就来了,她也照样欢迎,可一上来就找雪君的茬,算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知道,段雪君送了什么礼物给刘诗雨。”罗欣淡淡一笑,“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她们俩的关系是最铁的,好朋友过生日,她怎么也要送点像样的礼物吧。” 第2662章 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我家雪君送的东西不算贵重。”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夜瑾放下手机,抬头朝罗欣看了过来,目光冷漠而疏离,完全是一种看无关紧要陌生人的眼神,“一个金镯子,不过一万九千八而已,我觉得这个镯子有点拿不出手,她说怕送得太贵重了刘诗雨不收,所以我们才勉为其难地买了这个,而除此之外,还有一对铂金镶钻的耳环,八千八而已,要不要让拿出来给你看看?”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女生们心里欢呼一声,酷,太酷了。 不愧为谪仙级别的帅哥贵公子,这一开口,字字珠玑,明明每一句话都是在陈述着事实,而且语气不疾不徐,波澜不惊,听不出丝毫的烟火味。 可这些话却绝对能怼得人哑口无言。 果然,罗欣神色刹那间变得无比难看,所有的表情笑意都僵在了脸上,“你……你说什么?” “那个,夜先生说的是真的。”刘诗雨咳了一声,“雪君跟罗欣买的是同一家珠宝楼里的镯子,不过克数要比乔同学的多一点点。” 说着,她弯腰从茶几上几个礼物盒子里找出段雪君给她的两件礼物。 刚才雪君进来之后,她就急急拉着雪君去阳台说话,随手把她送的盒子放在了茶几上,反正只有爸爸和夜瑾在,也不担心会被人顺走。 此时大家见她真的拿出来,并且还打开来给他们看了一下,当几人看到那金灿灿的镯子时,个个惊呼了一声。 “哦,我的天哪,真的是999纯金,我的礼物跟雪君的一比,简直弱爆了好吗?” “我以为同学之间几百块钱的礼物已经不错了,没想到雪君这么土豪……我都无地自容了。” “我也是啊,虽然我咬牙买了一款最新款的苹果,却也只有八千多,我以为我的礼物足够秒杀你们了,结果却要面对如此沉痛的打击……” 虽然几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的哀嚎,罗欣的脸色直接涨成了紫猪肝色一样的颜色,青白交错,狼狈至极。 “除了这么重的黄金镯子,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精致的耳环……” “唉,果然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你们都别这样说。”刘诗雨有些尴尬地把礼物一股脑儿推到爸爸面前,“老爸,全部帮我收起来。” 刘爸爸迫不及待地起身收拾了礼物,转身送去了女儿的房间。 他果然是老了,这些小女生们之间的刀光剑影,竟完全不比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逊色。 “你们今天能来,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礼物的价值多少不能衡量一个人的心意。” “说得对。”段雪君淡淡一笑,“礼物只是一点心意,我送这么贵的,是因为我男朋友初次登门,钱也都是他出的,跟我没关系,所以没必要拿来攀比。若真要攀比,区区万把块钱的礼物也说明不了什么。” 此言一出,女生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如果连生日礼物都拿来攀比,这生日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第2663章 一山还比一山高 罗欣咬着牙,满脸难看。 不过…… 心情舒坦了之后,几个女生突然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段雪君,以及坐在段雪君身边的俊美男子。 这人是……雪君的男朋友? “雪君,你刚交了男朋友?” “就是这个帅得人神共愤的大神?” “这位先生……不会是哪位大明星吧?” “长得真好看,最重要的是,对雪君真好。” 第一次见雪君的同学,就为了帮女友撑面子而一掷千金,刚才见女友被怼不见丝毫怒气却怼得对方咬口无言。 太帅了有没有? 几个女生眼睛冒着小星星,罗欣脸色一点点咬牙…… “你们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罗欣站直了身子,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转头就要往外走去。 “怎么刚来就要走?” “是啊,好歹等吃了饭和蛋糕之后再走啊。” “我不饿,也不喜欢吃蛋糕,你们自己吃吧。”罗欣伸手拉着房门,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些平民就只适合跟平民一起相处。 “等等。”夜瑾云淡风轻般开口,并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径自朝罗欣走去。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罗欣也转过头,戒备地看着他。 对面走过来的男子俊美出尘,跟时下一般的帅哥完全不同,跟那些明显小鲜肉也完全不一样,而是清贵雍容犹如神祇一般…… 罗欣慢慢红了脸庞,不自在地抬手理了理耳鬓的头发。 实在是这个人长得太俊美了,而且他主动叫了自己…… 罗欣心里不由生出了些许期待。 刘诗雨不自觉地看了雪君一眼,却见她这个同学老神自在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一点异样的表情,看起来真是淡定得很。 其他同学诧异的眼神不停在段雪君和罗欣之间打转,然后又呆呆地看着夜瑾朝罗欣走去…… “罗同学家世不错,所以不大看得起人,对吗?”夜瑾单手插在裤兜里,只随意朝那里一站,就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但是有句话不知道罗同学听过没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高。” 罗欣一震,脸上娇羞的神色瞬间褪去,心里生出些许不安。 “上次你哥说男人要有绅士风度,应该忍让女子,我很认同这句话。”夜瑾目光淡漠,语气也透着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漫不经心,“所以如果罗同学惹了雪君不高兴,那么我可能不会找罗同学的麻烦,但是你的哥哥,以及你父亲的公司……可就不一定了。” 话音落下,夜瑾温柔地伸手,撩起罗欣鬓角的一缕发丝,像是情人间的温柔缱绻。 可下一秒,罗欣的脸色却倏地变了,血色一点点褪去。 因为夜瑾身高挡住的原因,旁人只看到他撩起罗欣头发的动作,其他的却看不真切,可罗欣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头发在对方白皙的指尖慢慢被研磨成了粉末。 指尖一弹,粉末无声消逝…… 第2664章 估计是不太合群 “唔,我一般不喜欢对女孩子动粗,更不怎么喜欢跟妇人一样逞口舌之争,然而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却并非一定要动嘴或者粗暴地动手解决,罗同学,你说是吗?” 夜瑾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底却是一片冰寒之色。 罗欣脸色煞白,嘴唇不自觉地开始打颤。 她家世好,在同学面前被追捧惯了,也习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然而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生,虽也随着父亲见过一些世面,可见过的那些都是普通商人,而不是什么江湖高手。 现代是二十一世纪的社会,江湖高手也绝不会遍地开花。 发丝虽细,但普通人谁又能轻而易举地仅用指尖就把它碾碎成粉末? 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家功夫罗欣只在电影里见过,而此时却活生生在她面前上演…… 说她不怕,绝对是不可能的。 “还有,所有跟雪君有关的人,如果因为这件事而遭到报复……”夜瑾笑了笑,笑意却莫名地让人脊背发寒,“罗同学,到时候你家会发生什么事,可就没人敢保证了。因为一时之气而让自己家里受到牵连,有可能连你爸爸的公司都面临破产危机,你优渥的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相信任何一个聪明的人,都不会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罗欣:“……”她到底惹到了一个怎样的恶魔? 段雪君的这个男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是在吓唬她,对吗? 对,他一定是在吓唬她,他有什么通天的手段,能让她爸爸的公司面临破产,他知道罗家的事业版图有多大吗? 他在这里大言不惭…… 罗欣脸色惨白,极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恐惧,慌忙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在沙发上的几个女生:“……” 什么情况? 嚣张不可一世的罗欣,似乎突然间遇上了什么刺激一样? “罗同学怎么走了?”刘爸爸放完东西走出来,视线里少了一个人,不由奇怪,“还没吃蛋糕呢。” 夜瑾淡定地转身,走回到沙发上坐下:“估计是不太合群。” 几个女生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 不管方才罗欣受了什么惊吓,她不合群这一点却绝对是真的,或许也可以说,她只是不合她们这里的群。 “走了也好。”其中一个女生说道,“有她在,我们待会儿吃饭都不自在,万一再来个御膳珍馐的攀比,说她吃过什么鲍鱼、鱼翅、法国松露什么的,我们不得羞愧得自杀?” “是啊,不是一类人,没办法在一起和平相处。”另外一女生道,“不过雪君,你之前是跟她有过节?她怎么还特地找上门来挑衅你,甚至为此不惜赔上一个金镯子?” 可不是赔上一个金镯子吗? 以罗欣跟她们的交情,原本根本不会来参加刘诗雨的生日会,今日却看在雪君的面子上来了,还送上这么贵的礼物,只为把雪君比下去。 实在让人无法不叹一声,穷人跟富人之间的差距。 第2665章 年少岁月珍贵 九倾虽然一直坐在沙发上没说话,但方才夜瑾用了什么手段吓到了罗欣,她就算没看到也能猜得到。 此时见夜瑾走过来,也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 几个女生看向夜瑾的眼神闪闪发亮。 夜瑾挑眉看了她们一眼,正式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夜瑾,雪君的男朋友。” “夜大神好。”女生们齐齐喊了一声,语气难掩崇拜激动。 夜大神? 夜瑾转眸看向九倾:什么意思? 他虽然比常人厉害了一些,却并不是神,他的女儿才是神。 九倾笑了笑,恰在此时,一阵饭菜香味传了出来,刘妈妈喊了老公过去把做好的菜端到餐厅桌上,刘诗雨去拿了蛋糕。 夜瑾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里的人过着跟他以前所遇到的完全不一样的生辰宴,甚至说不上是宴,只是几个要好的家人朋友聚在一起吃个蛋糕,然后唱歌生日歌,嗯,还要许愿…… 他忍不住想,许愿这个东西能实现吗? 不过能不能实现显然不是最重要的,她们都是图个热闹和吉利。 人长得帅到哪儿都占尽优势,刘诗雨切了第一块蛋糕居然不是给自己,而是给了夜瑾,然后很情意绵绵地说了句话:“我不求别的,只求夜先生以后对雪君一心一意,别负了她。” 夜瑾难得的感动了一把,觉得段雪君这个朋友很不错。 蛋糕的味道也很不错,有巧克力,有水果,甜而不腻,夜瑾吃了一点,拿勺子喂了一口给九倾,这亲昵的狗粮立即让旁边的小女生们一阵起哄。 刘诗雨妈妈做了十几个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夜瑾还是第一次跟这么多人一起同桌吃饭,而且还是在这么热闹的氛围之下,面对着一群尚未成年的小女生,以及一个小女生的爸妈…… 不过这顿饭吃得倒是不错,最主要是大家都很开心,开心之余,又流露出一点点伤感,一想到以后就要分别了,天南地北的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心里就挡不住难过。 当然,九倾和夜瑾基本上是体会不到这种心情的。 小女生们容易多愁善感,而九倾和夜瑾却早已经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只是在大家都惆怅的时候说几句安慰的话。 午饭结束之后,夜瑾继续留在客厅跟刘爸爸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而小女生们则全部去了刘诗雨的卧室,关起来们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 因为隔着房门,再加上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夜瑾也没认真去听,很专注地低头刷着手机,以及听刘爸爸说话,时而认真地应和上一两句。 直到卧室里爆出一阵哄堂大笑,他才终于转过头朝刘诗雨的卧室门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想,原来女孩子在一起也可以笑得这么放肆? “到底还都是孩子。”刘爸爸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纵容的笑意,“青春年少的岁月太珍贵,一去不复返,今儿在一起高高兴兴,明儿再见面说不定都成家立业了。” 第2666章 突然间的惆怅 夜瑾对这句话倒是也有些感触。 他跟九倾无疑是幸运的,他们的寿命漫长,所以体会不到青春匆匆而逝的惆怅,然而也因为如此,他们会越发觉得时间的确过得太快。 快到自己尚未有什么感觉,很多年就这么转眼即逝。 而之于这些寿命只有几十年的普通人来说,很多年之后,此时的青春只能作为一个美好而又让人叹息的回忆。 傍晚时候,玩够了也闹够了的女生们终于依依不舍地告辞刘家爸爸妈妈,告辞了自己的同学,离开刘家,九倾和夜瑾也告辞离开。 曲终人散,再见已是不知几载后。 “夜瑾,可能是受了女生们的感染,我突然间也有些思念曾经的那些人了。”走到长长的人行道上,九倾挽着夜瑾的胳膊,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不知道宸王和四哥现如今都多大年纪了,或许早已经儿孙满堂了吧。” 当初他们一走就是几十年,从没想过要回去看看他们,虽说是不想面对生离死别,但那些毕竟是也是她的至亲之人。 几十年未曾相遇相见,此时一朝想起,心里竟是满怀思念。 夜瑾闻言,沉默了片刻,心里也是深有感触,声音温软:“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可以先回南族一趟。” 九倾淡淡一笑,“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宸王兄的转世,等回去之后如果面对的是八九十岁的老翁,会不会有心理落差?” 夜瑾摇头:“心理落差不一定有,但是宸王若是看到我们如今的样子,就算他一辈子从容淡定,遇事不惊,只怕此番也会狠狠吃上一惊。” 每个人都会面临生老病死,他们离开南族几十年,回去之后宸王肯定已老,钰王和其他那些王爷也同样都是老人了,甚至有些人或许已不在人世。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心里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然而那些人看到如今的夜瑾和九倾,却绝对不可能淡定如常。 “到时候再说吧,我们回去之后可能先回大雍朝。”九倾道,“别忘了我们还要去四方城待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九倾忽然停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里划过一丝异样光芒,但是很快神情恢复了平静如常。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帝尧。 他们在几千年之后的这个世纪里看到了宸王的转世,那么帝沧澜会不会也在这个时代? “倾儿,你在想什么?” 九倾犹豫了一下,“我在想,帝沧澜或许也是在这个时代……” 帝沧澜? 夜瑾顿时默然。 倾儿不会心血来潮,再去找帝沧澜闲话家常吧? “不过我也只是这么一猜。”九倾淡淡一笑,“他现在就算在真的这个时代,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没必要把他放在心上,刚才心里只是突然间闪过了这个想法。” 夜瑾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段,到前面不远处的公园里又坐了一会儿,到了天黑之际才打电话给韩林,坐着他的车回了柏园。 第2667章 老少配 接下来的几天,夜瑾和九倾过得越发舒服了些。 很多事情都有了些眉目,九倾和夜瑾就闲下来了。 柏司南自己暗中查探以及做些该有的筹谋,所以一连几天不见回来——当然,他本身就是个忙人,而且他的住宅也不止这一处,有时候十天半月不回来柏园居住也正常。 同学之间的聚会九倾不想再去应酬,既然已经注定了暑假之后就是彻底的分别,那些跟段雪君并不是特别亲密的朋友和同学,已经没了再深交的必要。 大半个月里,他们开始享受米虫的生活。 段雪君以前是个三好学生,但如今这个网络发达的社会,就算是三好学生也不代表不会玩游戏,闲下来的时候,九倾凭借着段雪君脑子里的记忆开始打起了王者荣耀。 研究了基本套路之后,她开始教夜瑾打。 然后这两个米虫就彻底变成了网瘾少年,原本的一天三餐缩减为两餐,晚上健康的睡眠时间也变成了通宵游戏。 待在柏园里做夜瑾和九倾兼职司机兼管家的韩林,对此只能以沉默回应。 无所事事一心只沉浸在游戏中的日子过得飞快。 时间很快到了七月中,天气越来越热,而北城新开发的景区却是个游玩的好去处,听说里面除了风景不错,气候也跟春秋两季似的凉爽宜人,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 只是景区的门票似乎挺贵。 不过这些都还只是传闻,虽然各方面的宣传已经做得不错,但真正的营业据说还要等柏氏总经理柏建茗跟段氏集团的千金段雪柔订婚之后才能开始。 柏建茗和段雪柔的订婚仪式兼迷宫景区营业宣传,自然是邀请了商界各方名流,现场热闹非凡。 男人们西装革履,郑重且带着属于成功男人特有的风度,女士们礼服曳地,优雅贵气。 宾客场上,柏家和段家的人热情地穿梭其中,给四面八方来捧场的人敬酒。 柏建茗和段雪柔端着高脚酒杯,朝前来的客人们颔首致意。 柏氏企业在商界有着一定的名气和地位,十年前,柏建茗在很多人心里算是标准的年轻俊杰,就算到了今日,他身上依然散发着属于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 然而,就算如何魅力四射,他的年纪已经摆在了那里,三十七八岁接近四十的年纪,对于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不算老,正当壮年。 可相较于他身边的小未婚妻,就无法避免地让人觉得这搭配有点微妙了。 老少配,父女恋,老牛吃嫩草。 随意一种说法用在这里都合适。 毕竟两人年纪相差至少二十岁。 这是一个不小的差距,柏建茗的年纪足够做段雪柔的父亲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段雪柔尚未成年,高中还没有毕业,段家就迫不及待地把她许配给柏建茗? 众人不免在心里猜测,段家是生意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吧,否则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而且……段家不是还有一个长女吗? 第2668章 护花使者2 以段夫人的性情,理应偏爱自己的女儿。 如果段家资金真出了问题,应该让长女出来联姻才对,怎么会让自己亲生的女儿嫁给已年近不惑的柏建茗? 众人觥筹交错之间,心里不由生出了诸多猜测。 当然,关于段景洲和孟晴曾经打算把大女儿送给柏建茗,以换取三千万资金这件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所以今日来到这里的很多人并不清楚内情。 柏建茗和段雪柔一边热情客气地招待客人,一边低声说话。 “你姐姐怎么还没有来?”柏建茗语气有些不悦,转头瞥了段雪柔一眼,“你跟她电话确认过了没有?” 段雪柔目光锁在景区大门口的方向,一辆接着一辆豪车开进来,在保安引导下开向景区内停车场。 “应该会来的。”段雪柔也小声道,因为柏建茗的质问而感到些许不安,“昨晚我特意打电话过去确认,她说了会过来。” 柏建茗闻言,神色微缓,眉头还是微微蹙起:“可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她倒是好,姗姗来迟,架子摆得挺大。” 段雪柔不敢说话,迎面有对中年夫妻走了过来,她连忙扬起一抹笑意举杯示意。 中年夫妻二人也含笑回应,“恭喜柏总,恭喜段小姐。” “谢谢。” 快十点的时候,夜瑾和九倾才到了迷宫景区的门口,景区内外的停车场停满了豪车,两人从车上下来之后,韩林直接开着车子走了。 真是门庭若市,喧闹无比。 九倾看着眼前宾客之间热情寒暄,个个打扮得华贵而隆重,不由淡笑:“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所以不管是真的亲密还是虚伪的客套,所有宾客脸上都像是戴了一层面具一样的笑容,谁也看不透那一张张笑脸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夜瑾握着她的手,“现代的商业我一窍不通,也不想去弄明白什么,我今日的任务只负责保护你,当你的白马王子。” 白马王子? 九倾抿唇轻笑:“好啊,我的白马王子,现在请挽着我的手去见今天这场订婚宴的主人。” 夜瑾闻言,五指与她交叉,两人相视一笑,然后相携着往里面走去。 迎宾主动走过来:“先生,小姐,里面请。” 夜瑾嗯了一声,挽着九倾的手脚步沉稳地走进。 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有些刺鼻,夜瑾不适地摸了摸鼻子,忍住皱眉的冲动。 “怎么了?”九倾敏锐地察觉到的情绪。 “没事,就是这香味太浓。”夜瑾道,“鼻子有些不舒服。” 九倾了然,淡淡一笑:“这里还是不错的,现场来的都是有身份的女眷,她们所用的大多都是高档次名牌香水,不算太过刺鼻。” 主要是因为夜瑾没接触过这种场合,名媛太太们虽然用的香水是好香水,但是每个人身上抹一点,各种牌子和不同味道的香水混合在一起,一般人或许没什么感觉,但夜瑾显然有些不能适应。 第2669章 护花使者2 “尽量离女士们远一些,味道会浅一些。” 夜瑾嗯了一声,“没事儿,只是有一点不适应而已。” 九倾于是没再多说什么,两人的到来引起很多宾客的注目,不管男女,几乎所有人在看到夜瑾的刹那间,眼底都流露出清晰地惊艳呆滞之色。 好俊美的男人…… 段雪柔看到段雪君时眼睛也是一亮,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挽着柏建茗的胳膊走了过来,含笑道:“姐姐,夜大哥。” 这个女孩就是段雪柔的姐姐,那个不受宠的段家长女? 众人面上流露出些许讶异,然后不约而同都在想,这位叶大哥又是什么人? 他们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现场的很多名媛千金看到夜瑾,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明亮了起来,神情光彩照人。 然后便约好了似的端着酒杯走过来,心里很想知道这个矜贵俊美的男人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来历,以及他跟段家长女段雪君是什么关系。 而与此同时,在场的宾客们心里也不由生出一种疑惑,以他们的身份和见识,认识的人自然不少,识人的眼光也精准得很。 这位被段雪柔称为叶大哥的男人不管是气度还是容貌,或者是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都彰显着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按理说,这样的人他们不可能不认识,并且只要这个人真的公开露过面,他们也绝不会孤陋寡闻到从未听说过。 但是偏偏,这个人他们今天却是真的是第一次。 难道他以前从未在任何正式场合露过面? “段小姐,这位先生……”旁边一个重量级的老总开口,这些事让段雪柔做个介绍了。 段雪柔礼貌而恭敬的道:“这是叶大哥,我姐姐的男朋友,具体的身份我也不知道。” 哦? 连段雪柔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在场的宾客们越发好奇了。 其实若是在平常时候,以他们的身份根本无需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这么好奇或者在意,只是因为这个男人不管在谁看来,都不可能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 所以他们心里才在掂量。 并且他们之中很多成了精的老狐狸,心里很清楚真正有权有势的顶级豪门世家当家人,其实更习惯低调的行事作风。 越是身份神秘的人越低调,越是手握重权的人越不张扬,而更热衷于保持神秘的色彩。 就如柏家背后的那位当家主子。 “这位先生面生的很。”那位重量级的老总又开口,目光却是看着夜瑾,脸上带着寒暄式的笑容,“不知能否认识一下?” “你以前从未见过我,当然觉得我面生。”夜瑾淡淡道,语调不卑不亢,波澜不惊,“我是雪君的男朋友,也是她今日的护花使者,没有其他的什么特殊的身份。” “是吗?”这位老总显然并不相信,并且很快指出了一个铁证,“刚才司机送你们过来的吧,你们乘坐的那辆豪车价值至少四百万以上。” 第2670章 护花使者3 夜瑾挑眉,“那又如何?价值几百万的车子我坐不起吗?” 老总被他这话噎了一下,下意识的开口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想说对方的身份很贵重,既然能坐得起四百万以上的豪车,那么他的身价绝对不低。 作为一个大集团的老总,他在商场上驰骋打拼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年轻的后辈如此噎住。 以前认识的那些年轻新贵们,哪个在他面前不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不过很奇怪,他心里居然没有一点不悦,也不知是因为已经认定了这个年轻的男人身份太过贵重,还是因为受到对方身上尊贵的气势所迫,他竟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不满。 夜瑾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不疾不徐地道:“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对你们这些商业聚会也没什么兴趣,进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保护我的女朋友。” 保护他的女朋友? 老总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段雪君的脸上,忍不住笑道:“段小姐好福气,有这么一个完美清俊的护花使者随身保驾护航。” 这句话一出,周围因为夜瑾而围过来的女名媛淑女们神情就有点微妙了。 个个看着段雪君的目光都有了些不善意味。 “我觉得两情相悦的人,是彼此各自都有福气。”段雪君回答的也是不卑不亢,唇畔噙着端庄柔美的笑容,“被自己所爱的人爱着是一种福气,于他于我都是如此。” 因为爱着他,所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让她欢喜的事情,然而倘若他非她所爱,那么对她来说,就算如何完美清俊,就算身份如何尊贵显赫,也并不是她的福气。 反之亦然。 倘若她非他所爱,那么今天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在她身边保驾护航,而此时他既然待在这里,那么就证明,她亦是他心头的珍宝。 能得到自己所爱之人感情上的回应,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福气,而不能单用外貌来论断。 段雪君虽然只说了一句,但是她话语中所表达的是什么意,聪明的人谁不明白? 这位老总听了段雪君的话之后,心里不免有些震惊。 对方只是区区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而已,竟然用如此平等的言语和态度来诠释两个人之间的爱恋。 虽然她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如她这么般大的女孩,在爱情上从来没办法做到真正把男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除了平等之外,还有非同寻常的理智。 寻常的女孩子家,谁能把爱情的事情也说得这么一针见血? 老总发现,段家这位长女跟传闻中似乎有点不一样…… “雪君。”段景洲和孟晴远远看到夜瑾和段雪君二人出现在这里,连忙走过来打招呼,“雪君,帮着你妹妹招待一下客人吧。” 夜瑾挑眉,看了过去:“今天我们也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招待客人的道理?”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一静。 段景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 今天更新完~ 第2671章 后妈 周遭的宾客们也齐齐诧异。 这是要跟段家划清界限的意思? 为什么? “夜先生在说笑。”孟晴开口打圆场,“雪柔是雪君的妹妹,我们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主人客人一说?” “是啊,夜大哥。”段雪柔温柔开口,一副纯洁小白兔的模样,“姐姐跟我们之间只是有点误会,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待会儿我一定跟姐姐好好赔个罪……” 伸手握着段雪君的手,段雪柔娇美的小脸上尽是讨巧之色:“姐姐,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呵,白莲花挺会演戏的。 瞬间把段景洲卖女儿的事情大事化小,变成姐妹之间吵架引起的小矛盾。 而且还这么乖巧地认错…… 夜瑾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姐姐懒得生你的气,毕竟你只是个孩子,虽然总是喜欢装白莲花,但倾儿大人有大量,只要你的母亲离她远一点,别再在她身上打不该打的主意,我们自然不会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 这话里是意思已经很清楚,在场的人谁又听不出其中的言下之意? 想来是段夫人在自己这个长女身上打了什么不该打的主意,然而长女段雪君身边有这位夜先生保驾护航,所以她的主意落空了? 孟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正要开口。 “没关系的。”段雪君淡淡道,语气听来平和大度,“后妈也是为了段氏公司着想,是我自己年纪太小,不愿意罢了。” 这句解释对于孟晴来说,还远不如不解释来得好。 众人看向孟晴的眼神瞬间更微妙了些。 后妈。 看来这些年,段夫人根本没有得到长女的认同,在段雪君的心里,她只是一个后妈。 当然,有了自己的女儿,她又怎么可能真心对待跟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段雪君? 至于为了段氏公司而在长女身上打什么主意……无需明说,在场的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孩子,怎么会听不出来? 众人再联想到当年孟晴嫁给段景洲时已经怀有身孕,而在那之前,段景洲的原配夫人不过才刚刚过世几个月。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孟晴咬了咬牙,死死攥紧了手,才能维持脸上表情的正常,而不至于让自己失态。 “雪君。”段景洲皱眉,“女孩子家别——” “我们准备里一份大礼,到了时机合适的时候会送到你们的手上,只当做是雪君给她这个好妹妹的订婚贺礼。”夜瑾说着,便拉着九倾的手往旁边走去,不再理会这对虚伪的母女。 包括段景洲的面子也没给。 好嚣张孤傲的年轻人,在场的商界大佬心里如是想着,却又不约而同地认同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年轻人果然来头不小。 若没有一点家世背景,他如何敢用这种态度对段景洲和孟晴说话? 而且如果他真的喜欢段雪君,那么无缘无故的,何以对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也一点情面不给? 其中缘由,值得深思。 第2672章 美貌无双女强人 有侍者端着水酒从旁边经过,九倾随手端起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夜瑾。 悠美的音乐响起,宴会正式开始。 “这位先生。”一个身穿红色低胸礼服的女子优雅走了过来,举起手里的高脚酒杯,朝夜瑾示意,然后送到唇边轻抿一口,笑得端庄妩媚,“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在哪儿高就?可否认识一下?” 夜瑾目光淡淡地地看着她,“我们没有认识的必要。” 女子闻言,脸上笑意更浓:“先生觉得我没资格让你认识?” 的确是没资格,夜瑾心里如此回道。 不过,今日就算看在段雪君的面子上,也不能把所有人得罪了,况且这里的很多人待会儿还要负责看一场戏。 “不是没有资格,而是没有必要。”夜瑾淡淡重复了一句,“如果这位小姐是冲着谈感情来的,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心里只有倾倾一人,对别的女人没什么兴趣。如果是为了其他,就更没必要到了,商场上的事情我同样不感兴趣。” 这还真是…… 红礼服女子着实被他噎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耸了耸肩:“夜先生倒是痛快人,不过这般直性子也的确不适合在商场上混。” 商场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尔虞我诈充满算计的地方,这样的直性子可是非常少见。 当然,当一个人的身份高到了一定的地步,所有人都得仰望着他,看他的脸色行事时,那么所有的伪装都是多余的。 “小妹妹,你今年才十七岁吧?”女子目光一转,看着安静不语的九倾,眉梢轻挑,眼神里充满兴味,“你的男朋友很不错,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更不错,看起来跟你的年纪可不太相符呀。” 九倾淡淡一笑,刚要说话,又听她继续说道:“而且未成年的少女最好别喝酒比较好,来,姐姐给你换杯果汁。” 说着,伸手从侍者的托盘上拿起一杯果汁,把九倾手里的酒换了下来。 九倾:“……” 这位姐姐是不是太有点自来熟了? 扬唇轻笑,九倾垂眸看着杯子里的红色液体:“这果汁里应该没加什么特殊的料吧?” 红衣女子闻言,微微一愕,随即噗嗤笑出了声:“小妹妹太敏感了,你应该担心的是酒里有没有加料,果汁……以我的判断,应该不大可能。” 说着,举杯朝九倾碰了一下,并附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道:“你这个男朋友是家里独子吗?他有没有兄弟,跟我年纪差不多的,让他介绍一个给我如何?姐姐我今年正值双十一年华,貌美如花,才艺双全,还有一个聪明的经商头脑……” 正是所谓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挣得了票子,是个典型的新时代女强人。 美貌无双的女强人。 九倾表情有些没法形容,她没想到自己会在酒会上认识这样一个女子。 性情挺不错的,很有趣,若不是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此女倒是值得深交。 第2673章 姐姐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 九倾笑了笑,平和的笑容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女生,“我男朋友倒并非独子,上有哥哥好几人……” “但是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夜瑾不疾不徐地接口,语气很是从容淡定,“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个,上面所有的哥哥……现在儿子或许都有我这般大了,你有兴趣去给他们做妾吗?” 夜瑾说完,好整以暇地睨着眼前女子。 穿着红衣服的女子表情瞬间变得古怪,瞪着夜瑾,“你在唬我?” 他的哥哥们儿子都跟他这般大了? 也就是说,他是家中最小的一个,且还是他爸妈老来得子? 这倒是没什么,大家族里兄弟姐妹之中年龄相差大一些正常,老来得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问题是,现在都什么社会了,还有做妾一说? “姐姐。”段雪柔跟柏建茗跳完一支舞之后,独自走了过来,亲热地攀着九倾的手臂,“我们姐妹俩好久没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现在宾客有柏总跟爸妈招待,我们去房中说说话好不好?” 九倾转头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蹙眉。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夜瑾拉开她的手,“你姐姐今天有我陪着,没时间跟你说什么悄悄话。” “姐姐。”段雪柔小脸微变,咬着唇看着段雪君,打扮得精致的小脸上一片祈求之色,“我还请来了几个同学,她们都在房中等我们,上次那个章絮雅姐姐还记得吗?她说想在见见姐姐,姐姐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 “你的面子并不值钱——” 夜瑾刚要开口拒绝,却听九倾淡淡道:“那好吧。” “姐姐答应了?”段雪柔一喜,“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倾儿——”夜瑾皱眉,显然想反对。 “没事。”九倾淡笑,握了握他的手,“我很快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 段雪柔浅笑:“我们女孩子家说点私密的话,夜大哥就一刻也舍不得跟姐姐分开?” “我是担心你对她不利。”夜瑾冷淡地道,完全不知客气为何物。 “夜大哥说笑了。”段雪柔讪笑,“我怎么可能对姐姐不利?她……” “行了。”段雪君漫不经心地开口,“夜瑾,你留在这里自己玩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夜瑾撇嘴,“知道了。” 九倾跟着段雪柔一起离开了,夜瑾目送着他们离去,视线微转,不动声色地跟暗中几双眼睛对视了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垂眸抿了口酒。 “这位段家二小姐看起来可没有表面上这般温柔无害。”身边女子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些许兴味,“夜先生似乎并不如嘴上说的这般担心。” 夜瑾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今天是段家和柏家的订婚宴,如果我女朋友在这里受到一点点伤害,我会立即踏平了这里,你觉得他们敢对雪君如何?” 男子说话时气度雍容,语气悠然,像是带着一种掌控四方的霸气和魄力。 —— 今天头疼,写得有点慢,晚上还有更新 第2674章 招蜂引蝶 红礼服女子一时居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夜先生,我叫尚安琪,今天很高兴能认识夜先生。”她说着,举起酒杯轻碰了夜瑾的酒杯一下,“干一杯如何?” 夜瑾抬眸,目光在她面上掠过,淡淡直言:“我对除了我女朋友之外的任何女人都不会抱有任何想法,你不必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尚安琪闻言,嘴角忍不住勾起,“夜先生以为我对你打着什么主意?” 夜瑾哼了一声,不想搭理她。 “这位先生。”一个穿黑色小香肩礼服的女子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男子的盛世美颜,一双美眸中流露出热情和羞涩两种光芒,“夜先生,我是雪柔的闺中密友,我叫——” “我对你叫什么不感兴趣。”夜瑾皱眉,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冷冷地掠过眼前逐渐靠近的其他女人,“我对任何雌性动物都不感兴趣,警告你们别犯花痴,否则待会儿自找难堪。” 话音落下,穿黑色小礼服的女子顿时满脸通红,忍不住攥紧了酒杯,明显有些下不来台。 其他女子闻言,只能讪讪地把欲开口拉近乎的想法憋回去。 “夜先生太没风度了吧。”一个三十岁左右,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说话间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过来,看着夜瑾的目光里满是谴责之色,“男子汉大丈夫何以对女孩子家口出恶言?就算夜先生生得俊美容貌,可若是没了风度,不免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你又是哪根葱?”夜瑾皱眉,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们不懂吗?” 此言一出,说话的男人一愣。 男女授受不亲? 这是活在哪个年代的人? “在明知道我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还主动过来搭讪,对于女子来说,矜持何在?”夜瑾正义凛然,语气灼灼,盯着男人冷笑,“并且你可以自己看看,现场这么多女人,要是个个都来搭讪,我应付的过来吗?就算我能应付的过来,所有的姑娘家都围着我转,你们不会觉得嫉妒?” 西装革履的男人:“……” 围在周围想要搭讪的女子们:“……” 虽然话说得不中听,但为什么听起来很有道理一样? 简直犀利得让人无法反驳有没有? 穿着一身西装,明显是个职场精英的男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脸颊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被对方这番自恋至极的言论说得无言以对。 虽然……自己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但嫉妒他被一群女人包围? 呵呵,容貌是父母给的,本事才是自己的,靠着一张脸招蜂引蝶算什么本事?有必要这么沾沾自喜吗? 夜瑾若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一定会义正言辞地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不但没有沾沾自喜,而且极为厌恶一群花蝴蝶被招引过来。 不过夜瑾没有读心术,所以很快决定还是远离此处是非之地比较好。 第2675章 森林迷宫1 九倾看着前面重重不一样的建筑,眉头微蹙,“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离开了前面的主会场,眼前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景致风格,一排排低矮型绿蔬菜,占据了几十亩地的面积。 绿色菜圃之后,是一排排高大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树木,青翠葱郁,无数座现代化双层小洋房林立在这些树木之间,呈现出一种凌乱而又错落有致的感觉。 “柏总旗下投资的迷宫,我带姐姐来见识一下。”段雪柔笑着,伸手一指前面,“姐姐看前面那些被树木包围的洋房,像不像迷宫?” 九倾放眼望去,虽然离得有些远,但是他们此处站的地势较高,远方林立的建筑地势矮,从这里远远看去,有一种俯瞰天下的感觉。 然而…… 眸心划过一抹异芒,九倾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痕,话语里透着深意,“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诡异难测的感觉,但所有的树木和房子几乎都是一般无二,而且条条小道曲折蜿蜒,找不着出路,如果客人遗落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迷宫的设计本身具备神秘的感觉,但安全方面肯定是保障的,否则岂不是拿客人的生命开玩笑?”段雪柔无害地笑着,小脸上充满跃跃欲试的兴奋,“姐姐,我们去体验一下好不好?” 九倾转头,看着十六岁的少女脸上纯真娇俏的笑容,淡淡笑道:“你不担心在其中迷了路?” “当然不担心。”段雪柔语气很理所当然,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这上面有定位呢,万一我们真的在其中迷了路,这里的安保人员可以很快找到我们,放心吧。” 九倾定定地看着她的手机,须臾,淡淡道:“就我们两个人?你不是你的几个同学都在等你吗?” “她们也在那里。”段雪柔道,伸手指了指远处那片迷宫建筑,“我们可以玩捉迷藏,姐姐要不要试试?” 捉迷藏? 九倾微默,心里忍不住想,她们应该都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吧? 过家家的游戏真的不适合她们。 而且…… 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话语中如此明显的漏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既然是少女,那就应该做一个少女该做的事情,心怀恶念就不怕最终反噬到自己身上? “雪柔,你确定我们要去?”九倾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女,最后再问一次。 虽然这个少女连同她的母亲都算是段雪君的仇人,因为她们的存在,段雪君的母亲才会死,邵家才会家破人亡,邵家的基业才会落入段景洲的手里,但是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这个女孩还没有出生。 所以严格算起来,她可以算是无辜的。 而且以现在的律法来说,十六岁的女孩还没有成年,法律上对她总是会宽容一些——很多时候,她就算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也不至于得到太重的惩罚。 然而,如果牵扯上了人命官司呢? 九倾想,若是惹上了人命官司,她还应不应该被原谅。 第2676章 森林迷宫2 九倾不是圣人,曾经作为南族女皇的那几年之内,她甚至算得上是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一点歪门邪道。 如今几十年过来,她虽然容貌没有多少变化,心性却无疑更宽容平和,而十六岁的少女在自己眼中,还委实算是个孩子。 所以就算是打算好了要替段雪君报仇,但对于段雪柔这个不讨喜的妹妹,只要她愿意安分守己,哪怕任性一点,刁蛮一点,只要做的事情无伤大雅,那么在九倾这里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她不会对一个孩子过分无情。 然而,凡事都有底线。 如果一个尚没有被世俗沾染过的少女已经存了害人的心思,内心里已经住进了一直恶魔,那么,她还应该被原谅吗? 对于九倾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姐姐?”段雪柔微微一愣,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我………我就是想在迷宫开始营业之前,带姐姐来参观体验一下,姐姐……不想去?” 九倾沉默地看着她片刻,“你可以做主?” “当然。”段雪柔笑了笑,“柏总今天说了,让我好好招待姐姐,一定要让姐姐玩得满意尽兴,不能慢待了姐姐。” “是吗?”九倾漫不经心地浅笑,“妹妹都跟柏总订婚了,到现在还叫他柏总,而不是直接称呼名字?” “这……”段雪柔语塞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叫习惯了,不好改口。而且他比我大那么多,我叫他的名字……有点叫不出口。” 九倾闻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去见识见识吧。”她道,“反正已经来了,而且有免费的体验机会,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说着,踩着脚下的石阶一步步往下面走去。 “这段石阶挺长的,够我们走一段时间了。”九倾道,语气已经听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这来回至少得花费一个小时吧,若是再在迷宫迷了路,可就不只是一个小时这么简单了,到时候不会耽误你跟柏总的事儿?” “不会,今天本来就是为景区迷宫做宣传的,待会儿吃过喜酒,柏总也会组织客人们到迷宫里体验一下。”段雪柔说着,很善解人意地笑道:“所以姐姐不用担心跟夜大哥分开太长时间,夜大哥很快也会来的。” 九倾闻言,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不置可否。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段雪柔虽然年纪不大,但给九倾介绍起来迷宫的布局倒是头头是道,想来这些日子做了不少功课。 九倾看似认真地听着,心里却一直在想,过了今日之后,这里有多少人的命运将会发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一人入天堂,一人入地狱。 祸福只在朝夕之间。 “姐姐。”段雪柔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才刚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柏先生今天好像没来。” 柏先生? 九倾偏头淡笑:“你想要他来吗?” 段雪柔一呆,随即融融笑了起来:“柏先生位高权重,在整个夏津帝国都是个传奇般的人物,我跟柏总自然都是盼着他来的。” 第2677章 森林迷宫3 可如果柏先生没时间来,那也没办法不是? “他会来的。”九倾淡淡道,转回目光看向前面的景致,“虽然还不确定什么时辰,但今日之内,他会出现在这里的。” “姐姐说什么?”段雪柔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看着她,“姐姐方才说,柏先生今天会过来这里?” 九倾嘴角轻扬,点了点头:“是啊,应该会来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段雪柔小脸上神情微变,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镇定地扬起一抹欣喜的笑容:“如果柏先生真的能来,那就太好了,柏总一定会很高兴。” 是啊,一定会很高兴。 因为今日来了这么宾客,而且都是夏津帝国有头有脸的商界名人,柏司南如果真的来了这里,虽然会出乎柏建茗的意料之外,但本质上其实更有助于促成他的计划。 只是,他们都忽略了一句话。 人算不如天算。 长长的石阶两旁是绿油油的蔬菜地,漫步其中,别有一番悠闲滋味。 九倾和段雪柔表面看起来都是柔柔弱弱的女生,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相差仅一岁,准确来说,是十八个月。 段雪君出生在三月,段雪柔出生在次年九月。 两个未成年少女长这么大,或许很少有这么和谐相处的时候,更没有一次散过步—— 而这唯一的一次,却充满着算计和谋害的目的。 约莫四十分钟之后,两人离开了绿色蔬菜区,到了洋房树木林立的迷宫。 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路,通往深处迷宫,小路清一色用白色花岗岩铺地石地砖铺就,能容下两人并肩而行的宽度。 九倾没有说话,当段雪柔很自然地选择其中一条小道步行而去时,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疑虑,沉默地走在她的左侧。 “姐姐觉得这些洋房漂亮吗?”段雪柔指着两旁矗立在林中的一栋栋洋房,一模一样的款式,一模一样的颜色,“上下两层,每一栋洋房的内部设计都是以浪漫温馨为主,特别适合来此度假的情侣。” 九倾目光掠过眼前这些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的房子,以及围绕在房子周边的大树,浮现在心里的想法只有一个—— 对于来此旅游度假的人来说,或许的确是个温馨浪漫的好地方,可如果这座迷宫的主人想要在这个地方实施见不得人的计划,同样也可以做到万无一失——当然,也有天不从人愿的时候。 “因为迷宫范围很大,这里提供的套餐是三日游或者七日游,客人们进来这里之后,此处的洋房都是免费提供给客人居住的。当然,客人选定其中一栋房子之后,便可以取得这栋房子的房卡,刷卡进门之后,其他人就无法再选择同一栋房子……” 虽然此处风景不错,气候也凉爽,但走了这么一大段路,段雪柔白皙的额头上已沁出薄薄的一层汗水,阳光透风树梢缝隙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精致的小脸越发莹润如玉。 第2678章 森林迷宫4 “我们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九倾开口。 段雪柔摇头,伸手指着前面:“我们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 不一样的风景? 九倾眉眼微动,淡淡一笑:“好啊。” 果然还是个孩子,这份城府和耐心到底还欠缺了些,只是既然是孩子,又为何要掺和进大人的阴谋算计之中呢? 迷宫里的每条小路其实都不长,两人走了一段,不知不觉中已经拐了几个弯。 九倾目光安静地大量的周遭的环境,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建筑,一模一样的树木,她还是看得格外仔细,就像是对这座迷宫充满了兴趣一样。 “姐姐觉得这里的设计怎么样?” “我不懂这些。”九倾淡道,“但是看起来似乎挺不错的,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确挺凉爽,适合夏日避暑。” 顿了一下,她缓缓蹙起了眉:“不过这里这么多的建筑,光是这小洋房就不计其数,再加上周遭环境的布局设计,以及这么大地皮的费用,应该是一笔庞大的投资。” “姐姐说的对。”段雪柔脸上展开一抹骄傲的笑容,眼睛闪闪发光,“但是柏总有钱呀,几个亿的投资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反正无需多久,这些钱都会回本。” “是吗?”九倾语气淡淡,“如果亏本了呢?” “不会亏本的。”段雪柔语气很笃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柏总在投资方面很有头脑以及长远的眼光,再加上……” 说到这里,她忽然打住,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再加上什么?”九倾奇怪地偏头看着她。 “没什么。”段雪柔摇头,忽然伸手指着前方一栋洋房,“姐姐,我们进去里面看一下吧。” 九倾无所谓地点头:“既然来了,看看也无妨。” 两个人转身,踩着白色的阶梯往上走去,小洋房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一座小石狮子。 段雪柔伸手,在其中一座小狮子的嘴里拿出了一张房卡,然后朝洋房正门走去。 九倾左右看了看,房子门前就是一片宽敞的石砖地面,两旁左右前后,全部是高可参天的大树。 无疑的,这里的风景很是清幽宁静,有一种独立于世外的感觉。 但是如果作为一个度假山庄,甚至是游玩的迷宫,那么这份宁静很快就会被破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清幽宁静的地方,在客人们到来之前,这里会先实施一桩见不得人的龌龊计划。 这份短暂而可贵的清幽,最终不会属于任何人。 轻微的声响传入耳朵里,段雪柔刷卡开了门,转过头来朝段雪君笑道:“姐姐,进来吧,我们今日好好参观一下这里。” 九倾最后凝视着少女美丽脱俗的小脸。 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有句话说得也不尽然对。 相由心生,这四个字显然就不适合用在眼前这个少女身上。 貌美如花,清纯无害,看似不染尘埃。 然而,内心里却是毒如蛇蝎。 第2679章 森林迷宫5 进入洋房里之后,迎面的凉气扑面而来,顿时消除了所有属于夏季的炎热。 九倾目光微转,将一楼的布局尽收眼底。 两个卧室,一个厨房。 客厅里摆着一套家居布艺沙发,茶几是奶白色,几面上放置着四盘水果,三十几寸的电视挂在墙上,墙壁背景亦是温馨的奶白。 跟洋房正门相对的是楼梯,三转台的楼梯是用红色黑边楼梯砖铺就而成,扶手是红色木质,跟楼梯砖搭配得恰到好处。 总体来说,这里给人一种居家式的温暖,如果没有屋顶上那些隐形的针孔摄像头的话。 这是的确是听温馨浪漫的,适合情侣游玩累了之后居住。 一楼的两间卧室里各摆着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 “姐姐,我们去二楼看看吧。”段雪柔提议。 九倾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点头。 既然已经来了,该看的当然得看,而且得好好看看。 踩着楼梯往上走,转角再往上。 九倾右手扶着楼梯的扶手,目光随意地打量着楼上楼下的装修,这里的装修风格其实挺简单—— 既然以浪漫温馨为主,那么自然无需多么复杂的设计,居家式的装修风格,再加上一点柔和朦胧的灯光,基本上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楼上有三个卧室,一个书房。”段雪柔温声开口,像是已经对这里的格局了如指掌,“姐姐今晚要不要在这里体验一下烛光晚餐的感觉?” 烛光晚餐? 九倾心里微动,然后平静地点头:“感觉应该会不错。” 段雪柔闻言笑开:“当然会不错的,姐姐或许会终身难忘。” 的确会终生难忘。 九倾想,只是终身难忘的人绝不只她一人。 两人很快上了二楼。 九倾站在二楼楼梯口的位置,漫然扫视了一圈二楼的布局,同样很简单的风格,三个卧室和一个书房的门是都关着的,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从这里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阳台上的风景,一个花式千秋,一个白色的吊椅,还有几盆新鲜的绿植。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让人觉得舒服,没有一点压抑的感觉,既让人感觉到约会的温暖,又有一种身在家里的轻松自在。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或者也可以说,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九倾转头,看着段雪柔推开了一扇卧室的们,“姐姐,要进来看一下吗?这间是主卧室,有自带的洗浴间,一张欧式大床,衣柜里有全新的男女睡袍好几套,各种风格的都有。” “准备得倒是挺周到。”九倾走了过去,淡淡一笑。 “那是自然的。”段雪柔笑道,“虽然景区的住宅没办法设计得跟总统套房似的豪华,但规格都是按照高档酒店的标准来的,务求让客人们有一个愉快的旅程。” 迷宫是让人体会新鲜刺激,而这里的房子又是为了让客人寻求一种安全感,就算迷失在其中一时找不到出路,也不担心饿着冻着。 第2680章 打的就是你1 九倾跟段雪柔一起走进了卧室,段雪柔站在整体衣柜前面,淡淡笑道:“姐姐要不要去洗浴室看看?” 九倾转过头,目光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你没忘记我的年龄吧?就算我跟夜瑾有可能来这里体验一番,也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姐姐误会了。”段雪柔笑了笑,笑意终于流露出了几分冰冷气息,“我知道姐姐还未成年,我不也一样吗?但是姐姐比我幸运,能得到一个如此完美又深爱姐姐的男朋友,为了段氏的活路,我就只能代替姐姐去伺候柏总开心……所以我这个未成年少女没办法如姐姐这般,守着属于少女的贞洁。” “并非代替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九倾静静看着她,语气波澜不惊,“段氏是你们的段氏,并非我的,所以我没有义务牺牲自己去成全你们的荣华富贵,你自己舍不得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那便不要怨天尤人地把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 “呵,不是你的?那么姐姐这些年来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大风刮来的?”段雪柔冷笑,“姐姐可不要把自己当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才是。” “怎么,终于不再把自己伪装成圣洁白莲花了?”九倾靠着床站着,目光里也透着些许平静的威压,“我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的确不是大风刮来的,但是比起你公主般的优渥生活,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心里一清二楚。” “你每个月除了昂贵的奢侈品和衣服包包之外,仅生活费就有两万,而我……同样是段景洲的女儿,却只有区区五千块钱维持所有的生活开销包括学费,且每次回到那个家里还要跟女佣一样伺候你的母亲,忍受她尖酸刻薄的言语,忍受你单纯无害下的煽风点火,你觉得我应该对你和你的母亲感恩戴德?” “退一步讲,作为女儿我不该觉得自己受到了亏待,因为那些钱不是我挣的,段景洲给我用的每一分钱我都应该牢牢记在心上,用了他的钱,替他的企业考虑,甚至在必要时候牺牲自己的终生幸福以成全作为女儿的孝道,也并非不可。然而……” 语气微顿,九倾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寒凉的笑意,“段雪柔,你更应该清楚,段氏企业的前身是邵氏财阀,是我母亲的家族企业,邵氏财阀之所以落到段景洲手里改姓段,是因为他和你的母亲用了阴险卑鄙的手段算计得来的,我恨他们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蠢到任由他们摆弄?” 原本听着她一字一句控制的言语,段雪柔脸上清晰浮现不屑的冷笑,然而在听到最后一段话之后,小脸猝然变色。 “别在这里话说八道!”她冷冷道,“商场上自来就是尔虞我诈,强者为尊,邵灵愚蠢,活该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卧室里响起,清脆无比,只打得段雪柔瞬间一懵。 “你……你敢打我?” 第2681章 打的就是你2 “打的就是你。”九倾道,语气始终平静如雪,“都说死者为大,看来你对此没有一点认知,并且丝毫不懂得尊重长辈,为什么不能打你?” 段雪柔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眼底充满怨恨和愤怒。 “邵灵是我的母亲,她是单纯,真正的单纯,跟你这种伪装的白莲花不一样,但是单纯不是她应该被算计致死的理由。”九倾站在段雪柔面前,一字一句告诉她善恶有报,“我这辈子还从未亲自动手打过谁,你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或许你应该觉得荣幸,但与此同时,遇上我也是你的悲哀和不幸。” 段雪柔当然听不懂她话里隐藏的深意,闭了闭眼,咬牙冷笑:“你亲自动手?你这话说的不觉得可笑吗?你以为你是谁?皇后娘娘还是总统的女儿?被你打还要觉得荣幸?呵……” 深深吸了一口气,段雪柔冷冷盯着她的眼,“我的好姐姐,你是我的姐姐,所以这一巴掌我算是受了,只当是姐姐对妹妹的教导。不过也为了感谢姐姐你的教导,今晚姐姐就留在这里度过销魂的一夜吧,免费的,保证不收你一分钱。” 说着,她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之际,又转过头来看着九倾:“我保证,在夜先生找到你之前,姐姐你一定能绽放最美丽的风情,而这,也可以当做是送给夜先生的礼物。” 说罢,径自拉开房门走出去。 九倾连忙抬脚跟上,伸手朝她抓了过去,“段雪柔,你要做什么?” 段雪柔身子灵活一闪,躲过了九倾伸手来的手,并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砰的一声,天地恢复了安静。 九倾想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了,她使劲拍打着门:“段雪柔,你给我开门!你这样囚禁我是犯法的!” 段雪柔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冷冷一笑,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段雪柔!段雪柔!你给我开门——” “别拍了,拍了她也听不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男人嗓音,带着一种悠闲和嗜血的味道,“这会儿她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少女动作僵住,转过头看着坐在床上的男人:“柏总?” 柏建茗笑盈盈地看着她,面上一派温柔祥和之色,只是眼底流露出来的,却分明是猎人看上猎物时才有的,势在必得的光芒。 “雪君小姐。”柏建茗把玩着手里的一串钥匙,“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九倾背靠着门,淡淡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柏总今天也跟段雪柔订了婚,应该不想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雪君小姐说错了。”柏建茗抬起头,如掌控一切的王者般,目光里充满掠夺征服意味,“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牵连不到我的身上,你那个男朋友纵有通天之能,也奈何我不得,雪君小姐可知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柏家的人?”九倾戒备地看着他,“可我男朋友却是柏先生的贵客。” 第2682章 都是特意为雪君小姐准备的 柏建茗闻言,笑意凝滞了一秒,随即发出深深的叹息:“这一次……只怕就算是柏司南亲自来也救不了你,相反,你会恨他,非常地恨他,或许……连你男朋友也会就此将他恨之入骨。” 说着他语气顿了顿,随后补充道:“当然,如果你男朋友对你感情其实并没有那么嘴上说得那么深,对你今天所遭遇的事情无动于衷,而最终选择明哲保身的话,那么就不是他恨柏司南,而是你把他们两个恨之入骨了,哈哈,想想都觉得很有趣儿。” 九倾脸色微变:“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马上你就可以亲身感受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柏建茗说着,慢悠悠从床上起身,走到那一排整体衣柜的前面。 拉开靠墙位置的那个柜子,一阵特殊的香味像开了闸一样从里面涌出来,九倾目光跟着他的动作转了过去,看到那衣柜里罗列着各式各样的……成人用具。 眼底寒芒一闪而过,九倾背靠着门,做出悄悄伸手朝后抓住门把的动作,呼吸也慢慢变得急促了起来,小脸上流露出一点惊惧,一点不正常的红晕。 “雪君小姐喜欢这些吗?”柏建茗转过头来,看着少女意料之中出现的反应,有些自得地笑了笑,“这些可都是特意为雪君小姐准备的。” 九倾不说话,呼吸却越发急促了些,小脸上的不安也越发明显了些。 接着,一点点晶莹从她的额头上沁了出来,少女纤细的身子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似乎急于逃离眼前这一切却被死死困在了这里,因而变得有些焦躁,惊惶,不安。 柏建茗从里面拿出一根细小的皮鞭,跟小蛇一样绕在掌心,然后转身朝少女慢慢走过来。 就像猫逗弄已经没有生路可逃的老鼠,悠哉而残忍。 “你……你想干什么?我男朋友很……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他会来就我的,柏建茗,你要是敢乱来,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别、别过来……” 少女惊惶中强自镇定的嗓音像柳絮一样挠在柏建茗的心尖上,他心痒难耐却又不得不克制着自己的冲动,脚步走得越发慢了些,像是在拖延时间,又像是刻意欣赏少女的无助彷徨。 头晕的感觉越来越盛,少女身体颤抖也越来越厉害,脸上的红晕渐渐像是盖了一层红布…… 砰。 少女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意识却还有在,她抬眼,死死地瞪着逐渐靠近的男人。 慢慢朝她靠近的男人眉头微皱,眼底划过一丝确认,然后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抱起来往大床边走去。 九倾克制着一掌拍死他的冲动。 “这么嫩的小姑娘,真想自己尝尝。”柏建茗把她放到床上之后,站直了身体,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可惜雪君小姐今天身负重要的使命,我可是动不得你呢。” 说着,将手里的小皮鞭放在床头,竟是转身离去。 第2683章 柏昊然1 咔嚓一声轻微的声响传来,这是门锁被钥匙开开的声音。 少女无力的躺在床上,视线模糊而朦胧,身体焦躁不安地微微动着,目光不经间抬头,扫过天花板上所有方位。 药效果然有些强劲,如果不是九倾本事特殊,此时身体被下了药的少女将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有生人的气息靠近,从门外走了进来。 脚步沉稳,带着一种属于军人才有的冷硬凛然气息,让人浑身的神经一瞬间被挑了起来。 来人慢慢走到床边,脚步无声却带着绝对的威压。 站定在床沿,他垂眸凝视着床上的少女,眉心紧皱,如刀削斧刻般的峻冷容颜上,表情显得很不悦。 “这次的任务就是救这么一个贪玩的小姑娘……”他开口,似乎越说越说不悦,脸色也越发冷了些,“一个贪玩的小姑娘,自己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方向,还被人动了手脚?” 九倾躺在床上,将男子自言自语的话听在耳朵里,心里微微冷笑。 贪玩的小姑娘,被人下了药? 谁编织的这个谎言? 如此拙劣的谎话,也骗得了训练有素的军人? “如此拙劣的谎言拿来骗我……”男人像是听到了少女的心声,心有灵犀般低声开口,悦耳的磁性嗓音里带着冷笑,“一个被下了药的少女需要我来救?不是随意的一个人就能把她送出去……” 屋子里的香味已经消散,但那阵药效显然还在,男人话未说完,呼吸却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事情发生得也太快,快到让寻常人绝对反应不及的地步,只见一秒之前还冷静异常的男人此时突然变得满脸通红,双目更是发出嗜人的光芒,低头看着少女时,眼底色泽如野兽般充满着侵略性。 一脚跪上了床榻,他整个人如庞大的狮子一般朝少女扑了过去,大手伸向少女领口的衣服,稍一使力,就会把少女的衣服撕碎。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的少女却突然睁开了眼,眼底睿智而通透的光芒径自射进男人发红的瞳眸里。 “柏……昊然?” 男人趴卧在少女身上仅有几寸之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别动,否则今天我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少女的嗓音清脆悦耳,还带着几分属于高中生的清纯干净,然而语调中的睿智平静却完全不该属于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所有,“柏昊然,你不认识我,但是现在有几句话我说,你听着。” “你是柏家二少爷,名字叫柏昊然,十岁那年在学校里失踪,你的兄长这些年无一日停止寻找你的下落,却始终没得到一点讯息。” “他们在你身体里下了药,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被人拍下,目的是为了摧毁柏家,摧毁你的兄长。” “前些日子我们才查出你的消息,并得知今日你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受你兄长之托,来救你出去,如果你心里还有柏家,还有你的兄长,希望你配合我的行动。” 第2684章 柏昊然2 九倾平日里是个波澜不惊的女子,此时这几句话却说得极快,语速清晰,不带丝毫停顿。 简单的几句话说出了对方的身份,说出了背后之人设计这些的目的,更说出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说完这些话,只用了不到三秒时间。 而说话间,她同时已无声解除了柏昊然身上被下的催眠术。 男人的身体强壮而健硕,趴在少女上方,完全遮住了天花板上所有的摄像头,而男人垂眸之间,看见的就是少女无比平静的目光,以及那张精致脱俗的小脸。 困了他十年的催眠突然被解开,纵然是强大的军人心智,此时心里也生出了巨大的冲击,他脸色僵硬而阴鸷,虽没有否认少女所说的任何一句话,然而很显然,他需要缓冲的时间。 哪怕只有三秒,他也需要。 用最短的时间在心里把这些话沉淀了一遍,他突然俯下身,像凶猛的狼一样啃食着少女的肩膀——其实只是咬了她的衣服。 “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心里所有的疑惑都不是现在应该问的,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前困境。 “先找出这屋子里所有监控,你是军人,应该擅长这个。”九倾说道,“我负责破坏。” 男人听着少女冷静的话语,鼻翼里充斥着属于少女才有的清纯气息,冷硬了十年也空寂了十年的心,此时仿佛有了渐渐复苏的迹象。 没有任何缘由,他竟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了少女的话。 他没有抬头,不停地咬着少女肩膀上的衣服,没有浪费时间去问她能不能做到,而同样以冷静的声音一一指出了隐藏在天花板个个角落的针孔摄像头。 “走出这个门之前,遮好你的脸。”九倾说着,忽然伸手推开了禁锢在自己身体上方的男人,强壮而孔武有力的男人被她一推,竟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推到了地上。 这一幕落入镜头之中,就像男人被少女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一样,隐藏在监控指挥的幕后主使霍然变色,“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眼前的屏幕上突然一片漆黑。 “不好了,所有监控系统都被破坏了!” “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赶快给我修复!” “所有人给我牢牢守住138号房,不许一只苍蝇飞出来!” “也不许一只苍蝇飞进去!” 少女身子灵活,如蝴蝶一般在屋子里翩然翻飞,仅用了一秒之间就解决了所有监控。 双脚站到地上,九倾看着已经从地上站起身的男人:“你大哥的直升机已经到了,有任何疑惑,回去再说。” 说完了这番话,她抬手捏了捏自己雪白的耳垂,“夜瑾,可以行动了。” 话音落下,耳朵里传来夜瑾收到的回复,九倾扬唇一笑,朝柏昊然说了一句:“走吧”,便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柏昊然淡淡开口,看着眼前纤细的少女,“你是什么人?” “我觉得现在不是追问我身份的时候。”九倾头也没回,径自拉开房门,然后站在门外转头看他,“有人过来了,你还不走?” 第2685章 这个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柏昊然目光锁着少女脱俗沉静的眉眼,没有再说一句话,径自跟着少女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是军人,这些年虽然被催眠锁住了记忆,但受到的训练却是货真价实的军人训练,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心智都变得强大无比。 他失踪时已经十岁,被解除催眠恢复了记忆之后,所有的过往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去消化和接受所有的事情,然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幕后之人带走并控制他的目的。 的确如少女所说,是为了对付柏家。 眼神冷漠如冰,目光里却又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茫然,十年……他被人控制了十年。 而这十年来,他并非没有做过辱没柏家门风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抿紧了唇。 这栋房子是138号,九倾和段雪柔进入这里之后,周围没有人,而柏昊然来到这里时,也只带了随身的亲兵两人,此时这二人持着站在洋房门前的石狮子边,背对着房门,也是出于戒备状态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房门被开启的声音传来,两名亲兵刚要转身,却忽觉脖子上一麻,随即两人毫无知觉地倒了下去。 跟在少女身后的柏昊然见状,心头又是一震。 这个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如此高深莫测的身手……是来自某个神秘的古武世家?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钻入耳膜,九倾和柏昊然同时抬头,直升机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而来…… …… 柏建茗和段雪柔并没有离开很远,他们出了138号之后,只在附近的小道上散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然而当远处一阵凌乱脚步声急匆匆而来,集体奔向138号房所在的位置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呆了一下。 “时间还没过去多久……”段雪柔呐呐地开口,不知怎么的,心里慢慢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应该还没有结束吧?” 那个男人屋子里的药很强烈,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沾上了没有两个小时根本不可能…… “或许,是出了意外。”柏建茗转头,看着几个身姿矫健的人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的身影,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眼底慢慢凝聚了一片阴沉的乌云,“我们也去看看。” 段雪柔点头,几乎迫不及待地往138号房的方向跑去。 她想确认计划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她要看到她所预想的一切顺利地发生,她必须让段雪君从此万劫不复。 然而到了138号洋房二楼主卧室里,她才发现里面早已经空无一人,训练有素的男人们在检查着这里的监控装置。 天花板上多处损坏,床上并没有见到丝毫该有的凌乱,柏建茗离开之前放在床头的小皮鞭,也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可原本应该在这里同时身败名裂的两个人,却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段雪柔死死地掐着掌心,牙齿几乎咬碎,一张小脸因为震惊和失望而变得阴沉扭曲,再也不复少女该有的单纯温柔。 屋子里,那个被打开的柜子尚未关上,些许几不可闻的气味从柜子里不断往外飘散…… 第2686章 短片上的画面1 今天柏氏企业老总柏建茗跟段家二女儿段雪柔的订婚宴上,发生了两件很劲爆的事情,震动四方。 第一件事是在订婚宴进入高潮时,柏建茗和段雪柔这对主角双双玩失踪,扔下所有宾客在会场上自得其乐,虽有侍者说明稍后会安排宾客们去景区迷宫免费体验,然而一直到宴会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宾客们也没有看到柏建茗和段雪柔的影子。 负责帮忙招待宾客的段景洲和孟晴轮番敬酒,轮番被问,二人陪笑几乎笑得脸都僵了。 然后猝不及防间,宴厅的大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几个短片。 短片里的主角容貌都还很年轻,其中一人正是二十年的孟晴,如今的段家当家主母。 另外一个女子容貌清丽婉约,浑身充满着书香气息的美丽女子。 “这……这是当年的邵灵吧?” 有宾客认出屏幕上的美丽少女,忍不住发出一声惊讶,随即而来的是唏嘘,“可惜啊,天妒红颜,当年的邵灵可是真正金枝玉叶的公主,容貌脱俗,才情也出众,不但出身高贵,还是个真正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只可惜…… 红颜早殇,徒留唏嘘。 短片上显示的是她跟孟晴两人在一起读书的情景,两人在学校里开心地一起放学,然而画面一转,离开了学校之后的邵灵径自回了邵家,而孟晴却转了个方向,走向了等在车里的青年。 画面放大了一些,众人能清晰地看到车里的青年正是年轻时候的段景洲。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短片上的一幕,虽然他们不解为何这里会放出这个短片,但短片上呈现出的内容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这上面显示的,不是段景洲跟邵灵没结婚之前的画面吗?”有人忍不住提出了一个疑问,“那个时候,孟晴就已经跟段景洲有如此亲密的关系了?” 这个疑问还未有人解答,下面接着出现的一个画面更是让众人目瞪口呆。 孟晴写了两封信,其中一封托同学交给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在场的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总都认出,这个男人就是二十年邵灵的青梅竹马霍子航。 孟晴把另外一封信亲自交给了邵灵。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两封信都是孟晴写的,但是邵灵和霍子航在收到这两封信之后去了同一间咖啡馆。 看到这里,众人不免在想,孟晴是不是跟邵灵关系好,舍不得她跟青梅竹马的恋人分开,所以才撮合他们? 毕竟当初邵灵和霍子航的恋情几乎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然而,接下来孟晴的举动却让人大跌眼镜。 孟晴去见了段景洲。 两人谈话的内容虽然听不到,但随即段景洲怒火阴沉地开车去了那家咖啡馆,找到了邵灵和霍子航。 然后邵灵被段景洲打了。 “这似乎是邵灵跟段景洲结婚之后,听说某一次私会青梅竹马被抓了个现行……原来是这么回事。”宾客中,有人终于恍悟。 第2687章 短片上的画面2 短片看到这里,众人看向段景洲和孟晴的眼神已经有些意味深长了。 孟晴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神色震惊、呆滞、苍白,僵硬,愣了很久才转头狼狈怒吼:“这是谁干的?是谁在恶作剧?给我关掉!关掉!” 段景洲脸色也难看无比,根本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一出,脸色青白交错地喊来了工作人员,恶狠狠地低吼:“这是谁的主意?立即把大屏幕关掉!立刻去办!”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短片的内容其实并不多—— 只有四个画面,学校好朋友之间的互动和孟晴与段景洲的关系,这是邵灵和段景洲结婚之前的画面。 第二个短片是邵灵跟段景洲结婚之后,孟晴从中设计二人幽会又通知段景洲去捉奸的画面。 第三个是邵灵在怀孕生子之前,孟晴把一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资料送到了邵灵的手上,导致邵灵产后大出血的画面。 第四个是段景洲和孟晴在邵氏财阀上班时,出双入对,在办公室里公然亲吻的画面。 每一个短片只有大约两分钟的播放时间,前后不足十分钟,却足够让很多不了解当年内情的人好好了解一下当年的隐情,也让当年了解内情的人重温一下这场闺蜜算计自己好朋友,以及婚内出轨和小三勾搭成双的下作之事。 屏幕被关了,宾客之间却已一片哗然。 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们自然没那份口舌功夫,只是看向段景洲和孟晴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异样,鄙夷、玩味、不屑、讽刺…… 那些眼神,让孟晴几乎无地自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难堪得几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而女人们则完全不客气地轰炸了。 “怪不得当年的邵灵明明身体那么健康,却在婚后难产,然后导致元气,生下雪君之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摊上这么一个渣男丈夫和毒蛇闺蜜,想不短命都不行。” “呵,原来段夫人当初还有这番心计,看来我们真是小瞧了她。”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小三上位吧。” “小三上位可不算段数高,人家还兼职谋财害命呢,当年她给了邵家小姐那份资料应该是导致邵小姐产后大出血的元凶,她居心叵测,跟段景洲一起算计邵灵,最后连邵氏财阀都被改姓段了,真是好手段好心计啊……” “谁说不是呢?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传言不可尽兴,上次听说段景洲要把大女儿送给柏建茗的事情看来也是真的了,有这样的后妈,这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父亲……呵,想也知道段雪君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 “可怜的女孩,小小年纪是失去了妈妈,还要忍受后妈的苛待……唉,这世道啊,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啊!啊,不要!不要,救命啊,救命!爸爸,妈妈,救我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正在议论的众人顿时一惊,目光纷纷转向再度亮起的大屏幕,随即被上面的惨烈一幕震得脑子发懵! 第2688章 十年蜕变归来 一间卧室里,少女裙子被撕碎,那个男人如发了疯的野兽一般扑在少女身上啃咬,手里拿着黑色的小皮鞭,在少女反抗挣扎得剧烈的时候,会狠狠甩下一鞭子,一道血痕在少女白皙的手臂上清晰浮现。 少女不停的惨叫,挣扎,然而却挣脱不过男人强壮的力气。 众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置信。 “柔儿!”孟晴也看到了这一幕,几乎肝胆欲裂。 比起此时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刚才短片上播放的画面早已被她抛诸脑后,顾不得自己的名声会有多臭,也没心思想到今日之后他们的命运会如何,她只知道,她的女儿正在禽兽的手里遭受迫害! “柔儿!柔儿!”孟晴凄厉嚎叫,“来人!快来人,来人!救救我的女儿!” 段景洲脸上血色褪尽,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订婚的两个人会变成此时这般…… 柏建茗! 众人很快看清,画面里那个正在行兽欲的丧心病狂男人,居然就是今天订婚的男主角柏建茗! 现场瞬间乱成了一团! 谁也不知道这一幕是从哪来录下来的,更不知道此时他们身在何处,孟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疯狂地寻求帮助,可在场的人却无一人能在这个时候帮上忙。 画面还在不停地播放,柏建茗如吃错了药般狂性大发,完全不顾少女娇弱的身躯,不停地虐待,强ii暴,少女从最初的惨叫到后来的奄奄一息。 妖艳的血色,在洁白干净的床铺上绽放…… 柏氏集团总经理当着无数宾客,商界各方名人老总以及名门贵媛的面,上演了一场活生生的sm大戏。 让很多大家闺秀齐齐色变,从脚底冒出一阵寒气。 …… …… 而此时的柏园里,气氛却是一片凝肃和死寂般的安静。 柏司南坐在沙发上,目光微抬,沉默地注视着站在眼前穿着一身军装的年轻男子。 身姿笔挺,稳如磐石,挺拔如标杆,合身的军装穿在他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属于军人才有的铁血铮然的凌厉之气。 十年脱胎换骨,十年涅槃重生。 柏司南脑子里恍惚浮现十年前男孩小小的身影,似乎根本无法跟眼前这个刚硬的军人吻合。 可他心里却又分明清楚,这个人就是他的弟弟,当年那个被打得遍体鳞伤却还是在学校里惹是生非的孩子已经消失,蜕变归来之后,他成了一名合格的军人。 只是,这个军人身上却存在着洗不掉的污点。 九倾手里端着茶,平静的目光在这对兄弟二人之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她发现柏司南兄弟二人的五官的确长得很像,今日在迷宫那座洋房卧室里,如果她当真中了药,意识迷糊之中把这个年轻的男人当做是柏司南,根本就是一件无需去思考的事情。 夜瑾低头打着游戏,他不想去看这个一身军装正义凛然的男人,因为看着他,他就忍不住想起他今日看着九倾的眼神,然后他就忍不住想揍他。 第2689章 心思缜密的少女 柏司南在回忆的时候,柏昊然脑子里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经的往事。 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十岁的孩子在不失忆的情况下,能清楚地记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很多事情,更不可能忘记自己生命中最亲的亲人。 纵然那时常常因为在学校里打架惹事,不爱学习而被愤怒之下的大哥打得很惨,可在他心里,大哥是比父母还亲密的人。 长兄如父。 此时此刻,这个冷静自制的军人已经能想到当初自己叛逆的原因,只是往事已矣,很多事情在这一刻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就算有——也应该在今日之后。 “柏家和段家的订婚宴现在应该已乱成了一团。”九倾端着杯子,语气沉静地开口,“在我们离开之后,柏建茗和段雪柔一定会回去查看,就算他们不去,那些隐藏在暗中的特工也会在监控遭到破坏之后很快赶到现场,柏建茗和段雪柔还是会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时候,不用想也知道。” 国家级特工一定是受到过严苛训练的,所以他们对屋子里残余的药性或许免疫,但柏建茗和段雪柔却一定不能幸免。 而中了药之后,他们二人在那间屋子里会发生些什么,可想而知。 “今日之后,柏建茗和段家将一起身败名裂,不出意外,此时警察应该已经到了现场,段景洲和孟晴当年的犯罪细节如今被曝光出来,定然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柏建茗虽然只是柏家的旁支,但到底也姓柏,柏先生最好立即发布家主之令,把他逐出柏家,以后是生是死,跟柏家再无关系。” 女子睿智平静的嗓音一字一句述说着订婚现场发生的事情,就像亲眼看见一样,那种沉静中带着自信的语气,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信服。 柏昊然心头悸动,身姿站得笔直挺拔,忍住了转头朝她看去的冲动。 “柏昊然从138号洋房离开之后,幕后安排这一切的人定会勃然大怒,然后暗中查找柏昊然的踪迹,按照正常人的思路,一定是最先查到迷宫的主人,然后很快就会查到我的身上。” 九倾说着,垂眸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续道:“查到我的身上,然后很快就会得知我的男朋友是夜瑾,而夜瑾是柏先生的贵客,最后的最后,那么幕后大人物会直接把目标锁到柏先生你的身上,所以……” 转头看向柏司南,九倾淡笑:“柏先生必须先下手为强,做出最缜密的防守和反击。” 这个笑容平和从容的少女,心思竟是如此细腻而缜密? 就像战场上指挥作战的谋士,对敌人所有的计划都了若指掌,让人无所遁形。 她究竟是什么人? 段家不受宠的长女段雪君? 一个十七年生活在父亲的漠视和后妈刻薄之下的女孩,她如何拥有这一身的本事? ……这显然不可能。 柏昊然心头百转千回,却无法猜透这个少女的真实身份。 第2690章 久别重逢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也算是报答了柏先生这些日子无条件的收留以及包吃住。”九倾淡淡一笑,“接下来最重要的两件事,第一是你跟那位大人物之间的斗争,第二就是你弟弟的身体状况。” 说到这里,她转头朝沉默站在一旁的柏昊然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柏司南,“他身体里的毒瘾已经复苏,我在他神志最脆弱的时候解开了他的催眠,并暂时控制了他体内的毒瘾,但毒瘾来势汹汹,今日之内——最多夜幕降临的时候,应该还会毒发,所以你们兄弟俩之间要叙旧,时间得抓紧。” 话音落下,她站起身,“我们就不打扰你兄弟二人久别重逢了。” 夜瑾原本还在聚精会神地玩手机,这会儿九倾一起身,他立即跟着站了起来,淡淡道:“对,我们就不打扰二位久别重逢了。” 两人转身往楼梯走去的时候,夜瑾回过头来,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你们兄弟二人长得确实挺像,今日若不是我家倾儿相助,柏建茗和段雪柔订婚宴上那么多政商两界的名人,指不定就会看到柏家家主在屏幕上欺辱强暴一个未成年少女的画面了。” 此言一出,柏昊然脸色猝然一变,不自觉地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兄长。 虽然十年未见,但曾经对于兄长的敬畏一直根深蒂固的存在于心底,被强行抹去了十年的记忆,如今一朝记忆恢复,那些已过去了很久的记忆和情感汹涌澎拜而来,在早已经冷硬如铁的心扉复苏。 作为军人,他冷硬自制,这些年也学会了家国责任。 但作为柏家子孙,作为柏司南的弟弟,他从心底害怕让柏家门风染上污点,更害怕让兄长失望—— 虽然,十年前在校读书的时候,他已经让兄长失望了很多次。 夜瑾说完了话,就和九倾上楼回了卧室。 楼下客厅里,恢复了一片如雪般的安静。 柏司南缓缓啜了一口清茶,沉默了良久,才淡淡抬眼,目光落在青年肩膀上的两杠两星,“少校?” 两个字像是在舌尖上打了个转,才漫然出口,听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然而柏昊然却像是被蛰到了一样,身子微震,随即肃然抬手行了个军礼:“是!” 撇开所有阴谋算计不谈,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和作战能力的确已经达到了少校的级别,而这一切,都是凭借他自己的努力。 “不错。”柏司南声音很淡,却听出了几分欣慰。 柏昊然抿唇,眼底泄露了各种复杂情感,最终却只是深呼吸之后,绷着嗓音道:“这些年,让大哥担心了。” 担心? 柏司南微怔,突然间觉得有些疲惫。 或许只是因为这句话,或许是十年来不间断的寻找终于有了结果,以至于他浑身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才导致疲惫感骤然袭来。 “我不是一个好哥哥。”他说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昊然,我应该给你说声抱歉。” 柏昊然明白他的抱歉是指什么,缓缓摇头:“不怪大哥。” 第2691章 慧眼识珠 进来卧室,夜瑾扔下手机,一把将九倾扑倒在沙发上,“我不喜欢柏昊然看你的眼神。” 九倾猝不及防被他扑倒,却并没有反抗,闻言轻笑:“他看我的眼神是怎么样的?” “……还不到爱慕的地步,但也与之不远了。”夜瑾趴在她的身上,声音里带着不满,“倾儿这般睿智的女子,就算是换一个凡人的皮囊,也依然会让人忍不住动为之心动,柏昊然慧眼识珠,可我还是高兴不起来。” 九倾闻言微默,过了片刻,说道:“等治好了他的身体,我们就离开这里。” 夜瑾低头勾缠着她肩膀上的发丝,淡淡道:“他身体里的毒能解吗?” “……还不知道。”九倾皱眉,难得地感到些许为难,“或许有点难度。” 最主要的是看柏昊然身体里的毒纯度有多高,是否有解毒的可能性,以及他自己的意志力有多强。 想到这里,九倾忽然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她拍了拍夜瑾的夜瑾示意他让开,然后起身离开卧室,走到楼梯口的位置,低头看着还在客厅里的兄弟二人,“柏先生。” 柏司南转过头。 “如果这件事是贵国的总统一手策划,那么我相信,他们很快就查出这座庄园所在,或许也会想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直接过来搜查,只为找到你的弟弟。”九倾语调平静,“吸毒之人就算戒了毒,也需要一定的时日来恢复,外界若是得知柏先生找回了自己的弟弟,但与此同时,柏家二少爷是个吸毒之人这个事实若是曝光,后果只怕同样不容乐观。” 柏建茗只是柏家偌大势力中一个不起眼的旁支,旁支连嫡系的门都踏不进去,只不过是冠了柏家一个姓氏而已,他今天在人前闹出的事情就算如何严重,也只是他个人的事情,牵扯不到柏司南的头上。 然而柏昊然却是柏家嫡系正儿八经的少爷,是柏司南的弟弟,如果他作风不正,那么会直接影响到世人对柏家的印象,柏家数百年显贵会就此染上无法抹去的污点。 虽然他身体里中了毒瘾不是他自己吸毒所致,可如今的网络暴力不会管你原因,键盘侠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耐心听你陈述内情。 而且这件事若是有政府一手操控,那么铺天盖地的新闻,谣言和谩骂指责,以及随之而来的网络舆论,会直接把柏家推上风口浪尖。 最后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政府“顺从民意”开始彻查柏家二少爷吸毒之事,而最后查出的结果也只会有一个。 这件事不管如何发展,最终都会对柏家不利。 所以眼下紧急要做的事情很多,最最紧要的是柏昊然必须立即戒毒,并且在身体完全恢复阴性之前,万万不能曝光于人前。 柏家二少爷已经被找回来的消息,暂时必须死死地瞒着。 九倾说完这番话之后,就再一次回了房,她只是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部告诉柏司南。 第2692章 不能戒毒,便宁愿一死 身为柏家家主,夏津帝国除了总统之外,权力几乎最大的一个掌权之人,柏司南能如此年纪轻轻就让总统忌惮,必然有他的手段和城府。 就算没有九倾这几句话的提醒,他也同样能想到弟弟回来之后,柏家将要面对的处境,以及幕后之人会有的动作。 转过头,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你身体里的毒,能不能戒掉?” 早在九倾站在二楼楼梯口说出这番话开始,柏昊然的脸色就变得冰冷,那十年里他没了记忆,把那个人当成主子一般效忠了十年。 而如今得知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他的目的是摧毁柏家,是要利用他对付他的兄长…… “若不能戒毒,便唯有一死。”七尺男儿屈膝跪地,薄唇抿得近乎泛白,如发誓一般给出兄长这个答案,“昊然对不起柏家列祖列宗,若戒不了毒,宁愿让大哥一枪打死,也好过苟延残喘,辱没柏家门风。” 恢复了记忆,他绝不会再给任何人几乎,利用他对付柏家,更不能让自己成为大哥的软肋。 如果不能戒毒,他宁愿一死以谢柏家列祖列宗。 “曾经被你糟蹋的那两个少女……”柏司南目光淡漠地落在他身上,目光里浓重的威压让柏昊然神经不自觉地绷紧。 而他话里提到的两个人,却让柏昊然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 柏司南仿佛没有看到他骤然变色的脸,语气依旧冷静如初,“是否还记得她们是谁?” 柏昊然忍不住攥进了手,几乎不敢面对这样的问题。 那两个少女…… 眼前仿佛浮现少女惨白的容颜,微弱的呼吸,纤细娇嫩的身体布满惨不忍睹的痕迹。 她们还都是孩子,还只是个孩子…… “我……”从唇畔中吐出艰涩的字眼,他困难地摇头,“不知道,那时候……没有意识,什么都不知道,当神志恢复的时候,她们……她们已经被抬走……” 柏司南闭了闭眼,身体靠在沙发背上,“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有没有视频被拍下?” “……应该没有。”柏昊然摇头,“我的屋子里没有监控,这一点我很确定,而且那两次都是在我的卧室里……此时想来,应该只是为了检验药效发作的情况……” 柏司南没再多问什么,淡淡道:“楼梯上去左边最后一间房已经收拾好,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睡两个小时,然后下来跟我一起用晚饭。” 柏昊然抬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兄长,良久,才轻轻点头:“是。” 站起身,他脚步沉重地往楼梯上走去,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身体里的毒,他不知道能不能戒,十年时间太长,一点点种下的毒早已融入骨血,如藤蔓一般缠绕在身体里经脉骨髓之中,发作时的痛苦堪比千刀凌迟,堪比千万只虫蚁毒蛇撕咬。 虽然他说得凛然,此番恢复记忆之后他也的确不曾怨怪过兄长,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十年前的大哥也身不由己,十六岁的少年在应付各方繁重事务的同时,根本已是分身乏术。 但是他真的不确定,以自己的意志力能不能熬过去。 第2693章 她们的命不值钱 柏昊然离开之后,柏司南独自一人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虽然眼下的事情对柏家不利,但他绝不是轻易对困境妥协的人。 找了十年的人已经回来,如今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能让他松一口气,戒毒的确是个困难的过程,可柏家的人生来就是强者,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虽然柏昊然说前两次只是检验,但不确定的事情总难免会有疏漏,所以不得不确保万无一失。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半个小时之后,柏司南起身上楼,敲开了九倾的房门,前来开门的是夜瑾。 看着难得上来一次的柏司南,夜瑾愣了片刻,才道:“柏先生有事?” 柏司南点头:“有件事要跟你女朋友确认一下。” 夜瑾哦了一声,侧身让开:“进来说吧。” 柏司南走进他们的卧室,九倾正在沙发上看书,见到柏司南进来,脸上没有一点意外之色,“柏先生还有疑问?” “嗯。”柏司南靠在沙发扶手上,面无表情地点头,“昊然在毒瘾发作期间,曾糟蹋过两个少女,我想知道这两个女孩的身份,以及事发时有没有被录下视频或者拍下照片,因为时间紧迫,这一点或许还需要你的帮忙。” 总统府毕竟不是一般地方,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弄清这些事情,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没有视频,也没有照片。”九倾道,“上次我去总统府时,曾去过总统的卧室,夜里他睡得熟,催眠起来很容易,我亲自从他嘴里问出来的答案,可信度应该不会打什么折扣。” 柏司南:“……” 去总统府还不够,连总统的卧室都拜访过了,甚至还给总统做了催眠? 或许,他只能把这个姑娘当成非一般的神人,如此才不必每每已经觉得很震惊时,却从她嘴里听到更震惊的事。 “倾儿,你居然深更半夜潜入一个男人的房间?”夜瑾的关注点显然不一样,听到九倾的话之后,立即眉头一皱,“男女授受不亲——” “夜瑾,闭嘴。”九倾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在谈正事,别贫。” 好吧。 夜瑾撇撇嘴,果然不贫了。 “至于那两个女孩……”九倾摇头,“那两个女孩都是总统府里的孤儿,也是他们从各地搜罗而来打算训练成特殊用途的备用棋子,在没有接受训练之前,她们的命不值钱,也没人会心疼,所以如果你是想找到她们的家人做些补偿,只怕无法如愿。” 柏司南皱眉,沉默了很久没再说话。 总统是国家领导,总统府里有这样一群孤儿或者孤女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应该觉得意外,可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事情太正常不过。 因为柏家的暗势力中也同样有一群见不得光的存在,这些人只能于黑暗中存活,永远无法走到太阳底下,他们是当家主子的黑夜子弹。 一国之君和帝国庞大的家族里都有这些势力存在,只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而已。 第2694章 取血 确定了不再有任何潜在的风险之后,他点点头,淡道:“两位休息吧,晚上我让人准备些丰盛的晚餐,权当是感谢两位辛苦,以及为昊然接风洗尘。”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柏先生。”九倾静静开口,“你是柏昊然的兄长,我想让你帮我取一点他的血。” 柏司南闻言微默,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昊然的血?” “嗯。”九倾点头,“闲着也是闲着,我下午可以研究一下他血液里的毒素,或许能想出办法来也说不定。” “好,你稍等一下。”柏司南也没再问,点了点头,朝夜瑾道:“夜先生跟我来一下。” 说罢,就径自走了出去,夜瑾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九倾上次说过她精通医术,或许这代表她能治很多病症,也能解世间很多奇毒,但海洛因这种东西除了依靠自己顽强的意志力,以及药物辅助之外,当真能有解药帮助戒毒? 柏司南并不抱什么希望,生在二十一世纪,又是夏津帝国位高权重的柏家家主,他不是没有跟毒品打过交道,自然熟知这种东西的歹毒难缠之处。 但是九倾既然要研究,自然有她的道理,或许……这世上真的就有人能对这种极为难缠的东西也找出克制之法呢。 走到柏昊然门前轻轻敲了两下房门,门从里面被打开,穿着浴袍的青年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兄长:“大哥?” 夜瑾心里直犯嘀咕,果然是军人,心理素质太过强大。 分开十年之后再相见,彼此居然没有一点生疏感,就像兄弟二人吃在一起长在一起,从未分开过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被带走的时候已经十岁,本就有着对亲人所有的记忆,催眠术解除之后,所有的记忆回到了脑子里,让他接受得很自然。 纵然有太多的激动,纵然情绪疯涌而来,十年军人的训练也让他有了基本的克制能力。 所以才表现得如此镇定平静? 柏司南目光淡淡从他一头湿发上掠过,抬脚走进屋子里去。 夜瑾靠着门框站着,也没进去。 柏昊然看了他一眼,侧身示意,夜瑾摇头表示等着就行。 柏司南看到沙发前茶几上摆放着一把水果刀,走过去弯腰拿了起来,然后随手取了一个杯子。 转身走到柏昊然面前,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抓起柏昊然的手,用水果刀在他的指尖上轻轻一划。 刺痛传来,温热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到茶盏中。 柏昊然心头微动,对兄长的举动自始至终没出声询问,也没表示出丝毫的质疑和反抗。 待杯子里的血盛了约莫三分之一的深度时,柏司南淡道:“自己止血。” 话落,便从他身边走过,到了门边把手里的茶盏递到夜瑾面前:“麻烦你了。” 原来是让自己来当跑腿的。 夜瑾撇了撇嘴,一语未发,端着茶盏就转身离开了。 柏司南却没有离开,而是又转过身去,在柏昊然不解的目光下,走到洗浴间拿了个电吹风出来。 第2695章 铮铮铁骨 柏昊然一怔。 “去沙发上坐下。”柏司南开口,语调不起波澜,听不出什么情绪。 柏昊然没说话,沉默地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方才被匕首划破的指尖上裹了一层纸巾,止住了血之后,他直接把纸巾丢到了垃圾桶里,目光便安静地注视着指尖上的那点微不可见的伤口。 男人的头发短,现在又是夏季,屋子里有空调,要不了二十分钟就会自然干,根本无需刻意用吹风机吹干。 不过在头发没干之前睡觉不利于健康,而刚才他回房之前,柏司南让他睡两个小时…… 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柏昊然低低地开口:“大哥,如果今晚我毒瘾发作没办法控制,大哥就杀了我吧,让我死得有尊严一点。” 毒瘾发作起来的狼狈凄惨模样,他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自己身上从未亲身体验过罢了。 “以前毒瘾发作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做的?”柏司南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以前没有发作过。” 柏昊然目光低垂,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指,“以前九年,从没有发作过一次,因为他们有控制这种毒瘾的办法……” 语气微顿,他声音越发冷静了些:“或许也不该说是控制,只是我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是以前九年,他们只是每年在我的身体里种下一点毒,可能控制着剂量,也有可能是毒里面加了一点别的成分,总之九年里我的身体跟正常人一样,除了没有以前的记忆之外,其他的跟寻常军人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只这一年来才开始发作?”柏司南了然。 “是。”柏昊然回答,薄唇忍不住有抿紧,“发作了两次,死了两个女孩。” 他想,或许终其一生,这件事将成为他心里永远无法忘却的耻辱,是他人生中无法磨灭的污点,也是铭刻在他心头经久无法复原的伤痕。 柏司南没再说话,用电吹风把他的头发吹干,几分钟之后,起身道:“去睡觉吧,不要再多想。” 说完,把电吹风放在了茶几上,径自起身离去。 “大哥。”柏昊然开口。 柏司南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大哥觉得,我能戒毒成功吗?”柏昊然定定地看着他的兄长,冷硬自持的声音里微微有些发紧,“如果我戒毒不成功,如果我熬不过去,大哥会不会对我失望?” “柏家的男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柏司南淡淡说道,没有丝毫情绪外露,也没有煽情的言语,冷峻的脸上永远带着属于柏家掌权者的孤傲,“十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你没有失踪,在我忙完了那段最忙碌也最敏感的时间之后,或许,我也会选择把你培养一个真正的军人。” 眸光微抬,他道:“帝国的军人应该是铮铮铁骨,并拥有钢铁般的意志,而柏家的男儿,更应该是钢铁中的佼佼者,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击倒柏家子孙。” 第2696章 没有过不去的坎 语调里没有高低起伏,甚至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但就是这样一番淡淡的言语,却让人理所当然地生出信服之感。 柏家的男儿,没有过不去的坎。 柏昊然心里只有这句话在回荡,连柏司南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 回过神之后,他抬眼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沉默地转身走到床边,把浴袍脱了,只穿着一条内裤躺在床上,拿过薄被盖在腰间,很快就闭上眼开始陷入睡眠状态。 多年的军人训练,让他早已习惯了随时入眠随时醒来的本领。 此时入睡,他会在两个小时之后,不多一分钟也不少一分钟时地醒来。 “倾儿,这个血能研究出什么来?”夜瑾低头看着杯子鲜红的血液,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九倾抬眸,看了夜瑾片刻:“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 夜瑾疑惑摇头:“不用,我不困。” 九倾没再说什么,只淡淡道:“那就去把门反锁起来。” 夜瑾哦了一声,起身走到房门处,把门落了锁。 九倾端着那个盛着柏昊然血的茶盏走到浴室,看着干净不染一丝水汽也没有一根发丝的浴室地砖,直接走到花洒下面的位置盘膝坐了下来,然后把杯子放到了地上。 “倾儿?”夜瑾跟了进来,皱眉看着她的举动。 “夜瑾,你出去等我。”九倾抬眸,“把浴室门关上,在我出去之前,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也不要把门打开,更不许进来。” 夜瑾闻言,眉头皱紧:“你这样做……会不会对你自己有什么危险?” “我能有什么危险?”九倾温言淡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夜瑾点头,他是明白九倾的本事,此时有此一问不过是因为从未见过九倾有过这样的举动,所以心里才有些紧张。 听她说没事,他便放下了心。 关上浴室门之后,他回到沙发坐下,却再也没了打游戏刷手机的心思。 目光安静地盯着浴室的方向,浴室的门是透明带着一点磨砂的,虽没办法完全看清楚里面的景象,但是当浴室里开始弥漫起一点点红色的血雾时,他却看得真真切切。 心头微惊,随即夜瑾想到这血雾应该是柏昊然的血被九倾施法才导致这样的效果,又忍不住吁了一口气。 这一刻对于夜瑾来说,时间过得从所未有的慢。 对于出去部署计划的柏司南来说,两个小时过得很快。 而对于在卧室里睡觉的柏昊然来说,不过是睡着了又醒了的功夫,眨眼即过。 两个小时之后,柏昊然醒了。 浴室里的血雾慢慢消失,接着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夜瑾在外面轻喊了一声:“倾儿?” “我没事。”九倾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就打开浴室的门走了出来。 早就忍不住守在外面的夜瑾连忙迎上前去,看着九倾略显苍白的脸,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倾儿。” 九倾亲了亲他的脸,安抚道:“没事儿,不用担心。” 第2697章 名花已有主 “你的脸色有些苍白。”夜瑾蹙眉,“伤了元气?” “你多虑了,元气哪那么容易就伤了?”九倾笑了笑,“只是有些累了,不过累也不是白累的。” 夜瑾心里一动:“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嗯,可以这么说。”九倾点头,抬脚朝房门走去,开了锁之后拉开房门,刚好看到正要抬手敲门的柏昊然。 九倾淡笑:“柏二少爷。” 手还举在半空,柏昊然看着少女苍白的容色,微微皱起了眉:“你不舒服?” 九倾摇头:“没事。” 说着,淡淡道:“你的兄长应该快回来了,你先去楼下等我们,我换身衣服,然后跟夜瑾一块下去。” 夜瑾…… 柏昊然目光从站在她身后的俊美男子身上掠过,眼底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这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少女,原来已经名花有主,而且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如此亲密,亲密到共处一室也如此坦然。 她的男朋友看起来也不是个寻常之人。 心头似乎有些怅然,柏昊然压下那点不该有的悸动,走着楼梯往下走去。 “我先沐浴。”九倾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夜瑾,自己拿了衣服返回浴室。 夜瑾低头看着干净的杯子,杯子内壁洁净雪白,已没有一滴血迹。 想到方才的那阵血雾,夜瑾不由沉默了下来。 沐浴之后,九倾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少女感十足,清纯干净,像是一张不染尘埃的白纸。 夜瑾盯着她在热水浴之后,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才稍稍放下了心。 两人一起走出卧室,朝楼下走去。 柏司南于一刻钟之前回来,已经命人在餐厅摆好了晚餐,一起用餐的只有四个人,但桌上却淋漓满目摆了不下三十道菜。 早在柏昊然出现在餐厅之前,下人们已经被屏退。 这几天因为柏昊然的事情,即便是柏司南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助理都被遣得远远的,谈公事时都在书房,客厅和餐厅这两处地方任何人不得允许不能靠近。 餐厅是直接从客厅穿过,所以无需走出这栋房子。 柏司南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夜瑾和九倾自然而然地坐在左边下首,也是客人的位置。 柏昊然身姿笔直地坐在另外一侧。 四人安静地吃饭,没有人开口说话。 夜瑾夹了一些菜给九倾,还戴上手套剥了几个龙虾给九倾,看到他这样的举动,对面的柏昊然眼神复杂地看了过来。 九倾吃得津津有味,不娇柔不造作,动作优雅秀气,带着天生的贵族风范。 眉心微锁,柏昊然心里越发忍不住想知道,这个少女究竟有着怎样神秘的身世和身份来历。 一个普通商人家里的女孩,不可能有这种天生从容的气度,以及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 柏昊然沉默地低头吃饭,很快就强迫自己抛开这些想法,既然她已经名花有主,自己想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不管她拥有怎样神秘强大的背景和怎样深不可测的本事,都不是他该过问的。 第2698章 毒发1 九倾吃了七分饱就停了下来,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抬眸看向对面的柏昊然:“柏二少爷可以多吃点,否则只怕没有足够的体力熬过今晚。” 柏昊然没有说话,柏司南闻言,却忍不住淡淡看了九倾一眼。 此时的气氛着实有点诡异,正常的吸毒之人毒瘾要发作时都是来势汹汹,就算有征兆,也从来没有谁会如此镇定沉稳地提前做好准备,只等着毒瘾发作时有足够的精力应付。 柏司南想开口问她下午的血液研究得怎么样了,然而见她此时没有主动说起,心里似乎清楚她应该有了什么打算,便也没有开口。 一顿饭在平和安静的气氛中结束。 推开餐盘,柏司南起身跟柏昊然一起去了他的房间。 夜瑾和九倾跟随其后。 真的要做足准备,柏昊然房间里所有的危险品——当然,就算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屋子里有些针线刀具什么的,也谈不上有多危险。 但此时不是正常情况,所有可以被认为是危险品的东西,包括一些茶具花瓶,以及所有易碎的东西都被九倾收拾了起来,放到了浴室的柜子上。 然后九倾关上了浴室的门,转过身,看向夜瑾和柏司南:“你们都出去。” 夜瑾皱眉。 柏司南诧异。 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响起,柏司南和夜瑾心里微惊,同时转头看向神情已开始出现异样的柏昊然。 初时的症状还不是很严重,除了呼吸有些急促,脸色有些潮红之外,其他的还在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可柏昊然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体内的毒瘾已经开始发作,攥紧了手,看向自己的兄长:“大……大哥,你们都出去,都……出去!” 他很清楚自己毒瘾发作时,会同时带起体内的暴戾之气。 柏司南皱眉,下意识地看向九倾,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凝重之色。 “都出去吧。”九倾重复了一句,语调虽淡,却不容置疑。 说完,她竟是直接伸手,左手推着夜瑾,右手推着柏司南,直接将他们推出门外,“出去出去,不许打扰我。” 话音落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倾儿!”夜瑾这才回过神,拍了下门板,“倾儿,你小心点!别让他伤到了你!” 柏司南伸手欲打开房门,却发现房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动作微顿,柏司南脑子里还有些懵,他跟夜瑾一样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面临着被人赶出了房间的境遇。 而且,方才女孩说话的语气,跟平时那个温柔平和的九倾也终于有了些不同,像是多了些孩子气的情绪,多了一些少女本该有的生动活力。 柏司南转头看了看夜瑾,夜瑾也转头看了看他,被赶出门外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 “倾儿应该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夜瑾说着,走到栏杆前,身体斜斜靠在栏杆,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房门,“虽然我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但是我觉得,里面一定会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世纪大战。” —— 大家520快乐,么么哒~ 第2699章 毒发2 卧室里,柏昊然盯着眼前的少女,死死地克制着身体里的暴戾之气,冷冷低吼:“出去!” 九倾挑眉:“如果我不呢?” “出……出去!”柏昊然攥紧了床单,手背上青筋一道道突起,“你给我滚出去!” “我就不滚。”九倾双臂环胸,目光悠哉地注视着他凶狠狼狈的模样,看着他眼神渐渐发红,“如果我不滚,你能奈我何?” 柏昊然咬牙,眼睛通红地瞪着她。 视线中只看到一个白衣纯洁如天使般的少女,正眉眼灵动地看着自己。 五脏六腑处像是被一种悸动清凉的感觉包围,那种如千蚁撕咬,万蛇在经脉里狰狞乱窜的暴躁感,仿佛奇迹似的得到了一点安抚。 然而很快,另一重更暴戾更狂躁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恨不得瞬间毁灭一切,亲手将眼前这个纯洁干净的少女撕碎,让他在自己身下绽放出妖艳的颜色……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令人恐惧的低吼,回荡在耳边的,都是令人惊惧的粗喘呼吸和来自喉咙里的低嚎。 所幸这间这里的卧室隔音设备很好,除了身在其中的九倾,其他人根本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九倾漫不经心地撩拨着柏昊然的神经,心情似乎很好,面对着快要发狂的野兽也丝毫不惧。 “柏昊然,你可以使出你的洪荒之力,我不怕你。”她如此平静地说道,却像是初生之犊在面对老虎时,故作镇定中又隐含着些许挑衅。 柏昊然显然被刺激到了敏感的神经,抓着床单的手更用力了些,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指关节泛白,他的脸上红白交错的色泽,以及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在在让人觉得他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毒瘾对他的控制不只是身体上,还有理智,一重盖过一重的炙热仿佛要将身体和理智一起吞噬,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唯有那一抹纯净的白色让他生出了强烈的想要摧毁的欲望。 终于,抓着床单的十指一点点松开。 微微蜷缩的身体慢慢站直,那一双眼睛真正成了血红色,暴怒,阴狠,嗜血的色泽…… 房门的隔音设备很好,好得就算里面发生了世纪大战,寻常人也听不到一丝动静。 可夜瑾不是寻常人。 他和柏司南片刻也没有离开,静静地守在房门外,夜瑾竖直了耳朵,房间里九倾跟柏昊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清楚地听到了耳朵里。 伴随着柏昊然越来越失控的喘息,越来越暴怒的情绪,以及完全失去了理智的嚎叫…… 是的,如同负伤的野兽发出的狰狞嚎叫声,在夜幕降临的这个时候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夜瑾眉头一寸寸皱紧。 他倒不怎么担心九倾的安危,反正柏昊然就算再怎么危险,九倾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只是这种情况下,如果九倾的目的是彻底激发出柏昊然的暴虐心,在他完全处于失控状态的时候做些什么…… 第2700章 成亲多少年1 柏司南靠着栏杆站着,把夜瑾凝重的脸色和越皱越紧的眉头尽收眼底,淡淡开口:“情况是不是很不乐观?” 嗯? 夜瑾转过头,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秒,随即缓缓摇头:“倾儿应该有应付的办法。” 他只是担心九倾体力消耗过度,伤了元气。 毕竟刚才从浴室中出来,她的脸色就有些苍白,夜瑾不知道她是因为动了什么异能所以才导致如此,还是因为段雪君的这句身体承受不了强大的术法之力。 以前很多年里都很少有这种情况出现,除了怀孕生子的两次,上一次见到九倾虚弱的模样,还是在南族皇宫里,九倾逆天改命的那段时间。 柏司南沉默地看着夜瑾,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女朋友无条件的信任。 不,不是女朋友,而是妻子。 柏司南无声地在心里纠正,想到他们连女儿都有了,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毕竟就算把他们代入到穿越剧情中,九倾或许是魂魄附在了段家小姐的身上,所以柏司南无法得知她的确切年龄,但夜瑾却实实在在是他本人到了此处。 看他的年纪,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六岁,哪怕驻颜有术,顶破天也就三十。 太年轻了一些。 可是他却已经有了女儿,而且据他自己所说,是女儿把他们“踢”到了这里。 话里话外,他们的女儿都不可能是一个寻常的孩子。 “夜先生跟你的妻子成亲多久了?” 夜瑾微默,随即走到栏杆处,跟他站在一起,淡淡道:“说出来怕你不相信。” “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为了消除提心吊胆的情绪吧。”柏司南声音平稳,虽这么说着,语气里却听不出一点提心吊胆的情绪,“我们聊聊,或许时间可以过得快点。” 夜瑾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缓缓点头:“我们成亲已经很多年了,嗯,我算一下……” 皱起眉,他回想着他跟九倾成亲之后的年数:“成年那年,我二十二岁,倾儿十八,成亲一年有了我们的女儿。” “女儿……七岁的时候被立为储君,倾儿宣布储君监国……那时候我刚满而立之年,倾儿二十有六。” “然后我们离开皇宫,游山玩水三年……之后,倾儿宣布传位给静儿……那一年,我三十三,倾儿二十九。” 夜瑾拧着眉回忆,不自觉地喃喃自语,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而柏司南沉默地听着,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神色。 传位之后,夜瑾和九倾一路游玩着回到南族帝都,隐居了三年多不到四年的时间,一直到静儿十四岁正式亲政才再一次离开。 后来他跟倾儿往南海方向走去,当然在途中也停留过很多地方,玩了几年,静儿十八岁那一年宣布退位,然后传位给宸王府世子予修的消息,他们也并没有错过。 予修即位时年纪也还小,九倾和夜瑾时刻关注着南族的动向,直到江山大定,社稷稳固,他们才真正离开南族。 第2701章 成亲多少年2 从南族离开之后,夜瑾其实就没怎么算过日子了,他跟九倾反正没什么寿命上的限制,只管着享受人生,过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 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夜瑾才顿时意识到,自己和九倾其实还挺年轻的。 然后他突然有些凌乱,眼神有些古怪地朝柏司南看了过去。 柏司南接触到他的眼神,只能沉默,因为完全不知道他纠结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意思。 “这样算下来的话,我跟倾儿成亲才二十年……”他眉头拧在了一起,语气怎么听都有些古怪,“那上次倾儿说……” 上次他们从刘诗雨家里过生日回来之后,倾儿说:“我们在这里看到宸王的转世,等回去之后如果面对的八九十岁的老翁,会不会有心理落差?” 哪里有八九十岁的老翁? 宸王现在应该正当壮年才是。 他们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幸福安逸,以至于自己的年纪以及离开南族多长时间,都完全不记得了? 这么一想,夜瑾心里的想法其实有些复杂的。 他如果说他不记得还说得过去,一向睿智的九倾也混乱了时间? “你们成亲已经二十多年?”自动忽略了前面所有透露了他们身份的言语,柏司南只截住了这一句,眉心微皱,“看起来完全不像。” 夜瑾:“……” 就是完全不像,所以他跟倾儿才会连自己的年纪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夜瑾沉沉叹了口气,颇有些郁闷。 虽然他挺高兴自己和九倾都还很年轻,也很高兴南族的那些人还没到垂垂老矣的程度,但…… 这般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方式,真的没问题吗? 看来待会儿得好好跟九倾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柏司南默然看着完全陷入了自我思考回忆和思考状态的夜瑾,不得不承认,他提出聊天打发时间的这个建议,或许真的不适合他们。 时间的确是打发过去了,但聊天……根本没有聊到什么,都是夜瑾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他完全插不上话。 当然,柏司南并不是个话唠,大多时候他也习惯了沉默寡言。 只是此时的气氛,却着实有些怪异。 夜瑾嘴里喃喃冒出的“立储君”、“传位”、“皇宫”这样的字眼,柏司南一律忽略了,他不想去深思他们的身份,或许,心里其实早已有了些猜测和判断。 但是他觉得没有深究的必要,因为很多事情就算深究了,也只是凭白给自己增添更多的困惑烦恼,而永远无法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 因为答案或许染上了些许怪力乱神的味道,而二十一世纪的科学却让人不愿意去相信怪力乱神一类的现象。 “柏先生。”夜瑾似乎才刚刚回过神,也终于想起要回答他刚才提出的问题了,“我跟倾儿成亲二十余年了,或许你并不会相信,但我说的是事实,没必要骗你。” 顿了一下,他淡淡又道:“当然,不管是你信不信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因为等你弟弟身体里的毒解了,我跟倾儿就要告辞了。” 第2702章 不合乎科学 柏司南没有不相信,他只是没有过多地去深思。 因为思考得多了,会发现很多摆在眼前的现象不但已经证明了夜瑾话里的可信度,更是隐隐将他们的身份也指了出来。 这一切,却是不合乎科学的事情。 因为他们从那个朝代来到了这里,不合常理,而他们如今的年纪……更不合常理。 而后来,直到夜瑾和九倾离开了夏津帝国,彻底于他们生命里消失,柏司南也解决了柏家困境之后,才又再度翻开一本专门记载南族凤帝在位期间的史书。 虽然对于很多历史他已经熟知于心,但那几日空暇时日里,他似乎突然迷上了研究女皇凤帝在位期间的历史,一字一句看得格外仔细,不放过一点细节。 南族女皇轩辕九倾跟帝君成亲之时,正是她即位当日,那时她十八岁,而她的帝君二十二岁—— 当然,野史上也曾记载,在即位之前他们二人在东幽就曾成过一次亲,那时她是嫁,他是娶。 女皇跟帝君成亲之后,育有一女,天资聪颖不凡,因性喜静,女皇赐名静瑜。 此后十四年间,女皇帝君二人再无所出。 凤帝七年,女皇立静公主为储君,女皇和帝君再未回过朝堂,亦未曾再参与过朝政。 凤帝十一年四月,静公主登基为帝。 这些都是历史上清楚记载的,完全有据可考,而一些野史上也有窥到其他一些正史上所不曾记载的信息—— 比如,女皇陛下曾为了帝君,自愿进入神殿接受天罚,并逆天改命。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无数考古学家经过多少年研究考察,却至今无人知道这位最伟大的女皇陛下和她的帝君陵墓在哪儿。 以前柏司南看到这些事情时,并没有放在心上,虽说南族是夏津帝国的前身,一直到今日,夏津帝国还有一些偏远的地方仍旧信奉神灵一说,但柏司南自己原本是根本不相信这些的。 直到夜瑾和九倾离开之后,他却慢慢开始相信,天上或许真的是有神灵的,是他们安排掌控了很多人的命运—— 否则,如何解释那些看起来很荒谬离奇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此刻,让两人焦心的是屋子里的情况。 九倾进入柏昊然的卧室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柏司南和夜瑾在外面也等了一个小时。 “毒瘾发作一次,持续的时间是多久?”夜瑾目光从紧闭的房门上收回,转头看向柏司南。 柏司南摇头:“要看情况。” 夜瑾皱眉,这么长时间了九倾还没出来,状况显然挺严重。 万一柏昊然的状况不乐观…… 眉头紧皱,他忍不住抬脚走到门边,专注地倾听里面的动静。 动静好像有点小了,声音却不太清晰。 门锁响动的声音倏地钻入耳膜,夜瑾刚觉讶然,眼前的房门已经被打开,视线里映入九倾越发苍白没有血色的容颜。 “倾儿!”夜瑾大吃一惊,连忙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样了?” 第2703章 虚弱的九倾 在看到夜瑾和柏司南的刹那间,九倾淡淡一笑:“我没事儿,柏先生先进去看看他吧,让他洗个澡清理一下,然后好好睡一觉。” 说完,刚要抬脚走出去,身体却晃了晃,一头栽进了夜瑾怀里。 “倾儿!”夜瑾脸色变了。 柏司南脸上也难掩担忧:“你怎么样?要不要叫个医生过来?” “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你赶紧去照顾自己的弟弟。”九倾虚弱地笑了笑,伸手环住夜瑾的脖颈,声音软软地道:“我没力气走了,夜瑾,你抱我回房。” 夜瑾一把把她打横抱起,眉心蹙紧,垂眸看着她:“倾儿,你真没事儿?” “真没事儿,我说的话你还不信?”九倾疲惫地闭上眼,嗓音绵软,“就是有点用力过度,这一次是真的伤了元气,需要好好休息几日了。” 说着,直接把头埋在夜瑾肩窝处,像是玩累了的猫儿一样,闭着眼养神。 “我先带倾儿回去休息,柏先生,你去看看你的弟弟吧。”夜瑾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倾儿应该没什么大碍。” 说着,抱着九倾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柏司南眉头深深,却没再说什么,而是踏进了柏昊然的房间,一眼就看到昏迷倒在地上的青年,快步走过去将他扶起,然后便看到他俊挺的脸上一片狼藉。 脸色苍白憔悴,眼下一片青影,哈喇子的痕迹尤为明显。 除此之外,嘴角还有明显的血迹,以及嘴唇上被咬得鲜血淋漓的狼狈。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柏司南将他扶起靠在床头,自己起身进了浴室放水,然后走过来把他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一件不剩。 再然后,亲自动手把弟弟抱进了浴室。 九倾意识其实很清醒,就是身体太疲惫太虚弱,让她连手指都不想动上一下,只想躺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倾儿,你还好吗?”夜瑾把九倾放在床上,眼睛一刻不离地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要不要喝水?我倒点温水给你?或者你想吃什么……” “夜瑾。”九倾眼睛睁开一条缝,语调很轻却平静地开口,“我不饿,不渴,不想喝水,也不想吃东西,你留在这里陪我睡一觉,别让人吵到我就行。” 夜瑾闻言,连忙应了下来,然后转身去把门反锁了,走回来直接躺到了九倾身边。 衣服也没脱,只脱了鞋子。 九倾伸手抱着他的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睡姿,懒懒地唔了一声:“好累。”就沉沉睡了过去。 夜瑾当然是睡不着的,垂眸看着她的睡颜,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眼底浮现浓浓的心疼。 到底不是自己的身体,所以很多事情做起来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是吗? 以前的倾儿何曾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候? 凑过唇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夜瑾忍不住伸手搂紧了她的肩膀,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怀里。 从没有哪一刻会如此时这般觉得,倾儿原来也这般纤细柔弱。 —— 今天更新完,晚安~ 第2704章 熬过最痛苦的第一天 夜瑾没想到,九倾这一觉一睡睡了两天,更没想到,另一间房里的柏昊然也足足睡了两天。 要不是九倾呼吸平稳,身体温度正常,依夜瑾谨慎不安的性子,只怕难免又要胡思乱想。 这两天来,夜瑾没心思吃饭,那边的柏司南几乎也没怎么吃,亲自留在房里照看着,只为了有个万一。 两天之后,九倾神清气爽地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夜瑾,他睡着了,眼窝下明显有了些黑影,手臂正牢牢扣在自己肩膀上,像是把她当成一个柔弱的小女人般,提供了强大的避风港。 九倾也没急着出声,安静地凝视着他的睡颜。 看这模样,应该也是刚睡着不久,俊美的脸上显露了些许憔悴,眉眼间还残留着些许没有褪去的担忧。 嘴角微微扬起,九倾无声地笑开。 这个人,即便两人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他似乎还是当初那个西陵瑾王,除了被深情爱意和温柔融化了曾经的桀骜冰冷之后,其余的一如当初。 纯粹敏感得让人心疼。 倾身在他唇瓣上吻了一下,九倾喃喃自语:“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会一直活着,你怎么总是忍不住担忧焦虑?” 话音未落,夜瑾已睁开了一双黑漆漆的眼。 两双眼睛安静地凝视片刻,九倾柔柔浅笑:“吵醒你了?” 夜瑾叹了口气,忍不住收紧了双臂,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就是担心,你不知道你前天的样子有多吓人,以前除了生孩子和在南族那段特殊的时日,我从未见过你如此虚弱,怎么能不担心?” 九倾伸手拍了拍他的脊背:“我现在精力很充沛,倒是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夜瑾语气低低的,“我们就这样躺着聊一忽儿,待会儿再起身去吃饭好不好?我猜你现在不饿对不对?” 九倾轻笑:“嗯,刚睡醒,还不觉得饿。” “我两天没出门了,不知道柏昊然现在是什么情况。”夜瑾抬眼,“他的身体好了吗?” 九倾嗯了一声:“算是吧,我们都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他应该也还没醒。” “真的好了?”夜瑾神情微舒,听到好消息也难免高兴一下,毕竟九倾这么辛苦,他身体就此痊愈了,九倾就不用再多操心了。 否则,下次要再来一次,他只怕得担心死。 “熬过了最痛苦的第一天,下次再发作时,就比较容易熬过去了。”九倾道,“这种毒瘾跟我们以前所了解的那些毒都不一样,需要凭借中毒之人自己的意志力戒掉,虽然戒毒的过程很痛苦,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柏昊然中的毒纯度较高,且里面含有让人狂躁暴虐的成分,九倾用了些特殊手段,才助他熬过了第一天。 虽然两人都很辛苦,却也算值了。 此番他们二人都消耗了巨大的体力,身心俱疲,好好睡一觉才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复原。 第2705章 空气如此清新 两人躺在床上温软闲聊了一会儿,看着九倾睡醒之后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颊,夜瑾提着两日的心终于渐渐平复。 然后到底还是担心会饿着九倾,他主动起身,全程伺候小娇妻洗漱沐浴,两人都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走了出去。 “我们先去看看柏昊然的情况。”九倾道,“不出意外,他也该醒了。” 夜瑾嗯了一声,自然无条件地顺从小妻子的意。 走到柏昊然门前,夜瑾敲开他的房门。 前来开门的是柏司南。 看到九倾神色如常,没有了两天前的苍白,柏司南心下微松,“你醒了?” 虽然并未亲眼看见,但他心里很清楚九倾也是睡了两日,否则两人不会待在房门两天不出来吃东西。 九倾嗯了一声,抬脚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凌乱已经被柏司南收拾干净,地板上一尘不染。 柏昊然躺在床上还没醒,不过睡了两日之后,他的脸色也恢复了血色,虽然还有些憔悴狼狈,也是因为两日没有打理的关系,胡子都冒出来了。 “他的情况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九倾淡淡笑道,“接下来这毒瘾会时不时地发作一次,时间间隔在两三日,然后五六日,到最后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发作的痛苦也会越来越轻,对于柏昊然来说,熬过去不算什么难事。” 虽两天来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但此时听到她亲口说出来,柏司南也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多谢,辛苦你了。” 九倾摇头:“没什么辛苦的,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他们到这里来,夜瑾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柏司南,谁能说这不是冥冥之中神灵的安排? 或许正是因为柏家遇到了困境,所以他们才出现在了这里。 柏司南打了个电话给韩林,“命人准备一桌清淡的热食,我们半个小时之后去餐厅。” 九倾刚醒来,夜瑾也陪着她两天没吃饭了,此时自然要吃点清淡的。 韩林在那边恭敬地应了下来,柏司南挂了电话,走到窗边拉开遮阳的窗帘,明亮的阳光从窗子照射进来,直接打在床上熟睡的青年脸上。 或许是明亮光线的刺激,青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抬手遮住了阳光,然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迷糊的视线中,眼帘里映入三个站在床前的身影。 抬手揉眼的动作微顿,下一秒,柏昊然猛地从床上坐起,迅速地拿起衣服就要穿上。 “不必着急穿衣。”柏司南淡淡开口,声音不见起伏,“现在不是在部队,也不是在总统府,暂时可以放下军人的习惯。” 柏昊然闻言,不由慢慢坐回了床上。 身体里的疲惫已经恢复,但是还有些晕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早上的空气是如此清新,窗外的阳光是如此美好。 而眼前的人,看着如此亲切。 即便是那个曾有几秒钟被他视为情敌的夜瑾,此时也变得无比顺眼。 第2706章 你的身材最完美 “你感觉如何?”九倾站在床前,看着身材健美劲瘦的青年,淡淡一笑。 柏昊然的眼神因她的笑容而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虽然这个少女看起来如此娇俏动人,温柔无害,可他却分明还清晰地记得,她之前在卧室里不断激怒自己,言语挑衅,甚至以一种逗弄的语气激起他体内暴虐之气的一幕。 他担心自己失去理智之下伤到她,可她自己却一副浑然无惧的模样。 那一刻,她的纯真无辜真的让人忍不住想摧毁,想蹂躏,又矛盾地生出恐惧,恐惧自己真的毁了她。 真是个矛盾又复杂,且让人怎么也无法看透的女子。 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样如谜一样的女子是自己无法驾驭的——或许不该用驾驭这个词汇。 而是他清楚地意识到,喜欢虽是自由情感,无法控制,可自己并没有资格真正拥有这样一个女子。 “你看够了没有?”夜瑾走到床前,不满地把九倾拉到自己怀里,并瞪了柏昊然一眼,“赶紧穿了你的衣服吧,男女授受不亲,这样衣衫不整的模样成何体统?” 说着,转头看向九倾,语气酸酸地道:“倾儿,他的身材比我好吗?” 九倾瞬间无语。 柏昊然嘴角一抽,默默地穿上衣服,并开口回答九倾的问题:“没什么不适症状,跟平常毒瘾没发作时一样。” 九倾闻言,轻轻点头,“那就好。” 柏昊然说完了话,就下床去了洗浴间。 “你的身材最完美。”九倾偏头,抬手捏了捏夜瑾俊美的脸,语气无奈又好笑,“这张盛世美颜也让我爱不释手,天下谁能比得上你?” 夜瑾闻言,瞬间傲娇地低语了一句:“英雄所见略同。” 九倾叹息。 柏昊然也想叹息,若不是多年军人生涯养成了他严谨自律的性子,此时只怕忍不住要开口吐槽一两句。 一个大男人学人傲娇…… “二十分钟之后下楼吃饭。”柏司南比较淡定,对浴室里正在刷牙洗脸的柏昊然说了这句话之后,然后朝夜瑾和九倾示意,便转身走了出去。 柏昊然点头嗯了一声,表示收到。 夜瑾和九倾自然也不再耽搁,确定身体无恙之后,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吃饭重要。 “今天多少号了?” 踩着楼梯往一楼走去,九倾开口淡问。 “阳历是七月二十二号。”柏司南道,“农历六月初十。” 感觉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实则离柏建茗和段雪柔的订婚之日不过才过去了两日。 六月初十…… 九倾微微沉吟片刻,淡道:“外面情况如何了?” “正如你所料。”柏司南道,“段景洲和孟晴已经被警察带走,段氏集团这些年因为段景洲挪用公款,早已不复以前风光,他挪走的那些钱都给了外面那对母子。” “柏建茗因为涉嫌性ii虐未成年少女,也同时被警方带走。”说到这里,柏司南语气微有些寒凉,“入了警局之后,有人正在秘密审问他们关于订婚当天的事情。” 第2707章 速度挺快 “柏建茗当日因为在那房间里待的时间有些长,中的药剂量大了些,最终……”柏司南语气微顿,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显然是对那种事情厌恶至极。 沉默了片刻,他才又接着道:“事后,那个小姑娘奄奄一息被送去了医院,柏建茗自己也陷入了昏迷,直到昨天才清醒过来,但意识还处在迷糊之中,没办法应对审问。” 说话间,三人一并走下了楼梯。 九倾淡淡道:“迷糊也就是昨天的事情,今天他们会接着审问,并想办法让柏建茗彻底清醒过来。” 柏司南点头:“今天早上柏建茗就已经招了,前天被算计去了迷宫138号洋房的女孩是你,以及你的男朋友叫夜瑾,是我的客人。” “招了?”九倾皱眉,“速度挺快。”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位高权重的人想要做成什么事情,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拖慢了效率。 不过招了也没什么。 “仅仅知道夜瑾和我是你的客人这一点,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九倾道,“必然需要再做一番详细的调查,只是有了柏建茗的供词,他们查探的范围就可以立即缩小,可以省去不少时间和人手。” 柏司南淡笑:“柏家势力范围不小,各处都有住所,就算他们锁定了目标,也不会立即就查到这里。” 九倾闻言,心里了然。 想必柏司南也做了不少部署,就算是国家级特工出马,想要在柏司南手里占得便宜,也不是什么易事。 这是一场看起来紧张实则早已经稳操胜券的战争。 吃了午饭之后,九倾和夜瑾没有再出去,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休息。 手机微信上有个同学群,下午五点半,群里有几个同学在聊天,问彼此上学的事情是否都搞定了。 九倾没回,沉默地盯着手机像是在发呆。 “倾儿,怎么了?”夜瑾去切了水果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朝她的手机屏幕上扫了一圈,“你呆呆地看着手机做什么?” 九倾偏头看他一眼,随即扬唇轻笑:“我出去一趟,你留在家里。” “你又一个人出去?”夜瑾顿时不满地皱眉。 “乖,我出去是有事。”九倾神秘地笑了一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的手机号应该没人知道吧?” 夜瑾摇头:“除了你和韩林之外,无人知道。” 因为这手机号是韩林帮他办的,所以韩林知道。 九倾沉吟了一下,想到那天办理手机卡时,似乎也有不少人看到夜瑾和她的长相,如果总统府的人要查到夜瑾的手机号应该不是难事。 只是如今,她只能猜测他们的办事效率还没有高到这般地步。 “把手机给我吧。” 夜瑾没说什么,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了九倾。 “在家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九倾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安抚宠物。 夜瑾直接无聊地躺在沙发上,用叉子叉了一片水果,送到九倾嘴边,“吃一口再走。” 第2708章 家臣 九倾吃下水果就出门了,出门之前,她把手机关了机。 夏季五六点天还没黑,九倾叫上韩林,让他开车把自己送到了市区,从车上下来之后,她朝韩林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逛逛?” 逛逛? 韩林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 来到这里之后,九倾真正去过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不过她之前用手机搜索过这里的地图,所以很多路线已经记在了她的脑子里。 在市区停了车子,九倾跟韩林一起沿着商业区的街道一路向北,悠闲地散步,就像寻常的朋友或者情侣一般。 如果不要跟柏司南和夜瑾拿来相比较的话,韩林其实也是个十足的酷哥,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是很多女孩子喜欢的类型,看起来有些高冷寡言的那种,但实际上他只是工作需要,而习惯了沉默。 “韩先生在柏家工作多久了?” 韩林似乎有些意外,九倾这是第一次主动跟他聊起这些。 微默片刻,他道:“韩家算是柏家的家臣。” 家臣? 九倾了然地点头。 在二十一这个社会制度下,“家臣”这个词汇应该不多见了,不过柏家是个势力庞大的家族,除了家主之外,定然还有一些身份次之且值得家主信任重用的手下。 家臣只是一种说法而已。 不过九倾倒是就此清楚,韩家历代子嗣一定是柏家家主最亲近信任的手下,各方面能力早在几岁的时候就得悉心培养,规矩定然也是根深蒂固,早早就立下的。 “那天我在柏先生的书房里见过一个人,似乎叫韩毅。”九倾道,“他就是你的哥哥?” 韩林点头:“我跟大哥都在主子身边做事,只是分工不同。” “你大哥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天在书房里看到我的事情?” “说过。”韩林道,“对于主子身边出现的任何身份可疑的人,我们都会格外留心,大哥想要调查你跟夜先生的身份,但是被主子阻止了。” 九倾闻言淡笑,偏头看了他一眼:“你家主子这些日子很忙,你知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这是大哥负责的事情,我不清楚。”韩林语气淡淡,又不失礼貌,“柏家势力根深叶茂,各方面都有涉猎,我跟大哥以及其他高级管事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在主子没有下令合作交接的前提下,任何人不得过问其他人手里的事情,就算是亲兄弟也一样。” 九倾闻言,也没再多问,而是温和地笑了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环境比较好的山或者湖?” 韩林不解:“段小姐暂时不回去?” “不回去。”九倾摇了摇头,“我有些事情需要思考一下,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下来,好好想想。” 韩林闻言微默,目光微抬。 夜幕降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们散着步子已经远离了市区最喧闹的地方,璀璨灯火仿佛都离得有些远。 韩林伸手指着前面,“前方十余里有座山,这个路程,我们走过去会有些远。” 第2709章 散步上山 十余里路? 九倾目光安静地看了一眼前面,却听韩林道:“要不要打个车过去?” 这个地方车辆都不多,打车都不容易。 九倾摇头:“我们散步过去吧,那座山平时经常有人上去吗?” 韩林点头:“那边风景不错,山上有公园,有假山风景,算是个不错的旅游景点,不过却是不收费的,所以经常会有一些小情侣去山上约会。” 话落,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迟疑地道:“段小姐,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是,我们两个人单独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不合适? 九倾想了想,“要不我自己过去,你在这里等我?” 韩林:“……” 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这么晚了他敢放她一个人去山上? 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他怎么跟主子和夜先生交代?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韩林却知道,如今这个社会上什么人都有,貌美如花的少女若是落了单,很容易出事。 “我跟段小姐一起去吧。”他道,“但是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否则夜先生会担心。” 九倾点头。 然而话虽这样说,十里路程对于步行来说,也委实是段不近的距离。 而为了配合少女的教程,韩林走得也不怎么快,等两人走到山脚,山上很多年轻的小情侣已经开始下山了。 有些人步行,也有一些人骑着个电动车载着女朋友,当然,山下停留最多的还是四个轮子的车子。 事实证明,如九倾这般用两条腿走上个十余里地上山的少女还是比较少见的。 到了山上,果然如韩林所说,风景不错,处处是灯光。 虽名字是山,但相较于一般的山,这里地势平坦,电动车骑得慢一点没问题,过了上山的那条崎岖小路,前面就是一座公园。 公园里有很多长椅,供人们累了休息,有体育场上的健身器材,穿过一条摇摇晃晃的木板吊桥,是一个鱼塘,里面饲养了很多颜色漂亮的锦鲤。 池塘护栏旁边围了一些还不舍得离开的孩子,他们买了鱼食喂鱼,气氛挺热闹的。 九倾看了急眼,然后收回目光,朝韩林道:“我自己去前面走走。” 韩林皱眉。 “不必担心,我不会走远的。”九倾道,视线微转,指向不远处的烧烤店,“你去那边吃点东西等我吧。” 韩林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别走太远,要是遇上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你就大声呼救,我会听到的。” 九倾淡笑:“好。” 说着,就一个人走开了。 她的确没有走太远,只是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找了个椅子坐下,然而掏出自己的手机,开机。 微信群里的聊天记录已经多得不想往上翻了。 还有四通未接电话,都是段雪君通讯录里的同学号码。 微信的内容她没有理会,而是拨通了其中一个未接电话的号码,然后对面响起了一个女生的声音,“雪君,刚才打你好几个电话,你怎么关机了?” 第2710章 谢谢你的关心 九倾淡淡开口:“刚才手机没电了,刚买了个充电宝,充上电才开机。” 对面的女生闻言哦了一声,然后迟疑地道:“充电宝?你没在家吗?” “不在。”九倾道,“段家出了些事情。” 对面的女生听了立即道:“我听说了,这两天的新闻沸沸扬扬的都是段家和柏家的事情,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儿啊?在外面租房子住?听说你谈了个很有钱的男朋友,他会保护你的吧?” 九倾叹了口气:“我现在心情很乱。” 话落,九倾也不在椅子上坐着了,转头看看周围无人,她举步往山上走去,渐渐远离公园游玩区域,黑夜中身子走得极快,轻而易举地穿过防护区,眨眼就到了山上一处无人的悬崖处。 这里是危险禁地,有设置警告标示牌。 不过对于九倾来说,万丈深渊也犹如平地,照样钞行无阻,这点危险自然不被放在眼里。 到了悬崖边上,九倾也不忌讳什么,直接坐在地上,安静地听着对面女生巴拉巴拉讲了很多关心的话,当然,就算是隔着手机听筒,九倾也听得出来对方关心的语气里有几分真心。 普通的同学关系而已,真要关心,不可能一个月没联系一句,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间想起还有这个同学。 所以对方虽然说了很多的话,九倾却并没有认真去听她说了些什么。 抬眼望着夜空的星星,今晚的夜色不错,九倾心想,不过二十一世纪什么都好,唯独不好的就是空气污染得有些严重,不如古代纯净清新。 对方滔滔不绝地说了约十五分钟,九倾才淡淡道:“你口渴吗?” “……啊?”女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有些讪讪,“对不起,我就是太担心你了,你……” 九倾道:“我男朋友已经给我联系了国外的大学,明天一早就走,所以国内的大学我不会去读了,嗯,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在群里很大家道别,再见。” 话落,也不等对方表现出多大的诧异,九倾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点开微信同学群,在群里发了一个信息,“明日一早飞往国外的机票,此生有缘再见,无缘的话……或许以后都不再回来了。” 说完,看着段雪君这个微信钱包里还有一百多块的零钱,九倾嘴角微扬,直接发了红包到群里,八十八块钱,四十个包。 每个人平均能分到两块多。 红包发送成功之后,九倾沉默地盯着手机看了片刻,然后嘴角一扬,也不再理会微信群里接二连三的信息声,掏出夜瑾的手机,直接把两只手机一起丢向了悬崖。 起身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灰尘,九倾转头看了看,这个地方风景真不错,万家灯火似乎尽在眼底。 心头微动,九倾若有所思地走向悬崖,低头看着脚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心里忍不住想,等他们决定要离开的时候,或许可以直接从这里走。 第2711章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段雪君这个未成年的少女尸骸不会葬入段家祖坟,因为那是侮辱了她,而她尚未成亲,一个如花般的少女…… 就让她安静地葬在崖底,永远没有人来打扰她的清净,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轻轻叹了口气,九倾很快转身离开。 纤细的身影在夜色中如鬼魅穿梭,很快就到了行人逐渐稀少的公园,夜色渐浓,该回家的都回家了。 公园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九倾走到方才的餐馆外,店里的老板和伙计都在收拾着桌椅,显然是准备打烊了。 韩林站在餐馆后面菜园子旁边,正在跟柏司南通电话。 九倾没去打扰他,等他挂了电话,她才喊了一声:“韩先生。” 韩林转过头,看着九倾站在灯光明亮的地方,少女纯净的眉眼染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有一种能包容世间万物的温柔和宽容。 “回去了?”他走过来,淡笑者问道。 九倾点头:“夜深了,再耽搁下去,今晚大概不用睡了。” “其实我挺不明白的,你一个小姑娘这个时候不在家休息,突然跑出来做什么。”韩林对这个少女是真的生出了好奇,“而且夜先生也放心让你独自出来?” 九倾浅笑:“这么久了,韩先生应该看得出来我并不是个寻常的十七岁女生,他既然不担心我,自然有不担心的理由。” 此言一出,韩林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说得也没错,这么久了——从夜先生第一天出生在柏园开始,他心里就隐隐明白,他跟寻常人不一样。 而这位看起来才十七岁的段家长女,从夜先生在蓝海大酒店找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她似乎就跟段家完全没关系了一样,对段家的人和段家的事,都抱着置身事外的态度。 韩林是个不多话的人,也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在自家主子面前做事,需要的就是沉稳低调,忠心办事,不该有的好奇心最好藏在心里。 所以很多事情纵然是如何诧异不解,他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刚才有那么一问,不过只是出于今晚对于这个小姑娘举动的好奇,一时才没忍住问了出来。 其实以他的见识和心计,并非看不出来这个小姑娘身上与旁人不同的非凡之处,她的本事应该也远远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或许可以说是深藏不露。 “韩先生。”九倾抬眼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已经很晚了,这样走回市区又得多用一个多小时,我们要不要比比速度?” 韩林讶然,“比比速度?” “是啊。”九倾浅笑着点头,“看谁先到市区,输了的人改日请吃饭。” 韩林眼神有些迟疑。 “我先走一步了,韩先生快点吧。”九倾说着,直接迈开步子跑了起来,纤细的身影渐渐跑远,融入黑夜中,像是一直白色的兔子。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女子安静起来的时候,像个标准古代大家族里出来的贵女,而动起来的时候,速度居然可以这么快? 第2712章 为了以防万一 韩林只一失神的功夫,前面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个时候,路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就算展现出自己最快的追击速度,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所以韩林就放开速度追击而去。 他以为自己的速度就算不是最快,但以跑步来说,他想追上前面的女孩简直轻而易举,因为身高腿长占了一大优势,而他的体力占了第二大优势。 况且,他是真正练过的身手。 但是很显然,他预算失误。 一路上他都没能看见女孩的影子,他甚至还担心她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中途还打了个电话给她,电话却提示无法接通。 等韩林怀着忐忑的心思到了市区停车的地方,才发现那个女孩已经站在车前,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韩先生,你输了。”九倾淡笑,“改天别忘了请我吃饭,嗯,顺便把夜瑾也带上。” 韩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纵然心里如何震动,他面上也没有流露出多少异样,缓缓点头:“赌约只说请你一个人,可没说清一送一。” 说话间,直接替九倾开了车门。 九倾坐进车里,从容轻笑:“我跟夜瑾是夫妻,夫妻本就是一体的,你请我吃饭当然不能少了他。” “你们的感情倒是很深。”韩林坐在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先打个电话给夜先生报个平安?” “……应该不用吧,他不会担心的。”九倾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朝前,“韩先生手机借我用一下。” 韩林转过头,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段小姐你的手机呢?刚才我打你的电话,你没接?” 九倾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问了他解锁的密码,之后直接点开他的手机,果然在通话记录中看到了一个自己的号码。 “段先生这个手机号码常用吗?” 韩林心里有些疑惑,却回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都配有不止一个手机号码,怎么了?” “没事,我把你的手机关机了。”九倾按下了关机键,“为了以防万一,你这几天别用这个号码了,回去换一只手机,这只手机我帮你交给柏司南保管,等他觉得能开机的时候再还给你。” 韩林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段小姐……是觉得我可疑?” “当然不是。”九倾叹了口气,起身趴在驾驶座椅背上,温言解释,“因为现在有人在定位我的手机号码,而你的手机方才打过我的电话,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旁人通过这个电话记录查到我现在的住址?” 韩林顿时默然。 这当然是可能的,虽不是一定,可能性却绝对存在。 通过拨打记录查出韩林这个手机号码,然后定位这个号码——虽然定位这个号码不代表就能确定那个手机号的主人所在之处。 但是很多事情可以抽丝剥茧地查。 明白了她的意思,韩林也没去问她为何有人在定位她的手机号码,只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个手机就交给段小姐处理吧。” 第2713章 不用独守空房了 回到柏园已是下半夜,凌晨接近两点的时辰。 夜瑾没睡,无聊地躺在沙发上仰望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怀里抱着一个沙发抱枕,看着看着,他有点困了,就闭上眼养神。 然后九倾就回来了。 听到敲门声之后,夜瑾第一时间惊醒,一个箭步走上去开了门,然后把外面的女孩抱了个满怀,“终于不用独守空房了。” “慢点。”九倾连忙出声提醒,“我手上有东西。” 夜瑾低头,看着她手上提着的餐盒,“打包了什么?” “干锅鸡,酱肘子,两份米饭,还有几个香辣鸡翅。” 夜瑾默了默:“深夜里吃这个?” “你不想吃?”九倾挑眉,“那我自己吃。” “当然要吃。”夜瑾连忙把她抱到沙发上坐下,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子放在茶几上,从中取出饭盒打开。 肉香味和米饭的香味瞬间散发出来,激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 “刚好我也饿了。”他说道,拿过里面的一次性筷子,递给九倾一双,“我先去给你倒杯水。” 两杯水倒过来,夜瑾在沙发上坐下,递了一杯水给九倾。 端着杯子喝了口水,九倾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到现在没睡?困不困?” “还好。”夜瑾道,“刚要睡着,你就回来了,然后我所有的瞌睡虫就全跑了。” 九倾笑了笑:“没了手机,是不是觉得不习惯?” 夜瑾想了想,摇头:“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反正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我们,以后我们离开了也不能带走。” 话落,他目光温柔地看着九倾:“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的皆是可有可无。” 九倾抿唇轻笑,用薄薄的小刀切下一片肘子,叉子一叉,送到他嘴边:“嘴巴很甜,有赏。” 夜瑾张嘴吃下,眯眼道:“好吃,多谢娘子大人。” 两人静静地用餐,气氛温馨,食物的香味充斥在房间里,待两人吃得差不多时已接近两点半。 收拾了茶几上的餐盒零碎,两人去浴室洗漱刷牙,简单洗了个澡之后就躺在了床上。 夜瑾摸着自己的肚子:“如果天天这样,我们一定会很快发胖。” “胖就胖吧,也没什么不好。”九倾柔声笑着,“不过可能性也不大,又不是天天这样吃。” 这么多年他们都没胖过,没道理就这样吃几天就胖了吧。 “倾儿,今晚出去有什么收获?” 九倾笑道:“没什么收获,就是在我们离开之前做一些道别。” 夜瑾哦了一声,也没再详细地多问,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因为睡得晚,次日两人闷头睡到了中午才起床,梳洗之后直接下楼用了午餐。 他们在餐厅里看到了韩林。 “主子说今天有事要忙,所以请两位自行用餐。”韩林说着,转头吩咐了下人,把午餐都端了上来,“两位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 九倾道:“既然柏先生不在家,我们就不在餐厅吃了。” 第2714章 放心,你没问题的 夜瑾看着桌上十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珍馐,抬眼看着韩林,“你去忙吧,我跟倾儿拿几个菜去楼上房间里吃,这样比较有情调,嗯,下午我们不出去,你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 韩林点头嗯了一声,“需要我帮你们把菜端上去吗?” “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吧。”九倾说着,伸手端起桌上两道清淡些的菜肴,“昨夜吃得有点油腻,今天就吃点清淡的。” 韩林没说话,朝两人颔首致意,之后就转身离开了餐厅。 昨晚九倾在市区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楼打包了那道菜,口味的确有些重,当做午餐吃还好,深夜吃那些不利于身体健康。 不过偶尔吃一次倒也没什么。 而且韩林心里隐隐觉得夜瑾和九倾二人可能是心里有事,这几天这种感觉很明显,而且就算是在主子在这里时,也总感觉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再加上外面的气氛也有些不一样。 最近柏家调动了很多人手。 不过韩林不负责那些,所以不是很清楚内情,只是他毕竟也是久经训练的主子心腹,五感敏锐,早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主子没让他做什么事情,他也就只当不知道。 夜瑾和九倾端着菜上楼,直接去了柏昊然的房间。 柏昊然住在这里的事情,除了柏司南、夜瑾和九倾之外,其他的几乎没人知道,虽然也没有要刻意瞒着韩林的意思,但抱着越少人知道越安全的心态,那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当然,等再过一段时间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柏昊然正在屋子里看书,开门之后,见到手里各端着两盘菜的夜瑾和九倾,有些诧异,“我的午饭已经吃了。” 吃了? 夜瑾和九倾面面相觑。 “你什么时候吃的?吃的什么?” 他不可能自己下去做饭吃吧? 如果他出现在餐厅,柏园里工作的下人们有没有发现他? “我吃了压缩饼干,还有一碗泡面。” 夜瑾嘴角一抽:“那也叫午饭吗?” 到了这里这么久,他已经知道压缩饼干和泡面是什么了,只能管饱却完全没营养的东西,而且压缩饼干貌似只是在军人有特殊任何的情况下才吃的—— 虽然眼下的情况也的确挺特殊,不过有条件的话,自然还是正常吃饭比较好。 “柏二少爷也不必太过小心谨慎。”九倾端着饭菜走进他的卧室,“这柏园里都是你大哥的手下,他们应该是可信的,我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况且如今你的身体状况正在逐渐好转之中,只要成功戒了毒,就算被人知道你回来的消息,也无甚大碍。” 顿了顿,九倾转眸看着他,淡淡一笑:“你大哥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你不用担心会拖累到他。” 柏昊然沉默地看着她,转身走回沙发前坐下,“我的毒能戒掉?” “最煎熬的一步,不是已经过去了?”九倾笑着,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却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信服,“放心,你没问题的。” 第2715章 这里是他的家 放心,你没问题的。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柏昊然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不是感动,也不是心动,而只是觉得怪异。 以他这个年纪,且又是个军人的身份,这种带着鼓励的语气其实并不适合他,就算是他的兄长,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想起那晚他问大哥,如果戒不掉毒瘾,大哥会不会对他失望? 柏司南说的是:“柏家男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这句话既是信任,又是一种强制性的要求,大有一种“你做得到固然很好,做不到也必须做到”的强硬意味。 而眼前这个才十七岁的女生…… 从她嘴里说出“放心,你可以的”这句话,真的让人忍不住生出怀疑,自己难道还是个需要安抚的孩子? 可对方明明比自己更小,外面看起来也更柔弱。 她才真正是需要呵护安抚的小白兔子,不是吗? 这些话从心头冒出来,柏昊然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沉默地跟他们一起重新吃了一顿午饭。 两人离开之前,九倾道:“以后你大哥要是不在家,我们就过来跟你一起吃饭,我跟夜瑾这两个客人都吃得那么好,你这个正儿八经的柏家二少爷,在自己家里难道还需要委屈自己?” 在自己家里…… 柏昊然微怔,直到两人开门离开,他还坐在沙发上发呆。 是啊,这里是自己的家。 虽然父母已经不在了,虽然他大哥这些日子为了他的事情,也为了柏家的根基又忙得脚不沾地,三天两头见不着影子,但是…… 这里的确是他的家。 日子又平静地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中午,忙得不可开交的柏司南终于回来了。 因为两日时间已经过去,他担心柏昊然毒瘾再次发作,所以抽空回来了一趟,而后来的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料,到了晚上柏昊然毒瘾果然发作了。 “这一次无需借助特殊手段,只凭着他自己的意志力戒。”九倾淡淡交代,“柏先生你在卧室里看着他,事情若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你再叫我,我守在门外。” 柏司南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地照着九倾的吩咐去做。 “一个小时,他能熬过去,今天这一关就算过了。”九倾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 柏司南点头,然后关上房门。 “倾儿,他能行吗?”夜瑾蹙眉,“毒瘾发作,是不是很痛苦?” 九倾身子斜靠着栏杆,转头看他:“我当初进入瑾王府时,你身上中了忘忧的毒,你还记得吗?” 忘忧? 夜瑾微愣,随即点点头,“记得。” 虽然时隔这么多年,但当初九倾揭皇榜进瑾王府为他解毒,才直接促成了他们后来的一世深情。 当初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些细节,他也记得很清楚,怎么可能会忘记? 又怎么舍得忘记? “忘忧也是一种容易让人成瘾的毒,不致命,却能达到控制人的目的。”九倾道,“当初你毒发的时候,我可是给你行了针减轻痛苦的,你忘了没有?” 第2716章 夏津历史 夜瑾摇头:“记得很清楚呢,怎么可能会忘?” 他们从当初相遇,相识,相知到相爱,也算是经历了一场深刻的磨难,虽然时间不长,留下的痕迹却是无法磨灭的。 那些记忆,比起后来的幸福相守更让人觉得刻骨铭心。 别说如今才过去二十年,就算过去两百年,只要夜瑾不死,他也绝不可能会忘记当初的点点滴滴。 “倾儿。”夜瑾一手搭在栏杆上,托腮看着九倾,“如今的夏津帝国是南族合并四国之后发展而成的国家,这意思是不是说,在南族还没有成为夏津帝国之前,皇帝就已经将四国合而为一了?” 此言一出,九倾顿时默然。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不过此时听夜瑾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 “南族凤帝之后,经历了青帝、穆帝、晟帝,曜帝……”九倾搜索着段雪君脑子里的记忆,这个时代里学校的史书上都有记载,“到了南族灏帝这一代,北夷壮大了军队,生出了争霸天下的野心,发兵四十万攻占西陵,三十万精兵征伐东幽……” 历经数代皇帝,或许是因为天下安逸得太久了,东幽和西陵这两个国家的皇帝虽然勤政为民,但对待战争的态度却显然温和了一些,失了防备之心。 而北夷皇帝一代接着一代,却从未打消过野心念头,因此一直在发展兵力,几百年之后,北夷出了一个文能治国武能征战的皇帝,终于找到了机会也有了底气同时对两国兴兵开战。 不过最终的结果却是南族出来收拾善后,一统天下。 虽史书上三言两语介绍得不是很多,但九倾和夜瑾都是当过皇帝的人,自然能想到,四国同时陷入征战的那个朝代,应该是罕见的兵荒马乱时代。 也同时是个乱世出英雄的时代。 关于那个争霸天下的乱世,九倾觉得,他们以后应该会有机会亲眼见识一番。 “南族传到灏帝这一代,显然还是个英明神武的帝王。”九倾淡笑,“拥有同时兴兵两国的底气,那时的北夷军队一定是格外强大的,若南族懈怠了军队,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能击败北夷,并完成一统天下的霸业。” 夜瑾点头:“想不到夜氏皇族两国天子,最终都保不住自己的江山。” “夜氏皇族?”九倾挑眉淡笑,“不是夜氏,是姒氏皇族,别忘了夜昊是姒家血脉,而西陵和东幽两国天子都是夜昊的儿子,他们只不过是冠上了夜氏的姓而已。” 夜瑾闻言,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或许,姒家的人都跟你的舅舅一样,骨子里就是个爱好平和的人,厌恶战争,并且因此而认为能远离战争。” 他们不喜欢战争,但是战争主动找上门的时候,往往就有些被动了。 而且东幽和西陵又是一家人,所以他们的后代皇嗣或许都以为,战争离他们都很远。 九倾摇头:“越是厌恶战争的帝王,越应该防范未于未然。” 第2717章 离别时刻 夜瑾无言以对。 在江山社稷家国大业上,他永远比不上倾儿的心胸气度,以及那种属于帝王天生就该拥有的责任感。 越是厌恶战争的皇帝,越应该防范于未然。 而不是厌恶什么,就逃避什么。 说到底,骨子里爱好和平也是对的,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无非是,后世帝王渐渐安逸了而已。 一代帝王英明,不代表后世子孙代代英明。 这才是东幽和西陵两国后来没落的最大原因。 夜瑾叹了口气,“来了这趟这里,不但见识了繁华的时代,见识了高科技的发展,居然连历史上发生了些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了,此番我们再回去,若是有机会回到南族,再想想南族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倾儿,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真正的神子了。” 能提前预知后世如何发展,不是神子是什么? 九倾闻言,却是但笑不语。 很多事情,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该如何发展,他们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逆天改命的事情她已经做过一次了,以生生世世的轮回为交换,如今就算明知以后会发生什么,她也不能轻易改变历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门被打开时,刚好过去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九倾抬眼,看向开门出来的柏司南,“熬过去了?” 柏司南点头,将房门关上,“我给他洗了个澡,换了身睡衣,此时已经睡着了。” 熬过去了,但痛苦他也亲眼见证过了。 第一次他不在,是九倾在里面陪着,而今天他亲自照看了一个小时,才知道毒瘾发作起来,能把一个拥有钢铁意志的铁汉也逼疯。 所幸,到底是坚持到了最后。 九倾松了口气,唇角浮现一抹欣慰的笑意:“如此甚好,以后会一次比一次更容易熬过,这次有你看着,下次或许他自己就能克服。” 柏司南淡淡点头:“还要多谢你。” “不用。”九倾摇头,唇边扬起一抹浅笑,“既然你弟弟已经没事了,那么我跟夜瑾就该告辞了,大概就这两天我们就会离开。” 柏司南讶然,这么快? “如果外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你这几天就抽些时间多陪陪自己的弟弟。”九倾道,“他是个成年男子,但戒毒期间体质到底是有些虚,你这个做兄长的理该多费些心思。另外,有时间的话可以安排个信得过的医生过来给他验血,检查的结果显示正常的话,就可以对外宣布,柏家二少爷已经找回的消息。” 如此一来,柏家才能真正化暗为明,掌握主动权。 柏司南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语气淡道:“很多事情我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五年一度的总统选拔还有八个月就将开始,这一次,他们不会再有翻身的余地。” “你的能力我们不会怀疑。”九倾如此说道,平静地笑了笑,“你们多保重吧,我们今夜就走,无需任何人送别。” 第2718章 娘子过奖,为夫羞涩 虽然柏司南之前就已经听九倾说过要离开的事情,此时心里却依然不由自主地为她的雷厉风行而感到诧异。 一个女子,即便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女强人遍地的社会,也少有如她这般如此干脆利落的作风。 ……或许,这才是一个真正君临过天下的女子该有的风范。 柏司南不是扭捏矫情的脾性,对于夜瑾和九倾的离开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只淡淡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吗?” “什么也不需要。”九倾摇头,“只要你能保重自己以及自己在乎的人,只要你们安好,便足矣。” 柏司南于是沉默了下来。 因为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所以便什么也不再说。 活到二十六岁,他一向是性情冷峻,杀伐果断,甚至是个无情冷血之人,从未想过人生中会遇到夜瑾和九倾——以前没想过,以后也不会再出现这种相遇相识。 离别如果是必然的结果,那么任何形式的挽留都是多余的,也是完全没必要的。 今晚的晚饭格外的丰盛。 没有所谓的送别宴,气氛就如往常一样轻松而和谐,夜瑾依然体贴地帮九倾夹她喜欢吃的菜,柏司南和柏昊然兄弟二人则严格奉行着食不言的规矩。 四人安静地用完了在一起的最后一顿晚饭。 然后夜瑾和九倾上楼回房。 “他们要走了?”柏昊然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柏司南点头。 “为什么?”柏昊然皱眉。 “他们不属于这里。”柏司南道,说完也没再解释,“明天早上我让封帆来给你检查身体,你今晚好好休息。” 柏昊然沉默片刻,压下心头涌动的情绪,缓缓点头:“是。” 回到房里,九倾随手关上房门,夜瑾从衣柜里取出自己来时穿的那身白色蚕丝长衫,转头看向九倾:“我们真要走了?” “怎么,你舍不得这里?”九倾淡笑,“如果你舍不得,我们可以再留一段时间,但是错过了这几天,就得等到明年才能走了。” 啊? “不行,我不想再过禁欲的日子了。”夜瑾毫不犹豫地拒绝,然后不解地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九倾走到沙发上坐下,抬眼看向夜瑾,“打算走了的话,就赶紧收拾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换上自己的衣服,其他的什么也带不走。 夜瑾走到浴室里,对着镜子把自己头上的假发也拿了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瞬间铺满了整个脊背。 梳理了一下长发,然后把身上的衬衫长裤脱了下来,换上了自己的白色长衫。 待打理好了自己,夜瑾转身回到沙发前,见九倾一手托着腮,身子半倚在沙发扶手上,漫不经心地凝望着自己。 “俊美清贵的谪仙,翩然降落凡尘。”漫然勾唇一笑,九倾如此评价道。 夜瑾眉梢轻轻一挑,笑意染上唇畔,衬得他眉眼如画,温润清雅如翩翩贵公子:“娘子过奖,为夫羞涩。” 第2719章 此处有人来过 月黑风高,繁华的都市里灯火璀璨。 夜瑾和九倾到了一处悬崖峭壁上,前几天九倾来过这里,站在崖边巨石上眺望山下,远处无数灯火迷离,让人炫目。 相对于来自古代的夫妻二人来说,这个都市的繁华远胜于他们之前到过的任何一处,因为这是现代化的大都市。 这里有着古代所没有的电话和网络,有着古代所没有的随处可见的外卖和快餐,甚至是路上跑得比马快的汽车和飞机,也是古代所没有的。 这里的一切都很好,远远超过了古代的社会制度。 但,这里不是他们的归宿。 把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当做一次旅行,一次新奇的体验,他们会觉得无比新鲜有趣,可他们习惯了古时的生活环境。 所以不可能在这里待太久。 况且,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落在古时,他们需要回去陪伴自己的儿子,甚至是见见自己的女儿,或许,还有女婿。 “这里有很多脚印。”夜瑾的声音响起,在寂静如雪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倾儿,此处有人来过。” 而且看这脚印的痕迹,应该就是最近几天之内留下的。 九倾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一眼,这里虽是悬崖峭壁,且周围还拉着警戒线,也立了写着此地危险的标示牌,但此处灯光明亮,会一直亮到早上。 所以地上的脚印看得很清晰。 看到这些明显是男人的脚印,九倾淡淡一笑,“我之前的判断果然是对的。” 虽然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段雪君也只是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的学生,对于反侦察的事情并不擅长,但集两个人的能力,九倾就算无法应付得多得心应手,起码也不会犯下什么无法挽回的失误。 那天在这里扔了手机之后,就有人来过这里。 因为接那通电话时——不,自从她到了公园开机开始,她的手机就被定位了,后面发生些什么事情,不用想她都能猜出个大概。 抬起头,九倾走到悬崖边,垂眸朝万丈深渊看去。 “夜瑾,我们没有别的回去方式,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只是我们的女儿感应到我们要回去的气息,然后助我们一臂之力。”九倾说着,转头看向夜瑾,“否则,我们大概就要葬身崖底了。” 夜瑾闻言,顿时呆滞:“……” 葬身崖底? 这跟他预想的怎么有点不一样? “你今晚说,错过了这几天就要等明年……”他眉头蹙紧,不由自主地感到亚历山大,“我以为你的意思说,这几天是可以安然回去的关键时日,说不定还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比如说,鬼门关大开,嗯,或者是天宫王母娘娘寿诞……” 难道他想错了? “我们回家去,跟鬼门关大开有什么关系?”九倾嘴角抽了抽,“我们是鬼?” 而且,还什么天宫王母娘娘寿诞……这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好吗? “那……”夜瑾指了指深不见底的悬崖,“我们就从这里跳下去?” 第2720章 置身梦中 “怕吗?”九倾语气慵然,似乎还带着几分云淡风轻的轻松笑意。 夜瑾眉头一挑,刚要说一句“有什么好怕的”,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突然被九倾挽住了手,然后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往前拽去。 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却感觉到双脚瞬间悬空,整个人开始往下坠。 耳畔狂风又开始呼啸。 “闭上眼。”九倾沉静柔和的嗓音在耳边响着,带着闲庭信步一般的悠然从容。 夜瑾不自觉地遵从着她的话,闭上了眼。 下坠的速度似乎有所减缓,狂风打在脸上似刀割一般的感觉也慢慢变得没那么凌厉了,夜瑾轻吁一口气,感觉这个世界太玄幻。 此时若有人看到他们从悬崖上跳下来——而且一跳就是俩,定然毫无疑问地认为他们是殉情的情侣。 然后,大概就会自行演变出很多个版本的爱情类小说,把他们的故事添油加醋,极尽胡编乱造的本事,直至一本旷世绝恋小说诞生为止。 狂风不知道呼啸了多久。 反正夜瑾的耳朵已经嗡嗡作响,除了咆哮而过的北风之外,再也听不出其他的声音,他脸上的肌肤被刀子般的凛冽狂风刮得同样麻木,没有了任何知觉。 他甚至在心里怀疑,自己的脸会不会就此毁容了…… 然后,他就昏过去了。 真的完全昏迷过去了,就像上次那阵龙卷风把他跟九倾一同卷走,然后他们昏迷不醒,醒来之后就直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而这一次情况似乎也有些相同。 夜瑾不知道九倾有没有昏迷,反正他是无知无觉地睡着了,然后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身下躺着一张柔软的床铺,周围空气清新,隐隐还能听到说话的声音。 呃,耳朵听力恢复了? 那么他现在身在何处?不会又跟九倾分开了吧? “爹爹醒了?”旁边有个孩子开口,小嗓音虽然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听着却显然还有些稚嫩,好听得像是天籁之音。 而且这个声音特别熟悉,熟悉到夜瑾没睁开眼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是他的宝贝儿子? 夜瑾狠狠地松了口气,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转过头,果然自己的儿子安静地站在床边,两只琉璃一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见他醒来,小小的嘴巴微微弯了一下,“爹爹。” 夜瑾忍不住笑了,“修儿。” 话落,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目光在儿子小小的身躯上流连片刻:“你……好像长高了不少。” “爹爹,我已经五岁了。”夜亭修静静告诉他这个事实,“所以个头自然比以前高了一些。” 五岁了? 夜瑾一呆,他跟倾儿离开的时候,他分明才只有三岁好吗? 他们离开很久了吗?还不到两个月好不好? 夜瑾脑子里一团浆糊,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现在醒来了却似乎还置身梦中。 不过这个问题暂时且抛开,他坐起身:“修儿,你娘亲呢?” “娘亲已经醒了一个时辰。”夜亭修道,“现在在外面。” 第2721章 岳父大人 在外面? 夜瑾想到方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心里微动:“除了你娘亲,外面还有谁?” 夜亭修语气平静地道:“爹爹还是自己去外面看看吧,娘亲说,等你醒了就可以出去吃饭了。” 夜瑾眉头一挑,起身下榻,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往外走去。 五岁的夜亭修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走着。 出了门,香浓的珍馐佳肴位远远传来,夜瑾顺着味道的方向一直走过去,很快发现一片稀疏的小树林里,炊烟袅袅。 一口铁锅里正散发着热气,而铁锅烧火的地方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夜瑾眉毛抽了抽,男人烧火? 目光微转,一张圆圆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三道菜品,看起来好像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普通的家常小菜,但味道却很香。 九倾站在一旁摆着碗筷,上面还有一层亮晶晶的水渍,显然是刚刚洗完拿过来的,而站在九倾身边的那个女子……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容颜纯净绝世,眉眼间流露出圣洁而高贵的光泽。 夜瑾还未说话,那个女子就抬起眼来,冲着夜瑾盈盈一笑:“爹爹。” 夜瑾呆滞:“……” 他的女儿,已经成了神女的女儿。 “醒了就过来吃饭了。”九倾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夜瑾,“我们的女儿,你不会不认识了吧。” 夜瑾镇定地抬脚走了过来,目光在神女那张脸上不停地打转。 他们的女儿…… 其实恢复了真身的帝曦跟静瑜的容貌还有几分相似,要真说不认识也不至于,只是比起以前的南族小公主,这个女子更多了属于神女才有的圣洁不容亵渎之气。 要是以前静瑜在的时候,夜瑾此时定然是欢喜地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可面对高贵的神女,他心里却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些许拘束。 而且,人家现在也不算是他们的女儿吧。 夜瑾惆怅地叹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那个烧火的男人站了起来,转过身,朝夜瑾躬了躬身:“岳父大人。” 夜瑾再度呆滞:“……” 什么鬼? 他呆呆地朝九倾看过去,九倾抿唇轻笑。 夜瑾眼珠子转了转,又看向自己的神女女儿,“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帝曦淡定地摇头,随即转头看向敖容,“谁是你的岳父大人?” 夜瑾目光在男子面上打了个转。 嗯,很俊美英挺的一个男人,这五官不就是以前那个缩小版容陵长大之后的模样吗? 而且……即便他此时低眉垂眼,也难掩周身隐隐流露出的凌然霸气。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他?”敖容直起身子,眼神很无辜地看向帝曦,“他们已经卸下了南族女皇和帝君的身份,那我再叫他们女皇或帝君陛下也不合适了,但是出于礼貌,我又不能直接叫他们的名字,否则不是太失礼了吗?” 所以,直接就把岳父大人叫上了? 这理由不觉得太牵强了吗? 夜瑾心里对于这个男人的身份其实已经有了些了解,所以他觉得吧,就算叫名字也没什么失礼的。 第2722章 一家五口 如果对方跟他女儿没有什么关系的话,叫名字也并不失礼。 毕竟对方的身份搁在这里,他连天帝的名字都能直呼不讳,他们小小的凡人算什么? 不过他这样想,却显然不代表敖容也这样想。 甚至帝曦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敖容心知肚明,要是他真的直接喊了岳父大人的名字,那么帝曦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定然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他可不想再自掘坟墓。 “称呼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该吃饭了。”九倾声音响起,打断了几个人心里各异的想法,然后抬手招呼着自己的儿子,“修儿,你要跟娘亲一起坐吗?” 帝曦在桌子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柔和开口:“修儿跟我一起坐吧。” 夜亭修嗯了一声:“我坐在娘亲和姐姐中间的位置。” 石桌不算大,却也不小。 一家四口人坐着吃饭绰绰有余,再加上敖容也不过五个人。 夜亭修坐在帝曦和九倾中间,九倾的右手边坐着夜瑾,帝曦的左手边坐着敖容。 夜瑾和敖容中间不再有人,也就等于是这对岳婿二人也坐在了一起。 桌上四个菜,一盘青菜,一盘蘑菇,一盘虾子,还有一盘鱼。 都是就地取材。 然而,夜瑾目光在那道虾和鱼上掠过,迟疑地看向帝曦:“女儿,你可以吃荤的?” 不是说修炼之人不得杀生吗? 这一句“女儿”到底是隐含了太多为人父的情感,帝曦闻言浅笑:“可以吃,我没什么忌讳。” 以前不吃,只是不怎么想吃,没什么特别的口腹之欲。 可天族修炼的神仙却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能吃,只不过他们重在修炼,对吃的一般不在意而已。 夜瑾闻言点头,目光微转,却见敖容已经用筷子夹了一只虾子,剥了壳之后把虾肉放到了帝曦碗里。 顿时,桌上其他四双眼睛齐齐朝他看去。 敖容面不改色地继续剥虾,对几个人的目光都视而不见。 夜瑾默然片刻,也用筷子夹了一只虾,剥了之后放到了九倾碗里,“倾儿,吃虾。” 九倾目光微垂,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虾子,然后用筷子把虾肉夹给儿子,帝曦也把碗里的虾肉夹给了弟弟。 夜瑾和敖容自然看见了他们的动作,默默对视一眼,然后都没有说话。 “娘,姐姐,我不吃这个。”夜亭修把两只虾肉又分别放回了九倾和帝曦的碗里,“我吃青菜就好。” 此言一出,桌上四人齐齐一愣。 “你只吃青菜?”九倾有些讶异,虽然孩子肯吃素菜挺好的,但是哪有孩子不喜欢吃虾而只吃青菜的? “我喜欢吃青菜。”夜亭修语气坚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喜欢蘑菇。” 话音落下,一块蘑菇被夹到他的碗里。 帝曦嗓音温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随心就好。” 夜瑾托着腮,看着眼前一幕,忍不住想起了之前那个高僧说的话。 第2723章 神女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 这个孩子跟佛有缘。 夜瑾一直想有个正常点的孩子,就像普通人家里的小孩子一样,高兴的时候会笑,不高兴的时候会哭,有正常小孩子该有的情绪。 但是他的这个儿子,显然跟正常的孩子不一样。 虽然有些郁闷,但是夜瑾转念想想又觉得挺正常,像他跟九倾这样的命运,拥有漫长的寿命,如果自己的儿女跟寻常的孩子一样,那么他们早晚有一天要面对孩子的老去,而自己却依然年轻一如当年。 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伤感却是无法避免的。 所以,或许早在九倾逆天改命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生命中不管有几个孩子,都不可能跟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 想到这里,夜瑾默默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帝曦,“女儿,你们会在这里待几天?” 帝曦抬眸,淡淡一笑:“我的时间是自由的。” 所以也就是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夜瑾微默,随即转头看向敖容,目光在他和帝曦两人脸上打了个转,“女儿,你们的关系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话音落下,敖容在心里暗暗的感激岳父大人是知音,然后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我们会永远——” “他只是我身边的宫奴。”帝曦沉静开口,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续,“所以没有什么进展一说,爹爹可能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敖容顿时默然,安静地垂下眸子,扒着碗里的饭。 虽然这是事实吧……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黯然伤神,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帝曦只是嘴上还在否认他们的关系,其实心里已经一点点融化了。 比如今日来到这座岛上,她身边只带了自己——虽然不是她主动开口让他跟随,而是他死皮赖脸地硬要跟着,但是她也是默许了他的跟随。 而那几个小萝卜头少年,虽然平时更能讨得她的欢心,但关键时候,不还是只能乖乖地呆在莲宫里? 夜瑾和九倾面面相觑了片刻,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女儿——帝曦神女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 分明已经在心里原谅了他,又何必再故作冷淡? “没关系。”九倾温和浅笑,“神女寿命漫长,再加上不断的修炼,以后还有几十万年的时间可供你们慢慢消磨,身边有个人贴心的人跟着,名分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 此言一出,帝曦和敖容同时一愣。 这话里的意思…… “岳母大人真是英明神武。”敖容举起手里的碗,真心诚意地表达自己的感动,“小婿感激之至。” 帝曦:“……” 夜瑾看着堂堂龙神如此谄媚的模样,顿时刷新了他对孤傲自负这个词的认知。 不是说龙神大人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吗?四海八荒的神,包括天族帝王他都不放在眼里,此时看起来……怎么跟传闻完全不一样? “敖哥哥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夜亭修抬眸,人虽小,说出来的话却似乎蕴含着哲理,“娘亲说的也不全然对。” 第2724章 孺子可教也 这句话一出口,九倾不由挑高了眉,有趣地道:“娘亲说的怎么不对了?” 是啊,怎么不对了? 夜瑾也觉得不解,明明敖容自己都对倾儿这番话感激涕零…… “虽然岁月漫长,可以慢慢消磨,但不管是人还是神,遵从自己内心的情感和心意,才能获得更大的快乐。”五岁的孩子语气淡定,似乎比成年人还更懂得情感的精髓,“如果姐姐心里喜欢敖哥哥,那么自然不该这么慢慢消磨下去,而是正视自己的情感,珍惜两人在一起的每一天,体会被人珍视的幸福,以及体会付出感情的快乐。” 四个大人静静听着,表情都有些微妙。 敖容沉默地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孩子虽小,但一字一句说的无不是真理,孺子可教也。 以前他觉得帝曦虽然嘴上不说,但默许他的存在已经是开始原谅他了,他只要坚持用真心待她,只要能每时每刻都待在她的身边,每天能看到她,其他的都不重要。 就算没有名分,就算得不到正面的回应,他也不强求。 可此时,听到夜亭修的一番话,他心里却顿时有种酸涩又感动的滋味在弥漫,说什么不在意……其实都是假的。 只是很多时候,他不得不这么说服自己而已。 爱上一个人,谁不希望能得到对方爱的回应? 比起一厢情愿地待在她的身边,他又如何不渴望能像夜瑾和九倾这样,夫妻相爱,做一对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不是不想,他只是不敢想。 因为不想,才能让自己满足而不至于生出落寞伤怀的情绪。 想不到一个五岁的孩子,却能说出他一直未敢表露出来的心声。 敖容无声惆怅的同时,也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加倍对这个孩子好,把他当成自己亲弟弟疼。 就看在他如此善解人意的份上。 然而他正这般想着,却听这个孺子可教的孩子不疾不徐地接着道:“如果姐姐不喜欢敖哥哥,那么不如直接让他离开——我觉得真正厌恶一个人时,就算是让他为奴,也不可能因此而获得快乐,反而是每看到他一次,都会生出厌烦的感觉,然后不由自主地影响了自己的好心情。” 敖容:“……”说好的善解人意呢? 他能不能说,就算帝曦厌恶他,他也并不想离开? 夜瑾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后面的这番话就不必说了吧? 多伤人心。 因为是过来人,所以夜瑾此时很能体会敖容的心情,那种爱而不得的苦涩最是煎熬,所以纵然静瑜曾是自己的女儿,他也真心地希望,她能正视自己的感情。 正视自己的感情,原谅曾经的过错,是为了让自己解脱快乐,也让爱她的人不在彷徨不安。 至于厌恶什么的…… 他觉得这个其实可以忽略,帝曦和敖容之间的情况,一看就跟厌恶没什么关系。 天地间似乎蓦然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敖容低头吃着饭,像是这家常便饭突然变得无比美味。 第2725章 理智和含蓄 帝曦伸手摸了摸夜亭修的头顶,“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别学大人说话,老气横秋的。” 说罢,抬眼看向夜瑾和九倾:“爹娘如果想去南族,可以先回去看看,然后到处走走看看风景,修儿交给我来照顾就行。” 放在她身边照顾,就是跟着她修行,对于天生性子淡泊的亭修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夜瑾和九倾都明白她的意思,而且看儿子的表情似乎显然很喜欢跟自己的姐姐待在一起。 夜瑾轻轻点头:“我跟倾儿都有些累了,暂时不想再看别的风景,所以应该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不过如果静儿觉得我们打扰了你的话,我跟夜瑾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寻找清净之地。”九倾扬起一抹浅笑,看向帝曦和亭修,“你们的意思呢?” “娘亲说笑了。”帝曦摇头,唇畔扬起一个俏皮的笑意,“女儿哪能把爹娘赶走?这不是大不孝吗?岛上清净,空气环境都不错,爹娘想要休息一段时间,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我跟修儿回莲宫,想来随时都能过来,平时也不会打扰到爹娘的清净。” 夜瑾和九倾就都不说话了。 静儿现在是法力高深的神女,想来或者想走,也就是眨眼间的事儿,倒的确不需要在这方面费心。 席间几人又聊了一些分开之后的事情,气氛很是温馨融洽。 吃了饭之后,九倾动手收拾了一下桌子,龙神大人主动把碗盘都拿去洗干净放好,看得夜瑾无言以对。 “娘亲,我们单独去林子里走走吧。”帝曦挽着九倾的手臂,像是寻常女儿家一样亲昵地开口,“我有些事情要跟娘亲说。” 九倾笑着点头。 于是夜瑾和敖容就被留在远处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从本质上来说,女子其实都是有些口是心非的,而且性子比较难搞——无关强势还是柔弱。 这一点,夜瑾和敖容都很清楚,当然少数除外。 而帝曦和九倾就明显属于不同性情,所以对待很多事情,她们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和态度。 九倾是理智的,即便她如今深爱着夜瑾,在感情上她依然是理智的,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几乎从来无需夜瑾哄着她,夜瑾也习惯了两人这种相处方式。 不需要哄,只是彼此深爱。 而帝曦,原本也是理智的,甚至是高高在上清冷无双的性子。 但是有了岛上的那一次不由自主的爱,有了后来被接连伤害的经历,她的情绪已经无法真正恢复以前不染尘埃的清冷淡漠,无欲无求。 即便她后来总说,无爱也无恨,可这句话分明是自欺欺人的话。 若真的无爱无恨,敖容不可能有机会跟着她去天族,还能长留在她的莲宫。 这一点上,她跟九倾又是不同的。 同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九倾身上,她的态度会很干脆,觉得可以原谅就会直接原谅——就如夜瑾犯了错误的那一次。 如果不能原谅,那么她也绝不会拖泥带水。 第2726章 挽回的机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 而九倾无疑是更直接的处理方式,在感情上,帝曦相比于九倾显然要含蓄那么一点点。 却也要更柔软一些。 “如果敖容的事情发生在娘亲身上,娘亲大概不会再给他一点机会,对吗?”走在幽静的山林里,帝曦沉静地开口,“娘亲的性情跟我不一样。” 九倾有些意外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起敖容的事情,沉默了片刻,淡淡笑道:“我们只是对待感情的态度不一样,其他的其实都差不多。” 轻轻叹了口气:“你是神女,曾经造成的伤害固然让人刻骨铭心,可说到底还有挽回的机会——或许,这也是你们命中注定该有的机会。” 如果帝曦是凡人,那么两次伤害之后,生命早已彻底消逝,敖容就算如何悔恨也无济于事,因为人死不能复生。 可因为她是神女,而敖容又是修为高深的龙神,所以他要忏悔,要弥补……帝曦纵然不能原谅,不想原谅,可时间漫长,女子的心到底是柔软的,经不住那么长时间的软磨硬泡,也经不住男人把骄傲和尊严都踩在脚底的温柔和卑微。 九倾的不同之处只在于态度——然而,态度也是取决于现实。 她以前是南族储君,她肩上有着自己的责任,就算跟夜瑾相爱,在没有卸下皇位之前,排在她心里第一位的也永远是南族江山社稷。 如果敖容做过的那些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如果是夜瑾对她做过同样的事情,她区区一个凡人,别说早已经没了性命,就算侥幸还能活着,又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跟他玩什么忏悔赎罪那一套? 她不会给任何人这个机会。 她会拒绝得很彻底,在自己力所能及地范围之内让对方彻底失去希望。 但,帝曦不同。 九倾叹了口气:“我是有自己的原则底线,一旦触犯了这个线,就不会再给机会——也没有机会可给。” “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不可能让自己陷于爱恨纠葛之中而置天下江山于不顾。但是静儿,你因为已经爱过了那个人,纵然爱的前提是建立在算计之上,但感情却是真实的,否认不了,而你跟他之间还有那么漫长的岁月,他可以用几万年时间赎尽他犯下的错,你也可以用几万年的时间来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但前提是,遵从自己的心。” 帝曦没有说话,目光微敛,掩去了眼底复杂情绪。 她明白九倾话里的意思。 她们身份不同,寿命不同——在没有逆天改命之前,九倾只有区区几十年的凡人寿命,这是她方才说那番话的意思。 而且,她们的责任也不一样。 沉默了片刻,帝曦淡淡一笑,举步复行:“娘亲说的对,不过我觉得他赎罪赎得还不够。” 话落,似乎也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扬唇浅笑:“此番跟爹爹去了一趟陌生世界,娘亲玩得可还开心?” 九倾点头:“还不错,也算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第2727章 了却前世遗憾1 九倾说着,把在现代的事情讲了些给她听,然后笑道:“人的命运其实真的很奇妙,是不是?” 帝曦点头,跟九倾并肩而行,忽而话锋一转:“娘亲平生可还有什么遗憾?” 九倾闻言,瞬间一怔。 遗憾? …… 黑幕降临之前,帝曦和敖容已经带着夜亭修离开了小岛。 温暖旖旎的寝室里,夜瑾趴在九倾身上,用手细细地描绘着她的眉眼:“终于看到倾儿的真脸了。” 也终于可以心无芥蒂地好好亲亲她,抱抱她,嗯,睡睡她了。 九倾浅笑:“禁欲那么多天,你的自制力也算不错。” “那是当然。”夜瑾眉头一挑,“除了自己的娘子之外,就算是国色天香在怀,为夫也依然可以坐怀不乱。” 在那个时代里,虽然九倾依旧是倾儿,但那个身体是别人的身体,而且对方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夜瑾可下不去手——第一是对自家娘子的忠诚,第二也是对人家女孩子的尊重。 九倾嫣然一笑,双手环上夜瑾的脖子:“既然如此,今晚就任你为所欲为了。” 话音刚利落,夜瑾已经破迫不及待地覆住她柔软的唇,辗转缠绵,极尽霸道也极尽温柔。 呼吸渐重,温度升高,夜瑾伸手解开了九倾的衣裙,炙热的吻落在眼前女子白皙的肩膀和锁骨上,一路攻城略地,尽情缠绵于床榻之间。 语气床笫之间的欢愉之事,九倾一向乐于配合夜瑾,今晚也不例外,嘴上那句“任由你为所欲为”是一句真心话。 窗纱半掩,夜空里一轮残月也羞得躲到了云层里。 …… 激烈的云雨持续了大半夜,凌晨方歇。 夜瑾和九倾二人都有些疲惫,躺在床上不怎么想动弹,但是此时的气氛无疑是旖旎美好的,让人不想入睡,只想安静地品会。 时间静静流逝,约莫一刻钟之后,九倾开口:“夜瑾。” “嗯?”夜瑾揽着她的肩头,目光凝视着她的脸,“倾儿心里有话要说?” 九倾转过身,沉默地跟他对视,须臾,轻声道:“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 夜瑾心头泛起异样的感觉。 倾儿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已经很少见,什么事情让她需要用到“商量”这个词汇? “倾儿。”他开口,“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么生分吗?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 九倾轻轻叹了口气:“今日在林中,静儿问我,平生还有没有什么遗憾。” 夜瑾微怔。 遗憾? 眉心不自觉地轻锁,若是在寻常时候,夜瑾定然会以为他们之间早已不存在任何遗憾,两人日子如此静好,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可此时看到九倾的表情,夜瑾却显然不会这么想了。 倾儿心头有什么遗憾? 思及从相识到如今,一路走来,他所了解中的九倾…… “倾儿。”心头似乎有一抹光亮照了进来,夜瑾了然,“你说的是……寒钰?” 这么多年过来了,如果说还有遗憾,那么唯一的一个遗憾,或许就只有寒钰了。 第2728章 了却前世遗憾2 曾经,寒钰是九倾的噩梦来源。 后来,寒钰让九倾短暂地陷入了感情纠葛和迷茫之中。 而最初的最初,寒钰是九倾心头挚爱,一个经历过生死绝恋的爱人。 夜瑾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然后缓缓吁出一口气,温声道:“倾儿,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的心思我还能不了解吗?我爱你,所以相信你的任何决定。” 九倾闻言,嘴角微勾,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很多事情的起源,决定了后来事情的结果。但是我跟寒钰之间,起初的命运就是悲惨的,我们之间或许不该有那段感情,但既然有了,我也不会怨天尤人,毕竟这是自己的选择,但是如今……” 夜瑾环住她的肩膀,“但是如今又如何?” “但是如今,我觉得我或许能改变一些事情。”九倾说完,似乎怕夜瑾误会了什么,连忙又道:“我不是说要改变曾经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对于寒钰曾经被腰斩,因为我而被诛九族这个结果,或许可以做一些挽回。” 夜瑾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心里也悄然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他没有问能不能做到——有静儿在,而静儿既然问了九倾这个问题,显然也是可以助他们了却心头遗憾。 所以夜瑾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便是,寒钰前世曾被腰斩的事情,或许一直存在九倾心头。记忆复苏之后,对于曾经的感情可以放下,但因为那段感情而铸成的惨剧却让人无法忘怀。 南族曾经的覆灭,因为九倾的重生而被挽回。 而曾经的奚家…… “但是,如果我们改变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对后来的历史不会有影响吗?”夜瑾蹙眉,“我记得好像是奚将军一家的死,推进了凤氏皇朝的灭亡。” “不,凤氏皇朝是到了灭亡的时候,跟将军一家无关。”九倾道,“就算没有我跟他之间的感情,没有将军府的覆灭,凤氏皇朝也同样已走向了没落。” 顿了一顿,她淡淡笑道:“而且挽回惨剧,不奚家依旧屹立于朝堂,他们可以有别的选择。” 比如告老还乡。 夜瑾点了点头:“还有一个忧虑。” 九倾嗯了一声:“忧虑什么?” “倾儿,你别忘了你前世是凤氏皇朝的小公主……” “夜瑾,你多虑了。”九倾失笑,“我唯一的遗憾只是寒钰曾经的惨死,其他的无力改变,况且在江山社稷中我是那么理智的一个人。凤氏皇朝和轩辕氏皇朝,谁更能带给天下百姓福祉,谁更适合统治天下,我心里不明白吗?在这种事情上,我是不会犯糊涂的。” 话音落下,夜瑾轻轻叹了口气,双臂将她揽紧:“能陪着你一起去曾经的那个时代走一走,去参与你的曾经,对我来说应该也算是一个幸运。倾儿,无论何时,只要你不把我抛下,我心甘情愿陪你去任何地方。” “嗯。”九倾声音柔和,“我跟寒钰既然没能有个结果,那么我希望,他的心头也不再有什么遗憾。” 第2729章 了却前世遗憾3 改变曾经惨烈的结果,彻底断了他感情上的希望,才能抹去他心头不该再存在的执念。 如此,他后面的生生世世才可以了无牵挂,只做一个真正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公子寒钰,只为他自己而活。 或许在某些方面来说,九倾的这个希望也同样是夜瑾的希望。 所以此事并没有对夜瑾造成任何困扰,他凑近了些,吻了吻她的唇:“睡觉了。” 九倾嗯了一声,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如温顺柔弱的小女人一般,享受着这个温暖而坚硬的避风港。 岛上的日子是安静而平和的,悠闲度日,每日除了恩爱就是恩爱,在山间散步时两人并行,做饭时一人煮饭一人烧火,一人盛饭一个摆筷,饭后一人洗碗一人收拾桌面。 处处透着恩爱,处处秀着恩爱。 帝曦偶尔来一次,看到爹娘这么多年依然恩爱如初,也只会心一笑。 夜瑾和九倾在岛上如此平静地过了三个月,冬日来临的时候,他们离开了这座岛,而儿子亭修依然是跟在他的姐姐身边。 …… …… 南族,金凤皇朝六百三十五年,武帝当政。 凤氏皇族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纵然武将保家卫国,在帝王和诸多文臣心里,他们依然只是一群三大五粗的莽汉,登不得大雅之堂。 因此,武将官职最高只有四品,随便一个尚书就能将之碾压,哪怕他们曾于战场上浴血奋战,曾为了保卫家园而流血牺牲,在皇帝和文臣眼里,也依然没什么值得重视的地方。 四品官职是武将能享受到的最高待遇。 然而,即便如何遭受冷遇,武将手里握着军权,掌管着几十万兵马大权,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同时也因为武将的不受重视,很多年轻男儿,甚至是寒门子弟宁愿寒窗苦读十年考取一个文人功名,也不愿意参军,导致能用的武将越来越少。 到了武帝这一代,满朝也就只有奚大将军能成为朝廷的顶梁柱。 虽说物以稀为贵。 可这句话在这里却明显行不通,稀是稀了,贵也是贵了,然而正因为满朝没有可用的大将,只有奚氏一门掌握大半兵权,才导致最后功高震主,渐渐引起了帝王和满朝文臣的猜忌防备。 再加上奚家唯一的独子跟公主的相爱,最终让皇帝对他们起了杀心。 九倾前世就是武帝的女儿,所以此番回来时,她依然是武帝的女儿凤倾,她回来的这个时候,正是奚寒钰要跟随父亲上战场的前夕。 十月十六,奚寒钰的生辰。 凤倾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隔世的容貌,有一种恍惚之感。 “公主殿下。”侍女拿来一套她最喜欢的粉色宫缎轻纱长裙,“殿下更衣了。” 更衣? 九倾安静地想了片刻,是了,更衣去奚将军府庆祝奚寒钰的生辰,因为明日一早他就要随军上战场了。 而等他从战场回来,就是奚家的覆灭之日。 所以,这一晚对他们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第2730章 了却前世遗憾4 凤倾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转身看着侍女拿过来的衣服,淡淡道:“母后在宫里歇下了?” 这句话问的不是眼前侍女,而是站在一旁的中年嬷嬷。 嬷嬷姓唐,曾是皇后身边最得宠的两个嬷嬷之一,凤倾今年十五岁,早在五年前凤倾十岁的时候,皇后就派了这位唐嬷嬷过来教导女儿该有的礼仪风范。 生在宫廷,凤倾过得其实算是很幸福的。 她的母亲是当今皇后,父亲又对她宠爱有加,十岁之前她在宫里无拘无束地成长,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不知人间愁苦。 十岁这一点,皇后觉得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个野孩子一样没规矩,所以要求唐嬷嬷好好教导她优雅仪态,做个端庄贵气的公主。 因为是领了皇后之命,所以唐嬷嬷每天都会去皇后的凤仪宫请安,顺便聊聊公主的日常。 “回禀公主,娘娘已经歇下了。”唐嬷嬷语气恭敬,丝毫不曾因为自己是皇后的人而僭越了身份,“公主这个时辰出宫……是不是太晚了些?” 凤倾得尽帝后宠爱,即便对于后宫嫔妃和公主来说,出宫是一件根本做不得的事情,凤倾却照做不误,皇帝对她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暗中安排了顶尖大内高手保护她的安危。 在侍女的伺候下换好了衣服,凤倾目光落在对方漂亮的脸上,“俏儿,你随本宫一起去。” 说罢,还不待俏儿回答,她转头看向唐嬷嬷:“时间还不算太晚,本宫一个时辰之后就回来,嬷嬷不用担心。” 唐嬷嬷闻言只得点头,也明白过多的劝说毫无意义,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公主出宫是为了何事。 只是…… 虽说是皇后命她来教导公主礼仪,但说到底她也是看着公主长大的,这些年的相处让她更明白公主是个单纯的孩子,也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 可皇上和皇后虽然表面上没有阻止,心里却绝不可能同意公主的这份感情。 所以,少女情怀注定是要落了空,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唐嬷嬷心里的想法,此时凤倾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的,她带着贴身侍女俏儿坐上了精致的马车,直奔宫外大将军府而去。 将军府此时灯火通明,大将军正在书房里召见手下几个重要的心腹将领,为明日奔赴边关做准备。 凤倾进出将军府已经成了习惯,无需劳师动众地让全府的人出来迎接,径自在管家的带领下去了大少爷的院子。 管家躬身道:“少爷在将军的书房,公主殿下请稍等片刻,小人去禀报一声。” 凤倾摇头,对着管家礼貌地笑笑:“不用,我在这里等他一下就好。” 行军打仗最重规矩,不能让儿女情长影响了奚寒钰的威严,更不能在没有上战场之前,就让人看轻了寒钰。 管家闻言,温声道:“那小的让人给公主殿下拿些点心过来。” 凤倾点了点头:“麻烦管家伯伯了。” 第2731章 了却前世遗憾5 凤倾安静地坐在听风院回廊的长椅上,倚着栏杆看着灯火下柔和的花草,侧颜显得格外沉静。 “公主殿下今晚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侍女俏儿人如其名,长得俏丽,嗓音也是俏生生的清脆好听,“是因为少将军临走在即,所以公主殿下心情低落?” 凤倾转过头,看着俏儿漂亮的瓜子脸,淡淡一笑:“我跟平常时候不一样吗?” 虽然这么问,她自己心里当然也清楚自己跟以前不一样。 以前的凤倾单纯善良,乐观开朗,藏不住心事,喜怒哀乐全表现在脸上了。 而现在的九倾…… 不过,她也并没打算刻意伪装什么,因为没必要。 “嗯,很不一样。”俏儿点头,“公主今晚都不怎么爱笑了,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此言一出,凤倾轻轻叹了口气。 “倾儿为何这般落寞惆怅?”少年清朗温和的声音响起,在夜色里也显然格外扣人心弦。 凤倾转过头,长廊一头,少年大踏步而来的身姿笔挺英俊,跟轩辕寒钰一样的容貌,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玉树临风,气势铮然。 这个男子是武将,就算明日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可对于战场的了解,对于兵法的研究,他早就已经熟稔于心。 生在武将世家,纵然武将一直为文人所看不起,他却并无多少顾忌,更无排斥,依然拥有保家卫国的一腔热血。 只是,他所保卫的国,所效忠的天子,最后却并不愿意以同等的情义来回报他们的忠心耿耿。 “寒钰。”她站起身,朝着他笑了笑,“你们正事谈完了?” 少女嫣然一笑,娇颜生动,像是满园鲜花盛开,美得让人失神。 寒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几乎忍不住要立即把她拥入怀里,可因为有旁人在场,他不得不顾忌她女儿家的声誉。 想到这里,寒钰躬身一礼,似假似真地行礼:“臣参加公主殿下,公主万安。” 看着眼前男子,凤倾心头又是一阵恍惚。 活生生的寒钰,奚寒钰,不是轩辕皇族的四哥,而是曾经的曾经,她爱着的那个男子。 只是如今,再看眼前这张脸,因为心头已经有了所爱,所以她无法再对他产生至死不渝的爱恋,隔了那么多年,发生了那么多事,只能说,命中注定他们有缘无分。 而如今,她只要保住他安然,保住奚家九族无恙。 略略失神片刻,她轻轻一笑:“俏儿,你留在这里,我跟寒钰到屋子里单独聊一会儿,不许让别人来打扰我们。” 俏儿闻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迟疑地道:“公主殿下,这不太好吧?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男女共处一室……怕让人传出不好听的话来。” “谁敢乱说话?”凤倾眉梢轻挑,“这将军府里的人可不敢造我们的谣,而今晚只有你跟着我出来,要是明日宫里有什么传言,你脱不了干系。” 俏儿闻言,顿时委屈地嘟嘴:“奴婢可不敢乱说话。” 第2732章 了却前世遗憾6 “不敢乱说话就好。”凤倾冷哼一声,“否则本宫身边随时可以换个人来伺候。” 话落,也不等俏儿诚惶诚恐地表忠心,就径自拉着寒钰的手走下回廊,往屋子里走去。 寒钰是个独立的男子,听风苑里除了一个小厮,一个书童,两个洒扫侍女之外,并无多余的下人伺候。 而这个时辰,两个洒扫侍女已经去休息了,少年正在屋子里铺床。 见到寒钰和凤倾进来,少年连忙跪地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凤倾道,“寒钰,让他先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寒钰见凤倾来了,心情本来就好,此时当然是无条件顺从她的每一个要求。 “绍儿,你先出去一下。” “是,少爷。”少年行了礼,躬身退了出去,并小心地掩上房门。 “倾儿。”寒钰拉着凤倾的手在梨花木凳子上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送到他的嘴边,“吃一块。” 凤倾默默地吃下桂花糕,然后正色看着眼前男子:“寒钰,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寒钰微愣,“什么事?” 凤倾每次来到府中,他们都会很开心地聊天,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两人在一起时,几乎没有聊过感情之外的话题。 然而,此时凤倾的表情却让寒钰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等着少女开口。 心里暗暗猜测,或许……是因为她知道了皇上和皇后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这件事? “寒钰,明天启程去边关,对于国家百姓来说是好事,边关有你们在,家国安然。”凤倾淡淡一笑,随即脸色凝重地道,“但是我……我今日不小心听到有人议论,有人要对奚家不利。” 寒钰脸色微变。 有人要对奚家不利? “是谁?”他下意识地问,随即皱眉,“奚家忠心耿耿,皇上心里比谁都明白,旁人如果想栽赃陷害,定然是白打了如意算盘。而如果只是想用暗杀之类的手段,就更不可能了……” “寒钰。”凤倾摇头,声音很轻地打断了他的话,“到了战场上,你定要万分小心,切记不要落了任何把柄在别人手里,即便是最信任的人也不能。” 叹了口气,她道:“功高震主,永远不要对至高无上的君王抱以绝对的信任,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是没有错的。” 寒钰虽是武将,虽然还年轻,可他不是个愚人。 凤倾今晚一番跟往常截然不同的言语之中,显然隐藏了某种不祥的暗示,而这种暗示直接牵扯到了奚家的命运。 “倾儿。”寒钰抿唇,“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如果不是,她今晚不会这么心事重重的。 “风声暂且没有。”凤倾声音温柔,却跟以前纯真娇俏截然不同,“但是你必须相信我,因为只有我不会害你,更不会害了奚家,如果你不想以后面对一个让自己后悔的局面,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必须牢牢记在心里。” 第2733章 了却前世遗憾7 奚家忠心为国,但比起效忠君王,他们心里想到最多的,却是保护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因此就算凤倾告诉他,皇帝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君王,在此时即将赶赴边关的时刻,他们也不会退缩——哪怕寒钰心里清楚,凤倾的话或许正是对他的告诫,给提了一个醒。 他们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刻有丝毫的退缩。 他不会,他的父亲更不会。 所以凤倾也不担心自己这番话会造成什么影响,她只是想让寒钰在战场上留个心眼,不要留下任何可供旁人弹劾的证据,也必须杜绝任何人栽赃陷害的机会。 而等寒钰从战场上回来,或许就是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凤倾在房间里跟寒钰说了很多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像以前的凤倾会说的,这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少女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 寒钰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但是随着她不疾不徐的言语慢慢吐出红唇,寒钰只觉得一阵阵心惊。 因为她让他提防的人之中,有两个是父亲极为信任的谋臣大将,几乎可以交托生死的那种…… 还有一个人,跟敌国将领有文书往来,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然而一旦以后东窗事发,奚家首当其冲会遭到牵连。 “虽然目前我还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跟敌国有勾结,抑或只是为了日后陷害奚家,但是寒钰,战场上的凶险远不至于刀剑兵阵,兵法诡谲,更多的是人心的贪婪险恶,来自于身边最信任之人的算计,绝对会让你万劫不复。” 寒钰完全愣在了当场。 手里攥着茶盏,他沉默地盯着眼前少女看了半晌,眼底诸多情绪划过,愕然,震惊,不解,疑虑……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倾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凤倾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会带给对方什么样的感觉,显然是不可思议居多吧,不过她并不慌张,而是不疾不徐地道:“这些当然不是我自己想到的,而是有高人指点。” “高人是谁?”寒钰越发疑惑,若有所思地皱眉,“谁会把尚未发生的事情预料得这么清楚?” “佛曰:不可说。”凤倾笑着,随即沉沉地叹了口气,“寒钰,不管这些话是不是真的,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我虽然单纯,却并不是任人糊弄的性子,而那位高人也不是信口开河,这件事你自己心里必须有个数。” 寒钰点头:“我知道的,就算不相信旁人,我难道还不相信你么?” 说完,他刚要开口说他们自己的事情,凤倾却已经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改回去了。” “倾儿……”寒钰跟着起身,满眼不舍,“我这次离开,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你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知道吗?” 凤倾压下心头不忍,慢慢点头:“你也是,出门在外,风餐露宿,战场上又凶险无比,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别忘了奚家就你一根独苗苗,可千万不能出了意外。” —— 今晚就更到这里,晚安~ 第2734章 了却前世遗憾8 凤倾说话算话,从出宫到回宫,刚好用了一个时辰。 唐嬷嬷见她准时回来,不动声色地缓和了表情,道:“公主殿下要现在沐浴吗?” 凤倾点头。 时辰已经不早,沐浴就寝才是正事,否则她的行为就难免让人觉得反常了。 凤倾这座宫殿叫做含光殿,跟皇后的凤仪宫相距不远,又因为是皇后的女儿,所以含光殿里不管是侍女的配置,还是其他才穿戴用度,在这皇宫里几乎都算得上是最好的。 凤倾身边有贴身宫女四人,其他二等三等宫女数十人,今晚当值伺候的人是俏儿和另外一个叫茉莉的丫头。 在两人伺候下沐浴之后,凤倾换上了一袭白色宽松的睡袍,屏退了所有外殿伺候的人,连并着俏儿和茉莉也被挥退。 “你们都下去。”凤倾淡淡道,“今晚这里不需要留人伺候。” 但凡是公主或者后妃的宫殿里都有为当值侍女准备的隔间,这些一等侍女们若是遇上主子仁慈体贴,都会让她们在隔间休息,夜里有事吩咐一声,她们自然就能听到。 而遇上一些主子苛刻的,则会要求贴身侍女榻前寸步不离地伺候,晚上睡觉也只能趴在床头。 凤倾显然属于前者。 屏退所有侍女,就是外殿也不想要留人伺候的意思,俏儿和茉莉可以在含光殿两侧的耳房休息,而其他人则一缕去后面的侍女房休息。 唐嬷嬷对这样的安排显然有些不同意,闻言皱眉道:“公主殿下一个人睡,夜里若是有什么需要,难免不方面……” 况且,安全方面也是一个隐忧。 “我今天心情不好,嬷嬷就不要劝我了。”凤倾淡淡说着,直接走到内殿公主榻上躺了下来,眉头轻蹙,语气不若平常温软好说话,“嬷嬷也去休息吧,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唐嬷嬷闻言,眉头越发深了些。 沉默地注视着凤倾心事重重的表情,须臾,她叹了口气:“公主殿下想开点,奚家去战场是为保家卫国,打了胜仗少将军才能立下军功,以后才不会让人小瞧了去,殿下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凤倾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本宫知道。” 唐嬷嬷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公主今晚显然没有心情听她说什么,无声地又叹了口气,然后躬身行礼:“那公主早些休息,奴婢们先告退。” 凤倾没有说话,唐嬷嬷便带着所有侍女退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今晚离别在即,所以公主殿下伤怀落寞……想到这里,唐嬷嬷忍不住有些担心,倘若以后爱而不得,甚至失去所爱,公主能不能承受这种打击? 凤倾在床上躺了一夜,却无比地清醒地想着以后的事情。 到底是时隔太久,很多事情在她脑子里已经没了印象,而且当初她年少无知,只记得当初那些在奚家落难之时落井下石的朝臣,却有些忘了,究竟是谁参与主导了这一切。 她需要好好想想。 第2735章 了却前世遗憾9 武帝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凤倾上面没有姐姐,只有四个皇兄。 而且这四个皇兄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对皇位势在必得,而且个个出身不错,有足够的资格竞争皇位—— 当然,这要归功于凤氏皇朝里特殊的规矩。 后宫嫔妃,除了拥有正儿八经身份的皇后和四妃拥有诞下子嗣的权利之外,其名分低微的女子一般被皇帝临幸之后,都会被赐下一碗避子汤。 若侥幸怀孕,那么基于不杀生的原则,孩子可以被生下,若是诞下公主则万事大吉,欢喜一场。 若是诞下男孩,则留子去母。 也就是说,就算你侥幸生了个皇子,也没命享受母凭子贵的待遇——除非有孕期间,皇帝特别恩宠,赏一个妃位。 而这种可能性通常是微乎其微。 所以侥幸怀孕的后宫女子心里都莫不渴望着能生下女孩,至少这样可以保住自己的命,并且在空虚寂寞的深宫里,还有个孩子陪伴,驱走孤独。 但这种可能性通常也很小,偶尔被皇帝临幸之后,大多女人是不敢怀上子嗣的,因为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那一半的机会。 若不幸生下一个男孩,母亲当场赐死不说,也因为母亲身份低微,其子根本也不具备竞争皇位的资格,甚至被其他皇子所看不起。 这样一来,徒留一个不受期待的孩子在深宫自生自灭,也是很多女人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因此这么多年来,武帝的后宫里,至今没有皇后和四妃之外的女人生下过皇子公主。 而凤倾上面的四位皇兄之中,其中二皇兄是皇后所生,跟凤倾是一母同胞。 其他三位则是淑妃、梅妃、贤妃的儿子。 在前世的记忆之中,最后登上皇位的人毫无疑问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兄。 但是凤倾心里很清楚,这位二皇兄虽然城府很深,颇有心计,甚至说他智谋无双都不为过。 但是偏偏,他的心胸狭隘却尤胜于自己的父皇,并且极度刚愎自用,登上皇位之后实行一言堂强硬作风,朝堂上不能有反对他的声音,否则轻则罢官杖打,重则抄家灭族。 奚家被诛了九族之后,凤氏皇朝原本就已元气大伤,再加上有这么一位刚愎自用的皇帝,才导致后来的凤氏社稷越来越衰败,在经历过两朝皇帝之后,最终被轩辕氏所取代。 这一世归来,凤倾不会改变历史的走向,她要的只是保住奚家,后续该如何发展还是如何发展,凤氏皇朝该灭亡还是得灭亡。 不过要想保住奚家,有些事情就得提早筹谋。 凤倾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回想从前种种,以及后来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事情,一夜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虽一夜没睡,但凤倾自我调息之后,面上也没有露出疲惫之色,第二天一大早,梳洗之后就精神抖擞地去了凤仪宫。 早在跃下城楼那一刻,凤倾对于自己的母后就已经断了母女亲情。 第2736章 了却前世遗憾10 倒不是说因为被拆散了感情而恨,只是她无法苟同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卑劣的行事作风。 当年的凤倾的确单纯无知,可爱情这种事情素来都是日久生情的多,一见钟情的例子少之又少。 如果当初父皇母后直接告诉她,公主之尊跟武将之子身份不配,在她感情尚处于懵懂状态时就及时阻止,把她对寒钰的好感及时扼杀,并阻止她一再往将军府跑,避免她跟寒钰之间的感情进展得一发不可收拾…… 或许,她最多不高兴过一阵,闹过一阵,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他们心里不同意,嘴上却不阻止,任由她对寒钰的感情日渐加深,最终两人爱得无法自拔,在少女满怀对爱情的憧憬羞涩时,无情拆散了他们不说,且残忍地诛杀了寒钰一家。 在少女心头,这是一个灭顶的噩耗。 血流成河,满目血腥,让她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希望,背负着对心爱之人的愧疚,面对着最在乎之人的惨死而无能为力的悲哀…… 这样的心情,武帝和他的皇后或许永远也无法感同身,或许他们还会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时间会淡忘一切,他们只要给女儿再配一个身份显赫的世家子弟作为驸马,让她感受到被宠爱的幸福,早晚她会从悲伤痛苦中走出来。 可他们不可能知道,在他们拥有这种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想法时,他们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失去了那个鲜活的皇族小公主。 面对着东方微露的朝阳,凤倾轻轻吐出一口气。 凤倾临死的时候恨着她的父皇和母后,而早已投胎转世的九倾对这一世的武帝和皇后当真也找回不了多少感情,更无法再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已经起身了,让您进去。” 凤倾淡淡点头,拖着端庄精美的曳地长裙,走进了庄严华贵的凤仪宫。 比起这位凤仪宫里的皇后,九倾在想,自己那位轩辕皇族的母后显然更拥有母仪天下的气度胸襟,有属于母亲的温厚慈爱,有属于女子的柔软宽容。 而这些,都是住在凤仪宫的这位所远远比不上的。 纵然她对自己的女儿是真心疼爱,可这种算计似的疼爱,却比漠视更让人觉得冷酷残忍。 “娘娘,公主来了。”金嬷嬷恭敬地禀报一声。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殿,凤倾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皇后,旁边有两个侍女正在给她梳妆打扮。 浓密的黑发梳好之后,侍女从珠宝匣子里拿出几根簪子,恭敬地征询皇后的意见:“娘娘今日要戴哪只簪子?” 皇后看了一眼琳琅满目的珠宝匣,转头朝凤倾招手:“倾儿,你来替母后选一支。” 话音落下,站在她身边的两个侍女转过身来,恭敬地朝着凤倾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凤倾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过去,垂眸看着精雕玉琢的珠宝匣,“母后今日心情如何?” 第2737章 昨晚做了一个梦1 皇后道:“母后的心情当然是不好也不坏。” “既然如此,母后还是戴这支九凤镶玉金步摇吧。”凤倾从珠宝匣的格子里拿出那支只有皇后能戴的金步摇,淡淡一下,“如果尊贵的款式和造型,也只有母后能压得住。” 说着,细心地把金步摇插在了皇后的发髻上。 皇后几不可察地蹙眉,倒不是因为她选的步摇,而是觉得她今日说话的语气似乎跟往常有些不同。 “倾儿。”站起身,尊贵的凤袍迤逦拖曳在地上,她转过头看着凤倾,一双威严的美眸里透着深思,“你今日似乎有些情绪不对?” 凤倾眨眼:“有吗?” “当然有,知女莫若母。”皇后说着,转身徐步而行,长长的袍摆拖在身后,衬托着这世间最尊贵的气度。 凤倾沉默地尾随在身后,淡淡一笑。 知女莫若母? 或许吧,可仅仅了解又有何意? 了解越深的人,最后带来的伤害却越大。 “倾儿昨晚又出宫去了?”皇后在凤座上坐了下来,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语气有些不满,“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天黑之后别老是往宫外跑,女孩子家成何体统?” 凤倾适时地撇了个唇,“寒钰临行在即,我去给他送个别而已,母后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不过,打从今天开始,就算母后让我出宫我都不会去了。” 宫外已经没了想见的人,出宫没什么意思,当然不会再去了。 凤倾话里的意思,皇后焉能不明白? 闻言,她只淡淡一笑:“你对奚家那个小子,倒是挺上心的。” “少年英俊,又一身武艺,我对他上心不也正常吗?”说起自己的意中人,凤倾似乎并不懂得羞涩为何物,在皇后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左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公主有事跟母后单独聊聊。” 站在旁边给皇后捏肩的金嬷嬷望着一殿的侍女,挥了挥手,“公主让你们退下,就全部退下。” 皇后没有开口,就是默认了凤倾的命令,因此所有一等二等侍女全部福身退了出去。 凤倾叹了口气,抱歉地看着金嬷嬷:“嬷嬷,你也暂且回避一下。” 金嬷嬷微怔,身为皇后娘娘最贴心的心腹嬷嬷,或许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也有被屏退的一天,下意识地垂眼看向皇后。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凤倾,然后轻抬右手,带着长长精美指套的手指优雅地挥了挥,金嬷嬷便沉默地躬身告退。 “难得看倾儿搞得这么神秘,不知有何话要说?” 凤倾凑过头去,小声地道:“母后,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做了一个梦? 皇后皱眉:“什么梦?” “我梦见朝堂上出现了一个很俊美很俊美的男子,满腹才学,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并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跟活神仙一样。” 皇后面露怪异之色。 凤倾只当没有看到皇后的神色,说到这里,忽然黛眉轻蹙,“但是这个神人被黎王得去了,好可惜。” 第2738章 昨晚做了一个梦2 最后一句话钻入皇后耳朵里,让她脸色微变。 如果说女儿只是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俊美的公子,就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像个活神仙,就算是满腹才学,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对于皇后来说,也可只视为一个普通的梦。 她可以无伤大雅地笑笑,毫不在意地把此事抛开在一旁,根本不会在心上留一点痕迹。 然而,后宫里的皇后和四妃以及诸多皇子,最在意的永远是皇位的归属。 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神人,出现在梦里无可厚非,视作笑话一笑即过也没什么,可一旦在梦里被某人所得,并因此而牵扯一些让人敏感的东西,就让她不得不放在心上了。 别说是自己的女儿做了这样一个梦,就算只是宫里的一个侍女若有这样的梦出现…… 哪怕明知这种梦不可信,身在其中的人也会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事关皇位,容不得丝毫大意疏忽。 沉默了良久,皇后淡淡开口:“你的梦里,这个神人归了谁所得?” 凤倾皱眉:“母后相信这个?” “我信不信,你不必在意。”皇后眉心轻锁,眸心染上了几分无情色泽,“你只要告诉母后,梦里这个神人归谁所得了?” “女儿方才不是说了,黎王。”凤倾说着,随即撇了撇嘴,“不过黎王得去了也没什么用。” 没什么用? 皇后不解:“此言何意?” “因为那个神人说,黎王不是天下之主。”凤倾耸了耸肩,完全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并不相信梦中所遇见的,“母后觉得这可信吗?虽然说这个神人的确很俊美,就像谪仙下凡一样,但是女儿总觉得梦境是相反的,这天下哪有那么俊美的公子?况且很多画卷中描绘的那些神仙虽然都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有几个真正美如画的?个个都是老头子模样。” 皇后现在没心思管俊美公子到底存不存在,也没心情去理会神仙是不是都是老头子的模样,梦境都是相反的这句话也并不能说服她什么。 有些事情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越想越不是味儿,越想越不安。 就像心尖上被扎了一个洞,时时刻刻揪着全身的神经。 黎王不是天下之主…… 那么其他人呢? 除了黎王之外,皇帝还有三个儿子,也就是说每位皇子都有大约三成的机会成为下一任天子。 如果这位神人真的存在,他会选择帮助谁? 谁才是命定的天下之主? “倾儿。”皇后眉头深皱,目光紧紧盯着凤倾,“你觉得这个梦究竟预示着什么?梦里除了这位神人之外,你还看见了什么?或者还听到了什么?所有梦境中出现的细节,你都跟母后一五一十地道来。” “啊?”凤倾呆了一下,“一五一十的道来?但是我都忘了……” “现在开始回想。”皇后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点强硬,不由放缓了语气,“倾儿,此事事关重大,你好好想想。” 第2739章 昨晚做了一个梦3 凤倾默默地看着皇后,黛眉慢慢蹙在一起,努力回想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就是有一个俊美清贵的公子,比奚寒钰长得还好看……嗯,真的是冠绝天下的那种容貌,穿着一身月牙白色的天蚕丝轻袍,飘飘欲仙,看起来真的有一种纤尘不染的感觉,就像是谪仙降临……” “梦里看他的容貌感觉很真实,不像在做梦,但是女儿醒来之后就觉得……这个人应该不存在,天下哪有长得那么好看的人?母后说是不是?” 少女两眼如黑色宝石一般,盈盈生辉地看着皇后,也不知道是希望从她的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还是想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皇后心里微动,“长得比奚寒钰还好看?” 凤倾毫不犹豫地点头:“比寒钰好看多了。母后你都不知道,寒钰是属于正常人类的英挺峻拔,翩翩少年,丰神俊朗,可梦中那个人的容貌却是这个世间所没有的……我都无法用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他。” 皇后沉默地注视着凤倾的神色,没有错过她眼底熠熠生辉的光泽,心头划过一抹异样情绪,随即淡淡道,“后来呢?” “后来?”凤倾眨眼,“什么后来?” 话落,她陡然反应过来:“哦哦,母后问的是后来这个神人怎么样了?嗯,他被黎王请去了王府,之后……我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是后来京城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黎王不是命定的天下之主……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神人离开京城之前留给黎王一句话,奚家功高震主,不能继续重用,但是也千万也杀不得,否则不管是哪位皇帝继位,最后都会失去民心,失去军心……” 说到这里,凤倾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满地道,“我觉得神人前面什么都好,长得好,气度也好,但是这句话却不对,奚家就算功高震主又怎样?他们对父皇忠心耿耿,战场上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一腔热血只为保护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怎么就重用不得了?还说什么杀不得……奚家是有功之臣,而且还是凤氏皇朝最得力的武将世家,谁会没脑子地把奚将军杀了?” 说完,还不满地小声嘟嚷了几句。 皇后听完,却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心中大骇,脸色也不自觉地白了三分。 如果说之前她还对凤倾的梦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此时听完这些,她却是相信大半了…… 她的确对奚家动了杀心,因为奚寒钰配不上她的女儿,因为奚将军不愿意辅佐她的儿子,所以此番她安排了自己的心腹跟随着奚家军队出征,只为搜集或者制造奚家谋反的证据,待平了这次战乱班师回朝之后,就是奚家覆灭之日。 可那个神人却说,奚家之人杀不得? 此事若说是巧合,连皇后自己都不会相信。 所以…… “倾儿,你可还记得梦中那个神人的容貌?”皇后语气有些急切,“能不能把他画下来?” 第2740章 宁可信其有1 把他画下来? 凤倾小脸上顿时流露出为难之色:“母后,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长作画,况且梦中之人,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我如何把他画下来?” 皇后闻言,表情顿时凝滞。 是啊,她差点忘了,凤倾自小被宠爱着长大,琴棋书画里唯独喜欢一个琴,其他的才艺根本拿不出手,皇上和她也由着她的性子,根本不曾强迫她学什么画画作诗。 此时让她把人画出来,的确强人所难。 可此时…… 皇后心里对于这个神人真的无法不上心,原本她也不是迷信之人,本不可能因为一个梦境就如此紧张,可很多事情若是发生在寻常时候,的确可以如趣事般一笑置之。 但事关皇位,事关以后那张宝座的归属,谁能不敏感? 哪怕不是真的,她也宁可信其有。 她相信凤倾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做这个梦,就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该梦到的人也是奚寒钰,而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神人。 所以这肯定代表了某种预示。 皇后不由自主地倚在铺着柔软白虎皮的凤座上,心头有些混乱。 奚家不能重用,因为功高震主,就算他们没有野心,却也会让君王夜不能寐。 奚家对社稷有功,有大功,所以杀不得,否则便会失去民心……皇后觉得这个神人的话很有道理,说是神谕也不为过。 奚家的确杀不得。 此次是她想得不够周全,朝堂上如今可抵御外敌的武将只有奚将军,他若一死,新帝的江山靠谁来保? 若有强敌入侵,满朝只会口上咋呼的文臣,谁有本事力挽狂澜? 只有奚家有这个本事。 所以,多亏了倾儿的这个梦境。 而且…… 皇后想着,昶儿若要顺利得到那个位置,或许也必须有奚家的支持——武将地位不高,可他们手握兵权,在帝位传承之时却无疑拥有更强硬的话语权。 轻轻吐出一口气,皇后眸光微转,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倾儿,多亏你这个梦境,也多亏了梦境里这个神人指点迷津,否则,母后只怕要走错了一些路。” 凤倾似乎有些不解:“母后会走错一些路?什么意思?” “你还小,又是个女孩子家,自然不懂母后的意思。”皇后笑了笑,“不过你也不需要懂,只要知道母后因你而欢喜就成了。” 凤倾撇撇嘴:“母后以前难道都没有因我而欢喜吗?” “以前当然也有。”皇后失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倾儿,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奚寒钰?” 如果当真喜欢,就算是为了昶儿,或许她也可以妥协一下,同意他们的婚事。 若倾儿能拴住奚寒钰的心,对于昶儿以后坐稳地位绝对有益无害。 凤倾笑容微敛,安静地看了一眼她的母后,随即慢慢垂下了眼眸,看起来似是娇羞,实则只是为了掩去眼底的淡漠。 “女儿今年才十五岁,此时谈论感情还为时过早。”她一字一句,声音很轻,掩去了所有情绪。 第2741章 宁可信其有2 皇后闻言微愕。 十五岁……还为时过早? 她以为凤倾和寒钰眼下此时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她以为此时提出撮合二人婚事,女儿会高兴地蹦起来…… 却没想到会听到凤倾说一句“为时过早”。 可她平时的表现却分明不是如此。 “倾儿,你对寒钰……不是真心?” 不可能吧? 若不是真心,她会一月几次那么勤快地往将军府跑? “少女情怀,也总是淡了的时候。”凤倾道,语气里似乎能听出几分忧愁,“就算现在我喜欢他,也不代表我以后一直都会喜欢他,母后之前不也说了,奚家只是武将,将军官职最多四品,六部随便一个尚书都比将军的品级高。而且……” 惆怅地叹了口气,“放眼整个朝廷,也只有奚家能扛得起边关重任,万一以后边关战火不停,那奚寒钰肯定要子承父职镇守边关,难道我也要随着他一起去边关疆场受苦?” 话音落下,纵然是心思深沉的皇后,此时也不由沉默了下来。 想得可真是有点远。 她忍不住有些疑惑,这真的是自己那个单纯乐观不解世事的女儿? 此时这番话说的可真是通透,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个全面。 以前的凤倾怎么可能会有这些想法? 少女情怀会不会淡这一点且不说,可皇后心里很清楚,如果奚家不能杀,那么奚寒钰以后镇守边关似乎是可以看到的事情,这个还真反驳不了。 而凤倾这个皇族娇滴滴的公主,皇上和皇后捧在掌心疼爱的宝贝,哪能真的跟着去边关受苦? 所以,她跟寒钰的亲事似乎的确不太妥当。 不过今儿这事,怎么想还是有点不对劲。 姜到底是老的辣。 皇后稳坐中宫之位二十余年,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她可以确定自己的女儿以前对寒钰可是死心塌地,昨晚还迫不及待地去了将军府告别,今日说话间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突然间的反常定然有其原因,可昨晚到现在根本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唯一的意外,不过是那个梦境。 难道是因此才…… 皇后神色微顿,方才她提起那个白衣男子时,一口一个“谪仙”或者“神人”,还说他比寒钰长得还好看,这话里的意思…… “倾儿。”眼底流露出一抹思量,皇后显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你不会是因为梦里的那个男子,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凤倾闻言,蓦地红了小脸,垂眸道:“母后胡说什么?女儿怎么可能……” 然而嘴上虽是否认,可她不由自主变得娇羞的反应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皇后顿时无语凝噎:“……” 还当真如此? 可这移情别恋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乐些,梦中的那个男子究竟有多俊美若仙,让她如此心心念念地想着,连对寒钰的感情都可以抛诸一边了? 皇后觉得有些脑抽。 不过她因此倒是越发可以肯定,凤倾昨晚的梦境显然是确有其事。 第2742章 宁可信其有3 执掌后宫这么多年,她罕见地生出了一种无语的感觉。 难道小女儿家的感情真的如此经不起考验? 梦里出现一个不真是否真实存在的美男子,就把自己喜欢的人完全扔在一旁了? 这变心的速度也是没谁了。 “母后,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凤倾伸手轻拍了一下自己发热的脸颊,有些难为情地站起身,“那些妃嫔们此时应该都候在外面,等着给母后请安,我就不耽搁她们的时间了。” 今日目的已经达成,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皇后也没有留她,淡淡点头,坐直了身子,维持中宫皇后的威仪。 凤倾走出凤仪宫,毫无意外地看见已经候在外面的各宫妃子、嫔、昭仪和才人,反正有名分没名分的,尊卑高低的,都来了。 位分低的女子们主动朝她行礼,凤倾笑着说了一声:“免礼。” 然后道:“母后让你们都进去,本公主就先告辞了,各位娘娘们玩得开心点。” 玩得开心点? 后宫女子们个个神色微妙。 进了凤仪宫不挨皇后一顿训话,那都是幸运赶上了皇后心情好,谁还有心思玩得开心点? 淑妃、梅妃、贤妃三人默默地目送着她离开,第无数次在心里感叹着这个小公主真是天生好命。 生在帝王家,打从娘胎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还无需争夺那张皇位,无忧无虑快乐地活着,并且这宫里就她一个公主,所谓的物以稀为贵,皇帝和皇后简直把她捧在心尖上了。 上面四位皇兄不管以后谁登上那个位子,都不大可能会为这位皇族唯一的公主,说不定依然跟现在一样疼着宠着。 简直好命到让人想嫉妒。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好命的公主,却会在一年之后——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碧玉年华里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在很多人心头永远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众嫔妃们依着尊卑次序进入凤仪宫,行礼问安,接受皇后每日提点训话。 半个时辰之后,皇后大发慈悲放众人回去。 其他人是松了口气,而淑妃、梅妃和贤妃三人却若有所思。 不过皇后此时却是没什么心思理会她们的,待众人散去之后,金嬷嬷走进了殿里,“娘娘。” “金嬷嬷,让苏禹过来一趟。” “是。” 金嬷嬷走到一旁,吩咐了侍女去传苏公公,然后走到皇后座前,关怀地道:“娘娘有心事?” 皇后没有说话,撑着额头闭目思索。 金嬷嬷遂也不再问。 没大一会儿,一个身穿蓝白相间宦官袍服的白面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臂弯处搭着一根佛尘,远远的就跪下行礼:“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皇后睁开眼,眉眼间精致的花钿流露出艳丽逼人的色泽,“苏禹,这些日子以来,京城之中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特别的事情? 苏禹微愣,皱眉想了想,缓缓摇头:“奴才尚未听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第2743章 宁可信其有4 皇后闻言微默,片刻之后,淡淡道:“这些日子你派人多盯着点,如果京中有什么事情发生,必须立即来禀报本宫。” 顿了一下,她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若是京中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比如被人称作是神人的男子,或者长相极为俊美的年轻男子,若有这种的人出现也要立即回报。还有,几个王爷的动向也悄悄盯紧了,尤其是黎王。” 苏禹心头犯疑,却恭敬地应了下来:“是。” 皇后挥了挥手:“这件事不许走漏了风声,下去吧。” “奴才告退。” 苏禹退下之后,皇后一个人在宫里静坐了片刻,心里越想越坐不住,干脆起身道:“金嬷嬷,陪本宫去御花园里走走。” “是,娘娘。” 皇后大概完全没有料到,这件事很快就有了消息。 中午用了午膳之后,皇后正打算跟往常一样小睡一会儿,却听侍女进来禀报:“娘娘,苏公公求见。” 皇后精神一震,连忙阻止了金嬷嬷替她宽衣的动作,转身往外殿走去:“请他进来。” “是。” “皇后娘娘,奴才命人查探了一下,黎王府……确实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容貌俊美得不像凡人,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看起来很是贵气。” 苏禹说着,补充了一句:“黎王待他如若上宾。” 皇后坐在凤座上,闻言舒了口气,悄悄握紧了扶手。 真的有神人…… 倾儿的梦境居然如此灵验,这说明了什么? 心念微转,皇后淡淡问道:“那个男子什么时候出现在黎王府的?” “应该是昨晚刚来。”苏禹道,“昨晚天黑之际,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黎王府正门前,因为天色暗淡,所以没怎么引起注意,旁人只以为那是黎王的马车。今日奴才派人去查了一下,才知道昨晚进入黎王府的那个人是个陌生的男子。” 皇后闻言,眉头微拧,转头看向金嬷嬷:“昨晚公主出宫是否只去了将军府?还有没有去见过别的人?” “这……”金嬷嬷想了想,慢慢摇头,“并没有见到别的人。公主殿下出宫之后就直奔将军府而去,从将军府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宫,而且在将军府里时也只见到奚家管家和奚寒钰,连奚大将军夫妇公主都没有见到。” 皇后闻言,沉默的点了点头,无声地打消了心头那点疑虑。 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她抬眸看向苏公公:“公主殿下现在在他的含光殿?” 苏禹点头:“刚才老奴听宫女们议论,公主殿下今天好像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整天都没怎么出去玩,也没见公主去花园里赏花。” 凤倾喜欢花,喜欢一切美的事物,所以往日这个时候,她都会跟宫女们去花园赏花,或是荡秋千,偶尔也会拿一点鱼食去喂食那些锦鲤。 只有今天,安静得有些反常。 皇后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苏禹,你亲自去含光殿请公主过来一趟。” 第2744章 宁可信其有5 凤倾的确待在含光殿什么也没做,从凤仪宫回来之后,就斜躺在梨花木卧榻上,静静望着窗外风景,这一看就是约莫一个时辰。 这副模样看在侍女们的眼里,不就是心事重重吗? 侍女们心里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 俏儿开始还试图和她说话,在说了两句之后却发现公主根本没听她说什么,于是就不再说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午。 好不容易到了午膳时间,茉莉禀报了三次午膳时间到了,凤倾才终于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我还真的饿了。” 于是侍女们也大梦初醒似的,连忙吩咐准备午膳。 可用膳时候,她们发现公主殿下又走神了,对着满桌的膳食时不时地发呆,俏儿和茉莉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公主殿下今天实在太反常了。 就算……就算奚少将军离开了,公主殿下舍不得,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啊,没有忧愁,也没有不舍,反倒更像是…… 俏儿想了想,觉得公主此时的反应跟以前刚刚喜欢上奚少将军时,反应似乎差不多…… 对,像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然而这句话刚闪过脑海,却像是晴天里一道霹雳,霹得俏儿外焦里嫩。 情窦初开? 不可能吧?她……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公主对奚少将军可是爱得死心塌地,怎么可能又情窦初开……啊不,若公主当真又喜欢上了一个人,那就不是情窦初开,而是移情别恋了。 这么一想,俏儿看向凤倾的眼神忍不住有些纠结了。 公主会移情别恋吗? 想想应该不大可能,毕竟公主见过的男子也就那么几个,其中也没有谁真的出类拔萃到比奚少将军还要厉害。 可如果真的没有的话,那么此时公主这异常的反应是又是怎么回事? 凤倾没有理会自己这个侍女心里的想法,食不知味——至少看在别人眼里,是食不知味地用完了一顿午膳。 午膳之后,凤倾也没有小睡,而是心血来潮地让茉莉准备了纸墨画案。 这个吩咐,无可避免地又引起了俏儿一阵大惊小怪。 准备画案? 公主殿下要作画?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然后茉莉还是默不吭声地去准备好了公主殿下所吩咐的。 然后两人就见凤倾拿着画笔,对着画案看了半晌,却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落笔,眉头轻蹙,一副无比苦恼的模样。 “公主殿下,您想要画什么?”茉莉小心翼翼地开口,她的性子比俏儿沉稳细心,语气也是轻轻柔柔的,让人听着舒服。 凤倾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又盯着画案,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想画一个人,但是不知该如何落笔。”她道,颇有几分忧愁意味,“本公主真是后悔,以前怎么就没有好好学琴棋书画。” 啊? 俏儿诧异开口:“公主殿下想画谁呀?宫廷里的画师不是可以为殿下效劳?” 第2745章 宁可信其有6 凤倾摇头:“他们都不知道我要画的人长什么模样。” 俏儿道:“那公主要画的人长什么样儿?” “是一个神仙模样的俊美公子。”凤倾托着腮,眼底流露出异样光泽,“我自己都画不出来他的模样,画师更画不出来了。” 俏儿和茉莉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公主好像真的移情别恋了…… “公主殿下。”一个宫女走进来,垂首禀报,“苏公公求见。” 苏公公? 凤倾眉眼微动,皇后身边的总管苏禹? 转过头,她道:“让他进来。” “是。” 凤倾纠结地看了一眼画案,最终还是泄气地搁下画笔,挥了挥手:“都收了吧,我不画了。” 话音,径自走到外面的软榻上半躺了下来,拿起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照在少女纯真娇美的脸上,显得如梦如幻,像是置身在云雾中的精灵,肌肤格外雪白,仿佛吹弹可破。 苏禹走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几乎闪花了一双老眼。 “老奴参见公主殿下。”连忙低头行礼,苏禹恭恭敬敬地道,“皇后娘娘让公主过去一趟。” 凤倾从书册中抬眼:“母后要见我?为什么?” “奴才不知。” 凤倾哦了一声,把书搁在一旁,起身让俏儿拿来她的披肩,然后就跟着苏禹一起去了凤仪宫。 “母后找我?” 皇后正坐在凤座上品茗,见凤倾进来,连忙朝她招手:“过来。” 凤倾走过去在皇后身边的位置上坐下,疑惑地道:“母后找我有事?” “黎王妃你见过吧?” 凤倾啊了一声:“三皇嫂?我见过啊,怎么了?” 黎王在皇子之中排行第三,是凤倾的三皇兄。 “她跟你年纪相仿,母后觉得你们应该能合得来。”皇后道,“这段时间奚家父子离开了京城,你待在宫里若是无聊,可以多去黎王府走动走动。” 凤倾闻言,顿时拧起了眉。 多去黎王府走动? “为什么要多去黎王府走动?”她疑惑地看着皇后,显然对此感到意外,“我跟三皇嫂都不熟……” “倾儿。”皇后捻起一块莲蓉糕送到凤倾嘴边,温和笑道:“你昨晚梦见的那个男子或许已经出现了,你要不要去确定一下?” 凤倾正要吃下莲蓉糕,闻言顿时张大了嘴,“什么?” “母后可没骗你。”皇后轻声笑言,“如果你想出宫去看看,母后派人送你过去。” 凤倾没说话,小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惊愕。 皇后缓缓啜着茶,耐着性子等她回过神。 “母后……说的是真的?”半晌,凤倾才结巴着开口,“那个梦境居然是真的?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皇后叹了口气,将茶盏搁在一旁几案上,看着女儿一脸魂游天外的神情,忍不住失笑:“其实母后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但这件事确实是真的,倾儿,你大概跟这位神人心有灵犀吧。” 第2746章 宁可信其有7 心有灵犀? 凤倾没说话,小脸却是微微泛了红。 这样的反应越发肯定了皇后心里的猜测,这丫头真的对一个梦中的男子有了倾慕之心,甚至不惜跟奚家少年认识这么久的感情…… 虽然有些无语,但眼下女儿的感情问题显然不是最重要的,皇后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这个年轻俊美的神人。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半个时辰之后,凤倾走出凤仪宫,坐上了皇后为她安排的一顶软轿,在四名宫女的贴身跟随以及暗卫高手暗中保护之下,出宫前往黎王府。 慵懒倚在轿子里,凤倾单手托腮,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心头划过心有灵犀四个字,唇边的笑意不由加深了三分。 心有灵犀…… 果然,只要牵扯到皇位,哪怕是自以为最理智聪睿的皇后,也会瞬间变得敏感起来。 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 不管事实是真是假,她都不会把任何一点机会让给别的皇子。 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和掌控之中,凤倾阖上眼,安静地闭目养神。 她根本没有想过此生还会有一次来到这里的机会,在曾经最亲最亲,后来最恨最恨的人面前演戏,对她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难度。 因为不管是谁,一旦什么都不在乎了,就再也没有所谓的顾忌和弱点了。 轿子走得很稳,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颠簸。 凤倾坐在轿子里,安静地休息了一会儿,直到轿子落地,侍女掀开轿帘,恭敬的说了一声,“公主殿下,黎王府到了。” 凤倾才睁开眼,黑漆漆的眸子又恢复了属于少女才有的纯真干净,“到了?” “是的,公主殿下。” 凤倾哦了一声,在侍女伸手轻扶之下走出软轿。 侍女上前叫门,黎王府的门人和管家恭敬地行叩拜之礼,并迅速的去通报了黎王夫妇。 “公主殿下,里面请。” 管家亲自带路,一直把凤倾带进了主院正厅里奉茶,一盏茶刚呈递到凤倾面前,黎王妃就已闻声赶来。 “公主殿下怎么有空过来?”穿着一袭梅红锦缎长裙的女子走进厅来,有些拘谨地开口,“王爷正在书房谈事情,妾身……” “三皇嫂不要这么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凤倾起身开口,声音娇俏玲珑,惹人喜爱,“我今日就是来找三皇嫂沟通感情的,管他三皇兄在干嘛呢。” 黎王妃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子,生得美貌动人,才情出众,只是性子太温婉了一些,再加上她的出身不是特别高贵,父亲是四品侍郎。 在皇亲贵胄的标准匹配上,这个身份显然弱了一点。 以前进宫时,她必须跪拜公主,去年嫁给了黎王,目前才刚刚适应成为王妃的身份,稍微有了一点当家主母的威严。 可因为跟黎王成亲这么久以来,她见到公主的次数寥寥无几,还没有把自己的身份调整为公主的皇嫂,所以此时突然见到出现在王府里的凤倾,便难免有点拘谨和敬畏。 第2747章 宁可信其有8 “我今日就是闲着有些无聊,突然想起来三皇兄已经成亲快一年了,我至今却跟皇嫂还不是很熟悉,为了避免让三皇嫂觉得我不容易亲近,所以就特地来打扰三皇嫂啦。”凤倾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还望三皇嫂不要介意我冒昧才是。” “怎么会?”三王妃楚璃月轻轻一笑,因着凤倾的俏皮态度心里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公主能常来,我才求之不得。” “我以后的确应该常来。”凤倾笑着,“三皇嫂的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在四位皇嫂之中算是最小的了,也只有我们俩才能像个同龄人一样谈得来。” 说完,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句话有道理,点头道:“嗯对,以后我一定要常来找皇嫂赏赏花,聊聊天,闲唠嗑唠嗑,如此日子才不会无聊。” “公主说的极是,我整日呆在府中也是极为无聊呢。”楚璃月闻言,抿唇笑道:“平时王爷忙碌,我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又不能天天往娘家跑,公主要是来了,我们还能常说说笑笑。” 说着,她拉着凤倾的手,“走吧,我们先去花园里赏一会儿花,我那园子里桂花开得正好。” 楚璃月要是没有嫁给黎王,此时也才正是一个二八芳华的年纪,跟同龄人在一起,两人又都是女子,放开了规矩上的约束,两人很快就融洽地处在了一起。 到了天色将黑未黑之际,黎王才从书房里出来,在主院里没有看到自己的王妃,便转头问侍女:“王妃去哪儿了?” 侍女脸色微红,低头不敢看王爷身边的俊美公子,恭敬禀报:“回王爷,王妃跟公主一起去园子里赏桂花了。” “赏桂花?”黎王微愣,随即讶异地道:“公主来了王府?” “是的。” 黎王显然觉得有些意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转头朝身边的白衣俊美公子道,“夜先生要不要先去休息?” 府里亮起的氤氲灯火之中,着一身月白色锦袍的公子俊美如玉,翩然若仙,身段颀长挺拔,像是从遥远天外降临凡尘的神祇。 清贵出尘,温雅平和,浑身透着一种让人心静的淡泊沉稳之气。 此时听黎王问话,他淡淡摇头,“素来听闻凤氏皇族唯一的小公主拥有倾世容貌,且性子单纯良善,是皇帝和皇后捧在手掌心的明珠珍宝,夜某有幸,愿意陪着王爷可以去瞧一瞧。” 这句话若是出自别的男子之口,黎王必定会恼怒于对方的轻薄失礼。 公主金枝玉叶,岂是一般男子可随意看的? 然而这句话出自夜先生之口,却仿佛只是一件无伤大雅之事,没有丝毫的轻薄亵渎之意,让人无法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么夜先生就陪本王去花园里走一遭。”黎王淡笑,笑容里却透着些许深意,“不过本王也奇怪,以往几乎不曾来过黎王府的公主,今日怎么会突然登门?” 第2748章 短命之相1 两人走到王府花园时,黎王妃楚璃月和凤倾正坐在花园暖亭子里,两人相对而坐,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几样零食。 年纪上说来两人都不大,而且都不是孤傲冷淡的性子,即便不常见面,但一番寒暄说笑之后,很快也就消除了两人之间的生疏感。 黎王远远看着亭子里的两人,转头朝身边的男子道:“夜先生,坐在王妃对面的女子就是本王的皇妹,皇室中唯一的公主。” 夜瑾目光在那张跟自己娘子一模一样的脸上定格了一瞬,随即淡道:“小公主看起来是个薄命之相。” 什么? 正要抬脚走过去的黎王倏地转头,震惊地看着这位风姿绰约的夜先生。 薄命之相……撇开话中之意不谈,仅这说法就未免有几分大逆不道之嫌,若是让皇帝或者皇后听到了…… “夜先生说什么?”他皱眉,语气显然有些疑虑,“先生方才说的话……” “这位公主是短命之相,活不过十六岁。”夜瑾就像没看到对方异样的神情一般,语气淡淡地道,“小公主今年应该芳龄十五吧,在下说的是不是真的,王爷可静待一年之后再看。” 虽语气淡淡,可出口的言语却如掷地有声,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话里的预知。 黎王眉心微锁,沉默地看着他,似是有些无法接受,又像是在判断真假。 良久,他才缓缓转头看向暖亭子的方向,脸色凝重。 凤倾命中注定活不过十六岁? ……怎么可能? 凤倾身体健康,天真乐观,虽然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但是她并没有养成刁蛮骄纵的性子,这样的女孩——就算不是公主之尊,看起来也绝不可能是个短命之相。 而且凤倾是显赫的公主,有皇帝皇后撑腰,她怎么会死? 黎王百思不得其解。 心头正疑虑困惑,却见身边的夜先生直接抬脚往暖亭走去,黎王微愣,随即跟了上去。 “公主殿下。”夜瑾走进亭子里,对着凤倾微微颔首,君子风度十足,“公主殿下喜欢一个叫奚寒钰的男子?” 话音落下,暖亭里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静。 凤倾和楚璃月同时转过头,看着这个谪仙一般清贵俊美的男子。 灯光照在他的身上都显得黯然失色,仿佛天地间最美丽的风景在他身后都只能沦为陪衬…… 凤倾面上流露出惊艳的色泽,呆呆地盯着夜瑾看了半晌,直到黎王轻咳了一声,她才蓦然回过神来,俏脸微红,啊了一声:“公子……公子方才说什么?” 楚璃月慢慢站起身,跟黎王两人面面相觑,觉得凤倾这反应……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我说公主殿下是不是喜欢一个叫奚寒钰的男子?”夜瑾淡淡重复了一句,平静的眼底掩去了几分温柔笑意,一本正经地问道,“就是你们凤氏皇朝第一武将世家的少将军。” 凤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奚寒钰?奚寒钰怎么了?” 第2749章 短命之相2 夜瑾淡淡道:“奚寒钰没怎么,只是在下奉劝公主一句,你跟他之间不会有结果。” 对于楚璃月和凤倾来说,这位神仙般的公子这番话显然有些突兀。 楚璃月还好,她昨晚已经见过了这位夜先生,也从自己夫君口中得知这位先生是个神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纵然有些诧异,也只是诧异那句“没有结果”。 至于为什么没有结果……短暂的不解之后,她想,或许跟两人的身份不般配有关。 而黎王则沉思了起来。 难道凤倾的短命之相跟奚寒钰有关? 虽然在他看来,凤倾堂堂公主之尊跟一个武将的儿子的确身份不相当——直白地说,奚寒钰根本配不上凤倾。 但凤倾是皇后的女儿,跟昶王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如今四位皇子都已经成年,皇位之争早已经搬到台面上,对于这位唯一的妹妹,他们虽不如昶王对她亲近,但挡不住父皇对她宠爱,其他皇子就算是看在皇帝和皇后的面子上,至少也会对她爱护有加。 但说到底,他们对于凤倾的婚事并没有干涉的资格,也没心思去干涉。 所以关于她和奚寒钰的事情,他们都是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然而今日听着夜瑾这番话,黎王面上虽没有说话,转念间心底却闪过了很多想法。 若凤倾真的活不过十六岁 “本公主跟奚寒钰之间没有结果?”凤倾托着腮,红润的小嘴儿微撇,“你怎么会知道?你是神仙?” 夜瑾眼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若不是顾忌着还有旁人在场,他此时一定抱着她好好亲个三百回合。 ……她故意的吧? 绝对是故意的。 这么纯真又无辜的诱人模样……跟九倾在一起的二十多年,夜瑾还从未有幸看到她露出如此一面。 “公主殿下,在下不是神仙,不过在下说的话还望公主殿下能放在心上。”夜瑾微默片刻,淡定地开口,“你跟奚寒钰之间有缘无分,若强行在一起,只会给你们彼此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如果是在以前,凤倾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恼怒,然后强调自己跟奚寒钰之间是真爱,他们一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此时,凤倾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黎王夫妇的意料:“那……本公主跟夜先生有没有缘分?” 凤倾眨了眨眼,如此问道。 黎王:“……”说好的痴情呢? 楚璃月呆滞:“……”说好的女儿家矜持呢? “公主莫要乱开玩笑。”夜瑾忍住心头浓浓幸福的笑意,俊美的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黎王觉得此时这一出有点不在他掌控之中,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夜瑾淡淡道:“黎王,在下想跟公主单独聊聊,不知两位可否回避一下?” 单独聊聊? “夜先生,这只怕有点不妥。”黎王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男女授受不亲,况且凤倾是公主之尊,万一此事传到父皇和皇后的耳朵里——” “三皇兄先回避吧。”凤倾静静打断了他的话。 第2750章 男人的虚荣心1 “皇兄先回避一下吧。”凤倾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嗓音软哝哝的,“我想跟这位公子好好聊聊。” 黎王眉头微皱:“……” “只要我不说,这位公子不说,皇兄皇嫂也不说,此事就不会传到父皇和母后的耳朵里,三皇兄放心。” 黎王闻言,沉默地跟自家王妃对视了一眼,压下心里生出的异样感觉,缓缓点头。 夫妇俩很快离开了暖亭。 “公主殿下,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如何?”夜瑾很有风度地询问。 凤倾起身,抿唇轻笑,恰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好啊。” 夜瑾闻言也笑了,如画的眉眼间光华流转,风姿绝代。 两人走出暖亭,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往园子深处走着,确定他们已经远离了那些耳目,距离远到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夜瑾才叹了口气:“倾儿,我心里嫉妒。” “嫉妒什么?”凤倾默默转头瞥了他一眼:“嫉妒我跟奚寒钰身份上不般配?还是嫉妒我跟他有缘无分?” 方才不是都已经说了,她若强行要跟他在一起,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嫉妒的? “就是嫉妒。”夜瑾郁闷地道,“难道你不希望我嫉妒?” “不希望。”凤倾道,“因为没有嫉妒的必要,奚寒钰去了战场,等他回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我跟他之间还会不会见面都不确定,你确定自己有必要吃这没意义的醋?” 夜瑾闻言,拧着眉想了想,“似乎的确没有吃醋的必要。” 凤倾轻笑。 “倾儿,我喜欢你盯着我看时露出的花痴模样。”夜瑾说着,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笑得一脸得意,“我们成亲这么多年,包括成亲之前认识的那段时间在内,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你可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那一瞬间,他差点忍不住飘飘然了起来。 凤倾闻言偏头,沉默而又古怪地看着他,语气无比平静:“明知道是假的,你得意什么?” 九倾跟凤倾虽是前世今生同一个人,但凤倾和九倾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那种仰慕一个人的眼神只属于凤倾,永远不可能属于九倾。 夜瑾闻言,瞬间敛了表情。 明知道是假的…… 可就算知道是假的,他还是觉得高兴。 九倾多理智冷静的一个女子,夜瑾从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到那种光芒,当然,他也不是说就期待着她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而只是觉得新奇。 就跟去二十一世纪那次经历一样,因为从未想过,也从未见过,所以才觉得无比有趣。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笑道:“我只是觉得吧,同一个人……虽然中间隔着前世今生的距离,但的确是同一个人,并且又是同一副容貌,以前冷静睿智得不似凡人,此时突然间露出那种眼神,就是让我觉得挺新奇的,而且……” “而且还能满足你身为男人的虚荣心。”九倾轻飘飘地接了他的话,然后斜睨了他一眼,“是这样吧?” 第2751章 男人的虚荣心2 夜瑾嘴角微抽,拧眉想了想,居然认同地点头:“娘子说的没错,的确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九倾直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听不出来这是褒还是贬? “好了,说正事。”鼻尖嗅着园子里的各种花香味,九倾语气沉静地开口,“明日一早你跟黎王告辞离开,离开之前告诉他,黎王妃娘家的兄长楚明月也是个善谋略懂兵法之人,适合培养成为武将,如果能让这个人在军中崭露头角,以后再有黎王的大力扶持,有朝一日足以代替奚家在朝廷的地位。” “楚明月?”夜瑾挑眉,“就是刚才那个黎王妃的兄长?” 九倾点了点头。 “这个人愿意成为武将吗?”夜瑾问。 毕竟他现在已经知道,凤氏皇朝的皇帝和文臣们都不大看得起武将,纵然是武将保家卫国,守护山河,才换来让他们安享荣华富贵的安稳岁月。 在皇帝和文臣们眼中,这些都是武将应该做的事情,给他们机会报效国家,对武将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荣幸。 真不知他们哪来这么大的优越感。 “楚明月会愿意的。”九倾淡淡一笑,“奚家覆灭之后我才知道,武将世家虽然比不上文臣得宠多重,却并非所有人的眼里都只看见表面上的显赫尊荣。” 话落,九倾唇畔的笑意显得有些寒凉,“奚家不得宠是事实,但是奚将军手里握着几十万兵马大权,却也足以成为别人眼红的存在。楚明月就是一个愿意手握实权而心甘情愿抛却尊荣的人。” 要想手握兵权,就必须拥有武将的官职,而一旦成为武将,官职最大也只能四品封顶。 在很多世家子弟的眼中,随便进入六部之中其中一部,从基层做起,展露出自己的能力,有家族的帮衬和皇上的提拔,熬出一个四品官职不过区区数年时间,能力出众一些的,成为六部之首不在话下。 随着年龄增长,最后进入内阁也完全有可能。 作为一个臣子,最风光显赫莫过于成为皇帝的内阁重臣。 而武将永远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楚明月跟旁人想的却不一样。 “奚家被诛九族之后,我慢慢明白了,当初弹劾奚将军功高震主,野心谋反,所有被罗列出来的罪名和证据之中,少不了楚家出的一份力。”九倾语气淡淡,早已没了当初的怨恨不平,“既然他对兵权势在必得,那么奚家即将退隐之际,便让黎王助他达成所愿。” 夜瑾闻言,一时没有说话,而是把九倾这番言语从头到尾思考了一遍。 然后他很快就想通了九倾话里的意思,以及她的打算。 前世奚家的覆灭,是因为皇帝猜忌戒备,文臣世家们群而攻之。 而这一世既然要保住奚家九族,那么最后奚家只能退隐。 可退隐跟诛九族不同,诛九族是因为皇帝起了杀意,不会去理什么后果。 但是退隐……奚家若主动提出退隐,皇帝必然要考虑有无其他武将代替奚家。 第2752章 因爱生恨该如何? 这个时候,楚明月的重要性就突显出来了。 只要让皇帝觉得楚明月足以代替奚将军,那么奚家要归隐的事情,皇帝就会轻而易举地答应——这又正好验证了那句神谕,奚家之人重用不得,也却杀不得。 做皇帝的人大多心思深沉,猜忌心重,尤其最恨对自己龙椅有威胁之人。 再加上“夜神人”的话从中起些作用,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可以水到渠成。 而奚家归隐之后,楚明月成为武将也并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 凤氏皇朝这一代皇帝之后,顺利继承皇位的人是皇后的儿子昶王,而黎王和其他三位兄弟都是竞争对手,更直白地说,就是死对头。 为了得到那个位置,可以置对方于死地的那种。 所以等昶王登上皇位之后,这个由黎王一手提拔起来的楚明月,又能得到怎样的重用? 昶王是个刚愎自用之人,心胸又狭隘,楚明月最后的下场就算夜瑾和九倾看不到,也完全能想象得到,最后也必然会跟曾经的奚家一样。 而失去了镇守山河的武将,凤氏皇朝依然会一步步走向衰败,最终由轩辕皇族取而代之,然后延续几千年的南族繁荣。 夜瑾想了想,其实这一趟来到这里,以他跟九倾的能力办这样的事情显然有点大材小用—— 不过为了了却九倾心头的那点遗憾,为了改变奚家的命运,为了消除后世寒钰心头执念,夜瑾觉得就算大材小用,也值了。 “倾儿,我不想再继续待在黎王府。”夜瑾道,“什么时候我能正大光明地待在你的身边?” “很快就可以了。”九倾道,“你明日跟黎王提出告辞,然后在半路上皇后会派人把你截住,然后请你入宫一趟,你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进了宫,见过皇后之后,你是个神人这件事就会慢慢传开,最终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像是在写故事话本一样,九倾不疾不徐地把明日之后的每一步都计算得条理分明,“而我则可以以请教神谕的借口跟你常来常往,之后的事情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发展了。” 夜瑾闻言点头:“不愧为倾儿,想的就是周到。” 九倾接着说道:“待在宫里的时间里,你可以让皇帝相信你的确是个神人这个事实,然后他便会想办法留你住在宫里,到此我们想要达到的目标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等待。” 等奚家打了胜仗之后班师回朝。 等奚家在皇帝面前主动提出归隐——当然,奚家要归隐也需要他们从中出一把力。 并且,也必须想办法让奚寒钰从这段感情中及早抽身。 “倾儿。”夜瑾皱眉,眼神有些微妙地看着九倾,“如果奚寒钰为情所困,伤心失意该怎么办?如果他爱而不得,因爱生恨了,又该怎么办?” 前世被腰斩固然很惨烈,但是这段感情凤倾没有背叛他,而是选择以死殉情,但这一世凤倾不爱他了,奚寒钰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第2753章 盛情难却 九倾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淡淡道:“比起儿女情长,更重要的是亲人的幸存,他定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如果两人幸福的代价是九族被诛,这样的幸福又怎么能继续? 奚寒钰的性子…… 夜瑾微默,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虽然前世的奚寒钰跟后来的轩辕寒钰性情有些不一样,但本质上都是差不多的,因爱生恨这种可能性太小。 “我先回去了。”九倾转头,浅笑盈盈地看着夜瑾,“今夜有个好梦。” 夜瑾默然片刻,“要是能抱着你睡——” “你可以在梦里抱我。”九倾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但是千万别梦呓,否则分分钟被人识破了你这假神人的身份。” 分分钟…… “倾儿,你还没从二十一世纪撤回来?” “撤回来了就不能保留那边的说话方式?”九倾挑眉,“学以致用懂不懂?既然去见识过了更繁华的世界,那么繁华世界里见识到的东西,说话的方式,以及一些认知上的改变和拓宽,对我们来说都是真实存在的,不容否认,况且只有我们两个人说话,你又不是听不懂。” 好吧,夜瑾无言以对。 “回去吧。”九倾笑了笑,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回去,“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同样不会太长,以后有机会,我尽量制造机会让你抱着我睡。” 夜瑾:“……” 虽然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但话里的意思却显然是让夜瑾高兴的。 “嗯。”他应了一声,抬眼间却很快恢复了淡泊平静的神情。 虽然没有人能听得到他们说话,却不代表没人看得见他们的人。 暗中尾随着凤倾而来的暗卫,以及黎王府高手们,远远的都能看见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隔得远了,就有些看不清他们面上的神色,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隔得近了,夜瑾还是要适当地掩饰一下自己的表情。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降下了黑幕,两人走到园子外面,遇上了候在回廊上的黎王夫妇。 凤倾提出了告辞,黎王妃笑着挽留:“公主难得来这一躺,怎么能不用了晚饭再走?王爷已经让厨房开始准备了,公主吃了再走。” “是啊,皇妹难得来一趟,必须让本王好好招待一下。”黎王道,“不然让皇后知道了,本王可不占理儿。” “母后难道还会因为一顿晚饭而为难三皇兄不成?”凤倾眨眼轻笑,随即转头,悄然瞥了一眼夜瑾,很快收回了视线,“嗯,不过既然皇兄皇嫂都盛情挽留,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就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吧。” 夜瑾目光淡定地看着不远处的风景,俊美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点异样神色。 黎王淡笑,眼底划过一抹了然,转头朝楚璃月道:“既然如此,现在就让下人准备。” 楚璃月点了点头,笑着转身离开了。 “走吧,我们边吃边聊。”黎王心里对于凤倾和奚寒钰的事情已经起了些兴趣,只是一时不好开口问,便只得暂时压下这个疑惑,伸手示意。 第2754章 梦中之人 凤倾顺理成章地留在黎王府用了晚饭,也顺理成章地给黎王夫妇留下了一个她倾慕夜先生的印象。 席间目光频频投向俊美如玉的神仙公子,小脸上流露出难得的羞涩和小女儿家矜持,让保持高冷的夜瑾大大地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一顿饭结束,夜瑾和凤倾二人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奚寒钰这一茬,黎王也没找到机会问。 用完晚饭之后,凤倾没有借口再留下,就在宫人簇拥下离开了黎王府。 刚回到皇宫里就被皇后叫去了凤仪宫。 “怎么样?”皇后命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捻起一块绿豆糕送到她嘴边,“倾儿,见到那位神人了?” 凤倾优雅地咬了一口绿豆糕,喝了口茶润润喉,然后才点头:“见到了,跟我梦中出现的神人一模一样。” 说话间,她宝石般剔透的眸子里流露出亮晶晶的光泽,女儿家的心思几乎没有丝毫掩饰。 皇后笑了笑:“然后呢?” “我跟他聊得很开心。”凤倾偏着头,眼底浮现愉悦的色泽,“我觉得我跟他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真的是那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的神人,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世间,居然真的有如此神仙一般的公子。” 皇后嘴角抽了抽,突然间有些怀疑,凤倾以前喜欢奚寒钰是不是只是一个假象? 若真的喜欢,能如此轻易就移情别恋? “母后要不要见见他?”凤倾端起茶盏,语气微微有些激动,“他说明日一早就要告辞离开了黎王府——” “倾儿,你有没有问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黎王府?”皇后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眉头微皱,“他跟黎王是这么认识的?” “啊?”凤倾蓦然一愣,“我忘了问。” 皇后看着她。 “不过既然明天早上他就要走了,那肯定跟黎王之间应该也没有多密切的关系。”凤倾如此说道,“母后放心好了。” 皇后当然不是担心什么,她只是习惯了把重要的事情问得清楚了,如此心里才有底。 不过,或许也正如凤倾所说,那位神人听起来也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帮助黎王谋夺皇位的可能性很小。 而且在凤倾的梦境里,那个神人也说过黎王不是命定的帝王,既然如此,似乎的确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若是换成其他的王爷,可就不好说了。 皇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温柔地笑了笑:“倾儿十五岁的生辰要到了,除了生辰宴之外,可有什么自己的计划?” 生辰? 凤倾讶异,“我的生辰要到了?” “是啊,难道你自己都忘了?”皇后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满脸取笑和疼爱之色,“说罢,有什么愿望?” 凤倾皱眉想了想,“也没什么愿望,反正我什么都不缺,到时候就让京中贵女们到宫里来聚聚吧,女儿一个人待在宫里挺无聊的。” “你还无聊?”皇后睨她一眼,“我怎么没见过你还有无聊的时候?” 第2755章 怎么跟做贼似的 凤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告退:“天色不早了,母后,我先回去洗洗睡了,今晚兴许还能做个好梦。” 说罢,垂眸理了理身上的裙子,转身离开。 皇后没有再留她。 凤倾回到自己的含光殿,两个侍女上前替她宽衣。 今晚当值的两个侍女是晴雪和三月,茉莉和俏儿被凤倾打发回去休息了。 “公主殿下要现在沐浴吗?” 凤倾站在珠帘外面,捕捉到殿里一丝似有若无的气息,眼底划过一抹笑意,淡淡点头:“嗯,现在沐浴。” “是。” 三月从内殿端着托盘出来,盘子上放着整齐得好的白色睡袍。 晴雪出去吩咐一声,很快就有侍女提着水桶进来,在屏风后面的浴桶里加了热水,还有白天刚采集的新鲜花瓣。 凤倾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她们准备。 这个时代比后来的轩辕皇朝要落后一些,虽然同为公主,但皇宫里目前只有皇帝的寝宫配有浴池,其他的宫殿还没有达到这样的条件。 待热水准备好了,花瓣也放进去了,晴雪走过来恭敬地道:“公主,可以了。” 凤倾嗯了一声,看着提着木桶的侍女鱼贯退下,笑着朝等着伺候沐浴的晴雪和三月也挥手:“你们也下去吧,本宫一个人泡会儿。” “啊?”三月诧异,“公主不要奴婢伺候吗?” “今晚本宫想一个人安静地泡会儿热水澡。”凤倾温和地道,“不是不要你们伺候,嗯,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再进来吧。” “公主,半个时辰太久了,水都凉了。”晴雪性子沉稳一些,“而且泡澡时间太长了也不好,容易晕眩。” 凤倾俏皮地笑道:“没事儿,本宫身子棒得很,哪有那么容易晕眩?” 说着,她伸手接过三月手里的衣服,举步朝屏风后面走去,“本宫不会泡那么久的,你们放心,退下吧。” 凤倾虽然平时脾气好,性子温软,但到底是公主之尊,她的话既然出了口,又岂容违背? 晴雪和三月无奈,只得施礼退下。 含光殿里再无其他的人留下,凤倾站在屏风后面,一件件褪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身后突然多了一双手,接过她的衣服整齐地放在一旁,然后大手熟稔又亲昵地搭上了她纤细白皙的肩膀,解开了她的贴身肚兜。 凤倾转眸,语气颇有些无奈:“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为夫伺候你沐浴。”夜瑾双眼盯着眼前的春光,眼底光芒灼灼,“黎王和他的王妃都已经睡下了,娘子放心,他们不会察觉到我已离开王府。” 凤倾转头,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 黎王真这么早就休息了?毕竟一个王爷,而且还是一个有心争夺皇位的王爷,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入睡? 显然是夜瑾动了手脚。 凤倾从黎王府出来,回宫之后就去了凤仪宫,陪皇后说了那一会儿话的功夫看着时间没多久,半个时辰其实只一晃眼就过去了。 夜瑾想要离开,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让黎王感觉到困倦。 第2756章 你是倾儿本尊吧 凤倾抬脚跨进了浴桶里。 热气氤氲,水雾朦胧了她的容颜。 新鲜花瓣散发出宜人的清香,九倾抬手鞠了水,温水划过洁白的手臂,姿态优雅撩人。 眼前呈现出一副完美的美人出浴图,画面美得让人几乎无法自制。 夜瑾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将手伸到了水中。 “给我按按。”九倾斜斜轻睨着他,慵然吩咐。 夜瑾点头,压下身体上的燥热,移动脚步到她的身后,修长的双手搭上她圆润白皙的肩膀,轻轻按了起来。 恰到好处的力道,带来的是九倾早已熟悉的感觉。 闭上眼,染了水汽的容颜泛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夜瑾垂眸看着,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头。 然后九倾睁开眼,两人眸光静静对视。 “夜瑾。”九倾伸手把他的脸推开,语气颇为平静地道:“你此时没有心理障碍?” 夜瑾眨眼:“什么心理障碍?” 九倾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夜瑾默默跟她对视了片刻,恍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心里就生出了一种无语的感觉。 “倾儿,这不一样的好吗?”夜瑾语气有些古怪,“在二十一世纪那个时代,你是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而且那具身体是个未成年少女,所以我才有有心理障碍,但这个时候,这具身体虽然说不是轩辕九倾的,但也算是你自己前世的身体……嗯,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们前世今生都是一个人,这具身体也的主人也就是你自己,我哪里还有什么心理障碍?” 再说,他们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只是亲一下而已,何来的心里障碍? 九倾默默盯着他看了片刻,嘴角微勾。 “倾儿,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夜瑾拧眉,“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对极了。”九倾道,放松了身子靠着浴桶,两只白皙如玉的手臂闲闲搭在浴桶边缘,闭上眼,“继续按按,我泡一会儿。” 夜瑾嘴角一抽,合着他今晚就是来给她按摩来的? 不过…… 好吧,谁让他就是喜欢伺候她? 双手继续刚才的动作,力道适中,按得她舒服却又不会在白皙娇嫩的肌肤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九倾被他伺候得昏昏欲睡。 殿中灯火明亮柔和,照在她清丽出尘的脸上,衬得气氛越发静谧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夜瑾伸手试了试水温,温柔开口:“倾儿,水不怎么热了,我给你擦个背,然后就该出来了。” 九倾正睡得朦胧,被他一句话叫醒,颇为不满地道:“人家睡得正香呢,都被你吵醒了。” 夜瑾愕然。 眼前这女子是九倾,还是凤倾? 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九倾可从来没用这样撒娇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倾儿。”他静静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你是倾儿本尊吧?” “怎么,怀疑我的身份?”九倾抬头,托着腮瞅他,“凤倾是我,九倾也是我,你觉得你方才的这声‘倾儿’是在叫谁?” 第2757章 再做柳下惠 夜瑾在她唇上偷了个香,“九倾是你,凤倾也是你,我这声‘倾儿’叫得当然是你,不然还能有谁?” 话落,他直接伸手把九倾从浴桶里抱了出来,“水凉了。” “男女授受不亲。”九倾靠在他的臂弯,懒洋洋地开口,“我还是含苞待放的黄花大闺女,夜瑾,你这样的行为是要被凌迟处死的。” 夜瑾垂眸,默默瞥了她一眼,温柔体贴地帮她拭干了娇躯,穿上了贴身衣物,然后抱着她走向床榻。 “今晚我要留在你的寝宫。”他道,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凌迟处死也不能打消我的想法。” 九倾嘴角抽了抽,抬手轻捏了一下他的脸:“看在你这张酷似谪仙的脸上,我勉强同意你留下来,但只许陪我睡,不能做其他的。” “又要我做柳下惠?”夜瑾挑眉,“美人在侧而坐怀不乱?” 九倾倚在床头,朝他盈盈轻笑:“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夜瑾:“……”能不能说做不到? 他觉得自己挺悲催。 最近这几年似乎总赶上需要禁欲的状况,从在大雍朝怀上儿子开始,他就禁欲了十个月,然后每天晚上搂着儿子睡觉,必须等儿子熟睡之后才能做些夫妻间爱做的事情。 在神仙岛上待到儿子三岁,过了一段真正的神仙岁月,然后去了二十一世纪又开始禁欲的生活,虽说时间不长——只有两个月,但对于一个正常男人且每日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就在身边,他心里如何能不蠢蠢欲动? 然而……好吧,那时是他自己愿意禁欲的,因为他有心理障碍。 但是此时…… 夜瑾默默看着灯火照耀下,九倾精致如画的眉眼,心里柔软的感觉一重重席卷而来,身体正叫嚣着想做某种事情。 可他还是郁闷地叹了口气。 虽然是一样的眉眼,同样的灵魂,可他心里很清楚,凤倾是凤倾,九倾是九倾,纵然她们前世今生都是同一天人,但他不得不承认,前世的凤倾不属于夜瑾—— 那个时候,他还根本没有出现,也不该出现。 九倾重返此处是为了挽回奚家的惨剧,不是为了跟他谈情说爱,并且正如她自己所说,她现在还是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 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冒犯了她? 想通了这一点,夜瑾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去洗个澡,然后过来陪你睡。” “……乖。”九倾轻笑,倾身在他脸上赏了个香吻,“先去把我的浴袍拿过来。” 夜瑾自然遵娘子之命。 “我让人重新给你准备洗澡水。” “不用。”夜瑾拿了九倾的袍子走过来,随手伺候她把浴袍穿上,“美人的洗澡水浪费了可惜,况且让人准备两次水,不担心被人怀疑你殿里藏了人?” “说的也是。”九倾下榻穿了鞋子,漫不经心地挑唇轻笑,“被人知道我这殿里藏了野男人,你离死期就不远了。” 夜瑾:“……” 他什么时候成了野男人? 第2758章 后宫之地,男子莫入 夜瑾去洗澡,九倾走到殿外,看到正守在外面的两个侍女,淡淡道:“本宫已经泡了澡,困倦了,你们先下去休息,明日一早再进来收拾。” 三月和晴雪都有些诧异。 不过心里虽犯了疑惑,两人却很懂规矩地没有再开口,恭敬地施礼应下:“奴婢遵命。” 九倾回到了内殿。 殿里一片安静如雪,只有屏风后传来撩水的声音。 九倾笑了笑,抬脚走了过去,目光盈盈落向浴桶中被花瓣包围的夜瑾,“美男出浴图也是很赏心悦目的。” 夜瑾抬眼,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双手搭在浴桶上,一副从容大方的姿态:“请公主殿下尽情的欣赏。” “淡泊名利,不染风尘的神人夜先生,此时这般姿态可是极为有损您的形象。”九倾走了过去,伸手朝他身上鞠水,“就不怕让人误会?” “我只是淡泊名利,又没有说我淡泊美色。”夜瑾撇嘴,“旁人要误会与我何干?谁叫他们太自以为是?” 这话说的……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自古以来,所有的隐士或者被敬畏为神人之类的人,大多给人的印象就是淡泊名利,似乎这四个字就已经足够美化一切,让人成为无欲无求的人。 然而话说回来,名利二字说到底只是名和利。 世人口中的名利无非就是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以及一个让人崇敬的好名声。 淡泊名利,跟无欲无求可不是一个意思。 九倾帮夜瑾洗了后背,让夜瑾感动得几乎泪流满面:“果然有娘子万事足。” 九倾瞟了他一眼:“我这里没有男子的衣服,你就这样凑合一晚吧。” 夜瑾当然没问题。 虽然有点轻微的洁癖,但两人成亲这么多年,洁癖什么的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况且眼下是深秋,天气冷,穿了一天的衣服还干净得很。 两人很快到了床上,相拥着轻聊了一会儿,很快就灭了灯就寝。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夜瑾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回到了黎王府。 因前一天已经提出告辞的意思,黎王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进宫早朝之前开口挽留了一下,见夜瑾没去意坚决,他也就没再勉强。 早朝的时间早,天亮之前就必须进宫,黎王离开之后又过了盏茶时间,夜瑾才走出黎王府,乘坐着黎王命人为他准备的马车往城外慢行而去。 然而即将靠近城门之时,却被皇后派来的人及时拦下,然后请进了宫。 皇上在金銮殿上朝之际,夜瑾跟随着皇后的人到了凤仪宫——此时天方蒙蒙亮,后宫的嫔妃贵人们大多都还没有起身。 夜瑾坐着皇后派来的专人马车进宫的消息,尚未传到那些贵人们的耳朵里。 皇后端坐在凤仪宫正殿的凤座上,一手端着茶盏,长长的指甲微翘,优雅喝茶的动作端的是一派从容威严,端庄大气。 “皇后娘娘命人请夜某过来,就是为了看你喝茶?”夜瑾站在她面前,看着九倾前世的母亲,真心喜欢不起来,“后宫之地,男子莫入,皇后不担心让皇帝陛下知道?” 第2759章 眼中装着天下人 “本宫若是担心,也就不请先生过来了。”皇后目光微抬,盯着夜瑾俊美如火的脸,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男子容颜出色得根本不像神人。 至少,不像无欲无求的神人。 他的容貌太美,难怪凤倾忍不住动了心,如果自己再年轻个十几岁,说不准也会就此倾慕于他。 男人长得太好看不是什么坏事,只要有好看的资本,有自保的本事。 可这么好看的男子……跟皇后想象中的形象差别很大。 锋芒太盛,足以盖过凤氏皇朝任何一人。 “听说夜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夜观星象,可知晓未来……”搁下茶盏,皇后语气不疾不徐地道,“本宫有些问题,可否请教夜先生?” “不敢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担不起皇后的‘请教’二字。”夜瑾从容负手,虽站在一国之母面前,气度却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隐有凌驾于皇后之上的气势,“皇后有话,但说无妨。” 皇后闻言,忍不住皱了眉。 这般说话语气,未免太过倨傲了些。 她是一国之母,是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他就算如何厉害,也不过一介平民,在皇后面前岂能没有一丝恭敬? 这个想法从心里闪过,皇后有些不悦,却不动声色地压了下来,“夜先生哪里人士?” “皇后命人请夜某过来,就是为了查探夜某的来历?”夜瑾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唇边露出淡淡的一抹笑,“如果是这样,那么恕夜某不奉陪了,告辞。” 话落,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皇后语调微冷,眉眼间不怒而威的气势隐隐流露出来,“夜先生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些?” “很抱歉,夜某眼中装着天下人,谈不上目中无人。”夜瑾转身,笑意已经敛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妆容精致的女子,“天下苍生在夜某眼中一律平等,若皇后想要夜瑾对你恭敬,只怕注定是要失望了。皇后若是要事相谈,大可直言,否则夜某没那么多时间浪费了这里看皇后摆架子。” 话音落下,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陷入一片死寂。 金嬷嬷站在皇后身侧,始终未发一语,几个贴身的侍女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同样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上一下。 纵然此时眼前这位夜先生的言语听起来是如此大逆不道,金嬷嬷却没有护主心切地出言呵斥。 因为没有资格。 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惹怒眼前这个人,不是皇后想看到的局面,也不是她一个奴才能担得起的。 “夜先生倒是个性情中人。”皇后紧握着凤座的扶手,强自压下心头怒火,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本宫就开门见山了,夜先生昨晚在黎王府里说了一句话,不知可还记得?” 夜瑾语气淡淡:“夜某昨晚说的话很多,不知皇后指的是哪一句?” “公主是个命薄之人。”皇后平静地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夜先生可知说出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第2760章 能屈能伸 “后果?”夜瑾笑了笑,转身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根本不在意皇后看到他不请自坐的举动之后是什么反应,语气依然那般波澜不惊,“唯一的后果就是公主殿下活不过十六岁,皇帝和皇后痛失爱女,其他的,还能有什么后果?” 此言一出,皇后脸色骤变,“你放肆!” 包括金嬷嬷在内,满殿侍女齐刷刷跪下,殿内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成了冰。 夜瑾没说话,神情也丝毫未变,悠然靠在椅背上,“皇后这里的待客之道真是差到极点,一盏茶都舍不得,夜某当真没看出皇后谈话的诚意在哪里。”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纵然心里怒火冲天,且同时生出了莫名的震惊不安,但多年镇守正宫之位,她早已经学会了在最短时间内调整自己的情绪。 公主命薄……这句话是在夜瑾进入大殿之前半个时辰之内,她才刚刚得到的消息,虽极力掩饰,可她无法不感到惶然。 她只有凤倾一个女儿。 整个皇族也就只有凤倾这么一位宝贝公主。 她若是命薄…… 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如何痛苦。 空气的凝滞似乎持续了很久,皇后沉默地盯着夜瑾看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挥手:“你们全部退下,金嬷嬷,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是!” 皇后冷厉的目光落在那些侍女身上:“这里的消息若有一丝走漏出去,你们所有人全部杖毙。” 侍女们身子齐齐一颤,连忙惶恐地道:“奴婢不敢!” 金嬷嬷挥手,所有人惊惧地随着金嬷嬷一道退了出去。 殿里又恢复了安静。 “夜先生。”皇后力持平静地开口,“公主是金枝玉叶,容不得诋毁,也容不得任何人胡乱拿她的命运造谣。” “公主命薄是事实,何来的诋毁?”夜瑾轻哼了一声,觉得这皇后的脑子有问题,“夜某也没兴趣造谣,况且她跟我本无关系,夜某为何要造她的谣言?对我有什么好处?” 皇后越发攥紧了扶手:“这么说来,夜先生说的是事实?” “皇后爱信不信。” 皇后不能不信,事关凤倾……若女儿真的只能活到十六岁,她如何能接受? “这个命薄之相,可否化解?”皇后问,语气急切却不自觉地摆低了姿态,“她的薄命之相又是因何而起?还请夜先生指点。” 夜瑾沉默地瞥了她一眼,心忖这态度转变得挺快。 不愧为皇后,能屈能伸。 “若皇后相信夜某的话,我自可告诉你原因。”夜瑾淡淡道,“不过,不管我说出的真相是什么,皇后最好先冷静地想清楚,是否要做好杀人灭口的准备——嗯,不过说句实话,皇后就算想要杀我也不可能做得到,所以皇后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打消自己心里所有不该有的想法。” 皇后脸色微变,简直不敢相信对方居然能看出自己心里的打算。 咬了咬牙,她强自笑了笑:“夜先生说笑了,本宫还需要夜先生排忧解难,怎么可能生出杀人灭口之心?” 第2761章 果真是神人 说完,竟是亲自走下凤座,倒杯茶给夜瑾递了过来。 “夜先生,本宫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猝不及防,心里太过震惊,所以言语有些失礼,还请夜先生莫要见怪。” 夜瑾端着茶盏送到唇边,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语气淡淡道:“小公主殿下跟奚家的少将军命中注定有段姻缘,目前来说,他们的感情已经很深,强行拆散肯定不行,但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对这段姻缘却必定是持反对态度,夜某说的可对?” 皇后神色微紧,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夜先生说的不错。” 她和皇帝都知道凤倾喜欢奚寒钰,心里却也同时明白,他们不可能同意他们的婚事。 奚寒钰是个武将,在帝后和文臣眼中,武将身份卑贱,根本不可能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公主,他们又怎么可能答应把唯一的女儿嫁给奚寒钰? 然而他们心里虽不同意,嘴上却至今没说一个字,任由凤倾和奚寒钰越走越近,如此放任的目的是什么…… 她心里明白,皇上也自有打算。 可其他人却并不知道。 这位先生却能一语说出她跟皇上心底的想法…… 皇后心神微凛,不动声色的看着夜瑾,淡淡说道,“公主是本宫跟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如果她真的喜欢奚寒钰,我们也并非没有成全的可能。” 闻言,夜瑾蓦地嗤笑了一声,“这句话大概连皇后自己都不会相信,坦白地说,待这次奚家立了战功班师回朝,如果奚寒钰和公主当真奔着成亲的想法而去,那么夜某确定,奚家父子一定会在此之前就被冠上谋反作乱的罪名,包括九族在内都会被送上断头台……” 无视于皇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夜瑾淡淡挑了个眉,“皇后觉得夜某是否说中了你和皇帝的心思?” 皇后下意识的就要否认,然而对上夜瑾看似平静实则了然通透的目光,心底咯噔一下,所有的话都被咽回了喉咙里。 忍不住攥紧了手,沉默了半晌,她才慢慢开口:“夜先生果然是个神人。” “神人不敢当。”夜瑾垂眸喝了口茶,语气越发淡了些,“实话告诉皇后吧,如果奚家九族被诛,那么紧随而来的就是公主的香消玉殒——她命中注定,会为了殉情而亡。” 此言一出,皇后身体巨震,精致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你说什么?”她摇头,语调颤抖,“这不可能!她堂堂一国公主,金枝玉叶,身份何其尊贵?岂会为了一个区区卑贱的武将而殉情?简直是笑话!” 笑话? 夜瑾冷笑了一声,愚昧的女人。 事情没有发展到无可挽回的时候,她不会愿意面对事实真相,即便真相如此残酷。 “夜某还是那句话,你爱信不信。”夜瑾淡淡道,“话已至此,夜某不需要证明自己说的话就多么真实可靠,也没兴趣说服皇后去相信夜某的话,毕竟说到底,此事跟夜某无关。” 第2762章 成全他们的爱情? 这番话说完,夜瑾把手中茶盏搁在一旁,就要起身离去。 “夜先生!”皇后连忙开口,语气急迫,“本宫信了先生的话,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夜瑾抬眸,沉默地跟她对视片刻,清晰地看到她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眼底急切和不安的色泽。 这是一个母亲对于女儿的担心和焦虑。 没有丝毫作假成分。 殿里安静了片刻。 夜瑾慢慢又坐回了椅子上,淡淡道:“皇后还是坐下说吧。” 皇后点头,转身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离夜瑾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公主虽注定命薄,却也并非无法可解。”夜瑾道,“她的命运跟奚家少爷紧密相连在一起,公主性子虽然看似天真温柔,骨子里却是个刚烈的性情,在她深爱奚寒钰的时候若强行拆散,甚至诛杀奚家九族,以她的性子必定无法承受,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若皇后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早早就离开人世,那么趁早打消对奚家动手的念头,不仅是皇后你自己要打消这种想法,更要说服皇帝打消这个念头。” “还有,奚家的存亡关乎的不仅是公主的宿命,还有凤氏皇朝的兴衰长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皇后应该明白,无需我多说。” 皇后的确明白。 从昨晚凤倾跟她的谈话中,从凤倾告诉她那个梦境开始,她就想通了其中利害关系——哪怕武将如何没有地位,但一个国家,一个皇朝,却不能没有能征善战的武将。 否则,国将危矣。 若放在平常时候,皇后或许会觉得夜瑾是因为知道了皇帝和皇后要杀奚家的心思,所以才有目的性地来做奚家的说客。 可是此时,她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奚家刚离开京城赶赴边关,他们现在去做保家卫国的事情,皇帝尚未流露出要杀奚家的心思,满朝文武也没有一个人弹劾过奚家功高震主之类的罪名。 所以,夜瑾如果不是神机妙算,那么他不可能提前得知皇后已经对奚家起了杀意。 没错,皇后的确对奚家起了杀意,所以在奚家离开之前,她就安排了自己的心腹跟在奚家父子身边,为的就是制造一些以假乱真的证据,在必要时候置奚家父子于死地。 后来奚家班师回朝之后,关于他们意图谋反的证据都是皇后派去的心腹所提供的——这也是凤倾后来才得知的消息。 但彼时她除了越发恨她的母后之后,早已无力改变任何结果,唯有一死以报复父皇母后的冷血无情。 可这一世,从凤倾告诉皇后那个梦境开始,她就醍醐灌顶一般蓦然醒悟过来自己的行为太过冲动,奚家父子杀不得。 凤倾跟她说过的梦境,如今跟夜瑾的言语相吻合,几乎一字不差,让皇后不得不相信这位夜先生的确就是个神人。 “奚家父子若活着,是否倾儿就能一直安然无恙?”皇后紧张地盯着夜瑾,“本宫是不是必须成全倾儿和奚寒钰的爱情?” 第2763章 因为忌惮 此言一出,夜瑾端着茶盏的手一紧,忍住了把茶水朝皇后脸上泼去的冲动。 笑话。 要是真的成全了奚寒钰跟凤倾再一块儿,他怎么办? 前世他不在也就罢了,今生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奚寒钰跟倾儿成亲生子? 不如杀了他。 不,杀了他也不可能。 夜瑾心里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摇头:“非也。” 非也? 皇后心里微松,神情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一些。 说实话,若凤倾的宿命真的跟奚寒钰牵扯在一起,两人今生注定了会成为夫妻,那么为了自己的女儿,皇后可能会选择妥协。 然而,但凡有一点点可能,她依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入奚家做儿媳妇。 “奚寒钰若死了,公主必活不长久,但这不代表公主殿下就要嫁给奚寒钰。”夜瑾淡淡道,“凤氏皇朝第一武将世家虽然品级不高,但手握兵权,此番立了军功回来本就为皇帝所忌惮,若是再娶了金枝玉叶的公主,奚寒钰一跃成为成为皇家的女婿,皇帝和皇后夜晚睡觉时,难道不会惊惧难安?”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男子果然是个犀利的人,言语间总是一针见血,每一句话都说到她心底最顾忌却无法说出口的七寸上。 没错,奚家手握兵权已经足够让皇上忌惮,若是再娶了公主,原本为文臣所不屑的武将便会一跃成为显赫尊贵的皇亲国戚,到时候权力也有了,身份地位也有了,尊荣富贵全都有了。 谁还敢说武将卑贱? 奚家将成为风氏皇族最无法撼动的皇亲国戚,实权和身份都高人一等,皇帝还能安心吗? 绝对不可能。 就算奚家没有野心,皇上也决不可能坐视奚家如此显赫。 卧榻之侧,不可能容下一点点威胁。 而此时的夜瑾心头也像是一团迷雾终于被拨开,豁然开朗的同时也不免唏嘘,前世的倾儿的确太单纯了。 不仅凤倾单纯,寒钰也同样想得太浅。 武将为何不受重视? 其实并非武将不受重视,而是因为皇帝心里明白武将手里的权力太大,保家卫国深得民心,所以才变相地打压,利用文臣的忌惮和不屑,打压武将在朝堂上的地位。 可他为什么要打压? 说到底就是因为忌惮。 一个皇朝的兴衰离不开武将,可武将自古以来就是皇帝所忌惮的存在。 所以他才不得不立下重文轻武的制度,让武将永远都屈居于内阁大臣之下。 可如果奚寒钰跟凤倾真的成了亲,奚家成了皇亲国戚,那么皇帝打压奚家的想法就将彻底被破坏,奚家会成为他心头大患。 所以,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奚寒钰和凤倾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果那时奚寒钰看出了皇帝心里的想法,主动疏远公主以明哲保身,或许奚家最后不会落得那般惨烈下场。 可惜…… “奚家父子杀不得,但是跟公主的婚事也成全不得。”夜瑾再度开口,淡漠淡漠而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第2764章 正中下怀 目光微抬,夜瑾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眼前的皇后,淡淡道:“皇后是一国之母,应该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杀不得,也成全不得。 跟凤倾梦境里出现的画面依然一样。 皇后倚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没错,依本宫的能力,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做到这一点,但眼下这件事或许还需要夜先生的帮忙。” “我的帮忙?”夜瑾挑眉,“皇后的意思不会是想让我去说服公主吧?” “不是。”皇后摇头,语气有些迟疑,“本宫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暂时留在宫里?因为本宫发现倾儿昨晚从黎王府回来之后,提起你时的语气有些不一样,所以本宫想,或许夜先生可以改变倾儿对奚寒钰的感情。” 夜瑾表情倏地一顿。 目光落在皇后脸上,他眉头微皱,“皇后的意思,不会是想让夜某……” “夜先生别误会。”皇后担心他多想,连忙开口解释,“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夜先生能开导开导倾儿,她还是个孩子,万一真的陷入了这段感情无法自拔,最终受伤害的肯定还是她。本宫是她的母后,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夜某没有夺人所爱的爱好。”夜瑾道,拒绝的很是干脆利落。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皇后淡淡一笑,“本宫只是觉得,夜先生应该有办法让倾儿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让她慢慢疏远奚家那位少将军,而且本宫也的确是存了几分私心,希望夜先生能有名正言顺的借口留在宫里一段时间,只因本宫心里还有其他的一些困惑,希望能得到夜先生解惑。” 夜瑾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之所以耐下性子跟这个女人在这里说这么久的话,不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留在倾儿身边的机会? 至于皇后心里还有什么困惑…… 呵,那自然是关于下一任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了,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凝眉做沉思考虑状,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淡淡道:“既然如此,夜某倒是愿意帮这个忙。” 皇后闻言一喜。 “当然,夜某并非为了皇后,而只是不想看公主为情所困。至于其他的……”夜瑾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慢慢站起身,“时间不早了,为免皇后的名声着想,夜某先告辞,公主殿下的宫殿在何处?夜某可以自己去见她。” “本宫让金嬷嬷给夜先生带路。”皇后也跟着起身,“有金嬷嬷在,宫中御林军才不会把夜先生当做刺客捉拿了。” 夜瑾点头,很有君子风度地道:“夜某这样过去,对公主的闺誉是否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无妨。”皇后道,“这件事本宫已经知晓,有本宫在,没有人敢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夜瑾闻言,自是正中下怀。 虽说深宫里规矩森严,但既然有皇后保驾护航,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当然是赶紧到自家娘子身边待着去。 第2765章 画中仙人1 夜瑾走出凤仪宫时已经天亮,各宫嫔妃都已经候在外面等着给皇后请安。 夜瑾只露了个头,在瞥见那一排红粉黄绿环肥燕瘦的女人时,就身子快速一闪,如流星般从凤仪宫遁了出去。 金嬷嬷急急忙忙追在他身后,也顾不上各宫娘娘们对她投以怪异深究的眼神,就怕这位夜先生在宫里被当做刺客捉了,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惊动了皇上。 也幸好,在离开那些女人视线的时候,夜瑾就慢下了速度,让金嬷嬷追得不是很辛苦。 夜瑾昨晚已经来过一次皇宫,也找到了凤倾的含光殿,此番大白天里自然熟门熟路,不过为了避免引起旁人的怀疑,他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任由金嬷嬷毕恭毕敬地给他带路。 凤倾正待在寝殿里作画。 不是昨天拿着画笔对着画案皱眉苦思的那种,而是真正的作画。 虽然画得不是很好,但可以看得很清楚,白纸上画的是一个男子的轮廓,身高颀长俊挺,白衣翩然若仙。 俏儿和茉莉站在一旁看得诧异极了。 她们从来不知道公主居然还会画画,虽然画得不是很传神,尤其是容貌还是一片空白,但是只看这个男子一身白衣呈现出来的气质,已经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白衣飘飘如仙般的男子。 也让她们心里无法不感到震惊。 公主什么时候学习的画技? 而且……这画上的男子是谁? 很明显不可能是奚少将军,因为气质不符,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完全不一样,那么她画得是谁? 俏儿和茉莉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又转头盯着凤倾面前的画案。 “公主,这位公子是谁啊?”俏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奴婢觉得这位公子就跟画中仙人似的……” “他就是个仙人。”凤倾头也没抬地道,执笔细细描绘了腰带,安静地端详了一阵,“你们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公主画得好极了。”茉莉毫不犹豫地道,“奴婢太惊讶了,公主殿下什么时候有了如此精湛的画技?” 凤倾笑了笑:“本宫这画技哪里称得上精湛?比起京城那些才情出众的贵女们,本宫这画作简直登不上大雅之堂。” 俏儿皱了皱鼻子:“公主太谦虚了,那些贵女们哪里敢跟公主殿下比才艺?” 凤倾闻言,但笑不语。 世家贵女们的确不敢跟公主比才艺,也没有人敢在才情学识这方面挤兑她,因为她是公主,是皇帝皇后的掌上明珠,谁也没有胆子得罪她。 虽然大家闺秀们的圈子里也有勾心斗角,然而大多都发生在身份地位相当有利益竞争的女子之间,或者自家宅院里嫡女对庶女的打压。 如凤倾这般只能被贵女们仰望的人,没有人会愚蠢到对她不友善。 不过,这没什么可得意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凤倾身份尊贵又何用?享受了世间极致的荣华,也承受了世间极致的痛苦。 这世上有几个女子,有机会面对心爱之人被腰斩却无能为力的悲剧? 第2766章 画中仙人2 “公主殿下。”唐嬷嬷走进殿来,看到凤倾正在作画,也是惊讶了一瞬,然后很快禀报道:“外面有位姓夜的公子求见公主。” 姓夜的公子? 茉莉不解地转头:“金嬷嬷,公主的寝宫里怎么会有男子过来?” 就算是以前公主和奚家少将军浓情蜜意的时候,奚少将军也从来没踏进过公主的寝宫。 “是皇后娘娘让他过来的。”金嬷嬷说着,目光却是看向凤倾,“金嬷嬷带着人已经候在了外面,公主殿下要见见吗?” 凤倾转过头,同时搁下手里的画笔:“什么样的公子?” “是一个很俊美……”唐嬷嬷话音未落,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凤倾面前的画案,眼神瞬间定格,“这幅画……是公主殿下画的?” 俏儿连忙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公主殿下好厉害的说。” 唐嬷嬷有些狐疑地看着凤倾,眼底明显有着思量,须臾,她目光盯着那副画:“虽然没有画出细致的容貌,但这位公子的身段和神韵,以及周身的气质,都跟外面那位夜公子很像,公主以前见过这位夜公子?” 此言一出,俏儿和茉莉同时愣住。 外面的夜公子跟公主画上的这个人很像? 这么巧…… “让他进来吧。”凤倾没有回答唐嬷嬷的问题,径自起身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凤倾梦境中的事情只告诉了皇后,金嬷嬷和唐嬷嬷都不知道,自然不会想到这位夜公子就是凤倾梦中出现的那位神人——当然,神人一说亦是虚构。 而凤倾昨晚在黎王府见过这位夜先生的事情,除了黎王夫妇之外,宫里也只有皇后知道。 俏儿倒了杯给凤倾,凤倾半躺在榻上轻啜着香茗,眸光微垂,神情跟以前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唐嬷嬷心里犯疑,却没有再问,而是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俏儿伸长了脖子朝外看,几乎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位跟公主画上看起来很像的公子长什么样儿。 不一会儿,金嬷嬷和唐嬷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俊美清贵的白衣公子,气质出尘,翩然若谪仙下凡。 俏儿和茉莉瞬间呆滞了眼神,好……好俊美的公子! “公主殿下。”金嬷嬷恭敬行礼,“皇后娘娘命老奴带这位夜公子来见公主,并且这位公子暂时会跟在公主殿下身边,指点公主一些事情。” 凤倾托着腮,盯着夜瑾俊美而淡定的脸,目不转睛地瞅了半晌,几乎看得舍不得移开目光,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金嬷嬷的话。 直到唐嬷嬷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一般,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夜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她端着茶盏轻笑,漆黑清透的眸光泛着璀璨的光泽,“俏儿,给夜公子倒杯茶。” 俏儿还处在呆滞中,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心头只有一句话徘徊不断—— 公主殿下之前已经见过了这位夜公子? 什么时候的事儿? 第2767章 画中仙人3 “公主殿下。”夜瑾颔首,一副君子如玉风度翩翩的模样,“我们又见面了。” 此言一出,俏儿目光顿时在他和凤倾面上来回打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茉莉沉稳一些,见俏儿在发呆,便主动转身去倒了杯茶端过来,放在离凤倾不远处的几案上,“夜公子,请坐下喝杯茶。” 夜瑾转头,道了声谢谢,然后走到几案旁边的雕椅前拂衣落座。 “金嬷嬷,你可以去回复母后,就说夜公子暂时留在本宫身边了,本宫无异议。”凤倾说着,目光从金嬷嬷身上收回,转头看向唐嬷嬷和两个侍女,“唐嬷嬷,你们都先出去一下,本宫跟夜公子单独谈谈。” 金嬷嬷和唐嬷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施礼告退。 俏儿显然不愿意离开,她心里有着好多的好奇和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她好想知道这个神仙般俊美的夜公子是谁,想知道他跟公主之间又什么渊源,他们什么时候见过…… 但是凤倾下了命令,茉莉可不敢违抗,所以直接拖着俏儿一道出去了。 一直走到了殿外,下了石阶,俏儿才呐呐地道:“茉莉,你说这位夜公子……是不是就是昨天公主想画却一直没有画出来,今天却画出了轮廓和身段衣着的那位画中之人?” 茉莉微愣,随即拧了秀眉:“这……可能是吧?” 俏儿小脸微变:“那公主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了?” 昨天作画时,公主的情绪看起来就有些不对,魂不守舍的,她们还觉得公主的反应是女儿家情窦初开时的模样。 可公主明明已经喜欢了奚家少将军很久,又怎么可能再一次情窦初开? 所以,这真的算是移情别恋了吗? “虽然那位夜公子看起来真的像是高贵的谪仙,但是公主殿下跟奚少将军也两情相悦了这么久,情比金坚,公主不会这么快……不会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了吧?”俏儿眉头紧皱,表情看起来苦恼得很,“如果公主喜欢上这位夜公子了,奚少将军怎么办?” 茉莉默默瞥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已经走远的金嬷嬷和唐嬷嬷,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公主殿下的事情,是你我能操心得了的吗?” 俏儿瞬间一噎。 ……说的似乎也对。 公主殿下要喜欢谁,她们做奴婢的能操心得了吗? 而且今日还是皇后娘娘下令让金嬷嬷亲自领着这位夜先生来了含光殿,皇后连男女之嫌都没有顾忌,这意思是不是…… 俏儿甩甩头,不敢再多揣测下去。 虽然她大多时候都是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进了宫里这么久,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情不能想,她心里还是知道的。 “公主的事情你别想那么多了,当心祸从口出。”茉莉道。 话音落下,三月和晴雪从耳房的方向走了过来,渐行渐近,很快就到了两人面前:“公主呢?” “公主在殿内。”茉莉道,“你们先在外面候着,等公主让你们进去伺候,你们再进去。” 第2768章 画中仙人4 三月和晴雪对视一眼,都觉奇怪:“为什么?” “公主殿下有客人。”茉莉说的隐晦含蓄,语气淡定如常,“总之你们暂时先候在外面,公主若是没有吩咐,你们别急着进去。” “茉莉说得对。”俏儿连连点头,附和茉莉的话,“公主殿下若是没有吩咐,你们先别进去。” 说完,她也不管三月和晴雪一脸的疑惑,朝茉莉道:“我们该去休息了。” 茉莉点头,跟着她一道离去。 早上霜露很重,深秋的季节已经窥见了几分寒冬的气息,婢女们身上都穿上了厚衣衫。 直到朝阳一点点出来,才驱散了一点寒凉气息,带来了一丝温暖。 含光殿里。 夜瑾早已无心喝茶,径自起身坐到了凤倾身边,一双星光点点的眸瞳里闪耀着明珠般耀眼的光泽。 “倾儿。”他开口,语气颇有些古怪,“虽然如此顺利就到了你的身边,并且还能名正言顺地待下去,让我觉得很高兴,但是我能不能说,你们凤氏皇朝的宫规好奇怪,竟然允许男子光明正大地接近千金之躯的公主?” 他来了这几日已然发现,凤氏皇朝各方面的制度和风俗习惯,甚至是宫廷用度,都远远地落后于后来的轩辕皇族。 而且比起轩辕皇族对女子的尊重,凤氏皇朝真正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朝代,对女子的名节要求甚为严苛。 凤倾纵然如何受宠,也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儿身,跟后世继承皇位的九倾不同。 夜瑾以为光明正大地来到她身边还需要一些时日,却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好像这宫里那些男女之防的规矩早已不存在了一样。 “两权相害取其轻,皇后心有所图,自然不会过分在意自己女儿的名节。”凤倾淡淡一笑,“况且,公主的名节虽然重要,但是整个凤氏皇族也就只有我一个公主,满朝文武心里都很清楚本宫有多值钱,名节和性情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跟奚寒钰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虽奚寒钰从未踏进过她的含光殿,她却去过将军府不知多少次,要真说名节和男女之防……早不知丢到那个旮旯里去了。 “今日皇后问了关于你寿命的问题。”夜瑾单手揉着九倾的肩膀,语气平静地开口,“可见在她的心里,女儿确实挺重要的,不过相比之下,最重要的事情当然莫过于皇位的归属。” 凤倾自然明白自己那位母后的心思。 女儿重要,因为是她的掌上明珠,因为父皇也宠爱这个女儿,因为她是整个后宫里唯一一个给皇帝生了儿女双全的女人。 皇后真心疼爱着自己的女儿……但是这样的疼爱在皇位面前,就会瞬间变得苍白而廉价。 “后宫的女人眼里都盯着那张椅子,几位皇兄的目光也同样盯着那张椅子。”凤倾将手里的茶盏搁在一旁,单手托着腮,语调漫然慵懒,“我是个女儿身,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所以后宫嫔妃和几位皇兄都很乐意在我面前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 —— 更新完,晚安~ 第2769章 只是客人 因为皇帝宠着她,皇后也宠着她。 而她又是皇族唯一的妹妹,所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就算只是做个样子,就算只是为了在父皇面前维持好兄长的形象,那几位皇兄也会对她爱护友善。 至于这些爱护里有几分真心…… 九倾想起前世奚家被全诛,寒钰被腰斩时,那些皇兄集体沉默的嘴脸,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即便是同为一母所生的昶王,心里也只有江山帝位,这个妹妹的幸福不重要,被斩杀的武将忠臣该不该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忤逆了皇帝。 因为一旦忤逆的皇帝,那就注定与帝位无缘。 凤氏皇朝最终会被轩辕氏取代,就是因为这群愚昧无知的男人。 “还有半个月是我的生辰,到时候宫里又会有一番热闹。”九倾说着,忍不住摇头,“生在帝王之家,永远也无法避免这些宫宴应酬之类。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要庆祝,皇帝皇后寿诞要庆祝,皇子公主生辰要庆祝,武将凯旋要庆祝,皇子选妃,公主选驸马……” 九倾语气微顿,随即淡笑:“隔三差五的就会举办一次宴会,时不时地就要热闹一次,然后在热闹之中看尽身边千百种人千百种面貌,汇聚了万千富贵荣华的皇宫,说到底,其实不过就是一个豪华的囚笼。” 夜瑾伸手,修长的食指轻轻描绘着她的眉眼,“还是无拘无束的日子让人感觉到自在舒适,对吧?不过也幸好我们不用在这里待上太久,只把自己当做是客人好了。” 客人? 九倾笑了笑,点头叹息:“是啊,我们其实就是客人,面对曾经无比熟悉的环境和亲人,早已有了一种无法融入的生疏和隔阂,不是客人又是什么?” 两人在殿内自在地聊了一会儿,直到接近中午时分,九倾才从榻上起身,“午膳的时间到了,你出现在宫里的消息这会儿应该已经传到了圣上面前,等他那边忙完,应该就会命人过来请你去御书房走上一趟了。” 比起昨晚他悄然溜进皇宫的举动,今早夜瑾可是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宫里,看见他的人不止一个,而且皇后也见过了他,消息自然很快就会传到皇上那儿去。 皇帝是一国之君,自己的地盘上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而且还跟自己的女儿走得很近,再加上“神人”这个称号,他如何还能按捺得住? “刚好我也想见见你这位父皇,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昏君。”夜瑾挑眉,嘴角浮现一抹嘲弄,“还有你那几位皇兄,也该是正面相见的时候了。” 既然以神人的身份出现,那么见到皇帝本就在他们的预期之中,皇帝是一国之君,却并不是圣明的一国之君。 对于“神人”之说,他会抱着何种反应? 是深信不疑,还是嗤之以鼻? 夜瑾赌前者。 至于四位皇子,夜瑾对他们倒是并没有抱着什么特别的想法,反正这个皇位最终注定是要被昶王所得,其他人不过都是个炮灰罢了。 第2770章 偶遇昶王 九倾预料得完全没有错,皇帝在听到关于夜瑾的消息之后,就让自己身边的太监总管季荣来了含光殿。 “老奴参见公主殿下。”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手里的佛尘一甩,躬身行礼,“皇上听说宫里来了一位夜公子,特命老奴过来,请夜公子去御书房一见。” 话落,他直起身子时,目光掠过站在一旁的男子俊美夺目的脸,眼底异芒微闪,随即淡笑:“这位就是夜公子吧?” “父皇这么快就知道我这里来了客人的消息?”凤倾皱了皱眉,状似不满,“难不成是在我的宫里安插了耳目?” 季总管闻言,顿时赔笑:“公主说笑了,这宫里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能瞒得住皇上?还需要安插耳目?” 凤倾撇了撇嘴:“父皇只让夜公子去,没让本宫去?” 夜瑾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神情从容自若,就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一样。 季总管微愣,随即笑道:“皇上是想见见这位夜公子,有些话想问他一下,公主若想见皇上,不是随时都可以见到?” 于是凤倾就没话可说了。 “夜先生。”她转头看向夜瑾,声音闷闷的,“既然父皇请你过去一趟,那你就去一趟好了。放心,父皇人不错,不过为难夜先生的。” 夜瑾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分明写着:我会怕他为难我? 凤倾嘴角微抽,敛眸做安静状。 “既然如此,夜某就随这位公公去一趟,刚好也有些话要跟皇上说。”说着,夜瑾转过头,平静淡泊的眸光在季总管面上逗留了一瞬,然后抬脚往外走去。 季总管见状,朝凤倾躬身告退,转身跟上夜瑾。 夜瑾和季总管刚离开不到须臾时间,晴雪就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道:“公主,黎王妃求见。” 凤倾挑眉,黎王妃? 沉思片刻,她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是。” 离开含光殿往御书房而去的夜瑾,在半路碰上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左右,五官俊朗刚毅,眉眼间神韵跟黎王有两分相似,但是眼神看起来比黎王更多了几分薄凉之气。 “昶王殿下。”季明恭敬地行礼。 原来这个人就是昶王,后来的禛帝。 夜瑾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对方的眉眼,暗道,容貌看起来倒是不错,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一身华贵锦衣和常年的养尊处优养出了属于皇族的贵气。 但,眼神不够坦然,气度不够恢弘,眉间间距狭窄,一看就是个狭隘自私之人,纵然是命定的帝王,也是为了败凤氏江山而生。 “季总管。”昶王客气地跟季明打了声招呼,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夜瑾的面上,眼底透着一抹探究,“这位是……” “这位是夜公子。”季总管道,“王爷是要去见皇上?” “嗯,本王正要去见父皇,关于今年秋闱的事情有些问题要请示一下父皇的意思。”昶王说着,微皱着眉头,“这位夜公子是什么人?” 第2771章 武帝 夜瑾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夜某只是寻常的庶民。” 寻常的庶民? 昶王自然不信,身为皇子,他到底不是个愚蠢之人,况且皇宫内外有不是只有皇帝才会安插耳目,各个皇子暗中的眼线都不少。 黎王府迎进了一位夜先生这事情对于旁人来说,或许还是个秘密,但于四位皇子来说,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些许风声。 只是他们的速度没有皇后快,让她捷足先登了一步。 昶王路上遇上夜瑾是巧合吗? 当然不是。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夜瑾可不相信什么巧合,当然昶王也不会相信夜瑾口中的“庶民”一说,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故作不知地道:“一个寻常的庶民可不是如此轻易就能进宫的,况且还能让父皇身边的大总管亲自来请。” 夜瑾闻言淡笑,却没有再说什么,也似乎浑然忘记了一个寻常的庶民见到皇子是要行礼的,径自与季总管一道往御书房走去。 昶王见他不说话,兴许是估计着季大总管还在,自己也没再开口多问。 到了御书房外面,他主动停下了脚步,朝季总管道:“麻烦大总管通报父皇一声,就说本王有事要跟父皇商议。” 季明点头,恭敬而又客套地道:“请王爷稍等。” 然后就推开了御书房的门,禀报:“皇上,夜公子来了。” 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进来。” 季明转过头,伸手朝夜瑾示意:“夜公子请进。” “多谢。”夜瑾淡淡颔首,抬脚跨进御书房的门。 季明跟着走了进去,然后慢慢关上了房门,把未来的下一任帝王关在了外面。 昶王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眼底诸多思绪浮现,俊逸的脸上虽看不出任何表情,心里却忍不住开始猜测,这位夜公子出现在京城是巧合,还是别有所图? 他的出现又预示了什么?对于目前的朝局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父皇召见他的目的是什么,而他会跟父皇又会说些什么? 问题一个个从心头划过,昶王突然想到了凤倾。 这位夜公子是从凤倾的含光殿被请来的? 御案后面的皇帝抬起了头,眼睛看到跟季明一起走进来的年轻男子时,眼底一抹惊讶划过,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夜公子好俊的容貌。” “多谢皇帝陛下赞美。”夜瑾微微欠身颔首,这是从九倾那里学来的一种优雅的礼仪,“在下夜瑾,不知皇帝陛下找在下为了何事?” 皇帝看见他的动作,听到他的言语,下意识地沉默了一瞬,眉头微皱。 九倾以前待人礼貌给人予尊重时,都会以微微的欠身表达礼貌,这是一种尊重而非卑微,夜瑾长期耳闻目染,妇唱夫随,自然是有学有样。 但是这样的礼仪用在皇帝面前显然是不合适的。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夜瑾没有任何官职在身,见到皇帝理应恭敬地行礼,即便不行跪礼,也应该是正式的躬身作揖。 第2772章 黎王无缘帝位 但是夜瑾这种自然而然的礼貌,除了一种平静和淡泊之外,看不出丝毫倨傲的成分,让皇帝即便心里不满,似乎都找不到发作的借口。 而且,即便对方只是如此随意地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种渊渟岳峙般沉稳不惊的气度自他周身流露出来,让人忍不住为之肃然。 武帝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然后抬手示意:“夜公子请坐。” 夜瑾看了对方一眼,淡淡道了声谢,便转身走到御案斜对面的椅子前,拂衣坐了下来。 不等武帝吩咐,季总管就极有眼色地给夜瑾斟了杯茶,“夜公子,请喝茶。” “多谢。”夜瑾伸手接过,优雅地掀开茶盖,敛眸轻刮着茶面上的浮末。 抬手轻啜了一口宫廷香茗,夜瑾很快便将茶盏搁在旁边的几案上,悠然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显然是等着皇帝先开口的架势。 武帝眼底一道暗芒划过,觉得这位夜公子真的是个世外高人。 虽然对方年纪看起来很轻,但做皇帝这么多年,武帝深知一个人的城府和阅历或许跟年龄有着很大一些关系,但与生俱来的本事和天赋却基本跟年龄无关。 这位夜公子,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清贵孤傲又高深莫测。 而与这种气质相互矛盾的,是他的身上还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淡泊宁静气质,让人能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武帝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看透一个比他儿子还年轻的男子是个怎样的人,拥有怎样的身份。 说他是隐士,可隐士抬手举足之间不会有这种出身皇族才有的贵气端方。 说他出身富贵,他的身上又没有富贵之家男儿所该有的浮华之气。 沉吟了冗长时间,武帝才慢慢开口:“听说夜公子昨晚去了黎王府?” 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夜瑾竟也丝毫不觉得意外,淡淡点头,“在下昨晚的确去了黎王府,不过今天早上就离开了。” “夜公子为何会出现在黎王府,又为何会这么急就离开?”武帝有些奇怪,“黎王没有留夜公子多住几日?” 这两句问话并没有质问的语气,而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所以夜瑾也选择实话实说:“黎王只是问了在下几个问题,得到了答案之后,在下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倒也并非急着离开。” 武帝闻言,神情微紧,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黎王问了夜公子什么问题?” “皇帝陛下心里已经猜到了,皇子想知道的事情无非就是关于帝位的传承。”夜瑾淡笑,“不过在下直接告诉他,他无缘帝位。” 此言一出,皇帝脸色骤变。 站在一旁的季总管也是瞬间变了脸色,猝然朝皇帝看去。 黎王无缘帝位…… 他们惊的当然不是这句话本身,而是其中隐藏的深意。 夜公子……已经知道了下一任帝位的人选? 慢慢松开了攥着的手,武帝目光紧盯着夜瑾的瞳眸,良久,才平静地淡笑:“夜公子能预知到朕百年之后,将由哪位皇子继承帝位?” 第2773章 是否认识奚将军 夜瑾眼神平静地看着他,须臾,淡淡一笑,却是不答反问:“皇帝陛下可知道,在下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里?” 武帝挑眉,从善如流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宿命。”夜瑾道,一副胸有沟壑的高深莫测样,“陛下唯一的掌上明珠凤倾小公主的宿命。” 武帝眉头微皱,“倾儿的宿命?” 夜瑾点头,淡淡道:“如果皇帝陛下想知道什么,还请屏退左右。” 御书房里倏地一静。 屏退左右? 武帝转头看向季总管,他待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时,身边不喜欢留太多宫人伺候,只有季明贴身跟随,此时夜瑾所说的“屏退左右”不就是指名道姓让季总管回避的意思? 皇帝还未说话,季总管已经极有眼色地主动告退:“老奴先去外面候着,陛下若是有什么事情,喊一声老奴就好。” 武帝点头。 “请季总管让外面的昶王也退得远一点。”夜瑾不疾不徐地道,“在下知道练武之人的耳朵灵敏,但是偏生在下说的事情不想让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听到。” 季明闻言,下意识地看向武帝。 “昶儿在外面?”武帝问。 “是,昶王跟老奴一起来的,说是有政务方面的事情要听听陛下的意思。” “让他先退下吧。”武帝说道,“午时再过来跟朕讨论。” “老奴遵旨。” 季明转身走了出去,御书房的门被打开又关上,室内很快恢复了一片安静。 夜瑾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云淡风轻一般把在皇后面前说的话又跟皇帝复述了一边,语调沉稳,有一种让人心平气和的气度。 武帝静静听完,偶尔会问上几句,夜瑾不疾不徐地一一答了,态度不卑不亢。 待夜瑾说话之后,武帝沉默了一瞬,淡淡道:“夜公子以前是否认识奚将军?”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寻常,其实很犀利。 夜瑾方才所说的所有话,虽然都是关于凤倾跟奚寒钰之间的宿命关系,实则却是从皇帝手里保下了奚家九族。 武帝毕竟是皇帝,跟皇后不同,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在下不认识奚将军,却听过奚将军的名号。”夜瑾淡淡道,“在下还知道,半年之后奚家父子结束边关战争,这一战敌国损失惨重,三年之内无力再战,所以文臣们都没了后顾之忧,就开始算计奚家父子功高震主,制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甚至安排心腹潜伏在奚家父子身边制造罪证,以陷害奚家父子有谋逆造反之心,在诸多证据之前,皇帝是否会选择相信并保住奚家?” 说到这里,夜瑾淡淡一笑,笑容有些凉薄:“皇上应该不会相信,毕竟奚家的确功高震主,皇上也担心自己的帝位受到威胁——哪怕奚家从头到尾都对皇帝忠心耿耿,没有丝毫异心。” 听着对方神色平静间,一字一句清晰吐出的言语,武帝脸色一点点变了,眼底阴云密布,语调骤冷:“夜公子还请慎言。” 第2774章 戳破了帝王心思 慎言? 夜瑾眉梢轻挑,神色间不见丝毫波澜:“如果皇帝陛下听不得真话,夜某可以选择不说。” 武帝神色又是一变,不自觉地握紧了龙椅的扶手。 “皇帝陛下或许忘了一件事。”夜瑾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奚家父子之所以掌握了凤氏皇朝大半兵权,之所以能功高震主,让皇帝觉得威胁到了你的帝位,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想如此,而是因为朝堂是没有第二个能担当重任的武将。” 武帝沉默了下来,神色晦暗不明。 “因为凤氏皇朝对于武将的打压,让年轻的士族子弟们毫不犹豫地选择入朝为官,哪怕从底层做起,也不会选择去参军成为武将。”夜瑾淡笑,“所以朝堂一直没有新的武将代替奚家父子的位置,甚至没有一个人能跟奚家平分兵权,以至于奚家成了护佑江山的唯一能臣武将,但是皇帝对此非但不反省自身,反而对功臣心存杀意……陛下果然不愧是一个英明神武杀伐果断的明君。” 最后一句话,已经赤果果是句讽刺的话了,毫不掩饰。 “放肆!”武帝拍案而起,脸上暴怒,眼底一片暴戾肃杀之气,“简直信口雌黄!” 御书房外刷拉拉传来一阵清晰响动,兵器出鞘的声音尤为刺耳:“皇上!发生了何事?” 夜瑾从容端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盏慢慢啜饮,神情不见丝毫慌张。 武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阴冷地看向夜瑾:“夜公子不担心朕让人杀了你?” “皇上可以试试。”夜瑾抬眸淡笑,“在下既然敢踏进这皇宫里来,就敢担保这宫里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在下。” “夜公子真是好大的口气。” “夜某说实话而已。”夜瑾道,“别说外面那些区区御林军,就算皇帝陛下把你手里那些死士全部招呼出来,倒是可以看看夜某今日会不会横尸在此处。” 武帝咬牙:“……” 果然什么淡泊出尘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这副张狂而嚣张的模样,哪有还有一点点隐士的仙风道骨? 武帝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 既有被戳破了心思的心虚,也有被对方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讨伐的震怒。 要杀奚家父子的想法他一直就有,只是想法不太强烈,并且因为朝堂上一直没有能取代奚家父子的可用之人,所以才未曾付诸于行动。 可虽然不想承认,但武帝心里却很清楚对方有一点说得的确没错。 武将之所以少,之所以揽了大半兵权,的确是因为这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差事,保家卫国得不到重视不说,忍受文臣们的奚落和贬低也是常事。 最重要的是,武将是个最危险的职业。 朝不保夕,性命随时会丢掉。 不是丢在战场上,就是为君王猜忌死在刑场上。 这也是很多世家男儿不愿意成为武将的最大原因。 此番奚家父子赶赴边关应敌,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心里既希望奚家能大获全胜,保住他的江山稳固,又忌惮着奚家的风头因此而更甚。 第2775章 杀不完的武将 可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有错。 武将保家卫国本就是分内之事,有机会效忠君王更是他们的荣幸。 可一旦他们无法维持住君臣尊卑的关系,让自己的风头荣光盖过君王,那么最终只能面临一死。 天大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所有的荣宠显赫都是君王给的,他可以施与,自然也有权收回这些荣宠。 君王握有生杀予夺大权,处置区区一个武将,有何不可? 然而…… 沉默了良久,武帝到底是慢慢恢复了理智,神情也几不可见地缓和了一些,才矮身在椅子上又坐了下来。 虽然心里很不高兴,但是武帝并非是个是非不分的人,纵然刚愎自用了一些,但他分辨得出来对方说的话不是毫无道理的。 奚家父子的确功高盖主,可忠心耿耿这一点却是事实。 武帝想除掉他们,第一是因为他们的功劳太大,风头太过,第二是因为奚寒钰居然敢肖想他的女儿。 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其实一个卑微武将能配得上的? 如果他们当真在一起了,那奚家只怕才真的要凌驾于皇权至上了,他岂能容得下? 可容不下是一回事,冷静下来之后的武帝仔细地想了想,这满朝的文武大臣不少,但是能替代奚家父子的却一个都找不出来。 若是奚家覆灭,以后天下太平固然什么都好说,可若是战争再起,谁能替他守住万里江山? 端起御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武帝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开口:“夜公子的话虽然有些失礼,但朕仔细想了想,觉得夜公子说得的确有些道理。” 夜瑾目光微抬,无声地在心里嗤了一声。 有道理? 只怕是想通了自己的江山没有护佑会坐不稳,担心没人效忠于他,无人自愿驰骋沙场而让江山不稳吧? “依夜公子看来,朕应该如何对待奚家父子?” 夜瑾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皇上是天子,是天下臣民的表率,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皇帝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经常性地忽略了而已。” 武帝神情微变,随即淡淡一笑,掩去了眼底真实的情绪:“夜公子有话,可以直言无妨。” “奚家父子杀不得,否则皇上在天下苍生的眼里,就是一个诛杀忠臣的昏君。”夜瑾如他所言,直言不讳,“得人心的不是奚家父子,而是守护凤氏江山守护天下子民的武将,今日就算不是奚家父子,而换做其他武将,只要能做到保家卫国,在百姓们的心里依然是一样崇高的地位,皇帝除非从此不用武将,否则天下武将怎么也不可能杀得完。” 武帝沉默地坐在椅子里,端着茶盏沉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夜瑾的这番话。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淡淡开口,却是突然转了话题:“夜公子觉得朕百年之后,继承帝位的会是四位皇子中的哪一位?” 第2776章 别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皇帝陛下心里应该已经选好了继承人。”夜瑾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挑眉看向武帝,“皇上现在心里所想的并非皇位继承的问题,而是外戚干政。” 武帝微默,随即缓缓点头:“夜公子说得没错。” “夜某觉得皇上的担忧也并非杞人忧天,外戚干政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隐忧。”夜瑾道,“尤其是新帝登基之时,母族势力强大,新帝很容易被架空权力,在下觉得皇上可以早做筹谋。” 早做筹谋。 早做什么样的筹谋? 武帝心里其实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是不清楚外戚干政的后果,更何况他心里明白,他的四个儿子母族势力都不小,将来不管哪个儿子登基,外戚势力都足以对皇位形成威胁。 不是如奚家父子那种因为功高震主而带来的威胁感,而是真正权势滔天的野心。 所以比起奚家父子,皇帝现在真正应该防备的,提前做好准备的,是皇后和她的娘家势力。 ……没错,皇后和她的娘家势力。 武帝心里想传位的人是昶王,不是因为昶王最适合成为皇帝,而是昶王的性情跟他最像。 皇后的儿子身上有武帝的影子。 所以自己的四个儿子武帝虽然一直公平对待,但在他心里,最偏爱的人一直是昶王——或许连皇后都没有看出这一点。 这是武帝心里的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表露过。 他喜欢昶王,也做好了传位给昶王的准备,但是就如同自己登基一样,他并不希望跟自己性格最像的一个儿子登基为帝之后,还要面对外戚势力的掣肘威胁。 所以在昶王登基之前,皇后娘家的势力必须一点点削弱。 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武帝淡淡道:“撇开朕的遗愿不谈,夜公子觉得朕的四个儿子中,谁更适合做一个圣明天子?” 夜瑾挑眉:“很抱歉,在下没有想过这件事,也并没有丝毫要左右皇帝陛下立储的想法。” 所以,别问他这些无聊的问题。 凤氏皇朝气数将尽,轩辕氏很快将取而代之,夜瑾可没有要帮他延长凤氏国祚的想法。 武帝见他如此,神情似乎有些微恼,却也并非真的动了怒,虽然他方才这么问,心里却并不是真的想让别人干涉他立储的事情。 因此夜瑾说没有左右他决定的想法,这句话虽说的有些不太客气,无疑却是让武帝放心的。 “皇帝陛下若是没有别的问题,在下就告辞了。”夜瑾站起身,表情平静,“皇帝若是相信在下的话,就别再想着除掉奚家父子。当然,就算奚寒钰继续活着,也不代表他跟公主殿下之间就真的会有姻缘,宿命跟姻缘不同,所以皇上大可以不必在意这件事。” 说罢,也不等武帝再说些什么,转身就要离开御书房。 “等等。”武帝叫住了他,眉头微皱,“夜公子这段时间会住在宫里?” “说实话,在下并不想留下。”夜瑾转头看他,“但皇后的意思很明显,在下留在宫里转移公主殿下的注意力,才能让她早日从跟奚寒钰的这段感情中抽身出来。” 第2777章 卖一个人情 武帝愣了愣。 留在宫里转移公主的注意力? “这是何意?”他一脸懵逼的表情,像是完全不懂夜瑾的意思,也不懂皇后的用意,“为何你留在宫里就能转移公主的注意力?” 这个问题问的真是好极了。 因为凤倾小公主做梦梦到了一个神人,而这个神人碰巧就是夜瑾。 因为小公主在看到夜瑾的时候流露出的痴迷神色,比看到她所喜欢的奚寒钰时更甚。 因为夜瑾长得比奚寒钰更俊美若仙。 因为皇后觉得凤倾要是喜欢上了这个神人,比喜欢奚寒钰更让她能接受……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夜瑾自己要留在宫里,留在倾儿身边,所以才有了上面一系列的因为所以。 但是夜瑾会如此老实地回答他么? 当然不会。 沉默地瞥了他一眼,夜瑾不但没有回答,反而径自拉开御书房的门走了出去,完全没有要继续理会武帝的意思。 背影卓然挺拔,清贵脱俗,透着极为低调的嚣张跋扈。 已经暴怒一次的武帝此时完全提不起生气的冲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潇洒离去,脚步从容得压根不像在皇宫,而更像是他闲庭信步的山间小径。 离开御书房之后,夜瑾又看到了昶王。 对于这位凤氏皇朝倒数第二位皇帝,夜瑾着实提不起什么好感,他一直坚信江山从不是败在某一个人的手里,当然,每一个朝代的最后一位皇帝肯定是江山社稷的葬送者—— 可腐败从来不是一日造就的。 昶王如果是个英明的皇帝,他的儿子就算如何昏庸,也不至于在短短几年之内就葬送了江山,断送了祖宗几百年基业。 “夜公子要回去了?” “回去哪儿?”夜瑾淡淡道,“这几天夜某会暂时留在宫里。” 昶王皱眉:“暂时住在宫里?” 不行吗? 倾儿在宫里,他当然也要跟着住在宫里,夜瑾心里忖道,不过他也知道昶王的表情代表了什么意思。 说实话,此时他还真不介意卖一个人情给他。 “昶王喜欢‘禛’字?”夜瑾目光闲适地看着对方,唇畔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夜某觉得这个字不错,尤其是……” 走到他身边,夜瑾刻意压低了嗓音,“尤其是用来作为帝号的时候。” 说罢,从容举步离去,徒留昶王一人震惊地僵立在原地。 直到夜瑾彻底远离视线,昶王才忍不住悄然攥紧了双手。 怎么会…… 那个“禛”字,只存在于他的心里,很多夜晚他一个人躺在床上,都会把这个字在脑子里想无数遍,他告诉自己,如果日后真能登基为帝,他会用这个字作为帝号…… 可此事是他心头从未说出口的一个秘密,除了他自己之外,绝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知道。 抬眼看向夜瑾离去的方向,虽然已看不到人影,但昶王忍不住想,这位如天神一般突然降临在京城,查不出任何来历背影的夜公子,当真是位能预知将来之事的神人? 第2778章 违心之论 回到含光殿的夜瑾当然不会再去理会昶王心里的震惊。 于他而言,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会在听者心里激起多大的浪涛,他也并不关心。 反正日子过得有点无聊,他不介意给人增添一点乐趣。 回到含光殿,把在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跟九倾讲了一遍,夜瑾道:“倾儿,昶王跟你的父皇性格很像,这也是皇帝最终会传位给他的原因。” 父子二人都是刚愎自用,猜忌心重的人,所以从武帝这一代开始,凤氏皇族的气数其实已经开始走向了衰败。 武将被杀,江山根基开始动摇,忠臣的覆灭也让帝王失了民心,文臣们除了勾心斗角之外一无是处,起不了保家卫国的作用。 所以当天下战乱再起之时,凤氏江山只得面临被倾覆的结局。 “比起轩辕氏的父皇和那些皇兄,这个皇朝的亲人们的确一无是处。” 九倾躺在精致的公主榻上,身着一袭葱绿色的桃花云雾烟罗衫,一头乌黑墨发顺着肩膀铺洒而下,柔顺如上好的宫缎。 纤长白嫩的手指握着一柄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轻轻摇动间,凉风徐徐。 夜瑾盯着她手里的扇子看了很久,嘴角抽动了好一会儿,才静静说道:“倾儿,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风情万种的模样。” 九倾挑眉。 风情万种? 默默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着打扮,看了一眼自己此时慵懒半卧的姿态,以及难得出现在她手里的菱扇,九倾淡定地点头:“凡事都有第一次。” 夜瑾点头,“你说得对。” 九倾说什么都是对的,而且在夜瑾的眼里,不管何种面貌的九倾——只要是九倾本人,在夜瑾看来就是魅力无限。 平静睿智的九倾,俏皮可爱的九倾,偶尔霸道的九倾,以及此时慵懒魅惑的九倾,对夜瑾来说都有着无法抗拒的极致魅力。 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句话在夜瑾和九倾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你说的没错,你现在的这个父皇比不上轩辕氏的那个父皇,母后比不上那个母后,皇兄们也没一个能跟轩辕皇族的皇兄相比。”夜瑾在她身边坐下,修长指尖撩起铺在她肩膀上的发丝,勾缠在指间,“所以我觉得就算他们死在眼前,我都完全生不出一点伸手援手的想法。” 九倾闻言,神情蓦地古怪了起来,“他们真的这么……不讨人喜欢?” “你不觉得吗?”夜瑾默默瞅着她,随即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就是这么一说,他们毕竟是倾儿你的亲人,我就算不想伸出援手,但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得了吧。”九倾失笑,“不用为了哄我开心而说出违心之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她已经不是前世的凤倾。 历经一世,原本对于凤氏亲人的感情就已经淡薄,况且两世相较之下,谁更值得尊敬,九倾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 说到底,她早已不是感情用事的小女孩…… 第2779章 生辰宴1 接下来的几天里,夜瑾一直住在宫里没离开,他的住所就是含光殿旁边的偏殿。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是连皇上和皇后都默许了这样的存在,其他人谁还多说些什么? 凤倾是公主,不是皇帝后宫的嫔妃。 只要公主自己愿意,皇帝和皇后也没有意见,其他人心里就算有些想法,也只能憋在心里。 况且,很多人心里其实也明白,皇后之所以让这位夜公子留在宫里,无非就是想转嫁公主对奚寒钰的感情——至于其他的,比如夜公子的身份,以及公主如果真的喜欢上了这位夜公子之后,皇后会如何抉择,都是皇后和公主以后要面对的事情,跟其他人无关。 时间一晃到了十一月初八。 凤倾公主十五岁的生辰到了,皇帝设宴承光宫,所有三品以上的大臣可携带家中女眷进宫。 一些在家中比较受宠且尚未出阁的嫡女们,得以借着这次机会跟随父亲或兄长进宫,在这难得的日子里,众人心思各异。 有人试图把握好跟公主亲近的机会,想着若是能得到跟公主的喜爱,以后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也有一些女子抱着在宫宴上寻得如意郎君的想法——这个时代还是男尊女卑的制度,女子们的婚约大多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而身份显赫的高门贵女们婚姻同样由不得自己。 再加上制度对女子的约束,纵然父母帮她安排一个门当户对甚至是更为显贵的夫婿,却毕竟没有见面的机会,往往到了洞房之夜才知道自己的夫婿长了什么模样。 对于女子来说,到底还是不公平的,变数也多。 而能进宫参加宫宴的年轻男子们不是皇亲贵胄,就是高官家里的嫡子,女子们若是在宴会上遇到一个心仪的人,回去悄然跟自己的爹娘一说,最后兴许就能嫁给一个自己中意的郎君。 “公主殿下,女子们都在园子里候着了,公主现在过去吗?”唐嬷嬷走进含光殿,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铁花钿的凤倾,恭敬地禀报。 “园子里?”凤倾皱眉,“哪个园子里?” “承光宫旁边的海棠园。”唐嬷嬷道,“今日皇上设宴承光宫,为了隔开男女坐席,以及让女子们赏花方便,便命人摆了酒席在海棠园,让公主和贵女们分开就坐。” 凤倾没说话,对着镜子细细地贴好眉心的花钿,贴好之后,她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俏儿:“好看吗?” 俏儿星眸一亮,忙不迭点头:“漂亮极了。” 凤倾看向茉莉,茉莉也点头,肯定地道:“公主原就极美,这莲花形状的花钿让公主的容貌更添几分夺目妩媚,的确是漂亮极了。” 凤倾闻言,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浅笑的弧度,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唐嬷嬷,本宫很快就过去。”凤倾起身,声音温和地吩咐,“俏儿,去帮本宫那套粉白色的冰蚕丝束腰长裙拿过来,本宫要穿那套裙子。” 第2780章 生辰宴2 俏儿应声而去,很快拿来了凤倾说的那套粉白色裙子替她换上。 凤倾才十五岁,正是一个少女含苞待放的年纪,粉白的颜色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吹弹可破,倾城绝美的小脸精致无暇。 走出殿门,迎着清晨的阳光,凤倾驻足垂眸。 夜瑾候在殿外石阶下,双手负在身后,正漫不经心地看着远方不知名处,一身月白色蚕丝长袍穿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修长瘦削的身段。 俊美出尘的容貌沐浴在一层光芒之下,周身光华流转,如神祇一般尊贵而高不可攀。 俏儿和茉莉两个侍女都看得有些痴了。 “夜公子。”凤倾笑了笑,沿着殿下拾级而下,“久等了?” 夜瑾转过头,觉得这声“夜公子”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压下心头微不可见的一点郁闷情绪,夜瑾很有君子风度地冲着凤倾点头:“公主殿下。” “夜公子,承光殿的宴席已经开始,公子不先过去那边与男子们一起?” 说这句话的人是唐嬷嬷。 作为专门负责教导公主礼仪的嬷嬷,她觉得让一个男子堂而皇之地住在公主寝宫的隔壁偏殿,对于公主的名节已经是一个极大的损害,凤倾这几天跟夜公子走得太近,完全不再顾忌男女之防,这一点实在有违女儿家闺训。 她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皇后和皇上都没有对此说些什么,她一个奴婢当然更无权对此指手画脚。 可今日公主生辰宴,男子们的坐席都在承光宫正殿,这位夜公子不去跟男人们一起就坐,为何还这么亦步亦趋地跟在公主殿下的身边? 他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就算他跟公主走得近了些没什么,可聚在海棠园里的都是高官家里的贵女,都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他一个大男人去了,合适吗? “唐嬷嬷。”夜瑾淡淡一笑,“夜某之所以留在宫里,是因为公主殿下,不是为了旁人,为什么要去跟那些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 唐嬷嬷一噎,随即争辩道:“今日是公主殿下的生辰宴,陛下和诸多男子都在承光宫设宴饮酒,公主殿下待会儿则要去海棠园跟各家娇客们同聚,云英未嫁的姑娘们同处一室,夜公子是唯一的男子,去了不太合适吧?” “夜某眼中无男女,只有认识和不认识的区别。”夜瑾淡道,“天下苍生在夜某眼中是一样的,唐嬷嬷不必把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套用夜某身上。” 说着,他转头看向凤倾,语气里透着云淡风轻般的无所谓,“当然,如果公主殿下也觉得不合适的话,夜某可以呆在偏殿休息,哪儿也不去。” 唐嬷嬷闻言,下意识地皱眉,刚要说话,却听凤倾淡淡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夜公子跟寻常男子不同,只要没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他不会主动去跟任何一个女子有不合时宜的靠近,更不会唐突了任何一位姑娘。” 说完,也不管唐嬷嬷是何反应,转身道:“走吧。” —— 更新完,晚安~ 第2781章 生辰宴3 夜瑾点了点头,一副淡泊而疏离的表情跟在凤倾身后。 唐嬷嬷眉头微皱,心里有一股怪异的感觉缓缓生出,她总觉得公主殿下最近有些反常,跟以前的娇俏纯真完全不一样。 反而常常在不经意时,给人一种类似于孤傲清贵的疏离感。 唐嬷嬷伺候凤倾也有了些日子,她清楚这位小公主以前的单纯并非伪装,可如今这份总是在不经意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却同样也不是伪装。 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前提之下,一个人会无缘无故改变了性情? 唐嬷嬷心头泛起了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 海棠园里风景幽美,衣着端庄华贵的少女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是站在凉亭里,或是倚在回廊柱子边,赏花之余,低声谈笑。 凤倾和夜瑾并肩到了海棠园,随着身后俏儿清脆的一声高喊:“公主殿下驾到——” 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女子们齐齐转头,刚要行礼,眼眸里却瞬间划过惊艳色彩。 不远处两人并肩而来,一袭粉白色裙装的少女倾城绝色,浑身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出尘气息。 白衣男子俊美夺目,如谪仙一般清贵的容貌让女子们几乎看呆了眼。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端的是赏心悦目,美如一副古老的画卷,似乎将整个海棠园的景致都压了下去。 俏儿和茉莉跟在凤倾身后,看到众家女子们呆滞震惊的神情,悄悄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抿唇轻笑。 果然,这天下绝色的美人从来不仅仅局限于女子,男子拥有一张美到极致的容貌,同样会引起一番不小的骚动。 夜公子这样的容貌,整个天下或许也只有她们家公主能匹配,其他任何人站在他的身边都会被衬托黯淡无光。 总归一句话,不管男女,美人走到哪里都是吃香的。 ……若是没有奚公子,夜公子和公主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心头不期然闪过这个想法,俏儿忍不住拧起了眉。 奚少将军也不错,虽没有夜公子这般惊心动魄的盛世美颜,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年少英武,驰骋沙场,威风凛凛。 只是…… 俏儿皱眉想着,公主殿下已经有了少将军,跟夜公子之间自然是没什么缘分了,不过最近这几天公主似乎都没有提起过奚公子,反而整日跟夜公子形影不离,不是花园里散步,就是在凉亭里品茶闲聊,打发悠闲时光。 而且,公主这些日子的反常似乎都是因为夜公子而起。 那日突然心血来潮的作画,凝视着夜公子时的温柔眼神,以及这些日子对奚寒钰的只字未提…… 等奚少将军打了胜仗归来之日,公主殿下会不会已经真的爱上夜公子? 俏儿莫名地开始生出了担忧。 不同于前些日子戏谑似的想法,此时她是真的开始担心了起来,如果公主真的移情别恋,以后该如何面对奚少将军? 他们之间会不会生出巨变? 第2782章 生辰宴4 心里想法百转千回,还未理出个思绪,耳边传来女子们恭敬的声音:“臣女参见公主殿下。” 俏儿回神,看到各家贵女们优雅端庄地福身行礼。 “免礼。”凤倾淡淡一笑,踩着柔软的绣鞋往首座的方向走去,“都就坐吧。” 铺着花色宫缎桌布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美食点心,桌子与桌子之间隔着三尺左右的距离,坐席的位置摆设显得悠闲而宽阔,配上这满园的风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情轻松愉快。 夜瑾随意地找了个离凤倾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无视女子们频频投向他脸上的目光,径自端起侍女倒好的美酒,放在唇边慢慢品尝啜饮。 举手抬足之间,动作优雅而极具君子风度,让人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九天之上的谪仙。 今天是凤倾的生辰,女子们落座之前自然要先说一些恭贺的话,而这些毕竟都是高门大户里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女,个个言语间落落大方,气质端方高雅。 随着凤倾面上流露的笑意,席间气氛慢慢消除了拘束。 俏儿给公主斟了杯果酒,凤倾端起来朝女子们遥遥示意,温和浅笑:“多谢各位来参加本宫的生辰宴,各位不必紧张,本宫跟各位也就是聚聚,热闹一下。” 凤倾虽是皇族唯一的公主,打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但京城世家女子们大多知道这位公主的性情纯真温和,并没有染上一点骄纵跋扈的脾气,因此本就没什么畏惧之心。 此时听她这么一说,众人越发轻松闲适地笑了起来,跟着端起自己的酒杯,与公主共饮一杯。 “公主殿下。”一个穿着浅蓝色冰丝束腰长裙,外罩一件白色大氅的女子站了起来,笑意明朗地开口,“臣女斗胆一问,不知这位天神一般俊美的公子是何人?为何没去男子们的席上就坐,反倒跟我们女儿家扎堆凑到了一起?” 女子如清泉般清晰悦耳的嗓音传入耳朵里,让夜瑾执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眯起眼,不高兴地转头看着说话的女子。 跟女儿家扎堆凑到了一块儿? 你当本公子愿意跟你们一群女子凑在一起? 夜瑾心里无声地哼了哼。 原本碍于凤倾在场,以及女子们自身的矜持,他还得以维持好大一会儿的清净,纵然那些女子们眸光总是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但到底无人主动靠近。 而此时这个姑娘一开口,在场的所有女子们顿时安静了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夜瑾和凤倾。 面上的神情很明显,就是对他们的关系生出了疑问。 “这位公子姓夜,是本宫的客人,以及贵人。”凤倾扬唇浅笑,笑意显得单纯没有城府,“夜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些日子本宫做了个奇怪的梦,母后把夜公子留在宫里给本宫解梦来的。” 话音落下,不只是女子们一愣,夜瑾也同样诧异了一下。 解梦? 这个说法倒也新鲜。 第2783章 生辰宴5 那个女子听到这样的解释,明显也是愣了一瞬,随即转头看向夜瑾,那眼神分明在说—— 这个看起来像天神的男子,还真的是个神人? 而且,还是皇后让他留下的? 这句话闪过心头,说话的女子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从容轻笑:“原来夜公子是个深不可测的神子。” 夜瑾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神子? 夜瑾知道这两个字跟神人是一个意思,都是指拥有跟寻常人不一样的本事,能知过去晓未来的厉害之人。 心里暗道,真正厉害的神人是九倾自己,他只是个唯自己妻子之命是从的男人而已。 不过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拆倾儿的台,所以夜瑾放下酒盏,不疾不徐地抬眼看向神情有些异样的女子,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姑娘可是已心有所属?” 此言一出,女子清丽温婉的脸上顿时色变,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 可很快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放松了自己的神经,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夜公子果然厉害。” 此言一出,周遭在座的女子们齐齐诧异。 心有所属? 颜家嫡女颜歌……心悦于谁? 说话的女子的确叫颜歌,颜太傅的孙女,礼部尚书颜大人的嫡女。 坐在自己座席上的凤倾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女子的身份。 毕竟时间上实在是隔得太久了,而且前世她跟这些女子们就不是很熟,偶尔见过的几次,留下的印象还没有深到让她在隔了一世之后还能清晰地记得。 颜歌沉默不语,目光安静地落在夜瑾的面上。 她的确已经心有所属。 只是她速来性子沉稳,在任何事情上都知晓分寸,心里喜欢上了一个人,而且还是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明明知道这份感情不会有结果,自然也就没必要说出来徒增烦恼。 心里藏着这件事,她掩饰得很好,从未泄露过给任何人知道,除了她自己。 这位夜公子难道只是从她的面相上,就能看出她心里装了一个人? 夜瑾听不到她心里的想法,如果他能听到,那么必然会淡定地回一句,他哪里会看面相? 不过是因为她异于其他人的反应,所以才判断出她是因为喜欢某个人,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跟凤倾的关系而已。 这种察言观色的判断,对于夜瑾来说虽不常做,可真要做起来其实完全没有一点难度。 “心有所属不是坏事,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是一种勇气。”夜瑾淡淡道,“教条森严的制度下,大家闺秀固然需要矜持,可究竟是矜持重要还是自己的终生幸福重要,姑娘或许需要在心里好好衡量一番。” 颜歌闻言微怔,随即微微苦笑:“矜持可以抛却一旁,可明知不会有结果的感情,难道也要去强求吗?” “没有试过的感情,又怎么知道有没有结果?”夜瑾挑眉,“难道你也拥有提前预知的能力?” 当然不是。 而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早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别的人。 —— 今天更新完~ 最近更新比较少,原因有三,第一因为已经开始收尾,情节不太好写,总之快要完结了。 第二因为准备新书。 第三,我自己犯了些懒病,再加上最近事情有点多,在此跟宝宝们说声抱歉。 晚安。 第2784章 生辰宴6 凤倾目光在颜歌面上掠过,随即转头看向夜瑾:“夜公子觉得,主动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就会有结果?” 夜瑾淡淡道:“在下不敢保证一定会有结果,但努力过了,才不会留下遗憾。” 努力过了,才不会留下遗憾? 颜歌心里微震。 这句话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从小到大,她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女子要端庄矜持。 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过,女子也有追求所爱的权利。 “公主殿下。”皇帝身边的总管大人拿着佛尘走了过来,躬身行礼,“皇上命老奴请公主殿下和夜公子正殿过去一趟。” 凤倾转头看了季明一眼,很快点头:“本宫知道了。” 夜瑾眉梢微挑。 皇帝这个时候叫他们过去,是有什么用意? 亦或者,只是单纯地让凤倾在群臣面前露个脸?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日是凤倾的生辰,她在群臣面前露脸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而且皇室之中的几位皇子夜瑾还没认全,今天倒是一个机会。 夜瑾和凤倾离开之后,海棠园里的女子们迫不及待地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神情言语之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倾慕之色。 “那个夜公子好清俊,好高贵,好有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气度。” “是啊,好俊好俊的男子,要是他能多看我一眼,我都幸福死了!” “得了吧你,海棠园里这么多女子,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啊。” “是啊,既然都说了夜公子不食人间烟火,又怎么会注意到我们这些凡夫俗女?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子……” 事实证明,不管多矜持端庄的女子,那也只是在长辈和男子面前做出的模样,此时没有外人在场,大半的少女们顷刻间就露了馅。 除了颜家姑娘沉默地坐在一旁,其他女子都忍不住面露憧憬之色。 留在此处的俏儿和茉莉见到众家女子一副痴迷仰慕的表情,齐齐嘴角一抽,心里忍不住想,也幸亏男子和女子都是分开就坐的,而且隔得较远,否则这些寻常时候看起来端庄高雅,气质聘婷的各位贵女们,今日只怕形象不保。 今日来的女子有二三十人左右,官家小姐基因好,所用的胭脂水粉也好,锦衣玉带,珠宝首饰皆是上等,如此精心装扮出来的姑娘容貌自是娇美。 但相较于夜瑾和九倾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其他人的确只能算得上是凡夫俗女,所以对于那种神仙般俊美清贵的男子,她们纵然心里有多仰慕痴迷,也只敢在心里肖想一下。 因为即便有其他再多不切实际的奢望,也只会是奢望而已。 虽然自小深受严苛教导,这些女子们才情出众,气质和才华皆是万里挑一,骨子里也有一些孤傲性子,但与此同时,自知之明她们同样有不缺。 “颜歌,你当真已经心所有属了?”身着一袭绛紫色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的少女忽然转过头来,满眼戏谑地看着颜歌,“说说呗,你喜欢谁家的公子?” 第2785章 生辰宴7 颜歌淡淡看了说话的女子一眼。 外传于阁老家的孙女于纤纤身子骨不好,似乎果然不假。 如今虽是深秋,气候寒凉,但女子们爱美,今日难得进宫的机会,个个身上都还穿着漂亮的春秋薄装,最多在外面罩一件披风和大氅御寒,却挡不住里面华美的衣裳。 而于小姐身上却已经穿上了薄袄,虽然她身段纤细,这样的打扮也并不显臃肿,但总归是比不上薄裳华飘逸。 而且她来的时候身上也罩了件厚厚的披风,可见受不得寒凉。 沉默了片刻,颜歌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轻啜一口,淡淡道:“谁家女儿心里没个情窦初开的时候?纤纤难道就没喜欢过谁?” 于纤纤微讶,随即托着腮若有所思:“不答反问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你喜欢的这个人不能让别人知道?” 问的一针见血。 在她开口问颜歌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很多女子们都停下了讨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着颜歌和于纤纤。 此时听于纤纤这么一说,好几个姑娘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害羞么? 似乎不像,毕竟方才夜公子说起她心有所属的时候,颜歌并没有多少羞赧,所以她不想说的原因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不能说?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颜歌摇头,“我喜欢奚少将军。” 啊? 于纤纤一呆,其他女子亦是诧异。 喜欢奚少将军…… 众人面面相觑,周遭的空气诡异般安静了下来。 怪不得她方才说,努力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虽然没有正式定下婚约,但奚寒钰跟公主两情相悦,是朝上很多大臣都知道的事情,大臣们知道,那家里的儿子女儿自然也不会不清楚。 况且,关于公主跟奚家少将军的事情,京城里很多贵族公子小姐们也偶有谈论,女孩子家大多羡慕他们能拥有这样纯粹的感情。 皇后那么宠爱公主,且从来没有阻止过公主跟奚寒钰之间的来往。 在旁人看来,皇上和皇后这是默认了他们感情的意思。 既然如此,其他人当然不可能还有插足的余地,甚至连做妾都不可能——凤倾是金枝玉叶,即便撇开两人之间的情深义重不谈,便只是这层尊贵的身份也已经决定了奚寒钰若是跟她成亲,以后不可能会有纳妾的机会。 所以,颜歌才说这是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 “方才夜公子说的话……似乎隐藏着深意。”良久,于纤纤才呐呐地开口,“颜歌,他会不会已经猜出了你心里喜欢的人是谁?” 颜歌微默,随即摇头:“应该不会吧?” 若是他知道,又怎么可能说出让她去主动追求幸福的那番话? 凤倾跟奚少将军之间情比金坚,旁人就算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有任何机会,何苦去自讨难看? “颜歌,如果公主殿下知道了你喜欢的人是奚少将军,不知会作何感想?”旁边响起一个悠悠的声音,带着些许期待和嘲弄,“会赞你一声勇气可嘉,还是觉得你不自量力?” 第2786章 生辰宴8 颜歌表情一顿,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子。 十七岁的乔家嫡女乔雪怡,祖父是内阁辅臣之一,在朝上也算是位高权重的老臣。 她们原本并不熟,甚至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对方突如其来的敌意对于颜歌来说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她虽然脾气好,却从来不是任由别人欺负拿捏的软柿子。 “虽然我不知哪里惹到了乔姑娘,但旁人的感情之事,跟你乔姑娘有关系吗?”她淡淡开口,“喜欢一个人是自由,是不由控制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我虽然喜欢奚少将军,却从来只是藏在心底,并没有任何不自量力的想法,乔姑娘大概有点多管闲事了。” 这番话虽然语气温淡,不卑不亢,却委实说得不太客气。 话音落下之后,乔雪怡脸色一变,瞬间站起身,“颜歌!” 席间女子面面相觑,气氛突然就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俏儿和茉莉对视了一眼。 虽然她们心里清楚,这些世家贵女们大多时候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温婉善良,明里暗里挤兑嘲讽都是家常便饭,但今日是公主生辰,在宫宴上若是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到最后只怕不好交代。 茉莉性子稳重些,刚要开口打圆场,却听乔雪怡蓦地冷笑了一句:“颜家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大庭广众之下毫不害臊地说喜欢男人,而且还是喜欢一个自己高攀不上的男人,也不觉得羞耻!” 话音落下,在场的女子们神情齐齐微变。 空气也仿佛瞬间凝结。 “乔姑娘这话说的有点过分了吧?”于纤纤皱眉,小脸上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什么叫大庭广众之下?方才是我好奇主动开口询问,颜歌才说出了答案,再说此处都是女子,女孩子家在一起谈论这些话题很羞耻吗?” 语气微顿,她很快又道:“就算羞耻,那也是我跟颜歌之间在低声交谈,我们没让乔姑娘过来听吧?颜歌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倒是乔姑娘长大十七岁,就从来没有喜欢过谁?若真是这样,那似乎也挺可悲的。” “于纤纤!”乔雪怡咬牙,脸上浮现恼羞成怒之色,“你说谁可悲?” 于纤纤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我跟颜歌都十五岁,这个年纪谈论男女感情之事很正常。颜歌说的没错,喜欢一个人是自由,无法控制,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乔姑娘已经十七岁,却至今还没有出阁,说不定你的心里才不知肖想着自己肖想不到的谁呢。” “你给我闭嘴!”乔雪怡暴怒地喝道,“于纤纤,你别太过分!我在跟颜歌说话,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颜歌皱眉,慢慢站了起来。 在场的女子表情都莫名地有些古怪,各自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今天的事情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谁无理在先,只是于纤纤和乔雪怡两人的祖父官职都不低,颜歌的祖父又是传授皇子们知识的太傅,三人在皇帝面前都是委以重任的老臣。 他们的孙女谁也得罪不起。 第2787章 生辰宴9 不是她们怕事,但若是为了跟自己无关的事情而把自己祖父或者父亲牵扯进来,就显然有些冲动了。 “乔小姐,我们今日进宫是为了庆祝公主殿下的生辰,不是为了引发战争。”颜歌淡淡开口,目光平静却无畏地看着乔雪怡,“方才我跟纤纤在闲聊,并且我们闲聊的内容跟乔姑娘没有任何关系,乔姑娘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都无权参与我们的谈话,更无权指责我的人品和教养。” 目光落在对方阴郁的脸上,她不疾不徐地接着道:“管我是不自量力也好,是勇气可嘉也罢,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退一步讲,即便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会引起公主的不满,那也是我跟公主殿下之间的事情,又与你乔姑娘何干?” 此言一出,乔雪怡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俏儿皱眉看着火气冲天的乔雪怡,又看了一眼颜歌和于纤纤二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三位姑娘如果要吵架,婢子可以去把公主殿下请过来,让你们当着公主殿下的面吵。” 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正要暴怒的乔雪怡脸色骤变,即将出口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转过头冷冷的盯着俏儿,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阴郁至极。 于纤纤见状,嘴角勾起了一抹畅快的笑意,优雅地伸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转头说道:“我们并没有要吵架的想法,就不劳烦俏儿姑娘禀报公主殿下了。” 可这句话刚刚落音,不远处就响起了凤倾悦耳动听的声音:“何事要禀报本事?” 俏儿和茉莉闻声瞬间转头。 于纤纤嘴角一抽:“……” 公主殿下是有顺风耳吧,知道这里吵架,所以才回来的这么及时? 九倾目光从眼前的几个女子身上掠过,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对,举步回到自己的主座上坐了下来。 偏头看向俏儿,她不解地道:“本宫不过才刚刚离开一会儿,这里发生了何事?” 俏儿刚要把事情陈述一遍,乔雪怡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先声夺人:“公主殿下,颜歌喜欢的人是奚家少将军。” 话音落下,周遭的气氛越发紧绷了起来。 女子们纷纷抬眼,沉默地看着公主,好奇她听到这句话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如乔雪怡期待的那般生气恼怒? 颜歌面无表情地站着,显然并没有要解释或辩解的意思。 “乔姑娘的意思是说,颜姑娘喜欢奚寒钰?”凤倾似乎有些讶异,目光询问似地看着颜歌。 “回禀公主殿下,乔雪怡说的是事实。”颜歌道,“臣女刚才的确说过这句话,但是臣女并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 “奚家将军少年英才,丰神俊朗,女子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凤倾眉头微皱,“为什么不切实际?奚将军不过四品武将,颜姑娘的祖父却是一品重臣,难道还担心配不上奚少将军?” 啊? 众女显然都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顿时呆滞。 第2788章 哑口无言 乔雪怡、颜歌和于纤纤三人都诧异地看着凤倾。 凤倾伸手拿起自己的茶盏,让俏儿给她倒了杯茶,淡淡笑道:“原来颜姑娘喜欢的人是奚家寒钰。” 颜歌沉默了下来,见凤倾似乎并没有生气的迹象,神情略松。 乔雪怡脸色有些青白,盯着凤倾看了很久,确定对方的脸上除了一点意外,并无其他不悦的表情,心头不由犯疑,表情也越发难堪了起来。 ……颜歌喜欢上了她的心上人,她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乔姑娘的如意算盘看来是打错了。”于纤纤转过头,冲着乔雪怡挑衅地一笑,“公主殿下大度,对于颜歌喜欢奚少将军这件事并未如你所料那般震怒,你是不是很失望?” 乔雪怡脸色一变,冷冷地看着她。 于纤纤眉梢轻挑,悠悠道:“而且公主殿下亲自说的,颜歌是一品重臣的孙女,奚少将军只是四品武将世家的儿子,且不说颜歌根本没有要表白自己心迹的意思,就算有,难道她配不上奚少将军?何来高攀一说?” “……”乔雪怡被堵得咬口无言,脸色乍青乍白,瞪着于纤纤的眼神带着强烈的怒火,只恨不得把她烧死。 可惜有凤倾那番话作为前提,她根本无法反驳一句,否则岂不是直接驳斥公主的言语? 所以此时她只气得心肺都要炸了,却毫无招架之力。 “纤纤,不要再说了。”颜歌也没想到于纤纤虽然身子骨娇弱,这脾气却一点也不弱,而且她对自己的维护也让她心里感动。 因此更不想看着她招来别人的怨恨。 于纤纤撇了撇嘴,果然不再说什么,反正乔雪怡已经被气得半死,自己若是太过分了也不太好,万一给公主留下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印象就得不偿失了。 其他的女子们各自沉默着,不想参与这种战争,尤其是在公主面前。 “公主殿下。”颜歌轻轻吁了口气,认真地开口解释,“臣女虽然喜欢奚家少将军,但并无任何不该有的心思,方才臣女跟纤纤只是——” “颜姑娘不必解释。”凤倾淡笑,“本宫又没有说你什么,再说喜欢谁是你的自由,本宫虽然贵为公主,也无权干涉到你的感情一事,对不对?” 颜歌意外地看着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话虽如此,可她喜欢的人恰恰是公主也倾心的那个人,况且公主跟奚寒钰两情相悦,有其他女子喜欢上了她的心上人,她当真一点儿也不生气? 正常情况下,就算如何大度,就算不会真的生气,但至少也该宣示一下主权吧? 可凤倾的反应当真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颜姑娘年纪跟本宫差不多大,都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凤倾喝了口茶,浅浅笑道,“况且奚寒钰虽然官职不高,可他英武不凡,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这样的男子本就应该是少女们理想的夫婿人选,喜欢他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第2789章 如坐针毡 眨了眨眼,凤倾俏皮地道:“颜姑娘倾慕奚寒钰,才证明本宫的眼光是极好的,不是吗?” 颜歌:“……” 原来还能这样理解。 不过,这话说的似乎也没错,她们同时喜欢上一个男子,证明这个男子在她们心里都足够优秀,也证明她们的眼光相似。 于纤纤神情微讶:“……” 公主说得真是太好了,把某个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的人说得理屈又词穷,这打脸打得啪啪作响。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转头看向乔雪怡,眼神透着玩味和幸灾乐祸。 脸色青白交加的乔某人坐在自己的席上,一句话说不出来,神情尴尬,看起来倒是有了些如坐针毡的感觉。 “今日是本宫生辰,各位进宫来也是为了跟本宫熟悉热闹一下,不要把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凤倾说着,目光在颜歌面上掠过,然后看向沉默的众家女子,淡淡一笑,“大家在园子里走走吧,今日不争不比,各位玩得轻松点。” 说完,起身道:“颜姑娘跟本宫来一下,本宫有些事情要跟你单独谈谈。” 颜歌闻言,心里下意识地咯噔了一下,抬眼间瞥见凤倾笑意盈盈的神色,提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臣女遵命。”她恭应了一身,起身跟随凤倾而去。 两人离开之后,乔雪怡深深吸了口气,冷笑着看向于纤纤,“你猜,公主殿下是不是要跟她单独算账?” 公主一向温厚,如果只是因为颜歌喜欢上了奚寒钰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生气,未免给人心胸狭窄的印象,可自己的心上人被人觊觎,高高在上的公主又岂能真的无动于衷? 乔雪怡心里暗暗猜测公主要跟颜歌单独谈谈的意思。 托着腮,于纤纤目光嘲弄地看着乔雪怡:“你似乎特别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惜公主殿下胸襟开阔,完全没有你这样的狭隘心思。” 乔雪怡大怒:“你说谁狭隘?” “除了你,还能有谁?”于纤纤拢紧了自己身上的披风,语气淡淡,“公主都说了,颜歌的身份配奚寒钰绰绰有余,只是奚少将军跟公主殿下两情相悦,所以颜歌也没有夺人心爱的想法,可是你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于纤纤似乎也不怕担心被人听到,语气里充满着讽刺意味:“乔姑娘喜欢谁,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固然你的身份也不低,可想要嫁进皇族除了拥有家世美貌之外,这品行气度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乔姑娘觉得自己配得上王妃的身份吗?” 此言一出,周围安静地听着品茶赏花的女子们顿时一愣,很快转过头来看了乔雪怡一眼。 原来她至今未嫁,是为了等机会嫁进皇族? 只是不知,她是看上了哪位王爷? “于纤纤!”乔雪怡咬牙切齿地开口,语气冰冷,“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胡说八道? 于纤纤淡淡一笑,她有没有在胡说八道,她们心里都很清楚…… 第2790章 伯仁因我而死 海棠园深处幽静,无人打扰。 贵女们知道公主要跟颜歌单独说话,都自动离得远远的,谁也不会不识趣地主动靠近。 园中暗香浮动。 一路走过,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真正远离了人群,凤倾才淡淡开口:“颜姑娘是真心喜欢寒钰?” 颜歌一怔,随即有些紧张地垂眸:“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但是公主请放心,臣女不会生出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臣女知道公主跟奚少将军之间的感情很深,容不下别人插足——” “颜姑娘。”凤倾淡淡打断了她的话,并驻足,转头看着她,“如果本宫让你去争取这段感情,你愿意吗?” 什么? 颜歌诧异地看着她,一时无法反应。 “本宫不是在与你说笑,而是认真的。”凤倾淡笑,目光温和,且透着与纯真不符的些许通透,“本宫的确喜欢奚寒钰,但是本宫跟他之间注定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颜歌皱眉,不解地道,“臣女听不懂公主的话。” 既然喜欢,为何又会有缘无分? 而且公主并非单相思,奚寒钰对她也是用情至深,两情相悦的姻缘怎么会有缘无分? “这么说吧,父皇和母后虽然宠我,但是你该明白,武将在朝堂上是没有什么地位可言的,本宫的驸马至少也应该是三品以上官员家里的公子。”凤倾说着,转身举步徐行,“或许你会觉得奇怪,既然本宫喜欢奚寒钰,为什么不能取争取一下?可这世间的事情往往是让人无能无力的,本宫争取了又能如何?一个被帝王和文臣打压的武将一旦拥有了驸马的身份,被皇帝忌惮的武将世家一旦成了皇亲国戚……” 随着她一字一句言语出口,颜歌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眉头忍不住慢慢皱起。 “本宫只是一个女子,如何受宠也无权决定朝堂上的事情,更无法决定一个家族的兴衰。”凤倾的嗓音里慢慢染上了几分寂寥,和几分自嘲滋味,“武将世家战功显赫,手握大权,若是再成为显贵皇亲,那么最终一定会招来灭族之祸,而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本宫,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人的命运。”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伴君如伴虎,帝王的恩宠和信任永远不会长久,祸福与共,自古以来就没有功高盖主的武将能得到好下场。 颜歌脸色微白,沉默了片刻,“皇上不可能不顾忌公主的幸福,或许……或许只是公主殿下多虑了呢。” 多虑? 凤倾淡笑,“怎么可能是多虑?” 颜歌没有说话。 “颜姑娘,本宫了解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凤倾轻轻叹了口气,阳光照耀下,精致的脸上似染上了几分怅然之色,“而且本宫只是看起来单纯,却不是真的什么都愚蠢,如果本宫追求自己幸福的代价是奚家的灭顶之灾,你觉得本宫还能继续坚持自己的幸福?” 颜歌微震,灭顶之灾? 第2791章 天下无难事 走到前面一座暖亭,凤倾拾阶而上,在亭子里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父皇的确疼宠爱护本宫,这一点本宫不会否认,所以如果他要杀人,必定不会等到本宫嫁进奚家之后。” 前世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离得很遥远,但恢复记忆之后,那些留在心头的伤痕却始终未曾磨灭分毫。 身体斜倚着栏杆,她目光沉静地看着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海棠花,淡淡道:“命中已经注定,本宫跟奚寒钰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既然如此,本宫何不成全了你的这份感情?” 颜歌跟着走上暖亭,闻言又是一阵意料之外的怔然。 成全她的感情? “可是奚少将军并不喜欢臣女。”她道,“公主殿下应该知道,她对您才是情根深种。” 情根深种? 凤倾眸光微怔,随即淡笑:“本宫知道,可那又如何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既害了他,也会让本宫陷入万劫不复。” “没有任何转机?”颜歌眉头紧锁,心头被凤倾的话说得惶然,既觉得有些不真实,又忍不住开始思索这凤倾所说的那种可能性。 可即便事情尚未发生,只要一想到那种惨烈的后果,她就会有一种脊骨生寒的感觉。 “奚寒钰跟我之间,有情却注定无缘。”凤倾说着,转过头来看着颜歌,“颜姑娘能在知道本宫和奚寒钰两情相悦的情况下还敢直言喜欢奚寒钰,的确是勇气可嘉,所以本宫足以相信,你对他是真的喜欢。” 颜歌闻言,忍不住抿起了唇。 “本宫给你一份通关手谕,你去边关找寒钰吧。”凤倾声音平静,却突然语出惊人,“颜姑娘是否有这个勇气?” “去边关找奚少将军?”颜歌一惊,完全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是,颜姑娘亲自去边关一趟。”凤倾道,“本宫会写一份书信让你带给寒钰,你女扮男装前往边关把书信交给他之后,就暂时先留在那里。本宫相信你有办法光明正大地留在他身边,其他的,就看你自己了。” 话音落下,她淡淡补充了一句:“颜姑娘放心,本宫是真心在帮你,也是在帮奚寒钰,你不必怀疑本宫的用心。” “臣女没有怀疑公主殿下的用心。”颜歌缓缓摇头,神情却有些凝重,“只是……臣女能做到吗?”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凤倾淡笑,“安全方面你不用担心,本宫会替你安排好一切。抵达边关之后,你只要做到顺利地留在奚寒钰身边,跟他朝夕相处,在时机恰当的时候让他知道你是个女儿身,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叹了口气,凤倾道:“本宫知道你要的不仅仅是负责,也不想因为名节而逼迫他什么,但如果逼迫的前提条件是保住奚家九族,你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了?” 颜歌隐隐有些明白了凤倾的意思,可她还是觉得不安。 “奚少将军会不会觉得臣女是在算计他?” 第2792章 难逃覆灭厄运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凤倾笑了笑,温言安抚,“本宫不会让他对你有任何误会,就算是误会,也只会误会本宫而已。” 颜歌目光几不可见地变了一下,沉默地看着凤倾。 就算是误会,也是误会她? 作为颜太傅的孙女,颜歌平素在府里也算得上深居简出,大家闺秀的礼仪规范她几乎从未违反过。 打小就每日待在内院学习琴棋书画,虽足不出户,可对于宅子外面发生的事情却也并非完全没有耳闻——至少,从十二岁之后开始,祖父和父亲便会经常在她面前说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并时不时地透露一些信息给她,以及询问她对于朝上一些事情的看法。 关于公主和奚寒钰的感情之事,她心里有数。 对于奚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她心里也同样清楚。 所以当凤倾说出奚家会因为这桩婚事而迎来灭顶之灾时,她除了初时的震惊之外,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便能想通,凤倾说的话并非杞人忧天。 凤氏皇朝重文轻武,文臣打压武将是不争的事实,但颜歌心里并非不明白,朝廷需要武将,边关也需要武将,尤其当敌国来犯时,国家和百姓更需要武将。 所以很多事情她总忍不住在想,明明武将在国家朝堂中起着如此举足轻重的作用,为何皇帝和文臣们都不愿给武将该有的待遇和地位? 后来她想通了,因为畏忌。 他们畏忌武将手里的兵权,却又不得不把兵权交到武将的手里,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强大的军队踏破皇朝山河。 他们需要武将替他们保卫这份江山,却又严防死守着,不顾一切地打压着武将的地位—— 至少,不能让他们在握有兵权的同时,还拥有显赫的身份。 这才是帝王的心思,文臣的自私。 而如今,公主和奚家少将军相爱了,这件事在朝上不是秘密,皇上和皇后以及满朝文武大臣都心照不宣。 无人对此事提出过反对意见,甚至没有人对公主经常出宫私会男子的行为提出纠正,他们在无声地放纵着这件事,放纵着两人之间感情的发展——看起来是乐见其成。 可对武将极尽打压的皇帝和文臣们,连给奚家应有的尊荣地位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公主的驸马? 又怎么可能,让奚家因此而成为皇亲国戚? 所以,所有的纵容和无声的放任其实不过是为了以后有顺理成章的借口发难罢了。 想到这里,颜歌脊背上不由一阵阵寒意轻涌。 “虽然臣女并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如何察觉到了奚家的危险……”眉心深深锁起,颜歌忍不住低声开口,嗓音中难掩不安,“但是臣女可否大胆猜测,如果皇上真的对奚家起了杀心,那么就算公主无意跟奚寒钰结亲,奚家最终无缘成为驸马,或许……也难逃覆灭的厄运。” 此番奚家若是凯旋,战功显然将更为显赫,就算不能加官进爵,在京城百姓心中也会风光很长一段时间。 第2793章 及时抽身以保安然 而这种风光无疑会加深帝王的猜忌,一旦杀气在心里生出,便很难消除,除非奚家一直处在被需要的位置上—— 可只有国家一直处于战乱之中,武将才是真正被需要的时候。 一旦战争停止,四海安稳,君臣百姓都过上了安静平静的日子,帝王的杀机便会慢慢显露出来,直至付诸于行动。 “功成身退,才能保住奚家安然。”凤倾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颜歌,“颜姑娘,你喜欢寒钰,那么是否愿意跟着奚家归隐?” 归隐? 颜歌又是一惊。 今日凤倾说的这些话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虽然不明其中原因,但她心里终于也有了些预感。 奚家,或许只有及时从朝堂抽身,才能保住全族安然。 然而…… “荣华富贵之于臣女来说固然重要,却比不得跟心上人双宿双飞的幸福。”颜歌淡淡道,“若公主殿下真心成全,臣女必感恩在心,只是放眼偌大的朝堂,除了奚家能有保家卫国的实力之外,朝上已无其他可用的武将,若奚家归隐,公主可知对于江山和百姓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本宫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凤倾道,“可本宫现在想要保住的是奚家。” 颜歌沉默。 “本宫明白你的忧虑,也知道奚家的重要性,但是如果归隐和被杀是必须要做的选择,你觉得奚家被杀才是最好的结局?”凤倾淡淡一笑,“就算他们继续留在朝堂为君王效力,也不可能永生永世做凤氏江山的守护者,因为君王和很多大臣们容不下。” 这是一个国家的悲哀,是武将的悲哀,也是举国百姓的悲哀。 君王狭隘,文臣自私,改朝换代之时受苦的还是百姓。 颜歌虽是个女子,可她却并不是不知世事的女子,凤倾这些话说了出来,她心里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除了觉得天家无情,朝堂险恶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想法了。 至于奚家…… 如果奚寒钰当真只有辞官归隐这一条路可以走,那么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若奚家能全身而退,臣女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跟着他到天涯海角。”颜歌说完,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他愿意让臣女跟着。” 凤倾微默,随即轻笑:“本宫会极尽全力撮合你们。” 颜歌闻言,沉默地看着她,眼底划过一抹深思:“公主殿下,臣女心里有个疑惑。” 凤倾笑着:“有话但说无妨。” “公主殿下当真喜欢奚少将军吗?”颜歌皱眉,话刚出口又连忙解释,“臣女不是怀疑公主的感情,而只是觉得……公主殿下如此云淡风轻地说要成全臣女和奚少将军,心里觉得有些不真实。” 而且从头到尾,凤倾脸上似乎都没有多少惆怅落寞的表情,如果她真心爱着奚寒钰,就算万不得已要成全旁人,至少也该有一些难过不舍吧? 可凤倾的表情,看起来却似乎很平静。 第2794章 又要以神人身份出马? 凤倾倚着栏杆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就在颜歌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淡淡开口:“曾经很爱,如今本宫心里分得清孰轻孰重,该放手的时候必须放手,否则只会伤人伤己。” 颜歌微怔,随即沉默了下来。 或许,传言从来只是传言。 都说这位小公主是皇上和皇后捧在手掌心的珍宝,不解世事,纯真善良,可接触过之后才知道,善良或许是真,但不解世事……却显然是旁人的误解。 这位小公主根本就是个聪慧敏锐的女子,且理智得让人觉得震惊。 …… 没有人知道凤倾跟颜歌两人在园子里谈了什么,哪怕宴席散了离开皇宫之外,有不止一个人旁敲侧击,都无法从颜歌嘴里问出一个字。 席散之后,凤倾回了含光殿。 晚膳她是跟夜瑾一起用的,侍女全部被屏退了出去,虽然于礼不合,但是公主这段时间已经做了太多于礼不合的事情,唐嬷嬷和侍女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静地吃完了一碗肉粥,九倾淡淡开口:“夜瑾,我想让你护送颜家小姐去边关。” 嗯? 夜瑾抬眼,安静地瞅着她看了片刻,须臾皱眉:“颜家姑娘?” “嗯。”九倾点头,“颜家小姐这个人我了解过,是个典型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待人温厚,礼仪和修养都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奚寒钰。” 性情好,温和有礼,又对奚寒钰一往情深,这样的女子显然很适合成为奚家的媳妇。 “你想好了?”夜瑾问。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九倾淡笑,“我跟寒钰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但是奚家又不能就此绝了后,他终归要娶妻生子。既然如此,当然要娶一个最合适他的。” 不能娶最爱之人,那么退而求其次,就娶一个最合适的女子。 “我暂时只是提供一个帮助。”九倾淡道,“颜姑娘喜欢奚寒钰,我便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其他的,还是看他们自己。”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九倾道:“你护送她去边关之后,透露消息给奚家父子,让他们知道皇上之所以放任奚寒钰跟公主相爱,只是为了以后有顺理成章的借口铲除奚家,然后说服奚寒钰放弃这段感情,并帮助奚家父子在边关打点好一切,等奚家结束这场战争返回京城,就可以直接请辞退出朝堂。” 夜瑾闻言,眉梢轻挑:“又要以神人的身份出马?” 九倾点头轻笑:“你不觉得这样很威风?” 威风? 夜瑾表示他宁愿一直跟她在一起,也不想要什么威风。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此事必须尽快去做,暂时委屈一段时间,待了却心头这桩遗憾,他们就可以潇潇洒洒毫无芥蒂地离开。 眼下有位颜家姑娘喜欢奚寒钰,显然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不管他们以后如何发展,夜瑾相信以九倾的能力,想要给奚寒钰和颜家姑娘一个周全的姻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第2795章 皎皎如玉的月光 身为颜家嫡女,当朝一品太傅的孙女,颜歌想要离开京城前往边关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别说离开京城,就是踏出府门都需要经过爹娘的同意。 所以去边关这件事,首先得让她的父母知道,否则她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 可要让她的父母知道,就必须有一个能说服他们的理由。 颜歌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沉思,想着以什么样的理由能说服她的娘亲,只要娘亲同意,再由娘亲去说股父亲和祖父就会比较容易一些。 可她还没想出有用的办法出来,贴身丫鬟就匆匆走了进来,神秘兮兮地禀报:“小姐,我们府里来了个神人。” 神人? 颜歌一愣,不期然地想到了跟在公主身边的那个俊美如谪仙的男子,心头微动,不动声色地道:“什么样的神人?” “奴婢没有看到,不过听说是个很年轻的公子,前院的几个姐姐都一脸惊艳花痴的模样,像是看到神仙下凡一样的表情。”沁月眉头皱了一下,“管家禀报老太爷之后,那位公子已经被请去了书房。” 颜歌闻言沉默,心里猜测着应该是那位夜公子,而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来颜府,应该是公主的授意。 这般一想,颜歌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如果真的是夜公子,那定然是为了她去边关一事而来,自己大概就不用伤脑筋想着该如何说服祖父和爹娘,让她得以顺利离开京城了。 从宫里回来之后,颜歌因为心里想着事情,晚饭都没怎么吃,此时心情略放松了一些,才感觉到自己有些饿了。 “沁儿,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拿一点过来。” 沁月微讶,“小姐饿了?” 晚饭小姐就没吃多少,此时觉得饿了也正常,她惊讶的是小姐居然主动提起要吃东西。 “嗯。”颜歌点头。 “小姐稍等一下,奴婢这就去拿。”沁月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颜歌轻轻吁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饮着,回想今天在宫里跟凤倾的谈话,此时依然觉得还有一种做梦般不真实的感觉。 跟奚寒钰共度余生? 那个一身将军白袍,英武不凡的少年,像是一抹皎皎如玉的月光,萦绕在自己心头多少个年头,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靠近他的身边。 今天之前,她想都不敢想自己会有跟他共度余生的可能。 毕竟,跟公主争夫婿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况且他们二人是众所周知的相互喜欢,不容旁人破坏。 所以颜歌一直把这份感情深深地藏在心里。 今天却像是突然得到了天神眷顾一般峰回路转,天大的幸运砸到了她的头上。 让她有些懵。 脑子似乎还有些晕乎乎的,以至于她回府之后就一直安静地在屋子里坐到现在,脑海里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直到此时,思绪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才清楚地意识到,公主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自己如此幸运的……即将见到那个人,并且还会暂时留在他的身边,跟他朝夕相处。 第2796章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一想到这里,颜歌便觉得生命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只有去他身边的这个想法越发清晰坚定。 起身走到窗口,颜歌伸手开了窗子,深秋里寒凉的风顿时从窗户拂进,刮在肌肤上,带着一种仿佛能沁入骨子里的寒意。 深秋已至,寒冬还远么? 想到战场上的将士,想到奚家父子顶着冷峻天气应敌,想到宫里的皇帝皇后和满朝大臣们正窝在温暖里的炕上软玉在怀…… 颜歌唇边浮现一抹讽刺的笑意。 人与人之间的命运,就是如此天差地别,不是吗? 将士们以性命和鲜血守护的江山,守护的君王,却是一心防备着他们,想将他们除之而后快的人。 “小姐,夫人来了。” 颜歌闻声转头,看着沁月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一个碗里冒出腾腾热气。 食物的香味随着热气弥漫出来,沁入鼻尖。 而沁月身后,颜府的当家主母在两个丫鬟的陪侍下跨进门来,眼神温和地看着颜歌,“歌儿饿了?” “晚饭吃得少,有点饿了。”颜歌走过来,待沁月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她才看到托盘上放的是一碗馄饨。 颜歌笑了笑,在桌边坐下,“娘亲怎么来了?” 颜府虽然也是大家,但亲人之间的规矩不是很大,所以此时母女的相处很是随和。 颜夫人在她对面坐下,接过沁月给她倒的茶水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叹了口气:“有件事,娘亲要跟你说一下。” 颜歌心里微动,猜测着夜公子此时是否已经离开了父亲的书房,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娘亲要跟女儿说什么?” 颜夫人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女:“你们先退下。” 沁月和两个侍女福身告退。 颜夫人沉吟了片刻,眉头微锁,语气迟疑地道:“歌儿,你祖父让你去边关一趟。” 颜歌心里骤然一喜。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但颜歌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一定是夜公子从中出力—— 她不知道夜公子用了什么办法说服祖父答应,但是很显然,这件事已经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边关?”颜歌面上故作不解,皱眉道,“祖父为何突然要我去边关?” “……”颜夫人苦笑了一下,“娘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娘要是觉得为难,就不用多说什么了。”颜歌善解人意地笑道,“反正我知道祖父和爹娘都不会害我的,如果去边关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女儿自然愿意前往,只是……” 不等她说完只是什么,颜夫人已经愕然:“歌儿,你愿意?” “女儿当遵从祖父和父亲的意愿。”颜歌点头,说完语气微顿,然后接着道:“可女儿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万一路上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 颜夫人呆呆地看着她,完全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轻松干脆。 歌儿长这么大,可是从未出过远门啊,连京城都没有走出去过,此番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第2797章 我家主子有请 回过神,颜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安危方面你不用担心,祖父会安排好武功高强的护卫全程保护你。至于你自己……” 有些担忧地看着女儿粉嫩娇美的容貌,颜夫人道:“你需要乔装打扮一下,扮作男子会比女儿身更安全一些。” “嗯,女儿听娘的。”颜歌说完,神秘兮兮地低声问道:“娘,祖父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任务交给我去做?” 颜夫人一愣,随即因她话语里的俏皮而失笑,摇了摇头:“哪有什么秘密的任务?你想多了。” 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她道:“待会儿你去一趟大书房,具体的细节你爹会给你讲讲。到了外面不比家里,要学会低调隐忍,时刻保护好自己。” “嗯。”颜歌点头,“女儿知道。” …… 从颜府离开之后,夜瑾打算直接进宫。 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倾儿身边,在离开京城之前这点仅剩的时间里跟倾儿相处一会儿,说说话,感受她的气息。 然后去往边关,替倾儿完成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项任务。 但是,天不从人愿。 因为这些日子他是以高深莫测的神人身份出现在皇宫,于人前表现出淡泊平静的一面,所以除非在必要时候,否则他几乎都没有使用过高深的武功和轻功。 所以这会儿他出现在街道上,闲庭信步般悠闲往皇宫方向走去的时候,被很多已经开始严密关注他的人看到,也就不算什么奇事了。 尤其是今日的宫宴上,已经有很多皇亲国戚和达官贵胄都认识了他,在得知夜瑾的身份之后,不管相信的还是不相信的,心里难免都会有些想法。 所以,这会儿有人当面来请,夜瑾都不觉得奇怪。 “夜公子。”管家大概都是成熟稳重的中年型,眼前这位也同样,“我家主子在祥福酒楼备下了丰盛的酒菜,欲请夜公子共饮。” 夜瑾看着挡在眼前的管家,淡淡道:“你家主子是谁?” 穿着一身深青色管家袍服的中年男子道:“昶王。” 昶王? 夜瑾心里瞬间了然。 憋了这么多天,终于忍不住了? 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夜瑾道:“带路吧。” 管家闻言,侧过身体并伸手示意,让夜瑾先行:“夜公子请。” 夜瑾没说什么,淡淡点了点头,跟他一道去了前面转角处的祥福酒楼。 这个时间段,祥福酒楼里人声鼎沸,客人络绎不绝,一楼大堂所有的座位已经坐满,生意火爆得让伙计们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昶王当然不会坐在一楼大堂。 夜瑾跟着管家步上楼梯,沉默地走到了二楼。 二楼包厢之内也坐满了客人,当然,各个包厢里客人的身份显然要高一点。 昶王也不在二楼。 他此时正坐在三楼一个封闭式的雅致包厢里,独自斟饮。 包厢里很安静,无人说话,其实整个三楼都很安静,除了昶王和他命人特意请来的贵客之外,今日之内其他的所有人,都无法上来三楼。 —— 今天状态不佳,写不出来了,宝宝们早点睡吧,晚安~ 另外说个事,14号中午12:00-13:00我在qq阅读有个直播,宝宝们记得来捧个场呗,万分感谢~ 第2798章 真命天子1 推开雅间的门,中年管家躬身道:“夜公子请。” 声音响起的同时,坐在窗口的男子转过头来,看向已经到了门前的夜瑾,笑着招呼了一声:“夜公子。” 夜瑾颔首,从容地抬脚走进雅间。 中年管家没有进去,站在门外随手关上了门。 雅间里只有昶王和夜瑾两个人。 一张精致的小桌,桌上一壶酒,两个酒盏,一碟五香花生米,别无其他东西。 “昶王招待客人竟是如此寒酸?”夜瑾在他对面坐下,淡淡一笑。 昶王闻言,目光掠过桌上,淡淡笑道:“夜公子应该并不在意这些。” 夜瑾不置可否。 的确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们都已经吃过了晚饭,此时就算有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也不过是看着丰盛,谁又能吃得下多少? 昶王执起酒壶,亲自给夜瑾斟了杯酒,“本王今日请夜公子过来所为何事,夜公子心里应该清楚,本王也就不打哑谜了。” “夜某的确能猜得到几分。”夜瑾淡笑,“是为了储君之位。” “不是储君之位,而是为了帝王之位。”昶王放下酒壶,笑着纠正,“父皇还在一日,储君之位就随时可以更换。所以只有真正坐上了那个位置,才算是最后的赢家,才真正把江山权势都握在了手里。” 聪明人说话从来不必拐弯抹角,也没兴趣浪费时间故弄玄虚。 昶王自己如此,自然希望夜瑾也是如此。 夜瑾怎么可能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雅间里只有他们二人,中年总管是个高手,由他守在外面,可以确保不会有人靠近这里。 所以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担心被旁人听了去。 “昶王倒是放心,皇帝百年之后,新帝帝号为‘禛’,在位时间二十六年。”夜瑾端起酒盏,从容优雅地抿了一口,语气不疾不徐地道,“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即位,什么时候退位……” 漫不经心地抬眼,夜瑾淡笑:“这个就不是夜某能决定的了,要看皇帝寿命多少,若皇帝退位早,则王爷即位就早,若皇帝退位晚,则王爷即位也会晚上几年。” 昶王眉头微皱,在心里盘算着父皇如今的年岁,以及自己即位的大概时间。 二十六年…… 为什么是二十六年? “所以,本王已注定是真命天子?” 夜瑾缓缓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为什么是二十六年?”昶王道,“就算本王三十岁即位,到寿终正寝也应该有至少四十年的时间……” “王爷决定自己可以活到古稀之年?”夜瑾挑眉。 “难道不可以?”昶王皱眉,心里隐约有些不悦,“夜公子不会说本王也是个短命之相吧?” 夜瑾微默,随即挑唇淡笑。 果然是个要当皇帝的人,消息挺灵通的。 短命之相是他在黎王府时说的话,说的是公主凤倾,没想到倒是传到了昶王的耳朵里。 “王爷觉得自己不是短命之相。”夜瑾道,“那么何以会以为,皇帝会是短命之人?” 第2799章 真命天子2 什么意思? 昶王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了夜瑾的意思,不由沉默了下来。 是啊,他觉得自己至少能活到古稀之年,那么何以父皇就不能活到七十? 自己三十岁能顺利即位? 这似乎是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他的父皇现如今也不过才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正值壮年,若无意外,至少还能活个二十年。 二十年之后,昶王已经四十五岁了。 就算他是真命天子,若到了四十五岁才能即位……过了人生中最充满雄心壮志的年岁,就算做了皇帝,他还有激情吗? 昶王神色有些阴郁。 以前不确定父皇心里最合适的继承人是谁,他还没这么多想法,觉得只要耐心筹谋,凭借母后和外祖家的关系,他至少有一半的机会可以问鼎帝位。 如今知晓了自己是个帝王之命,他却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觉得时间如此难捱,二十年岁月更是漫长得让人觉得像是遥遥无期。 夜瑾说的对。 他觉得自己不是短命之相,却何以会觉得父皇会是短命之相? 这句话虽不合他的意,可显然说的是事实。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本王早些登位?”昶王握着手里的酒盏,目光灼灼地看着夜瑾,“夜公子觉得本王若是能早些即位,会不会在帝位上坐得久一些?” 夜瑾摇晃着手里的酒盏,心里嗤了一声贪心不足。 人啊,果然是没得到的时候费心想得到,觉得自己能得到之后又不顾一切地想拥有更多,更久。 却完全没有去想,自己的能力是否足以支撑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得更久。 转头看向窗外,夜瑾淡淡道:“命中注定的事情无法强求,昶王如果想早些登位,只能让皇帝暴毙。” 昶王一震,脸色瞬间猝变,目光如利剑一般看向夜瑾。 让帝王暴毙…… 即便他心底真有这样的想法,也绝对不可能在嘴上说出来。 这样的话……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是随意可以乱说的吗? 若有只字半语传到帝王耳朵里,即便他是他的亲生儿子,也绝对难逃一死,更别想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继承帝位了。 “若王爷没有这样的勇气,就别再想什么异想天开的可能了。”夜瑾似乎完全能猜得透对方心里的想法,淡淡一笑,笑意却带着几分讥诮,“除了帝王暴毙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早点即位?难不成你指望他自己做腻了这万人之上的天子之位,而愿意主动退位?”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如轩辕重那样随时可以放手,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九倾这样不眷恋帝位。 昶王闻言,脸上阴郁的神色渐渐褪去,沉默地握紧了酒盏。 “我对王爷的帝王大业没什么兴趣,也没有要在京城扬名立万的想法,所以这件事上,我只告诉王爷这个结果,而不会帮助王爷做任何事情。”夜瑾说完,放下酒盏就要起身离去。 不过离开之前,他转头看向昶王,“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第2800章 覆巢之下无完卵 昶王抬眼,“什么事?” “关于奚将军一事。”夜瑾语气淡淡,“此事我在你的母后面前已经说过一次,如果你的父皇想坐稳帝位,如果你想顺利地继承一个没有战乱的江山,那么请务必记得,奚将军父子杀不得。” 奚家父子? 昶王心里微惊,忍不住站了起来,“谁要杀奚家父子?”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因为战功显赫的武将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也容易引发帝王的猜忌。”夜瑾淡笑,语气波澜不惊,“王爷记得一句话,奚寒钰跟凤倾公主注定有缘无分,但是奚家的生死却决定了你的江山能否坐稳,这一点,即便是在你顺利登基之后,也一定要时刻牢记在心里。” “奚家是武将世家,本王永远不会对奚家动杀心,因为本王以后还指望奚家效忠——” “不,王爷错了。”夜瑾不疾不徐地摇头,“奚家父子杀不得,却也不能过分重用,或许极有可能在王爷登基之前,奚家已经退出了朝堂。” 昶王诧异地皱眉。 “其中道理,王爷自己慢慢琢磨吧,在下就不多说了。”夜瑾说完,转身开门离去。 昶王沉默地盯着他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奚家父子杀不得,却也不能过分重用? 慢慢在凳子上坐下,昶王耳边响起夜瑾方才的话,“如果你的父皇想要坐稳皇位,如果你想顺利地继承一个没有战乱的江山,那么记得,奚将军父子杀不得。” 奚家父子杀不得? 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谁要杀奚家父子? 如今边关战乱,奚将军父子正在边关御敌,谁会想到要杀掉这对满朝唯一能保家卫国的武将父子? ……是父皇和母后? 为什么? 昶王心头有些疑惑,又想到方才夜瑾所说的那句“奚寒钰跟凤倾公主注定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 所以,父皇和母后是因为凤倾的原因,所以才决定要除掉奚家? 他们觉得奚寒钰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公主? 昶王眉头渐深,心头无数猜测划过,最后却汇聚成一个想法——用什么样的办法,可以让父皇心甘情愿提前退位? …… 夜瑾顺利地回到了宫里,回到了含光殿。 凤倾正躺在软榻上看书,夜瑾直接走进了殿内。 到了窗前软榻边,他直接伸手抽走了凤倾手上的书卷,对上女子慵懒含笑的瞳眸,他弯腰在她唇上轻吻:“你不想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你办事,难道我还不放心?有什么好问的?”九倾轻笑,抬手抚了抚他鬓角的发丝,“明日一早就走?” 夜瑾点头,在她身边慢慢躺了下来:“颜阁老是个聪明人。” 九倾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笑道:“满朝的文臣,也只有他还能保持理智和初心,清楚地知道江山少了武将就如江河决堤,而一旦江山不稳,覆巢之下无完卵,纵是权势滔天的百年世家,也只能随着皇朝一起覆灭。” 第2801章 他们只是过客 夜瑾点头,伸手环着她的腰,“走的地方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我才发现倾儿永远倾儿,不管世间万物如何变化,纵是沧海化作桑田,倾儿你也永远不会改变分毫。” 一如当初西陵初遇时,她沉静睿智,包容万物。 一如当初她回到南族做回她的储君,乃至后来的女皇时,指点江山,尊贵霸气。 她的聪慧和睿智,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都说女子有了爱情就会变得愚笨,可九倾却永远还是当初的九倾。 爱上这样一个女子,夜瑾亲身感受到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这些年自己都因为她而变得比当初聪明厉害得多了。 “我觉得跟这些人比起来,我们不是神人,也跟神人无异了。”夜瑾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嘴角的笑意却流露出几分自得的味道,“昶王是你的哥哥,宸王也是你的哥哥,可同是哥哥,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看宸王,能知轩辕皇族为何如此强大。 看昶王,能知凤氏皇朝已离覆灭不远。 “这是我想要的吗?”九倾无奈地失笑,“这一世我可以选择回来,是为了抹去心中遗憾,可前一世我却并没有选择出身的权利,所以有这样的哥哥……非我所愿。” 非她矫情,而是不管前世今生,她在凤氏皇族的四位皇兄身上都从未感受到丝毫属于兄妹之间的感情。 他们对她友好也只是趋于表面,为了给父皇留下一个好印象。 而所有人眼中对她疼宠呵护,捧在掌心宠若珠宝的父皇母后——曾经她也以为他们是真的爱她。 直到奚家被诛九族,直到寒钰被腰斩在眼前,直到城楼上那决绝的一跃…… 妖艳的血色弥漫在眼底,血腥味久久不散。 所有的亲情终止于那一刹那。 如果真心爱她,为何却可以在她最美好的年华里,给了她那样一个残酷无情的惩罚? 或许,她宁愿他们从未爱过她。 那样刻骨铭心的痛过一次,钻心蚀骨地恨过一次,如今的凤倾再回来,贯穿了前世今生凤氏跟轩辕氏所有的记忆,她对凤氏皇族的所有人再也提不起一点爱恨情仇。 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的情绪。 现如今,她跟夜瑾就只是一个过客,一个事不关己的人,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就只是改了奚家惨烈的结局。 其他的,跟他们无关。 “从京城到边关大约需要走一个月。”九倾开口,蹙眉回想着残存在脑子里的记忆,“等你们抵达边关战场,那边的战争可能刚好结束。敌国退了兵,奚将军需要清理战场,清点伤亡的将士,以及做好后续抚恤工作,你可以协助他们,以及利用这段时间做好该做的工作。” 夜瑾明白,“反正我的任务就是让奚家愿意及时抽身,让奚寒钰明白他跟你的这段感情注定无果,还有,让他以大局为重。” 九倾点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夜瑾:“结果是这个结果,但你要注意方式,循序渐进地给他们心里准备,不要急于求成,知道吗?” 第2802章 共洗鸳鸯浴 夜瑾点头,头抵着她的额头,“娘子,请相信为夫的本事,为夫不会给你丢脸的,ok?” ok…… 九倾愣了一下,随即轻笑:“ok。” “我在柏家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夜瑾嘴角抽了抽,笑得有些得意,“有一次我听到柏司南跟属下说话就说了这个词,我好奇之下就问了韩毅这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这个词汇是个英文,别的国家子民会使用的语言。” 九倾点头:“嗯,没错。” “但是我觉得挺奇怪的,以前西陵跟南族也是两个国家,但是我们说的话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为什么到了那里,不同的国家就要用不同的语言说话?” “这……”九倾语塞了一下,随即道:“这个我也没有研究过,可能因为我们这里知道的国家较少,相隔得比较近,所以说话用语都大同小异。或许还有一些离我们很遥远的国家尚未被发现,他们的说话方式,风俗习惯,以及国家的各种制度可能跟我们都不一样,你要是感兴趣,我们以后可以去寻找一下这些神秘的国度,探索一下他们的生活和语言习惯,你觉得如何?” 夜瑾讶异地看着她。 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倒是没曾想过要去研究这些。 摇了摇头,他道:“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如果以后真到了这样的国家,或许我们该如何生存都是个问题。” 若是语言不通,那生活习惯和文化差异显然会更大,也许那些遥远的国度里还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忌讳,无法接受的古老传统,以及很多很多完全不同的观念和认知。 “以后再说吧。”九倾淡笑,“等结束这里的事情,我们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夜瑾道:“什么事?” “帝沧澜的事情,你忘了?”九倾眉梢轻挑,“虽说暂时还早,但除了这件事之外,我们暂时也没别的重要事情了。” 帝沧澜…… 夜瑾托着腮,默默地瞅着九倾:“上次我们忘了问一下静儿,这个帝沧澜是什么人,静儿应该知道吧。” 九倾点头:“兴许是知道的。” 说完,她坐起身,“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去收拾收拾准备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你知道我明早要离开了,还忍心赶我走?”夜瑾皱眉,不满地咕哝了一声,“我今晚不走了,留在这里给你守夜。” 九倾挑眉:“真要留下?” “当然。”夜瑾语气毫不迟疑,“你要是同意的话,我留下侍寝都是可以的。” “侍寝?”九倾敲了他的额头一记,“你想得美。” 顿了一下,“不过,允许你跟我同床共枕。” 夜瑾闻言笑了笑,眼底星河璀璨:“就算你不允许,我也一定是要跟娘子同床共枕的。” 九倾没说话,径自温柔浅笑。 转身走出去,唤来侍女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花瓣,九倾和夜瑾共洗了一个鸳鸯浴。 虽然还是要定心做柳下惠,可夜瑾已经觉得无比幸福,心满意足地洗完了澡,抱着九倾在床上欢腾地打了个滚。 第2803章 夜公子才是你该有的归宿 第二天一早,夜瑾离开了。 除了九倾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离开的消息,自然更无人知道他的去处。 皇帝忙于朝政,皇后忙于统领后宫,嫔妃们忙于勾心斗角。 皇子们忙着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忙着展现自己处理大事的魄力。 朝臣们忙着扶持各自的皇子。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息。 曾经自己也是坐在勤政殿里批阅奏折的那个,而如今,这些却已跟她毫无关系。 九倾安静地待在含光殿里,喝喝茶,赏赏花,摇摇扇子,偶尔心血来潮的时候让茉莉陪着下盘棋。 身为金贵的公主,没有姐妹,这宫里没有人会找她的茬,后宫里的嫔妃们勾心斗角也斗不到她的身上。 所以,她的日子过得无比惬意,也无比悠闲。 就连去凤仪宫请安,都像是被她忘在了脑后的一件事。 自从夜瑾离开之后,皇帝和皇后一连数日没有再见过自己的女儿,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疑惑。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唐嬷嬷和俏儿几个侍女都奇怪夜公子去哪儿了,九倾无意回答这个问题,便也只是淡淡一笑。 直到某日皇后实在忍不住了,便让人把公主请到了凤仪宫,母女二人闲话了几句家常,凤倾云淡风轻般应着,情绪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 然后皇后话锋一转,问起了夜公子的去向。 凤倾闷闷地道:“夜公子是个云游惯了的人,不习惯在同一个地方待上太久,尤其是奢华富贵的皇宫里,会让他觉得有些拘束,所以决定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一段时间?”皇后眉心微动,听出了其中关键的意思,“意思是说,他以后还会回来?” 凤倾点头,“当然,他说了会回来的。” 皇后皱眉,带着深思的眼神落在了女儿的脸上,“倾儿,你跟母后说句实话,你跟这位夜公子之间的关系进展得怎么样了?” 凤倾一愣,随即小脸上泛起了红晕,垂眸轻声道:“母后在说什么?女儿哪有跟他进展……” 皇后一看她的表情,心里越发有了底,淡淡笑道:“你也不用害羞,说句心里话,母后也觉得夜公子比奚家那个寒钰更适合你。” 凤倾低头没有说话,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 皇后自以为对这个女儿了解得很,此时见状,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想了想,她温和开口:“夜公子看起来是个有些本事的人,母后相信他能给你想要的幸福,而且他性子淡泊,不求名利权势,不涉及官场朝堂,倾儿,这样的男子才是你该有的归宿。” 至于奚家寒钰,且不说他武将身份是否有资格成为公主的驸马,单只是他需要常年驻扎在军营,边关一有战争就必须立即赶赴战场这一点来说,他也不适合凤倾。 要自己金贵柔弱的女儿独守空闺,皇后心里又如何愿意? 虽然有些私心,但皇后对于女儿的幸福也不是没有考虑的。 第2804章 夜公子想带你走? 一个随时需要驻守边关的武将,一个随时需要面对战争甚至极有可能马革裹尸的将军,怎么能带给她女儿幸福安定的生活? 相比之下,夜公子虽淡泊名利,可他的本事高深莫测,若愿意为朝堂效力,那么以后成为朝廷肱骨不在话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名利双收的同时,夜公子也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和自由来陪伴自己的妻子。 凤倾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心头忍不住想,什么叫最好的归宿? 自己真心爱着的人,就是最好的归宿。 这一世她跟夜瑾相爱,所以他们是彼此的归宿。 可在前世她还爱着奚寒钰的时候,她是宁愿跟着他驻守边关苦寒之地胜过在宫里安享荣华。 宁愿两地奔波,也不愿意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享受着囚笼中的荣华富贵。 可她的母后不会理解这种感情。 当然,前世的凤倾也没有机会去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因为在那之前,她决绝地以死亡殉葬了自己逝去的爱情。 无声地笑了笑。 前世的凤倾和后来的九倾,真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情。 “母后,如果女儿要跟夜公子离开皇宫,离开京城,您和父皇会同意吗?”沉默了良久之后,凤倾抬眼,平静地开口问道。 皇后顿时一愣。 “离开京城?”她皱眉,不敢置信地开口,“倾儿,你在说什么?” 凤倾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 皇后脸色慢慢变了,眉眼间染上了深沉的怒意和威严:“倾儿,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天生就该享受荣华富贵的,怎么能生出如此想法?简直荒唐!” 荒唐? 凤倾几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静了一瞬,淡淡道:“母后,这件事并非我的主意。” “……”皇后眉头渐深,沉沉地盯着凤倾看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道:“夜公子想带你走?” “夜公子说,如果母后想要那个位置,就必须让女儿离开。”凤倾点头,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呢喃的味道,“夜公子不可能为朝廷效力,但是他知道,父皇最后会把皇位传给谁——只是,这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说着,凤倾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母后应该知道,父皇如今正值壮年,离传位还早得很,夜公子不可能在京城待个十几二十载。” 皇后心里一动,忍不住捏紧了凤座的扶手。 “夜公子的意思是……”眼底流露出点点亮光,皇后带着几许希翼的眸光落在凤倾面上,“倾儿,他的意思是本宫所想的那样?” 凤倾缓缓点头:“应该是的,但是……” “但是什么?” 凤倾蹙眉:“母后,父皇可能会防备外戚干政,所以在传位之前定然会做一些事情,夜公子让母后到时且莫惊慌。” 防备外戚干政? 皇后微震,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所以,就算最终要传位给昶儿,自己这个皇后乃至她的父亲兄长或许都会受到一些压制? 第2805章 跟梦境有关 殿内陷入了一片安静。 皇后神色晦暗不明,眼底诸多情绪划过,一时之间只是沉默不语。 凤倾垂眸,盯着茶盏中色泽纯正的茶水,也是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皇后娘娘。”金嬷嬷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皇上请公主殿下去一趟御书房。” 话音落下,皇后和凤倾同时抬头,母女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眼。 凤倾从容起身,朝皇后欠身告退:“母后好好休息一下,别想太多了。” 说着,转身朝殿外走去。 皇后没说话,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才自言自语般问道:“本宫怎么觉得,倾儿好像跟以前相比,像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金嬷嬷闻言,眉心锁了一下,静静地看着凤倾离开的方向,“老奴也有这样的感觉。” 皇后目光微凝,转头看向金嬷嬷:“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说,这不是她的错觉? “是,其实不止老奴一人有这样的感觉。”金嬷嬷点头,“唐嬷嬷说,公主自告诉娘娘她做了那个梦开始,就变得跟以前有些反常了,看起来不像以前那般活泼烂漫,反倒是变得格外安静,而且……” 皇后若有所思:“而且什么?” “而且公主看起来好像成熟了很多,也……深沉了很多。”金嬷嬷斟酌了用词,“不是有心机的那种深沉,而是心里像是装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一样,让人无法看透。” 皇后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难道跟那个梦境有关? 可一个梦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而且方才从凤倾的表情反应来看,也不像是情窦初开的那种热烈,更没有沉浸在幸福中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明显的喜悦,亦或是患得患失…… 所以,她的反常……究竟是怎么回事? 抬眸望向雕梁画栋的宫殿,皇后心里沉沉,忍不住又回想起凤倾刚才所说的话,如果皇上打算传位给昶儿,而前提是在此之前会削弱国舅的势力,她应该怎么做? 为了昶儿委曲求全? 可如果兄长的权力真的被削弱,以后帝位受到威胁时,谁又能做昶儿最坚实强硬的后盾? 抬手扶着额头,皇后一时只觉心烦意乱。 来到这里这么多天,这是九倾第二次见到这个前世的父皇。 第一次是在她的生辰宴上,最后宫宴结束的时候她去承光殿见了皇帝皇后,以及诸位兄长,顺便带走了夜瑾。 皇后已经在怀疑她的反常,九倾心里有底,因为偶尔表现出几分凤倾该有的纯真,很多时候她并未刻意掩饰,也懒得过分伪装。 而皇帝因为见她的次数少,所以眼下还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之处。 “倾儿,夜公子离开京城了?” 九倾回过神,看着坐在御案后面的皇帝,静了一瞬,才慢慢点头:“嗯,走了好几天了。” “为什么?”皇帝皱眉,神色不怒而威,“他怎么会突然离开?” 凤倾看了他一眼,闷闷地道:“夜公子说有事,过一段时间还会回来。” 第2806章 异于常人的三观 听到夜瑾离开的消息,皇帝和皇后的反应都差不多,既关心离开的原因,又想知道他以后是否还会回来—— 原本在两人的认知里,凤倾是完全可以留住夜瑾的。 他们对于夜公子待在宫里并且跟自己的女儿关系如此密切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心里清楚,夜公子这样的“神人”不能得罪,若能收为己用,对于稳固江山来说,无疑是有利无弊。 可惜这样的男子不求名不求利,视荣华富贵如粪土,真想收为己用也不是那么容易,唯一可以用到的办法就是柔情攻势。 凤倾是尊贵的公主,容貌倾城无双,性子纯真烂漫,又正是芳华正茂的年纪,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足以让男子倾心的一个美人。 所以他们放任他留在女儿的宫殿,放任他和倾儿之间感情的发展,却没想到夜公子突然间会不声不响的就离开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凤倾摇头:“夜公子只是说出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关乎者凤氏皇朝的江山社稷,不得不去,女儿问他是什么事,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机不可泄露? 皇上沉默了下来,良久没有再说话。 “父皇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女儿就先告退了。”凤倾微微福身。 武帝抬眸:“倾儿,你现在对奚家的少将军是抱着什么态度?” “父皇是说奚寒钰?凤倾有些讶异,随即蹙眉,“女儿对他能抱着什么态度?就只是把他当做兄长看待而已。” 当做兄长看待? 皇上顿时有些无语。 是因为一直以来他们就误会了? 还是因为夜公子的出现而改变了心态,所以倾儿才这么急着否认? 武帝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所以无法理解这些年轻人的想法? 如果倾儿一直以来只把奚寒钰当成兄长看待,又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的频繁往将军府跑? 而且倾儿和奚寒钰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根本就不是兄妹关系—— 这一点,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武帝也不是傻子。 男女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恋人关系,还是兄妹关系,他难道还会分辨不出来? 不过此时既然倾儿否认了这段感情,那么说明她心里可能真的是移情别恋了,舍奚寒钰而喜欢上了夜公子…… 武弟自己本身就不是个痴情种子,出生皇室的皇子和公主身份又如金尊玉贵,他当然不会要求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对感情从一而终。 所以就算倾儿真的移情别恋,在他看来也完全没有什么问题——公主跟后宫的嫔妃到底不同。 自己的女儿可以移情别恋,后宫的嫔妃却绝不允许跟任何男子有一点点不寻常的关系。 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武帝心里的想法凤倾是不知道的,她若知道,只会越发惊异于自己这位父皇异于常人的三观和双标。 “男女授受不亲。”武帝说道,“倾儿,如果你跟奚寒钰之间真的只是兄妹关系,那么以后尽量别再过分地亲近。” 第2807章 以前只是静不下心 凤倾闻言微默,脸上恰到好处的流露几分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 那还用问吗? 当然是为了避免再有关于她和奚寒钰的流言蜚语传出,影响了以后她跟夜公子之间的感情。 “倾儿,你已经十五岁了。”武帝神情严肃而认真,“虽然你跟奚寒钰之间是很好的兄妹关系,或者该说,即便你把奚寒钰当成了兄长,但是在奚寒钰的心里,未必把你当成妹妹。” 凤倾皱眉,有些不解。 “再者,你不是有自己的兄长吗?”武帝道,“难道四位皇兄都及不上奚寒钰在你心里的地位?” “……这倒也不是。”凤倾眉头微皱,有些郁闷的说道,“皇兄们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他们大多时候,时间和精力都是用在了正事上,每天都很忙碌的样子,女儿一年都见不到他们几面。” 武帝闻言又是一窒,随即再度靠在了椅背上沉默。 用在正事上? 准确来说,他们的时间是用在争权夺势结交党羽上面。 “父皇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要先走了。”凤倾转头环顾了一圈御书房,撇了撇嘴,“这里太压抑了,还不如含光殿后面的花园里舒服,女儿要去赏花了,先告退。” 武帝失笑,无奈的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女孩子家家整天就知道跟花草霓裳打交道,既不用忧心国家大事,又不必想着帝位传承,……” 真是幸福又快乐啊。 凤倾淡淡一笑,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女孩子家家,整天就知道跟花草霓裳打交道? 此时的武帝当然不会知道,几十年之后,会有一个姓轩辕的男子推翻凤氏的江山,从此让凤氏皇朝改为轩辕氏。 而再过百年,轩辕皇族历史上会出现第一位女皇,大刀阔斧地改革制度,励精图治,将轩辕氏的江山带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也让天下四国从此以南族为尊。 并且一代代英明神武的皇帝传承下去,让南族绝对至尊之位一直持续了数千年。 武帝当然不会知道。 因为凤氏皇族当政的年代,也是真正男尊女卑的时代。 女子只适合养在深闺,可以过奢华富贵的生活,可以穿天下顶级的绸缎,可以佩戴最名贵的珠宝,却绝没有任何权利对朝政指手画脚。 凤氏皇族除了重文轻武,重男轻女之外,制度上其实还存在着很多其他的弊端,这些都是导致凤氏加快灭亡的原因。 回到含光殿,凤倾吩咐两个当值的小丫头,抬了画案到宫殿后面的园子里,坐在凉亭中,对着满园的风景开始享受作画的悠闲。 “公主殿下最近好像喜欢上了画画?”俏儿目光落在铺在画案的白色宣纸上,神情明显有些不解,还有些兴奋,“公主都没有请宫廷画师来传授画技,自己就会画画了,好厉害。” 凤倾抬眸,视线落在满园摇曳的花卉上,淡淡笑道:“本宫以前只是静不下心来,并非不会画。” 第2808章 公子是什么人? 夜瑾护送着颜歌,原本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他们抵达边关,但因为中途颜歌水土不服,生病耽误了大半个月,身体调养之后,为了照顾她娇弱的身体,不得不放慢了赶路的速度。 所以,最后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到了边关战场。 这个时候西陵还不叫西陵,当政的皇帝也不姓夜,而是姓姜。 姜氏皇族有一个英勇神武王爷,为人骁勇善战,极具野心,志在收复四海,所以才导致了眼下的这场战争。 不过最终他的野心并没有完成,在奚家父子手里吃了败仗之后,这位王爷手里的军队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三年之内无力再战。 夜瑾和颜歌到了边关之后,刚好是战争结束,奚将军下令清理战场之时。 也许这就是俗话所说的,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打了胜仗,全军将士都是欢腾雀跃,心情无比畅快。 虽然自己的同袍也各有死伤,甚至是自己身边曾经无比熟悉的朋友已经埋骨马蹄之下,从此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家乡,难免让人心情无比沮丧低落,但战争的胜利和结束,就意味着伤亡的终止。 至少眼下来说,已经不会再有伤亡的增加。 这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将士们很疲惫,奚家父子正在巡视满目苍夷的战后状况,听到亲兵禀报有人求见时,奚将军皱眉转头:“有人求见本将军?什么人?” “是两个年轻的公子,他们说来自京城。”亲兵恭敬地道,“两人容貌都很俊美出众,其中一人身段纤细,年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年模样,另外一人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看起来很贵气。” 奚将军闻言,不由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里猜测着这两位公子会是谁,来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须臾,奚寒钰开口,“父亲,我先去看一下……” “为父跟你一起去。”奚将军道,说着转身就走,“如果他们真是来自京城,或许是带来了圣旨。” 圣旨? 奚寒钰皱眉,皇上远在京城金銮殿,既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怎么会这么巧,刚好赶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命人抵达此处? 奚将军让亲兵把求见的两人带到了主帅帐。 不大一会儿,夜瑾和颜歌就出现在了帅帐内。 当看到眼前两个人的容貌时,奚家父子皆是一呆,难得的有些失态。 实在是因为眼前这二人容貌太过出色,即便是温雅俊美的奚寒钰,在这位如谪仙般清贵出尘的公子面前,也不得不逊色三分。 好在奚大将军到底是个武将,性子沉稳,很快就回过神来,沉着开口:“敢问公子是什么人?求见本将军,又所为何事?” “在下姓夜,今日特护送这位少年而来。”夜瑾淡淡说着,伸手指向站在自己身边女扮男装的颜歌,“而这位小少年,则是奉了公主之命而来。” 第2809章 奚家将来的命运 奉了公主之命而来? 奚寒钰神情蓦然一动,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颜歌。 “我的确是奉了公主之命而来。”颜歌目光微垂,掩去眼底激动的神色,“有一封信要交给少将军。” “什么信?” 颜歌转头看了夜瑾一眼。 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自然瞬间就引起了奚家父子的注意。 奚寒钰眉头微锁,不自觉地在心里猜测着这个男子的身份。 “颜公子把信交给少将军就好。”夜瑾神色淡定,不介意奚寒钰打量探究的目光,说完就转眸看向奚将军,“另外,在下有些事情想将军和少将军说说,是关于奚家将来的命运,不知两位有没有兴趣听一下?” 关于奚家将来的命运? 奚将军闻言皱眉,心里无法控制地生出了些许不安的感觉,沉着脸,目光紧紧盯着夜瑾俊美如天神的脸庞,沉默不语。 颜歌把身上的信取出来交给寒钰,奚寒钰接过来,却并未立即拆开,而是抬眸看向夜瑾,“夜公子有什么话要说?” 问这句话时,他神情微凝,俊雅的脸上多了一抹肃重。 “少将军还是先看完了公主的信之后再说。”夜瑾说着,朝奚将军道:“颜公子需要回避一下,请将军安排人带他去休息。” 此言一出,气氛似乎变得越发安静了些。 颜歌嘴角微抿,眼神有些紧张地看向夜瑾。 夜瑾明白她的意思。 虽然做男装打扮,但颜歌是个女儿身,这件事如果此时就被人发现,除了名节有损之外,对她以后顺利留在奚寒钰身边也肯定不利。 可这军营里都是男子,她要如何完美地掩饰自己是个女儿身的秘密? “将军,颜公子素来没出过远门,初来军营,可能不太适合这里的生活习惯。”夜瑾温淡的嗓音透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公主的意思是想让他跟在少将军身边历练一下,但是暂时来说,她还不习惯别人的过分靠近,请将军和少将军能多多体谅一下。” 奚将军虽然是个武将,素来也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扭扭捏捏的男人最让人看不起,不过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还小,没到成年男子的标准,且一副纤细娇弱的模样,的确没办法跟军营里的莽汉相提并论。 虽然还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把这个人方才自己儿子身边,但既然是公主的意思,而且这里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留下他也影响不了什么大局。 因此他道:“本将军知道了。” 至于奚寒钰,那就更没有意见了。 只要夜瑾能证明他们的确是奉了凤倾之命而来,那么别说只是安置一个少年在身边,就算还有一些更过分的要求,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径自垂眸展开信笺细看。 奚将军扬声吩咐亲兵进来,“带颜公子去休息,给他安排单独的一间营帐,找两个年纪小一些,手脚伶俐的士兵暂时照顾一下。” “是!” 颜歌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在夜瑾眼神安抚下,跟着亲兵转身朝外走去。 —— 今天更新完。 咳,宝宝们期待已久的新书终于开了。 《凤归沧澜:修罗心尖宠》 这本书讲的是帝尧跟小宠物凤雪绡的故事,不过此文中,男主女主名字皆有所变化。 明天十点审核通过之后,可能才会搜索到。 流殇在此提前打个广告。 简介: 她是前世的杀手,擅驭音驯兽之术,也是他豢养在身边的宠物,以他为天,一身本事皆他所授。 终有一日她厌倦了金丝雀般不得自由的日子,悬崖纵身一跳,迫切地逃离那些令人窒息般的幽禁岁月。 可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主宰天地一般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会随着她一起跃下悬崖。 穿越到异时空,她是女扮男装的少将军,发誓这一世要活得自由洒脱,恣意翱翔苍穹,不受任何人的掌控。 早已决定抛开过往的她,怎会料到,那个人心甘情愿放下了身段,放下了尊贵,放下了骄傲,倾前所未有的温柔,编织了一张温柔情网,将她宠得无法无天,最终将她身心牢牢虏获…… 谢谢宝宝们继续支持流殇新书,流殇拜谢~ 第2810章 皇上为何容不下他们? 奚寒钰展信看完,脸色一点点变了,俊雅的脸上慢慢褪去了血色,神色怔然。 “寒钰,怎么了?”奚将军看出儿子的反常,皱眉问道,“公主在信上说了什么?” 奚寒钰抬头,沉默地抿着唇,一语不发。 奚将军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下意识地看向夜瑾。 营帐内光线微暗,夜瑾俊美出尘的脸上平静如水,接触到奚将军的目光,只是淡淡一笑:“在下并不知道公主的信上写了什么。” 奚将军没有怀疑他的话。 公主的信当然不会轻易被人看到,只是寒钰的神情为何如此难看? 奚寒钰把信递给了自己的父亲。 奚将军疑惑地垂眸看去,待看完信上的内容之后,素来沉稳刚硬的脸上也微微一变,不自觉地抿紧了薄唇。 “皇上要杀我?” 夜瑾挑眉:“虽然在下没看到信的内容,但皇上如果要杀,应该不会只杀将军一人,而是整个奚家都得陪葬。” 此言一出,奚寒钰脸上血色霎时褪去。 “为什么?”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却又不得不信。 只因,这封信是凤倾写的。 凤倾的笔迹他认得,不会有人造假,而凤倾也根本没有骗他的必要,更甚者,皇帝是她的父亲,她绝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骗他。 可……为什么? 奚家护国有功,就算武将的地位一直不如文臣,但如此大的功劳即便不赏,即便皇帝和文臣依旧不遗余力地想打压武将,也不至于要奚家全族的性命…… 他跟父亲保家卫国,替君王稳住江山,皇帝却如此容不下他们? 父子俩相顾沉默,只有脸色同样的苍白难看。 如果皇帝真的容不下他们,他们死了不打紧,不过两条命罢了,可他们的九族何辜? 难道真要让血流成河,才能让君王和群臣满意? 主帅营帐里一片死寂,因为打了胜仗而产生的喜悦这一刻早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冰冷怆然。 他们效忠的君王…… 呵,这是他们效忠的君王,是他们守护的江山。 夜瑾转身,从容地走到案前,执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却的茶水,端起来轻啜一口,“夜某有几句话本来是想单独跟少将军说的,不过想着你们父子都是一家人,涉及生死之事,也就没多少顾忌了。” 奚将军没说话,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夜瑾,良久才道:“公子是什么人?” “奚将军不认识在下,所以,对于在下的身份应该存着一些疑虑。”夜瑾淡淡一笑,端着茶盏转过身来,目光淡泊清透,“在下并非京城人士,在朝廷也没有任何官职,但是你们的皇帝陛下如今想招揽我为他效力。” 奚将军闻言皱眉,招揽他效力? 什么样的人需要皇帝费心招揽? “在下精通一些旁人所不精通的东西。”夜瑾眉眼沉静,一字一顿清晰说出自己要说的话,“比如说未卜先知,比如说占星卜卦,再比如说……看命格,断生死。” 第2811章 排山倒海的记忆 话音落下,营帐内又是一片安静无声。 奚将军眉头微皱,眼底浮现些许异样色泽,对夜瑾的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夜瑾当然并不在意他信不信——就算不信也无妨,他总归有办法让他们相信。 不过他想,若是在平常时候,对于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奚将军大概是不会相信的,但此一时彼一时。 涉及到生死和家族覆灭这般严重的事情,纵然是心智如何沉稳之人,也不得不多想一些,甚至愿意强迫自己相信。 “凤氏皇族统治江山以来,就一直奉行重文轻武的制度,抬高文臣,打压武将,这一点你们比我清楚。”夜瑾走到一旁椅子前坐了下来,像是在自家庭院里一样从容自在,“武将就算功劳再大,品级最多也不会超过四品,因为皇帝畏忌着武将手里的兵权。” 奚寒钰皱眉:“夜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夜瑾抬眸,俊美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心里诸多情绪却如翻江倒海般袭来,让他只能握紧茶盏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失态。 奚寒钰,前世凤倾爱他爱得殉情的男子。 虽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已过去,可那段时间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夜瑾在看到寒钰时,曾经埋藏在心头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 彼时得知寒钰跟九倾曾有的前世爱恋时,他几乎无法承受,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避。 这么多年幸福的日子让他几乎要忘了曾经那一段,忘了九倾曾在得知前世记忆之后,跟寒钰许下的承诺。 忘了那个跟他做过交易的男子说过,他是走了狗ii屎ii运才捡到了一次跟九倾相爱的机会。 这一切,原本都不属于他。 每每想到这里,夜瑾都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丝丝缕缕清晰可见的惶然。 见到了前世的真人,比看到轩辕皇朝的寒钰,更能冲击他的心里情绪。 夜瑾庆幸着他跟九倾已经在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两人情比金坚,爱比海深,否则此时看到奚寒钰,或许他依然会不安,依然会忍不住揪心地想着九倾会不会选择奚寒钰。 压下心头复杂情绪,抛开脑子里那些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的记忆,夜瑾淡淡道:“皇朝律法规定,公主的驸马至少应该是三品以上官员家嫡子,对吗?” 奚寒钰一愣,随即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 “律法虽是这样规定,可事实上,历来公主的驸马大多都是正儿八经的内阁重臣家嫡子,或者是勋贵之家承继之人。”夜瑾淡淡道,“三品官员家里的男子都不够这样的资格,你一个武将世家永远无法高于四品的少将军,有什么资格跟公主相爱?” 奚寒钰俊雅的面容骤然冷下,“夜公子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夜瑾无视他的冷怒,语气依然云淡风轻般随意,“只是想告诉你,皇帝不可能让你娶了他的女儿,如果他放任你们的感情发展,那么心里定然是确定,你根本不可能活到跟公主谈婚论嫁之时。” 第2812章 奚家劫难1 寒钰神色一紧,蓦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若放任他跟公主相爱,那么定然是心里确定,他根本活不到跟公主谈婚论嫁之时—— 奚寒钰承认,他跟凤倾两情相悦,他们就是奔着成亲去的。 但是他同时也明白,皇朝律法以及皇室的规矩之中,对于公主的驸马择选的确在身份上有着很严苛的要求,按照常理来说,他跟凤倾的感情必然会受到阻挠。 正常情况下,皇上和皇后应该阻止凤倾跟一个武将之子来往,满朝官员也不可能对公主常往将军府跑的行为视而不见。 就算最终皇上因为宠爱公主而选择妥协,也不该是如此温和平静的态度。 可皇上从头到尾,都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对于公主跟一个武将之子的来往,也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止过。 “不用想那么多了。”夜瑾语气淡淡,仿佛早已猜透了奚寒钰心里所有的想法,“夜某可以直接告诉你,皇帝的想法很简单,奚家此番打了胜仗,战功显赫,回到京城之后必定是风头无两。奚将军手里本就握有兵权,又是民心所向,如果再加上驸马这一重身份……奚将军应该能想到,皇帝只怕夜里睡觉都会睡得不安慰。” 而一旦皇帝睡不安稳了,那倒霉的会是谁,还用想吗? 奚将军纵横战场这么多年,大小战争打过无数次,位列朝堂也已经不少年,对坐在龙椅上的那人性情几乎了如指掌。 武帝不是昏君,却也绝对称不上是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他的度量还不足以容下一个让他忌惮的人。 所以,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位夜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但他此时所说的话,却一字一句都如锋利的薄刃一般划在了奚家父子的心头。 “方才夜某说自己能未卜先知,这句话不是在诓你们。”夜瑾语气平淡,“夜某可以毫不犹疑地告诉你们,奚家只要继续留在朝堂,那么不出三年——当然,这个三年的前提是奚家跟公主撇清关系,三年之内,奚家必亡。” 奚将军脸颊蓦地抽搐了一下,目光冷厉地盯着夜瑾。 夜瑾不为所惧,淡淡道:“而倘若少将军还妄想着能跟公主殿下续什么情缘,那么别说三年,只怕回到京城无需三个月,奚家九族就会被全部押赴断头台,无一幸存。” “夜公子是在妖言惑众?”奚将军冷冷开口,“就算夜公子真有一点本事,也不该如此诋毁皇上,更不该拿——” “奚将军不必愤怒。”夜瑾把茶盏送到唇边,优雅端方地啜了一口,“夜某如果要妖言惑众,大可不必千里迢迢赶到边关来,直接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奚将军觉得皇上难道会不相信夜某的话?” 奚将军一噎,直接无言以对。 千里迢迢跑到边关战场来妖言惑众……的确没必要。 况且他的语气那么平淡,听起来也完全没有要对奚家不利的意思,可这些话……纵然是真的,他又能如何? 第2813章 奚家劫难2 君要臣死,臣还能不死? “少将军离开京城之时,公主殿下就给你泄了些底,让你提防着身边的一些人,不是吗?”夜瑾眉梢轻挑,语气透着漫不经心的意味,“那几个人是皇后安排在奚家军队中的心腹,目的就是制造一些无中生有的证据,回到京城之后直接弹劾奚家有造反之心,到时候奚家百口莫辩。” 奚寒钰一震,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须臾,缓缓开口:“夜公子从何处得知这件事?” “从公主处得知。”夜瑾淡道,并没有觉得隐瞒的必要,“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来此之前,在下已经使计打消了皇帝和皇后对奚家的杀意。少将军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调查,去看看军中那几个人最近有没有什么动作。” 奚寒钰沉默。 不用调查,那几个人最近安分得很,根本没有任何要行动的打算。 前几天他还在想,是不是倾儿弄错了? 除了刚抵达边关那几日,倾儿暗中嘱咐他防备的那几个人会有一些很明显的探问之外,后来的表现就不再流露出任何异常,暗中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以至于寒钰一度以为是凤倾弄错了消息,或者是她多疑了。 此时听夜瑾这么一说,他才蓦然明白,原来是皇上和皇后暂时消除了杀意…… 虽不清楚夜瑾是如何改变了皇帝和皇后的主意,但奚寒钰心里很清楚,夜瑾所说的应该是真的。 公主让他防备的那几个人隐藏得很深,这件事除了凤倾和他们父子之外,根本不可能还有其他人知道。 这位夜公子护送着公主身边的少年来送信,又知道了很多只有凤倾和他才知道的秘密,让奚寒钰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这些事情。 然而…… 垂眸看着重又回到他手里的书信,奚寒钰感觉到一阵阵清晰的刺痛从心口传来,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惶然不安缓缓在心头发酵,流窜在四肢百骸。 “如果你真有未卜先知之能,那么能否告诉我……”缓缓抬眼,奚寒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夜瑾,“能否告诉我,我跟公主之间……是不是真的有缘无分?” “的确有缘无分。”夜瑾道,语气很平静,“甚至夜某可以毫不介意地告诉你,如果你真要强求这段姻缘,那么除了赔上奚家九族性命之外,那位凤倾小公主也同样只有死路一条——十六岁是她人生中的一次劫难,若躲不过,那便是殉情而亡。” 话音落下,奚寒钰一怔,随即脸色刷白。 殉情而亡? 因为他的死,所以她也殉情? 十六岁…… 凤倾今年十五岁,前些日子才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寒钰还记得之前她曾说过,等她满十六岁就请皇上赐婚。 她要风风光光成为奚家少将军的夫人。 薄唇抿紧,唇色都泛了白,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不该相信夜瑾的话,他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怎么能轻易相信他? 第2814章 奚家劫难3 可即便理智如何反驳,他的意识却已经违背了理智。 这样的事情让他想不信,都没有勇气。 他不敢拿奚家九族的性命和凤倾的死亡来赌。 营帐里气氛陷入了前所未有过的凝滞和冰冷,奚寒钰心里很乱,一片阴云沉沉,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奚将军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幽深,唇角抿得泛了白,凭着强大的自制力克制着心里的情绪波动。 他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大半辈子在官场和战场中沉浮,见惯了战场上的生死,也体会过官场上的人心险恶,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承受的。 可是能承受,却不代表能面对无辜惨死的人而无动于衷。 这个姓夜的公子他不认识,也没见过,但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他却能判断出几分。 对于宿命一说他虽然无法全然相信,可皇帝和文臣的心思,他却不能说不了解。 以前他对寒钰跟公主之间的感情一直抱着乐观的想法,以为皇帝皇后疼爱这个掌上明珠,或许会愿意成全她的感情,可此时…… “夜公子。”他转头看向夜瑾,语气里能听得出一些悲凉,“你方才说,就算寒钰断了跟公主的情缘,奚家三年之内也必亡?” 夜瑾点头:“除非你能保证三年之内,皇帝需要奚家,否则战争之后,长久安逸的生活绝对会让皇帝除掉奚家的心思越来越强烈,直到最后再也控制不住。” 而让皇帝需要奚家的前提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战争不断。 只有战火纷飞,江山不稳的时候,皇帝心里才会清楚武将的重要性。 “可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受苦最多的却是无辜的百姓。”奚将军苦笑,“如果要因为奚家的安然而置百姓于水火,我良心何安?” 战火波及的是百姓,帝王和文官们待在繁华的京城里住着高门大宅,吃着山珍海味,算计着利益得失,谁会理会子民们的死活? “夜某有一计可保奚家安然。”夜某对于周遭的气氛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语气透着漫不经心的意味,“奚家要想保九族平安,此番回去京城之后,可在皇帝面前请求辞官,从此离开京城,退出朝堂,如此皇帝便没有理由再杀奚家。” 辞官? 奚将军父子闻言,同时看向夜瑾。 过了良久,奚将军才缓缓皱眉,“此法可行?” “可行。”夜瑾道,“奚家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说完,不疾不徐地将茶盏中最后一点茶水饮尽,把茶盏放在案上,目光微抬,平静地看着奚寒钰:“夜某今日可以跟你们说两点必须要做的事情,第一,少将军跟公主之间的感情非断不可,否则奚家和公主都渡不过这场劫难。第二,奚家如果不能及时从官场上抽身而退,最后的结局依然如此,不要有丝毫侥幸。” 说罢,他站起身,“夜某话已说完,就不多留了,奚将军自己想想吧。” 第2815章 凤氏皇朝的命数1 “等等。”奚将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声开口,“夜公子,非本将军托大,只是我想问一句,如果奚家就此从朝堂抽身而退,这个国家该怎么办?若敌国再战,可有能胜任的武将?若江山不稳……” “江山传承,朝代更迭,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命数。”夜瑾淡淡道,“凤氏皇朝暂时还不会完,可命数已经不长,武帝之后最多再经历两代皇帝,就将被旁人取而代之。” 此言一出,奚将军和奚寒钰脸色齐齐一变。 “夜公子说什么?” 夜瑾漫不经心地看了父子二人一眼,淡淡道:“奚将军不必震惊,夜某方才已经说了,皇朝命数乃是天注定的结果。天下百姓需要的是真正的有为明君,是胸怀宽广,威仪魄力皆有且时刻心系百姓福祉的帝王,而不是处处防备忠臣,刚愎自用,自私狭隘的天子。” 话落,他不疾不徐地续道:“夜某不防直言告诉奚将军,凤氏皇族不管有没有你们父子二人在,最终都会按着命运该有的轨迹走下去,没有人能改变这个结果。奚将军是及时抽身还是留在朝堂继续效忠,对于这个皇朝来说,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而对于奚家来说,走或者留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命运,一是连累九族死在君王的圣旨之下,从此断子绝孙;二是平静安稳地活下去,儿孙满堂,奚将军自己做决定吧。” 说罢,似乎真的不想再多说什么,抬脚往帐外走去。 伸手先开帐门的一瞬间,奚寒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武帝之后,是哪位皇子即皇帝位?” “寒钰!”奚将军皱眉,冷声警告。 武帝之后由哪个皇子即位,满朝文武都关心这个问题,可谁也不敢如此直言无讳地问出来。 夜瑾却似乎并不以为意,淡淡道:“自然是最正统的皇子,他跟皇帝的性情最像,皇帝传位给他应该在你们意料之中吧。” 说完这句话,帐门先开,夜瑾从容不惊地走了出去。 他们谈话的时候外面没有一个人,所有的近卫都被屏退得远远的,而奚家父子的功力都不弱,若有人靠近他们定然马上就能察觉到,所以并不担心谈话被泄露出去。 夜瑾前脚踏出营帐,后脚奚将军父子随即跟了出来,可抬眼一看,眼前却已看不到夜公子的身影。 ……好快的速度。 父子二人心头同时闪过这样的想法,然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有些凝重。 回到帐内,奚将军淡淡道:“这位夜公子方才说的话,你觉得可信吗?” “……至少有七成可信。”寒钰想了想,如此说道,“皇上是个什么样的性情,父亲比我清楚。” 所以夜瑾说皇上容不下奚家,这一点寒钰是相信的,只是以前他一直不曾刻意去想过,加上因为跟凤倾相爱的缘故,很多事情他并不想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可不去想,不代表事实不存在。 第2816章 凤氏皇朝的命数2 奚将军走到巨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表情沉默而晦暗不明。 “这位夜公子我们并不认识,他若有害我们的心思,今日根本不必走这这一遭。”奚寒钰走到案前,目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果他是敌国派来离间皇上和父亲君臣之间的这份信任,那么他不可能从京城而来,而且……” 语气顿了一下,他声音渐渐低沉,微涩,“而且他显然见过了公主,此番护送那个姓颜的少年而来,应该也是得了公主的授意。” “这么说来,他应该是一个让公主信任的人。”奚将军抬眼,眉头微皱,眼底划过一抹深思,“可以前你跟公主走得那么近,却好像从来没见过公主身边还有这样的一个人物存在。” 奚寒钰一怔,沉默了片刻,“或许……他是在我们离开京城之后,才出现在公主身边?” 可他们离开京城不过数月,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如何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就得到另外一个人全心的信任? 心头闪过这个问题,再想到方才夜公子所说的话,奚寒钰心头一阵阵无言的酸涩痛楚传来,让他脸色再次苍白落寞了下去。 他跟凤倾,注定有缘无分? 忍不住伸手扶住了书案,奚寒钰薄唇紧紧抿起,努力压下心底涌上来的不安,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的思绪。 “爹。”他抬眼,“如果夜公子所言属实,奚家真的有必要为这样的皇帝搭上九族性命吗?就算臣为君死,可其他人何辜?父亲忍心看娘亲也受到连累,忍心见亲族之中那些尚未成年的孩子也就此断送了性命?” 奚将军没有说话,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垂眸盯着茶盏看了片刻,他才淡淡道:“为父并没有说要让奚家九族受难。” 话落,他嘴角微扯,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夜公子虽来历不明,可他的话中可信度有几分,为父却并非不能判断。皇帝容不下奚家是事实,奚家此番立下显赫战功,回去京城之后风光更胜以往也是事实,虽然这是功劳,可功劳太大了,会让皇帝寝食难安。” 奚家忠心耿耿,对百姓对君王都问心无愧,从未有过一点恃功而骄的想法,这一点他们父子心里很清楚,满朝文武心里也清楚。 此时坐在帝位上的主子若是一位胸怀大度的帝王,那么奚家就算功劳再大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可武帝不是。 武帝虽然不算是昏君,但他刚愎自用,心胸狭隘,容不下太过显赫的臣子——尤其是掌握着兵权又风光显赫的武将。 所以夜公子的话,他是相信的。 不需要什么依据来证明他说的话可信,奚将军虽然忠心,却不是迂腐的愚忠,也从来没有自欺欺人的习惯。 “如果及时抽身是奚家唯一能保证安然的机会,那么为父没什么舍不得的。”奚将军道,“只是寒钰,你跟公主之间的感情……” 第2817章 凤氏皇朝的命数3 “如果我的强求会铸成她的劫难,爹,我还如何坚持?”奚寒钰落寞苦笑,“孩儿难道要眼睁睁真的看着她因我而香消玉殒?” 虽然还未面对那样的场景,可奚寒钰心里很清楚,如果有朝一日皇帝真的存了杀奚家的心思,那么对待感情纯真而执着的凤倾到时会陷入怎样的痛苦,可想而知。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奚寒钰心脏就像被一只铁手紧紧地绞住,钻心的疼痛。 奚将军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关于江山社稷,关于忠君之道,关于国家的存亡,以及皇朝的命数……这一切一切的话题,都是如此沉重。 儿女情长根本无法跟家国社稷相提并论。 可他此时深深地知道,在自己儿子的心里,或许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不敌公主在他心里的分量。 “寒钰……” “父亲,孩儿知道孰轻孰重。”奚寒钰敛了面上表情,平静地开口,“如果我跟她之间真的有缘无分,孩儿不会去强求,不单单是为了奚家,也是为了公主殿下。” 他不想看到奚家的任何一个人因他而死,更不想看到凤倾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逝去。 奚寒钰从不以圣人自居,可他知晓如何取舍,也知道什么事情能靠自己的努力达到,什么时候就算倾尽全力也不可能做到。 因为凡人无法与天对抗,无法与命运对抗。 时间一点点流逝。 远处将士集合的号角声传来,打破了营帐内的寂静,奚将军放下茶盏起身,伸手抹了一把脸,声音平静地道:“别想那么多了,什么事情都等善后回京再说。” 寒钰点头,沉默地随着父亲往帐外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却突然开口:“父亲觉得皇上真的会把皇位传给昶王?” 夜公子说的正统,显然指的是皇后的儿子。 虽然其他的三位皇子也照样有问鼎帝位的资格,可朝臣们心里都清楚,只有皇后的儿子才能被称为正统。 “帝位最终会落于谁手,不是我们该关心的。”奚将军道,“如果你是想通过这件事来确定夜公子是否真有预知之能,那么为父告诉你,大可不必,他说的话应该可信。” 话音,抬手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奚寒钰无声地摇头。 他并不是要确定夜公子所言是真是假,当今天子正当壮年时候,若不发生什么意外,离传位至少还要十几二十年,他难道要用这么长的时间去验证夜公子的话是否可靠? 寒钰苦笑。 他方才只是在想,如果最后真的是由昶王即位,那么凤氏皇朝命数不长便的确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 武帝即位这几十年以来,朝上忠臣越来越少,文臣们无心政务,整日忙于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比以前。 武帝如此,昶王的心怀跟武帝一样,没什么容人之量,以后若是他即位,等同于第二个武帝,继续抬高文臣,打压武将,那么……何愁断送不了这份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 第2818章 公子好狂妄1 奚将军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个少年,转过头来看着寒钰:“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你以前见过他吗?” 寒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父亲说的是谁,不由皱眉:“不认识。” 不过,京城姓颜的世家并不多…… “公主让这个少年送信过来,证明他是公主信任的人。”奚将军若有所思地道,“可公主身边伺候的人之中,有姓颜的少年?” 送信的事情不能轻易被人知道,尤其不能传到皇帝皇后的耳朵里,所以这个少年一定是公主极为信任的人。 然而,一个颜姓少年…… 寒钰摇头。 别说姓颜的少年,公主身边根本不可能有男子贴身伺候,但是除了贴身的亲信之外,寒钰想不出凤倾还跟什么人关系特别好。 “京城颜姓世家,为父只知颜阁老。”奚将军转身复行,皱眉不解,“可颜阁老的孙子已经过了弱冠之龄,年纪上不符。” 奚寒钰沉默。 他也想不通,或许这个问题待会儿只能问颜小公子本人。 …… 夜瑾离开军营之后,就去城里找了个客栈暂住几日,对于奚家父子二人心里的想法,他基本就不怎么关心了。 虽然奚家父子并不认识他,他也没有拿出任何有说服力的凭据来证明自己的话是值得相信的,但夜瑾还是相信,奚家父子对他的话已经信了大半。 再有颜歌从旁添一把火…… 至于颜歌的身份会不会泄露,夜瑾也并不担心,奚家父子在大事上缜密,在女扮男装这种事情上却远远没那么细心。 况且夜瑾也不能手把手教她追夫,很多事情是靠自己努力的。 如何掩饰自己的身份,如何顺利地在奚寒钰身边待下去,如何不动声色地让奚寒钰知道公主的想法,从今日开始,便都是颜歌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 自然是好好吃喝一顿,睡一觉,在这里住上几天。 不过顶着一张倾城无双的盛世美颜,已经注定夜瑾不管走到哪里,都肯定会引来一番惊艳倾慕的眼神。 比如此时。 夜瑾刚刚走进客栈,大堂里刷刷的目光就全部凝聚在了他的身上,男女老少皆有。 嘴角微抽,夜瑾面容淡定,看不出异样情绪。 “这位公子,请问吃饭还是打尖?”肩上搭着毛巾的伙计过来,客气恭敬地询问。 “给我准备一间干净的上房。”夜瑾淡淡道,“再来几个店内的招牌好菜,饭菜送到房里去。” “好嘞,公子请随小的上楼。”伙计热情地招呼着,头也不怎么敢抬,就怕一个不小心看得失了神。 边城这个地方,如此俊美的公子真是太少见了,百年难遇。 夜瑾抬脚踩上楼梯。 “这位公子应该不是浔州本地人吧。”大堂里响起一个女声,带着些许玩味的口吻,“不知公子来自何处?” 夜瑾脚步微顿。 浔州? 对了,边关这座城池叫做浔州,几千年之后还有一个叫凤九州的男人自称是凤氏皇族传人,打着复国的旗号密谋不轨。 第2819章 公子好狂妄2 脑子里闪过这件事,夜瑾漫不经心地扯了下唇角,转过头来,目光平静地看着说话的女子。 一身青色裙装,身段高挑纤瘦,腰间系着软鞭当做腰带,看起来是个行走江湖的女子。 约莫二十岁的年纪,五官生得倒是美艳——当然,对于江湖浪子来説,她的确是美艳有加。 可在夜瑾眼里,此女颜值只能算是不丑。 别说九倾的容貌能秒杀她一条街,就是九倾如今身边的侍女俏儿和茉莉,也比她看起来舒服多了。 至少,没那么盛气凌人。 夜瑾开口,声音淡淡:“本公子来自何处,跟你有关系?” 青衣女子闻言一僵,随即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公子好狂妄。” 狂妄? 夜瑾唇角微挑,表情淡漠如常:“比不得姑娘不懂矜持。” 当着大堂里这么多人的面,公然跟一个男子说话,可不就是不懂矜持? 这句话夜瑾是故意的。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凤氏皇族当政的制度下,虽然男尊女卑泾渭分明,但行走江湖的人则自有一套准则规矩。 常言道,江湖儿女不拘一格。 可这个女子既然自讨没趣,他为何不能乐得成全?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里的人全部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瞬间抬眼,目光不约而同地看着夜瑾。 那些眼神中有敌意,有审视,有估量,还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嗜血气息。 夜瑾心里冷笑,很清楚他们原本应该并不属于一伙,可因为这里是边城,三教九流的聚集地,所以这些人大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 当然,不是所有的江湖人都如此蛮横,只是碰巧让他遇到了这些蛮横的罢了。 “这位公子生得如此俊美,看起来也是如此贵气,却似乎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低调。”女子边说着,边离开自己的座椅往夜瑾所在的楼梯方向走去。 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仿佛是故意要吊人胃口似的,每一步都清晰地敲在大堂里众人的心尖上。 夜瑾目光越发平静,静得窥不见一丝情绪,“姑娘不妨告诉在下,什么叫低调?” 跟九倾在一起待得久了,他的性子也早就练就得如古井般波澜不惊,只要他不想表露出情绪,那么他完全可用做到一丝情绪都不外露。 “公子可知这里是浔州?”女子很快走到楼梯前,微微抬头,以仰视的角度看着站在楼梯中间的夜瑾,自动忽视了夜瑾旁边神情木然的伙计,“浔州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公子没听说过?” 还真的让她猜对了,夜瑾暗忖,他的确没听说过。 以前在南族皇宫里他倒是听过浔州,也知道宸王曾来过浔州这里平叛,不过这件事是发生了好几千年以后的轩辕皇族,跟此时无关。 眼下这个时候,他还真没听说过浔州是个怎样的地方。 他离开京城来边关之前,九倾也没曾刻意提起这个地方,或许是忽略了,也或许是因为根本没必要。 不过夜瑾心里清楚,很快他就会知道这里是个怎样的地方了。 第2820章 公子好狂妄3 这般想着,夜瑾目光落到女子面上,淡淡道:“不就是边关城池么?难不成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公子看来当真是第一次来。”青衣女子这般说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却带着一种深长意味,“不如公子就别住客栈了,小女子带公子好好认识一下这浔州城,公子意下如何?” “不如何。”夜瑾道,语气平淡疏离,“在下对认识浔州城没什么兴趣,对认识姑娘更没有兴趣,你若要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那恐怕注定是要失望了。” “失望?”女子闻言咯咯一笑,笑得花枝乱颤,“公子说话可真有趣,小女子还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话。” 话落,她转头看向大堂里的男女老少,“你们说,我今天会失望吗?” “青娘子出马,焉有失望的可能?” “就是啊,青娘子难得看上了一位公子,这要是不带回去自己的闺阁,只怕晚上睡觉都会觉得八爪挠心吧?” “哈哈哈哈,此言有理,此言有理啊。” 此言有理? 夜瑾还真没听出理在何处。 青娘子转过头,重新看向夜瑾,并一步步踏上楼梯,径自走到了夜瑾面前,依然以微微仰视的姿势看着夜瑾,目光却像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公子听到了吧?” 听到什么了? 夜瑾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颇觉无聊地挑了下唇角,然后不发一语地转身往楼上走去。 青衣女子表情一僵:“……” 伙计呆滞:“……” 就这么走了? 那刚才何必留下来听她说那么多废话? 夜瑾腹诽,是他想留下吗?他不过想知道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意欲为何罢了。 ……原来又是一个花痴。 “站住!”青娘子短暂的愣神之后,很快反应过来,目光阴冷地盯着夜瑾的背影,“谁允许你走的?” 夜瑾不想跟一个女人计较。 当然,前提是这个女人别触犯他的底线。 听而不闻地走了几步,夜瑾淡道:“伙计,在下要这里最好最安静的房间,不允许不相干的人来打扰。” 伙计回过神来,连忙举步跟上,嘴里恭敬地应了声是,“小的马上给公子安排。” 话音刚落,空气中一阵破风声蓦然传来,青娘子身体如箭矢般朝夜瑾扑了过去。 伙计一惊,刚要提醒前面的公子小心,下一瞬却见眼前一花,青娘子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大堂下栽了下去。 砰! 身体摔在地上的声音传入众人耳膜,大堂上的人们齐齐一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的青娘子…… 此番遇上对手了? 摔了个七晕八素的青娘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身体上传来的剧痛比不上面子上的难堪。 她恼羞成怒地盯着夜瑾的背影,却见那个风华绝代的公子早已消失在视线里。 “青娘子,你没事吧?”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年轻男人走过来,伸手欲将她扶起,却被青娘子一把冷冷挥开:“给老娘滚开!” 第2821章 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 年轻的男人讪讪地收回了手,站在一旁,看着青娘子咬牙切齿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需要我们帮忙吗?” 青娘子美艳的脸顿时一黑,怒火冲天地吼道:“没看到老娘不是他的对手吗?你们还不赶紧给我上去!老娘今天非要让他跪在地上求我不可!” 此言一出,前一秒还座无虚席的大堂瞬间一空,黑影、白影、青影齐刷刷闪过眼前,看得人眼花缭乱。 所有人乌压压地冲上了楼上。 然而…… 一阵砰砰啪啪的声响之后,一个个身躯像是叠罗汉一样从楼上被扔了下来,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声,一群人在眼前摔成一堆堆。 青娘子神情僵硬,呆滞地看着眼前情景。 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大白天的见了鬼了? 客栈里其他的伙计也是瞪着眼前的一幕,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位神仙般的公子好厉害。 青娘子在浔州这里横行了这么多年,几乎从未遇上过敌手,就算偶尔遇上一两个武功厉害些的,也架不住这些帮手的齐心合力。 可今日…… 这是不是就是验证了那句“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的说法? 伙计给夜瑾准备了客栈里最好的一间上房,在三楼,房间干净又安静,整个三楼总共就六间上等房,其他五个房间都没有人住,所以绝对的安静。 伙计征询了夜瑾的意见,把晚饭先送上来,在经过青娘子和一干从地上爬起来的人身边时,眼观鼻鼻观心,表情力持淡定。 “小三,那位公子住在三楼?”青娘子冷冷地问。 负责给夜瑾安排房间的伙计看了她一眼,默默道:“青娘子,那位公子看着挺深不可测,看起来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你不会还不死心吧?” 死心? 青娘子冷笑:“老娘活到现在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人,能轻易就死心吗?” 说着,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袍袖,转身施施然往楼上走去。 小三伙计呆呆地看着她,很想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大勇气。 “对了。”刚走了几步,青娘子又转过头来,看着客栈里其他两个伙计,“那位公子刚才吩咐的晚饭做好了没有?” “……还没有。”年纪大些的伙计定了定神,才如此回道,“没这么快的。” “那就去催一下,让厨子快点做。”青娘子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最先负责给夜瑾安排房间的伙计,“小三,给我拿一壶客栈里最好最烈的酒。” 小三:“……” 这是要干什么? 武力不行,打算把人灌醉了,再来个霸王硬上弓?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青娘子见他发愣,直接拿脚去踹他,“发什么呆?快去准备。” 伙计小三默默地瞥了她一眼,默默地转身拿酒去了。 青娘子也没急着上楼,而是倚在楼梯的扶手边,等到厨子把几道招牌菜都做出来之后,直接从伙计手里接过托盘,端着新鲜出锅的菜肴和一壶酒转身往楼上走去。 第2822章 青娘子1 摔在地上叠罗汉的众人除了摔得有些疼痛之外,并没有受什么很重的伤,很快就揉着胳膊扶着腰爬了起来。 青娘子端着大大的托盘上楼之后,留在大堂里的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中透着诡异的气息。 “你们觉得青娘子能成吗?” “我看悬。”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皱着眉头,扶着自己的老腰回到座位上,“那位公子看着挺邪门的,我都没看见他出手,我们就这么摔下来了……你们看到他出手了吗?” “出什么手啊?我连近身都不得。”另外一个男人满脸纠结狐疑之色,眼底流露出丝丝困惑和忐忑,“而且人家……好像根本没出手,我们就一个个的就这么砰砰砰……” 摔成一堆了。 大堂里突然就陷入了一片安静。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小心翼翼地冒出一句:“不会是个武林泰斗吧?” “有长得这么好看的武林泰斗?”一个长相普通的老者开口,并淡淡睨了说话的人一眼,“而且看他的年纪也不大,说是泰斗未免太过夸张,有可能……只有天赋比较好,内力深厚罢了。” “不,我倒觉得这位公子不仅仅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莫测高深一般开口,“如他这么年轻的男人若是真的只是武功高强,以他的容貌,在江湖上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但是你们谁有听说过关于这位公子的传言了?” 众人闻言,顿时觉得有道理。 白衣男子喝了口茶,淡淡一笑:“所以我认为,他很有可能是个隐士的高人,偏向于神人那一种。” 众人:“……” 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但是……神人? 确定不是大白日里说梦话? 夜瑾站在三楼上等房的窗前,静静地看着楼下街道上人来车往,俊美的脸上一片沉静如水。 方才之所以没下重手,是因为他还打算在这里暂住几天,不想惹过多的麻烦上身,并且那些江湖莽汉虽然有点仗势欺人的嫌疑,却到底不是十恶不赦,只是那个女子…… 夜瑾嘴角抽了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出门时做个简单的遮挡还是有必要的,不然以他这副永远年轻的容貌,这副绝世无双的姿容,似乎很难不被人惦记上呐。 叩叩,敲门声响起。 夜瑾转过声,以为是送饭食的伙计,刚要开口说进来,却见房门已经被对方慢慢推开。 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然后就见那个女子端着大大的托盘,迈着风情万种的脚步走了进来,目光微抬,一双勾人的凤眼就这么直直地对上了夜瑾的目光。 “公子,奴家给你送吃的来了。”青娘子眨了下眼,美艳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妩媚的笑容,“方才奴家多有得罪,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夜瑾眼神淡漠,“食物放下,然后你可以出去了。” 青娘子笑了笑,把菜肴一盘盘从托盘上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摆好。 第2823章 青娘子2 最后才拿下一壶酒和两个酒盏。 把空的托盘放到一旁,她执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抬眼看向夜瑾,嗓音娇软:“小女子还想跟公子喝一杯呢。” 丝丝缕缕娇媚和独属于女子才有的柔软,让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面对心上人的姑娘,眼含情意,眉眼间带着罕见的温顺。 夜瑾眸光疏离,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出去。” 青娘子神色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端着两个酒盏,轻移莲步,慢慢朝夜瑾走来。 走到夜瑾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伸手把其中一杯酒递给夜瑾,青娘子眼含柔情脉脉,声音婉转魅惑:“公子。” 夜瑾站着没动,声音平淡地重复了一句:“本公子不想杀人。” “那就别杀人咯。”青娘子从善如流地娇笑,眉眼流转,柔媚动人,“杀人有什么好玩的?公子不如请跟小女子共饮一杯美酒,如何?” 说着,把手里的酒盏递到夜瑾面前,眉梢轻挑,丝丝缕缕风情从眼角泄露出来。 夜瑾眸光骤冷,不发一语地越过她,走向餐桌,在桌边凳子上坐了下来。 “本公子已经说了,自己不想杀人。”夜瑾淡淡重复了一遍,声音里透着几分疏冷意味,“不管你是青娘子还是红娘子,最好马上离开在下的房间,否则待会儿发生些什么事情,别怪本公子不懂怜香惜玉。” 青娘子闻言微愕,随即唇角缓缓染上了几分笑意,顺势转身,看着在桌边落座的漂亮公子,“公子不懂怜香惜玉?” 慢慢走了过去,她似乎完全不知客气为何物般,施施然在夜瑾对面落座,把手里的酒盏放了一只在夜瑾面前。 末了,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小女子很期待公子的不懂怜香惜玉……” 夜瑾表情瞬间顿住,沉默地抬眼看着她。 青娘子显然是误会了他所谓的“不懂怜香惜玉”的意思,此时见夜瑾终于正眼看她,不由笑得更魅惑勾人。 夜瑾眼底冷光一闪,唇边像是掠过一抹冷厉的笑意,稍瞬即逝,随即却见他突然抬手,两道真气从指尖疾射而出。 青娘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图,却在猝不及防间发现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眼底一丝慌乱划过,却如闪电般迅速消失,快得让人几乎没能捕捉到,然后她慢慢绽开一抹妖艳的笑容,“公子原来喜欢来点刺激的……” 刺激的? 夜瑾冷冷一笑,蓦地伸手抓着她的肩膀,轻松地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朝门外走去。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青娘子见他往门外走,顿觉不对劲,眉头紧皱,“公子房间里不是有现成的床榻——” 砰! 听到床榻两个字,原本还打算保留几分仁慈之心的夜瑾顿时改了主意,走到楼梯转角的位置,直接从三楼把她丢了下去。 身体重重摔到地面的声音再度引起了一阵喧哗,一楼大堂里所有人因这意料之外的一幕而齐齐呆滞。 第2824章 邪门 青娘子浑身的骨头都要摔断了。 脸上苍白,眉头紧蹙,痛苦之色溢于言表,再也无法做出那副风情万种魅惑众生的模样。 大堂里众人纷纷上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怎么了?又出师未捷?” “摔得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怎么就没反应,轻功都不知道用?” “那位公子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怜香惜玉”四个字出口,显然是触动了青娘子的神经,她脸色一变,狠狠地咬牙:“闭嘴!你给……给老娘闭嘴!” 说话的人一愕,讪讪地闭了嘴,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青娘子今日踢到铁板了。”一个老者捻着胡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揶揄,“那位公子似乎是个坐怀不乱的,居然连青娘子的美色都不起作用,看来定力不错。” 定力不错? 众人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头。 的确,这青娘子虽然不算天下绝色,但是在偌大的江湖之中,也算是少有的美貌了,以前多少男子追在她身后想尽办法只为博美人一笑? 而如今,却有个清贵俊美的公子完全不把她当回事。 “你们都给老娘闭嘴!”青娘子气得花容失色,暴怒地喝了一句,“把老娘的穴道解开!” 穴道? 众人一呆。 青娘子被点了穴道? 怪不得被扔下来的时候她没有使用轻功稳住身体,而是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好大的一声响动,似乎还隐隐传来了骨头咔嚓的声音。 原来是因为被点了穴道,所以扔下来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 真狠。 众人心头同时浮现这个想法,可不知怎么回事,此时心里却突然有种畅快的感觉,像是多年被压制之后,突然有人替他们出了一口气,让人觉得浑身舒爽。 不过,舒爽归舒爽,青娘子毕竟是他们的人,眼下被人欺负了,他们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动于衷? 众人各自对视了一眼,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其中一个武功不错的男子走到青娘子面前,伸手在她身体的穴位上疾点两下。 本以为穴道就此可以解开,然而点了之后却发现,青娘身体依然没有动上一下,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 ……似乎没什么用? 年轻的男子有些诧异,然后不信邪地又试了一下,还是如此。 “你到底行不行?”青娘子焦躁地开口。 被她一问,年轻的男人顿时有些狼狈,连着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末了,他不得不宣告放弃。 “我无能无力。”他道,表情似乎有些挫败,“太邪门了。” 邪门? “自己无能就别找那么多借口。”青娘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转眸看向方才说话的那个老者,“看来还得劳烦大师伯帮我解穴。” 被她鄙视无能的男子也清楚青娘子的性子,闻言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默默地退到一旁。 他说邪门,她还偏不信邪。 他就不信谁能比他的解穴手法更高超。 第2825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捻着胡须说着风凉话的老者原本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此时听到青娘子的话,转头看了看方才替她解穴的男子,眼底划过一抹思虑,随即缓缓摇头:“白扇子既然都解不了,老夫或许也不一定能成。” 白扇子指的就是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 虽这般说着,他却是起身走到了青娘子面前,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右手微抬,两道气流从食指和中指射出,疾点青娘子穴道的位置。 然而…… 青娘子低低地闷哼了一声,随即脸色更苍白了一些,“似……似乎真的不行。” 老者眉头皱起,没有再试第二次,只是慢慢站起了身。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道,“这个穴道,只能由那位公子自己亲自出手才能解,看来我们这次是真的遇上高人了。” 此言一出,大堂里其他人顿时沉默。 遇上了高人? 那么年轻的公子,第一眼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是俊美出尘,气质高贵,其他的还没真没往高人上去想。 况且就算是个江湖高手,双拳也是难敌四掌。 在他们的认知里,浔州这个地方还从没出现过能一个人就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高人,直到方才他们所有人齐齐出手却连对方的头发丝都没碰到就被击飞了下来,才意识到这位年轻公子的深不可测。 也才开始在心里猜测判断着他可能的身份。 却没想到,青娘子再一次踢到了铁板,并且区区一个穴道把他们所有人都为难住了。 这个穴道……该怎么解? 众人对视着,气氛无声中又变得诡异起来。 垂眸看着被人扶着坐在地上的青娘子,老者开口问道:“你们谁上去一趟?” 上去做什么? “去跟那位公子说个软话,让他先把青娘子的穴道解了,我们跟青娘子一起给他赔不是。” 总不能让青娘子一直这样动弹不得。 “我去吧。”白扇子自告奋勇,说完就转身飞上了楼梯,速度很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众人围在青娘子身边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娘子也沉默,眉头紧皱,脸色除了苍白之外,还带着明显的恼怒愤恨。 生平第一次看上了一个人,却完全未料到对方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连一丝一毫的温柔都吝啬给她。 她青娘子长这么大,在浔州这个地方一直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心里冷冷想着,没有人能让她这般心甘情愿地吞下这份委屈,就算吞下,也必须给她一点补偿。 否则……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堂里众人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只是来这里吃个午饭,吃完饭之后本应该离去,此时却一个个站在这里,像是比赛谁的定力好似的。 白扇子去了很久。 众人心里忍不住想,他不会跟那位公子打起来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破风声,一道白影自众人眼前划过,同样的响动钻入耳膜—— 砰! 白扇子狠狠地摔在了他们面前,嘴角挂着鲜红的血丝。 第2826章 毒蝎子1 众人:“……” 青娘子脸色一僵,直接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老者把白扇子扶了起来,皱眉开口,“那位公子怎么把你也伤了?” 白扇子的穴道倒是没被制住,只是这一次伤势有些严重,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样疼痛难忍。 小心翼翼地深呼吸,他低声道:“我让那位公子告知……告知解穴之法,他说,三天之后穴道自解……” 三天? 众人一惊,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让青娘子三天不能动,那吃饭怎么办?沐浴怎么办?如厕怎么办? “我当然不能同意,再三恳求,结果他的态度如此坚决……”白扇子说着,忍不住低咳了一声,血丝顺着嘴角沁出,他脸色更苍白了一些,“然后我就忍不住跟他动了手。” 再然后,就被人击飞了出来。 “废物。”青娘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众人沉默。 的确挺废物的,技不如人还逞什么能? 现在好了,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把场面也弄得更僵了。 良久,旁边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要不……我去试试?” 众人转头,看向说话的女孩,随即眼神一亮。 是啊,他们怎么就忘了,这里不是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眼前这个女孩子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年纪才十三岁,名字叫红枫,是青娘子的表妹。 女孩长得很漂亮,肌肤白皙,身段纤细娇小,属于弱不禁风的那种,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着无辜纯洁的色泽。 小姑娘跟青娘子是截然不同的类型,看着羸弱,却比青娘子更可怕。 说实话,这样的小姑娘在大多情况下能轻而易举地引起男人的怜惜和保护欲,因为她是如此柔弱,如此漂亮。 然而在场的众人对她却绝对怜惜不起来,也不敢对她怜惜。 因为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有个很特别的称号,叫做毒蝎子,虽然武功不行,但是使毒的功夫却已是出神入化,让人防不胜防。 她的衣服上,指甲缝,头发丝,牙缝里,甚至是血液里,处处都是剧毒。 平常没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乖乖地缩在角落,不声不响地让人忽略她的存在,最好能让所有人把她当成空气才好。 可迄今为止,她想出手对付的人,却还没有一个能躲得过她的剧毒。 众人沉默了片刻,不约而同地看向青娘子,显然是要她拿主意。 青娘子跟小姑娘虽然是表姐妹,但感情却不是很好,青娘子对这个表妹素来不冷不热,此番会不会答应她去出这个头,他们也不确定。 “我觉得可以让红枫姑娘去试试。”老者捻着胡须,不疾不徐地点头,“先软语相求,红枫的外表能占很大的优势。即便不行,只要能让那位公子受制于剧毒,便也可以以此为交换条件。”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点头:“没错,红枫的外表能让人失去防备。” 青娘子却是脸色僵硬,冷冷地注视着红枫。 第2827章 毒蝎子2 红枫不说话,像是有些畏惧青娘子这个表姐,安静又无辜地看着她。 “既然如此,你去试试吧。”青娘子冷笑了一下,语带警告,“但是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红枫闻言,小脸上顿时流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乖巧地嗯了一声,“表姐放心,我不会的。” 说着,便转身上楼去了。 青娘子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景,淡淡道:“白扇子,把我扶起来。” 她现在还半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样的姿势让她说话都觉得有些累。 白扇子伤势挺重,不过毕竟是个练武之人,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调息了大半,精神恢复了不少。 闻言,他转过头来,弯腰扶着青娘子的肩膀,“去那边坐着吧。” 刚才被骂了一句“废物”对他来说,似乎也无关痛痒,他的眼里不见一丝恼意。 青娘子点了头表示同意。 下一瞬,她的身体直接被打横抱起,白扇子把她抱到靠墙边唯一一张铺着柔软皮毛的大雕椅上坐了下来,然后倒了杯温水送到她嘴边,“喝点水吧。” 众人看着他的举动也没说话,白扇子喜欢青娘子众所周知,而且喜欢很久很久了,只是青娘子对他却一直不假辞色。 其实在场的人心里明白,以白扇子的武功和容貌,也并非配不上青娘子,而且他对青娘子百依百顺,这份忍性也和默默守护的态度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感动。 可青娘子偏偏就是当做看不到。 大堂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众人回到自己的坐席上坐下,沉默地喝茶。 客栈里的几个伙计识相地躲得远远的,不敢蹚眼前这浑水。 叩叩的敲门声又响起。 吃完了饭,刚在床上躺下准备闭目养神的夜瑾,听到这阵敲门声,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盯着房门的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起身下榻,走到门前把房门拉开。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淡淡道:“何事?” “公子。”红枫低眉垂眼,乖巧地屈膝施了个礼,“小女子叫红枫,是青娘子的表妹,刚才表姐和白公子多有得罪,小女子特来给公子赔个不是。” 夜瑾闻言,唇畔微微上扬:“赔个不是?” 嗓音清淡,似是透着别样的意味。 “是,小女子奉表姐之命,特来给公子赔罪。”红枫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柔弱单纯的风情,“青表姐对公子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对公子的一片倾慕之心,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本公子并不见怪。”夜瑾淡淡道,“这件事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你既然已经赔了不是,现在就可以走了。” “公子……”红枫闻言,忍不住抬起了眼,白皙纯真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安,“既然公子不放在心上了,那能不能……能不能把表姐的穴道解了?” 解了穴道? 夜瑾淡漠地道:“本公子看起来就那么宽容和善?” 第2828章 想给我下毒? “公子?”红枫愕然,小嘴微抿,流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公子方才不是说不会放在心上——” “本公子不放在心上,是因为不值得放在心上,不是因为本公子多宽容善良。”夜瑾冷道,“至于她的穴道,那是她该得的教训,三天后自解,没有任何性命之忧。” 说罢,随手就要关上房门。 “公子!”红枫急声开口,“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 “大人有大量?”夜瑾挑眉,“小姑娘,你是想拖延一点时间来给我下毒吗?” 红枫脸色一变。 唇角浮现一抹嘲弄的弧度,夜瑾淡淡道:“你的毒挺不错的,藏毒的地方也多,就是用在我身上不起什么作用,所以就别白费心思了。这么小的年纪若是为此搭上了一条命,不值得。” 话音落下,他不疾不徐地关上了门,没有丝毫心软地把脸色苍白看起来楚楚动人的小姑娘关在了门外。 回到床榻上睡了一觉,不知道是不是三番两次碰壁之后有点顾忌了,下午无人再不识相地过来打扰。 夜瑾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起身走到门前,刚要拉开房门走出去,却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夜瑾眉头微蹙,随手把房门打开。 “公子起身了?”伙计端着盆清水,看着站在门边的夜瑾,躬身有礼地道,“小的给公子打了水,公子先洗漱一下吧。” 夜瑾嗯了一声,从他的手里接过水盆,淡淡道:“先下去吧,晚饭准备两个菜就好,清淡一点的,配一碗粥。” 伙计恭敬地应下:“好的,公子什么时候吃晚饭?” “一个时辰之后。”夜瑾转头,透过西边的窗子看了看外面天色,漫不经心地道,“待会儿我要出去一下,别让任何人进我的房间。” 伙计刚要说话,夜瑾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你可以直接告诉楼下的人,谁要是敢打什么主意,我会让他们所有人后悔。” 说罢,端着水盆就转身进屋了。 伙计恭恭敬敬地领了他的话,转身往楼下走去。 青娘子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白扇子鼻青脸肿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语,出师未捷的红枫更是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大堂里的气氛莫名地带着些许压抑。 这些人在浔州这个地方横行惯了,还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情,打吧又打不过人家,下毒吧,还没动手呢就被人识破了,而且人家根本不在乎你的剧毒。 这么多人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去找那位公子拼命。 越是蛮横的人越在乎自己的小命,况且青娘子眼下只是被点了穴道,又不是命在旦夕了,他们总不能为了这么个穴道去送命吧? 众人各自沉默着,心头情绪复杂极了。 今天这情况,算不算是阴沟里翻船? 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抬头,看着伙计从楼梯上走下来,白扇子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小三,那位公子醒了吗?开门了没有?你有没有带话给他?” 第2829章 贪生怕死 带话? 的确是带话了,不过不是给他们带话,而是那位公子让他带话给大堂里的这些人。 伙计小三点头,轻咳了一声:“公子让小的带话,说是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任何人若是敢进他的房间,他会让你们后悔。” 话音落下,像是一阵冷空气拂过,大堂里的气氛越发凝滞。 伙计打了个寒颤,觉得冷飕飕的,话一说完就脚底抹油赶紧开溜了。 “那位公子看起来很不好惹。”一个穿着灰色泛白长袍的中年男人开口,端起面前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放下酒盏的同时也站起了身,“我要回家看看我的婆娘了,你们在这里慢慢玩吧,告辞。” 他这一起身,大堂里众人齐刷刷抬眼,十几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灰袍中年男子表情如常,淡定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袍袖,施施然往外走去。 十几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须臾,有一个人站起身,淡淡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去。 青娘子冷冷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冷笑。 “咳,天色的确不早了,大家该散的都散了吧。”另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摇着扇子起身,目光从青娘子身上掠过,对上她冷冷的目光,表情有一瞬间的狼狈,随即镇定地道:“青娘子,反正也就三天而已,不痛不痒的,忍忍也就过去了。” “你给我闭嘴!”青娘子冷怒地道,“要滚就赶紧给老娘滚!” 男人讪讪一笑:“这就滚了。” 说完,摇着手里的扇子,故作镇定从容地朝外走去。 青娘子冷厉的目光一扫:“还要谁要走的?都给我滚!别再这里丢人现眼!” 此言一出,其他还有些动摇的人也没了顾忌,瞬间纷纷起身离去。 眨眼间,原本几乎满座的大堂里就只剩下了青娘子自己,白扇子,红枫和那个捻着胡须的老者。 青娘子脸色铁青,气得几乎要发抖。 这些个白眼狼,胆小鬼。 “别气了。”白扇子拖了张凳子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楼上那位公子是个厉害的茬,他们在这里也不起什么作用,回去就回去吧,干坐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青娘子哼了一声:“别给他们找借口了,一群贪生怕死的小人。” “那……表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红枫弱弱地开口,“难道真的要这样不吃不喝三天?” “谁说要三天不吃不喝了?”白扇子道,“就算青娘子不能动,我可以喂她——” 红枫咬唇:“可吃饭还要咀嚼呢。” 白扇子:“……” 青娘子:“……” 捻着胡须的老者:“……” 是啊,吃饭还要咀嚼呢,难道白扇子要把食物嚼碎了喂给青娘子? 青娘子脸上一阵恶心。 白扇子默默无语。 红枫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就算吃一些流食,那也要咽下去吧,表姐现在能咽下食物吗? “三天不吃饿不死。”青娘子冷冷道,“刚好省了很多事。” 她宁愿饿着,也绝不可能吃下别人喂的食物,况且不吃不喝也省了如厕的麻烦。 第2830章 你是谁家的少年? 夜瑾要出门,自然要经过一楼大堂,从窗户走不是君子行径,况且他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不疾不徐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看到他的身影出现,青娘子、白扇子、红枫和捻着胡须的老者齐齐一僵,随即各自沉默地看着他到了大堂,沉默地看着他视而不见地往外走去。 “公子!”白扇子见机会难得,忙不迭开口,并起身对着他的背影深深施了一礼,“方才在下鲁莽,特此赔罪,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跟一个女子计较。” 夜瑾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间,语气玩味而冷漠。:“莫要跟女子计较?” 白扇子点头:“是,请公子不要跟青娘子计较,在下代她向公子赔罪。” 夜瑾目光从青娘子恼怒的面上掠过,略略勾唇,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想安静地在客栈里住上几天,可不想再有花痴不自量力地过来打扰他的平静。 不给她一点教训,她会以为老虎都是吃素的。 “……”大堂里四人愕然,眼睁睁地看着他漠然离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边城这里鱼龙混杂,商人和江湖人遍地都是,夜瑾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只悠闲地在城里转了几条街。 到了天黑时分,有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走到他面前,恭敬地道:“我家主人有请公子。” 夜瑾挑眉:“你家主人是谁?” …… 此时的军营里,奚寒钰坐在自己的营帐里,握着笔杆凝眉沉思。 案前,少年低眉垂眼地磨墨,五官精致漂亮,肌肤白皙如玉,看起来真不像一个男孩该有的娇嫩模样。 寒钰沉默地抬眼,便能看到少年专注而安静的模样。 眉心微蹙,他淡淡道:“你是京城谁家的少年?” 颜歌心里微惊,手上研磨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抬眼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眸子:“公主说,让小的暂时隐瞒身份。” 寒钰微愕,凤倾让他暂时隐瞒身份? 为何? 这个问题或许得不到解答,不过…… 寒钰眸色黯然,不自觉地抿紧了唇,心头那阵惶然和刺痛越发清晰刻骨了些。 想起几个月前他离开京城时,还满心希望着打了胜仗回去之后就请求皇帝赐婚,现如今仗打完了,希望却已经破灭。 有缘无份…… 多么残忍无情的四个字。 颜歌瞥见他的黯然神伤,不自觉地咬唇,随即垂着眸子继续磨墨。 路上夜公子就跟她说了不止一遍,到了军营面对奚家父子时,任何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全部推给公主。 而若是面对其他人,遇到无法回答的问题则全部推给奚寒钰。 这样可保暂时安然。 颜歌觉得夜公子说的话都是对的,自然无条件照着他的吩咐去做。 可此时见到他如此伤怀落寞,她又何尝不觉得心痛? 情之一字,自古以来伤人最深。 “少将军,别想那么多了。”颜歌低声开口,“最深的爱是看着她安好,如果此生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么默默祝福也未尝不是一种成全。” 第2831章 鸟尽弓藏 寒钰一怔,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眸光里有着明显的探究意味,看得颜歌心里有些紧张。 不是因为担心被看穿了身份,而只是因为……女孩子在面对自己倾慕的男子时,都下意识会有的一种反应。 “你跟公主很熟?” 颜歌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是……也不算很熟,只是上次公主殿下生辰的时候,我随着祖父去了一次宫里……” 以前虽也见过公主,却并没有真正说过话,所以她跟公主算不得熟。 公主的生辰宴? 寒钰沉默,忍不住凝眉思索。 公主的生辰宴上有资格进宫的朝臣大多都是三品以上,当然,如果得到皇帝特别恩准,就算是五品官也同样能进宫。 而这个少年既然有资格随着他的祖父进宫,那么至少证明他的祖父是朝廷命官。 所以这个少年……他是朝臣家里的儿子,而并不是宫里当值的人。 可放眼整个京城,三品官员——不,姑且把范围放在五品官以上,姓颜的朝官也绝对仅此一家。 颜阁老…… 寒钰皱眉,颜阁老家里有几个孙子? “公子,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去京城了?”颜歌见他若有所思地模样,担心早早暴露了自己的女儿身,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题。 寒钰回过神,淡淡道:“嗯,快了,最多再一个月。” 只是回到京城之后,又要面对什么? 奚家从此退出朝堂? 他跟她,从此再也不相见? “自古以来,君王大多如此。”颜歌垂眸,声音低低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公子还是应该替奚家多想想,男儿身上背负的责任大,不该只想着儿女情长。” 奚寒钰闻言一怔,随即诧异地看着她:“你的胆子不小,连这样的话都敢说。” 语气里倒是听不出多少严厉和斥责。 “这是公主告诉我的。”颜歌说道,“她吩咐我,要尽可能地让公子想开一点儿。” 想开一点儿? 寒钰苦涩,想开一点儿又如何?想不开又能如何? 爱而不得,苦闷只能深藏心里。奚家九族的性命不能因他而断送,凤倾既然提醒了他,他只能防范于未然。 只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一时间又岂能说断就断? 或许,凤倾选择在这个时候让夜公子和这个少年送信来到这里,就是算好了战事已经结束,所以就算他心里多难受,至少也不会影响到战事成败……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寒钰道。 颜歌点头:“是。” 放下手里的工作,转身走了出去。 寒钰安静地注视着他比一般少年还要纤细的背影,眉头微锁。 直到颜歌掀帐走了出去,寒钰才收回视线,搁下手里的笔,一个人倚在椅子上,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外面天已经黑了。 颜歌站在帐外,看着军营里闪烁的灯火,脑子里浮现那人黯然的神情,心头微微泛起钝痛。 须臾,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去。 第2832章 对弈 夜瑾并无意外地见到了奚将军,虽然离他预期的时间还早了些。 按照他的猜测,奚将军应该在两天之后才来请他,不过早些也好,至少了结了这里的事情,他就可以早些回去京城了。 奚将军是在一家茶馆的后院里见的夜瑾,这个时辰正是酒楼和客栈里忙碌的时候,而茶馆里却已经没了多少人,很是安静。 小厮带着夜瑾进了院子就离开了。 庭院里有张石桌,桌子旁有两个石凳子,奚将军此时就安静地坐在一张凳子上,面前摆好了一副棋局。 夜瑾挑眉:“奚将军这是要找我下棋?” 奚宁是个温雅的将军,虽已年过不惑,看起来却仍有一种中年文士的儒雅风流,当然,很多人的外表都是会骗人的。 这位将军大人若是脱下了戎装,换上一身文人的长衫,或许更会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书院里的夫子,而不会把他跟战场上铁血铮铮的武将联系在一起。 “在下觉得夜公子应该精通棋艺。”奚将军淡淡一笑,“刚好军营里的事情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在下便想着能邀夜公子对弈一局。” 夜瑾在他对面拂衣落座,漫不经心地点头:“将军擅长调兵遣将,在下擅长窥探人心,我们二人对弈,这个过程想必会很有趣。” 说着,随手从自己手边的棋盒里拿出一粒白色棋子,不疾不徐地落于棋盘上一处。 “夜公子跟公主殿下是熟人?”奚将军头也没抬,在夜瑾落下一粒白子之后,也随手落下了一粒黑子。 “算是吧。”夜瑾点头,目光认真地注视着棋盘。 夫妻,本就是彼此此生最熟的熟人。 “公主殿下交给寒钰的那封信,确实是公主亲手所写?”奚将军问。 夜瑾抬手又落一子,须臾才嗯了一声,“的确是公主亲手书写。” 奚将军闻言微默,抬起头来看着夜瑾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公主殿下怎么会知道皇上对奚家已经起了杀心?” 就算奚家已经功高震主,可眼下正是奚家打了胜仗民心所向的时候,皇帝即便心里有了些想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更何况,又怎么会让一心一意喜欢着奚寒钰的公主知道? 夜瑾淡笑。 不愧是纵横沙场多年的奚将军。 “奚将军相信未卜先知吗?”夜瑾抬眸,直视着眼前的中年将军,“此事是夜某提前预料到会发生的状况,然后进宫跟公主殿下说了,公主起初并不相信,后来在我的言语劝说之下,她才开始密切注意自己母后的言行举止。” 顿了顿,他慢慢续道:“一个小姑娘起初根本无法接受这种事情,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信。” 奚将军微微捏紧了棋子,“后来公主就让人送了信过来?” “起初没有。”夜瑾面不改色地摇头,“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她还试图想办法改变自己父皇和母后的主意,但是后来她从皇后的一句话中知道,事情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所以她才下定了决心。” 第2833章 就此告辞 奚将军神色微紧,“什么话?” “一个卑贱的武将之子,也敢肖想金枝玉叶的公主……”夜瑾一字一句,说的平和清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这份心思,就该让他被处以腰斩之刑。” 话音落下,奚将军脸色骤变,手里的棋子瞬间被攥紧。 “这是皇后的原话。”夜瑾抬眸,平静地道,“公主听了之后,深知皇后对寒钰已经记在了心上,就算能保得奚家一时安然,也不可能保证一世安然,所以才让颜公子送信过来——此前你们离开京城时,少将军和公主曾有约定,等他立了战功回来,就去皇上面前请求赐婚。” “原本公主以为,皇帝和皇后对她宠爱有加,定然会成全了她的感情,可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错误的。既然如此,公主又岂能再让少将军把这份心思说出口?索性命颜公子送信过来,早日打消了少将军的念头,也避免以后触怒帝王。” 奚将军克制着自己心里翻腾的情绪,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棋子在他指间已化作黑色的粉末。 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奚将军缓缓垂眸间,神色晦暗不明,唯有眼底一簇浓浓的火焰在燃烧…… 腰斩。 呵,他们父子二人领着将士们在战场上挥洒鲜血,以命相搏,只为守护凤氏江山,守卫家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多少将士于此战之中丧生,一场战争让多少妇人失去了丈夫,让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又让多少老母亲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而那个高坐在殿堂之中享尽荣华的帝王帝后,却在计划着要把他的儿子腰斩…… 如此残忍,如此歹毒,如此冷酷无情的君王。 奚将军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眼底流露悲哀而又决绝的光芒。 奚家还要赔上九族去守护他的山河?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指间轻磨,让黑色的粉末从指缝点点洒落,过了良久,他才道:“公主生于宫廷,长于宫廷,难得还有一副稚子心肠,奚家此番应该谢谢她。” 若非公主提醒,奚家的命运或许在此时就已经注定了。 “不用谢。”夜瑾淡淡道,“有这样的爹娘对她来说,也同样是件悲哀的事情。此事之后,我会带着她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奚将军因这句话而一呆,抬眸看着夜瑾,“夜公子此言何解?” “公主宿命如此,十六岁有个大劫,就算不因寒钰而死,也会因为别的事情惹上。”夜瑾语气淡淡地道,“唯有离开京城繁华之地,离开那个困傅着她自由的地方,才有可能化解劫难。” 奚将军心里微动:“所以也就是说,夜公子不会再京城长留?” 夜瑾挑眉:“我为何要在京城长留?难道还指望谋求一个荣华富贵?” 奚将军语塞。 似乎的确是他想多了。 “我是一个四海为家的人,不可能长久留在京城。”夜瑾把手里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漫不经心地站起身,“如果早一些的话,等奚将军回到京城,说不定在下跟公主都已经不在京城了。” 话落,他也不再说什么,淡淡道:“在下话已说完,就此告辞。” 第2834章 命运的预知 “等等。”奚将军开口,语气若有所思,“夜公子能否告知,那位颜小公子是什么人?” 夜瑾眉梢轻挑,转过头看着他,淡淡一笑:“她或许不会成为少将军最爱的人,却绝对会是奚家最合适的儿媳妇,这一点,还请奚将军多多为你的儿子考虑一下,别辜负了公主殿下的一片苦心。” 说完,他没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继续逗留的意思,转身就离开了庭院。 奚将军沉默地目送着夜瑾离开。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确定对方所说的话至少有一大半是真的,如果不是抱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位容貌出尘俊美的公子根本没必要挑拨皇帝和他这位武将之间的关系。 如果他有但凡一点点自己的私欲,都不必替奚家想得如此面面俱到。 奚将军一个人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从早上夜瑾出现在军营,一直到方才夜瑾又出现时,他心里就装着一件事没说。 方才一度他想跟开口对这位夜公子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前几日,他做了个不正常的梦。 梦中出现一个白袍少年被腰斩的场景。 他没有看到少年的脸。 可蔓延在眼底的血色,妖艳而惨烈,征战沙场不知多少个年头的奚大将军,头一次在梦中被惊醒。 醒来时,他出了满满一身冷汗,罕见地有一种手脚无力的感觉。 那种感觉,他这辈子只怕都不会忘记。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榻上良久,浮现在脑海中的血色久久无法散去,让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对命运预知的惶然。 世人谁不怕死? 武将不怕死,早在他乘着战马第一次上战场开始,奚宁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并且早早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可不怕死,不代表他不怕看到亲人的惨死。 尤其是…… 如果说之前做那个梦时,惊醒之后还不敢去想那个少年会是谁,可在夜瑾早上那番话之后,他心里就隐隐有了底。 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这可笑可悲的事实。 他试图不去想,让自己摆脱那个梦境的纠缠。 然而,他做不到。 夜瑾离开军营之后,他处理了战事结束之后的一些善后事宜,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借以暂时抛开心里那些让人不安的想法。 可是不行。 满目的血色让他无法定下心。 无法之后他回到了主帅帐里,一个人静静待了两个时辰,脑子里忍不住又浮现了那晚的梦境。 太真实的画面,让他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梦。 坐在平常自己常做的椅子上,他有一种惶惶然不知归处的感觉。 心里沉甸甸的难受,到了傍晚时分,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派了身边亲信和暗卫在浔州城中找到了夜公子,然后把他请来了这里。 他想确定自己做的那个梦,究竟只是一个梦,还是代表着某种预知。 奚宁从没有哪一刻会如此时这般觉得,素来不信鬼神的自己,原来也会有信命的一天。 第2835章 你是真心待我? 夜瑾回到客栈,青娘子和白扇子四人坐在大堂里还没走。 看见夜瑾回来,四双眼睛齐刷刷又看向了他,却没有人再敢对他无礼叫嚣。 “公子。”白扇子走过来,对着夜瑾又是躬身作揖,“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夜瑾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微转,掠过沉默的青娘子。 “他对你的情意挺深,也挺真诚。”夜瑾淡道,“看在他一片诚挚的份上,在下可以不再跟你计较。” 说着,他右手微抬,两道真气从真气疾射而出,准确地点中青娘子身上穴位,后者闷哼了一声,很快便发生身体能动了。 “在下已经成过亲有了自己深爱的妻子,对除了我妻子之外的任何女子都不会多看一眼。”夜瑾目光平静,语气也淡淡没有起伏,“所以别再来烦我,心里就算有不甘也憋着,否则在下不会再宽容第二次。” 说完,他举步往楼梯口走去。 青娘子神色有些阴晴不定,原本心里的确还有几分不甘,然而听到夜瑾这句“有不甘也憋着”,脸色顿时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僵硬。 沿着楼梯往上走了几阶,夜瑾忽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青娘子,“给你一个忠告,不管男人还是女子,此生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不懂珍惜的人早晚会后悔。” 话音落下,也不管听这句话的人是什么反应,他转身往楼上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青娘子冷冷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美艳的脸上不再有刻意做出来的妩媚妖娆,也没有魅惑妖艳,只有一片咬牙切齿的恼怒。 恼怒于自己的美人计失败,更恼怒自己的技不如人。 “青娘子,你要不要紧?”白扇子见她能动了,终于松了口气,“饿不饿?我让小二给你送些食物和茶水过来紧——” 良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白扇子,“你是真心待我?” 白扇子一呆,下意识地点头。 青娘子冷冷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青娘子!”白扇子愣了一下才抬脚追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转眼间就消失在了眼前。 大堂里仅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捻着胡须的老者,一个十三岁的红枫。 二人默默对视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同时起身,不发一语地举步离开。 因为青娘子的关系,已经严重影响了客栈今晚的生意,他们还不走,待在这里等着老板撵人? 终于安静下来了。 几个伙计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各自打起了精神,准备接待稍后进来的客人。 夜瑾在客栈了住了一宿。 次日一早,天方亮。 楼梯上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刚放好桌椅的伙计们抬眼,看着夜瑾从楼上走了下来,其中一人连忙恭敬地开口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夜瑾淡淡道:“结账。” “公子要走了?” 夜瑾嗯了一声,伸手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一锭碎银子递给伙计小三,然后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客栈。 第2836章 生病1 来的时候是护送着颜歌一起来,离开的时候却只有夜瑾一个人。 所以他的速度比来的时候快得多。 只用了二十日的时间,他就回到了京城。 夜瑾离开京城的时候是深秋,回到京城时却已经过了最寒冷的腊月隆冬,也错过了这个国家的除夕年节。 不过对于夜瑾来说,年节庆祝什么的并不重要。 夜晚,他悄无声息地进了皇宫,径自入了含光殿。 此时已是深夜,凤倾公主早已睡得香沉沉,不过夜瑾的到来还是瞬间让她醒了过来。 “夜瑾?”女子柔软的嗓音在夜里响起,带着一种沉静得让人心安的气息。 “嗯,是我。”夜瑾的声音温柔迎着。 当值的两个侍女都已经在隔间睡着,所以夜瑾大摇大摆地走进内殿,走近床边。 九倾睁开眼,黑夜中仿佛也能清晰地看到男子清俊的眉眼,她笑了笑:“辛苦了。” 辛苦? 夜瑾也笑了笑,丝毫地也不忌讳地脱了靴子就上床,半躺在凤倾身旁,“辛苦倒是没什么,只是你想我了没有?” “想了。”九倾软软地低语了一句,慵懒地钻进他的臂弯,然后把被子紧紧盖在两人的身上,“你要不要先泡个热水澡?” “不要。”夜瑾闭上眼,享受着她身边的温暖,“我昨晚已经把身体里里外外都洗得很干净了,衣服也是刚换了干净的。” 九倾闻言失笑:“我不是嫌弃你没洗,而是担心你赶路赶得急受了风寒,而且眼下还是寒冬,泡个澡会舒服一点。” “我有内功护体,哪里会冷?”夜瑾说着,将脸越发埋进她的肩窝处,像是一只离家多日终于回到家的猫咪,“你不想问问我去边关的情况?” 九倾道:“应该很顺利吧?” “嗯。”夜瑾应了一声,“很顺利,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事情办完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因为知道九倾跟这里的父皇母后已经完全没了感情,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了逗留的必要。 九倾道:“年节已经过了,确实也没什么借口和理由再留下来,我们三日之后离开。” 而且只要夜瑾边关的事情进展顺利,那么奚家回到京城之后,必然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奚将军对君王对社稷很忠心,但还没到愚忠的地步,既然如今已知道帝王的猜忌之心和诛杀之意,他肯定想办法保全自己的家族—— 就算自己能为君王社稷而死,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儿和其他族人生命被无辜葬送。 所以,及时抽身而退是最好的结果。 君王既无情,便别怪他不忠。 三日之后? 夜瑾嗓音软软地应了一声:“好,听你的。” 两人相拥着睡了一宿,度过了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早,凤倾公主生病了,伤寒发热,浑身无力,咳嗽个不停。 这个消息瞬间惊动了皇帝和皇后,以及太医院一大票闲了很久的御医。 下朝之后,皇帝直接去了含光殿。 第2837章 生病2 挥手免了众人的礼节,他大步走进内殿,急急问道:“太医,公主怎么样了?” 满殿的侍女跪了一地,俏儿和茉莉神色苍白不安,皇后坐在床沿拉着凤倾的手,眉头紧蹙。 一名年老的太医行礼,恭敬地道:“公主的病来势汹汹,看起来像风寒发热,可老臣诊了脉却发现公主脉相异常,根本不是受了风寒的原因。”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帝怒问,转过头,阴冷地看向殿内侍女,“昨晚是谁当值?公主为什么会突然生病——” “父皇。”凤倾睁开眼,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虚弱地出声,“跟她们无关,昨晚是我让她们,不要留在这里……而且,太医……太医说得没错,我这不是风寒……咳咳,咳咳咳……” 凤倾微微侧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武帝一个箭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脊背,满脸担心:“倾儿,先别说话,你这怎么就不是风寒了?若不是受了风寒,那怎么会突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皇,我昨晚做了个梦。”凤倾深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小脸因为剧烈地咳嗽而染了红晕,“我昨晚……做了个梦,梦中有个看不清长相的人说,儿臣……儿臣大限已至,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 武帝脸色猝变:“胡说!” “倾儿,你在胡说什么?”皇后震惊地看着她,“你这分明只是风寒的症状,怎么就大限将至了?不要胡言乱语——” “母后,我没有胡言乱语。”凤倾困难地摇头,闭了闭眼,“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了,梦是真的,是真的……” “太医!”武帝怒吼,“你们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宿命?他根本不相信! 太医院首尊正震惊于公主方才的一番话,此时听到皇帝质问,蓦地打了个寒颤,垂首道:“老臣……老臣无能,公主说的话,或许……或许是真的……” 虽然他不相信宿命,也不该相信宿命,但此时既然诊不出公主真正的病因,那么相信一回又何妨? 至少……至少,若真是宿命如此,那么公主就算有什么,皇上也不会因此迁怒于太医院,不是吗? “废物!” 武帝冷目一扫,满殿死寂,所有人都垂首不敢言。 “皇上。”皇后此时突然开了口,“几个月前,夜公子在黎王府中也说过同样的话。” 武帝瞬间一默,然后缓缓转头看向皇后,“你说什么?” 皇后定了定神,缓缓重复了一句,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夜公子第一次见到倾儿时是在黎王府,那个时候他们还不认识,远远看见倾儿第一眼时,夜公子就说过,倾儿……倾儿是个短命之相,她……活不过十六岁。” 武帝一震,完全未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说法,“你之前为什么没说过?” “那时候夜公子进宫,跟倾儿在一起,臣妾以为他能破了倾儿的命格……” 第2838章 生病3 皇后说着,有些后悔自己的不在意,若是早知这个预知如此灵验,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夜公子离开皇后。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夜公子去过黎王府,这件事朕听说过。”皇帝皱眉,心思毕竟是敏锐的,立刻从皇后的话中听出了关键,“倾儿和夜公子在黎王府遇上,是巧合?” 皇后闻言,神色顿时微紧,刚要说话,却听凤倾道:“是……是之前女儿做了个梦,梦见……梦见一个神人。” 神人? 这神人说的无疑就是夜公子了。 武帝目光微沉,想起他跟夜瑾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说过的话,似乎也提到过凤倾的宿命。 “夜公子真能改了这命格?”他看向苍白虚弱的女儿,眉头越皱越紧,“他之前跟你在一起时,有没有提起过这个问题?” 凤倾咳了一声:“说……说过……” “皇上。”季总管匆匆走了进来,躬身禀报:“夜公子在外求见。” “夜公子?”皇后精神一震,“快请进来!” 皇上脸上也是露出惊喜神色,“对,快把夜公子请进来!” 季总管应了声是,很快转身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已经离开皇宫好几个月的夜瑾走了进来。 依然是满身风华,俊美清贵,仿若不染尘埃的谪仙。 “夜公子。”武帝敛了面上神色,目光威严地看向眼前男子,“好久不见。” 夜瑾淡淡颔首:“宫廷富贵之地,不适合夜某这样闲云野鹤的人,所以这三个月出去放松了一下,前些日子得知凤倾公主劫难在即,才匆匆赶了回来。” 话音落下,皇后脸色骤变:“劫难在即?可有化解的办法?” 夜瑾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公主命中注定活不过十六岁,但是……” “但是什么?”武帝迫不及待地问,“还请夜公子明言。” “宫廷富贵之地,气息太重,不适合命薄之人。” 夜瑾说这句话时,心里忍不住抽了一下,随即安慰自己,前世的凤倾本来就命薄,十六岁就香消玉殒了,史书为证。 他可不是在说九倾。 他的九倾是上天的宠儿,福厚命大,本该有着享不完的福祉。 “命薄?”武帝脸色一变,冷怒道:“倾儿是公主之命,天生富贵,怎么会是命薄之人?” 夜瑾闻言,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皇上若是不肯相信,那么在下离开便是。” 说着,还真的转身就走。 “等等!”皇后急忙开口,看见夜瑾顿住脚步,才转头看向武帝,“皇上,眼下是倾儿的身体最重要。” 武帝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看向夜瑾的背影:“夜公子有话请继续说。” 夜瑾转身,看着安静而无力地躺在床上的凤倾,克制着心疼的情绪,淡淡道:“公主的确出生富贵,但是富贵跟命薄并不冲突。” “夜公子方才说,富贵之地不适合命薄之人。”皇后目光紧紧地锁着夜瑾,语气微急,“这意思难道是要倾儿离开皇宫?” 第2839章 夜公子是个好人 凤倾躺在床上没有说话,武帝也没有说话,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夜瑾。 众多太医更是紧张地看着夜瑾。 “在下的确是这个意思。”夜瑾无视殿内众人的目光,淡淡点头,“若皇上肯让在下带走公主,在下必能保公主度过这个劫难。若是皇上和皇后不同意,在下也不勉强。” “如果朕不让你带走公主,那么倾儿是不是当真就活不过十六岁?” 夜瑾点头:“这一点,皇上可以拭目以待。”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了彻底的安静。 夜瑾姿态闲适地站在一旁,并不担心皇上会做出拒绝的决定。 这个装病的主意自然是他和倾儿两个人想出来的,想要有一个正当离开的理由,那么除了装病就是假死。 如果今日武帝和皇后都干脆地答应让公主跟他走,那么固然好,就算他们不同意,最多半个月之后,凤倾公主就会“不治而亡”,到时候她还是有足够的理由带她离开。 当然,若是真的需要假死,那肯定需要想一个更完美一点的计划,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而不会留下什么让人疑虑的破绽。 “皇后的意思呢?”良久,武帝目光从夜瑾面上掠过,看向皇后,“皇后是否愿意让倾儿离开这里?” 皇后微震,眼眶瞬间泛红:“皇上,臣妾……臣妾不舍……” 不舍? 夜瑾目光淡淡从她面上掠过,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不置可否。 “母后。”凤倾虚弱地开口,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羸弱无力,“儿臣愿意……愿意跟夜公子离开,他……他是个好人,不会害我的……” 好人? 夜瑾嘴角一抽,默默不说话。 殿里气氛十足凝重压抑,武帝皱着眉迟疑,皇后心里也百般不愿意。 虽然她打心底里是希望夜公子和倾儿能成好事,可说到底她也是为了让昶王更多一些筹码,多一个有有本事的帮手,希望夜公子看在倾儿的份上帮昶王筹谋。 她从来想没想过他们会离开京城。 “如果必须如此的话,那就让倾儿走吧。”武帝终于下了决心一般,语气沉沉地开口说道,“但是朕有一个要求。” 说着,他再度看向夜瑾,“朕希望半年之后,也就是倾儿的十六岁生辰之前,你们能回来一趟,朕想确定她安然无恙。” 夜瑾闻言,漫不经心地挑眉。 十六岁生辰之前回来? 这武帝的意思以为他不明白? 他是不是以为凤倾的劫难只在十六岁之前,过了十六岁之后就万事大吉了? 他真以为他们离开这里,还会再回来? 夜瑾心里冷笑,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平静地点头:“若皇上真的如此要求,在下自然可以答应,不过就算回来,公主也不可能在宫里住下。皇上若想保自己的女儿一生安然,便别再提太多的要求,凡事不能两全。” 武帝面色深沉而复杂,盯着夜瑾又看了须臾,终于点头:“既然如此,朕答应。” 第2840章 不畏权贵 皇后闻言,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地看着武帝。 “夜公子只要能保得倾儿一生无忧,朕就当女儿是远嫁了。”武帝叹了口气,抬手挥了挥,“御医们都退下吧。” 太医院一干太医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臣等告退。” “等等。”武帝眉头一拧,征询似的看向夜瑾,“倾儿如今身子虚弱,是否需要太医先开些药补补?” 夜瑾摇头,“不用。” 话落,他举步走到榻前,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以指间捏着送到凤倾嘴边,“吃下这颗药,可保三日无恙。” 凤倾没说话,默默地吞了药丸,连丝毫的迟疑都没有,可见她对夜公子是极为信任的。 事到如今,武帝纵有再多不舍,也只能让女儿随着夜公子离开了。 虽然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既然能保三日无恙,那就再多留一日吧。”武帝淡淡道,“明日再走,朕安排一些高手护送,再安排几个伶俐的侍女护送。” “离开皇宫,她就不再是公主,身边不需要任何人伺候。”夜瑾淡道,“夜某一人,足以护公主安全。” 武帝闻言一窒,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是皇帝,掌控着天下苍生的生死存亡,可面对自己女儿的生死却无能无力,而眼前这位能力高深莫测的夜公子,根本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武帝对此倒是没什么可在意的。 但凡是有点本事的隐士,大多不畏权贵,何况此人又能保住倾儿的性命…… “皇上和皇后都请离开吧。”夜瑾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满殿的人,“太医在这里不起什么作用,侍女也不必留下,让公主好好休息一下。” 皇后下意识地皱眉。 方才只顾着伤心焦虑,怕女儿真的有什么不测,所以没心情在意别的,可此时得知女儿离开皇宫就不会死,心里稍稍平复之后,她对夜瑾的态度就显然有了些介意。 想到这个男子明明有办法改变倾儿的命格,却偏要把她带离自己的身边,心头就忍不住有些恼怒,再加上此时他这种反客为主的语气…… “倾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武帝忧心地看着凤倾,看到她服下药之后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小脸,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女儿还……还好。”凤倾嘴角牵起一抹笑容,看着却依然有点羸弱,“父皇不要担心,夜公子不会让女儿死的。” 这句话成功地浇灭了皇后心里的那点怒气和不满。 她蓦地一凛,是啊,倾儿的命还掌握在夜瑾手里,万一自己言语冲撞了他,让他不高兴了,就此撇下倾儿不管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皇后也只能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不舍地看着凤倾,低低叹了口气。 “倾儿,你好好休息,父皇晚上再来看你。”武帝道,说着转头朝皇后道:“走吧,让倾儿休息。有夜公子陪着,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第2841章 离开 不大一会儿,皇上和皇后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含光殿。 侍女们也鱼贯退了出去。 夜瑾拖了张椅子过来,在床前坐下,托着腮看着九倾:“辛苦你了,倾儿。” 九倾笑了笑,慢慢坐起身来,“有什么辛苦的?不过配合着演一场戏罢了。” “我们明日一早就离开了,你有没有什么不舍的情绪?”夜瑾皱眉,“我觉得皇上和皇后方才的情感流露出发自真心的,不是伪装。” “我何曾说过他们是伪装了?”九倾倚着床头淡笑,笑容却有些疏淡,“他们爱自己的女儿是真心的,但这份真心里面并非没有其他的东西——当有朝一日感情和利益发生冲突时,他们选择的是一定是利益,而不会考虑一丝一毫的感情。” 帝王之家就是如此,而她这一世的父皇和母后更是如此。 前世凤倾经历的事情不多,却足以刻骨铭心。 如果她不是曾亲眼见证了奚家九族的惨死,不是亲眼看着寒钰在自己面前被腰斩而无能无力,不是绝望地从城楼上跃下以身殉情…… 或许,她对他们依然还能抱有几分感情。 可那些事情留给她的伤痕太明显,纵然早已重活一世,转世之后的几十岁月也早已让她淡忘了曾经的伤痛,但与此同时,也同样淡漠了曾经的感情。 所以这一世,纵然他们表现出再多的温情,也已经进不到她的心里去。 夜瑾缓缓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对于曾经伤害过九倾的人,他不会对他们抱有一点点的同情,一切都是他们活该。 两人在殿里安静地待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关于离开之后的事情,中午时候,巧儿和茉莉送来了午膳。 显然知道公主凤体欠佳,御膳房特地做了一些清淡的食物,九倾打发了她们出去,和夜瑾单独用了午膳之后,一起在内殿午休了半个时辰。 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思去顾忌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况且除了送膳食的时间,其他时候连侍女也退出了殿外,无人敢擅自窥得内殿情况。 晚上武帝携着皇后一起过来的,凤倾的起色看起来比白日又好了一些,已经能独自坐起来了,武帝看着很是欣慰,越发相信夜瑾有办法让凤倾好起来。 帝后二人坐着说了一些宽慰的话,言语间流露出更多的伤怀不舍,却到底都是几十岁的人了,知道孰轻孰重,也没再对夜瑾提出更多的要求。 或许他们心里早已经明白,虽然夜瑾和凤倾嘴上都没说,但以后离开皇宫,两人或许就是相依为命了。 不管他们是成亲也好,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为了宿命而走上归隐的道路,他们都已经无法干涉再多。 在含光殿用完晚膳,宫女进来收拾善后,武帝又交代了一些话,很快就起身携着皇后离开。 次日一早,凤倾坐上了武帝命人精心准备的马车,马车里金银物器,华丽衣物,还有一些干粮和宫廷里上好的茶叶……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妥当了。 在帝后和几位皇子的目送之下,夜瑾驱车载着九倾,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这个完全不让人留恋的地方。 第2842章 医馆 离开皇宫之后,夜瑾和九倾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乘着马车走了周边几个城池,见识了这里远不如轩辕皇族繁华安稳的民生。 边关的战火没有绵延到各州各城,没有危及百姓们的生活,但过重的赋税和各地只知享受而不务正事的官员们,却直接导致了百姓的困苦。 百姓们辛苦劳作半年,收下的粮食上交了税之后,也只够勉强维持一家的温饱,若是遇上一场天灾,一年的辛苦就瞬间化为乌有,来年的日子必定更为困苦煎熬,生病了没钱买药只能病死的情况屡见不鲜。 当然,百姓们的贫困艰难丝毫影响不了富人和当官之人该有的荣华,山珍海味,酒肉池林,那些达官贵人们身上流着的油,都是穷苦百姓身上抽出的血。 见识了这些,夜瑾和九倾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起来。 “倾儿。”夜瑾转头看向九倾,显然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九倾淡道:“百姓的灾难决定了皇朝覆灭的早晚,眼下我们改变不了这一切,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这意思是…… “我们暂时不离开?”夜瑾问。 “至少也要等到凤倾生辰之后才能离开。”九倾道,“离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就做一些善事好了。” 夜瑾闻言,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什么。 在他的心里,九倾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没什么可质疑的地方,况且她说得没错,等到凤倾生辰之后他们才离开也算是理所应当——到了生辰那天,他和凤倾就算不回到皇宫,他们在各地行善举的行为也会慢慢传到京城皇帝的耳朵里。 知道凤倾安好,他才会越发相信所谓的宿命之论。 而且,夜瑾笑了笑:“又到了我们做善事积福的时候了。” 九倾回眸轻笑:“你心里觉不觉得委屈?” 委屈? 夜瑾讶异:“为何会觉得委屈?” “你说呢?”九倾挑眉,“别忘了我现在还是凤倾的身体。” 夜瑾顿时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回过神来,他嘴角一抽:“这……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当柳下惠,最近都快真的成了不沾女色淡泊名利的修行之人了,还真没觉得委屈。” 九倾闻言,淡定地点头:“既然如此,那还是继续做修行之人吧。” 夜瑾:“……” 马车驶向城里,这个地方叫做邱城,算是他们一路走来最为贫苦的地方。 两人在一间不怎么大,生意也萧条的茶馆前停了下来,查看了周围的环境地势,然后就跟茶馆的老板商议了一下,出了一点钱把茶馆买了下来。 年轻的茶馆老板原本并不答应,但听到这貌若神仙的二人是打算开医馆之后,便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显然也是个心善之人。 车里所有的珠宝玉器都被夜瑾和九倾拿去换成了大量的金银,换来的金银又拿去买药。九倾安置好这里之后,特意去附近的山上走了一遭,采了一些药草。 再过几日,医馆就顺利开张了。 第2843章 辞官 九倾医术精湛,给穷苦百姓看病不收钱,很快在邱城里声名鹊起,所有患了重疾恶疾却无钱治病的百姓闻声而来,抱着感恩的心态接受了她的医治。 没几天的功夫,邱城就到处传扬着菩萨降临的说法,除了善举之外,再加上夜瑾和九倾不同于寻常人的出色容貌,自然是引来一大片人的称颂。 当然,有赞颂膜拜的地方,自然也会引发别人的觊觎和仇视之心。 很快就有找麻烦的人上门,谎称医馆用错了药,差点医死了人,或者地方势力暗中使绊子,不过这些伎俩也只是吓唬吓唬老实巴交的百姓,对于夜瑾来说根本连小孩子过家家的程度都不到,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他们在邱城呆了两个月,治好了城里大多无法医治或者没钱医治的疑难杂症,两个月之后就离开了。 晃晃悠悠到了另外一座城,依旧如此。 如此一晃大半年的时间就过去了,这几个月里发生很多的事情,一一细数下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夜瑾和九倾到处开医馆救人,而奚家也已经从战场回来,在回京途中奚大将军遭遇刺杀,奄奄一息,奚寒钰紧急护送父亲回到京城。 到了殿前,面对皇上的褒奖和慰问,奚寒钰谢了恩,并同时谢绝了皇帝关于爵位的赏赐,只留下了给他父亲治伤的宫廷圣药,回到将军府之后就闭门专心伺候父亲。 太医院太医奉了皇帝旨意,隔三差五地进出将军府,确定奚大将军伤势真的严重,几乎丢了一条性命,昏迷数日未醒,只靠着药物吊着一口气。 武帝心里长长吁了口气,嘴上不断地宽慰着寒钰,且不止一次地下令彻查,定要把刺客绳之以法。 刺客当然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太医们一个月的精心救治之下,奚大将军终于醒了过来,奚寒钰入宫禀明了父亲的想法,表示此番伤了元气,以后已经没办法领兵上战场,想找个依山傍水的清静之地修养。 皇上再三挽留,无奈奚将军去意已决,皇帝只得同意。 当然,其间武帝也表达了想要奚寒钰继承父职的想法,奚寒钰则回答:“臣想专心侍奉家父于榻前,还望皇上成全。” 武帝无奈,鉴于奚将军真的元气大伤,只得同意了他的一片孝心。 奚家父子辞官之后,很快就举家离开了京城,皇帝自然又赏赐了大批的金银珠宝。 而之后不过数日,黎王便在武帝面前举荐了自己的妻舅楚明月接掌兵权。 到了十一月,各地沸沸扬扬的消息陆续传到了京城武帝的耳朵里。 武帝一边欣慰于女儿真的安然无恙,一边又忍不住想让凤倾回到皇宫里来,而另外一方面,他同时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点疑虑——夜瑾到处开医馆救治百姓,究竟只是因为想做善事,还是想为自己博个好名声? 当他在天下百姓心中都如神人般被敬畏时,会不会具有一呼百诺的威仪? 第2844章 回到四方城1 离凤倾的生辰越来越近,他们会不会如约回来一趟? 武帝的这个想法,终止于很快送到他手里的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是凤倾的,信中大意无非就是说跟着夜公子在外面做善事很快乐,身心得以放松,身体已经慢慢好了起来。 她不会再回去京城,只希望父皇母后保重身体,还说以后会跟着夜公子过着修行的日子,因为她觉得自己命中注定就该无欲无求,以前就是想得太多,对感情看得太重,所以才总是拿不起放不下。 信上说了很多,都是他们离开京城之后的所见所闻,以及开医馆做善事之后的心得,表示以后只要活着一日,就愿意造福天下穷苦百姓。 不过他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上太久,也不会在任何地方留下自己和夜公子的名讳,如果以后有朝一日父皇不再收到他们的消息,也请不要惊讶,他们或许是找个深山老林过隐居生活去了。 信上还是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足足写了四五页纸。 武帝看完了自己女儿的信,心里真是百味杂陈,久久不知是何滋味。 而彼时,在武帝看完信还在惆怅的时候,九倾和夜瑾已经真正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大雍朝天德年间。 他们在那里治病救人只是短暂的善举,而不可能真的一生一世都留在这里帮助穷苦百姓。 凤氏皇朝终究是要迎来他的覆灭,谁也更改不了这个命运,九倾和夜瑾更不会试图更改。 回到大雍朝之后,他们没有再去神仙岛,而是直接到了四方城。 他们的儿子被带在了静儿身边,虽说不是神仙,可跟着静儿也算是真正的修行——当然,原本按着夜瑾的想法,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如正常的孩子一般成长的。 但是他早已发现,比起正常的七情六欲,亭修显然更喜欢无欲无求的生活方式,看起来也喜欢修行的日子,所以他们才由着他跟着自己的姐姐。 至于孩子长大以后…… 那就更不是他们能管得了了,儿子是想做个正常人还是做个修行之人,都由他自己决定。 或者,也可用说冥冥之中自有他的宿命安排。 回到四方城时,已经天德二年正月。 夜瑾和九倾又遇上了之前领他们去过城主府的男子,对方看了他们好大一会儿,才道:“主人还没回来。” 此人叫宫离殇,据说是守护四方城城主的九大护法之一。 夜瑾挑眉。 他们当然知道四方城城主还没回来,毕竟他若是回来了,第一个知道的人应该会是倾儿。 “我们知道。”九倾淡笑,“不过我们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想暂住在城主府,你会同意吧?” 宫离殇显然有些诧异于对方的要求,“夜夫人要住在城主府?” “嗯。”九倾点头,“你家主人的命格已经系在我们的身上,有我们在的地方,他才能安然回返。” 宫离殇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显然无法明白这句话里的深意。 第2845章 回到四方城2 不过他知道,主人的离开跟他们二人有关系,那么何时能回来……或许也真的取决于这两个人。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我去安排。” 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目光在夜瑾和九倾面上转了一圈,忍不住道:“离二位上一次离开已经过了十一年,两位的容貌看起来似乎丝毫未变。” 九倾闻言淡笑:“宫护法的容貌亦如此。” 闻言,宫离殇蓦然沉默了下来。 夜瑾却明白宫离殇容貌没有改变的原因,因为在离开这里之前,九倾曾说过,四方城这里设下了结界,在结界没有撤下之前,所有人都会维持现状不变。 至于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 夜瑾在想,或许跟他的主人一样,都根本不是个寻常的凡人。 须臾,宫离殇也没再继续追究这个问题,淡淡道:“之前两位留在这里的少年暗卫每日都在历经严苛训练,如今皆已成年,夜夫人是否要见见他们?” “自然要见见。”九倾点头,“等我们在府中住下之后,你可以带他们过来。” 此番回到了四方城,九倾暂时不打算再离开了,她跟夜瑾住在城主府,身边当然有些使唤的人方便些。 宫离殇点头,没有再多问,径自领着他们去了城主府。 “主院是我家主人的居所,旁人不得靠近,两位就住在客苑吧。”宫离殇说着,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客苑也从未有人住过,常年有花童负责打扫管理,风景清幽雅致,是个安静的地方。” 九倾无所谓地点头:“客随主便,只要没人打扰就好。” 宫离殇闻言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城主府常年无人敢靠近,主人以前在的时候就如此,如今不在还是如此,不过也是因为至今无人知道城主离开的消息,外人或许都以为我家主人在闭关修炼。” 夜瑾和九倾听了这句话,倒是没觉得意外。 四方城是个让天下人——尤其是炎国和楚国畏惧的地方,谁也不敢对四方城城主的事情擅自臆测。 况且就算他们想打听消息,四方城里有城主最得力的护法镇守,他们也不可能打听到一丝一毫的内部消息。 入了四方城,进了城主府,宫离殇把他们安排在城主府中南面风景最好的沉香苑,还请城主府外带进了两个负责洒扫的丫鬟。 主楼是一座三层小楼,雕栏玉砌,清贵雅致。 处处假山流水,风景如画。 沉香苑中有好几个花童,年纪都在十二三岁左右,看到宫离殇带着两个神仙一般的贵客来此,非常恭敬懂事地行礼,“参见宫护法。” “今天开始,夜公子和夜夫人住在这里,你们好好伺候着,一切听夜公子和夜夫人的吩咐行事。”宫离殇淡淡给他们做了介绍,“不许怠慢了,听到了没有?” “是,小人知道。” 听着几个孩子模样的花童一本正经地自称“小人”,夜瑾和九倾似乎都有些无语,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心里忍不住思忖,这城主府里哪来这么小的孩子? 第2846章 回到四方城3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心里的疑问,宫离殇开口解释:“四方城里很多夫妻不外出,他们生下的孩子都在城里读书习武,有一些是父母自愿送入城主府中服侍城主的。” 夜瑾闻言了然。 眼前这几个男孩长得都是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根骨不错,资质上佳,是个聪慧的孩子,也是个习武的好材料。 他心里大约能猜得出来,这些孩子进入城主府,只要不犯下大错,那么以后都是属于成为城主府的人,走出去足以一呼百诺。 宫离殇做了一些吩咐,很快就离开了。 沉香苑的主楼叫仙梦居,楼高三层,景致如画,里面布置得也精妙绝伦,干净而温馨。 离主楼不远的地方还有几栋两层小楼,是这些花童平时居住的地方。 当然,虽名义上住在其中,但这些花童在无需服侍人的时候,他们算是自由的,府中并无太多的规矩约束他们。 他们甚至常常在花丛中就寝,美其名曰吸天地日月之精华。 当然,夜瑾和九倾暂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们也并不过多地干涉这些孩子们的事情。 两人在沉香苑里走了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除了占地面积没有皇宫那么多,城主府的规格和奢华程度比起皇宫也完全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奢华低调的卧室,紫檀木大床,冰蚕丝被褥,随风轻扬的紫色轻纱帐幔,如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 屋子里所有的桌椅家具,皆是外界难遇的名贵之物。 而沉香苑里所种植的各色极品花卉,每一株都是价值千金。 总而言之,这里是一个用金山银山堆积而成的世外桃源,而城主府的富有程度,从这里才仅仅可窥见冰山一角。 当然,夜瑾和九倾对此完全不会感到震惊。 四方城城主本身就不是一个寻常的凡人,撇开每年楚国进贡的金银珠宝,单只是他自己,只怕就已拥有旁人所不敢想象的泼天富贵。 沉香苑后面有一座天然流动的温泉池,周围被密密的花枝藤蔓覆盖,从外面看去,这里俨然就是一处仙境所在。 夜瑾和九倾二人在凤氏前朝待了一年多,沐浴都是用的浴桶,很久没有享受过温泉的舒服了,两人美美地泡了个澡,穿着宽松的衣服回到仙梦居,然后在自己的床榻上酣畅淋漓地享受了鱼水之欢。 夜瑾禁欲时像个淡泊名利的隐士,十足的仙风道骨。 一旦开了禁,则瞬间化作饿了很多年的恶狼,凶狠霸道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把身下的女子一点点拆开,生吞入腹。 在偌大而结实的床榻上翻云覆雨了半日,夜瑾才终于放过了早已经累得动都不想动一下的九倾,满脸餍足之色躺在床上,眉梢眼角尽是风情。 “倾儿,你以前体力不是很好么?怎么看起来这么累?”夜瑾眯着眼,笑得一脸得色,眼底流露出灼灼的光芒,看起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仙风道骨。 第2847章 回到四方城4 九倾慵慵懒懒地睨了他一眼,嗓音软软:“你这是在炫耀你的好体力?” 夜瑾一噎,随即笑得志得意满,“是炫耀我们俩的好体力。” 九倾嘴角一抽,无力地闭上眼,动都不想动一下,话也不想说了,“很累,你别打扰我,让我先睡一觉。” 夜瑾这下可心疼坏了,闻言立即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揉了揉她的腰:“真这么累?” 说着,还忍不住想要输一点真气很她。 “别。”九倾感知到他的举动,连忙阻止,“没用的,让我歇一会儿就好,来回在时空中穿梭,这是元气上的耗损,真气对我没什么用。” 夜瑾脸色顿时一僵,随即心疼地自责道:“是我不好,不该这么不顾及你的体力。” “不关你的事。”九倾侧身,伸手揽着他的肩膀,将头枕在他的臂弯,“陪我睡一会儿。” 夜瑾嗯了一声,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不再说话。 小楼置身于满苑花卉之中,即便是在就寝之时,也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清浅芳香,两人就在这样令人不由自主感到放松的气氛中睡到了半夜。 悬挂在高处的夜明珠洒下明亮光辉,九倾睁开眼的同时,夜瑾也有所感应一般醒了,两人对视了片刻,随即相视而笑。 “我们回来了。”夜瑾轻声道,“以后是不是就在这里住下了?” 九倾点头:“帝沧澜不在,我们住在这里不会有人打扰,而且这里环境很好,处处鸟语花香,既适合隐居,也满足了视觉和嗅觉的享受,两全其美。” 夜瑾深以为然。 对于已经走过很多地方,甚至穿梭过两三个时空的他们来说,此时的确是安静第隐居一段时间最重要。 况且,想起他们身上还肩负着一个重任,夜瑾就莫名地想叹口气。 “也不知道修儿如今怎么样了。” 九倾轻笑:“跟他姐姐在一起,总归不会委屈了他。” “是啊,总不会委屈了他。”夜瑾叹息,“倾儿,你说帝沧澜什么时候能回来?” 换而言之,也就是九倾什么时候能再怀有身孕。 九倾闻言微默,随即扬唇笑道:“还没到时日。” “那什么时候到时日?” 倒不是真的对这些事情好奇,夜瑾只是想跟九倾聊天而已,聊什么不重要,有话题就行。 “或许,至少还需要七八年时间。”九倾笑道,“没关系,我们在这里安心住着便是,什么时候缘分到了,什么时候他也就该回来了,你不必着急。” 夜瑾闻言轻叹了一声,点头:“我不着急。” 的确没什么好着急的。 对于他们来说,七八年时间过得很快,不过匆匆一晃眼的功夫。 “待好好休息几日,可以出去关注一下天下六国目前的局势。”九倾道,“反正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 夜瑾点头,忽然耳朵微动,淡淡一笑:“我们的暗卫回来了。” 当初离开时那些少年才十几岁,如今十几年过去,他们显然都已经在这里历练成了合格的暗影卫。 第2848章 新的朝局 夜瑾和九倾自己本身非凡,需要用到暗影卫的地方不是很多,充其量也就是让他们跑个腿,打探一些消息而已。 其实夜瑾对于岁月的流逝感触不是很大,今日听到宫离殇说他们已经离开十一年时,他也没什么感觉。 毕竟当初他们离开四方城在神仙岛居住了好几年,加上他跟九倾的寿命长,所以并未刻意去记着时间,而如今安静下来之后,他的脑子里才忽然涌进了一些认知。 “倾儿,我们当真已经离开了十一年?” 九倾对他的话倒是未感意外,只道:“两个时空存在着时间差,这是无法避免的。” 夜瑾闻言也就了然了。 就像以前他无意中落入凤栖那个朝代,在那里过了三年之久,而南族的时间才过去了几个月。 所以他们在凤氏皇朝待了一年多,这里其实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虽然想着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但事实既然如此,也就坦然接受了。 两人躺在床上聊了一会儿,比起聊天,半夜时分当然更适合睡觉,两人很快又睡了一觉。 次日一早起床,洗漱完之后用了早餐,花童们亲自动手做出的早餐好看又美味,让夜瑾着实刮目相看了一番。 十二三岁的孩子做饭的手艺都这么好,他们以后有口福了。 用完早餐之后,暗卫们过来见过了他们的主子,十一年时间过去,少年们如今都是接近而立之年的成年男子,而夜瑾和九倾依然还一如十一年前的模样,容貌丝毫未变。 暗卫们眼底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却很快恢复了沉稳淡漠,对于两位主子为何能保持十几年容颜未衰这一点,纵然心里有些疑惑,面上也没有流露出分毫。 双方见过之后,夜瑾简单问了他们一些问题,暗卫们一一恭敬地答了,然后就应着主子的吩咐,详细地禀报了如今的天下大势。 六国都说了一些,而重点在于大雍朝的朝局。 即墨峥已经退位,带着他最温顺的将军隐十三不知去了何处隐居,如今大雍朝新帝刚刚登基不到一年。 眼下正是天德次年正月。 今年三月,刚满十八岁的新帝选秀充盈后宫,因为儿子登基而荣升为太后的殷氏给他安排了自己的侄女,试图亲上加亲,并借此机会让殷氏一族的亲人得以享受皇亲国戚的显赫荣华。 不料这个要求却被新帝拒绝,最后得以执掌中宫的女子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欧阳月,除此之外,天德帝新立的四妃也同样无一人是太后母族家的女子。 殷太后勃然大怒,包括朝堂文武都在猜测新帝是否借此机会打压外戚势力,当然,这其中隐情无人知晓。 所以对于皇上的决定,朝臣们纵然心里想不通,却也无可奈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意味着很多势力的落败,也意味着一些家族的崛起。 夜瑾若有所思:“所以,即墨凌天之所以不敢重用殷氏一族的人,是因为即墨峥临走之前给了他警告?” 第2849章 雨露均沾 暗卫首领点头:“除此之外,即墨凌天的父亲庆王,也是在新帝登基的当日遇刺身亡。” 夜瑾闻言挑眉,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九倾。 “即墨峥做得很对。”九倾淡淡一笑,“即墨凌天还是个少年,虽已经过了亲政之龄,但少年天子没有足够的威仪魄力,很容易受孝道捆缚。庆王野心勃勃,若他不死,必然对权力汲汲营营,即墨凌天想要掌权便会有很大难度。”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庆王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权力还好说,只怕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即墨凌天才十八岁的年纪,他的父亲也不过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就算想取天子而代之也并非不可能。 如果父子两人最终落得因权力而导致分庭抗衡的局面,对于朝堂和天下百姓来说,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即墨峥能够做到杀伐果断,把野心和危险提前扼杀,这才是一个英明帝王该有的果决。 接下来暗卫又禀报了一些其他几国的事情,大体来说,各国君王的野心一直都在,只是这些年下来谁也没办法征服谁,如今六国还算相安无事。 暗卫退下之后,夜瑾和九倾安静地对视了片刻,须臾,他道:“即墨峥倒是个下得了手的。” “隐十三才是那把动手的剑。”九倾斜倚在软榻上,端着茶盏轻啜一口,“既然如今六国相安无事,我们就安静地待在这里,尽情地享受我们自己的二人世界。” 其他的,只能等了。 有些事情,得交给时间去安排。 夜瑾点头,明白九倾的意思,他们能做很多的事情,但是没到那个时候,不该回来的人还是不会回来,所以他们只能等。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十年。 大雍朝天德三年春,皇长子即墨沉霄出生,却不是皇后也不是四妃的孩子,而是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嫔所生。 天德三年秋,欧阳皇后生下了二皇子即墨旭阳。 一年之内诞下两位皇子,大雍皇宫之内一片喜气,天德帝下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虽然正统的皇子没能成为正儿八经的嫡长子,皇后心里有些阴霾,但浓浓的喜气很快冲淡了这点不悦,至少比起其他的妃子,自己的儿子已经占了个先,且又占了个“正统”名分。 不管这么说,二皇子已经跟嫡长子也没什么区别,皇后的中宫之位也因此越发稳固。 天德五年春,四妃之一的端妃诞下了皇室第三个皇子。 天德七年正月,同为四妃之一的淑妃诞下了四皇子。 后宫妃嫔们就跟比赛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宫里宴席一场接着一场,这个皇子刚办了半月酒,那个皇子就要开始张罗周岁宴,这个皇子刚出生,那个皇子又满两岁。 彼时,远在四方城里的夜瑾忍不住感叹:“果然不愧是皇帝,光子嗣这一点就比一般人强了不知多少倍。” “嗯,可以看得出来,这位皇帝陛下没有独宠任何一人,秉持着雨露均沾的原则宠幸后宫,只要后宫妃嫔们肚子争气,这皇室自然子嗣繁多。”九倾轻勾唇角,“二十年后,又是一番激烈的皇位斗争。” 第2850章 君神医1 在城主府一住十年,两人虽足不出户,却有暗卫定时收集来各地的朝堂信息,夜瑾和九倾轻轻松松就能对天下各国的情势了若指掌。 天德七年三月,也就是大雍四皇子出生的两个月之后,九倾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已经沉寂了七年之久的城主府,整个沸腾了起来。 当然,首先沸腾的人是夜瑾。 而当宫离殇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是懵了很久,之后就是请大夫请产婆,早早就准备好了待产的一应物事。 撇除几个经验老道的稳婆不说,宫离殇请来的这个大夫绝对不是个一般人。 一袭青衫的男子,身姿挺拔如松,容貌温雅清俊,气质端方,看着有种谦逊内敛却高深莫测的感觉。 “在下君亦然。”优雅地冲着九倾施礼,男子温言浅笑,“夜夫人在这里住了七年,也算是四方城的自己人了,在下可否冒昧问一个问题?” 九倾道:“君公子想问什么?” “夜夫人今年贵庚?” 此言一出,夜瑾和九倾都愣了一下。 贵庚?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还真的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面地问她这样的问题。 而且她看起来也没到使用“贵庚”这样字眼的时候吧? 不过,九倾的诧异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回过神来,会心一笑:“君公子的医术很好。” 这样的一句问话,代表了在他心里,她的年龄早已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年轻。 “在下以前一直自认医术还行。”君亦然温文一笑,姿态从容,端的是一派清雅出尘的模样,“但是给夫人把脉之后,在下却不免开始质疑自己的医术。” 九倾闻言,温和地笑了笑:“此言怎讲?” “夜夫人外表看起来像个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从脉象上看也没什么异常,可夜夫人身上的气质底蕴,以及眉眼间沉淀的风华却在在告诉在下,夜夫人不该是如此年轻的年纪,所以方才在下有所冒昧,还请二夜夫人多多见谅。”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下,夜瑾和九倾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随即相视而笑。 “君公子言词温雅,却字字犀利,看来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九倾淡笑。 君亦然闻言,静静浅笑,卓然而立。 并没有要谦逊的意思。 虽然他是个看着温文尔雅的公子,但能在四方城中立足,便足以证明他不是个非凡之辈,过度的谦逊反而显得虚伪。 “我的年纪会影响到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吗?”九倾抬眸,温和笑问。 君亦然微默,随即缓缓摇头:“不影响。” 他只是通过诊脉和面相无法得知这位君夫人的真实年纪,且听宫离殇说,夜公子夫妇二人十一年前就来过四方城,那时候他们的容貌跟现在一模一样,十一年的时间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他心里觉得疑惑,所以才有此一问。 “既然没什么影响,那就别问了。”九倾嗓音平和悦耳,让人听着能不自觉地感到宁静,“君公子不如说说,这胎儿如何?” 第2851章 君神医2 胎儿? 君亦然倏地沉默了下来。 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站在一旁良久没有出声的宫离殇眉头微皱,似是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转过头看着君亦然:“怎么了?” 君亦然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夜瑾和九倾二人面上打转,随即转过头去,瞥了宫离殇一眼,表情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微妙意味。 “到底怎么了?”宫离殇皱眉,不悦地看着他,“有话直说不行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君亦然眉头抽了一下,淡淡道:“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个凡胎。” 啊? 宫离殇愣住,“什么意思?” 夜夫人肚子里怀的不是凡胎? 九倾眉心微动,唇角掠过一抹清淡的笑痕。 坐在软榻上,她目光微抬,带着些许深思的眸光落在眼前这位姓君男子的面上。 “君公子跟帝沧澜是什么关系?”她淡淡轻问。 此言一出,屋子里瞬间一静。 夜瑾眉眼微动。 君亦然和宫离殇都安静了下来,心底惊异于这个女子敏锐的洞察力。 她到底是怎么从“不是凡胎”这四个字中,精准地得知了君亦然跟帝沧澜之间有着什么必然的关系? 而且,四方城城主的身份对于外界来说一直是个谜,这位夜夫人如果只是因为察觉到君亦然的深不可测,就从而得知四方城城主是个不凡之人…… 那么她自己本身,又究竟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 安静不过须臾,君亦然便温润淡笑:“四方城城主乃是在下的主人。” 九倾敢直接叫一声“帝沧澜”,君亦然却不敢。 而且他说的是,在下的主人。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君亦然跟宫离殇一样,都是帝沧澜的手下,而且属于忠诚心腹的那种。 帝沧澜离开的这些年,他显然有很多心腹手下还留在四方城,维持着这里的秩序,就跟帝沧澜以前在这里的时候一样。 就算他们的主人离开了,他们依然坚守在此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九倾闻言,清丽脱俗的脸上一片意料之内的笑容,淡淡颔首:“原来如此。” 跟她意料之中的答案一样。 或许可以说,这整个四方城里的人都是帝沧澜的手下。 只是有些身份地位高些,有些身份地位低些。 不过有一点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里的人,哪怕只是在城主府里侍弄花草的花童,或许都跟一般寻常人的血脉不同。 只是究竟哪里不同,九倾没有要深究的想法。 她很快言归正传:“除了不是凡胎之外,这个孩子应该没什么方面的异常吧?” 君亦然点头:“一切正常。” “那就好。”九倾淡笑,嗓音温淡平和,“其实我自己也是个医者,只是医者不自医而已。所以君公子除了定时诊脉之外,其他的不用过多的担心,我知道有孕的身体应该注意些什么,饮食方面该忌讳的我也都清楚,君公子不必担心。” 第2852章 世界对我充满了恶意 “夜夫人也是个医者?”君亦然微讶,随即温文一笑,“如此甚好,夜夫人应该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 九倾含笑点头。 “那在下先告辞了。”君亦然优雅地施了个礼,转头看向夜瑾,“还请夜公子多多照顾自己的夫人。” 夜瑾点头:“这是自然的。” 话落,他亲自送君亦然走出沉香苑。 到了回廊出口处,君亦然和宫离殇一同离开,夜瑾返身回了仙梦居。 “夜夫人的脉象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待到无人之处,宫离殇开口淡问。 他跟君亦然同属四方城城主座下心腹,彼此共事多年,自然熟知对方每一个表情所代表的含义。 君亦然眉眼微凝,缓缓点头:“刚才给夜夫人把脉,我还得知了一件事。” “什么事?” “夜夫人生过两个孩子。”君亦然皱眉,“而且看脉象,已经事隔很多年——至少有十五年以上。” 宫离殇微默,表情却并未有丝毫的意外。 他想到了十一年前看到这对夫妻时的模样,淡淡道:“夜公子和夜夫人应该也不是寻常人。” 君亦然皱眉。 不是寻常人,这句话能解释很多不正常的事情,但是与此同时,这句话里也可以有很多种可能。 对于天下人来说,四方城是一个永远无法窥知其中秘密的地方,也是一处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尊贵势力所在。 发生在四方城里的所有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对于城民来说,都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打小就出生在这个地方,生长在这个地方,脑子里已经有了一种认知,那就是四方城是与众不同的。 然而当与众不同的他们说出四方城外面的人“不是寻常人”这句话时,本身已代表了一种绝对的不寻常。 “十一年前,他们就是这副容貌。而十一年之后,他们在四方城中有孕。”君亦然眉眼微蹙,想到当初主人的失踪也与这两个人有关,不由大胆地生出了一个猜测,“离殇,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主人会以转世投胎的方式回来?” 宫离殇闻言,顿时愣住。 以转世投胎的方式回来? 说实话,这种可能性他从未想过,但此时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再联想君亦然的意思,他不由有些懵,不敢置信地看着君亦然,“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主人现在……在夜夫人的肚子里吧?” 君亦然没说话,高深莫测的表情却已然说明了一切。 宫离殇几乎要风中凌乱。 他承认,四方城的确是个集天下所有神奇和不可思议之事为一身的地方,但是…… 但是,一想到他们尊贵无双,强大无双的主人,现在变成了一个胚胎…… 宫离殇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就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不能再往下想。 他摇摇头,语气迷离:“我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充满了恶意和嘲弄。” 第2853章 当成祖宗供着 君亦然:“……”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去,沉默了良久,宫离殇有些纠结地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夜公子和夜夫人,以后不就成了我们主人的爹娘了?” 君亦然皱眉,随即淡定的点头,“的确是这么回事。” “那我们以后……”宫离殇眉头抽了一下,“我们以后岂不是要把夜公子和夜夫人当初当成祖宗来供着?” 君亦然:“……” 当成祖宗供着? 需要如此吗? 君亦然默默地瞅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就算不当成祖宗供着,夜夫人的身体也得注意,千万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嗯。”宫离殇点头,“这一点我会安排好,主人现在不在,城主府里多的是人手。” …… 回到沉香苑,夜瑾看着坐在榻上的九倾,沉默了片刻,语气淡定地说道:“君公子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九倾漫然轻笑:“猜到了什么也是正常的,不过我倒是有些佩服他的心思。” 聪明是一回事,但难得他敢往那方面去想。 夜瑾转身倒了被杯温水递给九倾,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过了片刻,他道:“这一胎真的会是他?” 九倾点头:“应该不会错。” “倾儿,你有没有发现四方城跟别处不一样?” 九倾垂眸喝了口水,语气平和:“虽然我还不知道,帝沧澜究竟是什么人,但君亦然和宫离殇一定是他死忠的手下。也就是说,帝沧澜如果来自于神界,那这二人应该也是神界的人。” 四方城的不同寻常,从这周围布置的结界就可以看得出来。 寻常人可不知道什么叫结界,更不可能有本事在这里设下结界。 “我觉得以后有机会,可以问问静儿。”夜瑾道,“她应该知道帝沧澜的身份。” 九倾没说话,转头望向窗外。 帝沧澜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他们现在的任务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至于生下之后,事情应该如何发展…… 或许还需要看冥冥之中,命运究竟是如何安排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宫离殇在城主府中选了六个细心伶俐的侍女到沉香苑服侍九倾,稳婆也是精挑细选。 君亦然倒是没有经常过来,每个月来一次,定时给九倾诊脉,确定脉象没有异常也就放了心。 前面已经生过两个孩子,况且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胎是命中注定会来的,所以底气比较足。 夜瑾和九倾都没有过多的担心,养胎的日子算是过得惬意悠闲。 九个月之后,九倾顺利生下一个男孩,母子均安。 孩子刚洗干净抱出来,君亦然和宫离殇就迫不及待的想确认,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他们家的主人。 可触目所及却是一张毛茸茸皱巴巴的小脸,完全看不清五官轮廓像谁。 “这个孩子好丑。”宫离殇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连忙补救般问了一句,“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 第2854章 稀客 这个孩子是个冷人。 自出生之日起,就安静得像是一块寒冰。 跟当初静儿出生时一样,除了一样的安静和总是不自觉地释放寒气之外,他跟正常的孩子完全没一点相同的地方。 吃奶什么的,那都是浮云。 当然,这一点夜瑾和九倾都能理解,甚至完全不需要为此纠结。 城主府是个天下至尊至贵之地,府里什么样的灵丹妙药没有?况且还有君亦然这个神医在,怎么着也不会让小主子饿了肚子。 从出生到周岁,这个孩子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所谓的牙牙学语。 只是从满月开始,他的五官轮廓就越来越有帝沧澜的影子,别说夜瑾和九倾,便是君亦然和宫离殇二人,也没有一点质疑地相信着,这就是他们的主人转世。 小小的孩子,身上就有一种天生的清贵气息,看着人的时候,目光总是冷冷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 宫离殇和君亦然甚至无法确定,主人是否还带着转世前的记忆。 有时候小心翼翼地问上一句,也每每只是换来小小的孩子淡漠的一瞥,以及持续的沉默。 这个孩子取名字的时候,夜瑾和九倾都有些纠结。 且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转世,毕竟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夜瑾是他的爹,九倾是他的娘,这孩子理所当然应该姓夜吧。 但是他们心里又格外清楚,这个孩子原本姓帝,叫帝沧澜。 甚至于,帝沧澜这个名字或许都不一定是他原本的名字。 那么,他应该叫什么? 孩子周岁的那天,城主府里来了两个稀客。 他们已经十余年没有见过的女儿和儿子,这会儿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对爹娘在人间,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沉香苑。 “听说爹娘又给我添了一个弟弟,我带修儿过来打个招呼。”帝曦笑得端庄温柔,一派怡然柔和。 她的身上,永远流露出清贵圣洁的气息。 十余年未见,夜亭修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了,如青竹般修长瘦削的身段,淡雅如雾的容颜,黑发如瀑,俊美高贵,偏又透着一种不染尘世的脱俗雅致。 这样的少年与尊贵、庄严、肃重的城主府似乎格格不入,可他站在这里,却偏偏让人觉得如此从容,和谐,自然。 夜瑾打量完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淡定地转过头去看向九倾:“倾儿,我们一家四口就这样走出去,大概没人会相信我们真的是一家四口。” “怎么会没人相信?”九倾挑眉,沉静轻笑,“修儿跟你长得很像,外人肯定会相信他是你的弟弟。” 顿了一下,她目光在帝曦面上划过,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嗯,至于静儿……约莫我们看起来更像一对姐妹。” 话音落下,帝曦柔和浅笑:“娘亲说的没错,外人不相信我跟修儿是你们的儿子女儿,但若说是弟弟妹妹,那么定然不会怀疑的。” 弟弟妹妹? 夜瑾嘴角一抽,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第2855章 怀胎十月所生下的孩子 “我们正在纠结这个孩子该取什么名字,刚好你们就来了。”九倾走过来,把孩子抱过来放到帝曦的怀里,“你这个做姐姐的拿个主意吧。” 帝曦目光从孩子面上掠过,唇畔浮现一抹笑意:“娘亲纠结什么?” “纠结他应该姓夜,还是姓帝。”九倾道,“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倒是不必纠结,可如今……” “没什么可纠结的,娘亲大不了给他取两个名字。” 两个名字? 九倾一愣,跟夜瑾面面相觑。 貌似……也没什么不可以。 反正他们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也就占了个父母的名分,其他的—— 因为早已提前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疼爱呵护什么的,还真不怎么强烈。 毕竟那么强大的一个人,就算突然变成了这么小,这心理也没这么快就能转换过来。 而且他们甚至忍不住会想,这个孩子此时是否还带着前世的记忆,若是他根本就知道自己是谁,甚至拥有那种强大的力量,那他们…… “娘亲又在想些没必要的了。”帝曦走进屋子里,原本就布置得极为雅致的房间越发有一种光芒夺目的感觉,“他没有记忆——至少现在来说,他还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以后就算恢复,也是因为他逐渐修复的强大神力导致,所以眼下对于爹爹娘亲来说,他只是你们的儿子,是娘亲怀胎十月所生的第三个孩子。” 说到这里,帝曦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爹娘,温柔浅笑:“就如同我一样,我是生来就带着记忆,可即便现在我已经恢复了自己的身份,在我心里,爹娘还依然是我的爹娘,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夜瑾被这番话感动得无以复加。 九倾虽然比较淡定,但无疑的,帝曦一番话已经消除了她心头的顾虑,她轻轻一笑:“静儿说得对,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既然是我跟夜瑾所生,那么他就是我们的孩子。” 所以,姓什么叫什么,有什么好纠结的? 取名的事情到此算是解决了,夫妻二人决定稍后便好好想想,应该给孩子取叫什么名字。 帝曦淡笑,随即挑眉看向夜瑾和九倾:“不过,爹爹娘亲是否知道他的真实来历?” 真实来历? 夜瑾眉眼微动:“静儿,我们正想问问你,关于帝沧澜……” “他原名不叫帝沧澜,而是帝尧,也就是以前帮助过爹爹的那个人。”帝曦说着,面上流露出淡淡地笑意,“世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其实真正的意思是,不管是谁,不管是人还是神,一旦动了情,就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情深根种之人甚至不惜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 帝尧? 夜瑾挑眉,下意识地看向九倾。 九倾表情倒是平静。 不管是帝尧还是帝沧澜,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完全不熟悉的人,只是名字的不同而已。 不过,他姓帝,帝曦也姓帝…… “静儿,他跟你……应该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吧?” 第2856章 四海八荒,诸神相护 听到这句话,帝曦沉默了片刻,然后摇头道:“我也不确定。” 以前她觉得他们并无关系,一个是天界神女,一个是修罗殿殿主,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姓氏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可如今…… 如今,帝曦也已无法确定,或许很多事情还需要时间去查证。 不过这一点显然跟夜瑾九倾二人没什么关系,所以帝曦很快回过神,抱着周岁的孩子做到靠窗前的矮榻上坐了下来,温和笑道:“说起来,爹娘也挺厉害的,生下的儿女不是神就是仙,以后纵横九州天下,四海八荒诸神相护,连天帝都得给你们几分薄面。” 此言一出,九倾和夜瑾同时愣住。 纵横天下,诸神相护? 这个……他们还真没想过,不过此时听女儿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 就像即墨凌天登基之后,原本只是庆王府王妃的殷氏立即荣登太后之位,这是沾了儿子的光。 而夜瑾和九倾生下一个个自带仙根的孩子,不管他们原本身份如何,他们这对爹娘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半点虚假。 “一个神女的女儿,一个龙王的女婿,一个生来带着慧根的儿子,嗯,现在又来了一个实力强大的死神儿子……”夜瑾嘴角一抽,“我们的确挺厉害的。” 不是一般的厉害,根本是厉害到家了。 厉害到完全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死神?”帝曦有些疑惑地看着夜瑾,没有错过他话里的关键,随即摇头,“他不是死神,而是修罗界的至尊,身份相当于神界的天帝,凡间的皇帝。” 话音落下,夜瑾九倾瞬间一静。 这一下两人真的是有点无法淡定了。 就算是九倾,此时也觉得自己跟夜瑾已经不单单是被神灵护佑这么简单了,他们是太受神灵眷顾了吧。 没想到,帝沧澜的来头如此之大。 神女女儿,龙王女婿,儿子还是修罗王…… 怪不得静儿说,四海八荒诸神相护,可不是诸神相护吗? 夜瑾不由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君亦然和宫离殇的态度,总觉得他以后跟倾儿二人怕是很难真正地清净了。 屋子里有上好的茶叶,有刚烧好的热水,夜亭修安静在一旁取水泡茶,当满室茶香弥漫时,夜瑾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畅,竟有有一种打通了奇经八脉之后的舒爽通透之感。 夜亭修倒了四杯茶水,少年姿态优雅端坐,从容如流水,举手抬足之间透着一种只有大隐之士才有的怡然淡泊气息。 他只静静坐在那里,就是一副美丽的风景画,而少年认真专注地烹茶时,则有一种天然流动的精致之美。 四盏茶,四人一人一盏。 帝曦接过弟弟呈上的茶水的,淡淡笑道:“修儿已经十六岁了,已经到了独自修行的时候,这番回去,他不会再跟着我。” 夜亭修安静地饮了口茶,抬眸看向他的爹娘,语气清淡如水:“孩儿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第2857章 他是修罗王 出去走走的意思,当然不可能只是在家门口走走。 不过,如今的夜亭修虽然只有十六岁,虽然夜瑾也从未见到自己的儿子展现过什么实力,但他们相信,这些年他的修行足以让他在苍茫宇宙间横着行走。 所以对于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他们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帝曦在这里没待多久就离开了,而在她离开之后不久,夜亭修也告辞了爹娘,离开了四方城。 此番他们回来,或许只是来看看他们刚满一岁的弟弟。 想到“弟弟”这种关系,夜瑾和九倾就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感叹的情绪,问世间何为神奇,何为幸运,他们这样算不算是神奇? “倾儿,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夜瑾像是后知后觉般突然反应过来,眼神都变得亮了起来,“方才我说到龙王女婿这句时,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但是静儿居然没有开口纠正,这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关系已经有所进展了?” 九倾嘴角一抽,压根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静儿心里对敖容有情,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进展也正常,况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道,“不过方才静儿没有反驳,或许只是因为她注定到了你言语中的‘死神’这个身份,所以才忽略了另外一句。” 说完,九倾起身走到外间,端来侍女方才送过来的小米粥,开始喂给儿子吃。 夜瑾坐在一旁,安静地托着腮,看她一勺勺给儿子喂饭,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来了一句:“儿子都一岁了,是不是可以自己吃饭了?” 才周岁的孩子可以自己吃饭? 九倾动作一顿,皱眉想了想,“应该没这么早。” 正常孩子不都得会走路,会说话,小手可以灵活拿筷子了才可以自己吃饭吗? “他是修罗王,不能跟一般孩子相提并论。” “他现在还没有修罗王的记忆。”九倾抬眸,对上孩子漆黑清冷却带着几分懵懂的瞳眸,淡淡一笑,“好吃吗?” 小孩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夜瑾,我们现在只把他当成寻常孩子看待就行,不要搞特殊化。”九倾道,“否则我会以为你是在吃醋。” 夜瑾:“……” 他其实很想说,他就是在吃醋。 事实的确是帝曦所说,这个孩子暂时还没有记忆,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或许要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不过既然孩子生下来了,那么接下里的日子里,九倾当然要以孩子为重心。 威严而又肃穆的城主府,因为这个孩子的降生而变得热闹了起来。 除了君亦然和宫离殇之外,城主座下其他的护法也相继入府,接二连三地来看过这个孩子,各色风格的男子,容貌无一不是世间少有的出类拔萃。 暗卫们还在留意各国的朝局。 只是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皇帝突然意识到子嗣的降临太频繁,自己更需要专心政务远离女色,以至于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在长达九年的时间里,大雍朝宫里居然没有再传出任何皇子公主出生的消息。 第2858章 沧澜历一千八百三十六年,天德历十四年,大雍武将皇甫宗翰新婚大喜,娶了妻子李氏。 彼时皇甫家的风头并不盛,虽然也是一个传承了近百年的世家,可因为前皇帝在位时,最有名的武将是隐十三,其他所有武将都被压在其风头之下,因此存在感很低。 直到即墨峥传位给自己的侄子,携隐十三离开雍京之后,皇甫世家才又回到满朝文武的视线之中。 因此皇甫宗翰娶妻的事情进行得很低调,没什么太大的排场,在雍京也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天德十六年二月初六,皇甫家长子出生,满府喜气洋洋,可却很少有人知道,在李氏开始怀孕之时,皇甫宗翰就在外面与一女子有染,这种养外室的关系一直持续了近两年。 长子出生一年之后,皇甫宗翰就把外室正大光明地纳进了府中为妾,府中下人称她为元姨娘。 同年夏,元氏被提为平妻,李氏渐渐失宠。 而就在皇甫家长子出生的几个月里,也同样是天德十六年,沉寂了很久的大雍皇嗣再度兴盛了起来。 同一年的时间里,皇后、淑妃和后宫一个昭仪先后生下了两位公主和一个皇子,让很久没有新生子降生的皇宫里再度喜气了起来。 五公主即墨菱华出生于四月,六公主即墨君华出生于六月,天德帝对几乎一起到来的两个公主宠若明珠,即刻赐了封号,一个叫宝灵,一个叫宝珠,可见喜爱之意。 而同年将生的七皇子即墨昶安,因为上面已有四位皇子,且这四位皇兄都已近少年之龄,再加上他的母亲是个低微的昭仪,所以他出生时远远不如两位公主出生时受重视,只赐了个名字了事。 沧澜历一千八百三十八年,天德十六年,夜瑾和九倾的孩子九岁,一直生活在四方城中,宫离殇和君亦然等人都以少城主尊称。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跟大雍相邻且一直对大雍虎视眈眈的西秦,迎来了一次帝位传承,老皇帝驾崩,刚过而立之年的太子登基为帝,大赦天下。 以四方城为边界,南面的楚国发生了一次动乱,整个朝堂几乎完成了一次大换血。 而北面的炎国始终在计划着对付楚国,可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想到应该如何让四方城放弃对楚国的庇护。 终于又过了一年之后,也就是沧澜历一千八百三十九年,炎国联合东面的祁国制定了对付四方城的计划——四方城沉寂了太多年,让人产生了一种好欺负的错觉。 他们甚至签订了一道盟约,攻下四方城之后,西方城和楚国所有财富疆土,炎国和祁国均分。 当然,这个想法是好的,可惜现实太过残酷。 即便他们派出了两国训练有素的暗影卫,试图摸清四方城的内部防守和地形,计划最终也没能成功,甚至为此损失了大批顶尖高手。 沧澜历一千八百四十年,天德十八年,四方城少城主十一岁,皇甫家的长子两岁。 第2859章 恩宠不过一瞬间 十一岁的孩子像是个没有情绪的冰雕,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是清冷冷的,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属于人类该有的感情波动。 君亦然和宫离殇并不奇怪。 随着五官容貌的长开,他们的小主子跟以前越发像了,这种天生冷漠的性情也属正常。 只是,小主子刚出生的时候他们这些手下还会觉得脑抽,不明白为何主人会去投胎转世,也不知道他失踪的那段时间去了何处,只是这些年随着小主子慢慢长大,很多注定解不开的疑惑便慢慢被他们放在了心底,不再做过多无谓的探究。 而且小主子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有的时候,他的眼神里会有一种茫然的情绪,虽不明显,但因为他的情绪实在太少,因此这种异样就很容易被捕捉到。 而与此同时,他像是又记起了一些事情。 以前做四方城城主的时候,他从不管外界六国的局势,而如今,他却开始了解各国的情况—— 准确来说,他是想了解六国之中的一些人。 这种感觉让人想不通。 但是面对小主子的命令,宫离殇和其他几个手下只敢遵命照办,纵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放在心里。 因为就算问出来,小主子也绝不会告诉他们答案。 “北齐九皇子容锦,天资聪颖,根骨奇佳,被称为练武和治国的天才。” 四方城城主座下九大护法之首青玄,一身黑衣劲装,瘦削修长的身段被衬托得犹如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充满着蓄势待发的危险和冷峻。 看着躺在窗前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的小主子,青玄语气沉着地又补充了一句:“这位皇子如今才七岁之龄。” 此言一出,其他几个护法不约而同地蹙眉。 七岁? 小主子关注一个七岁的孩子做什么? 而且北齐离四方城天南地北,隔得如此之远,有关注的必要? 躺在贵妃榻上的男孩生着一张巧夺天工般的精致容貌,即便只是安静地闭着眼,周身也自散发出清贵绝尘气息。 青玄话音落下,男孩没有说话,对这个北齐的九皇子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态度。 室内安静了片刻之后,二护法南轩开口:“大雍朝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是这一年里皇帝又添了一个皇子,且后宫有位嫔生了九公主,不过这位公主身子虚,没熬过两月就夭折了。” 南轩说完,室内又陷入了沉默。 见小主子没有要询问的意思,排行第三的护法君天痕开口禀报:“西秦皇帝登基两年,曾经最受宠的梅妃被打入了冷宫,宫里才四岁的皇长子随着母亲的失宠,地位一落千丈,如今仅有一个奶娘照顾。” “西秦太子失宠?”南轩讶异,“以前这位皇帝爱梅妃不是爱得死去活来?” 也因此,皇长子温谨言同样被宠上了天。 谁能料到,恩宠不过一瞬间,就从天堂跌落了地狱。 君天痕耸耸肩:“我只负责关注事情的发展,其中原因,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第2860章 安排 此言一出,其他人俱都沉默。 帝王的恩宠素来如昙花一现,得宠失宠都不过是正常的事情,确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天下六国,各国君王脾性皆有不同。 西秦刚登基的这位皇帝有种爱憎分明的感觉,宠美人的时候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送给对方,为博美人一笑,杀人不在话下,甚至连帝王的骄傲都可以放弃——他跟这位梅妃是登基之前就成的亲,儿子两岁时他登上了皇位。 据说没登基之前,这对夫妻二人感情特别深,太子简直是无条件无下限宠妻,若是偶尔惹这位梅妃不高兴了,连下跪的事情都做过。 很多人曾一度羡慕太子妃的婚后生活。 然而曾经有多宠,当这种宠爱消失的时候,他的手段就有多狠,脾气就有多冷酷无情。 或许早在他登基的时候,那种宠爱就消淡了一些,否则原配太子妃理所当然应该成为后来的皇后,但皇帝登基之后,却只封了她为梅妃。 在对待嫔妃的态度上,他跟大雍皇帝不同。 大雍朝这位天德帝从来都是公平对待后宫里的妃嫔,秉持着雨露均沾的原则,虽然也难免有所偏爱,但打破原则的事情却是没做过多少。 后宫妃嫔只要没有犯下不能容忍的大错,通常也不会轻易就丢了性命——当然,死于后宫尔虞我诈算计之中的例外。 几个人心里静静划过这些想法,却很快情绪挥开。 青玄抬眸,看着贵妃榻上的小主子,沉稳地开口道:“主子是不是想改变一下六国天下的局势?” 否则,怎么会想到要关注各国皇室和朝堂的动向? 睁开眼,清透的瞳眸里一片薄凉色泽。 “即日开始,青玄和冥尘离开四方城,前往西秦暗中保护西秦皇长子温谨言。” 这句话语气很淡,没什么情绪起伏,带着一种波澜不惊地疏离,却让在场的几位护法瞬间愣住。 青玄愕然,跟冥尘对视了一眼。 前往西秦,保护西秦那位已经失宠的皇长子? 为什么? 这三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硬生生被吞了回去。 “保护那位……”青玄略微迟疑,“应该怎么保护?他的母亲是否要一起保护?” 让他们重新获得帝王宠爱,还是…… “保证温谨言完好无损地活着就成。”少年语气淡淡,似乎对这件事没抱着什么特别的态度,越发让人无法猜透他的心思,“至于他以后的日子里会面对什么,你不必管,那位梅妃……也不必理会。” 青玄心里越发疑惑,却明白这已经是主子说的最多的话了。 “是。”他恭敬应下,“属下跟冥尘今日就离开?” 少年点头,淡漠的眸光转向窗外,外面风景如画似乎也入不了他的眼。 “云崖和祁月去北齐,保护容锦。”淡淡的一句命令又丢了出来,同样没什么情绪,“给他最好的一切,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十年之后,务必让他成为年轻一代中最耀眼出色的公子。” 第2861章 儿子 面对小主子突如其来的这种安排,以青玄为首的九大护法无一人能勘破其中玄机。 他们完全想不明白主子这么安排的理由。 但是,他们心里同样清楚,主子的命令只有遵命照办的份。 大护法青玄和四护法冥尘领命去了西秦。 五护法云崖和祁月领命去了北齐。 这一年,西秦皇长子温谨言才四岁,而北齐的九皇子容锦七岁。 大雍朝皇甫家的长子两岁。 不过这一年,相比起各国皇室的消息,皇甫家的这个孩子还没重要到引起四方城这边的特别关注。 青玄几人心里很明白,这一去至少需要在这两国长留十余年,而十多年以后,等这些皇子们都长大,这天下或许才会真正掀起一番王者之争的动荡。 走了四个,剩余的五位护法继续留在四方城镇守。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少年安静地望着窗外,眉眼清俊如一副上古画卷,琉璃般清冷疏淡的眸心浮现一抹茫然之色。 他忆起了自己的身份,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似乎都涌回了脑子里。 只是…… 脑子里某处,似乎还空缺了一块。 “儿子。”夜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脚步声也由远及近,“你娘亲自动手做了荷花酥,邀你过去沉香苑品尝。” 话音落下之际,夜瑾的身影已经穿过紫檀木的屏风隔断,身姿卓然地出现在少年面前。 夜瑾的出现,似乎瞬间驱走了屋子里的寒凉气息。 少年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慢慢转过头,漆黑的瞳眸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幽深难测。 “怎么?”夜瑾走近贵妃榻,伸手揪了揪他的头发,“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来请你吃荷花酥,你还不乐意了?” 少年沉默,脸颊却不自觉地抽搐,像是磨牙引起。 “什么表情?”夜瑾皱眉,盯着他精致疏离的小脸,“小小年纪故作高深,你就算如何高深也还是我的儿子,难道还要对我摆你的少城主架子?” 少年没说话,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起身下榻。 虽然不想听他的,但是如果不听,待会儿那个名义上的娘亲肯定也会过来找他,结果还是一样的。 “儿子,你都长这么大了,不会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吧?”夜瑾跟他一起朝外走去,偏头盯着他淡漠的小脸,“为父并不相信你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因为方才我听到你跟他们说话了,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爹’?” 少年脚下不停地往外走:“……” “儿子……” “我有名字。”少年冷冷开口。 夜瑾挑眉:“那你叫什么名字?” “帝沧澜。”他道,语气疏冷,“你别再乱叫。” “你为什么叫帝沧澜?”夜瑾不满地道,“你分明是我的儿子,不应该姓夜吗?还有,我叫你儿子是表达亲切的一种方式,你……” “你别忘了,你的寿命还握在我的手里。” 夜瑾瞬间静默,然后眉头缓缓拧在了一起,眼神有些古怪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 更新完~ 离完结越来越近,这几章算是给新书的一个铺垫,所有的故事和答案都会在新书里出现,么么哒~ 第2862章 全文大结局篇1 帝沧澜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夜瑾皱着眉,心头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两人走到沉香苑,他才后知后觉地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没办法,实在是太平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再加上这个孩子做了他十一年的儿子,以至于让他都快忘了那些仿佛穿越了好几个轮回的过去。 “你……” “儿子,过来尝尝我做的荷花酥。”在庭院里摆好了一张桌子,九倾抬眼间看到一起走过来的量父子二人,笑着招呼。 少年走了过去,看着桌上放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荷花盛开形状的点心做得精妙绝伦,颜色也艳丽,让人看了很有食欲。 不过在帝沧澜看来,这种点心从来都是观赏价值更大。 因为他不喜欢甜点。 “夜瑾,你怎么了?” 九倾转头,看着夜瑾目光一直盯在儿子身上,且表情看起来格外怪异,而少年被他盯着也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夜瑾默默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角。 九倾见状,眼底划过一抹深思,随即转头看向帝沧澜。 想了想,她开口道:“儿子。” 帝沧澜抬眼,目光淡淡看着她,虽然还是没说话,但比起对待夜瑾的时候,眼神里的冷漠无疑消散了一些。 “明日我会离开这里。”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平静地开口,并在桌前坐了下来。 自己伸手拿了一个小盘子,把荷花酥拨了一个在面前的盘子里,不疾不徐地用叉子叉起一小块送进嘴里。 虽然年纪还小,身段也还没有成年人颀长健硕,但是此时他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天生王者的尊贵雍容,让人无形中感受到了一种绝对的威压。 九倾皱眉:“离开这里?” “嗯,离开四方城。”帝沧澜点头,“我有事在身。” 夜瑾站在一旁,听得挺无语的。 虽然他知道这个人以前性子就挺冷的,但是好歹他们曾经也有过那么和谐的时候,为何这会儿他竟如此区别对待? 跟倾儿说话就可以这般心平气和,跟他说话就冷冰冰的? 九倾在帝沧澜对面坐下,转头示意夜瑾也坐下吃糕点,然后看向帝沧澜;“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 帝沧澜微默,抬眼看着九倾,眉心浅浅蹙了一下,随即摇头:“总觉得还有些事没想起来。” 也不知道是受投胎转世的影响,还是因为失去某部分记忆的关系,纵然他如何淡定,此时跟九倾说话时,也没刻意掩饰语气中的微微迷茫之感。 还有些事情没想起来? 九倾皱眉,“需要我们帮忙吗?” 帝沧澜摇头。 “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那你应该认识帝曦吧?” 帝曦。 帝沧澜皱眉,想了很久,才隐约想起……帝曦是天界红莲神女。 “……认识。”帝沧澜想了想,抬眸看向九倾,眼底浮现一抹讶异,“你怎么知道帝曦?” 九倾:“……” 她的女儿,她能不认识吗? 第2863章 全文大结局篇2 不过九倾此时倒是可以确定,帝沧澜恢复以前的记忆应该时日不长,而且看他刚才的反应,记忆或许还是混乱的。 这可能也是他性子冷不爱说话的原因。 九倾还清晰地记得,以前她跟夜瑾还在南族的时候,曾见过的帝尧是个性子平和的人,虽然说话的语气有种桀骜不羁,却完全没有此时这种——不,应该说完全没有四方城城主帝沧澜的冰冷气息。 他的身上,应该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不过帝尧跟帝曦一样,很多早早就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其实跟夜瑾和九倾都无关,他们不会试图去追问他以前的事情。 “她回天宫之后,又回来过?”帝沧澜淡问。 九倾回过神,慢慢点头。 帝沧澜的记忆极有可能是刚刚才恢复,因为以前帝曦来过此处——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若他那时候就有记忆,他不可能不记得帝曦来过,也就不会问出“你怎么知道帝曦”这个问题了。 “你周岁的时候,她还来过一次。”九倾道,“除了帝曦,你还有一个哥哥,也出去走走了,这一走走了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 帝沧澜:“……” 哥哥? 这是什么东西? 他的生命中,何曾有过哥哥这种生物? 不过,这个问题帝沧澜显然并不在意,很快他就不去想了,连问都不问一句,垂眸吃了口荷花酥。 “如果你需要恢复全部的记忆,或许可以找帝曦帮忙。”九倾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总觉得他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应该很重要。 帝沧澜摇了摇头:“时机未到。” 时机到了,他自然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无需别人帮忙。 夜瑾孤单单地坐在一旁,托着腮,静静地听他们说话,感觉自己就像个外人。 转头看了看九倾,又看了看帝沧澜,他默默开口:“我觉得这是区别对待。”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九倾转眸:“区别对待?” 夜瑾点头,有点郁闷的表情。 九倾嘴角一抽,皱眉想了下,似乎也就明白了夜瑾的意思,不由失笑:“儿子性情如此,你有什么好郁闷的?” “是啊,你有什么好郁闷的?”帝沧澜放下叉子,推开面前的盘子,喝了口茶,清除口腔里的甜腻,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转头看着夜瑾,“你应该觉得幸运才是。” “幸运?”夜瑾挑眉,“此言怎讲?” “我曾以交换寿命的方式助你提升修为,让你有机会去东幽积攒自己的势力,然后你遇到自己生命中最爱的女子……”说到此处,帝沧澜语气微顿,语气淡定地加了一句,“也就是我这位母上大人。” 夜瑾:“……” 母上大人? “为了让你们得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母上大人逆天改命,承受了天罚之苦。”帝沧澜端起茶盏送到唇畔,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再然后,你们有了一个个孩子,皆是天命不凡,修为高深,也因此你们身上的福祉越来越大,到了如今,已经厉害到了八荒神灵护佑的级别。” 第2864章 全文大结局篇3 夜瑾:“……” 被自己的儿子说得无言以对。 虽然帝沧澜有了些记忆之后,还没有见过帝曦,但他说的这番话却跟帝曦曾经说过的不谋而合。 都是同一个意思。 四海八荒,诸神护佑。 这个级别的确挺高的。 至少以后不管走到哪里,夜瑾和九倾都是被八荒之神护佑的人,嗯,相当于同时身兼数个国家皇帝的父母,是多重太上皇和皇太后的身份。 听起来当真是特别威风。 但是…… “就算如何威风,也磨灭不了此时我的儿子不愿意叫我一声爹的事实。”夜瑾哼了一声,语气颇多不满,“你对倾儿倒是挺客气了,对我怎么那么冷漠?” 帝沧澜瞥了他一眼,“叫你一声,你能多活几岁?” 夜瑾一噎:“……” 这是多活几岁的问题吗? 不过说到这个,他也觉得自己的确是有点矫情了,当然,归根究底主要是因为这个孩子自出生到现在,整整十一年的时间里,都是跟他们朝夕相处,这份感情早已无法磨灭。 帝沧澜虽然话不多,可夜瑾跟九倾却是真心把他当成寻常孩子疼爱的。 他们以前也确定他并没有恢复记忆,所以付出的只是单纯的属于父母对自己孩子的关怀,虽然他们心里也清楚,这个孩子天生冷漠,对于感情的接受从来都是可有可无。 但是这阻止不了他们对他好。 不过如今恢复了记忆,帝沧澜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成年人——当然,也没什么不好。 若仔细想想,相比很多年前的曾经,现在帝沧澜至少没把他们当做陌生人。 要是不钻牛角尖的话,便也该满足了。 很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修罗殿的殿主,修罗界的王者至尊,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让他在有记忆的情况下叫一对凡人为爹娘。 似乎的确有点强人所难。 况且他跟帝曦性情不同——就算是温柔如水的帝曦,他们不也曾觉得她恢复了神女身份之后,跟他们就再无交集了吗? “你……”夜瑾眉头微舒,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到底有多少个名字?” 多少个名字? 帝沧澜皱眉:“这个问题很重要?” “不重要。”夜瑾淡定地道,“但是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吧?能聊天吗?你觉得我们应该聊些什么?” 帝沧澜顿时就不说话了,淡淡瞥了夜瑾一眼,那眼神着实有些……像是带着鄙视的意味。 须臾,他沉默地垂眸,缓缓喝着手里的茶,也不知是在思索还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一盏茶喝完之后,他放下茶盏起身,“你们可以暂时住在城主府,以后若是想出去走走了,反正现在这天大地大,也没你们去不了的地方,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夜瑾下意识地起身问道。 “随便走走。”帝沧澜说着,转身就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随便走走?”夜瑾皱眉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个儿子比前两个都难搞。” 第2865章 全文大结局篇4 九倾笑盈盈地看着他:“你不会真的想跟他叙父子情吧?” 夜瑾脸色一僵,皱眉瞅着九倾:“不可以?” “当然可以,但是儿子不配合。”九倾一盆凉水泼下,浇得夜瑾一个透心凉,“再说他性情如此,不必强求。” 夜瑾也不是要强求…… “再者,他说我们以后会有四海八荒诸神护佑,这其实已经是间接承认了我们是他的父母,他会尊重我们,只是方式不同而已。”九倾淡笑,叉了一小块糕点放进夜瑾嘴里,“他是修罗界的王,用这种方式护佑我们,就是因为承认了我们的身份,否则你觉得他吃饱了撑的多说那一句?” 而且他们当真需要四海八荒的庇护吗? 其实不需要。 撇开那些所谓的命格不谈,单只是以夜瑾和九倾目前的实力而言,他们已经可用在任何一个时空里横行。 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而且两个人行善积德,所以根本也不用担心天道责罚一类,自然可以长长久久地活得恣意洒脱,何须各方神灵护佑? 所以在九倾看来,不管是帝曦还是帝沧澜,当他们以或是柔和或是冷淡的言语说出“四海八荒,诸神护佑”这几个字时,其实已经是把他们纳入了一种自己人,甚至是“自己的亲人”这个关系网中了。 听了九倾的话,夜瑾凝眉思索了片刻,须臾,不得不承认九倾的话又一次证明了真理。 “你说的是对的。”他道,“有妻若此,说得为夫心服口服。” “不钻牛角尖了就好。”九倾浅笑,又叉了一块点心递到他嘴边,“来,好好品尝一下我的手艺。” 夜瑾很配合地吃下,“娘子的手艺,自然是天下无双。” “你还想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吗?”九倾自己也吃了一口,抬眸看向夜瑾,“儿子都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虽然城主府里的空气比很多地方都好。 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鸟语花香,空气幽美宁静,但此番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算是整整二十年过去了。 “为夫当然是听从娘子的想法。”夜瑾道,“不过,儿子虽然冷淡了些,但这座城主府却是不错的,以后我们也算是这里的主人了吧。” 九倾起身收拾了没吃完的糕点,淡淡一笑:“这是肯定的。” “倾儿,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九倾道:“特别想去的地方暂时还没有,但是能去的地方却很多。” 说着,她转头看着夜瑾,“沧澜大陆六个国家,疆土广袤,山清水秀的地方多得很。当然,我们已经过了这么久安静的的日子,接下来也不急着另外换个地方隐居,那么索性就朝热闹的地方去。” 热闹的地方? 夜瑾挑眉,“江湖热闹。” “那我们就去打擂台?”九倾轻笑,“混个武林盟主当当也不错。” 九倾只是说笑而已,他们若是真的出手,那些武林高手也会瞬间被秒成渣。 然而夜瑾却似乎当真了,眉梢一挑:“这个主意不错。” 第2866章 全文大结局篇5 六月中旬,艳阳高照,天清气朗。 骄阳似火一般烘烤着大地。 位于祁国北部的西山脚下,稀疏的小竹林里,传来一阵刀剑激烈相处的刺耳碰撞声。 血腥味,似有若无的从树林里散发出来。 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在竹林外小路上,在接近竹林的入口,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秦北峰,此处已被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早已无路可逃,还不速速随我们回去向主上请罪?!” 竹林里传来一个男子严厉高亢的声音,伴随着这个声音响起的,是利剑刺入肉里的噗呲声,让人觉得心惊。 坐在马车里的夜瑾撑着下巴,情意绵绵地看着九倾,“倾儿,路见不平,我们可要拔刀相助?” “先等等。”九倾语气淡定,不疾不徐地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放在唇边轻啜一口,“你现在还不知道双方孰正孰邪,冒然出手只会坏事儿。” 夜瑾挑眉。 会坏事儿? 孰正孰邪,不是一问便知? 他家倾儿难道还会被人蒙骗了不成? 心里虽然想着,不过夜瑾却是没有反驳她的话,点了点头,安静的坐在车厢里等着。 “废话少说,要杀便杀!想让我活着跟你们回去?绝无可能!”一个听起来有三十多岁的男子声音冷冷响起,长时间的打斗逃亡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但是语气里的冷绝强硬气势却丝毫不减。 “听起来倒是个有骨气的人。”夜瑾低声咕哝了一句,随即慢慢分析:“看这个架势,他们应该是想抓活的,可对方是一个大男人……抓回去干什么?” 九倾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抓回去的用途可多了。” 空气中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气息传来,像是天罗地网一般,密密麻麻地罩住了整个竹林,包括夜瑾和九倾的马车也被拢入了其中,似是插翅难逃。 夜瑾皱眉,有些不屑地开口:“这个被追捕的男子武功的确挺高的,但是需要出动这么多人?” 除了竹林里跟他交手的那些高手之外,竹林外面还守候着了至少有上百人。 而且皆是一顶等一的高手。 这是要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太抬举了竹林里的那人? “出动这么多人,必然有其原因。”九倾侧耳,认真专注地聆听着空气中传来的些微几不可察的声响,“我们先静观其变,等到该出去的时候再出去。” 竹林里的打斗声几乎不曾停歇,兵器碰撞摩擦的声音不断地在耳畔回响。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夜瑾和九倾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等了约莫半个时辰。 夜瑾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皱眉道:“虽然高手之间比拼,打个两天两夜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被这么多人追杀围剿,还能维持这么久的体力和反击……此人非池中之物。” 九倾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评价,眉梢淡淡一挑:“哦?那你现在可有什么发现?亦或是……得出了什么结论?” 第2867章 全文大结局篇6 夜瑾闻言噎了一下,随即道:“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被追杀的那个人武功很高,宁死也不会跟追杀他的人一道回去,而追杀他的人却绝不会让他死,当然,也不会放他活着离开。” 所以现在这个事情听起来很让人纠结。 一方偏不放人离开,也不能让他死了,另一方却是宁死也不能被抓。 夜瑾心里其实挺好奇,如果他们就这样待在一旁看热闹,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如果就这么耗下去,被追捕的那个人会死吗?”夜瑾抬眼看着九倾,这句话刚问出口,他自己就随之笑了,“对方肯定是不希望看到他死,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一点,但他能不能在力气耗尽之前脱困?或者,最后力竭而死?” 九倾闻言,平静地脸色微凝。 沉默了片刻,她淡笑着开口:“你说的没错,这么僵持下去,必然会分出一个结果来,了——要么是他耗尽力气之前脱困,要么是力竭而死,但是很显然,这个结果都不知道他们双方想要的。” 话落,她从榻上起身,掀开车帘:“我们也应该去看看了。” 从容跳下马车,外面却已经被乌压压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夜瑾沉默地站在九倾身边,目光静静环视一周,很快看出这些人应该是江湖上某些门派的高手。 而如果一个江湖组织能一次性驱使如此多的高手出来捕捉一个人。 显然可以证明,这个组织是很强大的。 夜瑾和九倾以前也并非没有行走过江湖,但是他们在四方城中呆的时间太久。 二十多年过去,就如同江山传承一样,曾经的江湖组织已经换血了不知多少次,如今的江湖势力早已不同于曾经他们行走江湖的时候。 所以此时,夜瑾和九倾两人自然无法得知,眼前这些人属于何门何派。 九倾不喜欢拐弯抹角,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正对面的黑衣人:“我们恰巧路过此地,跟竹林里被追捕的人没有任何关系,跟你们也同样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你们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最后并不会达到你们想要的结果。” 这些高手只是高手,虽然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却并不是死士暗卫一流。 听到九倾的话,对面的黑衣人皱了皱眉,目光在夜瑾和九倾二人脸上打转了好久,除了惊诧于两人过分漂亮出众的容貌之外,显然更想确定他们的身份。 然而,别说他们根本不曾见过夜瑾和九倾,就是放眼整个祁国,只怕也没有人能认识夜瑾九倾二人。 “你们是什么人?” 夜瑾挑眉,语气悠然道:“行走江湖,路过此地的人。” 对方闻言,也不知有没有相信他的话,但是脸上的表情除了几分戒备之外,倒并无太明显的杀气。 “希望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他道,语气冷漠强硬,“如果想离开,请绕过这片竹林。” 从这句话中夜瑾和九倾至少可以确定,对方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第2868章 全文大结局篇7 九倾于是淡淡一笑:“我们不喜欢看到伤亡,虽然此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但既然让我们夫妻二人遇上了,总不该袖手旁观。” 面前的男子闻言,神色顿时又冷了下来:“在下也劝过还是劝夫人一句,不要多管闲事,刀剑无眼。” “如果我们无惧刀剑了呢?”夜瑾扬眉,完全不把对方的警告放在眼里,“这样吧,你想让我们不管闲事也可以,你告诉我们,林子里被你们围杀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围堵他们?” 夜瑾这番话问出,男子眼底划过一抹异样光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你们……当真不知道他是谁?” 夜瑾瞥了他一眼:“要是知道还需要问你?你当我们吃饱了撑的?” 男子眉头深皱,“我们是天地盟的人。” 天地盟? 夜瑾转头看了九倾一样,“倾儿,天地盟是什么?” “应该是一个江湖组织。”九倾道,然后摇头:“我也没听过。” 夜瑾和九倾的长相皆是天下无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让引人注目,此时也不例外。 他们说话间,周围的黑衣人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们,间或转过头,彼此交换着默契的眼神。 他们的眼神之中有探究,有思索,有询问。 但是很快,所有的黑衣人都已通过彼此的眼神确定,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见过这神仙般的夫妻二人。 江湖中如果有容貌如此出色的夫妻二人组,天地盟的人不可能对他们一无所知。 所以眼前这两个人来自何处?身份来历是什么? 高手们心头不如齐齐生出疑惑。 江湖跟朝堂到底有所不同。 虽然江湖上也有勾心斗角,阴谋厮杀,但是比起波诡云谲的朝堂权势争斗,江湖人的性情无疑更坦然一些。 所以此时九倾看他们的表情,就大概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如果你肯告诉我们,林子里那个人的身份,以及你们要抓捕他的理由……”九倾淡淡一笑,笑容透着让人信服的魔力,“我相信,我们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你们?”眼前的男子闻言,眉头皱得越发深了些,“你确定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如果你们不相信,那也没办法。”九倾淡道,“既然你并无意阻拦我们,那我们就告辞了。” 话落,直接转身就要登上马车。 夜瑾见状,连忙伸手替自家娘子掀开车帘。 “等等。”男子开口,或许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淡淡说明了由来,“那个人在我家主上身体里下了蛊,母蛊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必须带他回去替主上解蛊。” 对了一下,他似乎担心九倾二人听不懂一般,又解释了一句:“如果他死了,主上也会即刻跟着身亡,所以他才有恃无恐。” 简单的两句话解释了来龙去脉,夜瑾和九倾也瞬间就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出动这么多的人。 可即便出动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因为对方不惧死。 第2869章 全文大结局篇8 因为对方不怕死,也料定这些人不敢对他下杀手,所以即便拼尽全力,他也不会束手就擒。 甚至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挥剑自杀。 而追捕他的这些人也正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不敢逼得太紧。 不过。 九倾忍不住觉得奇怪:“你们就没有什么迷魂药之类的东西?” 江湖高手最常用的几种手段,无非就是各种毒药,迷魂药,点穴手法,甚至还有一些被认为是歪门邪道的摄魂术。 而使用一些无色无味药效强的迷魂药,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是比较安全的做法。 对一个庞大的江湖组织和经常行走江湖的人来说,这种东西应该随身携带才是。 “不能使用迷魂药,也不能点穴,否则会刺激到他身体内的母蛊。”男子说着,眼底划过一丝愤恨,“秦北峰卑鄙无耻,明知道母子蛊歹毒凶猛,也算准了我们拿他没有办法,所以才……” 说到这里,这个沉稳的男子终于忍不住,面上流露出一丝挫败。 其他黑衣高手也面露愤慨之色。 夜瑾和九倾微默,倒是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自家主上被下了蛊,而他们却束手无策,对下手之人既不能杀,又擒不住…… 甚至害怕把他逼到自尽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就算布下天罗地网又如何? 对方既然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那么便会不惧任何手段。 “你刚才说他叫秦北峰……”九倾眉眼微动,“而且语气分外熟稔,是否可以说明你们跟他很熟?” 男子冷笑:“他以前就是我家主上身边的一条狗,一条叛离了还要反咬主人一口的恶犬。” 夜瑾:“……” 原来如此。 果然还是倾儿睿智英明,方才说不能轻举妄动,果然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他们刚才就贸然救人,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让对方逃之夭夭了,那么他们就算是变相地助纣为虐了吧。 “我去试试吧。”九倾淡淡开口,说着转头看下夜瑾,“你先留在这里,我进去竹林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夜瑾点头。 九倾举步就要往竹林里走去。 “夫人,等等!”男子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林子里危险,夫人这样进去只怕会被刀剑误伤……” “无妨。”九倾平和轻笑,身子一闪,瞬间消失在眼前。 黑衣高手们:“……” 这么快的身手,确定不是江湖人? 如果是江湖人,他们为什么没有听说? 或者是……退隐的高手? 年纪上却不对。 容貌绝美的女子方才刹那间露出的笑容,让人觉得完全可以相信她有实力保护自己。 所以,这些黑衣高手们此时才有心情去思考,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而刚才全权代表所有黑衣人跟夜瑾和九倾说话的男子,在呆滞了一瞬之后,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目光慢慢定格在夜瑾俊美的脸上。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夜瑾睨了他一眼:“你别以为我们是真心要帮你,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 更新完~ 第2870章 全文大结局篇9 黑衣人嘴角一抽。 心里忍不住想,等你们真能相助了再说吧。 对于夜瑾和九倾的出现,这些江湖高手们显然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而短暂的交谈之后,他们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两个人并不是秦北峰的帮手。 如今的局面的确让他们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若依然这样继续纠缠狭下去,结果只能是秦北峰的身死——不是被杀死,就是他自己自尽。 而不管是怎么死,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让这个女子试试,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哪怕是病急乱投医,也好过无计可施。 九倾进去竹林之后,夜瑾显然并不担心她有没有危险,而是悠然闲适地坐在马车上,抬眼看着眼前的黑衣高手们。 “你叫什么名字?” 一直负责跟他们书画的男子看了夜瑾一眼,淡淡道:“在下贺玉轩。” 既然已经任由人家夫人进了竹林,其他的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况且他的身份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秘密。 “天地盟是什么样的势力?” 贺玉轩闻言,目光锁在夜瑾面上,“你真不知道天地盟?” “……”夜瑾皱眉,似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天地盟很厉害吗?我为什么要知道?” “跑江湖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天地盟。” “我不是跑江湖的人。”夜瑾道,“最近和我家娘子待着有点无聊了,所以才决定出来跑江湖而已,所以对现在的江湖势力组织一无所知。” 夜瑾说的是实话,虽然他跟九倾以前在江湖上走过,但确实不是专门跑江湖的人,而且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二十多年以前,他们在江湖上就没什么名声,如今江湖上就更没什么人认识他们了。 贺玉轩嘴角一抽,顿时开始怀疑,方才那位绝美脱俗如仙子般的夫人是不是故意去竹林里送命的。 没跑过江湖的人…… “天地盟是十年前我家主上一手建立起来的势力。”贺玉轩淡淡说着,一边挥手示意身边的手下密切注意着竹林的动静,“天地盟主要以经营镖局和养马为生,盟里高手众多,如今在祁国境内的江湖上算是魁首。” 夜瑾静静倚着马车柱子,听贺玉轩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林子里被追捕的这个人是天地盟盟主曾经最得力的手下,名字叫秦北峰,曾经一度差点坐上了天地盟副盟主的宝座。 然而世上有男人的地方,似乎总伴随着权力和美人。 天地盟盟主叫楚韬,楚韬和秦北峰两人权势地位都有了,并且在这方面也经过了同甘苦共富贵的考验。 在很多人眼中,楚韬和秦北峰之间的感情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可这样的情深义重,却到底栽在了女人两个字上。 天地盟里有一个姑娘叫卓萱,是楚韬一个义叔的女儿,那个义叔走得早,卓萱十二岁时就跟在楚韬身边打天下,算是楚韬身边最亲近的家人。 对于楚韬来说,也只是家人而已。 第2871章 全文大结局篇10 卓萱喜欢楚韬,很早就喜欢上了,但是楚韬一直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秦北峰却喜欢着卓萱。 夜瑾在听到贺玉轩说起三个人感情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二十一世纪那里的人常说的“三角恋”。 可不就是三角恋吗? 感情纠葛这种东西最让人无奈,说不清道不明,完全没办法讲道理,而且一旦栽进感情里,很多人就会陷入一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念中去。 心态宽容一些的人,尚且还能全身而退,只是独自黯然神伤而已。 而遇上一些偏激的人,则很容易引发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悲剧。 很显然,这个秦北峰就是这样一个偏激的人,甚至于这场三角恋中的女主也同样是个偏激的人。 秦北峰喜欢卓萱,但卓萱不喜欢他。 卓萱喜欢楚韬,可惜楚韬不喜欢卓萱。 于是三个人的感情就这样一直在纠结当中过了几年,谁也没有主动开口打破这层表象——楚韬在意识到秦北峰喜欢卓萱这件事之后,曾在卓萱面前撮合过两人。 在楚韬看来,这其实就已经是间接地告诉了卓萱,自己对她没有男女感情。 而且他曾不止一次告诉过卓萱,他会永远把她当成妹妹疼爱。 但是很显然,卓萱听不进去。 这样的感情纠葛一直持续到楚韬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姑娘,并且跟这个姑娘成了亲。 天地盟建立之后,实力越来越大,而楚韬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到了成亲的时候。 所以对于他成亲这件事,很多手下都是乐见其成。 当然,卓萱除外。 大受打击之下,卓萱不断地使计破坏,制造误会矛盾,挑拨两人的关系,可楚韬和他的新婚夫人最后还是经受住了种种考验,有情人终成眷属。 卓萱费尽心机,到了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得到,而且因为三番两次破坏楚韬和那位姑娘之间的感情,因此跟楚韬离了心。 最后爱而不得之下,决绝地服了剧毒自尽。 她的死直接让隐忍了许久的秦北峰爆发了。 兄弟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一日之间灰飞烟灭,转而变成了不共戴天仇人。 秦北峰跟着楚韬这么多年,武功心计都有,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个精通下蛊的人。 母子蛊,是他对楚韬的报复。 中了此蛊的楚韬现在躺在床上,一天天忍受蛊虫在身体里撕咬的痛苦折磨,已经形容憔悴,不堪一击。 因为母蛊在秦北峰的身体里,所以只要秦北峰不死,楚韬暂时也不会死,既然忍受折磨,但是子蛊里富含的养分同样也可以吊了他的性命—— 他发誓,绝不会让楚涛死的太痛快。 下了蛊之后,秦北峰就离开了天地盟,一直都躲藏在外面,天地盟的手下没日没夜地寻找了三个月,几乎把整个齐国的翻了过来,才终于找到了他的行踪。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才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母子蛊?”夜瑾皱眉,“好歹毒的手段。” 第2872章 全文大结局篇11 为了一个女人而使兄弟反目成仇,这件事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目前来说,夜瑾还是第一次遇到。 如果贺玉轩所说的全部是事实,那么这件事中,楚韬显然是最为无辜的一个人—— 因为自己一直疼爱的妹妹喜欢上了他,他却不能回应她的感情,因此就惹来了她的恨,以及好兄弟的背叛。 从头到尾,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感情这种事情,谁也勉强不得,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如果有一个人喜欢上自己,自己就要全部回应的话——那夜瑾这些年,身边只怕已经跟了不知多少个女人了。 所以他很能站在楚韬的角度去考虑。 “我们追捕了他这么久,一直没有消息,而且只敢用我们自己人私底下查探。”贺玉轩淡淡道,“天地盟虽然现在势力庞大,但毕竟建立的时间太短,江湖上很多势力门派都虎视眈眈,盟主中了蛊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们也费了很多心思,才终于查到秦北峰的行踪。 然后追击引诱他到了这里,把他困在了竹林里。 “你们今天能遇上我跟内子,说不定就是个缘分。”夜瑾挑眉,“只要有倾儿在,你们家盟主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贺玉轩闻言,却只是沉沉叹了口气,苦笑道:“母子蛊不是寻常毒物,我并不敢抱太大希望。” “你还是可以抱一点希望。”夜瑾悠然道,“内子无所不通,无所不能。” 贺玉轩正要再说些什么,竹林里突然一阵清晰的响动,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贺玉轩惊讶地转头看去。 天地盟的手下从竹林里走了出来,表情透着几分古怪,和说不出的震惊。 “怎么回事?”贺玉轩脸色微变,急急开口问道,“秦北峰呢?让他逃了?” 属下之一连忙回道:“没逃。” 贺玉轩松了口气。 “但是死了。”手下接着道,然后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后转去,“死在了那个姑娘的手下。” 话音落下,贺玉轩脸上骤然大变,眼前瞬间一阵发黑。 其他黑衣高手们也是一阵阵色变,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向夜瑾,眼里有了些杀气。 “那个姑娘还引出了秦北峰身体里的蛊。” 贺玉轩一震,随即缓缓转头看向说话人:“……” 其他走在竹林外面的黑衣高手们,瞬间石化。 众人呆滞了良久,贺玉轩蓦然爆发出一句:“你一次性把话说完会死吗?!” 那手下被吼的一愣,随即缩了缩脖子,默默不语。 “倾儿。”夜瑾众人的反应不以为意,权当没有看见,目光落向慢慢从竹林里走出来的九倾,瞬间抬脚走过去,“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惊醒了旁边所有失神的人,乌压压的一群黑衣人齐齐转头看向九倾,眼底有呆滞,有紧张,有不敢置信。 把母蛊移到了她自己的体内? 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 秦北峰不是说,这种蛊只认饲养之人为主? 第2873章 全文大结局篇12 “夫人。”贺玉轩这时才冷静下来,皱眉看着九倾,“蛊虫不是认主吗?怎么能移到自己的体内?” 九倾淡淡道:“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贺玉轩:“……”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蛊虫认主,母子蛊养成之后,会与自己的主人同生死,根本没办法活着把它引出来。 但是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却偏偏做到了。 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倾儿,你把母蛊移到了自己的身体之内?”夜瑾也忍不住皱眉。 不过他跟贺玉轩想的不一样,贺玉轩是觉得不可思议,而他只是担心蛊虫到了倾儿身体之内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蛊虫…… 一想到那么恶心凶残的东西,现在就在倾儿身体里某处蠕动,说不定还在喝着倾儿的血液,夜瑾就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寒。 “没事儿,它此时很乖巧。”九倾笑了笑,伸手抚了一下夜瑾的眉头,然后转头看向贺玉轩,“我们现在就去见见你家盟主?” 贺玉轩点头。 于是夜瑾和九倾重新上了马车,跟着贺玉轩一行人离开了竹林,往天地盟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在一座偌大而威严的山庄大门外停下。 大门上写着霸气的天地盟三个大字,门口两座巨大的石狮一左一右摆设。 九倾和夜瑾从马车上下来,跟着贺玉轩穿过大门往山庄里面走去。 山庄占地面积很大,来来往往的人看到贺玉轩都恭敬地行礼,而一道回来的其他高手们早已散落各处,去做他们自己的事情去了,只有少数的几个有些地位的高手跟着贺玉轩一到往主屋的方向行去。 主屋是整座山庄的中心所在,建筑自然富丽堂皇,尊贵大气。 不过对于夜瑾和九倾这样的人来说,这里如何尊贵霸气,他们也没什么觉得有大惊小怪的,毕竟自小就生活在皇宫里,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也见识过不少奢华尊贵之处。 一路走进主院,远远就看见几个丫鬟端着水盆进进出出,端进去是干净的水,走出来之后却是一盆盆血水。 屋子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贺玉轩脸色一沉,脚步急急地跨进门槛,“当家的怎么样了?” 夜瑾和九倾对视了一眼,也三步并作两步跟着走进去,眼下救人要紧,没时间管其他的。 一个年轻苍白的女子站在床边,神情悲戚绝望,床上躺着一个憔悴不堪的男子,脸色青白,眼窝都陷了下去,完全看不清本来的长相。 男子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血迹,显然刚刚才吐过血,此时又陷入了昏迷。 听到贺玉轩的声音,女子转过头来,眼神骤然一亮,眼底多了一抹希望:“玉轩,找到秦北峰了?你没有把他带回来?” 因长时间的惶然焦虑,以及绝望时的痛哭,让女子的嗓音听着有点嘶哑,看起来柔弱而无助。 “夫人,秦北峰死了。”贺玉轩道,“但是这位夜夫人能救盟主。” 第2874章 全文大结局篇13 楚韬的夫人叫邵雪芙。 这个女子不是江湖中人,严格说起来,她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女子。 因为跟楚韬成亲才半年,天地盟里很多手下其实还不清楚她的身份,当然,当家夫人是什么身份,其实跟其他人也没有太大关系。 只是相比起在江湖中长大的卓萱来说,这位盟主夫人性情温婉,甚至有些柔弱,初时让人觉得她根本不适合在江湖中生存,更不适合成为盟主的妻子。 但楚韬喜欢她,甚至是深爱着她。 时间久了,天地盟的手下也知道,这位看似柔弱的盟主夫人其实是个可爱温柔的女子,尤其是后来,在卓萱一次次算计构陷之中,他们越发明白,一个人的性情温善究竟有多重要。 最近发生了盟主被下蛊这件事,盟里的人心情都很低落压抑,几个月下来,邵雪芙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日夜陪在丈夫床边,整个人憔悴已经瘦了好几圈。 要不是盟里有医术精湛的大夫一直开着丹药维持她的性命,或许再这会儿她已经坚持不住了。 在听到贺玉轩说秦北峰已经死了的时候,她眼前一黑,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瞬间闪过惨白绝望之色,身体无法控制地踉跄了一下,幸亏站在旁边的九倾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才没让她摔倒在地上。 而紧接着,贺玉轩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整个人呆滞在那里,怔怔的抬眼看着贺玉轩所指的女子,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贺堂主……方才说什么?”她呐呐地问,声音嘶哑微弱。 “属下说,这位夜夫人能引出盟主体内的蛊虫。”贺玉轩耐心地解释,“属下们在南郊竹林外布下了天罗地网,试图活捉秦北峰,但是他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甚至宁愿自尽也不会跟活着跟我们回来。我们跟他纠缠了很久也无计可施,幸亏这位夜公子和他的夫人凑巧经过那里,才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事情出现了转机? 邵雪芙微震,随即转头看向九倾,眼底一丝希翼划过,呐呐的道,“你们有办法救楚韬?” 九倾浅笑:“应该可以的。” 她的笑容柔和,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邵雪芙看得有些呆了,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 甚至在听到对方说可以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对方就是来自于天宫神女,所以才美得这般让人窒息,笑容也美得如此让人安心。 “我先看看楚盟主的身体情况。”九倾说着,缓缓蹙眉,“楚夫人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你现在看起来真是憔悴极了,这样熬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我等会就去休息。”邵雪芙显然不想离开,眼神有些紧张地看着九倾,“我想先守着楚韬,必须……必须先确保他安然,我才能敢休息。” 如果楚韬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就不活了…… 九倾点头淡笑:“既然如此,你就先留下吧。” 第2875章 全文大结局篇14 说完,她转头看向夜瑾。 夜瑾会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手劈向楚夫人后颈。 原本就已虚弱不堪的楚夫人眼前一黑,软软的朝一旁倒去。 贺玉轩大吃一惊,“夜公子这是干什么?” 说话的同时,他下意识地伸手欲扶,然而斜里伸来一双纤长的手,更快的扶住了楚夫人的身体。 九倾把楚夫人抱起来,放在房间里靠屏风处的软榻上,将她摆好了休息的姿势,拉好轻纱帐幔,然后才转身走了出来。 “她需要休息。”九倾淡淡道,权当是解释,然后脚步沉稳的走到床前,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子,什么动作也没有,只静静看了一会儿。 然后淡淡说道:“楚盟主身体太虚弱,不适合现在就引蛊,而是需要好好调养几天。否则只怕身体承受不住蛊虫离体对身体的戕害。” 子蛊养在身体里时间久了,吸收了身体里太多的养分,一旦离体,带走的也同样是身体的养分。 离开了子蛊,身体便会损耗巨大的元气,以楚韬现在的虚弱状况,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元气上的耗损。 “那现在怎么办?”贺玉轩皱眉,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 “等。”九倾道。 说着她伸手,掌心向下,平放在楚韬额头上方约莫一寸左右的位置。 凝神静气,很快一股气流慢慢出现在她的掌心和楚韬额头上方的位置。 气流起初颜色很浅,甚至看不出具体属于何种颜色。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流的眼神慢慢变得明显了一些,也强烈了一些,从浅蓝色变成了深蓝色,最后变成一团紫色。 紫色慢慢又变成了深紫色,最后气流慢慢浓缩成一团圆球大的晶状。 贺玉轩看得目瞪口呆,心头一阵阵震惊莫名,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刚想开口问上一句,却见那一团圆球大的紫色晶状物刷地一下下进入了盟主的脑门儿,消失不见。 天地仿佛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贺玉轩呆滞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良久无法回神。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绝对不会相信……不,就算亲眼看到,他方才也恍惚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 九倾平静地收回了手。 “让他好好睡上两天。”她道,“刚才我给他补充了一点元气,他需要通过睡眠来吸收,这两天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楚夫人也会睡上两天,让他们夫妻二人都好好休息一下吧,否则若是把身体都折腾垮了,以后一旦落下了病根,想要治好就难了。” 贺玉轩闻言,这才回过神,“那引出蛊虫要在两天之后?” 九倾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夜瑾先一步开了门。 贺玉轩见状,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上。 三人走了出来,贺玉轩转身带上房门,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盟主和夫人的就寝,并安排自己最信任的心腹高手亲自守在了这里。 然后才带着夜瑾和九倾二人去安置住处。 第2876章 全文大结局篇15 夜瑾和九倾暂时在天地盟山庄住了下来。 虽然贺玉轩并不知道九倾究竟有多少高深莫测的的本身,但是目前为止,他只能相信九倾。 除此之外,他已经别无选择。 短短接触这么半天的时间,他的直觉已经告诉他,夜瑾和九倾应该值得相信。 所以他吩咐下人好好伺候两人,比对待江湖上任何一个贵客还要恭敬有礼。 酒菜皆是珍馐佳肴,衣服都是上等丝缎。 包括送到他们屋子里的茶,都是天地盟手下特意从京城购进的茶叶,据说只有天都城权贵才有资格品尝。 江湖门派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一群莽汉,比不得权贵之家风雅细致,也没有权贵之家的那么多讲究和规矩。 所以贺玉轩能想到送一些好茶过来,已经算是比较细心体贴的一种态度了。 沐浴之后,换上一身干净的洗衣,夜瑾斜躺在软榻上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面上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 “倾儿。”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抬眸,看向坐在一旁自己跟自己下棋的九倾,“天地盟的那位盟主,看起来似乎有点面熟。” 他就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在哪见——对于夜瑾来说,曾经见过的人此时什么也回想不起,这已经算是足够稀奇了。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思来想去,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他一定是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时间里,对这个男子——或者也可以说,是不经意间见过跟这个人长得很像的一个男子。 只是……此人究竟是谁? “你以前的确见过这个人。”九倾眼也未抬,垂眸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一抹笑意,“你此时想不起来也属正常,不过两天之后就是我不说,你也会立刻知道他是谁了。” 夜瑾:“……” 这是在跟他打哑谜吗? 夜瑾想了想,脑子里一个个排除了很多认识的人,最终却还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九倾嘴角勾着笑,伸手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须臾,继续捻起棋子对弈。 夜瑾实在想不出来,索性也不再去浪费脑细胞,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九倾,挑眉道:“倾儿,你觉得皇宫里的茶好喝,还是天地盟的茶好喝?” “权贵有权贵之家的讲究,江湖有江湖的洒脱。”九倾道,“如果真要做一个比较,我觉得自由自在的江湖更让人着迷一些。” 夜瑾闻言微默,随即垂眸轻笑。 他认同倾儿这个说法。 但是他更想说一句,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不管是宫廷权贵之家,还是江湖广袤的天地,与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洒脱从容。 “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为夫来陪娘子对弈一局。”夜瑾从榻上起身下来,走到九倾对面坐下,伸手从她跟前拿起一盒棋子,眨了眨眼,“为夫技拙,还请娘子手下留情。” 九倾抬眸,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不留情,愿赌服输。” 第2877章 全文大结局篇16 两天的时间,对于夜瑾和九倾来说过得很快,喝喝茶,散散步,下下棋,时间无声无息间静悄悄流逝。 而对于贺玉轩和一干天地盟手下来说,却仿佛是度日如年。 不过就算如何煎熬,两天时间还是眨眼间就过去了。 对于一个形容憔悴,几乎被蛊虫掏空了身体的男人来说,两天的时间并不足以养足元气。 不过楚韬例外。 酒精给他补充的元气养分很高,易吸收,对于练武之人的身体尤为适应。 所以两天之前,他们看到的那个狼狈不堪,躺在床上连睁眼都无力的男子,两天之后脸上已经恢复了明显的血色,像是吸足了精神气,深陷的眼窝也慢慢恢复如常,除了依旧还闭着眼睛之外,其他的看起来跟两天前简直判若两人。 而此时再见到这个男子,夜瑾终于想起来他究竟是何人了。 不觉得震惊,也没有什么差异,只是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命运,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 “你们俩先出去一下。”九倾淡淡开口,没理会夜瑾脸上明显了然的神色,“楚夫人还在睡,夜瑾,出去之前去给楚夫人再点个睡穴。” 点睡穴,是防止她中途突然醒来打扰她的引蛊过程。 蛊虫是个极为敏感又凶残的家伙,将它引出身体的过程,需要平心静气,拥有极大的耐心,以及极强的定力。 心情必须稳定下来,不能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也不能发出一点点声音。 否则一旦惊动了子蛊,后果不堪设想。 “这间屋子外,方圆十丈,不许任何人靠近。”九倾吩咐,“夜瑾,你亲自守着,谁要是不听警告胆敢靠近这里,在他发出声音弄出动作之前,务必格杀。” 贺玉轩闻言,脸色瞬间微变。 随即想到夜夫人这般小心谨慎也是为了自家盟主,而且蛊虫这种东西的确凶残,在引蛊过程中受不得一丝干扰,不得不万分小心。 所以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夜夫人放心,我早已安排下去,不会有人敢擅自靠近这里。” 九倾点头:“出去吧,我要开始了。” 贺玉轩有些忐忑地转头看了楚韬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夜瑾刚好给楚夫人点了穴,闻言也非常配合地离开了屋子。 房门关起的声音响起之后,屋子里恢复了一片安静无声。 “夜夫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贺玉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 夜瑾心头一直在想着方才见到的这个人,也就是楚韬的容貌,听到贺玉轩的说话声,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我跟倾儿虽然乐于助人,但也不会因此而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当然,这世间对于夜瑾和九倾来说,也没有什么事情会意味着危险。 不过,若干年前,乐于助人这四个字绝不可能出现在夜瑾的身上。 而如今…… 事实证明,这世间当真没有什么不可能之事。 —— 今天更新完。 大家要不要猜下,这个人的容貌为什么让夜瑾觉得熟悉? 他究竟是谁? 这里已是尾声,我们的故事就是以这个人为结尾,好好猜猜? 7月1号大结局。 第2878章 全文大结局篇17 贺玉轩和夜瑾二人在门外等了约莫半个时辰。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直到屋里突然传出噗的一声,贺玉轩一惊,下意识地就要推门进去,夜瑾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臂。 贺玉轩激灵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才想起刚才九倾说过,引蛊的过程不能受到干扰,此时冒然进去,只怕会让她前功尽弃。 贺玉轩安静了下来,缓缓靠在墙上。 然而下一瞬,房门却忽然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声音让贺玉轩和夜瑾齐齐一惊。 “……夜夫人?”贺玉轩转过头,看到九倾走了出来,表情微紧,“盟主如何了?” 九倾也没卖关子,淡淡笑道:“很顺利,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真的?”贺玉轩几乎不敢置信,随即巨大的惊喜传来,他对九倾连连躬身,“多谢夜夫人,大恩大德天地盟众属下没齿难忘!” “行了行了,赶紧去看看你家盟主吧。”夜瑾不耐烦地挥手,“要感谢什么的等以后再说。” 贺玉轩顿时回过神来,“夜公子说得是,在下这就去看看盟主。” 说罢,转身踏进了屋子。 夜瑾上下打量着九倾,见她面上没什么异样,看起来也完全没有疲惫的样子,才放下心,“倾儿,我们……” “我送你一样礼物,跟我进来。”九倾拉着夜瑾的手,转身回到了房里。 夜瑾一头雾水,倾儿要送他一样礼物? 什么礼物? 走到里屋床榻之前,贺玉轩看到楚韬已经醒了,虚弱地半靠在床头,而九倾径自伸手从床头的几案上拿起一只白色的碗。 夜瑾觉得很奇怪,倾儿拿一只碗做什么? 心头正不解,却见九倾把碗直接递给了他,“喏,送给你。” 夜瑾下意识地垂眸,然后呆住:“……” 碗里静静躺着两只小小的虫子,一只稍大些,隐隐看起来竟像是蝴蝶的形状,另外一只小小的,还没有完全蜕变的样子。 这就是母子蛊? 两只虫子看起来都可爱得紧,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恶心。 但是…… “它们是不是很可爱?” 夜瑾嘴角一抽,慢慢抬眼看向九倾:“看起来的确挺可爱的,但就算如何可爱,它们骨子里还是凶残的吧?倾儿,你真的要送我这样的礼物?” 是觉得他晚上睡得太香了? 旁边的贺玉轩眉头微抽,目光从那两个虫子身上掠过,忍不住开口道:“这个东西的确挺凶残的,不适合做礼物送人吧。” 九倾闻言,顿时忍不住失笑:“你好好照顾你家盟主吧,我们先出去了。” 贺玉轩点头。 “方才夜夫人说,你们夫妇二人是恰巧路过,然后救了在下一命?”斜倚在床头的男子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并不减属于江湖魁首的霸气沉稳,“在下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两位有什么要求,在下必当满足。” “我们没什么要求。”夜瑾转头看着对方,“路过那里是巧合,救了你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不需要你的感谢。” 第2879章 全文大结局篇18 楚韬闻言,目光深深地看着眼前二人,对于“命中注定的缘分”这句话只是一笑置之,心里并不相信。 他更愿意相信,对方只是不想说出他们的身份来历,所以才会那么一说。 但他的感谢却是真心的。 “两位先在这里住下吧,明日在下设宴,好好招待一下两位,权当是感谢。”楚韬说着,语气很真诚地补充了一句,“还请两位成全在下的心意。” 话都让他说完了,要是他们不同意,似乎就很不懂得体贴一样。 夜瑾腹诽了一句,转头看向九倾:“娘子,你说呢?” 九倾点头:“住上一两天也无妨,反正我们时间充裕。” 夜瑾于是点头。 “多谢二位。”楚韬面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朝贺玉轩道,“玉轩,先安排夜公子夫妇住下来,必须好好招待。” 贺玉轩应下:“当家的放心,两天前就已经安顿好了。” 说着,他又想到还没醒过来的夫人,“夫人还在睡,这些日子也折腾得够呛。” 楚韬闻言,顺着贺玉轩手指的方向看向屏风后面,隔着帘幕看不到睡着的邵雪芙,他的眼底也露出了几分心疼之意,“让她担心了。” “楚盟主。”夜瑾忽然开口,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深意,“你今年多大年纪?” 楚韬一愣。 多大年纪? 没料到对方突然对他的年纪关心了起来,楚韬沉默了片刻,才道:“已是而立之年。” 夜瑾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你长大这么大,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 楚韬眉头轻皱,越发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什么奇怪的梦?”他缓缓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每个人都一样,偶然有些梦境应该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是寻常的梦境。”夜瑾道,“是比较离奇的那种。” 楚韬:“……” 贺玉轩也变得古怪起来,夜公子什么时候成了大仙? “夜瑾。”九倾开口,并伸手拽着他的胳膊,“走了。” 夜瑾被她拉着一路走出了屋子,顺便带走了那两只蛊虫。 楚韬和贺玉轩面面相觑,完全不懂这位夜公子哪根筋搭错了。 “梦境?”楚韬低眸,“他想表达什么?” “夜公子方才说,命中注定的缘分,现在扯到梦境……”贺玉轩嘴角抽了抽,大胆地猜想了一下,“会不会是,他跟您有过什么前世今生的渊源?” 楚韬闻言抬眼,表情莫名地有些诡异:“你是想说,我跟他是前世的兄弟,或者父子?” “……咳,也有可能你们前世是一男一女,并且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呢……”贺玉轩低声咕哝,抬眼对上楚韬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顿时嘴角一抽。 楚韬根本懒得搭理他。 平时看着挺聪明稳重的一个人,在人前表现得那般睿智,偶尔幽默起来却让人只能觉得……他的脑子里进水了。 “当家的。”贺玉轩言归正传,表情微微凝肃下来,“秦北峰死了。” 第2880章 全文大结局篇19 秦北峰死了。 楚韬闻言沉默了下来。 这个事实他并不觉得意外或者震惊。 早在中蛊之初他就知道,这种母子蛊只有下蛊之人自己能解,而今日这位夜夫人虽不知道怎么会有引蛊之法,但本该存在于秦北峰身体里的母蛊既然在她的手上,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 秦北峰死了。 而且是因为蛊虫离体之前所引起的弑主,所以才导致他的死亡。 可以直接地说,他是死于自己亲手养成的母蛊。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可难过的了,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在做出那么多事情之后,已经不值得他去难过。 只是有些唏嘘而已。 “当家的,属下去给您拿些吃的过来。”贺玉轩不想沉浸在伤感之中,淡淡转移了话题,“您的身体现在还虚,需要好好调养。” 楚韬没说话,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须臾,他抬头看向贺玉轩,“玉轩,你有没有注意到……方才夜公子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 眼神不一样? 贺玉轩讶异,“属下没注意到,不过……这是否就是他询问您有没有做过奇怪梦境的原因?” 楚韬摇头:“我也不知道。”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说不定只是他的错觉,而对方问那句话也只是出于有趣或者随口一问,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屏风后传来低弱的嘤咛声,屋里顿时一静。 “夫人醒了。”贺玉轩转头看了一眼帐幔,随即迟疑地看向楚韬,却见楚韬已经从床上下来,“当家的,您小心点……” “没事,你先出去吧。”楚韬挥挥手,“我现在只是看着虚,身体里元气满满,你不用担心我。” 说着,蹲下身穿好黑色羊皮靴子,缓步却沉稳地抬脚往屏风后面走去。 贺玉轩见他身体确实无碍,才放心地转身离开,并带上了房门,留给夫妻俩独自相处的空间。 …… “你今天怎么如此沉得住气了?”回到小院里,九倾转头看向身边的夜瑾,唇畔勾起一抹浅笑,“不问问是怎么回事?” 夜瑾挑眉:“这还需要问吗?轻而易举就能想明白的事。” “哦?”九倾笑得一脸愉悦,眉眼像是染上了一层月华般的光泽。 “人心里的执念消失,命运随之就会变得不同。”夜瑾道,“你了却的是心头的一桩遗憾,解的却是他心头的执念,所以后来,他身上的命运自然而然就跟着发生改变了。” 说到这里,夜瑾语气顿了顿,“只是……” 九倾了然地笑:“只是什么?” “南族的寒钰如今怎样了?”夜瑾皱眉,语气终于变得有些不太确定,“按照正常的时间来说,他们这会儿应该都已经老了,有一些或许早已不在人世……可若是遵循正常的轮回,除非寒钰已经去世三十年,否则怎么会有如今的楚韬?” 这是他唯一想不通的地方。 曾经的奚寒钰只有一个人,不可投胎转世之后就变成两个人。 第2881章 全文大结局篇20 九倾微默片刻,淡淡道:“寒钰没那么短命,就算如今已不在人世,也不可能已过世长达三十年。”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夜瑾不解。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所以就算我们已了却心里的遗憾,解了他宿命中的执念,后世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九倾走到小院里的石凳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如今的楚韬是曾经的奚寒钰转世——也就是免了那场灭门惨剧之后的奚寒钰,而不是那个受了腰斩之刑的奚寒钰。” 顿了一下,她续道:“所以严格说起来,楚韬和轩辕寒钰其实都是前世奚寒钰的转世,只是因为命运的不同,而在这里出现了一世的错乱……待轩辕寒钰死亡,楚韬也死亡之后,以后的生生世世,他们才会是一个完整的人。” 夜瑾原本有些脑抽,在听到九倾说只是一世错乱之后,才慢慢点头:“我想,我大概能听懂了。” 就算还是无法完全明白,但大概的意思却是懂了。 九倾没再说什么,这件事对她而言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命格这种事情本就玄妙,存在着太多的无法解释之处。 此时就算她解释给了夜瑾,其实对她自己来说,心里也还是存在着几分惊诧的。 “我说怎么看他那么面熟。”夜瑾托着腮,眉头纠结着,“那么熟悉的一个人,在我的生命里都算是无法抹去的存在,有着太深的痕迹,怎么会不觉得面熟?” 之所以两天前没有一眼认出来,只是因为楚韬被蛊毒折磨得形神憔悴,眼窝深陷,脸上一片苍白青影,根本早就看不清原本的五官容貌,所以他才只是觉得有些面熟而已。 “放下了心头执念,他会选择江湖上的洒脱,而不再入权贵宫廷之门。”九倾端起一盏茶,淡淡轻笑,“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不是吗?”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虽说江湖也有利益之争——不管是感情上的,还是权力地位上的,争斗这两个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存在。 永远都是无法避免的。 但是比起困于富贵之地的宫廷皇族,显然广袤的江湖更让人觉得潇洒恣意。 “看到如今的楚韬,我心头的遗憾也终于被抚平。”九倾放下茶盏,遥望远方蓝天白云,唇畔掠过一抹平和的笑意,“明天在这里逗留一天,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 夜瑾点头。 一日时间匆匆而过。 晚饭他们是在自己居住的小院里用的,没有去打扰楚韬夫妇恍若重生的喜悦。 楚韬被蛊毒折磨了这么多日子,楚夫人日夜祈祷陪伴,被痛苦绝望折磨得也去了半条命,几乎心力交瘁。 如今绝处逢生,夫妻二人只怕抱头痛哭都有可能,旁人自然不宜在这个时候去打扰。 次日中午,搂着娇妻休息了一夜的楚韬精神好了很多,在山庄里举办了一次宴会,感谢夜夫人的救命之恩。 楚夫人看到九倾,眼眶还红肿红肿的,看得出昨夜喜极而泣的程度。 —— 更新完~ 第2882章 全文大结局篇21 “夜夫人。”因为昨晚太过激动,她的声音到现在还有些嘶哑,但是眼底的感激却很显而易见,“谢谢夫人救了我夫君的性命,雪芙感激不尽。” 九倾笑得柔和:“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我们路过也是缘分,况且我身为医者,本该悬壶济世。” “医者?”邵雪芙有些意外,“夫人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行医之人。” “哦?”夜瑾挑眉,“那你看我们像是做什么的?” “像一对神仙。”邵雪芙下意识地说着,随即有些赧然,“两位容貌出色,心肠又如此善良热心,就算不是真的神仙,道一声菩萨也不为过。” “雪芙,你再说下去,夜夫人就觉得不好意思了。”楚韬走过来,揽着自己夫人的肩膀,面上带着几分坦然的笑意,“感激的话没必要说太多,夜公子和夜夫人会在山庄里暂住下来,我们好好招待两位就是。” 说完,楚韬转头看向夜瑾和九倾:“楚某不才,在祁国这片江湖上还有几分说话的威信,夜公子和夜夫人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楚某必万死不辞。” “我们还真没什么地方需要你帮忙。”夜瑾淡淡扬眉,“在这里住两天,就权当是接受你们的感谢了,其他的,完全不用过分在意。” 顿了顿,“倾儿救你,可不是为了要你的感谢。” 此言一出,楚韬不由又想到昨晚他问的那句“奇怪的梦境”,忍不住问道:“楚某跟夜公子是否有过什么渊源?” “没什么渊源。”夜瑾淡定的摇头,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顺手而已。” 九倾淡笑着点头:“楚盟主别想太多,很多事情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我们行走江湖只是为了享受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不求名不求利,更不求任何人的回报。” 楚韬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也就没再多问了。 话已至此,他大概也明白了这两个人救他真的只是出于巧合,没有别的所图,若是继续客气下去,未免太过矫情,有失江湖人的磊落作风。 “楚某让人备下了宴席,请夜公子夜夫人移驾。” 两人点头,随着楚韬夫妇到了一处三面环湖的花厅。 这里风景宜人,气候舒适,视野辽阔,让人有种舒畅之感。 湖水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不知道两位是否厌恶闹腾,所以也没敢让太多的人过来。”楚韬有些歉然,“天地盟的手下得知有人救了我,都激动地早上就赶了过来,现在齐齐聚集在前院,夜公子和夜夫人是否愿意接受他们的拜见和感激?” 九倾抬眸,看着眼前的男子。 熟悉的五官轮廓,熟悉的气息,清隽的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却不再是属于皇族权贵之间该有的优雅从容,而是江湖人才有的豪气洒脱。 “让他们过来吧。”九倾淡笑,“人多热闹一些,不过那些大礼什么的就没必要了。” 楚韬闻言,轻轻吁了口气,连忙点头:“夜夫人放心。” 第2883章 全文大结局篇22 楚韬命人去通知他手下的那些堂主和军师过来,不大一会儿,花厅外一窝蜂涌进来几十个健壮的男人,个个看起来都是一副练家子的模样。 这些人中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还有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个个怀着激动的表情走进来,正要说些感谢的话,然而一抬头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两个年轻男女,顿时呼吸一窒,所有人齐齐说不出话来。 好美的仙子。 今日的九倾穿着一身白色裙装,如瀑般的黑缎长发垂落在身后,身上并无多余的坠饰,此时安静地坐在花厅里,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把她整个人衬托得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美丽至极,高贵至极。 也绝尘脱俗至极。 一群江湖上行走的大男人们,看得眼睛都呆了。 夜瑾坐在一旁,见到眼前这些人的反应,那一双双眼睛都要锁在了倾儿身上,不由冷了脸,皱起了眉。 “咳。”楚韬轻咳了一声,对手下这些人此时的表现感到相当的汗颜,忍不住冷声呵斥,“都看什么看?!一点礼貌都没有,再看把你们的招子都挖出来!” 一群七尺大汉激灵灵地回过神来,瞬间脸红脖子粗地朝九倾躬身抱拳:“女侠恕罪!” 九倾淡淡一笑,笑容闲适而淡定,“无妨。” 这么一来,这些大男人们更不敢看她了,觉得她的笑容能让人失了魂魄。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们什么时候见过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美得像是根本不属于人间所有。 “那个……”其中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定了定神,走出一步,朝九倾再次抱拳,正色地一揖到地,“姑娘对盟主有救命之恩,也就是对我们有救命之地,救命之恩大于天,天地盟众属下没齿难忘,还请姑娘受我们三拜!” 说完,袍子一撩,就要屈膝跪下。 “等等。”楚韬皱眉,目光沉沉地扫了一眼自己这些明明都已经闯荡江湖很久,此时却像是初出茅庐的手下,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第一,夜夫人已经成了亲,所以再叫姑娘不合适,别瞎叫一通。” “第二,夜夫人不想接受你们的拜谢,所以今日过来只是让你们见一见我的救命恩人,然后吃顿饭,其他的不用你们多说,也不用你们多做什么。” “第三,吃完了饭就滚,任何人不许留在这里问东问西!” 话音落下,一大帮手下面面相觑。 “盟主的救命之人就是属下们的救命恩人,我们不应该拜谢……” “不用。”楚韬冷冷一瞥,“来人,开席。” “盟主,我们想跟两位神仙坐在一起……” “做梦!”楚韬断然拒绝,“夜公子和夜夫人不是你们能冒犯的,滚远一点。” “盟主……”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给我闭嘴!”楚韬语气冷硬,不怒而威的目光从眼前一个个面上掠过,“谁再多说一个字,立刻滚出去,三天不准吃饭!” 第2884章 全文大结局篇23 话音落下,花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夜瑾嘴角不断地抽搐着,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一幕。 果然,江湖跟宫廷是不一样的。 以前在宫里,宫宴上谁敢如此叽叽喳喳地喧哗?而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多起来也能如三姑六婆的场面。 九倾淡定地喝茶,唇边噙着温和的笑容。 被楚韬这么一震慑,果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乖乖地顺着自家盟主的安排,一起动手搬来了几张桌子。 花厅里摆了一张,其他的都摆到了石板铺成的长桥上。 山庄里的下人们很快开始上菜,流水一般的珍馐美食源源不断地被呈了上来。 “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对于天地盟的手下也有些无法适应。”邵雪芙在九倾对面坐下,给她的茶盏中添了些茶,“不过相处的时间久了才发现,他们只是一群真性情的男儿,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这份不拘一格的习惯,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九倾抬眸,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楚夫人,淡淡笑道,“听说楚夫人也是官家小姐。” 邵雪芙点了点头,“是玉轩告诉你夜夫人的吧。” 九倾浅笑点头,然后转头看一眼不远处正在忙碌的江湖汉子们,淡淡笑道:“他们其实也挺可爱的。” 可爱? 邵雪芙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才真心的笑道,“夫人好宽阔的胸怀。” 这位夜夫人除了容貌绝世脱俗之外,身上也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出生必定不凡,跟性情豪迈的江湖儿女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邵雪芙自己也是出身官家,打小学习琴棋书画举止,优雅端庄,如果不是楚韬的相爱,她此生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些江湖人。 而刚来到这里时,见识到这些江湖人的行事方式的无所适从,她现在还记忆犹新。 而对于一般的贵族千金来说,江湖本就是一群低下粗鲁之人的江湖,没有任何教养可言,许多人听到江湖草莽这四个字,都会下意识下意识地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但是夜夫人在他看到这些天地盟手下时,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厌恶或者鄙视,而是觉得他们可爱。 可爱…… 邵雪芙想了想,自己虽然已经跟楚韬成亲这么久,但是从小学习的礼仪和端庄言行举止已经根深蒂固。 她无法跟这些人打成一片,当然,她也并不讨厌这些人。 相处的时日越久,对这些人的好感越深。 但是至今为止,她也从来没想过“可爱”这个词能用在这些江湖汉子身上。 “倾儿,你今天的眼神一定有问题。”夜瑾斜里横插了一句,不疾不徐且带着几分不满地反驳,“他们如此粗鲁,而且野蛮,哪里有几分可爱?” 哼,就冲他们刚才盯着九倾看得失神的表情,他们就跟可爱这个词完全不搭边,一群花痴。 九倾嘴角一抽,“夜瑾,要有礼貌。” 夜瑾撇嘴。 “夜公子,夜夫人,请就坐。”一个总管打扮的年轻男子走过来,躬身道,“酒席已经备好。” 第2885章 全文大结局篇24 花厅里的这张桌子旁,就只坐了五个人。 楚韬和邵雪芙,夜瑾和九倾,以及贺玉轩。 当然,这一份幸运让贺玉轩直接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无数道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可他浑然不惧,淡定地给夜瑾和九倾已经楚韬夫妇都斟了酒,然后举起了酒杯:“夜公子,夜夫人,在下敬二位一杯。” 夜瑾和九倾举杯与他相碰,共饮一杯。 “楚某也敬二位一杯。”楚韬端起酒杯,“救命之恩,仅以此薄酒一杯,表达感谢之意。” 夜瑾和九倾举杯,再次喝了。 酒杯刚放下,那边蹬蹬跑过来两个人,“我们敬两位一杯,多谢二位对盟主的救命之恩。” 夜瑾抬眼,斜睨了两个男子一眼,“各位今日是打算把我们都灌醉?” 两人一噎,随即举起了手里的杯子,不服地辩驳:“公子好好看看这杯子,多可爱,江湖儿郎喝酒哪个不是用大碗?谁用这么小的杯子喝过酒?简直被人笑掉大牙。我们今日就是为了不让两位喝醉,所以才换了这么小的杯子。” 夜瑾挑眉:“是吗?” “当然。” “既然如此,那就喝呗。”夜瑾说着,举杯一饮而尽,“反正是不要钱的酒,不喝白不喝。” 两个汉子见状,道了声痛快,仰头把酒喝了。 他们转身回座,接着就有另外两个人起身走了过来,同样端着酒杯,“夜公子,来,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夜瑾挑眉,举杯示意了一下,从容喝了。 这下好了,在场的几张桌子上,最起码坐了四十个人,每人只敬一杯酒,夜瑾就得喝下四十杯。 敬酒的人不断地过来,到最后完全没有九倾什么事儿了,夜瑾一个人包揽了跟所有人的对喝。 一轮酒喝下来,夜瑾面不改色,三四十个汉子轰然叫了一声好,正打算再来一轮,却听楚韬道:“不许再灌夜公子酒,否则盟规伺候。”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阵不满的抗议。 “盟主,这样就没意思了吧……” “好不容易来个能喝的,而且还是盟主的恩人,我们怎么能不替盟主好好表达一下感谢之意?” “就是,这个时候拿盟规来压人,盟主太不够意思了。” 楚韬冷冷瞪了他们一眼:“谁再叫嚣,直接去天地盟刑堂呆上一个月。” “楚盟主。”九倾宽容地笑了笑,“无妨,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让他们喝个痛快吧。” “夜夫人威武!” “果然长得像菩萨一般好看的美人,心地也如菩萨一般善良。” 楚韬不理会手下的油嘴滑舌,讶异地看着九倾,随即道:“但是他们这么多人,夜公子能招架得住?” “他可以的。”九倾淡笑,“别看他表面斯文,其实酒量大得很。” “对。”夜瑾连连点头,“千万别小看了本公子,待会我让他们一个个全部喝趴下。” 此言一出,那边所有天地盟的手下全部哄然大笑。 “夜公子威武?哈哈哈……” “今日谁能把夜公子灌趴下,谁就是今日的枭雄!” —— 更新完,明天完结,撒花~ 第2886章 敌2886章 全文大结局篇25 闹腾的酒宴喝到了傍晚。 九倾和邵雪芙在聊着天,夜瑾跟天地盟的二郎们喝得天昏地暗,从小酒盏换到了大碗,大碗喝得不过瘾,就直接搬起了酒坛。 一人一坛子酒水,喝得整个花厅里都是美酒的醇香味。 “这么好的就让他们这样喝,太浪费了。”九倾有些无语,“拼酒可不是这么拼的。” “无妨,酒再怎么好,也是给人喝的,”楚韬淡淡一笑,“我是身体刚复原,不然倒也想领教一下夜公子的酒量。” 九倾笑道:“他哪有什么酒量?靠的不过是一身功夫投机取巧罢了。” “不管靠什么,他的酒也都是货真价实喝进了肚子里。”楚韬转头,看向那边几个桌子上已经有几个酒量不好的倒下了,嘴角一抽,“技不如人还想称雄,也不怕被人笑话。” 九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桌边东倒西歪地已经趴下了十几个,夜瑾提着一只酒坛,跟剩下的人正喝得好不欢闹。 那些还没趴下的,其实也都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天地盟手下搬出来的都是好酒,浓度挺高,也亏得这些都是行走江湖的汉子,平日里经常都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否则只怕一坛都难以招架。 “夜瑾。”九倾淡淡开口喊了一声,“别再喝了。” 夜瑾转过头,朝九倾看了一眼,直接提着酒坛走了过来。 “夜公子怎么走了?”随即就有一个汉子大声嚷嚷,抗议地喊道,“酒还没喝尽兴呢。” 夜瑾头也不回地举手摇了摇酒坛,“你们已经醉了。” 话音刚落,原本看起来还很清醒的男人们咚咚咚,一个接着一个全都倒下去了,有的趴在桌上,有的趴在地上,还有的直接趴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 楚韬夫妇和贺玉轩看着这一幕,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 “最后的枭雄只有……只有我一个。”夜瑾仰头喝了一口酒,然后身子一转,转身就在花厅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把酒坛放在了九地上,夜瑾抬眼看向九倾,终于显露出几分醉眼朦胧的神态:“娘子,为夫……为夫酒量如何?今日的枭雄是不是……是不是只有为夫一人?” 楚韬:“……” 原来夜公子醉酒了是这副样子。 邵雪芙:“……” 好傲娇的夜公子,居然跟自己的娘子撒娇。 九倾眼神微妙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须臾,她起身走了过去,扶着他的肩膀:“夫君酒量很棒,是今日唯一的枭雄,所以……现在我们去休息?” 贺玉轩跟楚韬面面相觑,心里再度生出一个想法。 这对容貌绝美出尘的年轻夫妇,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出身来历? 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他们这样与众不同的性子? “楚盟主。”九倾扶着夜瑾,转过头来看着楚韬夫妇和贺玉轩,“我先带夜瑾回去休息,今日就到这里吧。” 楚韬点头,道:“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楚盟主身体刚恢复,自己也要好好休息。”九倾笑了笑,“我自己可用的。” 第2887章 全文大结局篇26 楚韬闻言,便也不再强求。 三人站在花厅里,看着九倾轻松地扶着貌似醉酒的夜公子离开,边走着,夜公子一边还不忘在自己夫人颊边偷个香占个便宜,看起来特别像是一只傲娇的小猫。 而夜夫人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纵容的表情,从言行举止之中能看出对夜公子的深情爱意。 那是一种仿佛浸润了千年的爱,深入骨髓,此生无法磨灭。 “这样的人物,终此一生或许也就能遇上这么一次吧。”楚韬淡淡开口,声音里隐含着几许叹息,“总觉得他们不像是寻常的凡人。” 哪怕是皇宫里的帝王公主,又岂能记得上眼前这二人风华之万一? “今生有幸见到这二人,也算是盟主和属下等的福分。”贺玉轩握着手中酒盏,待前方两道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楚韬,“盟主,前些日子因为秦北峰而损失的镖,得想办法补救了。” 楚韬点头,伸手揽着邵雪芙的肩膀,转身往花厅外走去:“让他们在这里吹吹风,通知镖局的兄弟,议事厅集合。” 贺玉轩领命:“是!” …… 夜瑾醉得并不厉害,只是有些微醺而已。 出了花厅,迎面的凉风一吹,本就只醉了两分的酒意被驱散,他叹了口气:“江湖上的男人果然都是个拼命三郎。” 九倾笑了笑:“楚韬的蛊毒解了,天地盟的事情也该处理了。” 夜瑾转头,目光晶亮:“我们要帮忙?” “不用。”九倾摇头,“江湖人的事情,由江湖人自己去解决,我们事情已经做完了,可以离开了。” 离开? 夜瑾笑了:“现在?” 九倾点头:“现在。” “好。”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轻轻萦绕。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早走晚走反正都得走,天下这么大,他们已经去过足够多的地方,可还有很多很多地方没走过。 他们可以慢慢走,累了就歇,歇够了再去欣赏各处的风景。 日复一日,不管见识多少新鲜的事物,不管经历过多少代形形色色的人,只有有彼此在身边,他们就永远不会有厌烦的时候。 …… 冬去春来,莺飞草长。 经历过无数岁月洗礼,容颜却一如当初年轻貌美的两人在一处桃花林小镇开了个酒馆。 曾经他们已走过很多地方,当岁月一年年流逝,这世上曾经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他们便不再留下名讳,只有彼此是生命中的唯一。 因此,后来见过他们的人,都惊艳地称他们为神仙侠侣。 他们在这里开的酒馆就被称为神仙酿。 边关小镇上人来人往,大多是四海为家的浪子,经过此处带上一盏神仙酿,于他们来说就是人生最大的乐事。 而负责酿酒的人,容貌俊美如谪仙,脸上总是带着轻松快乐的笑容,那种幸福仿佛已经润进了灵魂深处。 “神仙老板,来一坛桃花酿!” 一声晴朗的声音传来,站在桃花树旁摘着新鲜桃花的男子悠然转头,视线中映入一张无比熟悉的俊颜。 第2888章 全剧终 俊美的酒馆老板一愣。 “夫君,怎么了?” 俊美老板转过头,看着温柔的娘子,轻咳了一声,“娘子,这位客人要一坛桃花酿。” 容颜美若天仙的娘子抬眼一看,不远处枣红色骏马上,穿着白衣的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她微微一愣。 男子身上背着柄上古宝剑,浑身充满英姿侠武之气,眉眼间流露出飞扬洒脱的气息。 他的容貌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即便过了百年,亦不曾从他们的记忆中褪色半分。 然而眼前这张脸虽然同样俊朗非凡,却与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不同。 女子含笑垂眼,这才忆起,时光飞逝之中,岁月已悄悄过了百年。 曾经熟悉的那些人,都早已经投胎转世去了…… “大侠请稍等。”她声音柔和,纤细身影很快没入桃林茅舍中,待走出来之际,左右两手各拿着一坛桃花酿。 “妾身觉得大侠是个有缘人,这两坛酒送给大侠。”将两坛佳酿送上,女子眉眼如画,眼底流露出善意的温柔,“不要钱。” 高坐在马上的男子接过她手里的酒,不解地看着她,“小娘子天仙一般的容貌,怎么会与我这个江湖浪子有缘?” 女子微微一笑,笑容如冰雪消融,让天地尽失色,“这世间的缘分本就奇妙,跟身份有何关系?” 话落,伸手一拍马腹,马儿顿时飞奔离去。 男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已经飞奔出数丈之远。 “娘子。”俊美夫君走过来,伸手揽住了女子纤细的腰身,跟她一起目送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马上男子,声音好听温柔如天籁,“方才好像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娘子浅笑:“名字有什么要紧?今生的他如此洒脱,无拘无束,看得出来过得很不错,我们又何必去打扰他?” 相公闻言点头,终于发出了一声惆怅的叹息:“以前总有一种抢了他心头珍宝的感觉,到了如今,这种歉疚终于可以真正摆脱了。” 娘子闻言,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对于这番感叹,之抛下四个字做评语:“自寻烦恼。” 说罢,转身去收拾了酒坛。 相公笑嘻嘻地上前帮忙,“哪里是自寻烦恼?为夫说的可是真心话。” 娘子没说话,任由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娘子,我们是不是又该离开了?” 奉行着夫唱妇随的娘子闻言,嘴角轻扬,轻轻嗯了一声。 柔和的声音融入风中,沁入心脾。 是可以离开了……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虽居无定所,但他们的日子却过得幸福满足。 马上男子回过神来,调转马头回到桃林酒舍,却已发现酒舍中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清冽醇厚的桃花酒香弥漫在鼻尖,令人回味。 压下心头莫名的一丝遗憾,男子终于策马而去,从此一骑红尘,投向了浩瀚江湖…… 终于完结了这本书,很不容易。 一路走来,酸甜苦辣都尝过,废话不多说了,感谢所有陪伴流殇走到最后的小美人们,我的坚持是因为你们的支持。 真心地感谢大家。 千言万语,比不上以更好的作品回馈可爱的你们。 我的新书凤归沧澜:修罗心尖宠写的是帝尧帝沧澜跟凤雪绡皇甫玄音的故事,已经在云起发布,现在还是免费状态,大概只有云起本站,qq阅读,手机qq和qq浏览器这些端口可以看到。 跪求小可爱们支持,打赏,留言,五星好评都能增加这本书的人气和活跃度,求小可爱们多多支持啦! 撒花,么么么么么哒 推荐新书 东陵帝凰,一样的风格,不一样的故事所有你喜欢的cp类型,都在《东陵帝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