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神收藏家》 第1章 冤家初见,格格不入 天蒙蒙黑,北风阴冷地刮着人脸。 驿马道旁一个个地摊上摆着乱七八糟的古董古玩,能见光的,见不得光的全往这儿一堆。 凌晨出,天亮收,乌漆嘛黑,真假难辨,打眼了别恼,捡漏了别笑,全看个眼力高低。 “您可瞧好了,两百年的鎏金小铜佛,一个巴掌价,买回去那就是捡了个大漏了!” “两百年?你怎么不说两千年呢,这么个民国仿清的破玩意要一巴掌,你当我棒槌?” 裹着军绿棉大衣的胖老板被拆穿了也不尴尬,贼兮兮的笑,“开玩笑,开玩笑,都是老熟人了,我炸谁也不敢炸韩少您啊……” 拿着小铜佛的年轻男人冷笑,“别和我套近乎,这小玩意儿品相还成,给个明价吧。” “您看上的我哪敢不明价,还是一个巴掌。” 刚才那一巴掌是五十万,这会儿一巴掌是五千块,古董古董,不懂的交学费,懂的就是都懂。 “就你会做生意,”韩诉看了他一眼,道:“给我装起来。” “得嘞!” 满脸肥肉的老板从马扎后头掏出个纸箱子,随便往里头塞了点报纸,把个小铜佛放进去,缠胶带封好,递了过去。 韩诉从包里抽了一叠现金给他,也没急着走,信手翻了翻摊子边上的线装古籍。 胖老板看他买了东西还赖着不走,眼珠一转,嘿嘿笑道:“韩少,您是大忙人,天还没亮顶着大北风来我这儿,不会就为了个小铜佛吧?” 韩诉瞧了他一眼,“你是驿马道上的老油子了,前几天从这出去了一套竹简,你应该知道吧?” 胖老板哎呦一声,“瞧您说的,驿马道上的规矩您比我懂,各家做各家的,别人的买卖我哪知道啊。” “这书不错,”韩诉捡出了本破旧古书,抖了抖,“我怎么觉得带了点土星子呢?” 这话一出,胖老板笑不出来了,“韩少您别开玩笑,我可不敢洗黑货。” 带着土星子,那就是从地底盗出来的新玩意。 别人这么说无所谓,可韩诉是收藏世家出身,从来不沾黑货。 “没功夫和你开玩笑,”韩诉扔下书,抬眼道:“今天也不是我要找你,是有人想请你。” 胖老板脸色有点不太好。 停在驿马道外的一辆商务车上,空调开的很足,顶棚灯亮着昏黄的光,车里温暖一片。 坐在后排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叠资料,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翻开。 他带着银边眼镜,漆黑的头发泛着一点暖光,眼睫很长,神色专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像个大学教授。 车门打开,胖老板被推上来,外面太冷,车里太暖,他生生打了个寒颤,才看向身边的男人。 合上几页资料,男人抬头,温和地笑了一下,“陈老板,你好。” 陈一水心中警惕,脸上却笑嘻嘻的恭维,“呦,我眼拙,您是……” “我叫顾西棠。”男人笑得优雅。 “姓顾……”陈一水沉吟,再看他这通身的气度,脑中灵光一闪,小心翼翼的问,“您是打四九城来的吧?” 顾西棠笑而不语。 陈一水心里一惊,还真是顾家人! 古玩界混的,没人不知道顾家。 自清中发家,历经百年,四九城里头一号的明宝楼就是顾家产业。 顾家家大业大,古董买卖传承百年,老字辈的坐镇四九城,小字辈的开辟新疆域,这些年已是出了名的富贵豪门。 “瞧我这双虾皮子眼,二十多年前,我还有幸见过顾家的采薇小姐,那真真是风华绝代,百年收藏世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陈一水吹着牛皮恭维,心底直打鼓,不知道顾西棠为什么要找他。 顾西棠温温笑着,“我姑姑也提过陈老板,说陈老板路子广,人脉多,但凡金城古玩界的事,无论大小都瞒不过您的耳目。” “不敢不敢,”陈一水谦虚摆手,谄笑着问,“四九城在北,金城在南,您这千里迢迢的来是有事吧?” “在古玩界,陈老板是长辈,我是晚辈,有些事还得上门请教。” 顾西棠把手里的文件拿起来,翻开一页,递给了陈一水。 a4纸上,黑白打印着几张照片。 一排竹简,长短不一,能隐约看见竹简上的墨字,数量不少,最起码有近百片。 陈一水眼力非凡,一眼就认出这套竹简的来历。 “这套竹简是从驿马道流出去的,陈老板应该也看出来了,这是土里带出来的新东西,不该见光,更不该交易。” 顾西棠语气很轻,话却说的很明。 竹简不比其他,是千百年传下来的书面资料,有时只需一片就能轻而易举推翻现有历史,可见其珍贵程度。 陈一水把资料一推,笑呵呵的说,“明宝楼走的都是白货不沾土星子,这套竹简和顾家好像扯不上关系。” “有没有关系是顾家的事,我只想知道竹简是从谁的手中流出去的。”顾西棠微笑提问。 “这可把我给问住了,”陈一水故作疑难,“我是正经古董商,不走黑货,别人走不走,怎么走,谁走的,我哪知道啊。” 顾西棠笑了一下,清拔的眉眼隐藏在镜片下,被车灯一晃反着光,有些看不清楚,只听见他声音轻柔的说:“古玩行规矩多,我也不想让陈老板为难,听说陈老板物色了驿马道西北角上的门脸,想开一间古玩店,如果陈老板能给我方便,这门店我就送给陈老板了。” 陈一水眼瞳猛缩,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 驿马道前后不过八百米,排着大大小小近百家古玩店,别看那小小的一个店铺,巴掌大的地方都得上百万。 他比不得那些传承有序的世家子弟,黑的白的忙活大半辈子才攒够本钱,正准备盘下街角那家店铺做正经买卖,顾西棠竟砸下这样大的手笔,就为了知道那套竹简的来源,这中间一定牵扯着什么大事! 他陈一水之所以能在驿马道混迹多年,凭的是小心谨慎,如果告诉了顾西棠洗黑货的路子,怕是要坏了规矩。 可那上百万的铺子—— 陈一水皱着眉,脸上的肥肉挤得眼睛又细又小,叽里咕噜来回转,显然是在犹豫考虑。 顾西棠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着。 片刻后,陈一水咬咬牙,抬头对顾西棠道:“那套竹简打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是谁牵线卖的。” “谁?” “林三口。” 顾西棠眯了眯眼,一时没说话。 陈一水解释道:“林三口是黑白道上的掮客,买卖的中间人,有些古玩没办法上正规拍卖会,只能靠私底下的掮客拉线交易。” “能找到这个人吗?”顾西棠问。 陈一水把心一横,“能!” 金城城郊有一处棚户区,破败民房和危楼钉子户占据这里,天已经亮了,冬季薄薄的雾气蒙着阳光,巷子里却还阴黑一片。 巷尾单独的一栋二层小楼墙皮都快掉光了,大门歪歪斜斜全是铁锈,推开时发出渗人的吱呀声。 白炽灯吊在屋顶,多宝阁上的灰尘有半指厚,佛像、瓷器、木雕……摆的乱七八糟,八十平不到的地方和垃圾场差不多,也看不出哪是客厅哪是厨房。 陈一水进了门往楼上喊了句,“有人吗?” 半晌,楼梯口传来来了啪嗒啪嗒的拖鞋声,有人打着哈欠骂道:“陈老鬼你要死就赶紧找根小绳吊死,别他妈在我门口鬼叫,你姑奶奶天亮才睡,没空搭理你个狗日的……” 骂骂咧咧的下楼,林品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就看见站在多宝阁前的那道俊雅身影。 欣赏着架子上青花缠枝瓶的顾西棠抬眸,看见站在楼梯下的人年纪轻轻,身材纤细,一头长发被抓的蓬松凌乱,顶好看的一双眼幽深晦暗,眸色慵懒内敛锋锐。 他眼眸深处有些不易察觉的讶异——混迹黑白两道的掮客林三口,居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顾西棠打量林品,林品同样看着顾西棠,这人衣着不俗,气度优雅,站在那里与周遭格格不入,独有一股自在潇洒,雨后天青,拨云见月,像一尊龙泉窑烧出来的立瓶,堪称是端正优雅赏心悦目。 林品忽然拍拍手道:“好身段,好品相,好气质,阁下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物件。” “多谢夸奖。”顾西棠笑容不减。 林品点评完顾西棠,转头就凶神恶煞骂陈一水,“我艹你爷爷的陈老鬼!姑奶奶招你惹你了?你他妈敢给我找麻烦,驿马道上规矩你都敢忘,今天能让你活着出这个门我跟你姓!” 陈一水吓得缩了脖子,结结巴巴吧道:“别别别,这不是给你介绍个生意嘛……” 林品冷笑,“当我傻?把顾家人领来还有脸说给我介绍生意!” 顾西棠一笑,“林小姐认识我?” “别叫我小姐,姑奶奶不干脚底按摩大保健的活。” “林小姐说笑了。”顾西棠风度翩翩的微笑。 林品踢开堆在沙发上的纸箱子坐下,抬眼看向顾西棠,凉飕飕的说:“我不认识你,我认识顾怀准顾三爷,顾采薇顾大奶奶,顾东流顾大少爷,顾以南顾二少爷,阁下这长相和他们是一个窑口烧出来的,我又不瞎。” “顾怀准是我爷爷,顾采薇是我姑姑,顾东流是我大哥,顾以南是我二哥。”顾西棠风度极好的自报家门。 第2章 静能制动,柔能克刚 “废话少说,找我干嘛?”林品懒得和他绕圈子。 顾西棠拿出那叠资料,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林品瞄了眼照片,从口袋摸出根棒棒糖塞进嘴里,糖球叽里咕噜的转,她则是懒洋洋的朝顾西棠挑眉,“有话直说,有屁就放。” 顾西棠不以为然道:“听说这套竹简是你居中牵线卖掉的。” “听说?”林品扫了战栗不止的陈一水一眼,意味深长的勾唇,“这年头有人嘴大心坏的爱造谣,就有人傻不愣登的去相信,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顾……西棠对吧?你找错人了。” 顾西棠收起资料,一页一页整理好,慢慢的说:“你是驿马道上有名的掮客,向来有原则,从来不沾新货,这批竹简来历不明,你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林品嗦着棒棒糖,嗤地笑出了声,片刻后,笑容骤减,眼眸锐利地看向顾西棠,“顾家是百年收藏世家,我敬重顾三爷沉稳老辣,我也佩服顾大奶奶手腕高明,可你在我面前又算得上什么东西呢?就算要质问也轮不到你这个爪毛还没褪干净的小字辈来问。” 说完,林品又淡淡道:“如今古玩行里,顾家的明宝楼是泰山北斗,做的也是正经买卖,这竹简一看就是土星子货,和你顾家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说的没错,顾家做的是正经生意,不过……” “没有不过,”林品站起身,咬碎了嘴里的糖球,冷冷地对顾西棠道:“我说了这东西我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顾西棠是顾家金贵的三少爷,我林三口是下九流的掮客,做生意咱们做不到一起去,就别浪费时间了,二水,送客。” 楼梯扶手滑下来一个满头金发的少年,笑嘻嘻的对顾西棠道:“大帅哥,请吧。” 顾西棠还要再说什么,金发少年往前一挡,露出小白牙,“君子动口不动手,请你走你不走,那我就要不客气了。” 陈一水跑过来,小声对顾西棠道:“别看这小子弱不禁风的,他可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咱们走吧。” 顾西棠看着面无表情的林品,略微颔首,“打扰了,我会再来的。” 林品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等陈一水和顾西棠走了以后,林品踹了一脚茶几,骂道:“陈老鬼这个狗娘艹的敢坏规矩,他是不想在驿马道上混了!” “陈老鬼见钱眼开也不是第一天了,无利不起早,顾西棠肯定是许给他天大的好处,他才敢铤而走险坏了行规。”薛冰晃了晃一头金灿灿的脑袋。 林品没说话,只一双眼上下打量着薛冰,慢慢眯眸。 薛冰一看这架势,干脆投降招供,“竹简是我牵线处理的,可我也没办法啊,卖家是荣盛阁的盛家小爷,我不接这个活就得你接,我这一琢磨,得,还是我接吧,总不能让怎么危险的东西砸盛涛手里吧?” “……”一听是荣盛阁和盛涛,林品沉着脸不说话了。 薛冰看她不说话,有点担忧,“三口,我可就帮了盛涛这一回,不至于捅出什么篓子吧?” 林品摇摇头,道:“竹简再怎么扎眼也不至于让顾家掺和进来,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冰拿出手机开始打听消息。 林品咬着糖棍,手指在一下一下点着沙发扶手,她当了十年掮客,很清楚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那批竹简是个导火索,就像顾西棠说的,太容易引火烧身了…… 这件事原本与她无关,可薛冰以她的名义帮盛涛卖出,如今顾家人找上门来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新出土的东汉竹简和顾家又能拉扯上什么关系? 不一会儿,薛冰跑过来道:“竹简我牵线卖给了你的老客户张裕,那姓张的又转给了四九城顾家的顾东流,顾东流刚拿到竹简还没捂热乎呢就被人举报,这会儿人已经进去了,现在顾家封锁了消息这事才没传开。” 林品后槽牙咬了咬糖棍,眸色幽暗,“顾东流是顾家这一辈里的老大,顾三爷和顾大奶奶有意栽培他,这些年让他出面打理明宝楼的生意,他因为沾手黑货进去了,顾家的脸要往哪放?” 古董世家接班人暗地里买卖土星子货,这一巴掌算是打掉了顾家的百年声誉。 “顾东流再怎么说也出身大家,以他的眼力没道理看不出那批竹简是土星子货,怎么还……”薛冰疑惑。 “看得出又怎么样?”林品皱眉,“就算要寻根溯源,顾家也应该去找张冬瓜,而不是来烦我。” 薛冰摇摇头,叹气,“如果他能找到张裕,就不会来找你了。” “什么意思?” “就在三天前,张裕因为资金周转不利,公司被清算查封,没能顶住压力,从二十八楼的办公室来了个自由落地加速度,哐叽一声……顾家人再厉害也不能让死人开口吧?” 林品没说话,一根光秃秃的糖棍在牙齿间换着方位咬,嘎吱嘎吱作响。 薛冰托着下巴看她,“谁举报的顾东流,不知道,送顾东流竹简的张冬瓜,死翘翘,三口,这事儿可有点麻烦了,那顾家人找你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怀疑你举报的吧?” “我一个掮客,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举报他对我有什么好处,顾家人是出了名的精,不会那么脑残怀疑我。” “那顾家的意思是?” 林品把含在嘴里的糖棍吐出来,冷笑道:“继承人都进了局子,顾家坐得住就怪了,他们想救顾东流,张冬瓜死了,他们就来找我,想从我嘴里问出竹简的来历……就算是顾家,为了救那个败家子也忘了这行的铁规了。” 掮客不开口,货源不问路,古玩这一行的铁律千百年来就没变过。 “那怎么办?”薛冰有点后悔帮盛涛了。 “凉拌,”林品淡淡道:“这件事不怪你,就算你不帮盛涛他也会来求我,早早晚晚都是我的麻烦,顾西棠既然来了,咱们就等着,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滔天手段能撬开我的嘴。” 顾西棠在金城酒店住下,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拨通了顾采薇的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屏幕里显示出了一个女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头挽发髻,穿着一身青色绣暗纹旗袍,眼角眉梢有细细鱼尾纹,却难掩她优雅出众的气质。 “姑姑。”顾西棠温声打招呼。 顾采薇笑了一下,说:“见到林三口了?” “见到了。”顾西棠简单回答,用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擦着头发。 “瞧你这样子是铩羽而归了。”顾采薇一看看穿。 顾西棠不可避免的笑了一声:“您算得可真准。” “听说林三口十五岁就接手了林老爷子的生意,能在掮客这个吃人的行当里混得风生水起,本事大、人脉广、路子野,你斗不过她这个老江湖也是理所应当。” “您对我也太没有信心了,还没开始斗就知道我斗不过。”顾西棠含笑说。 “恰恰相反,柔能克刚,静能制动,要撬开林三口的嘴,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别人了,不过林三口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不好惹,要她开口并不容易,不如试试美人计,她可还是单身呢。”顾采薇说的十分愉快,有点看戏的意味在。 顾西棠有些哭笑不得,“大哥被关着,您还有心情调侃我。”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果东流不贪,怎么会被人算计,”顾采薇脸上带着柔美的笑意,眼中却清冷一片,“顾家做的是正正经经的古玩生意,向来坦荡不欺,谁坏了规矩,谁就要承受后果,你不顾我和你爷爷的反对一定要去追查这件事,西棠,你太固执了。” “他是我大哥,只要有机会救他,我总要尽力试一试。” 顾采薇看着这个清俊温和的侄子,摇摇头,轻声道:“你啊……你这孩子真是劝不动,不管你能从林三口那里得到什么消息,都要早点回来,明宝楼和顾家的生意总得有人打理。” “是。” 挂断了视频电话,顾西棠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向外面的斑斓夜景。 柔能克刚,静能制动? 姑姑可真是太小看林三口了。 那么一个又冷漠又毒辣的人,岂是他说克就克得住的。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林品赶在关门前进了驿马道一间名为荣盛阁的古玩店。 店员瞧见她立刻迎上去。 “盛涛呢?”林品问。 “在上头呢,我给您喊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林品自行往楼上走。 荣盛阁二楼一派古朴,千百年的古玩静静站在多宝阁玻璃窗中,玳瑁大屏风后的太师椅上,一对男女啃的正欢。 男人的大手沿着女人短裙下摆往里摸,喘息剧烈恨不得当场“办事”。 事实上,如果不是林品一脚踹翻了太师椅,还真的就办起事来了。 “我靠——”男人被踹的趴在地上大叫。 女人尖叫一声压在他身上,惊恐地看着靠在屏风前的林品。 “林三口!”推开身上的女人,盛涛站起身火冒三丈,“你属鬼的?上楼都没个动静!” 林品看了穿着暴露的女人一眼,冷漠挑眉。 “你先回去吧,”盛涛揉了一把她软绵的屁股,眨眼道,“我晚上去找你。” 送走了碍事的人,林品直接一拳挥过去。 第3章 明末清初,十八子手串 “我艹我艹!”盛涛狼狈躲开,睁大眼睛,“林三口你发什么疯。” “盛涛你个狗娘养的,当初求二水帮你洗黑货,现在洗出事儿来了,今天姑奶奶非neng死你不可!” 盛涛眨眨眼,有点懵逼,“洗出事儿了?什么事儿?” 林品咬牙切齿的骂,“少他妈给我装糊涂,那批东汉竹简是土星子货,二水牵线卖给了张冬瓜,你别告诉我失忆忘了!” “就这事儿?”盛涛拍拍身上的灰,“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张董事长人傻钱多,心宽体胖,还黑白不忌,卖给他不是正合适吗?” 林品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张冬瓜死了。” “啊?!”盛涛惊讶,“死了?怎么死的?” “资金周转不灵,跳楼投胎去了。” 盛涛点点头,由衷道:“这辈子活得憋屈,下辈子继续做人,也是好事儿,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贺你奶奶个腿!”林品指着他鼻子骂,“张冬瓜死前把那套竹简给了顾东流,顾东流让人举报了,这会儿还关在号子里,现在顾家人找上我,这事儿没完,你他娘的赶紧把竹简来历给我说清楚,要不然我把你剁成块给顾家送去你信不信!” 盛涛挨了一顿骂,表情也很震惊,“他竹简给了顾……四九城的顾东流?” “要不然我找你干屁!”林品把太师椅踹起来,拆了根棒棒糖叼着坐上去,冷冰冰瞪盛涛,“和我说实话,那套竹简怎么回事?” 盛涛看着林品恼怒的样子,慌倒是没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林品什么性格他知道,从来都是护着他的。 蹲在太师椅旁,盛涛抬头对林品道:“那套竹简是几个土耗子从洛阳挖出来的,不知道走了什么渠道给洗白,成了合法物件,再后来几经转手,到我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波了,你也知道,现在管的严,竹简又不是其他东西,就算表面合法,毕竟带土星子,瞒不过行家……” “说重点!”林品没耐心听他叨逼叨。 “重点就是,我买回来也害怕,我们家老头子的性格你清楚,被他知道我沾手了新货肯定得打断我的腿,”盛涛小声道:“我就想着早早脱手,找个下家,掮客里头我谁也不信就信你,可你从来不沾新货,我没办法了才去求的二水,三口你想啊,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可能预料到张裕死前把竹简给了顾东流嘛。” 林品恨铁不成钢道:“说千道一万,都是你这套破竹简惹的事!” “行行行,都怪我,怪我贪,可我也没办法,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掮客,对古玩没兴趣,我是收藏家,天生就爱这个。竹简是什么?竹简不是死邦邦的瓷器玉器,竹简就是活历史!谁能扛住这种诱惑,谁不想据为己有,是吧?” 林品嘲讽地斜睨他一眼,“你搂着网红小妞睡觉的时候可没看出哪里像个收藏家。” “收藏家就不能睡网红?狭隘!太狭隘了!”盛涛为自己辩驳。 “少给我瞎哔哔,”林品冷着一张脸说,“那批竹简现在牵扯着顾家,顾东流的事能瞒住一天瞒不住一年,顾家声誉受损,不会放过你更不会饶了我。” 顾家在古玩界的地位不可撼动,虽说一南一北,可真要是撕破了脸皮,难保顾家不来个落井下石,她和盛涛都吃不到好果子。 “那怎么办?”盛涛问。 林品咬着棒棒糖,片刻后,沉声道:“他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轻易走,你最近给我老实点,没事儿别出去瞎浪,顾家……我来处理。” 盛涛小太监似得给林品捶腿,笑嘻嘻的说,“关键时候还得你出马,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闭嘴吧你,”林品凌厉的目色瞪了他一眼,“盛老爷子一辈子君子风范,怎么就养了你个败家玩意儿,明知道竹简是土星子货还沾手,怎么不浪死你呢!” “好三口,就这一回,我就浪了这一回,保证没下次了!”盛涛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林品冷嘲,“你上次睡了鉴宝节目女主持人,被记者拍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盛涛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陈年旧事,陈年旧事。” “本来就是个纨绔子弟,非得给自己炒作立人设,还新时代收藏家?你也配?”林品没好气的嘲讽。 盛涛和她是青梅竹马,什么德行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盛家是金城里头的收藏世家,虽说不如顾家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严谨的家风却不知怎么就养出了盛涛这棵坏了根的独苗儿。 盛涛有点不服气,嘟嘟囔囔道:“收藏家又不是我自己封的……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倒是真收藏家了,一个个七老八十,走路都得人搀着……” “你还有脸和老一辈的比,比得上吗你?”林品横了他一眼。 “我眼力不输那班老头子,哪里比不上了?”盛涛嚷嚷。 林品没说话,盛涛这货得天独厚,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在古玩堆里打滚的关系,就算不务正业,眼力也着实不差,鉴定古物有两把刷子,正因如此,盛家才放心地把的荣盛阁交给他打理。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一份功劳,她没爹没娘,爷爷又是个掮客,从小就把她扔到盛家,是盛老爷子将她养大,如今荣盛阁能在金城屹立不倒,也因为有她暗中牵线的缘故。 见林品不说话了,盛涛得意洋洋,“对吧?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我长得好,有钱,眼力高,家世一流,那我就是新时代收藏家,谁能不服,谁敢不服!” “服你奶奶个腿!”林品站起身,骂道:“最近给我安分点,再浪出事别怪我废了你的命根子!” 盛涛下意识夹紧腿,狂点头,“知道了。” 这次确实闯了大祸,盛涛也不敢胡作非为。 林品让薛冰去查了顾西棠的来历。 “你自己看吧,”薛梓冰把平板电脑递给林品,絮絮叨叨的说:“他是顾东流的弟弟,说是顾家的三少爷,可他一直和他亲妈沈媛待在国外,也不涉足过咱们这一行,谁也没见过他,谁也不知道他。” 林品对有头有脸的世家如数家珍,知道三十多年前顾沈两家的那场联姻。 顾大少爷顾渊娶孔家千金沈媛,两大收藏世家结成姻亲,轰动整个古玩界。 说是才子佳人,可顾渊与沈媛婚后感情不和,以离婚收场,顾家向来低调,从不将家事对外宣扬,因此没人知道沈媛带走了年仅三岁的顾西棠。 顾西棠被沈媛带到国外,鲜少回国,如今的身份是英国某大学的历史教授,兼着博物馆总顾问头衔,还兼着拍卖公司古物鉴定专家头衔……总之,是个根正苗红的青年才俊。 丢下平板,林品含着棒棒糖感慨,“看看人顾家养的崽,到底是百年世家,啧啧。” “顾西棠毕竟是少数人,”薛冰晃了晃满头金毛,“顾东流是他亲哥,也是顾家的崽,现在不还是进去了?” “顾东流又贪又蠢,”林品轻蔑道:“要不是外人顾忌他的身份,就凭顾东流那点本事早被人啃光了。” 古玩可不是别的行当,处处都是深坑,步步都有陷阱,顾东流资质平平,眼力甚至不如盛涛,如果背后没有顾家这座大靠山,十个明宝楼都不够赔的。 “我查到顾西棠住在金城酒店3398,去吗?”薛冰问。 “不去,”林品嗦着糖,眯起了一双锋锐的明眸,“顾家能一手遮天,也不能遮一辈子,顾东流的事一旦传开,顾家的麻烦就来了,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顾西棠。” 林品说不急,就真的不急。 照常做她的生意,赚她的佣金。 冬天日短夜长,五点左右天还没亮,驿马道两旁的摊子生意正好。 林品对古玩没什么兴趣,纯属当赚钱的买卖,她眼力极好,却从不买古玩,只当掮客不搞收藏。 盛世古玩,乱世黄金,这几年古玩界很是热闹,好货是越来越少,捡漏也越来越小,可今天还真的就被她瞧见个好物件。 拿着手电筒对准了摊子角上的一个手串,林品抬了抬下颌,“把那个老木头手串拿来我瞧瞧。” “好眼光,这件儿是我刚收来,上百年的海南黄花梨十八子手串,您长眼,”小贩把琥珀色的手串拿给林品,“不是我吹,这包浆,这成色,这材质,整条街上您绝对找不出第二串来。” “是不是好物件还用你废话?”林品把手电筒的光对准手串,手指一颗一颗地揉过圆润饱满的木珠。 上百年的包浆手感温润自然,骗不了人也做不了假,林品心里有了判断。 “怎么样,是好东西吧?”小贩问。 “东西还成,”林品弹了弹珠子,嗤笑,“就是你这破嘴有点大了,一口一个上百年,吹牛就不怕漏了风?” 小贩笑容一僵,嘿嘿道:“林大姑奶奶,这条街上谁不知道您啊,您可不是棒槌,您是行家,是行家里大拿,这玩意儿确实是个好东西,您就别忽悠我了。” “姑奶奶没那美国功夫忽悠你,”林品把手串往摊子上一扔,懒洋洋的勾唇,“五六十年盘出来的黄花梨,半旧不新就敢说上百年,幸好今早风不够大,要不然整条街都被你吹没了。” 小贩笑容没变,心里有点动摇。 第4章 顾西棠确实长得好看 木料鉴定他不擅长,这手串来路也不怎么正派,是从一个给老头当情妇的三儿那收来的,她不识货,价格没多高,如果真个半新不旧的玩意儿,那…… “就你那点眼力,能看出个屁!”林品冷哼,“开价吧。” 古玩买卖说白了也是个心理战,小贩见林品这么说,就伸出手。 林品一把推开,满脸嫌弃,“也不看看你那物件是个什么货色,有脸摆袖里乾坤?开明价,姑奶奶没空和你划拳。” 小贩思量再三,开口道:“三十。” “我呸!”林品瞪他,“这串破珠子你要三十,姑奶奶给你三十个耳光你要不要!” 小贩干笑,“您别恼,再怎么说也是黄花梨的……” “要不是黄花梨,我还在这和你废话?”林品淡淡道:“一口价,十万。” “您这也太狠了!”小贩欲哭无泪,“一个珠子一万都不到,哪有您这么杀价的。” “你想一颗一万?”林品冷笑,“天还没亮,要不你回家洗洗睡吧,这白日梦还能继续做下去。” 小贩被林品给弄得没办法,一叹气,道:“行了我的林大姑奶奶,十八,不还价,您要是喜欢,您拿走。” “十八?”林品嘲讽地一掀唇角,“你留着你的十八……” “我要了。”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了温和的嗓音,“老板,给我装起来。” 林品脸色一变,立马转身,就看见顾西棠穿了件宝石蓝羊毛大衣,脸上依旧带着银边眼镜,端端正正地站在她背后对她笑,她冷声问道:“顾三少要坏规矩?” 七十二行,古玩为大,截胡插话是大忌。 顾西棠微微一笑,在冬日萧条的路灯下笑出了玉树临风来,“不是我要坏规矩,是我看林小姐迟疑不买,才想要收入囊中,毕竟是明末清初的好物件,十八万实在是太便宜了。” 此话一出,不止林品,小贩都愣了。 明末清初的物件,那就是三百多年啊! 看向林品那张挺漂亮的脸,不敢相信她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个三百多年的黄花梨说成五六十年。 林品寒着一张俏脸,眸色如刀地看着顾西棠,“看破不说破,顾二少是真把行规给忘得干净。” 顾西棠笑而不语,看来这截胡是截定了。 小贩一看这架势,立刻道:“您二位别闹,三百多年的黄花梨,少于这个数我可不卖。” 林品看着小贩短粗的比划出几根手指,气得脸色发白,转头就走。 顾西棠还他妈出身古玩世家,呸!规矩都不懂的傻鸟比顾东流那个智障也好不到哪去! 好好的黄花梨手串就这么飞了,林品呕着一口气找了个地方吃早点。 乱七八糟点了一桌子,敞开了肚子开吃,嘴里塞着个灌汤包,筷子夹着块桂花糕,还没咽下去呢,身边儿就多了一个人。 林品看着若无其事坐下来的顾西棠,一把丢了筷子,冷冰冰看他,“截了我一串珠子不算还阴魂不散跟着我,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和你道个歉。”顾西棠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放在林品面前。 林品看了一眼,是个民国款鸡翅木雕花鸳鸯盒。 用头发丝猜都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林品既不打开也不接受,淡淡道:“顾三少可真有意思,坏了规矩截我物件,高价买了再拿出来炫耀,这是个什么操作我怎么有点看不懂呢。” 顾西棠轻笑道:“我一向不插手顾家的生意,在古玩界也是初来乍到,有些规矩不懂请林小姐不要见怪,这个手串算是赔礼,送给林小姐。” “送?”林品一挑眉,“顾三少好大方啊,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古人常说无功不受禄,你敢送我也不敢要,收错了东西可不得了,万一和你那倒霉大哥一样被抓进去了,我林家大好名声不就完蛋了吗?” 要是往三辈上数,林家和顾家还是世交,在古玩界都相当有分量,可惜林家家道中落,林老爷子散尽收藏,末了舍得一身剐当个黑不黑白不白的掮客,还有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林品这么说,纯粹是为了给顾西棠找堵。 顾西棠倏地一笑,“看来林小姐已经知道我这次来的原因。”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林品拿起筷子,咬了一口桂花糕,黏黏糊糊口齿不清的说,“顾东流自己打眼自己受着,你来找我也是白找。” “如果只是普通的打眼我当然不会麻烦林小姐,只不过太巧合了,我大哥才收下竹简就被举报,这中间应该是有人刻意为之。” 林品咽下桂花糕,一双漂亮的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顾西棠,“我说顾三少,你是不是傻?嗯?如果顾东流不收下竹简,谁能举报他,是他自己贪了心中了招,这是活该,老祖宗常说,三省吾身,要从自身找原因,自己是傻逼还怪别人坑他?” 顾西棠早已见识过她毒辣的口才,也就见怪不怪,抬手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笑意不减道:“我大哥有我的大哥的错,但这不代表别人可以算计坑害他。” 林品看傻子一样看顾西棠,啧啧地摇头,“难为你长了一张这么精明好看的脸,又生在顾家这盘子大的门户里,我看明宝楼在你们兄弟两个手里,最多还能再开一个月。” 顾东流是蠢又贪,顾西棠是傻又直。 真不知道顾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两个二逼来。 顾西棠对林品这番评论不以为然,只是温声道:“我只想知道竹简的卖家是谁。” “我也只会告诉你三个字,不知道。”林品无情无义的回答。 顾西棠这人是软刀子,林品是硬石头,他问她不答,他求她不理,那就慢慢耗着他也不急。 相比于林品,顾西棠可就坦荡多了,自从自发拿了个甜白釉小瓷盘,点了薄醋,拆开筷子,夹了个灌汤包就开吃。 林品:“……” 这些东西都是她点的! 顾西棠截胡了手串顺便还蹭了顿早饭,恬不知耻地对林品笑道:“金城灌汤包名不虚传,你不吃了吗,还有一笼呢。” “就是还有三笼也是我的买的!顾家没倒台你就白吃白喝,能要点脸吗?” “我爷爷说过,在古玩界要混得开,脸面还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顾西棠一本正经的说。 林品冷笑,“那你爷爷有没有说过,不要脸的人迟早得挨揍。” 顾西棠吃完了灌汤包,拿过一份蟹黄豆腐,笑道:“这我可就得请林小姐多指教了。” “我指教了你就能不吃我豆腐了吗!”林品脱口而出,她这人有个怪癖,吃饭时一定会把最爱吃的留到最后,这份蟹黄豆腐就是她最爱吃的那道菜。 顾西棠低头看了看软嫩的豆腐,又看了看林品,璀璨一笑,凑到林品身旁低声道:“吃豆腐这种事……从何说起啊?” 他靠过来时带了一股淡淡沉香,让林品眉心一簇,往后仰了仰头,“别离我那么近!” 顾西棠退回自己的位置,他坐在窗边,冬季的阳光很薄,打在发丝上显出金灿灿的光晕,眉目如画,五官清俊,笑意涓涓的样子让林品有点恍神,她眼力极好,鉴赏古物不在话下,现在看来,鉴赏人也……十分得心应手。 顾西棠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物件。 于是林品眼睁睁看着顾西棠心安理得吃掉了她的早点,要说自己火大想动手揍他,又得顾忌他的身份,无故打了顾家三少,以后古玩行她也混不下去。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完,林品一拍桌子,转头就要走。 “等等。” 手腕倏地被握住,温热的触感让林品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挥拳,但那个鸡翅木盒子已经递到自己面前来。 顾西棠放开林品,站起身笑道:“这个盒子,林小姐请笑纳。” 林品看了看顾西棠,又看了看木盒子,没人和钱过不去,白来的东西她没有放手的道理。 林品拿了盒子就走,一个眼神都懒得留下,只是走到楼下,又使劲蹭了蹭自己的手腕,想把奇怪的触感给抹掉。 顾西棠坐下来,继续吃早点,他常年生活在海外,却对中国饮食特别偏爱,四九城的东西好吃,可他更喜欢江南的清淡点心。 韩诉找过来的时候,顾西棠正吃着一碗鸭血粉丝。 “我刚刚好像看见林三口下楼了。”韩诉坐下说。 “嗯,”顾西棠心情不错的勾唇,“要一起吃吗?” “哪还有心情吃东西,”韩诉皱着眉问,“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要是那么容易就开口,她也就不是在驿马道上横着走的林三口了。” 韩诉皱眉冷淡道,“你不接触古玩这一行不清楚,金城驿马道是她林三口的地盘,别看她是个女的,手段可一点不比男人差,关系更是网盘根错节……可惜她帮着盛涛,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给了盛涛,我们这些人想沾点油水都难。” “荣盛阁的盛家?” “就是盛家的独苗盛涛,林三口的爷爷死的早,她从小是被盛家老爷子养大的,和盛涛是青梅竹马。” 说到这里,韩诉淡淡道,“早年博雅七家在古玩界何等风光,顾、盛、林、韩、沈、慕、欧……如今只剩你爷爷和盛涛的爷爷还活着,到了我们这一辈也没有老头子们那么好的交情了。” 顾西棠放下筷子挽起衣袖,露出了手腕上琥珀色的黄花梨手串,笑得非常温和:“既然盛老爷子还在世,理所应当该去拜访。” “明末黄花梨十八子辟邪串?”韩诉一看就看出来了。 顾西棠弯唇,笑容神秘。 第5章 一对鸡翅木雕花鸳鸯盒 林品拿着个盒子晃了晃,里面有东西在响,不怎么高兴丢在车座上开车去了盛家。 她一进门,盛家的保姆阿姨就给她使了个眼色。 老爷子在发火。 林品刚进书房,就看见盛老爷子挥舞拐杖对盛涛大骂,“你个小畜生!这是看我要死了,就开始兴风作浪,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盛涛被追的满屋子乱跑,叫:“爷爷!爷爷有话好说啊!” 林品立刻拦住盛老爷子,扬着笑脸道:“这是怎么了?四爷爷,盛涛不学好也不是一天了,和他置气犯不上。” 盛老爷子气喘吁吁被林品扶上玫瑰椅,骂道:“这个小畜生,把我的白玉辟邪给卖了!” 林品算是知道盛老爷子为什么这么火大了。 那尊白玉辟邪是四十多年前盛老爷子收回来的,真正汉雕玉里头的精品,老爷子的心尖宝。 “白玉辟邪是大开门高古玉,他这个败家子说卖就卖了,都不带和我打个商量,这是要气死我啊!”盛老爷子捶着胸口,气得浑身直哆嗦。 盛涛舔着脸,小心翼翼地陪笑:“爷爷,咱们家开的是古玩店,有进有出才是做买卖的道理,您不是也说过,迷古必穷,贪古败家吗?” “那也不能卖白玉辟邪!” “不卖白玉辟邪,就得卖那面海兽葡萄镜……” “葡萄镜是一模孤品!一千多年的老物件,你敢卖试试!” “那怎么办?荣盛阁总要经营下去吧?爷爷,您上个月一高兴在英国拍卖场上就花出去5000万,可我是商人啊,光买不卖资金怎么流动,您也心疼心疼您那苦命的孙子吧。”盛涛还试图讲道理。 盛老爷子根本不买账,指着盛涛,恨铁不成钢,“我从英国迎回来的是国宝,是当年被八国联军抢走的颐和园物件,是咱老祖宗的东西,我不拍就落到了外国人手里,永远见不得光了!” “就是因为您这种思想,现在国外拍卖会上但凡中国出去的都被炒出了天价,他们就是利用你的爱国之心敛财。” “你个小畜生还敢顶嘴!”盛老爷子瞪圆了眼睛又要发火。 林品见状,立刻踹了盛涛一脚,转头对盛老爷子笑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四爷爷,你的心情我理解,我明白,钱没了可以再赚,东西没了这辈子就真的没了。” 盛老爷子气得对盛涛直哼哼,“你看看你看看,你还什么收藏家,眼界心境都不如三口一个掮客大!” 盛涛小声的切了一声,老老实实不说话了,生怕保不住自己的一双随时被打断的腿。 林品安抚着盛老爷子,笑道,“您这次迎回来的那尊康熙青花缠枝大吉瓶都上了新闻,这么大器身的官窑御制实属罕见,确实是国宝,5000万很值。” “……值个屁……不上拍卖会,撑死2000万……”盛涛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吐槽。 盛老爷子被林品哄的还算舒心,拍了拍她的手感慨,“论眼力,论心境,到底还是你更高一筹啊,当初让你打理荣盛阁你不愿意,非得就当个掮客,何必呢……” “没办法,谁让我野惯了,野来野去,就走了野路子,您就别操心我了,”林品把盛老爷子哄得差不多,借机拿出那个小盒子递过去,“今天可巧,让我捡了大个漏,送您了,您给我掌掌眼。” 盛老爷子接过盒子,“这鸡翅木的小盒可真俊。” “俊的不是盒子,是盒子里头的东西。”林品笑道。 盛老爷子见盒子都这样小巧精致,想必里头的东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也就挺高兴的打开了。 盛涛悄悄给林品输了个大拇指,哄老爷子开心她可太有一套了,净捡些好听的说,三两下就灭了老爷子的火。 “……这是什么?”盛老爷子从盒子里拿出个石块来。 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石块,非金非玉,大马路上垫坑都嫌不够硬。 林品一看,愣住的同时怒火中烧——顾西棠,你他妈的敢耍我! 就在这时,阿姨敲了敲书房的门,“外面有个年轻人要见老爷子,说自己姓顾。” 姓顾! 林品和盛涛一对视,不约而同地看见对方眼中的错愕,但很快,林品的错愕就变成愤怒。 林品盛涛陪着盛老爷子下了楼,会客厅里,顾西棠站在多宝阁前,微微抬头欣赏玻璃窗中一尊玉雕,逆光看去,细腰长腿,眼睫敛光,独有一股自在潇洒。 听见动静,顾西棠转过身来,温雅的一张俊脸上挂着得体浅笑,对盛老爷子微微颔首,“老爷子好。” 盛涛小声的“卧槽”一声,戳了戳林品,咬耳朵般的悄声问:“顾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林品冷哼一声,“我也不知道顾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不要脸的人物。” “不要脸?”盛涛看了看顾西棠的脸,客观道:“脸……挺好看的呀。” “闭嘴!”林品瞪了他一眼。 盛老爷子看着顾西棠,皱眉,“你是怀准的……小孙子?” “是,”顾西棠微笑,“我叫顾西棠,早听爷爷说过盛老爷子和他是莫逆之交,这次来金城没能第一时间来拜访老爷子,是我的错。” “老了,都老了,我和怀准也有些年没见了,倒是几年前东流那孩子来过,”盛老爷子上下打量顾西棠,不由得称赞道:“没想到怀准还有你这么个俊秀的孙子,不错,和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样,一表人才啊。” “您廖赞了,”顾西棠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个盒子,笑道:“这是见面礼,请您笑纳。” 林品一看那盒子,脸色立刻铁青,和她送给盛老爷子的一模一样! 民国鸳鸯盒……对了,鸳鸯盒,本来就该是一对的。 盛老爷子也看出来了,迟疑了一下,“这木盒……” “木盒怎么了?”顾西棠明知故问。 盛老爷子是老人精了,眼角一瞥,瞧见冷若冰霜的林品,心里多少有了点数,顾家这孩子和三口好像是有过节。 顾西棠径自打开木盒递过去,包浆温润的手串宝光流转,煞是好看。 盛老爷子笑道:“明末的黄花梨十八子配珠,这是高僧才能佩戴的手串,不错,不错啊。” “这手串是我今早在驿马道淘来的,不值多少钱,就借花献佛送给老爷子了。” “你淘的?”林品终于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冷眼看顾西棠,“原来顾三少还有这么好的眼光。” “不然呢?”顾西棠笑看她,反问:“林小姐觉得我眼光不济?还是觉得这手串不真?” “这手串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逼数吗!”林品忍无可忍。 “三口,”盛老爷子皱眉,“怎么可以对客人这么没礼貌。” 林品一口气憋着,强忍了回去才没当众给揭穿顾西棠,来者是客,又是顾家的小辈拜会盛家长辈,自己和顾西棠闹起来,盛老爷子脸上也不好看。 “没关系,”顾西棠和颜悦色道:“我姑姑常说林小姐是古玩行掮客里的头一份,要我无论如何要和林小姐处好关系,现在看来,我和林小姐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她和顾西棠关系不错?! 林品都气乐了,“你有病吧?谁和你关系不错了?” “我觉得不错啊,”顾西棠笑着说,“今早林小姐不是在居中牵线,帮我买了这个十八子手串吗?我们算是已经做成了一笔买卖吧?” 林品打死都没想到顾西棠会把“事实”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盛涛却扯了扯她的衣袖,不高兴的哼哼,“包浆这么厚,得有三百年了吧?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不给我牵线啊,你可太不够意思了。” “闭嘴,”林品没好气,又抬眸冷冷看向顾西棠,“你说我牵线帮你买的,行,就算我牵线帮你买了,佣金呢?你顾家家大业大,不差我那点佣金吧,拿钱来,现在,立刻,马上,我要现金!” “佣金我不是早就给你了?” “瞎了你奶奶的眼!你什么时候给我钱了!” 顾西棠被骂了一通也不恼火,指了指盛老爷子手里的木盒,唇角弯弯的说:“送你的盒子就是佣金,上好的鸡翅木民国老物件,市价多少你也很清楚吧,掮客抽成一单生意的百分之八,我应该没让你亏才对。” 林品咬着牙,一双眼恶狠狠刮着顾西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盛老爷子笑呵呵道:“刚才三口给我的盒子原来是顾贤侄的。” “您叫我西棠就好,”顾西棠风度翩翩的微笑,“这次来金城,除了拜会您以外,还有一个物件想求您帮忙掌眼。” 盛老爷子意外,“怀准的眼力都看不出真假了?” “我爷爷存疑,所以才来求您。” 顾西棠拿了一叠照片出来,递给了盛老爷子,温文尔雅的说,“这是一套竹简,实物不在我手中,只有照片,您先看看。” 照片一拿出来,林品和盛涛脸色都变了变,盛涛更是急急地对林品使眼色。 林品看向顾西棠,一双眼锐利的像刀子,却只换来了顾西棠一个温和的浅笑。 第6章 出土元青花 盛老爷子一看照片顿时皱紧眉头,“这套竹简看文字应该是汉代,看成色却是刚出土,是哪个研究所挖出来的?” “不是研究所,是盗墓贼,这套竹简听说是在金城交易出去,您是金城古玩行的老前辈,这件事您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盛老爷子愤愤的说,“这群绝子绝孙的土耗子,挖了大坟破坏文物,这是造孽,是犯罪!三口,盛涛,你们两个在驿马道上做买卖,知道这事吗?” 盛涛立刻道:“这竹简一看就是土星子货,咱家不是从来不碰吗,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呵呵……” 林品没说话,幽深的眼与顾西棠对视,别看顾西棠还是那副笑模样,可两人眼神都已经厮杀了好几百回合了。 “三口你呢?你是掮客,应该知道消息吧?” 林三口脸色不怎么好看,面对盛老爷子的质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听过这个消息……四爷爷,你知道的,古玩行向来都是闲事莫管,我也不能插手别人的生意,所以这件事……我也只是听说。” “唉!” 盛老爷子重重的一叹,道:“老一辈的时候正逢乱世,无法无天也就罢了,现在是新社会,怎么还敢做这样的事!” “越是法律健全越是有人要钻空子,”顾西棠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品,“不犯法不代表洗货就是对的,你说呢,林小姐。” 林品僵着脸不理他。 顾西棠和盛老爷子又聊了些其他事,末了,对盛老爷子五千万迎回国宝的事大加称赞,也就顺势鉴赏了那个梅瓶,到了下午才在盛老爷子不舍的目光中告辞了。 “我送他吧,正好我要回驿马道。”林品拿起车钥匙。 盛老爷子看着他们走出大门,感慨道:“怀准生了个好孙子啊。” “说得好像你自己孙子不好一样。”盛涛哼哼着不服气。 盛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你和西棠比差得远了!整天没个正行,你要是再这么胡作非为,迟早被人家西棠甩出八百里地去。” “成成成,爷爷您老人家教训的都对,别人锅里的粥就是比咱们自己家的香,别人养的孙子就是咱们自己家的好。” “你这个臭小子——” 盛涛赶在盛老爷子要打人之前,赶紧麻溜的跑远了。 上了林品的车,顾西棠问了句,“时间不早了,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我怕你等不到吃饭了,”林品冷冷的说:“在盛老爷子面前搞完事还敢上我的车,你就不怕我制造车祸让你永远不用吃晚上那顿饭?” 顾西棠低着头,摘下带着薄雾的眼镜,从口袋里拿出棉布来擦了擦,慢条斯理的说:“我没有指名道姓说你交易了竹简,何必发这么大火气呢?” 林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片刻后,若无其事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要捞顾东流对吧,可他也不是完全无辜,以他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竹简是新货,是他自己贪心作祟收了下来,这些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二水……我只是牵线将竹简卖给张裕,后面的事我一概不知。” “不是你卖给了张裕,”顾西棠擦干净眼镜,重新戴了上去,轻声开口道:“是你替盛涛卖给了张裕。” 急速行驶的车吱呀一声停在了路边,林品一双眼直直看向顾西棠。 顾西棠却笑了,“我猜的不对吗?” 林品不说话,只是以幽深的黑眸盯着他看。 “本来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谁这么做,不过今天去见过盛老爷子后我就知道了,你虽然是掮客,可也是这一行里少有原则的掮客,如果只是为了钱帮人出新货,你也就不用到今天才这样做了,既然不是为了钱那一定是为了人,你的人脉很广,朋友很多,但与你最亲密的只有盛涛一人,只有为了他你才会铤而走险……我在盛老爷子面前提起这件事,盛涛虽然极力掩饰,可我还是看得出他有些紧张,而你矢口否认……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林品眼光锋锐极了,哪怕被顾西棠拆穿,也十分冷静的说:“盛涛和你大哥的事无关,他也是因为贪心才接下竹简,不会是举报顾东流的人,荣盛阁和明宝楼井水不犯河水,陷害你大哥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知道不是他,”顾西棠的目光很温和,“只是想提醒你,无论为了谁,原则始终是原则,无论你是主动还是被迫,都不该沾手这批竹简,这样做太不明智了。” “明不明智不管你毛事,”林品重新启动车子,不满地朝笑,“四九城不靠海,你管不了那么宽。” 顾西棠看她那双泛冷的眼,忽然道:“其实我很欣赏你。” “其实我特别讨厌你。”林品想也不想回复。 顾西棠笑了笑,靠在皮椅上不说话了。 林品千方百计想藏住盛涛却被顾西棠看破,索性也就都招了,顾西棠是聪明人,知道了顾东流的事与盛涛林品无关后,很快离开金城回去了。 紧接着,业内便传出大新闻——顾家大少顾东流涉嫌买卖非法文物自首,顾家老爷子顾怀准被气到住院,顾采薇登报与顾东流断绝关系,明宝楼由顾西棠出面经营。 “……断绝关系?”盛涛啧啧道:“顾家人一波危机公关做的好,也够狠的,弃车保帅,这是要彻底放弃顾东流了。” “你还说,”林品拿着手机发消息,头也不抬就骂道:“要不是你,怎么会招来顾西棠那个烦人精,这件事就算了,你以后再敢惹是生非,不用别人动手,我第一个就先neng死你。” “知道了知道了,”盛涛打了个哈欠,窝在贵妃椅上懒洋洋晒太阳,“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咱们这行想生意兴隆难啊,我骨头都痒了,也没什么大买卖上门。” 百万以下那都不算大买卖,古玩界动辄千万上亿也不是没有。 林品还在那收发短信忙个不停,盛涛问:“二水呢?这几天怎么没见他?” “去邙县了。” “邙县?”盛涛想了想,“大冬天的往北走,他去哪干嘛?” 林品皱眉道:“三天前邙县郊外施工,挖出个元代夫妻合葬墓,我让二水先去探探路。” 一听这个消息,盛涛立马从贵妃椅做起身来,兴致勃勃的问:“有搞头没?!” 林品冷眼瞪他,“记吃不记打,新坑的东西你还敢碰!” “话不能这么说,”盛涛凑过来,笑嘻嘻道:“咱可是有些时候没下乡铲地皮了,要不这回去趟邙县?” 话音刚落,林品的手机就响了。 她走到窗口旁接了这个电话,也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很快将电话挂断,回来的时候脸色凝重。 “什么情况?邙县那边出事了?”盛涛问。 “你给我老实待着,”林品拿着手机抓过一旁的大衣,回头对盛涛道:“等我电话,有买卖不会少了你。” “知道了。”盛涛笑,这些年什么好生意林品不是第一时间给他呢。 林品出了荣盛阁直奔机场,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 候机厅里,林品一刻不停地开始联系那边的朋友。 明面上邙县确实挖出了元代夫妻合葬墓,实际上确定了那一片是贵族墓群,大大小小有几十座古墓,考古队联合当地军警封锁现场不及时,有人趁机盗掘了几座古墓。 小小的邙县暗流涌动,已经有不少听见风声的古董商和掮客往那赶了。 上了飞机,林品就乐了,合着这是一包机,八成以上都是自己认识圈内人。 “这不是林三口吗?”座位旁的一个胖男人笑眯眯打招呼。 “王老板,”林品也笑了,“怎么,你也要去邙县?” “这趟飞机哪有一个不是去邙县的,”王老板嘿嘿道:“我们最多是去长长见识,你去了肯定是有生意门路。” 林品挑眉,“王老板高抬我了,您知道,我不沾新坑货。” “什么新坑货啊,”王老板凑近了,小声道:“我可听说了,考古队挖的一号墓里,出了个青花瓶……” 林品眸色一沉,笑道:“王老板消息真灵通。” 确实是出了青花瓶,现在还在保密阶段,薛冰走了门路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告诉林品,林品也一刻没耽误就上了飞机。 元青花是现阶段价格最高的青花瓷器,05年佳士德拍卖会上,“鬼谷子下山”元青花瓷罐卖出了两亿四千万,一举创下中国艺术品海外最高成交价,让元青花身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如今一号墓挖出了元青花,那就代表其他几个墓很可能也有,无论器型大小,都是重器瑰宝,也正因如此,才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王老板笑得神秘,“你的好买卖一向只给盛涛做,什么时候也能雨露均沾,便宜便宜我们,佣金给的绝对比盛涛多。”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林品笑吟吟的说,“到了邙县,如果真有好生意,我不会忘了王老板的。” 这话是真是假暂且不说,王老板也就笑了笑,继续和林品套近乎,企图问出点什么用价值的信息来。 第7章 元青花四美瓶,上亿的买卖 下了飞机,林品直接上了一辆灰突突的面包车。 开车的是薛冰,一边晃脑袋,一边看倒车镜里不少车跟在后面,“苍蝇真多。” 都是些不死心的古董商,以为跟着林品就能吃到肉。 邙县在北,天气很冷,林品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甩掉他们。” 薛冰开着破烂小面包,在街头巷尾来回乱窜,没多久就甩开了那些人,往郊外一个小县城开。 “怎么样?”林品打开手机看各方来的消息,随口问。 “确实出土了一个元青花瓷瓶,照片明早能传过来,是不是官窑得你看看才知道,另外赵四那伙人趁着考古队不注意,连夜掘了几座古墓,弄出不少好东西,我已经联系了几个人,一会下车就能看见。” 薛冰把车开到了一个小旅馆后巷,林品低头从后门进了旅馆。 上了年月的小楼墙壁灰暗,一股子霉腥气,林品也不在意,裹紧大衣,跟着薛冰上了三楼。 薛冰在一个门前敲了四声,停顿几下,又敲了三声,门才从里面打开。 小小的屋子里烟雾弥漫,林品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看清楚屋子里的几个人后,笑着打招呼,“赵四爷,多大的买卖还把你给惊动了?。” “小买卖也请不动你林三口啊。”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中年人说完,从床上站起身来。 他像是久病不愈,蜡黄的脸色,脸颊深凹,眉宇间有散不去的阴郁,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弹了根递给林品。 林品看了一眼他指甲缝里的泥土,把烟接下来,点着了夹在指尖,也不抽,就这么笑呵呵对赵四道:“事儿我都听二水说了,那几座古墓里的东西怎么样?” 赵四眼色一沉,低声道:“都是好物件,昨天夜里刚露土,道上的规矩你懂,我拿大头,其余的都分了。” 林品弹了弹烟灰,“赵四爷拿的大头肯定是尖子货吧?” 赵四给了坐在床上的两个男人递了个眼色,那两个人立刻从床下抽出了个木条箱子,撅起木条露出里面乱糟糟的报纸棉絮,拨开杂物,一尊线条优美的青花瓷罐露了出来。 素底宽足,釉色浓稠,最上一层施水波纹,二层施缠枝莲花纹,三层绘有一个窈窕女子,手抱琵琶,螓首蛾眉,繁丽的宝光在室内莹莹生辉。 从那个木箱被抽出来,赵四的眼就直直盯着林品,可林品只看了一眼瓷罐,目光平静得很,嘴角那点笑容变都没变。 赵四知道林品的本事大路子野,更不可能在自己面前露怯,她这样平静的实在让人看不穿,若不是自己亲自掘出来的物件,就林品这反应他怕是会以为东西有假。 薛冰一看见那瓷罐,眼神不可避免的动了动,他本来就白,小旅馆灯光惨淡,让他一张娃娃脸白得近乎没有血色。 元青花昂贵,由以器型大为初贵,又以人物图为最贵。 “三口……”薛冰低声要说话。 林品按熄了一口没抽的烟,淡淡问:“能上手吗?” 赵四阴沉一笑,“请掌眼吧。” 林品从箱子里拿出这尊瓷罐。 她微微转动才发现,这罐子描绘的人物不是一个,而是四个。 昭君出塞、貂蝉拜月、贵妃醉酒、西施浣纱,四美图跃然罐上,画风灵动,飘然如仙。 薛冰递上了微型放大镜,林品静心沉目,慢慢地看着上面的花纹,底款,罐口,釉色……一丝一毫一个细节都未曾错过。 不到30厘米高的小罐子,她看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罢手。 “怎么样?”赵四问。 林品不紧不慢收起放大镜,在掌心敲了敲,然后再抬头看赵四,“赵四爷,这东西您也找了别人看过吧?” “别人是别人,你林三口眼尖嘴厉是出了名的,怎么样,是个好东西吧?”赵四嘿笑。 林品一笑,懒洋洋地看向赵四,“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出身不怎么光彩,一股子泥腥狗丑的死人味儿。” 赵四哈哈大笑,不以为然还颇为自豪,“我亲手掘出来的,这罐子就放在尸体脑袋边上,没有这股味儿别人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林品听他这么说,胃里一阵犯恶心,她不沾手新货除了怕惹麻烦外,也是因为受不了那股土腥气和死人味。 赵四又给林品递了根烟,“给我牵了这个买卖,就当帮个忙,卖我个人情,事后不会少你的好处。” 林品推开赵四拿烟的手,轻笑道:“赵四爷和我和我爷爷都是老交情了,应该知道我们林家的规矩。” “狗屁规矩!”赵四冷笑,“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掮客这个行当谁敢说自己手里真就那么干净,别的就算了,这可是元青花,多少钱的买卖你该明白。” “你说的是鬼谷下山?”林品嗤笑一声,抬眸看了赵四一眼,“可你这不是鬼谷下山,我林三口也不是佳士得拍卖会的中介。” 赵四脸色沉了下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罐子是实打实的元青花,埋在地底上千年,没一点做旧破损,出手就是上亿买卖!” “那赵四爷怕是不太了解现在的行情和这件东西本身的价格了。”林品淡定以对。 赵四浑浊的眼睛里倏地迸发出了毒蛇一般的狠戾,冷笑:”“既然这么说,我倒是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林品望向桌上静静矗立的青花瓷罐,平静地开口:“这件元青花纹饰繁密,层次有序且高低分明,胎体厚重,釉色稠艳,人物描绘精致,从画工风格和器物本身看都是官窑御品无疑。” 本以为林品要贬低此物,没想到她直接判断出了官窑御用,赵四虽然混着不见光的那条道,可也知道官窑御制和民窑是天差地别,不由得面色一喜。 紧接着,林品又说,“目前传世的元青花人物罐有共九件,国内只有两件,一件收藏在博物馆中,一件在台湾收藏家手里,其余六件散落在国外,这件应该是国内第三件,古玩行向来讲究物以稀为贵,当年鬼谷下山能拍出天价也是这个道理,鬼谷下山高28.5厘米,这件四美人罐高29.5厘米,论器型是比鬼谷子下山还高了1厘米。” 别看只高了区区一厘米,那意义完全就不同了。 赵四眼珠发红,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我就知道,这个罐子比鬼谷下山只高不低!” “我还没说完,赵四爷急什么?”林品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继续道:“鬼谷子下山传承有序,一代一代都有迹可循,有史可查,那是正儿八经的大开门敞亮货,可赵四爷您这件却是在死人坑里刨出来的,根本见得不光,新货和古物从来都不是一个价,况且这东西太新,但凡有点眼力的都看得出来是个土星子货,在国内,新坑古董不能上正规拍卖,谁要是买了回去,除非盘上个十几二十年,否则是绝对不敢让它见光。” 不能见光就代表了不能倒卖变现,别看现在这社会人人不差钱,可不管是谁,一次性拿出个上亿的现金来都会伤筋动骨,将来一旦资金短缺,这东西就是个实打实的死物。 林品说的没错,东西是好东西,卖就不那么好卖了。 赵四死死盯着林品,片刻后忽然笑了,声音也柔和下来,“所以我才找你,你是古董界人脉最广的掮客,这东西通过别人的手不保险,要是过了你的手就不愁卖了,也不怕告诉你,干我们这行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今天没明天,我只认钱,你给我个准成老板,让我把这东西顺利卖了,佣金我给你百分之十五,怎么样?” 林品淡淡一笑,“赵四爷出手可真大方,百分之十五的佣金确实很诱人,可再诱人我也接不下,说实话,我怕,我怕等我死了那天没脸去见我们家老爷子,这买卖,咱们谈不成。” 林品一而再地拒绝,赵四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连同床上那两个凶狠的汉子也倏地起身,满眼阴鸷地看着林品,仿佛随时要发难一样。 薛冰见状,立刻挡在林品面前,皮笑肉不笑的露出小白牙,“赵老四,道上规矩见码拜头,今天林三口到你的地界上,来见你行个方便是她的礼数,俗话买卖不成仁义还在,你可别坏了规矩。” 赵四皱眉,沉思片刻后,挥了挥手让那两个汉子退了回去,“道上的规矩大家都懂,林三口亲自上门就是给足了我赵四的面子,即便不愿意做这笔买卖,我也不会为难你们,放心,只要是在邙县的地界上,我一定给足方便。” 漂亮的话说的容易,林品却一个字都懒得回他。 离开小旅馆上了面包车,林品淡淡的问:“几点了?” “早晨一点半,先回酒店吧,现在邙县到处都是人,我提早给你订了房间,离古墓现场不远。” “嗯。”林品闭上眼靠在桌椅上养神。 片刻后,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薛冰早有准备,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絮絮叨叨的说:“要不你就干脆学了抽烟,每次都假模假样点着也不抽,完了就开始咳嗽,何必呢?” 林品拧开水瓶喝了好几口,才算是压下了肺里要爆炸的刺痛,“烟酒贪多了影响判断力,干我们这行,眼力是最要紧的。” 第8章 碰瓷明青花 薛冰嗤笑,“你自己总说自己是个掮客,不是收藏家,当掮客有人脉就够了,又不收藏古董,要那么好的眼力做什么?” “从小老爷子就告诉我,林家人不管将来干什么,永远不能忘了老祖宗传下来的这点本事,识宝鉴宝,识人鉴人,只要活着就得练会了,练熟了,练死了。” 薛冰摇头,“林老爷子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忘,也对,要是忘了,今天这生意估计就接了,上亿的元青花,百分之十五的佣金,还两边儿都抽,这笔买卖要是做成了,最起码能逍遥大半年。” 林品淡漠道:“姑奶奶不差钱,更不差这点脏钱。” “接下来怎么办?是回金城还是留在邙县?” “留下来,”林品合上眼,淡淡道:“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这里能挖出墓葬群还出土了元青花,应该也有传下来老物件,等会趁着天没亮去串趟子。” 串趟子是走东街逛西街的俗语,古玩行里就是溜达看货的意思。 每逢挖出什么大墓遗址,周遭老百姓手里的破烂都能跟着鸡犬升天,原来不起眼的花瓶碗碟也会拿出来趁机出售,只要是真品,那就是传承有序,清清白白。 “要叫盛涛过来吗?”薛冰问。 林品睁开眼,看了看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夜色,荒凉又萧瑟,摇摇头说:“暂时不要叫他,邙县风声正紧,黑的白的什么道上的人都有,太危险了。” 薛冰啧了一声,“有危险咱们上,有生意盛涛接,好事都被他一个人占尽了。” 林品道:“想拿佣金废话就别那么多,赶紧开车,我困了。” “是……” 薛冰拉长了声音,一脚油门把个小面包开出了飞一般的速度,心里直嘟囔,林品对盛涛好到没话说,青梅竹马的交情还真是比山高比海深呢。 林品回酒店就立刻洗澡,她受不了赵四身上那股挖坟掘墓的味,等她洗完出来,薛冰已经把考古队挖掘出的元青花照片发过来了。 从照片上看是一个青花罐子,周身遍布牡丹纹,三层留白处双龙盘绕,形制釉色与今晚看见的那尊青花罐如出一辙。 考古队拿走的是元青花牡丹游龙罐,赵四盗走的却是元青花人物四美罐,价值全然不同。 如果接下来考古队不能出土人物罐,那赵四手里的那尊更是价格非凡。 丢开手机,林品拉上被子,临睡前忍不住想,元青花人物四美罐,这东西八成要是个祸害了。 小小的邙县风声鹤唳,有买卖就有市场,在一个狭窄偏僻的巷道里神不知鬼不觉就多了黑市,路灯昏暗,巷子左右两边摆满摊位。 碎瓷片,整瓷器,新的旧的,真的假的,也不管三七二十几,能忽悠出去一个是一个。 凌晨四点,林品只睡了两个小时,洗了个脸就出门了。 北方的冬天不比金城,大风刮在脸上,仿佛要刮下来一层皮肉般刺痛。 早上没来得及吃饭,林品脸色有点白,摸出根棒棒糖含着就和薛冰往巷子里走。 不太宽的窄巷里都是人,天南地北,什么口音都有。 元青花现世,别说整器了,就算是一块瓷片也价值不菲,堆在摊子上小山般的瓷片有些还带着泥土,林品粗略看过去,没几片是真元代,不少都是做旧做伪,企图以假乱真。 林品一边看一边逛,不说话也不问价,看过就算。 从巷子头走到巷子尾,薛冰凑过来小声道:“没几件真的,赵四那群人撅了好几个古墓,出来的货都哪去了?” 林品道:“考古队和警方联合封锁现场,阵仗这么大,这个时候出货风险太高,弄不好连人带货都得进去,等风声过了他们才敢拿出来变现。”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找掮客,厉害的掮客不但可以避开风险,还能立刻帮盗墓者脱手物件,让他们拿钱走人,所以赵四才会巴巴的求着林品。 薛冰点点头,眼角忽然瞟到摊子上的一枚铜钱,“三口,看这个。” 林品把手电照到摊子上,瞧见一枚古钱孤零零放在瓷片堆边上。 薛冰蹲下身,把那枚古钱拿起来看了看,又递给林品看。 老板裹着一身厚棉袄,咧嘴笑道:“这是元朝的至正通宝,正经的古钱,一币难求啊!” 林品对古玩没兴趣,把铜钱还给了薛冰,随口问道:“怎么出?” “瞧您是真识货,一口价,五万!”老板豪爽的不得了。 薛冰乐了,“老板,你上辈子属狮子的吧,一开口就要吃人,这古钱我瞧着还行,想买下来当个挂件玩,你要五万也有点太不着边际了。” 老板一副你不识货的样子,道:“小伙子你可真不懂古钱,元朝的铜币到现在多少年了,上千年了!就这个,就这个至正通宝,那是我老祖宗传下来的,我们家的传家宝,不是我吹,五万给你那就是个缘分价!” 林品淡淡道:“那你是我见过最有缘分的人了。” 她说完,就要好好和老板谈谈缘分,冷不丁从旁边冒出个人头来,咋咋呼呼的说,“大美妞儿你可别上当!这东西撑死了一千块,还传家宝呢,你们家传家宝这么便宜啊?” 插话截胡! 林品拿着手电筒往旁边一照,想看看又是什么新入行的菜鸟坏规矩。 这一看,顿时就皱紧了眉。 她身边站着的是个年轻男人,身高腿长,五官深邃,长得好看,尤其是那双蓝眼珠特别明显,这菜鸟还是只混血鸟。 混血鸟不但长得像中国产,一口流利的四九城方言也特别地道,指着老板各种吐槽,“大元朝的纸钞满天飞,铜币流通是不多,可你也不能漫天要价吧,人大小伙子大美妞儿诚心诚意买东西,好家伙,你一口价五万,五万我能买一皮卡你信不信?做人要厚道,厚道啊老板!” 老板都给他说愣了,半天回过神来,气得大骂,“你谁啊!做买卖的规矩懂不懂!我自己的货想要多少要多少,管你屁事!” “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混血鸟义正言辞,“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一家人还带骗人的?我哥说了,古玩买卖讲究的是心平气和,和气生财,财源广进,进……” “进一步说就是这东西我们要了,”林品打断喋喋不休的废话,直截了当,“四百块钱,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老板都快气疯了,“四百就要买元朝古币,你做梦吧你!” 林品似笑非笑地看了老板一眼,“都是在行里混口饭吃,演得太假就没意思了,我们是从金城驿马道来的。” 这话一出,老板的脸立马就变了,从生气到微笑只需一秒,笑呵呵道:“我眼拙了,原来是行家,行家有行家的价,您说四百我绝不乱抬,您拿走。” 薛冰丢下四百块钱,拿着古币站起身,看了混血鸟一眼。 混血鸟却盯着林品,笑嘻嘻的说:“不用道谢,英雄救美是我该做的!” 林品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混血鸟干巴巴的叫了她几声也没回应,耷拉着脑袋直叹气,艳遇太难,人艰不拆。 林品和薛冰走完了整条巷子天还没亮,干脆找了巷口的二层茶楼吃东西,推开窗户往下看,黑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很。 薛冰把玩着刚到手的古币,随口道:“刚才那个外国人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林品咬了一口甜腻的糕点,“我没和外国人做过买卖。” “可能是我看错了,插话截胡的事都敢做,估计也不是个圈内人,”薛冰端起杯喝了一口茶,悠闲道:“可能是谁家养出来的富二代,不知道规矩就敢往黑市里闯,瞧着吧,他怕是要交学费了。” 林品不置可否,心安理得吃点心喝茶,她几乎是一夜未眠,再加上有低血糖的毛病,不吃饱东西要出大事。 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天也微微亮了,林品结完账下楼,就看见不远处一群人围着个摊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品和薛冰对视了一眼,直接往人群里走。 摊子前站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老人被几个汉子抓住不放,脚下是一堆碎瓷片,旁边杵着个蓝眼睛的混血鸟。 混血鸟正叫嚷嚷着骂人,“你们这是敲诈!什么狗屁元青花,根本就是现代低仿假货!做局骗人家老爷爷,我要找律师告你们!” 摊主呲着牙花子冷笑,“告我?你告啊!随便告!我可告诉你,在这块地界上,我说这是元青花,这就是元青花,上亿的宝贝让这老不死的给砸了,他得先赔完我再合计合计怎么告我!” “你不讲道理,我要告诉我哥!”混血鸟大叫。 “你告诉天王老子都没用!还是个外国人,当年八国联军侵华,多少好宝贝让你们抢走了,今天这事本来和你没关系,你非得当出头鸟,那你替这个老不死的赔钱!不拿钱别怪我不客气!” 薛冰歪头,小声哼哼道:“我说什么来着……交学费了吧。” 林品却淡淡道:“他刚刚好像帮了你。” 第9章 传承有序的青花梅瓶 薛冰噗的一笑,“那叫帮啊?整个一多管闲事的主儿。” 林品:“一码归一码,他帮了你,你就该帮他解围。” 薛冰皱眉看她,“不是吧三口,闲事莫管,这是行里的规矩啊……” 林品这人,看着冷漠,其实恩怨分明,从不亏欠别人,薛冰迟疑着不上,她便径自走了过去。 “大美妞儿?!”混血鸟瞪圆了一双蓝眼珠子。 林品从地上捡了几块碎瓷片,拿手电筒照了照,又用手指仔细摸过釉色和断口后,从包里拿了五百块钱丢在摊子上。 摊主挑眉,“什么意思?又来了个挑事的?” “现代仿明青花海波纹大梅瓶就值这个价。”林品抬眸看过去。 摊主冷笑道:“你说是现代仿就是现代仿了?我这是元青花,可不是明青花。” “元青花用苏麻离青料,釉色艳丽,浓重处有锈斑,触摸时能明显感觉到层次凸凹不平,可你这件没有锈斑,触手平滑无奇。再看画工,元代画龙头小身细角长,你这件的龙却头大身粗角短,这是典型的明清时样式。至于这断口,明显现代工艺打磨,别说碰一下,就是风大点都能把个浆糊粘起来的残瓶吹碎了。” 说完,把几块碎瓷片往摊子上一扔,淡淡地看着摊主沉下的脸色。 混血鸟听完,不管不顾就开始瞎蹦哒,“对对对,大美妞儿说的太对了,这根本不是元青花,元青花要是长这样,那鬼谷下山两块五都没人愿意买!” “闭嘴。”林品看他一眼。 摊主脸色阴晴不定,嘿的冷笑,“原来是行家……行家更不该坏了规矩吧。” “行家的规矩是给古董商收藏家定的,不是给我定的,”林品先是给了块硬板砖,看向混血鸟,“钱包呢?” 混血鸟不知道林品什么意思,就拿出钱包来,“这呢。” 林品抢过也不看里面多少现金,直接抽了厚厚一沓递给老板,笑了一下,“打眼就得交学费,您退一步,我让一步,权当交个朋友,以后您要是来金城尽管找我,我姓林。”林品又给个甜枣让人下台阶。 一听是金城来的姓林,摊主青白的脸色缓了缓,虽然不情愿,也还是勉强笑道:“原来是金城的林大姑奶奶……好说好说。” 古玩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能闯出名堂来的就那么三三两两,林品显然是其中翘楚。 林品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算是摆平了这件事。 混血鸟扶着吓得魂不附体的老人挤出人群,对林品呲牙笑了起来,“大美妞儿,你可太够意思了,今天要是没有你,我就得给我哥打电话,被他知道我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我就惨了!” 林品看了他一眼,扬眉道:“行有行规,道有道行,你总这么多管闲事,就算你哥是玉皇大帝也有帮不了你的一天。” “什么行规道行的,明明就是坑人,假的非说是真的,破的也当好的卖,我总不能看着他们这群人讹这位老爷爷吧。” 老头八成是缓过来点了,浑身发抖的对混血鸟道:“谢谢,谢谢……我,我就把那个瓶子拿起来看看,谁知道就碎了……” 混血鸟一本正经的对老头说,“您记住,瓷器,玉器,陶器,这些东西不能直接上手,得卖家拿起来先放到你面前,你才能再拿起来看,要不然他们保准在东西上动手脚!” “唉!唉!”老头一个劲儿点头,“我知道了,知道了。” 薛冰看不下去了,“你都知道明器不沾手的规矩,就不知道闲事得少管的道理吗?” 混血鸟那双蓝眼珠子往薛冰脸上一停,无比骄傲的说:“道理都我懂,我就是不做!古玩行的破烂规矩都千八百年,早该换了!整天就靠这些见不得人的规矩欺负不懂行的,我见一个帮一个,见十个帮十个!” 薛冰恼怒开骂,“你是不是智障啊你,就凭你,你他妈——” “二水!”林品看了他一眼,没让他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然后把钱包递给混血鸟,淡淡道:“你想怎么样随你,和我们没关系,希望你的天真让你顺利活过23岁的生日,沈一先生。” 沈一瞪圆了眼珠子,“你咋知道我多大?还知道我叫啥?” 林品没说话,她刚刚打开钱包的时候看见华裔暂住证了,写着他的中文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沈一再一琢磨,不对啊,跳脚道:“你这是骂我呢,我再有一个月就过生日了!” 林品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沈一扶着老人一起往外走,还不忘叮嘱,“您要是不懂这些,以后尽量别来,这地方都是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让人算计了。” 老人叹着气,说:“我也不愿意来,这不是没办法嘛,我听人说这巷子里有个买古董的夜市,我就想来看看,看看能不能找个和家里花瓶长得一样的,打听打听价……” “你说什么?”林品倏地停下脚步,看向老人,“你家有个青花的花瓶?” 老人木讷地点点头,又说,“我家里头的花瓶和碎的那个有点像。” “三口。”薛冰看向林品。 林品会意,对老人露出了些许笑意,“如果方便的话,我能去您家看看那个花瓶吗?” 老人先是愣住了,又点点头,说:“行……都行。” “那我也要去!”沈一来了兴致,今天肯定不愁无聊没事干了。 本来就是沈一先帮了忙,老人对他自然是特别信任,这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里那个花瓶的来历。 林品和薛冰虽然没说话,但听得比谁都认真。 邙县城北有个村子,叫陵卫村,村里的人大多都姓王,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姓氏,这个村子就在挖掘出的元代贵族墓葬群不远处。 王老头家在陵卫村,从小家里就有这么个花瓶,一直摆在客厅里插鸡毛掸子用,一摆就是几十年,家里人也不知道这花瓶是什么来头,直到前段时间村头挖出古墓,王老头去看了一眼热闹,瞧见那古墓里拿出来的碎瓷片和家里的怎么就那么像呢。 他胆小老实,也不敢和别人说,就跟他孙子讲了,王老头的孙子念过书,寻思家里这花瓶该不会是个古董吧! 一时间就动了心思,爷俩一合计,得先打听打听清楚了再说,这才有了王老头去黑市这一遭。 陵卫村偏远破败,王老头的家就是个院子围着两间瓦房。开了院门,迎面走来一个满眼戒备的青年。 “鑫子,这几人是来看咱家花瓶的。”王老头连忙给介绍。 王鑫站在屋门前没动弹,看了他们三个人老半天。 一个漂亮女人,一个金毛小孩,还有一个蓝眼睛长得和中国人差不多的老外,怎么看怎么别扭怪异。 林品笑了一下,“我们是从金城来的,我叫林三口,是个古董掮客。” “掮客是什么?”王鑫警戒地问。 “掮客就是给卖家和买家牵线的中间人,”薛冰解释:“你们家有个古董花瓶,我们能帮你验货,估价,卖出,你们得付我们百分之八的佣金。” 王鑫沉着脸,“我们家卖花瓶还得给你钱?” “不给也可以啊,就你这点眼光见识,别说那瓶子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古董,没有我们,你信不信出了这个门就得让人骗的爪干毛净?”薛冰冷哼。 王鑫还是不太相信他们。 沈一却愣了,眨巴眨巴眼睛看林品,“你是掮客?你居然是掮客?女的也能当掮客?!林三口……卧槽,你是金城的林三口!” 掮客这个黑不黑白不白的行当,有女人敢当,就已经很稀奇了,何况还是林三口! 沈一偷摸摸拿出手机发消息,哥,我瞧见林三口了! 林品理都不理他,只是对王鑫道:“不愿意我帮你出手也没事,至少让我看一眼,辨别真伪,你要是觉得我骗你,大可以不把瓶子交给我,这都随你,我不强求。” 王鑫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王老头。 王老头小声说:“他们不是坏人,让他们看看吧。” 王鑫点点头,放林品三人进了屋。 王老头从炕里拖出一团大棉被,滚着打开,棉被里裹着的那件青花大梅瓶露出了真面目。 这件大梅瓶约40厘米高,短颈,宽肩,阔腹,优美的线条沿瓶身蜿蜒而下,牡丹缠枝纹遍布周身,大朵牡丹花盛开其间,青花发色艳丽夺目,宝光温润四散。 “好东西啊!”沈一眼睛都亮了,“正宗的大开门!” “小伙子,啥是大开门?”王老头小声问。 沈一不厌其烦的解释,“大开门的意思就是说真,特别真,不用琢磨打眼一看就知道是真的,根本做不了假。” 听他这么一说,王家父子都露出了喜色。 林品神色沉定,转头问道:“能上手断代吗?” “上手?哦,摸一下对吧?”王老头面露难色,“你要摸就摸,就是……那个,能不能上炕坐被里摸,万一掉了它也摔不坏,十斤新棉花的大被软乎儿。” 薛冰嗤笑,“哪有那么金贵,我们过手的就是上亿的物件都没……” 第10章 元青花大梅瓶 “好,”林品一笑,“我听您的,放心,摔不了。” 林品脱鞋上炕,坐在被里,将大梅瓶稳稳托了起来。 沈一一看她上手了,自个也不能闲着啊,立马也跟着窜上炕去了,薛冰站在炕沿边,拿着微型放大镜一点点的看着。 沈一说的不错,这件青花确实是开门到代的真品,绝不是现代或民国时的仿冒货。 林品三人看得仔细,手指沿青花釉色一点点的触摸过,一片叶,一朵花,都看得真真切切,反反复复。 本来王鑫还带着点戒备质疑,可瞧着他们那专注的神情,心里也大约明白,这三个确实是懂行的人。 王老头拿着大瓷缸泡了一缸茶,倒进划痕老旧的玻璃杯里,放在炕边上,也不敢说话打扰了他们。 一个半小时后,林品率先放下了梅瓶,掂量着说:“这件青花梅瓶确实是真品,不但是真品,而且还是珍品。” “真就真,怎么还……这……这什么意思啊?”王老头没弄明白。 “她的意思是这个梅瓶是真品里头的上品,比真品还贵。”薛冰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解释了一遍。 “哦哦!”王老头脸颊通红满眼兴奋,“那值多少钱啊?” “这个嘛,”薛冰斜睨了林品一眼,见她不说话,就笑眯眯的说:“您这件是正儿八经的明初青花,保存的这么好,又传承有序,价格自然不低了,我记得15年澳门中信秋拍就有这么件梅瓶,当时的成交价是320万。” “三——三百——万,万?!”王老头眼睛都直了,话也说不利索,结结巴巴的咬舌头。 王鑫也呆住了,怎么都想不到,自家这个插鸡毛掸子的花瓶能卖三百万。 薛冰看他们是这样的反应,就笑出了小白牙,“先别急着高兴,我还没说完呢,那件明青花大梅瓶保存的可没有您这件好,依我看,您这件估价怎么也得在400万上下吧。” 刚才给了一个三百万已经是吓死人了,这会儿薛冰又说值四百万,王家父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薛冰趁机撺掇:“这件东西交给我们来卖,扣除佣金保证让你们到手四百万。” 四百万啊,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王家父子窝在这个穷地方,别说一辈子,就是几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钱。 王老头几乎都要点头答应了。 沈一却皱着眉,“明初的青花瓷我也见过不少,可这件……” “这件怎么了?”薛冰挑眉问。 沈一啃着手指甲纠结,“这件我感觉不像啊。” 薛冰冷笑一声,“大开门是你说的,难道你觉得有假?” 王老头脸色变了,人家可是一口价就喊了四百万,要是假的,那四百万不就没了吗! 王老头急不可耐的对薛冰说,“这是真的,肯定是真的,400万我卖你,你现在就拿走。” 薛冰那张乖巧的娃娃脸上笑容真挚,“有银行卡吗,我这就给你转账划款。” “等一下,”沈一阻止,抱着梅瓶急急地说:“你让我再看看,先别急着交易。” “再看一会你是不是要从大开门明青花看成现代仿青花了?”薛冰没安好良心的曲解沈一,又多加了一句,“你可别想把真的说成假的再捡漏,买卖不是这么做的,丧良心的事儿我劝你还是少干。” 他这么一说,王老头立刻用诧异的眼神看沈一,已经忘了黑市摊位前沈一帮他解围的事了。 毕竟四百万是实打实的人民币,在钱的面前,什么都是浮云。 沈一解释不清,急头白脸的说:“你急啥子!再让我看看撒!” 薛冰翻白眼,“你不是外国人吗,四川话都会说,混血混差地儿了吧?” “我前女友是四川人嘛!”沈一头也不抬,拿着放大镜想再细细的看一遍。 薛冰手疾眼快抢下他的放大镜,笑吟吟的说:“你就别装了,这个梅瓶我看肯定是真品,如果是假的,那我宁愿花400万交学费,这事儿和你也没关系,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王老头一个劲儿地点头,“不是假的,肯定是真的,肯定是真的啊。” 眼看着薛冰已经拿出手机准备划账,沈一急得直挠头,“我说你这么急干嘛,再慎重点不行吗?” 薛冰一边问着王老头的银行卡号,一边对薛冰冷笑,“要买梅瓶的是我,关你屁事。” “哎这人怎么——” 沈一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温和低语,“叶映。” 屋门被推开,进来的年轻男人一袭米白色羊绒大衣,身材清俊高挑,脸上架着一成不变的银边眼镜,长眸薄唇,似笑非笑。 “顾西棠!”薛冰震住了。 林品眼中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惊愕,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顾西棠清楚地捕捉到了,顾西棠对林品微微一笑,“林小姐,真巧。” 林品看了看顾西棠,又看了看沈一,这才皱眉问道:“你们是兄弟?” 难怪薛冰觉得沈一眼熟,他和顾西棠确实有几分相像。 “是,我们是亲兄弟。”顾西棠笑答。 林品想起之前调查顾西棠时的资料,沈媛和顾渊离婚出国后就没有了消息,现在看来,怕是早就再婚,还生了个沈一……沈一?刚刚顾西棠好像叫他叶映。 沈一被林品盯着,尴尬的笑着说:“沈叶映笔画太多了,我就给自己重新起了名叫沈一,签名的时候也挺好写的。” 林品已经不想和这个智障说话了,转而望向顾西棠,意味深长道:“邙县说大不大,不小不小,在别人家里头都能遇到,是够巧了,顾三少不会是属狗的吧,皮一扒就能当膏药使。” 黏得很,甩都甩不掉。 沈一连忙摆手,给他哥辩解,“不是不是,我发了定位把他叫来的,这不是有拿不准的物件嘛,我才叫我哥过来掌掌眼。” 薛冰眼底浮现出了警惕,小脸上却是笑呵呵的样子,“这件青花梅瓶是我们先看上,也是我们先喊价的,按先来后到的规矩,这瓶子除非我们不要了,否则你们可不能插手。” 沈一直瞪眼,“谁要插手啊,我就是觉得这瓶子不像明初。” “明初?”顾西棠笑了一下,看向了薛冰,菲薄的眼镜片反着光,遮住了一侧黑瞳,显得另一只眼眸越发幽深,“你说这是明初的青花梅瓶?” 薛冰扬眉,“是又怎么样?” “不见得吧,”顾西棠转头又看向林品,“林小姐也是这么认为?” 林品已经下了炕,靠在墙边的暖气片上,听见顾西棠问她话也不答,自顾自地拆了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不说话。 顾西棠见状,走到薛冰面前,轻轻一笑,“能让我上手看看吗?” 薛冰沉下脸,“如果我说不行呢?” 顾西棠又问:“你们已经交易完了?” “还没有还没有,”沈一立刻嚷嚷,“他还没转账呢!” “既然没有交易完成,让我看看也没关系吧?”顾西棠说完,又含笑着看向王家父子,“很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叫顾西棠,是个古董商,这件梅瓶能否让我开开眼界?” 或许是他语气和煦客套,也或许是他天生有亲和力,王老头和王鑫互相看了一眼后,点了点头。 但还在不断重复,自己这个梅瓶是真的,肯定是真的。 顾西棠将梅瓶托起,大致看了一下,又将瓶子放回棉被上,拿出随身的放大镜来细细的看。 他在鉴定古物时脸上没有一贯的笑容,目色如点漆般明锐,气度沉稳冷静,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漆黑的折叠放大镜,对比分明,让他整个人都多一丝严肃冷峻的气质。 前后看了将近半个小时,顾西棠这才收起放大镜,转头对王老头和王鑫说道:“叶映说的没错,这梅瓶确实不是明初的。” 王家父子脸色一齐变了,“怎么可能不是!都说了是真的,怎么又不是了!” “您先别急,听我说完,”顾西棠不紧不慢,对他们露出了安抚的微笑,“明青花承袭元青花,釉色莹润中略带灰青,描绘细腻,胎体厚重,在高倍镜下能看见气泡群,因为用料差异,发色也有不同,但最重要的是修足上的区别。” 将梅瓶调转过来,让王家父子看清楚瓶底痕迹,顾西棠解释道:“明初的青花底足旋痕不明显,您这件梅瓶无论从釉色绘制还是从底足修刻来说,都不是明初的器物。” 王老头一脸菜色,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将梅瓶再次托起,顾西棠细细欣赏着上面的花纹,轻叹道:“器型沉稳,绘图密实,层次有序却不凌乱,釉色浓稠处有明显黑斑,它确实不是明青花,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 顾西棠抬头看向王家父子,悠然弯唇,给出了最后答案,“它应该是一件元青花。” “元……元青花?”王老头愣住了,没明白顾西棠什么意思。 王鑫掰开手指念念有词,“唐宋元明清……唐宋元明清……元朝比明朝早啊,对吧?是吧?” 第11章 2000万捡漏元青花 顾西棠点点头,笑着说:“没错,元朝比明朝早,并且元青花传世的器物非常少,全世界也不过400件,您这件不但传承有序,而且器型体大,保存完好,实在难得一见。” 说完,又看向冷着脸的林品和面无表情的薛冰,意味深长道:“元青花和明青花虽然很难辨别,也不至于让你们都打了眼吧?” 林品抬起眼睫,冷冷地看向顾西棠,“我从来没说过它是明青花。” “可你也没说它是元青花,”顾西棠淡淡一笑,“元青花的价格和明青花的价格,别人不知道,你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 薛冰一看这架势,立马开口道:“你说是元青花就是元青花?我怎么看怎么不像!” 说完,又恶人先告状的冷笑,“别是你想截胡了吧?三番两次坏规矩,这可不像顾家人能干出来的事!” 顾西棠道:“如果你承认它是元青花,这件梅瓶我不插手,可如果你怎么都不肯承认它的真正价值,那我也不会眼看着你用这种方式捡漏。” 薛冰现在骑虎难下,承认了是元青花,那就等于是承认了欺骗王家父子,不承认是元青花,这梅瓶他今天肯定拿不走。 王鑫暗地里咬了一口舌头,眼睛有些激动的刺红,直勾勾地看向顾西棠,“这个瓶子值多少钱?” 顾西棠沉思了一会儿,说:“09年在香港有一场拍卖会,压轴的瓷器里也有一件类似的梅瓶,当时成交价是4700万。” 王老头张着嘴,连喘气儿都不敢多喘一下,400万已经是天价了,谁知道现在又成了4000万。 “那件梅瓶的瓶口处比这件多了几行文字记录,但这件梅瓶体积上比那件要大,所以这个价格只能作为参考。”顾西棠更加仔细的解释了一番。 王鑫摇摇头,说:“我不懂这些,你就说吧,这个瓶子你能给我多少钱?” 此话一出,薛冰林品和沈一都不同程度地变了脸色。 薛冰首先发难,“这个梅瓶是我先上手的!买卖讲一个先来后到,我还没说不要,你怎么能卖给顾西棠!” 王鑫看了他一眼,道:“他比你眼光好,比你诚实。” 薛冰哑语,又不服气的辩解:“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也说了,明青花元青花很难辨别,我看走眼也是正常的,怎么就不诚实了?” 王鑫没搭理他,对顾西棠说,“你给价吧。” 顾西棠看了看躺在棉被里的那件美轮美奂的青花梅瓶,沉吟片刻后,抬眸看向王鑫,“这件梅瓶我能给到你2000万。” 王老头涨红着脸嚷嚷了一句,“你不是说有个差不多的卖了4000万吗,咋你就给我们2000万!” 沈一连忙解释道:“那是拍卖会上的价格,您这件梅瓶要是能拿到国外上拍卖会才值钱,在国内要想卖出这个价绝对没戏。” 以明宝楼顾家的名义卖出,和在这么个穷乡僻壤里卖出,就算是同一件东西也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价格。 所谓古玩讲出身,讲的就是这个出身。 “那也不能就给我们一半,怎么也得……” “爸,”王鑫打断他的话,想了一会儿后,对顾西棠说,“行,我卖给你。” “不行!”薛冰立刻反对,“2000而已,我们也能出得起,凭什么给他!” 王鑫对薛冰脾气显然就没那么好了,冷言冷语道:“就凭他说的都是真话,你说的都是假话,我就卖给他!瓶子是我们家的,和你没关系!” 薛冰被怼回来,朝林品使眼色,“三口……” 林品咬碎了嘴里的糖球,从暖气片前直起身,冷冷地看了顾西棠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三口!三口等等我!”薛冰也连忙追出去。 顾西棠写下支票交给王鑫,让沈一陪同王家人去兑现,他带着梅瓶后一步离开。 门口就停着他的车,从车里拿出便携式保全箱,将上千年的青花梅瓶放进去,这笔交易也就算是完成了。 就在他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背后忽然传来林品的声音,“你们顾家真有有本事,专门干截胡的买卖,半点行内规矩都不讲了。” 顾西棠关上车门,莞尔转头,“林小姐言重了,顾家在古玩行只是小门小户,行规森严不敢僭越。” 林品冷笑,“少他妈给我叽叽歪歪文绉绉,2000万捡漏元青花大梅瓶,你是真有本事。” 顾西棠淡淡一笑,“要说本事,你以真乱假,以好充次的本事也不小,上次的十八子辟邪串,这次的元青花大梅瓶,换汤不换药,下次呢,你还想继续这么做吗?” 林品笑得冷森,“关你屁事,你以为你是谁?古玩行千八百年,各家做各家的买卖,各家走各家的路子,你断了我的路砸了我的碗,还想安安稳稳的全身而退?” 顾西棠看了看薛冰,又看了看林品,微微扬眉,“你们想怎么样?” 薛冰撸起袖子,掰了掰手指头,“揍你!拿货!” 顾西棠忽然就笑了,还咳嗽了几声,像是被呛到一样,指了指路口笑着说,“看那边。” “干嘛?”薛冰皱眉。 “有监控,”顾西棠笑,“现在是法治社会,我虽然回国没多久,可早听说中国的天网无处不在,你们要是动了手抢了货,那就是聚众抢劫故意伤人,随随便便就能判个十几二十年,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薛冰脸皮一抽,还真瞧见两个监控稳稳当当架在树丫上头。 尴尬。 难受。 林品也怔了一下,她这边已经喊打喊杀,顾西棠却若无其事的警告她有监控,怎么现在打架都不行了吗? 顾西棠看她难得傻愣愣的样子,没有半点平时的精明冷厉,瞪着漂亮的大眼睛迷茫得很,不由得笑了,柔声说道:“截了你的生意是我不对,下次有机会我赔偿你一笔,可你这种蒙骗人的手段本来就是错的,以后不要用了,做人有所为有所不为,钱是好东西,但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讲就太过了。” 说完这些,拉开车门就上了车,一脚油门连人带瓶潇洒离去。 好半晌,才响起薛冰咬牙切齿的声音。 “……卧……槽……他什么意思啊?” 林品也回过味儿来了,此时此刻,想给自己一巴掌。 傻吗?! 在古玩行混了十几年,越混越回去了,傻不拉几地看着顾西棠走了不说,临走还他妈被教训了一顿。 林品唾弃自己,更讨厌顾西棠。 薛冰干巴巴的问,“三口,咱们怎么办?” 林品现在只想把顾西棠剁成块,可顾西棠走了,元青花也没了,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太阳穴,闭上眼一通深呼吸,“先回酒店。” 本来就没休息好,又从金城一路跑到这么个天寒地冻的地方来,再被顾西棠虎口夺食……林品气压极低,处在随时要爆发的边缘。 她回酒店第一件事就是爬上床,先睡个昏天黑地再说。 林品本来以为自己这么累肯定是倒头睡,等她真正躺进温暖的被窝闭上眼睛时,脑子里却时不时就窜出顾西棠那张可恶的笑脸。 她从小跟着林老爷子走南闯北,不到二十岁手上已经能过几千万的买卖,黑的白的,什么道上人没见过,什么牛鬼蛇神没招惹过,但顾西棠却让她一次两次的吃亏。 十八子辟邪手串是一次,元青花大梅瓶又是一次。 再一又再二,她是天生和顾西棠犯冲? 出来做掮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顾西棠这么冤家的人。 邙县本来就僧多粥少,收货又是个看缘分机遇的事,以后能不能再遇到这么好的尖子货还未可知,她得怎么和远在金城的盛涛交代…… 林品想着一堆又一堆的麻烦事,脑子里乱糟糟的,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等房间门铃被按响时,林品暴躁地掀开被子,满眼杀气去开门。 门口的薛冰被吓了一跳,“三口,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林品揉了揉眼睛,烦躁道:“我没事,又出什么事了?” “你睡糊涂了吧?这都晚上九点了,一天没吃饭你不饿啊?” 林品不是睡糊涂了,是根本没睡。 睡得不好,胃口也不好,没觉得饿只觉得头疼。 习惯性揉太阳穴,林品低声道:“我不饿,你自己去吃吧,我再睡一会儿。” 薛冰不让她关门,苦口婆心的劝:“不饿也得吃东西,你自己低血糖心里没点数吗?光靠天天嗦那两根棒棒糖就能活了?走吧,吃完饭再睡。” 林品被他拉着也是无奈,知道薛冰叨叨起来没完没了,她只能答应了。 两人裹着大衣下楼,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抬头就看见站在前台的顾西棠和沈一。 “怎么是你们?!”沈一指着林品薛冰瞪圆了蓝眼珠子。 林品一把打掉他的手指,皱眉看向顾西棠,质问:“你跟踪我?” 顾西棠否认,“我没有跟踪你,这家酒店是离挖掘现在最近的一家,我们住到一起纯属巧合。” 第12章 一起吃火锅 林品一个不信,一百个不信,本来就觉得自己和顾西棠犯冲,现在更觉得祸头就是顾西棠,谁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竹简那件事在刻意找她麻烦。 林品心里暗搓搓的扭着七八个阴谋,个个都剑指顾西棠。 顾西棠却君子坦荡荡的邀约,“我和叶映打算出去吃宵夜,要一起吗?” “不要!” “滚!” 林品和薛冰想都不想就暴力拒绝。 沈一瞪眼叫嚣,“我哥好心邀请你们,不去就不去呗,瞅瞅你们一个两个那损德行,哥他们不去拉倒,咱俩去!” 薛冰嘲笑他,道:“你混血混的是东北?我怎么听着窜味儿了?” “我前女友是东北人不行啊?” 林品双臂环胸,嘲讽冷笑,“你前女友不是四川人吗?” 沈一眨眨眼,“谁告诉你我只有一个前女友的。” 薛冰嘴角直抽抽:“……”那你可真牛逼。 林品觉得和沈一说话纯属浪费时间侮辱智商,这种二百五肯定活不过23岁生日! 林品拒绝和顾西棠吃饭,顾西棠却极力邀约,“都怎么晚了,还是一起吃吧,我请客,想吃什么都行。” “不去,和你吃饭我怕不消化。”林品半点情面都不给。 顾西棠脾气极好的说,“你是掮客,有你的路子,顾家是古董商,自然有不同的路子,你就不想知道知道顾家的底细吗?” 他这么一说,林品不可避免的就心动了。 确实,掮客走的是歪路邪道,有些甚至是黑路,而顾家则不同,顾家百年名门,肯定有他们的渠道,如果可以借助……不,哪怕是知道这个渠道,对自己也是很有好处。 沉着林品犹豫之际,顾西棠再诱以重利,“邙县接二连三的出现元青花,我们还要再这里住上很久,不管是收货还是买卖都应该尽量避开对方的手脚,不然你和我都会吃亏的,不是吗?”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林品也就干脆答应了。 酒店附近有家老字号火锅,并不是铝制鸳鸯锅,而是红铜烧炭的立式火锅,这种火锅又不能用来涮肉,揭开盖子,映入眼帘是一排白肉,肥瘦相间。 林品本来就没胃口,一看这排白肉,更是皱眉不愿意动筷子。 “太腻了吧?”沈一也傻眼了。 “这个火锅是邙县特色,第一层的白肉沾蒜泥酱油吃,肥而不腻,第二层是粉丝和冻豆腐,第三层铺着酸菜,再下面是鸡肉和海鲜。”顾西棠用筷子挑出了粉丝酸菜放在空碗里,递给了林品,“尝尝这个,开胃的。” 大白菜腌制后切成丝,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伴着热气铺面,让人很有食欲。 林品推开他递过来的碗,拆开筷子自己去火锅里捞。 吃他送过来的,毒死的可能性太大。 林品看顾西棠轻轻松松就夹了一碗酸菜粉丝,以为很简单,轮到她自己的时候才知道难,滑不刺溜的根本夹不住。 “……三口,我帮你夹吧。”薛冰看不下去了。 顾西棠笑了一声,“还是吃这个吧。” 林品脸色挂不住,丢下空碗,接过顾西棠的进贡。 顾三少愿意自降身价当佣人,那自己还矫情个屁,不用白不用! 林品嚼着酸菜,内心再次把顾西棠揉出八百个褶再踩平吐血。 他们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窗户周边布满霜花,窗户里暖气升腾,林品往窗外看,街道上不少人裹着大衣,行色匆匆地走来走去。 这么个小县城,如果不是挖出了古墓,恐怕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还是波澜不惊,哪像现在,恨不得全世界的古董商都挤进这个小地界来一夜暴富。 林品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忽然目色一呆,连忙抓过纸巾,扭头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丢进脚下垃圾桶。 “三口?”薛冰眨眨眼。 “你给我吃了什么!”林品一边朝顾西棠凶狠狠的问,还不忘拼命喝水冲淡嘴里的辛辣。 顾西棠弯唇一笑,“蒜泥酱油沾白肉,好吃吗?” “好吃个屁!”林品被满口蒜辣的要掉眼泪。 她讨厌葱姜蒜,尤其是蒜,尤其是生蒜,又辣又难闻,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堪比生化武器的食物,顾西棠居然还敢丢进她碗里! 顾西棠看她潮湿发红的眼角,明明是在愤怒,又没有多少攻击性,一个劲儿喝水骂人弄得脸色也红润起来了,乍一眼有点像被丢进浴缸里的猫,就算挥舞着爪子想挠人,可自己也被淋了个可怜兮兮。 “三口,没事吧?”薛冰连忙开了一瓶杏仁露递过去。 林品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后,才勉强咽下了满嘴蒜味,转身就要把剩下半瓶往顾西棠头上砸。 “哥!小心啊!”沈一大惊失色。 顾西棠早有防备,单手接住玻璃瓶,另一只手夹了块鸡肉送到林品面前,“多吃蒜对身体好,来尝尝这个。” 林品用力挣了挣没挣开,没想到顾西棠这个弱不禁风的少爷力气还挺大,砸又砸不下去,骂又骂不痛快,林品也是脑子浆糊了,张嘴咬掉筷子上的鸡肉,当做他本人的肉一样嚼吧嚼吧咽下去。 “……”薛冰看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 “……”沈一看愣住了,传说中的间接接吻? 等林品意识到自己吃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该掀桌子还是该把顾西棠的脸按在火锅里煮,怒火滔滔在心间,不烧死顾西棠就得烧死自己。 在烧死自己和烧死顾西棠之间,林品选择后者,于是,一把揪住顾西棠的衣领,“你再招惹我一个试试!别以是顾家的人我就怕了,告诉你,我林三口混了这么多年,就没怕过谁!” 尤其不可能怕你! 顾西棠就是顾西棠,哪怕是揪着衣领也还是风度翩翩,面对暴走中的林品,语气极度温和的说,“顾家的明宝楼收货主要有三个途径,一是让宝主上门来卖,明宝楼在业内还算有点名气,每天都有不少人拿着古玩来变现,二是从各大拍卖会上搜罗有价值的古玩,存放一段时间后再出手赚取差价,至于第三种,第三种就是铲地皮了。” 林品本来是想和顾西棠拼个鱼死网破,没想到顾西棠会突然正经地谈事情,谈的还是她感兴趣的事。 行,让他再多活五分钟。 林品松开手,不冷不热地看着他,“继续说。” 顾西棠这人能被林品这么讨厌,那绝对是有原因的,林品对他凶,他就求生欲强烈的举白旗,林品对他态度稍微好一点,他立马就开始新一轮作死。 不说话,光吃饭。 酸菜粉丝鸡腿白肉,顾西棠一样不挑,吃的优雅,吃的痛快。 吃还不算,时不时给林品夹菜盛汤,净说下四五不着六的废话。 林品实在忍无可忍,一筷子按下他伸进火锅里的筷头,声音仿佛从齿缝里蹦出来一样,“你他妈是真的想死?” 顾西棠皱了皱眉,问:“你说话一定要这么粗鲁吗?” “少他妈废话!”林品寒着脸,“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顾西棠对林品的脾气多少了解一些,只是对她说话的方式稍有微词,也不打紧,以后有机会慢慢疏导,这会儿看林品是真火了,他也就从善如流地老实交代。 明宝楼在古玩行的地位是显而易见,虽说走的一直都是康庄大道不沾黑货,但这百年世家到底不是白给的,能掌控的人脉中有为数不少的掮客,顾家又标榜只做明面儿生意,只要物件传承有序,佣金可以给到百分之十,算是业内给价最高的古董商了。 正因如此,掮客手中只要有好东西,都很愿意给顾家牵线,两者之间建立了你给钱我赚钱的良好合作关系。 掮客交际四通八达,他们会透露消息给顾家人赚个面子,这次邙县挖掘出了元青花的事顾西棠甚至比林品更早一点知道,也比林品早一步到达了邙县。 就算自己做着清清白白的买卖,可一点也没落下对灰色地带的掌控,末了又赢了一身赞扬——典型的白莲花! 这可不是林品内心编排,而是直接了当地对顾西棠说了,你是白莲花,你们顾家都是白莲花! 沈一身为外国友人,嚼着满嘴酸菜粉条,傻不拉几的说:“你别觉得我哥长得好看就说像花,他是男的,man!纯man!” “傻逼。”薛冰嘲讽。 沈一可不乐意了,筷子一指就抱屈,“你怎么骂人啊!好好说话不行吗?骂人那么没素质,你们中国还说自己是礼仪之邦呢。” 薛冰弄不明白了,沈一的亲妈是沈媛,当年也是博雅七家之一的大小姐,脑子精明得很,怎么就养出了这种二逼来。 顾西棠脾气好,不管林品怎么冷嘲热讽都能受下来,这顿饭吃的也算是宾主尽欢了。 吃饱了饭就开始犯困,林品打着哈欠进了酒店,想着一觉睡到明天,谁都别想把她薅起来。 酒店大堂里,看见林品走进来,一个男人忽然从会客沙发上站起来,“林三口!” 林品看过去,原本慵懒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 裹着一件黑大衣,立领半遮着蜡黄尖瘦的脸,赵四走过来,低声道:“我等你有一会了,有事和你商量。” 第13章 赵四的贪婪与顾西棠定力 林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同样低声说,“跟我来。” “慢着。”顾西棠忽然开口,拦下了林品和赵四。 赵四这才看见顾西棠,顿时惊愕,“你是——” “我是四九城明宝楼的顾西棠。”顾西棠照旧自报家门。 赵四其实一打眼就把他认出来了,虽然顾西棠回国没多久,但明宝楼的地位放在那里,顾大少爷进了号子,顾三少爷出任老板,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就因为认出来了,才神色有异,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林品冷森地瞪了顾西棠一眼,沉声道:“和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赵四混的那条道可不是顾西棠该走的。 顾西棠不以为然,对赵四笑了一下,说:“顾家经营古玩买卖,如果有生意也希望能照顾一二。” 林品猛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眼睛死死盯着顾西棠,咬牙警告道:“顾家做不了这个生意,你别给我瞎哔哔!” “不!”赵四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确实有个东西想出手,顾家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谈谈。” 顾西棠立刻道:“那就上楼细谈吧。” “好!好!”赵四迫不及待点头。 薛冰一看顾西棠这么不知好歹,就拉着林品,小声说:“别管了,赵四那样东西咱们接了烫手,顾西棠要是不怕烫手就让他接去。” 林品眼睁睁看着赵四和顾西棠一起进了电梯,目色倏地一沉,喊了句,“等等!” 说完,甩开薛冰的手,也跟着进了电梯里。 薛冰没来得及反应,就这么看着电梯门关起来,林品是不是被顾西棠气疯了神智不正常?这事儿和他们没关系啊,闲事莫管,闲事莫管,怎么连林品都忘记规矩了? 电梯缓慢上升,林品站在最前面,透过电梯铮亮的门板能清楚瞧见顾西棠正盯着她侧脸看,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还他妈有脸笑! 林品寒着脸,一边骂顾西棠,一边骂自己,她绝对是脑袋进水了,要不然怎么会跟进来,管顾西棠死不死的,就算被赵四算计了,陷害了也是他顾家的事,和她有个屁的关系! 多管闲事不讨好,谁上谁是大傻帽! 大傻帽林品关上房门,看环顾了一圈顾西棠的房间,心里呸了一口,出来收货还摆架子住套房,顾家又出了个败家子! “请坐,”顾西棠含笑着让赵四坐在沙发上,转眸看向林品,“过来坐吧。” 会客沙发一组两个,单人的被赵四先坐了,林品没得选择,只能和顾西棠并肩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别扭的往旁边挪了挪,尽可能离顾西棠远点。 赵四倒是没在意林品和顾西棠之间的暗流涌动,从怀里拿出一搭照片放在茶几上,“顾三少先看看货。” 顾西棠颔首,拿起照片一张张看过去,他看得细致,时不时点点头,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林品明面上不言不语,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着急了。 她自己只是个掮客对古玩没兴趣,但她见过太多的收藏家和古董商,他们对古物有一种近乎魔怔的执念,什么得失随缘,什么厚积薄发,在真正的稀世奇珍面前全是放屁。 只看盛涛和顾东流就知道了,同样出身名门,从小在古董堆里长大,什么能碰什么不碰比谁知道的都清楚,可结果呢? 林品很怕顾西棠和他们一样,毕竟她亲眼见过四美罐,知道它美的触目惊心,也知道它诱惑力大到什么程度。 顾西棠看完后,把照片放回茶几上,对赵四笑道:“是元青花四美人物罐,别说国内了,就是在国外都很难见到的好东西。” “顾三少是识货人,”赵四竖起大拇指,道:“我敞明了说,这东西有点烫,我接不住,想尽快出手,来找林三口也是为了这件事,如果顾三少能收了,价格上我愿意降到最低。” 他把手伸过去,顾西棠与他交握,在掌心处已经讲明白了加码。 林品见他们袖里乾坤定了价,忍不住开口道:“顾家的明宝楼不走黑货,赵四爷你不该不知道吧?” 赵四放开手,冷笑一声,“古玩行里没有干净人,明宝楼这么大的家业,我不信一点歪路子不走。” “赵四爷给的这个价格很让我心动,”顾西棠微笑,“毕竟是元青花人物罐,存世也不过那么几尊,这尊的品相应该是最好的一个了。” 赵四笑出了一排黄牙,“我亲手掘出来的,一个碴儿都没掉,只要盘上三两年,再送拍卖会那就是个天价。” 距离上一个元青花人物罐拍卖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中再没有类似的物件出现,物以稀为贵,越是稀少越是昂贵,当年鬼谷下山能卖两亿,这个四美人罐绝对不止两亿。 道理林品都懂,但林品一点也不希望顾西棠把它买下来。 当着赵四的面,林品不好直接表态,只能淡淡的说:“只有传承有序的物件能值天价,来路不明的就没那么值钱了。” “明宝楼出去的怎么能算是来路不明?别说这个罐子,就是棺材里那具尸体,只要是顾家出手,那就是白货,就是尖子货,谁敢说一个不字。”赵四眯着眼,蜡黄消瘦的脸颊更加凹陷下去,阴鸷的很。 顾家在古玩行的地位,确实无人可撼动,林品想反驳,可她完全没有立场反驳。 身为掮客,她可以不参与,但不能坏了规矩搅了人家的买卖。 俗话说,殊途不断过河桥,同行不砸金饭碗,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断了人家的桥,砸了人家的饭碗,尤其是赵四这种近乎于亡命之徒。 林品面色不虞,只能盯着顾西棠看,看他要怎么说,怎么做。 顾西棠沉思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茶几上的照片,在林品紧张的注视中,悠悠开口:“这个元青花四美人罐确实是好东西,难得一见,您能给我看,哪怕只是照片都已经让我大开眼界了,但很可惜,明宝楼不能也不敢收。” 此话一出,林品悬着的心落了地,顾西棠还算聪明,没让贪婪找来祸端。 赵四脸色突变,“为什么?这可是元青花人物罐!只要你收回去,再上拍起码翻几倍!” “别说翻几倍,就是翻几十倍我也不能收,”顾西棠声音悠然道:“顾家的规矩,不沾新货,身为顾家人,我不能坏了家规,否则没办法向我爷爷和姑姑交代。” 赵四没想到顾西棠会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大哥不是也买了新货?” 林品眉心一蹙,冷声道:“一码归一码,顾家是什么地位你我都清楚,这么翻旧账不太好吧。” “没关系,”顾西棠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无比自然的对赵四笑道:“我大哥就是因为买了新货才落的这个下场,顾家以他为耻,我可不敢再步上后尘了。” 林品都没怎么听见他说了什么,而是错愕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背,又瞄了瞄顾西棠的手,暗骂了一句艹你大爷,谁他妈让你摸姑奶奶的手了! 这么冷的破地方,顾西棠的手怎么还这么热乎,上次在金城被他抓了一下手腕,半天都没消下去那股热,现在又被他摸了手背,这算怎么回事? 要不把他的手砍下来吧! 赵四浑浊的眼珠子一沉,道:“价格上我再让两成,只要顾三少收下这个罐子。” 顾西棠不为所动,唇角弯弯却态度坚定,“和价格无关,顾家的古玩生意做了一百多年,要是因为我的缘故断送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赵四并不死心,反复地劝说顾西棠。 别看顾西棠态度温和,可就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不管赵四怎么说,他的态度摆的很明白。 最后赵四又将目光转到了林品身上,希望林品能劝顾西棠,林品倒好,比顾西棠还简单粗暴就给拒绝了。 赵四说不动顾西棠,更说不动林品,最后只能沉着脸色走人。 送走了赵四,林品甩上房间门就要找顾西棠算账,今天不剁了他的爪子,她跟他姓。 顾西棠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笔记本电脑出来,放在膝盖上盯着看,朝林品招了招手,“过来。” “你招猫还是招狗呢!”林品没好气的朝他吼过去。 顾西棠抬眸,看她气恼恼的样子,笑了一下,说:“我把明宝楼的元青花收藏名录打开了,不想看看?” “……看个屁看!”林品嘴上开骂,身体很诚实地往沙发旁走。 明宝楼是出了名的珍宝楼,据说当年清朝没落时,宫里有不少流出来的宝贝都进了顾家的口袋,建国之初,顾家捐献了一些藏品,其中好几件如今还放在国家博物馆展厅里当宝,由此可见顾家的家底有多厚。 顾家一直很低调,把财不露白这四个字贯彻到了极点,人人都知道明宝楼多奇珍,可谁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奇珍,林品也很好奇,究竟顾家的收藏惊世骇俗到了什么地步。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只缠枝牡丹象耳瓶,釉色浓稠,花纹艳丽。 林品一皱眉,“这是香港益德基金会收藏的那只元青花象耳瓶。” 第14章 赵四背后的人 “没错。” 顾西棠手指点了一下,图片往下滚,一行文字标注了出处——元青花牡丹纹象耳瓶·收藏者香港益德基金会·购自金城驿马道林品·卖家未知。 “这是三年前你牵线卖掉的,据说成交价是六千万,按照掮客抽百分之八的规矩,两边都抽下来,这一笔生意你就赚了将近一千万,”顾西棠对林品笑道:“难怪印象深刻,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品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再能赚也赚不过你,王老头家的那件元青花是精品中的尖子货,2000万买走,转手就可能八千万九千万甚至更多,从我手里截胡出去的大买卖,我一样印象深刻记到下辈子也不忘。” 她一定会好好记得,记恨的记,记仇的记! 顾西棠不以为然,手指在键盘上敲敲点点,一张一张的图片在轮换。 林品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他在做什么,“这些都是有名有主的东西,又不是你们家的,瞎看什么呢?” “顾家有一个庞大的交易名录,无论国内还是境外,只要是正规交易都会记录在册,我在查近十年内交易过的元青花,大约估算一下那件四美人罐的市场价格是多少。” 林品脸色微变,不要说全世界,就是国内每天都有无数古玩被交易,难道每一件都会被顾家登记在案?如果是真的,那该是多广的人脉网多雄厚的实力才能做到。 压下心里的震撼,林品问,“你不是拒绝赵四了吗?” 既然拒绝了,就算四美人罐值十个亿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顾西棠说:“你和赵四打过交道,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人,他近几年内活跃在全国各地专门盗掘古墓,照理说这么一个人不该不清楚四美人罐是稀世奇珍,可你知道他刚刚给我开价多少吗?” “多少?” 顾西棠对她比出了几根手指。 林品目色凝重下来,“这个价格……太低了。” 甚至不到这个罐子真正价值的十分之一。 “别说赵四是个行内人,就算行外人都很清楚,元青花人物罐该有的身价是多少,可他却愿意以这么低的价格卖给我,只能说明一点……”顾西棠停顿下来。 林品看向顾西棠,两人四目相对,在顾西棠盛着笑意的黑眸里,林品沉下心来,轻声道:“……他急于出手,非常急,已经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 “没错,”顾西棠赞赏道,“他盗墓多年,最清楚出货的时机在风声过后,而不是现在,一定是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逼迫他不得不立刻出手这件瓷器。” 林品皱紧了眉头在顾西棠面前走了几个回合,无意识地坐在他身边,慢慢道:“赵四和我家老爷子是旧识,我入行的时候老爷子说过,赵四的背后还有大手子在,他是那个人洛阳铲,指哪盗哪,但他盗出来的东西几乎没有露过面,也没在国内交易过,应该是被他背后的人收走了,但这次赵四却拿出了四美人罐,又这么急着出手,只有一种解释。” 抬眸,看向顾西棠,林品一字一句的说:“四美人罐是赵四偷偷藏下来没有交给那个人,他担心被查到,所以才会来找你和我,想尽快变现拿钱走人。” 顾西棠看着林品时的目光温柔,嘴上恭维道:“不愧是金城一等一的掮客,真聪明,一猜就中。” 林品瞪他一眼,“少拍马屁,就算知道他上头有人,知道他偷出了四美人罐又怎么样?这么烫手的东西,你不买,我不管,这事儿就和我们扯不上一毛钱关系。” “我们?”顾西棠意味深长的问,“你这是打算和我殊途同归了?” 林品本来还一本正经的说着话,莫名其妙就被他带歪了,起身抓着抱枕砸了过去,“同归个屁!” 顾西棠接下抱枕,抬头看一身火气的林品,唇角慢慢拉起笑意来,“见事莫说,问事不知,闲事莫管,无事早归,这该是行里的金科玉律了,可你刚刚为什么要跟过来?” “……”我脑子进水! “赵四劝我收四美人罐,你一再阻止的原因是什么?” “……”我闲得蛋疼! “叶映告诉我,是你出面帮他解围,你和叶映应该是素不相识吧?” “……”我要是知道那是你弟弟,才不去管这摊子事! “在王家你从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说,如果我不去,你真的会让薛冰以真乱假,骗走梅瓶吗?” 顾西棠的话就像紧箍咒,念叨得林品头疼烦躁,干脆定定地望向他,冷声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西棠单手搭在笔记本上头,悠闲地看着林品,目光漫不经心,却又好像能穿过林品那双冷漠精厉的眼直达内心深处一般。 “在王家,就算我不说,你也不会真的骗他们,最多是找些借口压价捡漏;你和叶映不认识,但你知道叶映是出于正义在帮别人,就像帮你和薛冰一样,所以你才上前替他解围;你和赵四熟识,知道他什么心思,怕我初出茅庐被他算计,干脆就跟了进来,至于你为什么一再阻止……我想,你应该是不愿意我见宝眼开贪婪发作,最后跌入泥潭爬不上来。” 林品动了动嘴角一时间没有说话,片刻后,又平静的开口:“你三番两次插手我的生意,还觉得我会担心你跌入泥潭,简直笑话,假如你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会在你头上补上一脚,让你彻底淹死在泥潭里面!” “是吗?”顾西棠不以为然,悬在屏幕前的手腕晃了晃,“在金城的时候,我劫了那串十八子辟邪珠,以你的脾气,居然没喊打喊杀,反而掉头就走,我当时就在想,外人说你多么凶悍,该不会是外人的错觉吧,后来事实证明了,好像确实是错觉,至少在我看来,你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放屁!”林品肝火旺盛的骂了回去。 她活了二十五年,早他妈过了可爱的岁数了,顾西棠这是在骂她吧? 肯定是啊! 顾西棠扬唇轻笑,“我姑姑说我们的关系是柔能克刚,本来我还觉得这说法荒谬,现在看来,我姑姑的眼光果然很准。” 林品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才好,还柔能克刚?谁柔?谁钢?谁克谁?能克死还是能克残? 顾西棠无视林品越来越冷的脸色,自顾自的悠哉道:“我姑姑还说要我试试美人计,改善一下我们的关系……” “你闭嘴!”林品终于忍无可忍,指着顾西棠破口大骂,“去爷爷的美人计,你算个屁的美人,眼歪嘴斜,塌鼻大脸,你妈生你的时候把孩子扔了留了胎盘吧!顾家是混到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都打,别说姑奶奶不缺男人,就算姑奶奶真缺也看不上你这只傻鸟,你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一通骂完,扭头就走。 房门甩的震天响,可见林品火气大到了什么地步。 顾西棠合上电脑,靠向沙发,慢悠悠的露出了一抹微笑来,这么生气只是甩门而不是甩他巴掌,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把她性格摸的还算透彻呢? 说她可爱,也确实挺可爱。 林品憋着一肚子的火回了房间,把自己的门甩的比顾西棠的门还重。 她就不明白了,自己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怎么就遇到顾西棠这个活祖宗真冤家。 柔能克刚? 美人计? 亏他说得出来,一个男人,整天把自己摆在女人的位置上,也不怕丢人丢到姥姥家! 个傻鸟!智障! 林品把顾西棠从头骂到尾,等骂不动了,才算是勉强咽下一口气,关键是不咽下也不行,总不能真的打死顾西棠吧。 大晚上的,林品躺在床上全无睡意,翻过来调过去的,刚开始有点迷糊了,手机忽然就响了。 暴躁地从枕头下抓出手机,林品看了一眼,敲了敲额头接通,“有事就说别废话,我要睡了。” 电话里传出了盛涛吊儿郎当的声音:“还不到十二点呢,正是浪里个浪的好时候,你也睡得太早了吧?” 林品口气不善道:“我昨晚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去串趟子,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悠闲泡妞混吃等死?” “行行行,你忙,你是大忙人,我说大忙人,你这么忙,忙出什么成绩了吗?” “暂时还没有,”林品闭上眼,疲惫道:“我要在邙县多留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帮你牵到好货。” 盛涛说:“我刚刚和二水聊了一会,听说顾西棠从你们手里抢走了一件尖子货?” “嗯……”林品有气无力的答复他。 “顾家也不知道什么水土,养出了一个顾东流吧,眼力不咋地,人还有点二百五,又养出了一个顾西棠,结果是个斯文败类,瞧着人模狗样儿的,抢起货来倒是不手软,你也是的,对上顾西棠怎么就一步步往后退呢?这要是掐起来,我就不信顾西棠真能从你手里抢货……抢了就抢了吧,再怎么说他现在是明宝楼的老板,面子还是得给,再说我也看不上那个梅瓶,你那么容易就让给他,应该也是没瞧上吧,毕竟赵四手里的美人罐……” “盛涛!”林品本来被他喋喋不休给念叨得昏昏欲睡,听见最后这句话,蓦地睁开了眼,“那个美人罐是新货正烫手,你别给我打歪主意!” 她的语气太过严厉,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第15章 林品生病 盛涛不尴不尬的笑了两声,“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随便和你聊聊嘛,元青花我见过不少,人物罐还一次都没见过,怎么样,盘儿靓吗?” 林品丝毫没有放松口气,冷硬的说:“怎么都和你没关系,你给我老老实实在金城,半步都不许离开,邙县的事你敢插手一下我就剁了你的手,听明白了吗?” “明白,太明白了我的姑奶奶,”盛涛唉声叹气,“这么大火气,你怎么不去把抢你买卖的顾西棠烧死呢?都冲我来了,我招谁惹谁了?” 正说着,盛涛那边忽然传来的甜腻的娇嗔,“亲爱的,我洗好了……” 林品二话不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把手机扔的远远的,被子盖头就开始睡。 顾西棠大约是真的不想再和林品起冲突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在收货时遇到过。 邙县的冬天比金城冷上太多,林品起早贪黑到处串趟子,没多久就开始咳嗽,后来发展到了低烧,感冒药退烧药一把一把的吃,企图用药物对抗病毒。 整整一个礼拜,效果甚微。 林品忙起来也顾不得生病不生病,大有你病你的,我搞我搞,有本事你就病,让我搞不下去! 幸好她运气还不错,通过各路人脉关系,陆陆续续收到了几件瓷器,虽然比不上王老头的元青花,却也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尖子货了。 “给盛涛打电话,让他派人……咳……派人来邙县取货,先把这几件东西运回金城,暂时不要出手,等我回去后再帮他处理。”林品裹着厚重的棉大衣进了酒店大门,一边咳嗽一边吩咐。 “我知道了,”薛冰记下来的同时看向林品苍白的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担忧道:“你还好吧,晚上的药吃了吗?是不是又烧起来了?” “没事,”林品头疼欲裂,哑着嗓子说:“烧也是低烧,睡一觉就好,哦对了,和盛涛说,我会在老爷子过寿前回去。” 盛老爷子耄耋大寿,她不能不回去。 从零下三十度的室外走到暖气充足的室内,林品脸红的更厉害,耳朵在嗡嗡作响,嘴还一刻不停的说,“……再去查查,最近有什么人要出手康熙官窑的物件,老爷子最爱康瓷,还……唔——” “三口!”薛冰一把扶住林品,大惊失色,“你怎么样?” 林品一只手抵在大堂的柱子上,一阵天昏地暗,眼前漆黑脑子里都是金星乱飞。 “先到沙发上坐一下。”薛冰搀扶着林品往会客沙发走。 林品脚下不稳,薛冰比她还矮,一个没注意,差点把林品绊倒。 眼看着林品要摔倒在地,薛冰惊呼,“三口!”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从背后牢牢握住了林品的腰,稍一使力,将林品抱了起来。 “顾西棠?”薛冰一愣。 “哇靠,林大美妞儿这是咋了?”沈一跟着咋呼。 顾西棠没说话,抱着她直接走到电梯前,正好电梯门打开,就迈了进去。 薛冰大惊,连忙追上去。 林品被顾西棠抱着也不知道,只是皱着眉,迷迷糊糊的呻吟,脸红的太过艳丽,额头却都是密密的冷汗。 顾西棠把林品抱到他房间,放在床上,沉声道:“叶映,去叫医生来。” “哦,”沈一立马往外跑,顺便还抓着薛冰,“跟我一起去。” 薛冰哪会放任林品一个人在这,急躁道:“我不去,我要看着三口。” “别吧哥们儿,这么晚了要去绑架医生,你不上手我哪行啊!” 邙县这么大点的地方,要去找医生来而不是自己去就诊,本来就不容易,何况都这个点了,万一给钱人家不来,那就只能靠暴力了。 顾西棠转头看向薛冰,“你和叶映一起去,我来照顾她。” 薛冰怀疑地皱眉,“不行,我不放心。” 顾西棠没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薛冰,眼神里的东西太多又太沉,压抑的气场铺天盖地。 沈一连拉带拽地把薛冰弄走,“走吧走吧,有我哥照顾大美妞儿你还不放心啥,要不是大美妞儿现在昏迷着,我还不放心我哥和她单独相处呢,万一她色心大发怎么办?” 薛冰拗不过他们兄弟俩,被沈一给拽走了。 顾西棠脱了林品的棉衣,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又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额头滚烫。 顾西棠撕开了一包砂糖倒进杯子,又把水壶坐在电盘上等烧开。 在等水烧开的这段时间里,顾西棠坐在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林品。 平时嚣张跋扈的眼此时紧闭着,看不见她精厉冷清的眼神,眼下乌青一片,也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睡觉了,脸色苍白中添了一抹病态的绯红,向来伶牙俐齿的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和在金城初见她的时候全然不同。 才一周而已,她就病得这么厉害。 金城……不,应该是古玩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 都说她眼力非凡,市侩狡诈,脾气不好又冲动易怒,他都见识过了,但他看见的和别人看见的又不一样。 她确实眼力极好,驿马道上她找到了十八子辟邪串时,他就站在不远处,亲眼看到她一颗一颗地揉过那温润的珠子,鉴赏着上百年的古物,眼中又是明锐又是笃定,自信的神态在路灯下熠熠生辉。 她又是真的市侩狡诈,三言两语就说动对方,心理拿捏得恰到好处,唇畔轻蔑的笑意,瞳眸算计的诡诈,聪明得让人移不开眼。 说她脾气不好,那可真是客气了。 她哪里是脾气不好,简直就是个移动炸药桶,一言不合就骂人,越骂越厉害,越骂越难听,气势夺人,气焰嚣张,难怪别人都怕她。 可在别人口中无所不能,神鬼不忌的林三口,说到底也是个普通女人,生起病来甚至比其他人更脆弱,也更……让他担心。 顾西棠伸出手,慢慢龙开她细柔的发丝,轻声道:“为了生意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得吗?” 林品不说话,林品也说不了话。 难得她不张牙舞爪,顾西棠轻笑一声,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么?不骂我了?没力气没精神骂我了?” “疼……”肌肤传来的触感是真实的,林品艰难的喘息呓语。 发了高烧,身体的疼就像从骨缝里钻出来一样,如果是清醒的,林品能咬牙忍住,可她不是清醒的,就放任自己一声声喊着疼。 少有的脆弱和可怜。 “没事了,医生马上就来,品品要坚强哦。”顾西棠低声哄着。 林品不知道是谁在身边,她听见了品品两个字,下意识的喊道:“……盛……涛……” 顾西棠目色一定,看着林品颤抖的睫毛,忽然笑了一声,喃喃道:“难怪,你这么护着他,这么帮着他,原来……” 原来什么,顾西棠没说,就这么看着林品。 水壶的水烧开了,顾西棠起身给林品冲了杯糖水端过来。 小勺子搅动着玻璃杯,顾西棠吹了吹勺子里的糖水,慢慢抵在林品唇上,柔声道:“品品,张嘴。” 林品下意识张嘴,尝到了甜味。 顾西棠喂了半杯糖水,估摸着差不多了,把杯子放在一边,起身替她掖好被子。 倏地,手腕被火热的抓住,顾西棠低头,看见林品睁着眼,黑眸点漆般透彻明亮。 “醒了?”顾西棠也不收回手,就维持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姿势对林品微笑。 林品看着他,握着他手腕的指头使不上力气,眼睛虽然看着顾西棠,但眼神却空洞,显然是醒的还不太彻底。 顾西棠用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又点了点她的滚烫的额心,“醒醒吧,医生马上就来了。” 她烧的太厉害,浑身都烫,顾西棠的手指贴在额头上,带来了一丝凉意,驱散了胶着粘腻的晕眩感。 “你怎么在这?”林品放开他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质问。 “这里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还要去那?”顾西棠笑着反问。 林品扭着酸疼的脖颈看了看周围,败家子套间,果然是顾西棠的房间,不由得闭眼又问,“我怎么会在这?” “你在大厅里晕倒,是我把你抱过来的,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品呼吸间都是灼热的难耐,虚弱道:“我自己有房间,不用你多事。” “这样啊,”顾西棠一笑,“那你就回自己房间好了。” 林品睁开眼看他笑吟吟的死德行,一咬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可她现在浑身酸疼,一丝力气都用不上,腿还没落地呢,整个人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 顾西棠早有准备,好整以暇地把人接住了,抱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肩膀上,闷闷的笑道:“让你睡我的床又不收费,何必要走呢?我把你照顾的不好吗?” 林品力气全无,挣也挣不开,只能郁闷地锤了顾西棠一拳,气喘吁吁道:“放开我。” 顾西棠没放开她,而是又一次把人抱起来,送回被窝里。 林品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抱过,又惊又怒眼睛都红了,“你别碰我!” 气势不错,就是语气太弱。 第16章 找一个对林品好的借口 顾西棠枉顾她的抗议,不但把人放回去,还顺便盖了盖子,哄孩子一样拍了拍,那张优美的薄唇笑得十分温和,“品品要听话,生病了就得乖乖躺着等医生。” 林品瞬间怔住了,定定看着顾西棠,好半晌没说话。 顾西棠明知故犯的弯唇,“这么不说话了,品品?” “……”林品先是哑语,过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本来就绯红一片的脸再次升温,连耳朵都要烧着了,不是因为高烧,是因为狂怒,“谁他妈允许你这么叫我!你再叫一遍试试!” 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偏偏顾西棠就是要趁她病,不惜命,很听话的重复,“叫什么?品品吗?” 林品挣扎着要打他,“不许这么叫我!” 顾西棠一把握住她的拳头,淡淡的问,“为什么不能这么叫你?难道你希望我永远都喊你林小姐,或者和别人一样,叫你林三口?可你明明叫林品不是吗?我从来没把你当做掮客,也不会用称呼掮客的名号来称呼你。” 所以他从来没有叫过她三口。 林品缩不回拳头,又挣不开,咬牙道:“你不愿意叫林三口,可以叫我林品,但不许用那么恶心的方式喊我!” 顾西棠眯眸,“你居然觉得自己的名字恶心,难道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你?” “没有。”林品矢口否认。 顾西棠明知道她在说谎也不拆穿,只是点了点头,说:“那从今天开始,我就这么叫你。” “你他妈——” “品品,”顾西棠平静地看着林品,“不管以前有没有人这样叫过你,从今天开始我会这么叫,也会一直叫下去,在我眼里你不是驿马道上叱咤风云的林三口,也不是陌生人林品,你是特别的,和别人不一样的那个人。”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了还是其他缘故,林品的人被他注视着,手被他牢牢的握着,耳朵听着他这番话,不可避免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确定,很迷茫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叫她,为什么说是她是特别的,为什么她和别人不一样? 顾西棠慢慢地放开了她,转头把温热的糖水杯拿过来,递给林品。 林品没接,她还没得到答案呢。 顾西棠握着水杯,轻轻的扬起唇角,“因为我很……” 刚要说话时,房门就被敲得震天响。 靠! 此时此刻,林品想骂娘。 “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感慨地放下水杯,顾西棠起身去开门。 林品绷紧的那根线轻飘飘的落下,多少年没有这种紧张感了,所谓活冤家真对头大约就是她和顾西棠吧,要不然怎么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浑身不对劲,从头发丝到脚指甲,恨不得都缩在一起。 进来的是沈一薛冰和一个揉眼睛打哈欠的医生。 这两人不知道是绑架还是塞钱,总算请来了个会看病的。 给林品测过体温,明晃晃的三十九度整,得知林品每天的作息时间后,医生都啧啧称奇,烧成这样还能保持十六七个小时不睡觉在外面逛,真是人才,作死作到这个份上也真是没谁了。 林品本来就精神不济,刚刚又和顾西棠吵了一架,这会儿已经没有体力再骂医生了。 等挂起了水,林品勉强打起精神,不想再糊里糊涂昏睡。 沈一和薛冰看她暂时没事,就又把医生怎么请来的怎么送回去。 “二水。”林品喊人。 薛冰回头问:“怎么了?” 林品看了一眼顾西棠,抿了抿唇,她想让薛冰留下来,否则屋子里又只剩她和顾西棠了。 “没事,”顾西棠替林品回答,“酒店后街有家粥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记得带一份粥回来,品品不能空腹。” “知道了。”薛冰点点头,和沈一离开房间。 沈一大大咧咧的说:“那家粥店的粥挺好喝的,我这几天天天跟我哥去,一会儿多买几份当宵夜吧。” “随便。” 薛冰不关心这个,陪着医生出了酒店大门,外面的北风一刮,薛冰忽然就站在原地不动弹了。 沈一奇怪地看他,“怎么不走了?” 薛冰皱着眉,先是自己想了想,又不是很确定的问沈一,“你刚才听见顾西棠怎么说的了吗?” “让你带粥回去。” “不是这个,他刚刚叫三口是……品品?”薛冰把那两个字说的满是惊愕疑惑。 沈一被他一提醒,好好的回忆了下,也有点犯傻,“好像是叫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叫了! 薛冰和沈一来了个对视,不约而同地瞧见对方眼中的惊悚。 薛冰想的是——顾西棠不要命了,敢这么叫林品! 沈一想的是——我哥太他娘的肉麻,鸡皮疙瘩掉满地! 站在前面顶着大风的医生终于怒了,“你们还走不走了!” …… 房间里很安静,悬挂在窗帘勾上的吊瓶里,药液一滴一滴往下掉。 林品躺在床上,心里乱糟糟的,忍不住去看顾西棠。 顾西棠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事,把医生留下的退烧颗粒倒进玻璃杯里,又加了热水慢慢搅开,看着杯底沉淀的颗粒,再把勺子伸进去继续搅了搅。 林品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这个屋子不够大,要不然怎么……怎么会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明明顾西棠离她还挺远的。 鉴定古玩,切记心浮气躁,切记冲动彷徨,切记神思摇摆。 镇定,冷静,沉着,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以不变应万变。 林品拿出了专业素养,成功让呼吸平稳下来。 “水有点烫,等一会再喝药。” 顾西棠走过来,把水杯放在床头,对林品轻柔一笑,“身上还疼吗?” “……”口诀全白费了。 林品别开眼,不看顾西棠,冷硬道:“挂完水我要回房。” “不然呢?”顾西棠反问,“难不成你要睡在这里?这个酒店只有一间套房,我订了半个月,你想住得等我走了才能再续订。” 林品猛地转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顾西棠疑惑的问:“那你说的是什么?” 林品:“……”我说是不要睡在你房间,你房间,不是套房,是你房间,傻鸟! 顾西棠那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不知道是装的还是……呸!没有还是,他就是装的! 林品算是把顾西棠恨到了牙根上,一边磨一边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讨好我,让我帮你牵生意吗,省省吧,我不想跟你合作,就算你把我当祖宗供起来也没用!” “我讨好你……”顾西棠仔细地重复了这四个字,然后莞尔一笑,“这么说你是知道我对你好了?” 林品一窒,说不出话来。 顾西棠说:“我确实在对你好,你觉得这是照顾也好,讨好也罢,都可以,至于目的嘛,也很简单,我想和你达成一个合作。” “合作?”林品戒备地蹙眉。 “你知道我大哥是被人陷害的……” “那是他活该!” 顾西棠苦笑,“好吧,就算是活该,可总是有人对顾家下手了,我怀疑这个人和赵四有关,东汉竹简是新货,出土于洛阳,我查过了,半年前赵四那伙人在洛阳出没过,竹简很可能就是他们盗掘出来的。你说过,赵四上面还有人,如果这一切都是算计,这个人应该就是陷害我大哥的主谋。”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竹简的事是意外,盛涛也是从其他渠道买来的,我更加没有陷害你大哥的理由。” “我没有怀疑你,也没有怀疑盛涛,我只是希望你帮我查出赵四背后的这个人,你是掮客,能接触我接触不到的人和消息,如果你愿意帮忙,我想我可以把这个人揪出来。” 林品看了他一眼,“你讨好我就是为了这个?” 顾西棠露出笑容,“算是吧。” “是就是,什么叫算是,”林品对他嗤之以鼻,“你大哥是罪有应得,赵四是亡命之徒,他背后的人更神秘莫测,别说你只是讨好我,就是跪下求我,我也不会冒险帮你做这种事,黑有黑的规矩,白有白的方圆,互不干涉是行规,谁也不能破坏,懂吗?” 顾西棠勾唇,“这么说,你是不肯帮我了?” “怎样?”林品挑衅。 “不怎样,”顾西棠从床头柜上拿过杯子递给她,“喝药吧,不烫了。” 林品将信将疑地接过杯子,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看他,就这么完了?也不多求求她,多求求说不定她就答应了…… 顾西棠被林品拒绝,拒绝就拒绝,多一句话都没说,仿佛这个请求无关紧要,只是对她好的一个充分借口。 林品喝完了药,顾西棠拿着杯子去洗干净,望着他的背影,她心里犯嘀咕,刚刚拒绝的太狠了吧,一点余地都没留,这会儿是不是应该多少给他点希望啊? 不管怎么说,顾东流进了监狱多多少少也和她有点关系。 虽然顾西棠在她这里一星半点的面子都没有,可顾家总是厉害的,如果能帮顾家查出背后主谋,那就是顾家欠了她的人情,也是顾西棠欠了她的人情,以后要顾西棠当牛做马他都不敢有异议。 第17章 顾西棠的信念和坚持 林品心思百转,转来转去就转到要怎么帮顾西棠查这件事,顺便将来怎么虐待他。 顾西棠抬头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液,一时半会是输不完了,干脆搬了椅子坐在床边,“照这个速度还得一个小时能滴完。” “那么久?”林品不耐烦,要去把滚阀推到最大。 “别动,”顾西棠握住她的手,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输得太快对心脏不好。” 林品挣了挣,“放开!” 顾西棠放开她的手,改握着输液的那只。 “都说了让你放开我的手!” “输液太凉了,等一下你手臂要疼的。” 顾西棠的掌心盖在她手腕上,不同于她高烧的燥热,他的手很大很温暖,指骨修长分明,没有一丝攻击力,就算被他这样握着也没觉得有任何不适。 林品看了顾西棠一眼,抿了抿嘴唇,没再让他放开。 隔着肌肤,她仿佛能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还是顾西棠的脉搏。 房间里越是安静,这股跳动声就越大,林品有些无所适从。 顾西棠善解人意的适时开口,“还有很久才能输完,如果你不想睡的话,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林品被解围也不知感激。 顾西棠笑了,“就随便聊聊,听我姑姑说你当掮客十年了,为什么要那么早就踏入这行?” “不为什么,我家老爷子病重,知道自己没几年可活了,就想早点把我带出来,省得他死了我连口饭都吃不上。”林品淡淡回答。 顾西棠没想到她给了这样的答案,轻声道:“抱歉……” 林品没当回事,“有什么可抱歉的,事实就是这样,那年我十五,本来还在念书……我们挣这口饭凭的脑子和眼力,念那么多书也没用,能在行混的,个顶个都博古通今,我入行早,混到现在也混出了名头了,没辜负老爷子栽培我一回。” “你有名头是应该的,除了林老爷子栽培外,也是因为你自己的能力,你很聪明,很敏锐,能吃苦,肯受累,很有原则,所以才能成为金城首屈一指的掮客。”顾西棠不吝夸赞。 林品横了他一眼,“确实,我能有今天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和你这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世家二代不一样。” 顾西棠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我确实不如你,你十五岁就入行做生意,我十五岁的时候还在学校里念书,忙着考试写论文,和你一比,实在惭愧。” “可别,我受不起你这句惭愧,”林品哼了哼,“你可是米国那叫什么斯……什么大学里最年轻的历史学教授,博物馆总顾问,德华拍卖行鉴定专家……德华也算是现在全球一流的拍卖行,怎么就请你当了鉴定专家,也不知道经过你的眼,他们一年得卖出去多少件赝品。” 嘴上嘲讽顾西棠,林品心里可门儿清,他的眼力了得,不说那串十八子辟邪珠,就说王老头家的元青花,她和薛冰前后鉴定了一个小时才敢确认是元代精品,顾西棠只瞄了一眼就看出真身,这样的本事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 顾西棠解释道:“在学校当教授是受我老师的邀约,在回国前就已经辞职了,博物馆总顾问是各种机缘巧合不得不担任,至于德华拍卖行的鉴定专家,其实我只负责瓷杂部,德华拍卖行最大的股东是我母亲,我实在是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 林品嗤笑,“我说怎么德华请你,原来是因为老板是你妈。” “算是吧,”顾西棠任由她曲解,手指慢慢摩挲她的手背,轻声道:“因为我母亲的关系,我从小就出入博物馆拍卖会,见到很多中国的古玩,它们价值连城,是千百来历史的见证者,因为战乱抢夺盗掘被迫漂洋出海,被标以高价叫卖,或者成为某个外国人的得意收藏,一辈子不能见天日。” 林品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古玩本来就是商品,有叫价才有买卖,有买卖才有我这个掮客和你这个古董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都是以买卖为生,谁又比谁高贵多少。 “那不一样,”顾西棠敛去唇畔笑容,语气平静的说:“我一直生活在国外,八岁那年才回国,真正地见到顾家的明宝楼,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当时的震撼,那么多的古玩静静地放在那里,它们不像死物,它们仿佛有生命,又仿佛超越了生命,任岁月如何变迁,还是一成不变。” 说到这里,顾西棠问:“你听过乔休尔吗?” 林品觉得耳熟,再一想,想到了,“之前盛老爷子在英国拍下了一件康熙官窑,当时一起竞争的老头就叫乔休尔。” “就是他,”顾西棠说:“他是我的老师,也是很有名的中国古玩收藏家,他爷爷曾经是侵华烧毁圆明园的军官之一,父亲是建国前活跃在中国走私偷渡文物的常客,我去过他的庄园,在收藏室里琳琅满目的摆了无数中国古玩,圆明园抢的,莫高窟偷的,汉唐大墓盗的,五代壁画上凿的,元明清传下来的,应有尽有,他喜欢中国古玩,觉得很美很珍贵,但他却不肯承认那些都不属于他,也不属于米国,他认为中国人无能,保护不了这些珍贵的器物,而他才是上帝选中能代替中国人拥有它们的主人。” “放屁!”林品怒了,“他算老几!” 古往今来第一古玩收藏家乾隆皇帝,也只是短暂占有了那些古董几十年,等他死了,这些稀世奇珍还是流散各地,没有一件成为他的私人物品。 这个乔休尔以为自己比乾隆牛逼? 顾西棠说:“不止这些,还有博物馆里展出的,拍卖行叫价的,别人看着它们价值连城,我看见的是屈辱,他嘲笑我固执,可我又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希望我能留在米国,将来继承拍卖行也好,继续任教也好,总之不该回中国,中国会埋没我的能力和才华,但我拒绝了,我还是决定回国为爷爷经营明宝楼,竭尽所能让属于中国的东西留在中国,我和老师渐行渐远,我们的理念不同,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抬手,摸了摸林品的头发,微笑道,“品品,你是掮客,你可以不爱古玩,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中国的东西永远都是中国的,生于此,存于此,假如它们有生命,千万年后也将亡于此。” “……”林品忽然有点心慌,她觉得顾西棠要把她往一条陌生的路上拉。 修长的手指梳理着漆黑的发丝,顾西棠声音轻柔得像云朵一样,“就像我们,落叶归根,走的再远也要回来。” 林品推开他的手,语气生硬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爷爷立有规矩,不和外国人做生意,再说走私是犯法的,我不会那么蠢为了钱铤而走险。” 她向来都是明哲保身的人,不沾新货,更不蹚浑水,吃的是黑白两路的人脉,做的却是光明正大的买卖,赵四说没有掮客真的干净,他可说错了,最起码,她林三口的两只手是清清白白不染尘埃。 顾西棠注视着林品,一字一句的说:“除了法律规则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是人心。” 身正影直,心坚神定。 因为顾西棠有这样的心,他才能面不改色拒绝赵四。 林品讨厌顾西棠,是实打实的讨厌,从金城第一眼看见开始,惊艳于他的风采,又厌恶他的清高自诩。 她识人鉴宝眼光独绝,看得出顾西棠与众不同,和她,和盛涛,和薛冰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们和牛鬼蛇神打交道,早已修炼成了人精,骨头缝中头发丝里都是市侩贪婪,可顾西棠不同,他的眼睛透彻不染世俗,目光深处酝酿着睿智明朗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稳坚毅。 格格不入。 就是格格不入,和她格格不入。 以前没明白,现在懂了,说了有点可笑,但却是一个无可撼动的真理——顾西棠爱国,他爱这个国家,爱这个国家的文化历史,更爱这个国家传承千百年的文物古董。 爱国这两字说的轻松,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当真正的利益诱惑摆在眼前,顾西棠依旧谈笑风生岿然不动。 林品忽然明白了,当时为什么要一股脑地冲进电梯阻止赵四的交易。 她早就看出顾西棠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嘴上多么嘲讽,心里已有了判断,她不愿意顾西棠一步走错,顾西棠那也不该一步走错。 他和古玩界的大多数站在了不同的台阶上,他站的很高,看的很远。 林品蓦然地感觉到了危机感,她甚至往床里躲了一下,眼神闪烁不定,语气飘忽不稳,“你要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个掮客,不懂也不想懂那些大道理,你不要再说了,我也不想听。” 她是个掮客,买卖的掮客,眼睛里有钱并且只有钱,倒手古玩赚取佣金,谈什么家国大义,都是虚的! 第18章 跟班顾西棠 顾西棠已经完整地将自己展现给了林品,目的达到也不再逼她,随口将话题岔开,又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琐事。 退烧药的药效慢慢发作,林品眼皮越来越重,顾西棠的声音也太过柔和催眠,她就不住地打瞌睡,最后头一歪,彻底睡着了。 顾西棠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看她稍微褪了点绯色的脸颊,又伸手摸了摸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 略微松了口气,顾西棠继续握着她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腕,眸光如酒酿般醇厚温润。 林品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梦,梦里是她还很小的时候,刚被爷爷送到盛家,见到了盛涛。 那时候她不叫林三口,她叫林品。 盛涛的包子脸看得不甚清楚,只隐隐约约知道这个人是盛涛,一口一个品品的叫她,烦得要命又絮絮叨叨,好像永远叫不完。 一眨眼就是一年,匆匆忙忙地长到了十几岁,隔得好远好远,她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刚刚成年的盛涛将一个陌生少女压在床上,调笑闹腾…… 忘记了,真的忘记了,忘记盛涛最后一次这样叫她品品是什么时候,十岁?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驿马道上的林三口成为了林品的一生。 盛涛不是最初的盛涛,她也不是最初的林品…… “品品,醒醒,别睡了。” 柔润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睡梦中的林品皱着眉,想翻身躲开这喋喋不休的呼唤。 “品品,该醒醒了。” “品品,起床咯。” 品品。 品品。 品品……品你妈个头! 林品一把掀开被子,看都不看面前人是谁,上来就是一顿骂,“你叫魂啊!品品是你祖宗一天叫上八遍,不叫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恼怒的谩骂只收来一声轻语,“我也不想叫醒你,可你该吃药了。” 林品昏头涨脑地看了一眼床边的顾西棠,意识尚未回归,皱眉嘟囔,“谁让你进我房间的……滚出去……” “你房间?”顾西棠失笑,“你房间在楼下呢,这里是我的房间,你盖着我的棉被,枕着我的枕头,用的也是我的杯子。” 林品着实冷静了几秒钟后,眨了一下眼,看清楚了面前的是谁,又看明白了房间是什么样的,深吸一口气,把语气降到最冷,“难怪我整晚睡得不踏实,酒店还是那个酒店,房间也还是那个房间,就因为你睡过,这张床,这个枕头,还有那个杯子都有毒!” 骂完,猛地坐起身就要下床。 她高烧才退,这会儿正虚着呢,这么冲的举动顿时让她感觉到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晃。 “小心,”顾西棠伸手揽着她的腰,说:“你病的可不轻,严重感冒引发高烧,饮食不规律血糖又低,就算挂完水暂时退烧了也最好别乱动,得好好休息几天。” 林品虚弱的喘了几口气,勉强驱散了眩晕感。 顾西棠把她扶回床,立起枕头让她靠坐好,从床头柜端了碗米粥。 “先喝粥,我让酒店后厨给你煲了点汤,一会儿让他们送过来。” 顾西棠一边说着,一边拿勺子挖粥,送到林品嘴边。 林品没张嘴,一双漆黑的眼瞳不冷不热地望向顾西棠。 “不想喝粥?”顾西棠问。 林品扬眉,“我感冒高烧低血糖,不是断了手指,折了手腕,还不到全身瘫痪半身不遂需要你顾三少伺候着喂吃喂喝的地步吧?” 顾西棠说:“我要是不喂你,昨晚的退烧药你怕是还喝下去,用得着我的时候就乖顺听话,用不着我的时候就冷言冷语,品品,这么做是不是太道义啊?” 林品回了他一记冷笑,“不道义的事我干得多了,不差这一件,碗给我,我自己吃。” 顾西棠很爽快,把碗递给了林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口口喝掉稀粥。 林品明面上冷着脸,心里却各种别扭不对劲。 她是高烧,不是失忆,就算昨晚行为语言上不那么理智,可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以及顾西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她都不会忘记。 顾西棠说要讨好她让她帮忙,还真的是说到做到。 要是放在以前,有顾西棠送上门来求虐,她肯定不会手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高兴了骂一顿,不高兴了打一顿,这才是她的作风,不会像现在这样,怕顾西棠离自己近,更怕顾西棠再忽然说出什么动摇她心智的话,做出什么让她脸红耳热的事。 林品拿捏不住顾西棠,可顾西棠却很清楚林品在想些什么。 因为知道,所以顾西棠不急,他向来都不是个冲动的人,深思熟虑,谋而后动,尤其是对林品,如果太过激进很可能会直接把人吓跑,退避三舍还是好的,老死不再往来也不是不可能。 他找了一个非常不充分的理由,细心照顾林品,与其说讨好,倒不如说宠着她,惯着她,对此,顾西棠也乐在其中。 林品这场高烧来得快,去的也快,连续输液三天后,恢复了骂人打架的力气。 病一好她就闲不住了,正好接了一个电话,立刻就要出门收货。 顾西棠不怕死地把人拦在门口,“今天又降温了,你的病才好,这个时候出去受了冷再烧起来怎么办?” “烧死也不用你管,让开。” 顾西棠守着门口一步不挪,笑容可掬,“就算你要出门也不能一个人出去,邙县这个地界并不安全,什么人都有,这点你比我清楚。” “谁说我要自己出去,二水呢?” “早上和叶映去黑市,好像遇到了不错的东西,估计是在谈交易,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林品忍不住皱眉,她这通电话来的很巧很重要,一旦晚了好买卖怕是要擦肩而过。 顾西棠善解人意道:“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出门。” “你?”林品瞪他,“是谁说要避开生意,不插手截胡的?” 顾西棠在抢生意这件事上简直劣行斑斑,她才不想一次吃亏,两次吃亏,再来个第三次呢! 顾西棠笑了,“我只是和你一起出去,当个陪客而已,放心,不管你接到了什么物件,我都不插手。” “你觉得我会信你?” “会呀,”顾西棠恬不知耻的说,“我人品怎么样,你知道的。” “呵呵。” 这声呵呵可不是骂顾西棠,是连着顾家祖宗十八代一起骂了,有脸说人品,也不怕一道雷劈死他。 顾西棠煞有其事的举起手,“我保证,我发誓,只是陪客,没有你的允许,我一个字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林品怀疑地扬眉,“如果你做不到呢?” “随你处置。”顾西棠轻轻一笑。 林品心想,随我处置是吧,如果你敢再截胡,我就让顾家三少提前去见列祖列宗! 这笔生意是邙县远郊的一个小镇里,顾西棠开车,林品查导航,但目的地太偏了,连导航地图都追踪不到,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地址。 一栋破旧的筒子楼顶层,锈迹斑斑的大门被打开。 迎接林品顾西棠的是一个年轻女孩,漆黑明艳的眼睛带着恬淡的笑意,容貌清丽,一头黑发长及腰际。 林品和顾西棠走进室内,大致看了看,格局很小的一个客厅,收拾的很干净,但背着光,屋子不可避免地有点阴暗,空气中似乎有股酒味,靠窗的角落里拉着红布帘,不知道帘子后面是什么。 “你们请坐,”女孩客气的让座,给林品和顾西棠倒了两杯热水,“外面那么冷,还让你们跑了这一趟,先喝点水吧。” “不忙,”林品开门见山,“我是来看货的。” 女孩点点头,道:“稍等,我去拿。” 很快,女孩从卧室里抱出了一个盒子,放在茶几上,小心翼翼的打开。 盒子里铺着黄缎布,一共有三件瓷器。 一件粉彩百花碗,一件青花笔洗,还有一件掐丝珐琅小罐。 林品先是粗略地看了看,又让女孩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在面前,这才上手仔细看起来。 女孩坐在他们对边,从始至终脸上恬淡的笑容没有变过,不急也不问,很有耐心等着林品鉴定。 良久后,林品放在最后那件掐丝珐琅小罐,抬头问:“这三件东西是怎么来的?” “是我妈妈的陪嫁,姥姥生前给她的,说是家里的传家宝。” “哦,”林品点点头,按灭了手里的小电筒,慢悠悠的说,“第一件,粉彩百花碗,现代仿光绪官窑,技术做的不是很好,应该是四五十年前的赝品;第二件,青花人物笔洗,一样是赝品,仿的是明青花,做工很粗糙,一眼假;至于第三件……这件应该是民国仿乾隆款珐琅瓷,水平还凑合,能值个三五千……你这三件,没有一个是真的。” 林品说的很平静,女孩听的也很平静。 在林品说完后,她慢慢垂下眼睫,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后,又抬头对林品和顾西棠露出了一丝歉意的笑:“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了一趟。” “没事,习惯了。” 第19章 明代宣德炉 林品不以为然,既然货不真,也就没必要留下来了,她刚要起身告辞时,铁门忽然被敲的巨响。 “开门!给老子开门!” 粗犷蛮横的声音隔着门都听得真真的。 连传家宝被鉴定为赝品都能从容以对的女孩此刻脸色终于变了,她倏地站起身,慌张地看了一眼大门,又转头看向林品,“抱歉,等一下你们直接走,我不能送你们下楼了,真的很……” “开门!快开门!艹!” 铁门被砸的哐哐直响,林品反倒不急着走了,笑着对女孩道:“没关系,你去开门吧。” 女孩为难地看了看林品,犹豫片刻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你他妈聋了?这么半天才开……开门!” 迈着歪歪扭扭的步伐走进来的中年男人满脸通红,目光凶恶,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林品明白这屋子里若有似无的酒味是怎么回事了。 “你还回来做什么?”女孩质问。 男人吐着大舌头叫道,“这房子是老子的,老子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你妈呢?傻逼娘们,老子今天非得砍死她!” 骂骂咧咧完,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林品和顾西棠,眼前醉的分不清人脸,晃着身体骂道:“你们他妈是谁?” “你别发疯了,我妈不在家!”女孩挡在他面前,眼睛通红道:“她生病了,住院了,你还想怎么样!” “还有病,怎么不嘎嘣一声死了呢!” “你——”女孩咬着牙,眼睛里聚集起了愤怒和悲伤的雾气。 “滚!”男人推开她,跌跌撞撞跑到卫生间,门也不关,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女孩浑身轻颤,红着眼睛对林品和顾西棠道:“你们快走吧,我爸喝多了,一会儿还要摔东西骂人……我送你们出去。” 林品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望着女孩清秀的脸,问道:“你要卖这三件瓷器就是因为你妈病了?什么病?” 女孩眸色黯淡,轻声道:“……乳腺癌,算是初期,医生说如果手术成功再配合后期化疗,很有治愈的希望,可手术费和化疗费我负担不起,家里的条件也不允许……” 她话只说了一半,那个男人吐完了,又从洗手间晃晃悠悠的走出来,许是呕吐后人清醒了点,他看见放在茶几上的三件瓷器,立刻暴怒,“谁让你把这个拿出来的?是不是你妈!败家娘们,让她死在医院里,别回来了!回来老子也砍死她!” 说着就要过来抢那几件瓷器。 “爸!”女孩死死拦着他,终于忍受不住,崩溃的大喊:“我妈得了癌症,不卖这些你让她怎么办!这些年她挣的钱都给你花完了,根本没钱治病了!” “那就让她死!”男人甩开女孩,伸手抓向粉彩百花碗,“傻逼娘们,她不死谁死!娘家有钱的时候不知道往回带,等她那个挨刀的妈死了才给这几个破碗破盘当宝,活该她得癌!” 顾西棠皱了皱眉,刚要开口,林品却豁然站起身来,横臂猛地一扫。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三件漂亮的瓷器碎了一地,到处都是残片碎渣。 男人傻住了,眼睁睁看着那一地的碎片,忽然跳起来对林品大骂:“我艹你——” 林品不等他说完,挥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比摔坏的瓷器声要大的多。 男人被打懵了,反应过来时就要冲过来和林品动手,“我他妈打死你!” 林品混了这行十年,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没见过,怎么可能怕了他。 反手就是一串巴掌,硬是把自己的掌心都打疼了,最后一脚把人踹得老远。 男人膘肥体壮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直接被踹飞到角落,他挣扎着要抓东西起身,却意外地把那块红布扯了下来。 林品走到他面前,目光冰冷的说:“我这辈子最恨没本事还打老婆的男人,你要砍死谁我不管,但今天,我要让你知道知道被人砍的滋味!” 她声音冷漠,神色狠辣,把个色厉内荏又没见识的酒鬼男人吓得够呛。 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捂着红肿的脸颊指着林品骂道:“臭娘们你给我等着!老子要找黑社会卸你一条胳膊!你给我等着!” 撂下狠话,便连滚带爬的跑出房门,头都不敢回一下。 女孩被吓得瑟瑟发抖,听见楼梯间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单元楼的大门轰的关上,她才敢慢慢喘气,对林品感激道:“谢谢你……真的谢谢……” 林品勾唇笑了一下,“不不不,其实你该谢谢你爸。” “谢他?”女孩不解。 “如果没有他,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你们家真正的传家宝是什么了。”林品说完,看向顾西棠,“你觉得怎么样?” 顾西棠站起身,走到之前被红布遮起来的角落里。 那里放了张小桌子,上面供着一尊观音像,两个巴掌大小,年代久远,身上有铜黄,有褐黑,颜色杂乱脏旧,毫不起眼。 女孩也跟着走过来,解释道:“这是我姥姥在世时供奉的,据说是有次赶集市在地摊上买的,她去世后我妈就把它带回来继续供奉。” 林品问:“能把它请下来上手鉴定吗?” 女孩迟疑了一下后,点点头,“可以,你们请便。” 林品先是对菩萨拜了三拜,才将造像从佛龛中请出来。 她拿着微型放大镜,顾西棠帮她打手电,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看了好半晌后,几乎是一起抬头,目光对视,各自点点头,心下有数。 林品小心翼翼将造像放在桌上,对女孩说:“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这应该是一尊以藏传佛教为原型,融入汉文化打造的铜鎏金菩萨像。” “铜鎏金?”女孩有点意外,“你是说,它外面是金子?” “对,”林品指着菩萨像肩膀的位置,“你看这里,很明显是鎏金后的痕迹,还有这里,这里,虽然残留不多,但我的判断不会错,它确实是铜胎金质的,这个造型是典型的清晚期风格,小丫头,这尊菩萨像才是真正的古董。” 女孩显然是有些意外,但她也立刻问道:“它值多少钱?” 林品望向顾西棠,淡淡道:“顾三少是古董商,最该清楚行情,你给估个价吧。” 得到了林品特赦话语权,顾西棠轻笑道:“在你面前,我就班门弄斧一回了。” 林品忍住没翻白眼,心想你班门弄斧的次数还少吗? “这尊铜鎏金观音菩萨像应该属道光时期,造型精美,铜胎厚实,装饰华丽,衣带流畅宝相庄严,可惜金漆脱落有些严重,影响了品相,”顾西棠徐徐说,“我觉得市场价应该在60万左右。” 女孩明显是松了口气,60万,应该够支付她母亲的医疗费用了。 没有任何迟疑更不曾讨价还价,女孩定定地看着林品,说:“如果你们想买,我愿意卖掉它,现在就卖。” 林品挺喜欢这女孩,二话不说,直接划款转账。 女孩显然是对这尊观音像恋恋不舍,在交易完成后对林品说了一个请求,她要最后为母亲上柱香祈愿。 林品没意见,欣然答应。 女孩将菩萨像摆回佛龛,垫着脚从上面的柜子里捧出了一个小香炉。 把香炉放在佛龛前,烧了三支香,插在炉内,女孩闭上眼双手合十,默默祈愿。 林品压根没注意她的举动,这会儿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座不到十厘米高的香炉上! 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她下意识看向顾西棠,果然,顾西棠也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座香炉。 林品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问:“看什么呢?” “那座香炉,”顾西棠沉吟道:“看来有点像宣德炉。” 林品哦一声,说,“我看也像。” 既然都觉得有点意思,等那三支香烧完,林品将香炉也拿起来看了看,看完,随手递给顾西棠,“你也看看。” 顾西棠接过香炉,征得女孩同意后,将香炉里的香灰倒干净,仔细将内外都看了一遍,说:“薄胎,铜制,底款有凸凹不平的触感,做工还算不错。” “什么时候的东西?”林品问。 顾西棠想了一下,判断道:“民国仿明代宣德炉。” 林品藏在棉衣袖子里的手指攥了攥,脸上波澜不惊道:“是吗,我对香炉不是很了解,民国仿的宣德炉值多少钱?” 顾西棠道:“两三万是市场价,这座仿的很像,成色也不错,三万内可以收。” 女孩听他们说完,温声对林品道:“你们能收走观音像已经很谢谢了,这个香炉是我妈在路边随手买的,当时花了不到一百块,你们喜欢的话就拿走吧,不要钱。” 林品看着女孩恬静的笑容,又转头看了看顾西棠。 顾西棠已经把香炉放下了,对这个民国仿的物件显然没太大兴趣。 她不说话,顾西棠也不说话,女孩找了块红布,把香炉包起来递给林品,“既然菩萨走了,香炉也该跟着一起走,拿去吧。” 林品没接手,绷着一张脸,无意识地抿着嘴唇。 第20章 六件古香炉 女孩奇怪,“怎么了?你不要这个香炉?” 顾西棠也道:“品品,想什么呢?收下吧,再怎么说也是民国仿的,有点价值。” 林品磨了磨后齿,心里已经拧成七股绳八个劲了,跟拔河似得来回拉着前后拽着,眼看着牙都要咬碎了,才挫败地重重叹了口气。 算了,她被顾西棠截胡打脸这么多次,就当她被打怕了行吧! “品品?” “别他妈叫魂了!”林品蓦地抬头看顾西棠,冷笑三声代表不屑,“堂堂明宝楼顾家养出来的接班人就这点眼力,你也太没用了吧?” 顾西棠一笑,“你的意思是,我打眼了?” 林品用鼻孔哼了一声,抓过女孩手里的香炉,托在掌心里,送到顾西棠面前,板着俏脸,抑扬顿挫的说:“此物名叫宣德炉,开创于大明宣德三年,皇帝亲自参与督工,以铜胎打造,造型大雅去繁,发色内敛,宝光暗藏,最关键的是,这玩意儿当时就没造多少,此后百年屡屡被熔,存世极为稀少,可以说近乎于无,不出世就罢了,只要出世就是价值连城,我也真服了你,能把个几百年的香炉看成是民国仿,请问顾三少是瞎了多久了?” “哦?”顾西棠笑吟吟的反问:“你怎么证明它是明朝的宣德炉而不是民国仿的?” “人就是人,人用脑子想事情用眼睛看古玩,猪就是猪,什么都不懂蠢得要死!”林品对女孩道,“小丫头,去找根牙签来。” 女孩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云里雾里,只知道自家这个香炉应该也是个古董。 林品拿着尖细的牙签,对顾西棠冷笑,“看好了,姑奶奶今天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打眼又打脸!” 她将香炉翻过来露出炉底,用手指摸了摸,拿着牙签一点点抠着厚重的“包浆”。 真正的包浆是不会被牙签抠掉的,随着一块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物质被剥离,几个楷书底款赫然出现。 大明宣德四年吴邦佐造。 “认识中国字儿吧?看清楚了没?看明白了没?”林品抓着炉壁往顾西棠脸上怼。 顾西棠推了推眼镜,强忍着笑意,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是我打了眼,居然没看出这个炉子是真品,要说眼力,还是你的眼力高,佩服,佩服。” 林品对他嗤之以鼻,“我真替顾三爷和顾大奶奶担心,就你这点眼力经营明宝楼,那估计情况,明宝楼很快就要成为古董界的历史,还是黑历史。”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冷嘲热讽顾西棠全盘接下,末了,指着她手里的香炉说:“明朝宣德三年,宫中停烧了宣德炉,这座是宣德四年烧制,已经不算是御制真品。” “没错。” 林品把牙签点了点“吴邦佐”这个三个字,对女孩道:“吴邦佐是当年皇帝钦点烧制宣德炉的官员之一,在宫中停烧宣德炉后,那部分工匠就在民间私自开炉继续烧,你这座就是他烧出来的炉子。” 女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这个值多少钱?” 林品把炉子递给顾西棠,“你那么能,你给价吧。” 顾西棠接过香炉,仔细看了看底款,若有所思道:“宣德炉的存世确实稀少,当年皇帝御烧的那批没能传世留存,世间也就没了真的宣德炉,这件是停烧第二年做出来的仿品,应该与御烧的宣德炉差别不大,市场价在一千万左右。” 饶是女孩这样淡然自若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家的观音像卖了六十万,这个给观音像烧香的炉值一千万?! 林品看向女孩,淡淡道:“最近几年香炉,尤其是宣德炉的市场不太好,这个炉子我最多能给你八百万,你考虑一下。” 女孩摇摇头,“不用考虑了,我卖!” 林品挑眉,“你都不查查资料,打听打听价格,万一我们蒙你压价呢?” “你们不会,尤其是你,更不会,”女孩笑着说:“可以不花钱拿走你不拿,反而要告诉我这些,那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你?可能这个炉子真正的价格比八百万更多,那也和我没关系,我不会去查,也不会去问。” 林品眼中有了笑意,“你是我见过少数的理智卖家,我实话告诉你,这个炉子如果能转手再找个正规途径上拍,肯定不止八百万,可从你手里卖给我,它就值这些。” 女孩笑了笑,用红布重新包起来递给了林品。 一笔大买卖顺利结束,买卖双方都很满意。 回程的路上林品来回抚摸香炉,爱不释手,频频感慨:“真正的宣德炉手感就是不一样,薄胎紧实,规整大气,那些清仿民仿根本不能比。” 顾西棠握着方向盘开车,打趣道:“你这是打算自己留下赏玩了?” “除非我疯了才会自己留下,”林品嗤笑道:“这座宣德炉只要挂了荣盛阁的名头送到香港拍卖,随随便便就是两千万。” 顾西棠慢条斯理的说:“就算不挂荣盛斋,随便挂一个知名古玩店或者有名望的收藏家都能拍出高价,以自林三口的名义上拍也可以,对吧?” 林品抚摸炉壁的动作一顿,垂眸道:“我只做掮客,不买古董,只抽佣金,不上拍卖。” “我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不可以。” 顾西棠似笑非笑的说:“上一次我从金城回去以后和姑姑聊了不少关于你的事,她对你的评价非常高,认为以你现在的名望眼力和人脉,已经是掮客行的拔尖儿的了,听说许多人都求你介绍生意,佣金给的非常高,你却鲜少会主动接这些人的委托,十年来你做了大大小小近千件买卖,绝大多数都是给荣盛阁牵线……” 林品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质问:“你唠唠叨叨那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为了盛涛吧?”顾西棠敞明了问。 林品的手指重重地捏紧了香炉耳,波澜不惊的说:“盛涛给钱爽快,我们知根知底,他家老爷子当年又给我了一口饭吃没让我饿死,我帮他怎么了?不可以吗?” “只是这些?”顾西棠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不然呢?”林品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就算不只是因为这些,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要随便打听别人的私事,我们没那么熟!” 顾西棠原本轻扬的唇角慢慢拉平,眼睛看着前面崎岖的路,没有再说话。 林品收回视线,继续摸着宣德炉,刚才还在赏玩,现在纯是发泄,把个几百年的老香炉搓得跟阿拉神灯一样,都快冒烟了。 她大概知道顾西棠生气了,哦,顾西棠生气,好像她没生气一样? 捡漏了宣德炉本来是件喜事,他非得没个眼力见提盛涛,还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他知道什么?知道自己喜欢过盛涛,知道自己这些年辛苦就为了盛涛? 他知道个屁! 林品心里把顾西棠翻过来调过去骂了个遍,完了自己又干巴巴的生了一会儿气,无辜的宣德炉算是承受了全部打击,好好的一个古香炉被那么捏完那么搓的,哭都哭不出来。 诡异的沉默在车里流动,顾西棠安然处之,林品却心虚烦躁。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香炉底下的款识,林品干脆转头望向窗外,又冷淡又随意的说:“我和盛涛是哥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鉴定,一起在古玩堆里打转,一起捡过漏,也一起打过眼,他是我最相信的人,我给他牵线正经买卖,他也不欠我佣金,大家都省心,所以我才会一直帮他。” 顾西棠哦了一声,平静的说:“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么多,我们毕竟没那么熟。” “我艹!你还有完没完了!”林品勃然大怒,“我就是那么一说,你第一天认识我?不知道我说话难听是出了名,至于这么记仇堵我吗!” 刚刚林品又是解释又是掩饰,说了那么多,顾西棠脸色都没变过,可现在林品骂他了怒他了,顾西棠反而眸色温柔了下来。 “我不记仇,也不想堵你,只是……” “只是什么?”林品瞪他,“只是想给我找不自在?” “不是,”顾西棠在红灯前停车,转身摸了摸她的发顶,“只是想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像帮盛涛一样帮我。” “做梦去吧!”林品呲牙吼过去,“姑奶奶就算穷死饿死也不和你做生意!” 顾西棠一笑,“你那么能赚钱,怎么会穷死饿死?这座宣德炉你给盛涛报价高一点,它绝对不止两千万。” “你怎么知道?”林品挑眉质疑。 前方的路灯转绿,顾西棠将车开出,慢悠悠的说:“13年孚比华贵宾级春拍,压轴的拍品是一座宣德炉,样式底款和这座完全一致,你知道拍了多少钱吗?” “拍了多少?” “四千两百七十二万,当时那场拍卖会上一共拍出了六件古香炉,三件明朝制,三件清朝制,六件香炉被一枪打走,共卖了一亿一千万,从那之后,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没有类似的香炉出现,而这些年香炉市场之所以不景气,主要是因为真品太少,赝品太多,导致收藏家和投资者的热情消退,如果这件宣德炉能上拍,不但可以拍出高价,还能让香炉市场重新回温。” 第21章 晨墟拍卖会 林品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一枪打”行话意思是“包圆儿”,就是说一个人买走了当时拍卖会上六件香炉。 据她所知,国内专做香炉收藏的人不多,根本没有能豪掷上亿一枪打的人。 顾西棠怎么知道的这么具体?还知道那件香炉和手里这件的底款样式完全一致…… 林品倏地转头,错愕地看着顾西棠。 顾西棠目视前方,微微一笑,“那个买家就是我姑姑。” 艹你大爷! 林品咬牙忍住不爆粗口,眼睛都瞪圆了,恶气冲冲的说,“明宝楼收藏了六件香炉,还有一件和这个一模一样,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打眼没看出来!” 当时一口咬定是民国仿,他就不怕说假话天打雷劈! 顾西棠笑而不语,间接给了答案。 林品:“……”又想杀人了怎么办! 他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这座香炉是宣德炉,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说是民国仿,要她低价收,这是在耍她?还是想等她当民国仿拿走了再打她脸? 顾西棠眼尾余光扫向林品难看的脸色,缓缓道:“我姑姑非常喜欢那座宣德炉,经常用它燃香,我见过很多次,也上手摸过很多次,所以刚刚第一眼看见的这座香炉时我就确定,它和姑姑那件是完全一样的。” “那你还他妈装傻!” “我没有装傻,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林品气到想笑,“让我替你鉴定这是真的宣德炉,好证明你没走眼?” “不是,”顾西棠停顿了一下,轻声说,“我想证明我没有看错人,你不会骗那个女孩,一定会告诉她真相。” 十八子手串林品之所以会蒙骗卖家,全因为对方是驿马道上的老油子,货源来路不明,黑吃黑没顾忌,她自然不会手软。 元青花梅瓶由薛冰起头,林品没有说过话,更没有推波助澜,他一直认为就算没有自己的出现,林品也会阻止薛冰用这种手段骗无辜的王家父子。 现在事实证明了,他没看错人,林品确实有自己的原则。 都说掮客是个吃人的行当,能把白说成黑,能把真骗成假,林品整天骂他破坏行规,可她自己又什么时候遵守过所谓的行规。 林品望着顾西棠,半天说不话来,他这意思相信她还是不相信她? 如果相信,他就不需要用这种办法来试探,如果不信,那在他心里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品想问问顾西棠,又觉得根本问不出口,她做事做人从来不顾及别人怎么想,一切行为随喜好而定。 如果问了,岂不是说自己很在意顾西棠的想法。 那可太没意思,也太奇怪了! 这一路上林品和顾西棠没再拌嘴吵架,安安静静想着各自的心事,主要是林品自己的心事。 她能在所有人面前横行霸道,唯独在顾西棠面前屡屡受挫,搞到现在不但没弄出仇恨值,反而满是顾虑。 具体顾虑些什么,林品不晓得,反正就是顾虑,简直莫名其妙。 思来想去,还是用一句“真冤家”“死对头”来概括全部,至少,现在她找不到别的原因解释自己越来越怪异的思维。 顾西棠和林品刚进酒店大厅,坐在沙发上薛冰和沈一立刻跳起来。 “哥!” “三口!你总算回来了!” 林品把装着观音像和宣德炉的箱子递给薛冰,“今天收了两件好货,给盛涛打电话,催他赶紧派人来,这都多少天了,再不来姑奶奶全砸了!” “知道了,”薛冰拎起箱子,从怀里拿了块墨玉挂牌出来,“刚刚送过来的。” 林品接过玉牌,有些皱眉的喃喃自语,“晨墟拍卖会……” “这是什么?”顾西棠看向她手里的玉牌。 林品立刻把玉牌攥进掌心里,嫌弃地朝顾西棠翻白眼,“墨玉没见过啊,少见多怪,二水,我们上楼了。” “你说谁少见多怪呢!”沈一在背后直跳脚,“这破玩意儿我们家都是当石头子铺路的!嘚瑟什么呀!那小玉牌撑死一万八千,小爷分分钟给你买一车!哥我给你们说,他们两个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对着再好也没用,根本不能惯着,哥?哥——” 顾西棠没理会沈一的话,走到前台要了笔和纸,坐在沙发上将玉牌的模样画了下来。 沈一冷嘲热讽:“连个像样的雕花都没有,还抠抠唧唧连看都不舍得给我们看,真小气。” 顾西棠盯着纸上的玉牌若有所思,“刚才品品说了什么?” 沈一撇嘴,还品品呢,呕—— 心里吐着槽,嘴上老老实实的回答:“说什么,什么晨……拍卖会什么东西的,最近有拍卖会吗?” “晨墟拍卖会。”顾西棠想起来了。 “对对对,就是叫这个名,哥,晨墟拍卖会是什么拍卖会,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顾西棠眼色深沉,“晨墟拍卖是天光墟,也就是鬼市。” “那地方不是销赃的吗?!”沈一惊呆了。 他亲妈沈媛在国外开了知名拍卖公司,他可太清楚拍卖行里的弯弯绕绕了。 以前怎么样暂且不说,那个无法无天的年代也不可能再出现,如今正规拍卖公司都将物件传承卡得很死,来路不明的货根本不能上拍,在这种情况下,那些黑货土星子货烫手货就必须得通过其他渠道变现。 找掮客是一,走鬼市是二。 鬼市上的货不问出身,不问真假,全凭眼力和胆量,国内查的严,一般不敢轻易开,可一旦开了那就不是十件八件的小买卖,为了保证安全性,鬼市的邀请函只给业内真正可信可靠的人。 顾西棠因为出身明宝楼,不沾黑货,所以从来没去过鬼市,但他很多年前偶然在韩诉那里见过一次墨玉牌,也是从韩诉口中知道有这么个交易场所。 鬼市遇宝,昼夜之交,国内叫晨墟拍卖,那块墨玉牌就是邀请函通行证。 沈一也不傻,前前后后想通,一拍大腿,开开心心道:“晨墟拍卖不让我们进,可林三口能进啊,哥,我们跟着她一起去长长眼吧!” 他和顾西棠出身名门,从来没见这种场面,大好机会不能错过。 顾西棠考虑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林品和薛冰换了衣服下楼时,就瞧见在大厅里等了大半天的顾西棠和沈一。 “林姐姐!”沈一猴子似得冲过来,谄媚地对林品笑出小白牙,“你们要去哪,带我和我哥去好不好?” 薛冰横了他一眼,“我们去死,你们也要一起吗?” “这话是怎么说的,瓜娃子别整天要死要活的,不吉利撒,”沈一从背后搂着薛冰的小体格,笑嘻嘻的说,“你们去哪我去哪,今天晚上我就是你的人了,别想甩开我。” 薛冰用手肘怼了好几下,就差没拿脚踹了,沈一皮糙肉厚的就是不松手。 林品双手环胸,抬着下巴看顾西棠,“干嘛?想当跟屁虫?” “想呀,”顾西棠从容接下,“林小姐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滚吧!”林品冷声道:“那地方不是你该去,别脏了你顾家的名头。” 顾西棠笑了,一双幽深的眼眸落看向林品,“你是在担心我?” 林品呼吸一窒,转而怒气泛滥,“我担心你和你的二逼弟弟搞事情会连累我!” 沈一不服气的嚷嚷,“什么我就二逼,我怎么二逼了?再说了,我和我哥就是想去那长长见识,能搞什么事情啊!” 林品漠然地看向顾西棠,“你知道我要去哪了?” “晨墟拍卖会,鬼市,我知道,”顾西棠点头,“那地方我没去过,我想他们也不会请我去,只能让你帮忙了。” 林品嗤笑,“让我帮忙我就要帮忙吗?我偏不!” 顾西棠一笑,“那你想怎么样?” 林品心想怎么样我都不可能带你去,晨墟拍卖会那种地方根本不是你该去的,要是被人发现顾家三少去了鬼市,不管买了东西还是没买东西,面子上都不好看。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偏要毒辣,“求我啊,跪地求我,我就带你去。” “林三口你太过分了!”沈一不干了,这简直是侮辱人。 “我过分你是第一天知道?”林品冷飕飕的白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推开顾西棠,“别挡道!该吃吃,该睡睡,早点滚回四九城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招人厌。” 顾西棠忽然抓住林品的手腕,猛地将人往身前一拉。 林品根本没有防备,不受控制地被拉进怀里,顾西棠温热的体温一下子笼罩住周身,惹得她心脏怦怦直跳。 沈一戳了戳薛冰婴儿肥的脸,一个劲使的眼色,“看看看!看那边!” 薛冰转头看去,瞬间屏住呼吸,低声咆哮,“你哥抓着三口想干嘛!” “我又不是我哥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想干嘛!” 沈一哼哼完,心道你和林品是不是都傻,我哥那么明显要泡妞你们就没看出来?眼力好有个屁用,能看穿几千年的古董,却看不明白我哥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啧! 第22章 一起去鬼市 顾西棠低头,四目相对,距离近到两人呼吸交缠的地步,在彼此眼中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模样。 林品心慌意乱,结结巴巴的威胁,“你赶紧给我松手,再靠这么近,我要打人了,我真的会动手打你……” “别动,”顾西棠弯唇轻笑,“你不是想听我求你吗?好,我求你,我求求林小姐,也求求好品品,带我一起去吧,行不行?” 低沉悦耳的嗓音,搅得林品浑身酥麻。 林品红着脸瞪了顾西棠一眼,“求我也不带你去!就不带你去!” 顾西棠笑意不减地看着她,脸都红了还要嘴硬,如果给她一面镜子,让她看看自己现在这恼羞成怒的样子,她会不会把镜子也给砸了……以她的脾气,一定会的。 顾西棠有点想真的去拿一面镜子给她,看她火大的砸了,再漫天漫地的指着他骂,她的眼神里就好像有火苗在跳跃,热烈得让人移不开眼。 顾西棠低低的笑出了声,悄声在她耳边说:“你太可爱了,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呢。” 林品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尾古琴,被顾西棠轻轻地拨动了一下,震得脑子耳朵都在嗡嗡地响,半点反应都没有了,浑身上下的倒刺厉勾都被抚平,所有的反抗和暴躁统统消失不见了。 顾西棠轻声道:“品品,你……” “你给我放开!”薛冰终于挣脱了背后的大胶布,气势汹汹就冲过来了,“占便宜也不睁眼瞅瞅,驿马道上林三口是你能瞎搂瞎抱的!” 林品顿时清醒,一把推开顾西棠,尴尬不已的再次红了脸,又连忙挡住薛冰要挥上来的拳头,瞪他一眼,“顾家的人都敢打,不想在古玩行混了?” 薛冰恼怒地露出小板牙,“顾家的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占人便宜!” “好了,我以后会注意,不会让他……”林品悄悄看了顾西棠一眼,立刻收回视线,小声说:“不会让他占便宜,放心吧。” 薛冰怨念:“顾西棠这人简直斯文禽兽,眼镜败类,你一定得防着他点,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行,我知道了。”林品敷衍地安抚薛冰。 不安好心的顾西棠跟没事儿人一样,歪头对林品轻笑,“品品?” 林品脸颊红晕未消,努力让眼神表现得很凶悍,“干嘛!” 顾西棠拎起挂在沙发上的毛呢外套,“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林品不太敢看他,低着个头往前走。 “三口!”薛冰拉住她,急急的问:“你真要带他们一起去?” “……啊?”林品愣神,看了看薛冰,又看了看顾西棠,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套路了。 顾西棠知道林品回过神来肯定会再次反对,先一步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微微一笑,“你总说我是古玩行的小字辈,作为老前辈,就带我去看看吧,嗯?” 林品甩了甩,没甩掉他的手,脸又要红起来,“放开,你先放开。” “带我去就放开你,不带我去就一直这么抓着,我是无所谓,本来人家就没邀请我,倒是你,不去真的可以吗?”顾西棠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一脸的兴味盎然。 其实林品真的是去不去都行,晨墟邀请函的玉牌随时可以退回去,但顾西棠这样又是搂又是牵的,把她弄的思绪迟钝,以为顾西棠是真的非常想去。 那种地方,林品本不愿意让他去,但如果他非要去……也不是不行。 只要好好护着他,别被人拿住了话柄,背地里说他的不是也就可以了。 顾西棠瞧她皱着眉,很为难很纠结,便坏心地紧了紧手指,果不其然感觉到她指尖一颤,不由得笑道:“我保证不会给你惹麻烦,好不好?” 林品咳了咳,让声音平静下来,“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好,”顾西棠一笑,“下不为例。” 薛冰捂着眼睛,想效仿古人仰天长啸,他算是明白了,三口这么失态不是因为顾西棠占她便宜,是因为她中了美人计! 这年头可太难混了,要防女人的美色,还要防男人的,真是造孽! 沈一跟在他们身后,悄悄地对顾西棠输了个大拇指,哥,牛逼还是你牛逼,弟弟自愧不如。 晨墟拍卖会并不在邙县,而在距离邙县五百公里外的一个靠海都市,沈一和薛冰交换开车,林品顾西棠闭目养神,六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下了车,沈一裹紧大衣抽着鼻子的抱怨,“这不是海边吗?风也太大了吧?” 拍卖会在海边一座会所里,大门前已经停满了各种名车,也有不少带着口罩的人神色匆匆往里面走。 沈一小声问:“我们要不要也戴口罩?” “只有傻子才会以为带了口罩就没人认识你了,”薛冰的声音比北风还凉,满是嘲讽,“那个穿貂皮的是吉阳陆坊阁的老板张怀,另一个穿黑色棉大衣的是望古斋的刘营,喏,还有那个,那个戴灰色口罩的是四九城据古院周启立……” 沈一惊呆了,“你怎么知道的?” 薛冰讥讽冷笑,“古玩行混的谁不知道谁,别说带着口罩,就是带着面罩我也能认出来。” “厉害。”沈一甘拜下风。 “口罩不用带,”林品低声道:“一会儿你们跟着我进去,二水,你注意周围,别让无关紧要的人靠近顾西棠,沈一,你不许说话,全程闭嘴,敢说一个字我就弄死你!” 沈一感觉到了恶意针对,不服气的嚷嚷,“我这么就不能说话,你这是歧视,歧视外国人!” 林品一个眼刀杀了过去,冷森森的充满威胁力。 沈一咽了咽口水,嘟囔:“不说话就不说话,你请我说我还不说呢……” 林品带着顾西棠三人走到门口,验证了手中的墨玉牌,交纳保证金顺利进场。 会所里光线很暗,只开了四周壁灯。 大厅里一张张红木桌整齐摆放,配四把交椅,桌上放着一盏昏黄台灯,一个竞价手牌,一把紫砂壶,四个小茶杯。 台灯的光很微弱,只堪堪能照亮一桌的视线,根本瞧不清旁边桌子的人是什么模样。 “喂,”沈一拽了拽薛冰的衣袖,小声说,“我第一次参加这么恐怖的拍卖会,怎么弄得跟非法交易一样,黑咕隆咚,神神秘秘的。” “不是说了让你闭嘴别说话吗?”薛冰挣开,没好气道:“我警告你,这里可是晨墟鬼市,不是邙县街口的黑市,你要是敢在这里叨逼叨犯傻,谁也救不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是那么一问吗,”沈一拎起茶壶倒了四杯茶,分别递过去,“我家就是开拍卖行的,从小看着拍卖古玩长大,参加过的拍卖会比你听过的还多,就是没见过这种鬼市拍卖,照说咱们这行都是买真避假,可你看看,这场子里连个大灯都不给开,多新鲜啊,这不会明摆着要搞事吗?” 没有光线,就算一会儿台上摆了个水盆子说不定都看能成汝窑。 林品嫌弃道:“就说你见识少,这种拍卖会都是一眼真一眼假,不给预展,不让上手,就看自己眼力有多尖、直觉多准,像你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在这里肯定要赔到当了裤衩哭着回家。” “你说我眼力不行?”沈一愤愤不平,“你问我哥,我眼力好不好,绝对不比你差我跟你说!” 林品看白痴一样看他,十分不屑。 顾西棠端起茶杯递给林品,轻笑道:“叶映的眼力还是不错的,你也不要总是这么看不起他。” 林品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不冷不热的说,“眼力再好有个屁用,嘴比脑子快,怎么看都是个智障。” “你又骂我!”沈一委屈嚷嚷。 “闭嘴!”林品眼神一寒,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压着声音冷冷道:“再敢瞎这么大声哔哔我就把你扔出去!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顾西棠要是被人盯上,你让顾家怎么向行内交代!” 沈一被她瞪得脊背发凉,缩了缩脑袋,闭严嘴不敢说话了。 顾西棠看着她凶恶护人,不由得一笑,轻握她的手道:“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来看看,只要不买出格的东西,谁也抓不住我的错处。” 林品甩了甩,没甩他的手,便瞪他咬牙道:“你犯病也看看场合,多少人盯着你呢,还不放手!” 顾西棠环顾了四周,果然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都在往他们这边看,只是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林品。 明明知道有人注视,顾西棠却一点都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单手握着林品的手,低声问:“这里这么暖,怎么你手还这么冰凉凉的?” “关你屁事,放开!”林品急着挣脱,眼看要把手边的茶杯都撞掉了。 顾西棠也就松开了桎梏,慢条斯理的端起自己那杯茶喝,举止优雅,悠闲惬意,压根儿没把这里当回事。 会场里陆陆续续进了不少人,很快便座无虚席,一眼看过去,所有桌上的台灯都昏昏暗暗地亮着。 薛冰看了看腕表,低声道:“开始了。” 第23章 盛唐夜光杯出世 拍卖台上,二十米宽的幕布堪比影院,六个高清摄像机对准玻璃展柜后的古玩,将前后左右上下所有细节投射清楚。 看是看得真切,但古玩这东西,只凭看哪能验明真伪。 沈一算是明白了,林品那句一眼真一眼假的意思,在这种场合和条件下,直觉是唯一的鉴定砝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眼睛死死盯着幕布,同时也关注着拍卖师的一声声叫价。 “a013号拍品,西周噩候驭方鼎,高35.5cm,鼎内铸有铭文,起价400万,”拍卖师举起锤子,面带微笑地敲了下去,“现在开始竞价。” “……西周的青铜鼎,不会吧,”沈一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了,悄悄道:“我记得国内拍卖会好像不允许上拍青铜古玩了。” 顾西棠淡淡道:“11年9月,国内曾明确禁止过青铜器上拍,这一条现在已经不那么严谨了,只要是传承有序的青铜器理论上是可以上拍的,不过这件……应该是新货。” 沈一心里咯噔一声,“土星子?” 顾西棠点点头,目光落在幕布上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的青铜鼎上,眉心微皱。 “有名有姓清清白白的青铜器确实可以在国内合法拍卖,那些没名没姓上不得台面的总要有个别的市场,喏,这里就是它们的天下,”林品勾着唇,满不在乎的说,“这座噩侯驭方鼎和沪城博物馆那座差不太多,同样都是国宝,一个被放在玻璃片后头严格保存,高贵的只让人远远看上几眼,这个却可以用钱随便买,以后就算拿它煮粥都没人管,同鼎不同命。” 沈一噗嗤笑了,对林品挤眉弄眼,“你说的我都想买了,几千年前的青铜鼎煮出来的粥得是个啥味儿啊?” “有期徒刑十年的味儿,”林品不冷不热的说:“青铜器不比其他,国内查的很严,抓住了就是十年起,你想试试?” 沈一立刻投降,他一点也不想试,好几千年的“锅”说不定早就过保质期了! “……540万!92号座出价540万!有比540万更高的价格吗?西周时的噩侯驭方鼎,540万!540万一次……540万两次……540万三次!540万!恭喜92号座!” “这么便宜?”沈一略惊。 才拍了这么点,都对不起躺在博物馆里那座和它同款的国宝。 薛冰道:“最近几年收藏界火的是瓷器,青铜器没那么紧俏,这场拍卖会明显是为了邙县那批大墓办的,来的主儿也都是为了元青花,瞧着吧,最后出场的肯定是墓里头的好东西。” 顾西棠眸色一动,看向林品。 如果按照薛冰的说法,那最后压轴的八成是那件元青花四美人罐。 林品也望向顾西棠,看出他的意思,沉默地点了点头。 以赵四的本事,要找其他掮客出货也不难,难的是这件四美人罐太显眼也太烫手了,赵四很谨慎小心,他在林品顾西棠这里碰了钉子,绝不会再贸然让这件东西露面了。 而这场拍卖会,就是处理四美人罐最好的机会。 林品心里忽然焦急起来,她刚刚扫视过全场,能认出绝大多数的来客,其中不少外国面孔和专门替老外牵线的掮客,那件四美人罐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如果落在这群人手中,很有可能会被带出国。 顾西棠说过,他无法认同国外收藏家的理念,也就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四美人罐在他眼前被外国人买走,他肯定会出手截购。 ……顾家三少鬼市买新货元青花,这个消息一旦传来,他会和顾东流一样被顾家除名! 林品咬了咬嘴唇,坚定地看着顾西棠:“不管压轴的拍品是不是那件东西,你都不要冲动,我来想办法。” 顾西棠心里霎时一片柔软,低声道:“品品,你懂我。” 林品愣住,耳朵不受控地热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懂个屁懂,我们坐的是一张桌子,你出了事我也跑不了,也……也没办法和顾家交代,这种地方……本来就不该带你来……” 薛冰担忧地看她,“三口,你中风啊,结巴什么?” “你闭嘴!”林品脸颊滚烫,低头喝茶,努力散热。 台上的非法物品一件件都被拍出了不菲的价格,几十万上百万对于在场这些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但古董错过了可就多少钱都买不回来了。 “……42号桌出价480万!有比480万更高的价格吗?这件编号为b290的南宋釉葵口碗,高9cm,口径19cm,这是南宋时期的官窑瓷器……” “这件不错,看着不像土星子货,”沈一揉着下巴,双眼放光,“才480万,真心不贵呀。” “这件确实不是新货。”顾西棠一笑。 “那我买了吧!”沈一很是兴奋。 “你可真有钱,”林品讥讽:“花几百万买个出窑三天的破碗。” “出窑三天?!”沈一懵逼,揉了揉眼睛,紧紧地盯着幕布仔细看。 那只葵口碗实在漂亮,八片葵花瓣舒展在碗口,釉色是明亮透彻的蓝色,胎体规整,造型端正秀雅,在射灯下呈现出了一种温润如玉之感。 这么亮眼的葵口碗,居然是个赝品。 沈一细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他自认眼力不差,这只葵口碗确实没有破绽。 对收藏者来说,打眼倒不算什么,要紧的是得知道怎么打了眼,哪里就看错了。 沈一抓耳挠腮,半天想不通。 林品瞥了一眼顾西棠,“给你的傻弟弟说道说道吧。” 顾西棠气定神闲的端起茶杯了口茶,悠然道:“南宋时期的官窑有一个特点,就是’雅’,盖因南宋兴于江南的缘故,所产瓷器素雅高洁,薄胎浅纹,台上那只碗做工风格都仿的很像,但透光度却暴露了真伪,如果是真的南宋官窑,在这么强的射灯下,透光度应该比玉质还薄还透,绝不止是这样模糊了事。” 沈一恍然大悟,简单来说,这只碗,做厚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经过几轮叫价,那只赝品葵口碗以900万的价格被人买走。 饶是沈一这样不差钱的主儿都唏嘘不已,“花900万买个新饭碗,可太悲剧了。” “何止900万,”薛冰幸灾乐祸,“这里的佣金是交易价的15%,那只碗现在是身价千万了。” “咳——”沈一被茶水呛到了,捂着嘴,咳嗽着说,“15%佣金……也太他娘的坑人了吧!” 全世界也找不出一家拍卖会敢提15%的佣金,而且佣金这东西是两边提,卖买双方都得给。 一个出窑三天的破碗,这个拍卖会的老板就赚了270万……空手套白狼,也太好赚了! 林品语气淡漠:“敢办这种拍卖会的人,除了自己得背景厚实外,人脉消息也很重要,不然你以为他们真敢明目张胆洗黑货?这要冒挨枪子儿的风险,不多赚钱怎么打点上下关系?” “难怪警察叔叔没上门,原来……呵呵。”沈一识趣的住了口。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所谓的拍卖会,卖的不是黑货就是赝品,没一样干干净净的好东西。 接下来无论上了什么,沈一都兴趣缺缺,不像刚刚那么兴奋了。 直到幕布上出现了一个墨绿色的酒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相信大家都听过这首诗,d634号拍品,来自一千多年前唐朝的一只夜光杯!高10cm,口径6cm,底径4.5cm,起价200万!” “太坑人了吧?”沈一忍不住发牢骚:“还夜光杯呢,这世上哪有什么夜光杯?糊弄人也不是这么糊弄的,造假也不是这么造的,谁会买这个东西,又不是智商税交多了。” 他说话归说话,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薛冰和顾西棠不约而同都看向了林品,而林品的目光,则定定地落在了幕布显示的那只小小的酒杯上。 “怎么了?”沈一不解。 林品嘴唇动了动,喃喃:“夜光杯……” “不会吧?”沈一惊愕,“你还真的相信有夜光杯呀?” 林品不说话,握着茶杯的手指紧紧攥成了青色。 顾西棠蓦然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已经举起了牌子。 “280万!90桌出价280万!唐朝时的夜光杯,稀世罕见的孤品……” “哥!”沈一惊慌道:“你怎么能出价?不是说好不买东西只看看嘛!” 顾西棠没理他,不停举牌喊价,在沈一眼中不过是造假的夜光杯,几瞬之间就上了500万。 原本不打算竞拍的人也注意到这边,有不少人都认出顾西棠来,震惊的同时忍不住心里犯嘀咕,明宝楼顾家的人都喊价了……说明这东西是好东西啊! 于是也跟着凑热闹,纷纷叫价。 不过10cm高的小酒杯,被抬上了700万,还没见收手,喊价声还是没断,大有你抬我,我就抬死你的架势。 “……都疯了吧?”沈一已经傻眼了,抓住顾西棠的手腕,沉下声道:“哥!你冷静点,不能再喊了!为了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破酒杯,你都成全场关注的焦点了,以后还怎么混啊。” 第24章 盛涛对顾西棠的敌意 顾西棠挣开他,再次举牌。 “890万,90桌出价890万!有没有比890万更高的?一千多年前的夜光杯,世所罕见……” 沈一实在不知道顾西棠是怎么回事,只能推了把林品,“你还不管管我哥!” 林品抬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顾西棠,嘴唇张开又合上,也只逸出了一个字,“……你……” “这是你家的东西,我知道,”顾西棠握紧她手,缓缓说,“夜光杯千年前曾是合卺交杯物,本来是一对,第一次去找你时,我在博古架上看见了其中一只,这是另外一只,这对酒杯应该是二十多年林家家变时流落出去的物件。” 林家与顾家盛家一样,都曾是博雅七家收藏名门,二十多年前因为林老爷子唯一的儿子,参与了一起轰动全国的文物走私案,导致家破人亡,林家被牵连,从此一蹶不振,林老爷子从此退出收藏界当了掮客。 这个案子算是建国以来最大的走私案,牵扯的不止是林家,还有韩家,慕家和欧家,也都没落什么好下场,韩家只留了韩诉一根独苗,慕家和欧家人不知所踪。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林家是以收藏玉器而出名,林品曾无数次听林酉说过这对杯子的珍贵,可最后传给她的只剩其中一只。 金城破旧的二层楼里只剩几样林酉传下来的物件,林品从来不看也从来不想,任由它们被遗弃在博古架上,慢慢由灰尘掩埋。 林品是个掮客,掮客只能把古玩当商品,不能把古玩当信仰。 沈一听完顾西棠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夜、夜光杯是真的存在,还是林大美妞儿家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他一直以为只是个传说! “夜光杯一直都存世,”顾西棠道:“祁连山生产玉石,有县志记载,唐初时有人在祁连山发现了一条极浅的玉矿脉,其色如墨如翠,感之极寒,只有这种玉才能做出夜光杯,这条矿脉能产出的原石数量稀少,没多久就被采光了,玉杯稀有易碎,又经千年战乱,几乎没有流传下来,也就很少有人见过真正的夜光杯了。” 上次在金城他偶然见到,当时也不敢确定,回去后翻查史书资料,又向顾怀准询问后才知道,夜光杯不是传说它真的存在,而林家秘密收藏有一对,那是货真价实的唐朝夜光玉杯。 沈一听得直愣神,末了,用力咽了咽口水,算是开了大眼界了。 “你不能拍,”林品忽然开口,声音几不可闻地轻颤:“你不能在这里拍东西,说不定清楚的……你是顾家人,不能……不能毁了名声……” 顾西棠偏头看向她,弯起的唇角从容至极,“我现在的名声是顾家给的,不是我自己的,如果有人觉得我拍了夜光杯就不配当顾家人,那我倒是要谢谢他,替我打掉了荫庇来的虚名,虚名没了就没了,但夜光杯必须物归原主。” 说完,继续举牌,神色平静而自信。 “90号桌出价1200万!” 林品定定地望着他,心里仿佛掉有一棵阔叶树,张牙舞爪地疯长,叶片舒展,遮天蔽日,替她挡去风雨,满满地将心底盖住。 “90号桌出价1350万!” “90号桌出价1590万!” “90号桌出价1770万!” “90号桌出价1800万!” …… 拍卖师的叫价声似乎原来越远,林品已经听不见了,她望着顾西棠,暖光灯光下他的侧脸无比美好,镜片后的那双温和的眼坚定而睿智,令人心神摇曳,他比全世界最名贵的古玩还令人心动。 砰! 清脆的敲击声贯穿耳膜。 “2150万!恭喜90号桌拍得唐朝夜光杯一只!” 林品蓦地回过神,眼神里都是顾西棠,难以置信的自言自语:“你……买下来了……” 顾西棠握着她的手一起抬,抵在自己脸颊旁,歪头笑:“是啊,买下来了……怎么办?我在鬼市买了夜光杯,以后要是真的没了好名声,也没人愿意和我做生意,林小姐是不是能稍稍帮我牵牵线,掌掌眼,赏我口饭吃?” “你——”林品眼眶有些红,恨铁不成钢的咬牙,“你为什么要买?我说过你不能买……你怎么、怎么就是不听!” “以后听,”顾西棠顿了顿,笑道:“以后,都听你的。” 沈一拿着茶杯遮嘴,对薛冰小声道:“我觉得咱俩坐在这,比台灯还亮……” 顾西棠花钱不眨眼,众目睽睽之下豪掷2500万买下只存在于传说中,根本不知真假的夜光杯,这样的举动实在不能不引起注视。 古玩圈就这么大点,顾家又是数一数二的地位,顾东流进去顾西棠接手,本来就是业内的大事,就算他没怎么在行内做走动,这张脸也已经尽人皆知了,何况还如此高调的在鬼市拍下东西。 林品听到周遭不少窃窃私语,全是冲着顾西棠来的。 她心烦意乱,咬着下嘴唇,脑子里都是该怎么给顾西棠善后的办法。 夜光杯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这场拍卖会唯一的高潮点了,后续虽然有几年元青花新货,但四美人罐始终没露面。 全部拍卖结束后,顾西棠毫不避讳,迎着众人的目光,交钱拿货走人。 回程路上,四个人像是有了某种默契,谁也不说话了,就连最能跳的沈一也保持沉默。 天亮时他们回到邙县的酒店,刚进大厅,就听见有人高呼,“三口!” 林品倏地转头,惊愕地看着迎面快步走来的人,“盛涛?你怎么来了?” 盛涛张开手臂拥抱了她一下,笑眯眯的说:“这不是想你了嘛,正好二水天天催,我就干脆把自己给你送来了,开心不?” 林品反应有些迟钝,“你来了,荣盛阁那边……” 盛涛笑:“放心,都交代好了,我就是来拿货再看看你,晚上就回去。” “哦……”林品点头。 站在不远处的顾西棠略微动了动眉梢,两步走到林品身边,对盛涛伸出手,“盛老板,又见面了。” 盛涛和他握了握手,“听二水说你劫了三口的元青花梅瓶,都是一个行里混饭吃的,这么做不好吧?” 顾西棠扬唇淡笑,“我初来乍到,很多规矩不太明白,幸好品品大度不和我计较,以后一定注意。” 他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不强不弱,仿佛说出来是只是一句随意普通的话。 盛涛下意识看向林品,却见林品一言不发,目色顿时寒了下来。 林品脸色不是很好,一整晚的奔波让她有点吃不消,捏了捏鼻梁骨,疲惫道:“二水,把东西给盛涛让他验货,我累了,先回房了。” “等一下,”顾西棠把手里的锦盒放进她手中,温声道:“拿好,别掉了。” 林品攥着盒子,抬眸看顾西棠,目色复杂,欲言又止。 顾西棠笑,“回去睡吧,晚上一起吃饭。” 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并不适合说话,况且盒子里的东西也绝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林品没再纠结,拿好盒子进电梯。 盛涛追了过去,“三口!等我!” 薛冰对顾西棠点了一下头,也跟着一起进了电梯。 沈一指着关起的电梯门,不满地吵吵嚷嚷:“我靠!盛涛对你那是什么态度啊!还瞪你,还瞪了你好几眼!看把他给能的,咋不把眼珠子瞪出来呢!” 顾西棠没说话,沉默地进了另一部电梯。 “哥等我。”沈一麻溜儿钻进去。 林品用房卡打开门,带着背后两只尾巴进了房间。 房门一关,盛涛立刻皱眉问:“你和顾西棠怎么回事?他叫你什么……品品?你们什么时候混的这么熟了?” 林品把盒子放在桌上,径自去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慢慢喝。 “我问你呢!”盛涛急了。 林品握着杯,波澜不惊道:“我和顾西棠没什么。” “你当我瞎啊!”盛涛围着林品团团转,“顾西棠看你的眼神就不对,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肯定是!……你怎么能同意他那么叫你?上次在金城的时候你不是还看他不顺眼吗?怎么——” “盛涛,”林品抬眸,“他要怎么叫我是他的事,我同意与否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盛涛一噎,有点心虚,悻悻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林品瞥了他一眼,“我从来没关心过你和其他女人的事,你也不用关心我和顾西棠。” “那怎么一样!”盛涛提高音量,“我都是玩玩的,没一个认真过,你和顾西棠也是玩玩?”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的话就赶紧断了念想!顾家的人你都敢玩,以后还混不混了?不是的话……难道你认真的?” 林品没说话。 盛涛变了脸色,“三口,你可别犯糊涂,玩玩可以,认真不行。” 林品精神不济,有气无力的摆摆手,“我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你出去吧。” 盛涛和林品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被林品驱逐,心里顿时觉得别扭起来。 眼角余光扫到了桌上的锦盒,盛涛手疾眼快,一把抓了过来。 第25章 盛涛买了美人罐 林品惊了,困倦霎时消散,大声道:“你做什么!” 盛涛不理林品,迅速打开了盒子。 墨绿色的一只玉杯静静躺在里面,光泽清冽通透。 他一愣,“夜光杯?” 林品抢过盒子,合上盖子不松手,口气很冲:“别乱动我的东西!” 盛涛想起这盒子是怎么到了林品手里,顿时就想明白了,“这不是林老爷子留下的,是……是顾西棠给你的?” 盛涛可太清楚夜光杯的来历了,也无数次见过林家的那只,和林品手中的明显不是同一个! 盛涛急躁起来,“这只夜光杯是顾西棠给的,什么来路,哪里弄到的……你家那只已经失踪二十多年了,怎么忽然就被他拿出来了?三口,你千万不能被他骗了,他这么讨好你明显意图不轨!” “够了,”林品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他对我好是意图不轨,那我这些年对你好,你怎么没觉得我意图不轨?” “那、那是一件事吗?”盛涛一窒,“咱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交情,他算什么?” 林品淡然:“他算不是交情的那个人,可以了?” 不,不是交情,那是什么情? 盛涛还想继续开口追问,薛冰却连忙拉住他,“好了,好了,有事晚一点说,三口一天一夜没合眼,你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吧,自从我们来了邙县,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你先跟我走,我带你去验货。” “不是……我还问完,二水!二水别拽我——”盛涛不情不愿地硬是被拉出了门。 房门砰地一声关起,林品软软瘫在椅子上,脖颈枕着椅背,双眼放空,手指摸索出一根棒棒糖拆了含住,勉强驱散了点低糖的眩晕感。 甜腻的糖球在嘴里转来转去,林品撑着身体坐好,把盒子打开,小心翼翼拿出了夜光杯。 清冽的玉石有着无与伦比的触感,林品细细的摸着杯壁,想着顾西棠拍下它时的情形。 明明警告过他不能这样做,他还是不顾反对一掷千万,坚持把它买下,还给了自己,这样的心意如果是别有所图,那他损失可真的有点大了。 她对顾西棠不是无动于衷,但这个杯子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收了。 欠情可以,欠人情不行。 林品把夜光杯送进保险箱,开门走出了房间。 盛涛原本想晚上就离开邙县,结果一看顾西棠和林品这架势,决定暂时要留下来,也开了个房间。 林品按了门铃,里面好半晌没动静,她皱了皱眉,又按了几下,过了好一会盛涛才打开门,笑容不太自然,“你不是要休息吗?” “来拿个东西,”林品走进房间,打眼就看见地上放的一个个保险箱,连上面的封条都没撕,就皱眉问:“不是让二水给你验货吗,怎么还没打开?” “不急,不急,都是你替我收的,肯定没什么问题,我回金城看也是一样。” “一码归一码,银货两讫是规矩,”林品说着,看向被放在床边的一个黑色保险箱,便走了过去,“这个箱子……” “三口!”盛涛忽然大声喊住她。 林品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盛涛几步挡在床前,“没什么,你要这个箱子?我递给你!” 盛涛拿起箱子就给了林品,林品没接,慢慢地皱起眉,探究地看向盛涛。 盛涛和她太熟了,熟到有一点异常都瞒不过她的眼睛,盛涛也知道,就更极力掩饰,干笑一声:“你不是要这个箱子吗?拿去吧。” 林品定定望着盛涛,似乎要将人看穿。 她一言不发,直到快把盛涛看得冷汗都掉下来时,才伸手接过箱子。 盛涛暗地里松了口气,摆出一脸轻松的表情问:“这箱子里是什么?” 林品随口回答:“宣德炉。” “呦!”盛涛惊讶,“真的宣德炉?你从哪收来的?二水都没和我说,快打开给我看看。” 林品没听他的,淡淡道:“这座宣德炉不能给你。” “为什么?”盛涛愕然,这些年林品的东西都是让他先挑,他看不上的才会处理给别人,宣德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不能给他了。 林品念着顾西棠花了两千多万买下夜光杯,打算把宣德炉回送给他,算是还一个人情了。 盛涛忽然皱眉,“你……不给我,是打算给谁?” 林品从来不给自己买古玩,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由于她不爱古玩,更不会贪恋古玩,因此不管是买家还是卖家对她就很放心了。 这个宣德炉必然不是她要自己留下的,肯定要卖掉,不卖给他,难不成是打算卖给顾西棠?! 林品的沉默似乎在印证心中的猜测,盛涛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你要给顾西棠……要给他,是不是!” 林品抬眸,平静地看着盛涛,“是。” 盛涛气得说不出话来,多少年了,林品和他是多少年的感情,从来都是向着他护着他,现在就这么忽然倒向了顾西棠! 一个掮客倒向一个古董商不算什么,但一个女人倒向另一个男人就不一样了。 盛涛死死盯着林品,咄咄逼问:“你是不是喜欢了顾西棠?你真的喜欢了他?” 林品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淡淡道:“喜欢不喜欢都和你没关系,这座宣德炉是我收来的,既然你还没验货划款,那就当没见过。” “这不是一座宣德炉的事!”盛涛暴躁,“那个元青花梅瓶……我还奇怪呢,凭你的本事,顾西棠怎么能从你手里抢走东西,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他,让给了他……还有这座宣德炉……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林品忽然冷下了声音,“不管是梅瓶还是宣德炉,都是我费尽心血找来的,我想卖给谁就卖给谁,这是我的自由。” “屁的自由!”盛涛吼道:“你喜欢谁就倒向谁,现在多了顾西棠,你眼中还有我吗?!” 林品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话。 盛涛从妒怒中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我……我不是……” 林品垂眸,自嘲地轻轻笑了一声,“是,我喜欢谁就倒向谁……我喜欢谁,就不管不顾帮着谁……十年了,你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明白,可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了十年……你三天两头换着不同的女人,我也明知道你不能收心……我对你好,你心安理得的受着,我对别人好,你又不甘心……盛涛,是我把你惯坏了。” “三、三口……”盛涛有些慌了,这么多年他和林品从来不曾翻过脸,那些感情上的事也很有默契互相不谈。 他习惯了,他真的习惯了,无论有多少女伴,他始终把林品放在心里一个特殊的位置上,没有人能代替林品,林品对他也是一样——直到顾西棠出现之前,这样微妙的平衡一直没改变。 林品身边有了顾西棠,林品会慢慢的把本来给他的一切都转给顾西棠。 只要被林品喜欢上,她就会这么做,一旦认识到这点,盛涛就不能不慌,不能不急。 像林品说的,十年了,他们彼此渗透对方的人生事业,一旦断了,就要伤筋动骨,就要苦不堪言。 林品收敛起自我嘲弄的笑,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向盛涛,“我不但把你惯坏了,还把你惯得不知利害!” 盛涛一僵,支吾道:“三口,你说什么?” 林品往前走了一步,把盛涛逼到床边。 床上被子有些凌乱,边缘明显地拱起了一个鼓包。 指着床里的凸起,林品沉声问:“那是什么?” 盛涛立刻挡住她的视线,“没什么,我刚刚想睡一会,所以才……” 林品不听废话,猛地推开了盛涛,一把掀开了厚被。 “三口!”盛涛惊慌失措。 被子掀开,纯白的床单上躺着一个青花小罐,正对着林品的那侧描着一个姿态娴雅的女子,正蹲伏在溪涧双手浣纱。 林品嘴唇发白,身体不受控颤抖,一双眼又惊又怒,根本说不出话来。 难怪他要亲自来邙县,难怪这尊元青花没有在晨墟鬼市上露面,难怪薛冰送来的古董他连拆验都没有拆验。 也对。 有了这尊元青花四美人罐,他哪里还看得上别的。 盛涛慌错的辩白,“三口,这个罐子是、是我收来的……” “盛涛!”林品扭头,厉声道:“你这是要毁了自己,毁了林老爷子的荣盛阁!” 盛涛和林品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刚刚又被她戳穿了心思,这会儿气势上不免矮了一头,磕巴道:“这可是元青花人物罐,不是一般的古董……不能相提并论啊。” 林品眼中的失望已是毫不掩藏,“你太贪了……顾东流前车之鉴,你怎么还敢重蹈覆辙!” 盛涛气短的陪笑,“我买这个罐子的时候很小心,除了赵四没人知道,你就放心吧。” 林品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嗡嗡的一片黑。 她指着盛涛骂道:“你惹祸上身还不自知!赵四把烫手的山芋丢给你,你就这么毫无防备接下来,简直是个白痴!” 第26章 顾西棠懂古玩,林品懂他 盛涛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林品冷声说:“赵四头上还有人,指挥他挖坟掘墓,赵四偷出美人罐时存了私心,没把东西上交,反而藏起来想要尽早脱手。你以为美人罐是个普通古玩?我告诉你,美人罐就是炸药!就是手雷!说引爆就引爆,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买回来,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还在沾沾自喜,你说你可笑不可笑。” 盛涛怔住了,好半天才嗫嚅道:“你说这些都是猜的……现在没人知道罐子在我手里……” 林品嗤笑,“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古玩行更没有打听不到的秘密,你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这个道理还用我告诉你?” 仿佛是要印证林品的话一样,盛涛手机忽然响了。 盛涛看了一眼号码,又看了看林品,迟疑地接起来,“喂……”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盛涛脸色变了变,“……这是谁乱传的谣言?荣盛阁从来没收过什么元青花人物罐……我当然也没有……您别闹了,我骗谁也不能骗您啊,真的没有……嗯……您就相信我吧,外头传闻都是些没有的事……” 盛涛这边的电话还没讲完,林品自己的电话也响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林品直接掐断,她和盛涛向来焦不离孟,有人去找盛涛,自然也有人来找她。 盛涛费尽唇舌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和林品说上一句话,又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盛涛不得不再次接起电话,“杜叔……哎,怎么这个事传的到处都是,没有没有,您还不知道我,我都多少年不自己收货了……对,都是谣传的……您可别当真,元青花人物罐我是看都没看过啊……” 林品听不下去他絮絮叨叨,抓起床上的青花罐就要走。 “三口!”盛涛声都变了,也顾不得电话,拦住林品,“你去哪?你要把它拿走?” 林品难以置信地看他,“你还敢把它留下?” 盛涛知道林品说的都对,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但现在消息肯定是泄露了,这个罐子马上就会成为古玩行疯狂追逐的目标,真正意义上的烫手山芋。 盛涛舍不得,这个人物罐太美了,真的太美了,它足以让任何一个收藏家疯狂。 “不行!”盛涛低喊。 林品蹙眉,“你说什么?” 盛涛的神色疯狂而痴迷,“你不能拿走!我马上把它带走,回金城,只要回金城就没事了!” 事到如今,他还不明白严重性! 林品恨的牙痒痒,“你太以为带着它能全身而退?你知不知道邙县有多少人盯着它,黑的白的,能惹的不能惹的,别说回了金城会不会有人找麻烦,就是现在你能不能离开邙县都不一定。” 门铃忽然被按响,薛冰有些急躁的声音隐约传来,“盛涛!三口!” 盛涛看了林品一眼,走过去打开了门。 薛冰一进屋就开始喊:“我艹他大爷的,哪里传出去的动静说盛涛收了美人罐?我电话都要被打爆了,三口,你那边怎么……美人罐——!”声音猛地拔高,又戛然而止。 薛冰傻眼地看着林品手中的罐子,半天没回过神来。 林品走到薛冰面前,冷声命令:“看好盛涛,不许他离开房间。” 薛冰慢半拍的点头,“哦……哦……” 林品拿着美人罐往门口走,盛涛还想阻止,“三口!” “拦住他!”林品喝道。 薛冰虽然在震惊中,但身体比脑子快,已经把盛涛限制住了。 盛涛挣脱不开薛冰,眼睁睁看着林品开门走人,“三口!三口——” 林品在盛涛屋子里的时候还能以愤怒保持冷静,等一关起门来,她站在走廊了着实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了自己房间。 把四美人罐放在桌上,她坐在旁边盯着这个罐子看。 这已经不是古董而是祸患了,一个处理不好,盛涛就会和顾东流一样的下场,也许,会比顾东流还不如。 顾东流尚且有顾家庇护,盛涛哪里比得过,单是现在外面那些听到风声的人都能把他撕碎。 林品一天一夜不得休息,又和盛涛大吵一架,这会儿太阳穴突突的疼,脑子里一团乱麻,半点主意都没有。 她要保盛涛,将它立刻转卖是最好的办法,可一旦转卖了,自己的手也就不干净了。 那顾西棠会怎么看她? 林品放空的眼睛动了动,犹豫片刻后,拿起电话,拨通顾西棠的号码。 “……来我房间一趟,有事和你说,就你一个人来,不要带沈一……”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彷徨无措,能想到的,能相信的只有顾西棠。 四美人罐立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展示着自己的美,它本无罪,可它的存在注定要引起轩然大波,卷进来或有心或无辜的人。 顾西棠进了林品的房间,一眼就看到罐子了。 他眸光蓦地收缩,接着便是一声微乎其微的轻叹,“是盛涛?” 林品沉默的点点头。 顾西棠苦笑,“转了一圈,还是到了你的手里,躲都躲不开。”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林品呐呐:“我不想卖……你也不会答应我卖……可我不能看着盛涛落难……盛家就只有他一个人,老爷子还在金城等着我们回去……还有荣盛阁的名声……” “我知道,”顾西棠无奈一笑,轻声劝慰:“你和盛涛感情深厚,你要保盛涛,我都知道。” 林品的眼眶有些发红,低声道:“是我把他惯坏了,这些年,不管他闯出什么祸事来我都替他收拾干净,东汉竹简……我并不知道,是二水替他处理的,我就算知道了,也会那么做……我一直在帮他,从不让他涉险,他也不知道人心险恶世道深浅……现在弄成这样,也是我的错……” 顾西棠一叹,搂住林品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俯下身看着她,轻声说:“盛涛的错和你没关系,他是个成年人,成年人就该有自己的是非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些不该由你教他,更不是你的责任,知道吗?” 林品抬头看着他,忽然抓住他的手,急急地说:“盛涛不能有事,你想想办法,帮他一次,保他一次。” 她已是无计可施,只能求助顾西棠。 顾西棠低头看着交握的手,半晌没说话。 林品动了动嘴唇,“你……你不肯?还是你也没办法?” “都不是,”顾西棠淡声道:“我只是在想,你为了盛涛可以求我,是不是代表盛涛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林品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和顾西棠解释。 盛涛对她真的很重要,去掉那些喜欢暗恋外,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盛老爷子已经这把年纪,就他一个孙子,哪里还能经得起这番折腾,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盛涛出事。 “看来他对你确实很重要……”顾西棠语气很淡,抬眸看她,“要救盛涛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捐了它。” 林品转头看向四美人罐,喃喃,“捐了?” 顾西棠点头,“这个东西太烫手,太扎眼,不管你想法从什么渠道脱手,都会引起风浪,追个溯源查到你和盛涛身上一点也不难,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匿名捐献,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林品想了想,皱眉:“可就算匿名捐献了,那群专家也能看出它是新货,不可能不追查。” 顾西棠淡淡道:“那就不给他们追查的机会。” 林品看向他。 顾西棠与她对视,“你对古玩行一应人脉了如指掌,应该知道我二哥是做什么的。” 林品下意识道:“顾以南是文物局的高官。” 顾以南身在其位,不能继承明宝楼,这才在顾东流后直接由顾西棠接手。 “我让二哥派人来把它拿走,以匿名捐献的名义送到文物局,这件事和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林品想了想,这确实是最好的脱手办法了。 她抬眸,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做。” 顾西棠当着林品的面打了电话给顾以南,简单说明一切,也没有藏私,只是隐去了盛涛的名字,说成是一个朋友因为贪心买了四美人罐,现在后怕想交给国家求无罪,顾以南也没问其他,很快就沟通完。 林品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以为是你买的?” 如果真的那么以为,那顾以南就很有可能告诉顾家人,到时候顾西棠不就和顾东流一样了? 一想到这里,林品就更急了,“如果他问,你就说是我,是我买的,你是替我捐出去的。” 看她这么紧张,顾西棠失笑,“别担心,二哥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林品松了口气,慢慢低下头,抿了抿嘴唇,“那就好……” 顾西棠并不打算放过她,拿起四美人罐鉴赏地看了看,状似随意问道:“你是更紧张盛涛还是更紧张我?” 林品有些慌乱地抬眸他,“你,你什么意思?” 她不确定顾西棠是……这个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轻轻放下四美人罐,顾西棠抬眸,似笑非笑的扬起唇角,“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第27章 危险来临 林品耳朵有些热:“我怎么知道,你最近那么奇怪,总说些有的没的,我哪里晓得你什么意思……” 顾西棠哦了一声,尾音上调,眉眼带笑,“真的不知道?” “……”林品眼珠子来游离,看左看右就是不看顾西棠,她虽然是不傻,可顾西棠也从来没明确表达过什么。 顾西棠坐在林品身边,低笑:“你让我帮盛涛,我帮了,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那……”林品磕巴,“那你想让我怎么报答?” “你说呢?”顾西棠逗她。 林品能在驿马道上混得要风得风,却在顾西棠这里丢盔卸甲,被他接连的问题问到不知该怎么回答。 总觉得顾西棠的话就是坑,只要自己应了,不管是应的是什么,都会掉进坑里出不来。 幸好她慌乱中瞥到了丢在旁边的箱子,连忙跑过去把箱子拿过来给了顾西棠。 “这是什么?”顾西棠晃了晃箱子。 “那座宣德炉,报答你的。”林品生硬的说。 顾西棠一笑:“我记得这座宣德炉是你给盛涛收来的,现在转送给我……我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高兴呢?” 林品狠狠瞪他:“你爱他妈高兴不高兴,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这座宣德炉算是我还你的夜光杯,以后两不相欠!” 顾西棠含笑:“宣德炉顶夜光杯,那我帮盛涛又怎么算?” 林品凶巴巴的喊:“我管你怎么算?你那么爱算,找盛涛算去好了,和我没关系,宣德炉归你,夜光杯归我,别的事你再敢哔哔一句,我就打死你!” 顾西棠珍爱生命,求生欲旺盛,还真的就不说话了,可那双温和的眼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看向林品。 林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怒气冲冲道:“你总看我干嘛?” “我不看你要看什么?”顾西棠反问。 林品心慌意乱,随手指向四美人罐,“你看它,它多好看啊,你都没怎么好好看过,等捐了就更难看到了。” “它确实好看,”顾西棠淡淡道:“我看到了,也碰到了,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林品不信:“盛涛迷它迷要死,恨不得睡觉都搂着,你这么随便看看摸摸就够了?” 林品和太多太多的古玩商收藏家打过交道,他们所有人在看见稀世奇珍时眼神里都是贪婪疯狂的,想占为己有,这是一种本能,无可避免,但顾西棠的眼睛里却没有这些,他看什么都很平静。 顾西棠低笑,声音温和动人:“看过既拥有,得失寸心知,每一样传下来的物件,无论官窑民用、珍贵与否,都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波折,我们作为后人有幸观赏就该感激,不应厚此薄彼将它们分做三六九等,元青花人物罐和民国粗口瓷在我眼中是一样。人的生命很短暂,白驹过隙,匆匆百年,于古董而言,我们仅是它们漫长生命中的一个短暂过客,不敢以主人自居,既然无法占有它们,倒不如收敛了那些贪婪,就抱着敬畏之心,能观赏过已是缘分中的万幸,不要再奢求其他了。” 林品愣了片刻,这番道理很多人都说得出,可除了他以外,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得到?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古玩界,他似一弯清流,潺潺而过,淡淡的、静静的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爱着这个国家,爱着那些古董。 不争,不抢,不贪,不嗔……他不像古董商,他像一个被历史选中的承接人,连接着古董和人之间,本就该最纯澈的关系。 ……好像,又多认识了他一点。 林品缓缓地笑了一下,她很少对顾西棠笑,也很少这么心平气和地和顾西棠说话,”你懂它们……可惜这件人物罐要被捐献了,不然的话,你应该是最适合保管它的人。“ 顾西棠深深的看向林品:”我懂古玩,但你懂我。“ 这句你懂我,他说过两次了,每一次都是发自肺腑的感慨。 一个掮客,一个收藏家,本该是以利益牵绊的两个人,却彼此懂得对方。 顾西棠很高兴,他并没有很在意盛涛和林品亲密的关系,在他看来,盛涛不懂林品。 林品明明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千方百计的维护他,他却不懂,也不知珍惜,这注定了盛涛要提早出局,离开林品心底最在意的那个位置。 林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色,“要下雪了。” 顾西棠跟着她走过去,轻笑一声:“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能一起看也不错。” 林品没回头,唇角却扬起了一抹悄然的笑。 顾以南派人来邙县,计算着路程大约需要十个小时左右,林品的手机从一开始就在乱响,一刻都没停过,她索性把电话关掉。 邙县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保不齐就有人敢乱来,她不敢大意,和顾西棠守在屋里,一步没离开。 林品本来就没休息好,眼下乌青,唇色也有些发白,顾西棠让酒店做了点东西,看着她吃下去后就催她睡觉。 林品摇摇头,“不睡了,睡不着,现在几点了?” “还早,”顾西棠说:“二哥的人最快也得凌晨到,你先睡一会儿,他们到了我叫你。” 林品强撑着说:“不行,不能睡……我和你一起等。” 顾西棠见她这么固执,就笑着说:“好吧,一起等,椅子上有点凉,你到床上坐着吧。” 林品确实觉得踩着地砖的脚冷冰冰的,缩了缩脚趾,听顾西棠的话到床上靠坐去了。 顾西棠拿了瓶未拆封的矿泉水,拧开后把水倒干净,从烧水壶里重新灌了一瓶子温水,塞进林品脚下。 “嘶……”冰冷的脚心触及到温热的瓶子,林品缩了缩肩膀,小小声的抽了口气。 “烫?”顾西棠问。 林品摇摇头,“不烫,是我脚太凉了。” 顾西棠握起她一只手,揉了揉冰凉的手指,“你手也很凉,觉得冷吗?” “不冷,”林品没抽回手,头靠在枕头上,低声说:“金城的冬天比这里冷。” “金城在南方,这里是东北,差了二十几度,你怎么会觉得金城比这里冷?” “不一样的……”林品窝在被子里的脚趾轻轻搓着水瓶,让温暖一点点驱散寒冷,脚暖起来,身体也就跟着一起暖了,拼命压抑的疲倦排山倒海涌了上来。 顾西棠轻笑,“有什么不一样的?” 林品放松身体,有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金城冬天阴冷,总是下雨,一下就是半个月……金城冬天还刮风,一刮就是好几天……金城天阴……阴了就不见晴……金城还……还……” 顾西棠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轻轻拍着她,低声问:“还什么?” 他声音轻柔像催眠音乐,林品觉得眼睛很沉,不住地点头瞌睡,迷迷糊糊说:“还没有人给我灌热水……” 顾西棠笑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了床边,伸出手轻轻把人搂住,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我对你这么好,是不是比盛涛还好?” 林品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嘴里不清不楚的呢喃着,“嗯……” 顾西棠不动也不说话,等林品呼吸平缓下来,确定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回床上躺好,盖严实了被子。 林品是吃过常人没有吃过苦,做过常人不敢做的事,要她几天几夜不睡觉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次她却被顾西棠哄着哄着就哄睡着了。 被窝里暖融融的,意识又知道顾西棠就在身边,警惕性渐渐消失,不但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 她来邙县这么长时间,这算是睡的最安稳踏实了一个觉。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林品模糊听见有人敲门,便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顾西棠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没事……继续睡吧,还早……” 林品缩了缩身体,卷成个团子,下巴埋进松软的被絮里,眼睫微微动了动。 顾西棠去开门,门外站着沈一,他先是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品,轻声问:“什么事?” “哥,盛涛好像出事了。”沈一脸色不太好。 林品本来就被吵醒了,又隐约听见盛涛的名字,顿时睁开了眼,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怎么了?盛涛怎么了?” 见她起来了,顾西棠索性就让沈一进来,关好门。 林品眼中还残留着些许的倦意,晃了晃头,又问一遍:“盛涛怎么了?” 沈一道:“我刚刚要去找薛冰,路过盛涛的房间,看见他房间门大敞着,门锁是被踹坏的,房间里乱七八糟,盛涛也不在屋子里。” 林品一下如坠冰窟,慌乱地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就要往外跑。 “等等!”顾西棠拉住她,皱起眉看向窗外,“有人来了。”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还下起了雪,在林品的房间能看见酒店前陆续开进来几辆黑色商务车,牌照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看不清楚,只看见十来个个壮汉一起进了酒店大门。 第28章 君子之剑,如玉如锋 林品问:“是你二哥的人吗?” 顾西棠摇摇头,神色是少有的严肃,“我二哥的人不可能来这么快,这群人恐怕来者不善。” 沈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察觉到事情不对,不安地看向顾西棠,“哥……” 顾西棠迅速打开那只装着宣德炉的保险箱,将炉子拿出递给沈一,把四美人罐装了进去,“我们从后门走!” 酒店后门外是窄巷,乌漆嘛黑的没有路灯,也辩明不出方向,只能认准一条路跑到黑。 雪下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他们刚进窄巷,背后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追来了。 林品三人也不说话,迎着扑面而来的大雪,铆足了气力跑。 身后的追逐声越来越近,林品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她不是没面临过危险,只是不愿意连累顾西棠。 买了美人罐的是盛涛,招来了祸事也的是盛涛,从始至终顾西棠都是局外人,如果他因此出了什么事,那…… 林品不敢深想,心怦怦直跳,怨盛涛更怨自己。 窄巷的尽头有两条路,都是幽深漆黑的巷子小路,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去。 顾西棠把手里的箱子递给林品,低声道:“你们往前跑,我把他们引开。” “哥!”沈一惊呼。 顾西棠往后看了一眼,急促道:“走!” 沈一急的满头大汗,“我不,要走一起走。” “沈叶映!”顾西棠冷下声:“带品品走,快走!” “哥——”沈一眼眶红了。 顾西棠没说话,深深看了林品一眼,转身往其中一个巷子里跑。 沈一一跺脚,要拉着林品往反方向跑,他拉到的不是林品的手,而是冰凉的金属把手。 “拿好,”林品把箱子塞进他手里,急急道:“把这个交给顾以南,别回头,快走!” 沈一颤声:“那你——我哥——” 林品头也不回,追着顾西棠进了暗巷。 沈一看着两人消失,动了动嘴唇,一咬牙,抱着箱子跑远了。 林品刻意放慢脚步,弄出了动静,隐约听见确实有人追来了,干脆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那群人。 她来周旋,给顾西棠和沈一留足脱身的时间。 站在黑暗里,林品感觉到雪花落在脸上时一点一点的凉,她抹了一把脸,抬眸看向巷口。 不一会儿,十来个壮汉就堵在她面前,各个目光凶悍。 林品不畏不惧,淡淡道:“是直接动手,还是先掰扯掰扯?” 为首的一个男人沉声道:“我们要的是那件元青花人物罐,把罐子交出来,你就可以走。” “走?”林品笑了,声音森冷,“你们想让我走,我还不想让你们走,罐子就我身上,有本事来拿!” 话音未落,她倏地踢了上去,正正踢中一个男人的肚子。 林品发了狠劲儿,这一脚把人踢得不轻,捂着肚子倒在在地上呻吟。 她一动手,对面也不客气了,立刻一拥而上。 林品能混到今天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身手不弱,动起手来更是六亲不认,再加上这群人顾忌她身上的美人罐,怕下手太重会打碎珍贵的罐子,不得不留有几分余地。 即便如此,林品一个人也应付不了十几个男人,她有些低糖,体力跟不上,时间一长就左支右绌,呼吸也急促起来。 闪身避开了一脚,林品回身便是迎面而来的拳头。 她心里一叹,知道躲不过了,也就不做无谓挣扎,内心很平静,至少顾西棠走了,美人罐也被带走了…… 面前已经传来拳头的破风声,林品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走,转瞬便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整个人都被紧紧抱住,她一惊,抬头看去,顿时气得大骂:“你他妈有病是不是!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顾西棠低头,对林品笑了一下,说:“你不是也走了,还回头做什么?” 林品恨不得现在就给他一巴掌,千方百计让他走,他却自动自发送上门,简直是个智障! 顾西棠把林品拽到身后,冷着眼扫向眼前这群人,淡淡道:“人物罐不在她身上,你们找错人了。”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也不说话,直直就朝顾西棠扑过来。 “小心!”林品大叫一声。 顾西棠把她往后面猛地一推,反手就是一个过肩摔,动作干净利落。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比顾西棠还高壮的男人被摔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呻吟。 顾西棠抬手摘了眼镜,露出一双瞳色幽深的眸子,眼神偏冷,在这样漫漫雪夜中显出了剑锋一般的寒彻。 任谁都没有想到,温和优雅的顾西棠身手竟然这样的快狠凌厉。 林品惊愕地看着他菱角分明的侧脸,蓦然想起曾经见过的一柄纂刻“君子”的玉剑——君子之玉,温润高洁,君子之剑,杀伐决断。 在林品晃神之间,顾西棠已经和那群人缠斗在一起。 他捏着一个人的手腕,用力一折,空旷的巷子里顿时响起惨叫,回头一个抬脚将人踹到墙上。 动作行云流水,脸色冷如寒玉,周身气场冷凝可怖。 林品傻傻地看着顾西棠,心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自己的目光一刻都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忽然,她惊喊,“小心刀!” 顾西棠已经看见了冲他而来的尖刀,可他身后就是林品…… 躲也不躲,顾西棠甚至往前迈了一步, 随着一声闷哼,尖刀整根插进他左肩里,鲜血滴答滴答掉在雪地上,纯白艳红,刺目妖冶。 那人拔出尖刀,顾西棠的血溅射出来,染红了整片雪地。 “顾西棠!”林品凄厉嘶喊,扶住顾西棠退到墙边,看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觉得心像活活被撕开一样的疼。 顾西棠咳嗽一声,看向林品,轻笑,“我没事……” 林品眼眶通红,死死按住伤口,试图为他止血。 远处忽然传来了警笛声,顾西棠看向那群壮汉,虚弱开口:“为财杀人,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 抢黑货是一回事,杀了人又是另一回事。 第29章 一吻定情 那群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补一刀,搀扶起同伴在警察来之前迅速离开。 那一刀应该是伤到了大血管,任凭林品怎么按压,血还是汩汩的往外淌。 林品她六神无主,冷静全失,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子,“怎么办……止不住血……怎么办?” 她眼睛里全是顾西棠的血,猩红一片,让她不安,让她恐惧。 “品品……”顾西棠费力的抬起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唇色苍白,无力的笑,“别怕,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夜光杯……是一对……合卺交杯,姻亲信物……我送给你……你懂吗?” 林品看着躺在血泊里的顾西棠,胸口压抑的东西仿佛要被冲开,心里那些模糊的,暧昧的,让她猜不透的悸动争相恐后地涌到喉咙口。 顾西棠还在笑。 林品却紧紧抿着嘴唇,一低头,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雪落在身上是凉的,泪落在身上是热的。 顾西棠艰难地抹掉她脸颊上的泪,低声问:“……我是第一个让你哭的人吗?” 林品垂眸,无声地摇摇头。 这不是否认,而是肯定。 顾西棠笑了,喃喃道:“我是第一个让你哭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不要再为了别人哭,我舍不得……” 看着林品满脸泪痕,顾西棠轻声开口:“品品,低头……” 林品听话地低下头,感觉到额角轻微的一点热度,是顾西棠落下的一个吻。 轻轻的吻一触即散,顾西棠的脸比漫天落雪还苍白几分,他笑着缓缓地闭上了眼。 “顾西棠!顾西棠!”林品双手沾满了他的血,眼泪不住的流,用尽全力嘶喊着他的名字。 满眼都是他的血,耳朵嗡嗡直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直到自己被拉起,直到顾西棠被好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围住,林品才怔怔的要去抓,“顾西棠……” “别捣乱!”一个高瘦的男人冷声道,“他伤的不轻,赶紧送医院!” 警察会简单急救措施,一边想办法给顾西棠止血,一边将人快速抬出了巷子。 林品无意识地跟着他们跑,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顾西棠。 高瘦的男人原本皱紧眉峰要说话,再一看林品失魂落魄满身是血的样子,就忍住了没开口。 警车开的很快,将顾西棠送到最近的县医院。 县医院条件有限,检查后给出了严重失血、大血管破裂的结论,立刻给顾西棠输了血,连夜送到市医院。 顾西棠被紧急推进手术室,林品站在外面,一动不动。 她双手都还有顾西棠干涸的血,身上也满是血斑,头发散乱,眼神空洞,整个人狼狈至极。 望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男人淡淡看向林品:“你那么关心西棠,为什么还要害他?” 林品动了动眼瞳,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韩诉……是你报的警?” “是,”韩诉冷冷回答:“我听到消息从金城赶来,刚到酒店就发现不对了。” 林品低声问:“警察找到盛涛薛冰和沈一了吗?” “盛涛和薛冰在酒店另一个房间里,应该是被人绑架,受了点轻伤,叶映被打人晕扔在路口,现在人没事。” 林品心里一跳,“沈一被打晕,那他手里的东西……” “警察说在他身上找到一座香炉,别的没有了。” 林品攥紧了手指,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懊悔,顾西棠伤成这样,人物罐却还是被人夺走,早知如此还不如把那东西扔了,谁爱捡谁捡……也好过现在顾西棠被牵连,生死一线。 韩诉冷漠地看向林品:“你和盛涛捅的篓子让西棠收拾,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和顾家都不放过你们!” 林品没理会韩诉,如果顾西棠真的有事,不会放过她的也不是韩诉,而是她自己。 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眼,林品就这么盯着,也不知过了过久,红灯滴的一声暗了下去。 手术室大门开启,医生摘下口罩,“病人的意志力很顽强,手术也很成功,等会你们给他办理住院,等麻醉过了就能清醒了。” 林品悬在心上的大石落了地,整个人都空了,晃了晃身体,好悬没晕倒。 顾西棠的意志力顽强,林品也不弱,她现在不能倒下,她倒下了就没人能处理剩下的烂摊子。 顾西棠做完手术,脸色依旧白的吓人,双眼紧闭,眼睫动也不动一下,林品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手腕。 有温度,很低。 有脉搏,很弱。 但幸好,他还活着…… 韩诉靠在病房窗边,看着林品的举动,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和西棠……” 话还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无声震动起来。 韩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接通后低声道:“叶映……西棠没事,手术做完了……你把他们行李都带过来……” 几句话交代完,韩诉挂断了电话,再看向林品,刚刚没说完的话已经不想开口问了。 眼睛能看出的,就不用再废话。 沈一是在三个小时后赶到医院的,一起来的还有薛冰和盛涛,薛冰手腕缠着几圈纱布,盛涛额头也贴着药棉。 一进病房,薛冰就立刻奔到林品身边,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三口,你哪里受伤了,怎么身上怎么多血?” 林品摇头,“我没受伤,血……是顾西棠的。” 薛冰放下心来,把一个袋子给她,“去洗洗脸换个衣服吧。” 林品大约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顾西棠随时会醒,也不想顾西棠看见自己这样,就接过袋子去洗漱干净。 打从盛涛进来起,韩诉脸色就变得极度难看,尤其是林品去换衣服,他就更无所顾忌的冷声嘲讽:“盛大少爷可真有本事,一己之力搅得邙县天昏地暗,收了烫手货的是你,躺在病床上只剩一口气的却是西棠。” 盛涛本来就烦闷,被韩诉这么一说,立刻反唇相讥:“我怎么样又关你什么事?你和顾西棠很熟吗?可别是那间小破店在金城开不下去,改抱顾家的大腿了吧?” 韩诉的眸子霎时冷下来。 沈一火了,指着盛涛嚷嚷道:“你别瞎说!韩哥和我哥从小一起长大,不比你和林三口差,你说我韩哥抱大腿,我还说你抱林三口的大腿呢!一个大男人,二十好几,整天惹是生非,要不是你,我哥也不会受伤!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盛涛冷哼,“是我让他带走人物罐的?现在罐子没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做局,演了一场苦肉计。” 沈一气得直跳脚,“你说谁做局?!我们根本不稀罕那破罐子!要不是林三口护着你,现在躺在这里的就该是你!我哥无缘无故被你连累,你还怀疑他?你有没有良心!” “你问我良心,我还想问问你,”盛涛看着沈一,质问道:“三口把箱子给了你,你说你被人打晕,又被人抢走箱子,这都是你说的,根本没有证据。” “我呸!”沈一恼怒,“你以为谁都是你?什么都敢收,什么都敢碰?死人坑里抛出来的土星子,送我我都不要!” 林品换好衣服出来,就看见沈一剑拔弩张地朝盛涛呲牙,盛涛也是一副怒不可歇的样子。 她皱眉,“怎么了?” “三口——” “林三口——” 盛涛和沈一一起开口,互相瞪了一眼。 林品沉下声,“要吵滚出去吵!” 碍于林品,盛涛和沈一都没再说话,暗地里眼神来回敌视。 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点怕林品,但韩诉不怕,韩诉见他们不吵了,就淡淡接口道:“盛大少是怀疑西棠派人拿走了人物罐?” 林品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盛涛,“你怀疑顾西棠?你怎么能怀疑顾西棠?” 盛涛被林品看着,轻声说:“我不是怀疑,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你拿走的人物罐,为什么最后丢了罐子的是沈一。”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罐子,我去找顾西棠,让他帮我找人匿名捐献,后来有人闯进来,我们只能带着罐子从酒店逃走,中途我把箱子给了沈一,我和顾西棠把人引走,顾西棠也是为了救我伤成这样……”林品平静地把事情都说了一遍,抬眸望向盛涛:“是我拿走了罐子,是我找的顾西棠,也我把罐子带出酒店,还是我最后交给了沈一,你要怀疑顾西棠,不如怀疑我,我应该比他更值得怀疑。” 盛涛张了张嘴,一叹,“三口,你知道我不可能怀疑你……但我不能不怀疑别人,你和顾西棠把人引开了,那沈一又是被什么人打晕的?” 沈一卧槽了一声,“我怎么知道是被谁打晕的?我要是知道,早就叫人打回去了,还用大半夜躺在马路上,差点没冻死!” 盛涛不再说话,他脸上写满了怀疑和不信。 沈一一腔怒火发泄不出来,一切起因都是因为盛涛买了那个破罐子,他还有脸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薛冰站在盛涛这边,看了沈一一眼,“凡事讲证据,你丢了人物罐,怎么都应该给个交代。” 第30章 丢失人物罐 “我给交代?”沈一咬牙切齿,“我还要他给交代呢!” 正吵着,病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睫,缓缓睁开了眼,声音沙哑,“……品……品……” 林品猛地回头,正对上顾西棠不甚清明的眸子,几步走过去,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你醒了!” “哥!”沈一也跑过去。 韩诉沉默地走到床边,眼中有明显的担忧。 “叶映,”顾西棠先是看了眼沈一,又转眸看向韩诉,慢慢笑了一下,“你也来了……” 林品望着他惨淡的脸色,轻声问:“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 他能清醒是因为麻醉散去,缝了二十几针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顾西棠为了安慰林品,小幅度地摇摇头,“不疼,一点也不疼……” 林品看着他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陪在他床边。 顾西棠看向林品,轻轻笑了一下。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明明也没说话,可周遭的空气都好像莫名地温柔起来一样。 沈一轻咳了一声,对韩诉使了个眼色,很有眼力见地先溜了。 薛冰本来也想拽着盛涛走,再一看盛涛不悦的脸色,想了想,还是自己一个人走了。 卡在顾西棠手指上的仪器发出了规律的响音,一声一声的让盛涛有些心烦。 他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林品道:“你什么时候回金城?” 林品抬眸。 盛涛一脸平静,“老爷子快过寿了,你不是答应要回去陪他吗?” “老爷子过寿还有半个月,”林品顿了顿,又说:“如果到时候我回不去……” 盛涛皱眉,口气有些急躁:“为什么不回去?你可是答应了老爷子的。” 林品淡淡道:“事有轻重缓急,顾西棠因为你我伤成这样,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盛涛气着气着就气笑了,“你要照顾他要什么时候?七八天还是七八十天?我你不管了,老爷子你也不闻不问了是吧?” 林品一皱眉:“你别拿老爷子来压我。” 盛涛视线扫了向安然微笑的顾西棠,不客气道:“不然我该拿谁压你?谁还压得住你?老爷子这么大的年纪,生日过一个少一个,你要是真不回来我也没办法,你自己和老爷子解释去吧!” 说完,便气冲冲地摔门走了。 林品看了顾西棠一眼,低声道:“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你替盛涛说的?”顾西棠中气不足,声音虚弱,“如果是,就不要说,非亲非故,你没有义务替他向我道歉。” “不算是替他说的,你会受伤也是因为我,我……我很……”林品欲言又止。 “很内疚?很惭愧?很感动?”顾西棠淡笑,“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内疚和惭愧,感动我勉强可以接受,但我不接受只是感动。” “不止……” “什么?”顾西棠看她。 林品低着头,轻声说,“不止是感动……” 顾西棠心里柔软,偏要笑着逼问,“除了感动还有什么?” 林品不肯回答,只是不住地抿唇,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泄露出些许心事来。 顾西棠扭头看向窗外,轻声问:“外面的雪停了吗?” “早就停了。”林品回答。 顾西棠含笑,“这是我们一起经历的第一场雪。” 林品缺少浪漫细胞,不解风情的说:“是我们在下雪天经历的第一次追杀吧?” 顾西棠莞尔一笑,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因为林品在身边而满心愉悦。 伤口还在刺刺的疼,顾西棠却不在意了,当心里满足时,身体的疼痛就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盛涛这次来邙县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依旧怀疑顾西棠,却苦于没有证据,林品又明显偏帮他,盛涛说了几次都被林品挡回来,甚至还爆发了几次口角。 他忍无可忍,怄气要回金城。 盛涛要走,林品让薛冰跟着一起回去,她虽然不过问荣盛阁的事,也多少知道这几年盛涛的资金不那么宽裕。 这次他花了大价钱在人物罐上,想必捉襟见肘,也幸好那群人冲进他房间时目标明确,只要人物罐,没拿走其他古玩。 林品算了算,她替盛涛收来的这些应该物件能划平人物罐的损失,就让薛冰回金城帮他出手好回笼资金。 薛冰和盛涛走后,林品以为耳根终于要清静了,却不想送走了小鬼,迎来了阎王。 她在医院照顾了顾西棠几天,说是照顾,她也不懂怎么照顾,除了按时给买饭,顿顿加菜外,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做。 顾西棠伤的右肩,不耽误左手做事,洗漱换衣服样样行,根本不需要林品操心。 外面北风刮的正紧,也不能离开病房,两人索性就聊天吵架。 这个顺序没错,每次都是先聊天,聊着聊着就吵起来,主要是林品单方面和顾西棠吵。 顾西棠这人太坏,看着笑吟吟,嘴上没把门,三句五句逗逗林品,十句八句再调戏调戏,每次都把林品弄得面红耳赤,怒发冲冠,指着他骂一顿,他就消停了,高兴了。 林品也是服了,她见过这么多人,还没见过一个像顾西棠这样上赶着找骂的。 东北的雪下过之后就是天晴。 外头零下二十五度,却是阳光灿烂,林品拉开纱帘稍微阻挡一点光线,回头把洗好的水果放在支起的小桌板上。 顾西棠靠坐在床头,小桌板上摊着本书,看了眼水果盘里樱桃,他轻笑:“一起吃吧。” 林品拎起饱满暗红的樱桃咬了一口,两下吃完吐核,继续吃下一个。 她一口一个吃的开心,一扭头,顾西棠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似笑非笑看着她。 林品咽下嘴里的果肉,不自在的问:“你不吃水果看我干吗?” “谁说我不吃的,不是说了一起吃吗?你吃,我也吃。” “那你吃呀。” 顾西棠看着她,笑的那叫一个好看。 林品被他笑得有点愣神,过了十来秒,忽然耳朵红了起来,“你——你自己没手啊!” 要投喂的意思已经那么明显了,林品装傻都不好意思装。 第31章 顾家二少,顾以南 顾西棠像是没看见林品的羞愤,指了指自己肩膀,一本正经道:“受伤了,手动不了。” “你是有一只手吗!”指着伤口的那只不是爪子难道是蹄子? 顾西棠一手按着书册,表情十分无辜,“这只手要看书,品品,樱桃甜吗?” 林品被他气得耳朵通红,指着他就开始骂,“爱吃吃,不吃滚!你再他妈给我贫一个试试!姑奶奶纡尊降贵给你洗了,你还得寸进尺要我喂,怎么不怕噎死你呢!噎死你噎死你,噎死你全家!” 病房开启的门被慢慢地敲了一下。 林品一回头,倒吸了口凉气,“顾,顾……” 站在门口的男人身形高大,体格健硕,上身穿着深蓝色的大衣配西装,下身西装裤,脚踩黑皮鞋,头发是标准板寸,立体的五官线条硬朗,双眸锐利沉着,单看这张脸与顾西棠也是一个窑口烧出来的,只是他气场威严稳重,与顾西棠截然不同。 林品还震惊在“噎死你全家”这句话里出不来,顾西棠却微笑着开口:“二哥,你来了。” 顾西棠的二哥,顾家的二少顾以南淡淡地点了点头,走进来时看了林品一眼。 林品被这轻描淡写的一眼看得后背直发凉。 照说以她的阅历该是什么达官显贵都见过,别说来的只是顾以南,就算顾怀准亲自到了也不至于让她这么慌张,可问题是,刚刚叫嚣着骂顾西棠全家,转眼顾西棠的家人就真出现了…… 她该庆幸出现的沉默寡言的顾以南,而不是顾采薇或者顾怀准吗? 林品咬着舌尖,暗地里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正色地对顾以南道:“顾局,好久不见。” 她声音轻缓,语气淡然,要不是顾西棠看见她背在身后紧紧攥起拳头,还真以为她毫不在意呢。 “林小姐,”顾以南礼节性的回以问候,便望向顾西棠,“怎么样了?” 顾西棠笑了一下,“好多了,再过两天就能拆线,这些日子多亏了品品的照顾,医生说恢复的很好。” 顾以南皱了皱眉,问顾西棠:“重伤你和抢文物的是一伙人?” “还不清楚,我猜应该是,”顾西棠徐徐道:“那晚一共有两伙人,第一伙是冲着盛涛去的,这伙人只知道盛涛买了人物罐,就盯着盛涛不放,还绑架了他逼问人物罐下落;至于第二伙人明显是已经知道人物罐在品品手中,就冲着我们来了,在巷口一部分追我和品品,一部分去追叶映,最后还是追到了叶映,也得手了。” 顾以南面无表情地问:“你的推测?” “对,只是我的推测,第二伙人显然手段更厉害,消息也更快,我怀疑你派来的人里面有人泄露了消息,否则他们也不会直接找上品品。” 顾以南沉默了片刻,说:“今早邙县徒河,发现了赵四的尸体。” “赵四死了?”林品一惊。 顾以南点头,“身上有刀伤,排除自杀。” 林品皱眉,“赵四是现在黑行里数一数二的土耗子,牵连着不少关系,一般人不会去动他,更不会杀他,除非……是他上面的那个人下了手。” “原因?”顾以南看向林品。 林品猜测道:“可能是因为赵四偷了元青花私下交易?” 顾西棠淡淡道:“元青花虽然值钱,也还没到要杀人的地步,像你说的,赵四牵连着太多关系,这些年盗了不少古墓,对那个人来说是一把好用的洛阳铲,就这么杀了损失会更大。” 林品望向他,“你的意思是?” 顾西棠的手指慢慢摩挲着书页,眼眸渐渐沉暗下去,“赵四把那么扎眼的东西卖给盛涛,走漏了风声,弄得古玩行尽人皆知,迟早都要被追查根本无法收场,他暴露在外是跑不了的,一旦被抓就会吐出幕后的人,到了这种时候弃车保帅就是最好的做法。” “所以那个人杀了赵四,彻底断了追查下去的线索。”林品忍不住皱眉,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赵四背后这个人手段心思都太狠了。 顾以南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杀人的事归警察,文物的事归我,你好好养病,别插手费心。” “好。”顾西棠笑着答应。 正事说的差不多了,顾以南看了眼林品。 林品识趣地站起身,“我出去一下,你们谈。” 顾以南走过来,坐到林品椅子上,沉默地伸手要去拿樱桃。 顾西棠把整个盘子都端了起来,愣是没给顾以南吃一颗。 顾以南闷着声看顾西棠,顾西棠笑着看顾以南。 两兄弟围绕着一盘子樱桃互不相让,直到顾以南缓缓开口问:“她?” 他说话一贯简洁,这个字代表了全部。 顾西棠点了点头,“嗯,就是她了。” 顾以南皱眉,“掮客……不好。” 顾西棠淡笑:“她是掮客里少有的那种有原则的人,连姑姑都对她赞不绝口,我觉得她没什么不好,她很好。” 顾以南的眉头依旧紧锁,“你明知道家里不会同意。” “是我选择了她,不是顾家选择了她,我同意就够了。”顾西棠不以为然。 顾以南见他这么坚持,余下的话干脆就不说了。 他不是会看中门第高低的人,但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同意顾西棠和林品在一起。 顾西棠不止是一个人,他还是百年顾家的继承人,他的婚姻必须要经过家族同意。 林品离开病房,走到走廊尽头,隔着安全出口的门看见韩诉在楼梯间抽烟。 她推开门,和韩诉打了个招呼后,摸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含住。 两人靠在墙上,一个抽烟一个吃糖。 “顾以南一来,你就被赶出来了?”韩诉淡淡问。 林品反问:“你是看见顾以南来了,才躲到这抽烟,你和顾以南有仇?” 韩诉低头没说话。 林品看向他,“听沈一说你和顾西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年前你回国开店,应该开在四九城借顾家的势才对,可你却开到了金城……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韩诉淡淡道:“我乐意不行吗?” 林品淡笑一声,娓娓道:“韩家,林家,慕家,欧家……当年被牵扯进了一桩案子里,我家破人亡,你也差不多,我被盛老爷子收留,你就被送到国外投奔沈家,算起来我们应该是同命相连,你对我大可以不用那么深的敌意,我只是随便问问,没其他意思。” 韩诉把烟夹在指尖,不冷不热的说:“顾家是顾家,顾西棠是顾西棠,我和顾西棠是兄弟,不代表我就要投靠顾家。” “原来你不想见的不是顾以南,是顾家人……”林品轻出了一口气,说:“我也不愿意和顾家人打交道。” 韩诉看向林品。 林品懒洋洋的嗦着糖:“顾东流,我不说你也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几年前我替委托人处理一批古玩,他听见风声来金城和我谈,财大气粗要一枪打,成交后却一口咬定其中一件不真,坏了规矩不说,还逼得盛老爷子亲自出面鉴定……至于顾以南,和你一样是个闷葫芦,他看我的眼神明显带着敌意,以为我不知道?我们手里的东西是古玩,他们就叫文物,一个劲的反对流通贩卖,对我这个黑不黑白不白的掮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韩诉抬眸,“顾西棠呢?” 林品嗤笑,“你和顾西棠是兄弟,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吧?我要是说他不好,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随你。”韩诉继续抽烟。 林品舌尖勾着糖球,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说:“顾西棠……还行吧。” 韩诉嗤笑一声,他不太爱笑,这一笑算得上是很难得了。 林品听他笑得这么嘲弄,就清了清喉咙,说:“顾西棠确实还行,眼力比顾东流好,性格比顾以南强,他……他……” “他怎么?”韩诉问。 林品含着糖球,舌尖尝到了一点甜,便眯起眼,不自觉的笑着说:“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比任何人都珍爱古董,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古董,如果古董真的有生命,他应该唯一一个可以与之沟通的人,他不是古董商,他是真正的收藏家。” 韩诉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你认同他的理念?” “我……”林品含糊道:“我不反对。” 韩诉又笑了,有点嘲讽,“他一直想借渠道把国外那些能追回的古董都追回来,你觉得这现实吗?” “没什么不现实的,本来就是中国的东西,追不来的就算了,能追回来的为什么要让它们流落在外?” “这话一点也不像一个掮客能说出来的,”韩诉弹了弹烟灰,淡淡道:“国外也有迷恋古玩的人,甚至比国内更谨慎保管,难道他们就没资格持有古玩了?” 林品饶有兴味地看着韩诉,“你和顾西棠都在是国外长大,他一心想迎回古董,你却是这种观点,你们是怎么做了这么多年兄弟还没翻脸的?” 韩诉没回答这个问题,碾灭了烟,直起身道:“帮我转告他,我回金城了。” “现在就走?”林品扬眉。 韩诉说走就坐,也没说话,径自走楼梯下楼了。 第32章 顾家大宅 韩诉走了,沈一早在三天前就开溜,说要去江城参加一场拍卖会,能走的都走了。 林品又自己待了一会儿,估摸着他们两兄弟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才慢悠悠地回了病房。 一进去就发现不太对劲。 顾西棠手里捧着水果盘,不怎么高兴地皱着眉看顾以南。 顾以南站在床边,冷冷地抿着唇,态度十分疏远。 “……你们……”林品走过去看了看这兄弟俩,“怎么了?” 顾西棠见她过来,立刻把盘子给她。 林品手里一沉,低头看了看盘子里的樱桃,诧异问:“你怎么还没吃完?” 真等着人喂? 欠揍了吧! 顾西棠不说话,控诉地看顾以南。 林品奇了怪,他向来都笑脸迎人,怎么忽然就这么严肃了,好像还生气了。 在顾西棠的注视下,顾以南从嘴里慢悠悠地吐出一个滴流圆的小果核。 “……”林品哭笑不得,顾西棠生气就是因为顾以南吃了他一颗樱桃? 顾以南丢了果核,淡淡道:“我去给你办出院,你收拾一下准备走。” 林品猛地回头看顾西棠,失声问:“你要走了?” 顾西棠点头,“我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了,不能不回去。” “哦……”林品握着水果盘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韩诉回金城了,让我告诉你一声,既然你要回四九城了,那我……我就和他一起回金城好了。” 林品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点空,顾西棠要回四九城掌管明宝楼,她就得回金城……荣盛阁的资金要想办法回笼,盛老爷子的寿诞也快到了,然后就是过年,再然后……再然后,各自忙各自的事,一南一北,就算以后恐怕也不容易再遇到…… 手蓦然地被握住,林品一怔,看向顾西棠。 顾西棠勾唇:“听说驿马道上的林三口向来说话算数,千金一诺,怎么到了我这就敷衍了事了?你自己说要照顾我,照顾到一半就想走,这不好吧?” “……那你想怎么样?”林品压低声音:“总不会是要我和你一起回四九城吧?” 顾西棠笑了一下,“我就是这么想的。” 林品连忙摇头,“不行,我不想去你家!” 顾西棠挑眉,“为什么不想去?” 林品张了张嘴,说不上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去顾家,她就本能的抗拒。 她明明是个掮客,掮客去古董商的家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就因为是顾西棠要她去,她就觉得心里惴惴的,仿佛是要做一件特别让人难为情的事一样。 手指在果盘里无意识地推着樱桃,林品觉得自己可能有病,她神鬼不忌横行霸道十几年,怎么就变得扭扭捏捏磨磨唧唧呢。 “品品。”顾西棠叫她。 林品看过去,有点茫然,“……啊?” 顾西棠柔声道:“给我一个樱桃。” “哦。”林品随手拿了个递过去,顾西棠身子往前倾,低头咬走她手里的樱桃,薄薄的唇在手指上柔软地触碰而过。 林品手一抖,差点把整盘樱桃都惊掉了。 顾西棠嚼着樱桃,终于心满意足了,笑吟吟地看林品,“很甜。” 林品耳朵通红,被他嘴唇触及过的手指滚烫一片,又恼又愤,“你没长手是吧,再敢抻脖子过来,我就拧断它!” 顾西棠一笑,拉着她的手稍微用了点力,将人拉在床边坐下,凑过去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和我回去吧,好不好?” 距离太近,他说话时呼吸出去的气直扑扑的冲到耳朵里,火热火热的让人心跳紊乱。 林品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她想推开顾西棠,又怕抻到他的伤口,只能拼命往后仰,干巴巴的说:“你说话就说话,别靠那么近……” 顾西棠从来不知收敛,林品让他别靠那么近,他就非要得寸进尺,不但靠得更近了,还搂上她的腰,轻声道:“做人要讲信用,答应了的就要做到,跟我回去吧,嗯?” 微微上挑带着笑意的语气简直丧心病狂! 林品只觉得耳朵轰轰的热,脸上火辣辣的,心跳快得让她有点慌,慌不择路想退开又根本没有路让她逃,只能磕磕巴巴的开口:“你,你别……别……搂着我……” “不搂着?”顾西棠一笑,垂眸侧头,唇轻轻印在她脸上。 林品瞪大眼睛,捂着被他亲过的脸颊,心脏狂跳,“你,你——” 顾西棠笑得眉眼弯弯,“我怎么?” 林品红了耳朵红了脸颊,现在连眼尾都有些泛红,对顾西棠是彻底没办法,打不得骂没用,屡屡被占便宜,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西棠连哄带骗,在生死边缘疯狂试探,终于是让林品答应了跟他走。 回四九城的路上,林品和顾西棠坐车后座,顾以南和司机坐前面,全程一言不发。 林品一想到要登堂入室,去见顾西棠的家人,顿时就压力倍增,先不说别的,单是顾家真正的当家人顾怀准就是一座山那么大的压力。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膝下只有一儿一女,二十多年前顾渊因一场交通事故不幸亡故,顾采薇则是终生未嫁。 顾怀准已到耄耋之年,早已不问世事,将明宝楼交给了自己的女儿。 顾采薇接手明宝楼时林品还小,只隐约记得她家老爷子和盛老爷子都会三不五时提起顾采薇,说她眼力好,手腕高,有大家风气,如何如何的厉害,等林品出来闯荡时顾采薇已经扶起了顾东流,退居二线了。 林品在几年前有幸见过顾采薇一次,当时只觉得老一辈对她的评价诚然不欺,确实是风采绝伦,想想也对,顾采薇是正儿八经古董世家出来的大小姐,不但辈分高出她一截,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作为小辈的自己在她面前不得不相形见绌…… “品品?”顾西棠低头看她,“想什么呢?” 林品蓦然回过神,摇摇头,“没想什么……” 顾西棠悄悄握着她的手:“别紧张,我爷爷和你爷爷是旧友,不会为难你,至于姑姑……你不是见过她吗?” “很多年前见过一次,早忘了。”林品低声嘟囔。 “你忘了她,她可没忘了你,”顾西棠含笑,“我姑姑说你是掮客行里的头一份,对你赞誉有加。” 林品耳朵微热,又偏要故作镇定,说:“不用她说我也是这行里的头一份。” “是,”顾西棠轻笑一声,“品品这么厉害……对吧?” 坐在前面的顾以南单手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椅背上闭眼,他从来都不知道内敛温和的顾西棠会这么说话,这算是教育缺失还是家教不严? 寡言少语的顾局一路上听着后面三不五时的窃窃私语,觉得自己可能不太了解亲弟弟。 回四九城要开将近十个小时,等到了四九城时已经是晚上了。 林品下了车,抬头看向顾家大宅。 顾家大宅离四九城最有名的古玩街金石路不远,上百年的宅院几经翻新,四合院围着一栋三层别墅,院子里种的高大榕树霜白一片,可想夏天的时候是怎么样的郁郁葱葱,这么个地段,这么个宅邸,隔着大门林品都能闻到一股人民币的味儿。 四九城应该也是刚刚下完雪,风里还夹在着扑面而来的雪粒,顾西棠握着林品的手,“进去吧。” 林品立刻抽回手,瞪了他一眼,都到他家门口还动手脚,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顾西棠不以为然,按着伤口清咳几声。 “怎么了?”林品立刻扶着他,紧张起来了。 顾西棠摇摇头,轻声道:“有点疼。” 林品皱眉,“是不是坐车太久抻到了?要不去医院吧。” 毕竟还没拆线,十个小时车程也够颠簸的。 “没事,”顾西棠低声咳嗽,“外面有点冷,先进去再说。” “好。”林品扶着他,恨不得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一起进了院子。 顾以南在后面看了看,再一次怀疑自己带回来的应该是别人家的弟弟。 一进别墅大门,林品就闻到了一股清淡微凉的沉香,顿时静下心来。 宽敞的客厅里摆着一组黄花梨家具,桌凳榻几屏,五样俱全,数百年的古朴感是仿都仿不出来的,这是正宗的苏州工明代老家具,博古阁上摆着几样瓷器,件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明朝家具百年青花,摆在客厅里竟然也没有丝毫腐朽沉重感,反而让人肃然起敬,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真正传下好几代的名门世家。 落地窗上垂挂着水色纱帘,一旁的花架上摆着两盆农科兰,娇俏的兰花开得正好,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女人正拿着小银剪修整兰花的细叶,听见开门声抬头看过来,轻轻一笑,“回来了。” 她这一笑,真真是人比花娇,风华不减。 “姑姑。”顾西棠颔首。 林品屏息凝神,态度严谨地对她点了下头,“顾大奶奶。” 顾采薇放下剪刀,看向顾西棠身边的林品,莞尔一笑,“我早就不管明宝楼事了,不用叫得那么生疏。” 林品没答应,在顾家的地盘顾采薇的面前,她再怎么怼天怼地也不敢造次。 第33章 顾怀准,顾三爷 顾以南推门进来,顾采薇对他说:“你爷爷在书房摹字,请他下来吧。” 顾以南点了一下头,沉默地上楼去了。 “坐吧,”顾采薇笑着看林品,“一路上辛苦了,照顾西棠这么久,难为你了。” 林品摇摇头,严谨回答:“他是因为我受的伤,照顾他是我该做的。” 顾采薇笑而不语,到茶台旁动手泡茶。 顾西棠侧头,小声笑,“别紧张,她是我亲姑姑,又不是我后妈。” 林品拧了他手背一下,脸上绷紧严肃的表情,心想你姑姑才真可怕,再说你亲爹都死二十年了,哪来的后妈。 楼上传来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林品跟弹簧一下,刷地站起来,一双眼仅仅盯着被顾以南扶下来的银发老人。 老人精神矍铄,穿着对劲蓝灰中式衫,衣袖挽在手腕上,露出雪白的内里,拄着根金丝楠木拐杖,双颊清癯枯瘦,眼眸老而精悍。 林品都站起身了,顾西棠这个不肖子孙还稳当当的坐着,只是朝顾怀准一笑,“爷爷。” 林品在顾怀准面前可谓是恭敬至极,绷着脸沉声道:“顾三爷。” 顾怀准点点头,由顾以南扶着坐在椅子上。 顾采薇端着托盘走过来,将几个甜白瓷的杯盏放在众人面前。 林品特意看了一下,茶杯是品质很好的白瓷釉,不是吓死人的什么名贵古玩,多少松了口气。 富而不显,贵而不宣。 到底还是钟爱古董的顾家,没弄出那些个吃饭用乾隆盘,喝茶拿雍正杯的破事来。 顾怀准看着林品,眼中露出几丝笑意,“你就是小六的孙女?” 博雅七家,林酉排行第六。 “是。”林品认真道:“我爷爷在世时经常提到您,说顾三爷是行里少有的收藏大家。” “你爷爷太高看我了,”顾怀准轻笑,“年轻时他的眼力比我还好,尤其是对玉石的鉴赏,林家有独到法门啊,一代传一代,你的眼力也该不错吧?” 林品绷着脸,一本正经的说:“我在您面前不敢说眼力,古玩行混了十几年有点辨别的路子罢了。” 顾怀准笑了,指着顾西棠说,“西棠是我这些孙子辈里眼力最好的,现在顶起了明宝楼,他可从来没这么谦虚过。” 林品板着声音道:“顾三少青出于蓝,是您和顾大奶奶教导有方。” 顾采薇悠然一笑,对顾怀准道:“这孩子怎么和她爷爷一点也不像呢,当年林老爷子可是个暴脾气,对您对我都没这么客气过。” 顾西棠趁机拆台,轻笑道:“她第一次正式上门,紧张的。” 林品被他这句话吓得一震,气得瞪他,“别胡说!” 什么第一次正式上门……搞得好像是某种仪式一样。 林品凶怒的眼神和顾西棠纵宠的笑眸都被顾家人看在眼里,顾怀准皱了皱眉,顾采薇则是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顾西棠拆台不算,还想导演新戏,悠悠道:“你光顾着紧张,还不把见面礼给姑姑看看。” 林品愣了,见面礼,她哪里准备了见面礼? 顾采薇一笑,“怎么,三口还给我准备了礼物?” “是,”顾西棠轻笑:“她特意找来的,费了不少力气,说要亲自送给您呢。” 林品瞪着眼看顾西棠,满眼无措,他搞什么鬼。 “哦,对了,”顾西棠忽然想起来的样子,“品品刚刚扶我进来,没拿箱子,二哥,麻烦你去拿过来。” 顾以南面无表情去门口找所谓的箱子。 顾怀准和顾采薇则是听到顾西棠对林品的称呼,原本那点猜测也都坐实了。 林品现在想弄死顾西棠的心都有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准备礼物,现在要去哪里变出东西来。 就在林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时,顾以南还真拿着个箱子走进来。 林品一看那箱子,瞬间一窒,那里装的是—— 箱子放在茶几上,顾西棠对林品笑道:“打开吧,给姑姑和爷爷看看。” 林品僵硬着手指打开箱子。 一座薄胎铜黄的宣德炉赫然出现。 顾怀准看了一眼,淡笑,“现在难得见到真宣德炉了。” 顾采薇也笑了,“这座宣德炉和我当年收来的那座倒是很像。” “不止是像,”顾西棠单手把炉子捧起,将底足露了出来,“品品知道姑姑手里也有一座,就特意找来这座,给您凑个一对一双。” 林品:“……”真能掰。 顾采薇将炉子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唇畔的笑意从始至终没变过,林品知道,顾采薇这样的修养对谁都是和颜悦色,若真要得到她的认可,那比登天还难。 赏玩了一会儿,顾采薇递给顾怀准,“是个好炉,您也看看。” 顾怀准拿到手里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欣慰地看向林品,“林家总算后继有人,能淘到这么好的宣德炉,足见你眼力不错。” 顾西棠笑了一下:“品品的眼力比我好,这趟在邙县也多亏她帮忙,我送回来的东西你们都看过了吧?” “看过了,”顾采薇气度从容:“东西都不错,尤其是那件元青花大梅瓶,少有的精品,你爷爷很喜欢,打算私藏了。” “爷爷喜欢就好,”顾西棠随口道:“那个梅瓶是我打了眼,以为是明青花。” 顾怀准看了顾西棠一眼,“这是元青花的典型,你竟然看走了眼?” 顾西棠惭愧轻叹,“是我大意了,幸好有品品在,否则怕是要砸了明宝楼顾家的招牌。” 林品:“……“真能编。 顾怀准沉下脸来呵斥:“告诉你多少次,鉴宝的时候要三思多虑,你把元青花看成明青花是打眼,可卖主只会认为你刻意欺瞒,到时候要是赔上了顾家声誉怎么办?” “顾三爷——”林品下意识要开口。 顾西棠暗地里捏了她手一下,满脸愧悔,“爷爷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更小心,不会折损顾家的声誉。” 顾怀准皱着眉:“去把元瓷录抄写一遍。” 顾西棠逆来顺受,“是。” 顾怀准站起身,对林品道:“你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把这你当做自己的家,别拘束,有事就和采薇说。” 第34章 天光暮雪,共度白头 林品也站了起来,“好,我知道了。” 顾怀准点点头,由顾以南扶上了楼。 顾采薇对林品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又一路坐车过来应该累了,让西棠带你去客房,早点休息。” 林品点点头。 客房在别墅三楼,顾西棠推开客房的门,打开灯走进去。 林品冷着一张脸跟在他身后,等门关起来就直接凉飕飕的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顾西棠无辜地看着她,“什么什么意思?” “再装!”林品捏着拳头,要不是顾忌他有伤这会儿八成已经挥上去了,“宣德炉你说是我给你姑姑的见面礼,元青花梅瓶又说是你自己打了眼,你到底什么意思?!” 顾西棠深深地看着她,唇畔扬起了一抹浅笑:“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我……”林品又不傻,她大约知道顾西棠的意思,但问题是知道和允许他这么做是两回事。 林品扭过头,气恼的说:“……你不是说做人要诚实吗,还说谎,还说好几个谎,骗你姑姑骗你爷爷,还有脸让我不要骗人……” 顾西棠看她嘟嘟囔囔又愤愤冲冲的样,没来由的觉得心情很好。 他伸出手臂,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将人半揽进怀中,低笑着说:“你怕见到我姑姑见到我爷爷,我也怕,我比你还怕……我怕他们被传闻蛊惑,更怕他们不知道你有多优秀,心里觉得你好,就想拼了命的告诉给他们听,我和你在一起时心慌意乱,可能也会说得又慌又乱,还不如就直接展示给他们看,你的眼力多好,你的品行多高,他们知道了,也就明白了。” “明白……”林品心跳有点快,茫然又耳热的问:“明白什么?” 顾西棠笑了笑,明白我喜欢你,要和你天光暮雪,想与你共度白头。 他心里是知道这些,可嘴上就是不说。 林品有些急了,“明白什么呀?” “以后再告诉你,”顾西棠拉着她看了看客房,“还满意吗?” 林品本来急于知道他没说完的话,可目光一下子被多宝阁上一座玉山子引走了。 她摸了摸山子,眼睛都是亮的,“明中期和田玉雕,苏州工的。” “好眼光,”顾西棠笑:“这座山子是我姑姑早些年收回来的,当时很多人都觉得是明晚期甚至清早期,我姑姑和爷爷坚持它是中期的代表作。” “顾三爷和顾大奶奶的眼光不会错,”林品又看了看多宝阁上的其他东西,不得不感慨,“你们家可真有钱。” 单是市价几百万的东西就好几件,这还只是客房。 都说顾家是古玩行里泰山北斗,一点没错,这样的底蕴哪里是寻常人能知道的。 “有钱这个概念看你怎么说了,做我们这行一笔生意千万上下是常态,上亿也不是没有,如果资金不够就很容易卡手,所以爷爷提倡以商养古,收藏和交易并行,只有这样顾家和明宝楼才能长久的存活下去。” 林品想起了金城的盛老爷子,就摇摇头,说:“盛涛的爷爷和顾三爷想法正好相反,他爱古董,不肯轻易割舍,经常弄得荣盛阁资金紧张,这次盛涛又买了人物罐损失不少,短时间内恐怕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每个人的心态都不一样,盛老爷子一心为国,这些年陆陆续续迎回不少国宝也是有功劳的,至于他怎么想……毕竟是老人家,荣盛阁还是盛涛在经营,只要他不再犯这样的错,应该就不会有太多资金上的匮乏。” 林品点点头,刚要说话,门忽然被敲响了。 顾西棠比她先开口,“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是顾以南,“爷爷让你去他书房。” “知道了。”顾西棠颔首,转头对林品道:“早点睡,晚安。” “晚安……”林品又看了眼顾以南,他来敲自己的门叫顾西棠,是应该先去顾西棠房间看过了吧…… 莫名其妙的,她想到一个词儿,捉那啥在那啥。 想完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和顾西棠明明是站着说话,又没在床上说话,怎么就那啥那啥了! 顾怀准的卧室和书房都在二楼,顾西棠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去。 顾怀准站在酸枝木大案几后,右手悬笔,泼墨挥毫。 顾西棠走到一旁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顾怀准将笔走龙蛇,将篆体大字一气呵成。 顾怀准停下笔,轻舒了一口气,“年纪大了,腕力也不如从前了。” “怎么会,”顾西棠赞赏地看着宣纸上的字,“爷爷的笔锋老练,字体颇有文衡山之风采。” 顾怀准放下笔,揉了揉手腕,“于书画,我不精,这辈子唯一的本事还在于鉴古。” “爷爷鉴定古玩的眼力早已经炉火纯青了,我们这些后辈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顾西棠扶着顾怀准走到罗汉榻上坐。 “你也坐。”顾怀准示意。 顾西棠坐在另一端,抬手给顾怀准倒了杯温水,放在顾怀准面前。 顾怀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意味深长的说:“我年纪确实大了,腕力不如从前,脑子好像也转不过来。” 顾西棠低头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你姑姑当年是匿名收来的那件宣德炉,除了顾家人外没人知道,是你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家丫头,还是那座香炉根本就是你收的?” 顾西棠喝了口水,轻声道:“那座香炉确实是品品收的,她本来打算送给我,是我就决定要替她把香炉送给姑姑。” “那元青花的大梅瓶呢?”顾怀准淡淡的问。 顾西棠莞尔:“你心里都知道了,还用问我?” 顾怀准看了他一眼,“你的眼力怎么样,别人不知道,我和你姑姑最清楚,拿这种明明会被拆穿的谎言来骗我们,这可不是你会做的事啊,西棠。” 顾西棠抬眸:“古人说色令智昏,就算是我,为了品品也会犯糊涂。” 顾怀准倒是没想过他会这么直接承认了,不过,既然他承认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第35章 掮客进不了顾家的门 放下杯子,顾怀准长吁一口气,“小六的孙女倒也不是不行……” 顾西棠一笑,“但是?” 顾怀准看了他一眼,“但是,她是个掮客。” “掮客怎么了?”顾西棠不以为然,“姑姑说过她是掮客里头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再出类拔萃也是掮客!”顾怀准皱眉,“当年我反对小六当掮客,就是想让他保住林家的声誉,可他偏要一意孤行,现在那丫头也走了他的老路,冠绝江南的明玉楼是重建无望了。” “林家被牵扯进走私案,明玉楼早就保不住了,林老爷子是走投无路下才去当了掮客,可他从来没替人洗过黑货,件件买卖都是见得了光的,”顾西棠淡淡道:“品品也是一样,她的手很干净,您不能因为她是掮客就认定她不对。” “以她的眼力,可以不当掮客,”顾怀准沉下声来,“只要她愿意,顾家能倾尽全力帮她重建明玉楼,清清白白的做人不比当个投机取巧的掮客要好?” 顾西棠忍不住反问:“您怎么知道她不是在清清白白做人?您又怎么知道她想重建明玉楼?” 林品从来没说过林家明玉楼的事,可见她自己根本不打算回到最初的路子上来。 “祖辈传下来的产业她不复兴谁复兴?这是她的责任!”顾怀准锤了锤拐杖,语气严肃。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西棠索性也就放开了,抬眸看向顾怀准:“如果品品不肯重建明玉楼,不愿意离开掮客行,您打算怎么办?” 顾怀准深锁眉头,枯槁的手指摩挲着拐杖龙头,片刻后,缓慢开口:“她是小六的孙女,你要是有这份心思,我不会反对,只要不当掮客,其他都好商量。” “明白了,”顾西棠站起身,微微低头,“您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 顾西棠关上书房门,看着早已经等候多时的顾采薇,不由得苦笑,“这是打算轮番上阵了?” 顾采薇看了他一眼,转身下楼。 顾西棠也收了声,跟着她一起下楼。 外面传来汽车声,顾西棠问“都这么晚了,二哥还要走?” “他工作多,一刻也不得清闲,”顾采薇坐在沙发上,招了一下手,“过来,我看看伤到哪了。” 顾西棠坐在顾采薇身边,解开了衣襟上几颗扣子,露出缠着厚实绷带的肩胛。 顾采薇轻轻皱了下眉,“伤得这么重?听以南说是缝了二十几针的刀伤。” “没二哥说的那么严重,”顾西棠拢起衣襟,“过两天就能拆线了,您别担心。” 顾采薇轻嘲,“事情的经过以南都告诉我了,你这伤是替林三口受的,我看你还挺享受这一刀,英雄救美,是连命都不要了?” “不是品品是您,我也会以身挡刀,”顾西棠想把话题转走,“您在爷爷书房门口等我那么久,不会只是为了关心我的伤吧?” 顾采薇深深地看了顾西棠一眼:“你要是只带了这道伤回来,我就只关心你这道伤,现在你不仅带了伤,还带了人,你说我应该更关心哪个?” 顾西棠露出了些许无奈,“我刚被爷爷敲打了一遍,您还想再来第二遍?我以为您该知道品品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至少比爷爷更清楚。” 顾采薇正色道:“就因为我知道,我才要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西棠垂眸,眉眼似笑非笑,带着藏不住的愉悦,“我想和她在一起,能朝朝暮暮见到,能时时刻刻碰到,在一生之中她会是我最重要的人……” 顾西棠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顾采薇,坦坦荡荡,双眸澄澈:“姑姑,我喜欢她。” 顾采薇提着一口气,在听见这番话后,轻轻的散开来,她看着眼前清俊温和的侄子,心里滋味万千。 她未婚无子,将三个侄子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培养。 三个孩子里,顾东流和顾以南是在她身边长大,但她最爱却是远在千里之外,一年不得回国几次的顾西棠。 都说顾家人有风骨,如果真的有,那顾西棠就该是传承了顾家的所有风骨,天生就该是明宝楼的继承人。 她对顾西棠抱有很大期望,顾西棠也从未叫她失望,可…… 顾采薇轻叹,“一定要是她吗?” “姑姑……”顾西棠皱了皱眉:“你也反对?为什么?” 当初还戏称要他用美人计,现在真的用了,也真的动了心,顾采薇反而不是那个态度了。 顾采薇握着顾西棠的手,慢慢抚摸他修长的手指,“我没有去听你爷爷是怎么敲打你的,也能猜到一些,她是个掮客,当然,你也可以说她和其他掮客不一样,确实,她有原则,她很清白,她手里没沾过黑货,可她毕竟还是个掮客,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你也应该明白,圣人不饮盗泉之水,做我们这行声誉比生命还重要,顾家存世百年,不能也不敢娶一个掮客进门,你可以为了感情拿顾家的声誉去换,我们不行,你懂吗?” 顾西棠苦笑一声,眼中神色黯淡,“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是掮客,您和爷爷对掮客有偏见,也不允许我和掮客在一起。” “不止是我和你爷爷对掮客有偏见,”顾采薇淡淡的说:“整个行业都是这样,顾家有今天的地位,没办法做出让整个古玩界都侧目的事情来。” 顾西棠看向顾采薇,静静的问,“所以您当年才会选择放弃感情,放弃婚姻,选择了顾家,对吗?” 顾采薇被顾西棠提起往事,竟也不喜不怒,只是淡漠的说:“大哥去世,你爷爷深受打击一病不起,家里只有我能顶起明宝楼,还要带着东流以南两个孩子,我不选择顾家,难道我要丢下这一切下嫁掮客,让顾家成为古玩行里的笑柄,被有心人群起而攻之,最后败落的四分五裂?” 顾采薇摇摇头:“西棠,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是会为了感情抛弃家族的人,这一点我最清楚,现在只在于林品要怎么抉择。” “姑姑,”顾西棠倏地皱眉,“你们可以逼我,但你们不能逼她。” “你放心,顾林两家是世交,我和你爷爷怎么可能为难她,”顾采薇平静道:“林品对你的感情如果像你对她一样,她就不会让你为难,她比你更早入行,也比你更清楚这行里掮客存在的地位,要光明正大地进顾家的门,她就必须有所取舍,所有选择。” 顾西棠垂着眼睫,浓密的长睫遮住了眸子,也遮住了翻涌澎湃的神色。 顾采薇看着他,不能不说不心疼,轻拍了拍他的手,叹道:“顾家对她没有任何门槛,只这一点,不能妥协,西棠,你不要怪你爷爷,也不怪姑姑,我们也是没办法。” “我不会怪任何人,”顾西棠轻声开口,慢慢地抬眸,唇畔笑得十分和善,“姑姑和爷爷有自己的顾虑,我都懂,可懂不代表认同。” 顾西棠迎着顾采薇扬眉探究的神色,从容一笑:“我喜欢她,她应该……也喜欢我吧?也可能现在还不喜欢,没关系,我会努力对她好,让她喜欢上我,但这些都和你们和顾家无关,喜欢她的是我,要让步、要抉择、要妥协的也只该是我。” 顾采薇神色微变,“西棠——” 顾西棠却站起身,对顾采薇微笑,“时间不早了,姑姑早点睡吧,我先上楼了。” 顾采薇坐在宽椅上,好半晌,忽然笑了一下,笑容中有赞许也有落寞,有欣慰也有追悔。 …… 林品很担心顾西棠被顾怀准叫走会说什么,特意将门打开了一个小缝隙,等顾西棠上楼她好能第一时间知道。 等啊等,等啊等,林品都等困了,也没等来顾西棠。 顾西棠上楼时路过林品房间,看见一缕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他轻轻推开门,就瞧见林品蜷缩在罗汉榻上,怀里抱了个枕头。 顾西棠悄声走进去,慢慢坐在地毯上,低头看着熟睡的林品。 房门不关留着缝隙,衣服不换就在塌上睡着了,这明显是在等他。 顾西棠告诉顾采薇,林品现在可能还不喜欢他,如果真的不喜欢,又怎么会这样? 下次,如果顾采薇还要和他谈,他会改口,林品对他不是不喜欢,只是没那么喜欢。 轻轻的笑了一下,顾西棠伸出手指,慢慢拂过她的脸颊。 林品似乎有所感应,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迷茫的眼,“……回来了?” “嗯,”顾西棠轻声道:“我受伤了抱不动你,不然也不用吵醒你了。” “谁要你抱……”林品枕着迎枕,就这么看顾西棠,小声问:“顾三爷找你做什么?” “要我谢谢你的礼物,顺便提醒我元瓷录要记得抄。” 林品幸灾乐祸的笑,“那么厚的元瓷录,真的要从头到尾抄一遍?” “是啊,”顾西棠无奈,“这是说谎的惩罚,你要不要帮我一起抄?” “不要,”林品瞪他一眼,“谁叫你要说谎,自己慢慢抄吧。” 第36章 相拥 顾西棠低笑,“好,我自己抄……很晚了,去床上睡吧。” “我自己会去,”林品看了他一眼,“你回房吧,受了伤还不早点休息,回头又这虚那虚的,就差没肾虚了。” 顾西棠笑出声来,“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肾虚。” “滚!”林品瞪他。 顾西棠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我走了,晚安。” 林品等房门关起来,抬起上身看了看,顾西棠确实走了,这才慢慢的沉下眸色来。 顾西棠鉴定古玩有多厉害,说谎的本事就有多差劲。 顾怀准找他的原因绝不那么简单,顾西棠不说,反而要扯谎,那只能说明他们谈的内容是她不能知道的。 一定是和她有关,最有可能的就只有那一件事了。 林品把脸埋进迎枕里,心绪起起伏伏,后悔为什么要和顾西棠来,更后悔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顾家人如果不愿意顾西棠和她在一起,那……顾西棠会怎么办? 林品翻过身,环顾了一圈客房,有点怀念金城里自己破败的小窝了…… 林品在床上辗转反复,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床了,随便收拾了一下,刚下楼就看见顾采薇捧着一瓶鲜花站在客厅里。 见林品下楼,顾采薇就对她轻笑道,“起的这么早?” 林品点了一下头,“习惯了,顾大奶奶起的也早。” 顾采薇把花瓶放在餐桌上,笑着说:“顾林两家是世交,你又是西棠的朋友,叫我顾姨就行了。” 如果说林品昨天还在战战兢兢想博得顾家人的好感,那今天就一点都不像再装模作样了。 她淡淡一笑,语气轻描淡写道:“顾西棠是顾西棠,顾家是顾家,您是长辈,我是晚辈,在顾家的地界上还是规矩点好。” 顾采薇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林品平静地回望她,“顾西棠是因我受伤,于情于理我该照顾他,不过现在看来他大概也不需要我照顾。” 顾采薇扬眉:“你要走?” “请您替我转告他,以后有机会我会还他这个人情,”林品对顾采薇点了一下头,“桥归桥,路归路,再见。” 说完,转头便推门离开。 顾采薇看着关紧的大门,片刻后,忽然笑了一下,“还真是有脾气的孩子……” 林品走出顾家,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呼出一口冷气团。 她回头看了一眼别墅三楼顾西棠的房间,良久后,沉默地迈出了街巷。 林品订了张下午回金城的机票,撕开一根棒棒糖含着,在冷冽的北风里沿着金石路慢慢的逛。 四九城她来过很多次,金石路上不少古玩店也是她的客户,在走之前她打算找个康熙瓷器当寿礼送盛老爷子。 如今国内最大的两个古玩场,金城驿马道,四九城金石路都是热闹繁华的地带,尤其是天将亮未亮的时候,真正识货淘货的人只会在这个时间出来,等到天大亮了,那卖给的就是啥也不懂的棒槌和游客了。 林品怕冷,搓着手哈了口气,拿着冰凉的手电筒一个个摊位看下来,没什么满意的东西。 天微微亮时,林品已经从街头走到了街尾了,一转身进了旁边一家古玩店。 店主本来指挥着人擦拭玻璃阁,一瞧见进来人了,连忙笑脸相迎,“可巧,刚一开门来客了,您是要买……哎呦,这不是林大姑奶奶吗?” 林品收起小电筒,淡淡一笑,“李老板,好久不见了。” 李老板笑得和善:“是有两年没见了,什么风把你从金城给吹到这儿来了?” “有个小买卖要处理,做完了顺便来逛逛,”林品看了看多宝阁上的东西:“李老板这儿不缺好瓷,有康熙爷的物件吗?” 李老板面色一难,“不巧,昨个儿刚卖了一只康熙棒槌瓶儿,早知道你要来收康瓷,说什么我也得给你留着啊!” “没有别的了?”林品沿着多宝阁走,时不时停下来看两眼。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要的都是尖儿货,我这的康瓷是不少,可精品真是不多,你看这个小碗,这也是康瓷,可这拿不出手啊。” 林品接过小碗看了看,还给李老板,随意问道:“叠古阁的三龙盘还在吗?” “上个月就出手了,出手那天我正好在叠古阁跟齐老板喝茶,亲眼看着他卖掉的,就别提他当时心疼不舍的呦……” “鉴宝阁的太白尊呢?” “那个倒是还在,可付老鬼那人你也知道,那是他镇店之宝,打死都不能卖。” 林品逛完了一圈后,瞥了李老板一眼,“你这一楼都是些什么破烂货,没一样能上眼的。” 李老板哭笑不得,“我说林大姑奶奶,你可嘴下给我留点情吧,这一楼卖的都是些给游客棒槌的东西,你要是想看好的,上二楼我陪你慢慢看。” 林品不冷不热道:“二楼有好康瓷?” “那倒没有,除了康瓷,雍正爷的乾隆爷的光绪爷的都有。” “那还看个屁!”林品坐在茶台旁,抬了抬下巴,“给我泡杯茶,你们这什么破天气,冷死了。” 李老板被呼来喝去也不恼,还笑呵呵的给林品泡茶,“要不怎么说瞧见你吓了一跳呢!这个时候你可轻易不出门,前几天我听说盛大少弄到手了元青花人物罐,你这次来是替他牵这个线的吧?” 林品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你什么时候见我给人牵过新货?” 李老板干笑,“这不是传的像模像样的吗……再说了,谁不知道你和盛涛……” 林品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李老板摸了摸鼻子,忽然灵光一闪,“对了,你要康瓷可以去明宝楼啊,在这四九城里,论瓷器收藏可没地儿能比得过明宝楼的多。” 林品放下杯,“除了明宝楼还有谁家有?” “我想想啊……街口第二家清雅斋有几件,后头还有一家明古园也是专门卖清瓷的,再后头……” 正说着,林品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掐断,“继续说。” 李老板仔细回忆着,“从我这出去往左边儿数第四家,上回听说好像也收进来几件好清瓷,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康瓷……” 说到一半,林品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林品掐都不掐,直接关机。 李老板是个人精,一看这架势,顿时就笑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要不你一家一家转转看看?” 林品点点头,站起身和李老板道别后离开。 店里一个学徒收拾着茶台,好奇的问:“师父,这人谁啊,说话那么冲你还好言好语招待?” “你懂什么?”李老板喝完杯里的茶,把杯子递给小学徒,淡淡道:“她可是现在掮客里头最厉害的角色,金城驿马道的林三口。” “她就是林三口?!”小学徒有些惊讶,还以为林三口是个老油条,怎么瞧着根本不像个掮客。 身上一点市侩气都没有,反而又年轻又漂亮。 “嘿嘿……”小学徒忍不住笑了一声,“她长得还挺好看。” “笑什么笑,”李老板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赶紧把茶杯洗出来。” 小学徒抓抓头发,老老实实洗杯子去了。 林品离开古玩店,按照李老板说的,挨家走了一圈,结果还是空手而归。 不是东西虚价太高,就是东西不够好,偌大的金石路上居然找不到一件像样的康瓷。 林品自己也知道,古玩这东西买卖全都讲究个缘分,不是想买立刻就有的,尤其是在这种店铺里,更是大海捞针一样。 她想了想,干脆也就放弃了,以她的人脉想买一件称心的康瓷不难,没必要在这里徘徊浪费时间。 从最后一家店里走出来,林品往街口走,准备叫车去机场。 才走了两步,迎面忽然走来一个人。 林品一怔,喃喃道:“……顾西棠。” 顾西棠穿着米白色的长外套,脸色比外套还白几分,眸色不复清朗,眼神多了慌乱狼狈,是林品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顾西棠微微喘着气,单手捂着伤口,几步走到林品面前。 呼出大团的白雾在两人中间,顾西棠看着林品,从容不迫温和优雅统统没了踪影,满眼就只有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林品有些呆滞,“你……你怎么知道……” 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拉进了顾西棠的怀中。 顾西棠紧紧抱着林品,闭上眼,嘴唇轻触她耳尖,感受到了属于林品的温度,才终于将悬着的心重重坠下。 人来人往的古玩街上,有认识林品的,也有认识顾西棠的,更多的是天南海北的陌生人,他们看了眼街口拥抱的着那对男女,窃窃私语,匆匆而过。 林品被顾西棠一把抱住,心怦怦直跳,她伸手推了一下没推动,反而被拥的更紧。 “……你放开我,”林品小声道:“这里是大街上,你别,别这样。” “别动,”顾西棠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品品,别动……” 林品不敢动了,她红着耳朵,小声道:“你先放开我……” 第37章 康熙青花铃铛杯 顾西棠不肯放手,林品也不敢太剧烈挣扎。 感觉自己被来来往往的人当焦点看,其中还有不少认识的古玩店主,林品又恼又急,无可奈何,只能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顾西棠怀里,闷闷的说:“大庭广众的……你抱够了赶紧松开……那么多人看着,你不要脸我还要……” “你要脸,就不要我了?”顾西棠轻声问。 “什么不要你,我……”林品磕巴个不停,“我就是……就是想回金城了……” 顾西棠抱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林品蓦地愣住了,而后轻轻的垂下眼睫,“你道什么歉,我是有急事才要回金城的,又不是你家人赶我走。” “别说了,”顾西棠轻叹,“你明明这么聪明,我还异想天开要瞒你,是我的错。” 林品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和顾西棠算是什么关系还没搞清楚,顾家能不能看得上她又是后话。 顾西棠依依不舍地将林品轻推出怀抱,低头看她,“别再一声不响的走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冷静,还记得查监控看你去了什么地方,下一次我真的会直接去机场广播找人。 林品盯着他温和的眸,喃喃:“你没戴眼镜……” “忘了,”顾西棠轻笑,“只顾着出来找你,什么都忘了。” 林品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我订了机票,一会儿就走。” “退了,”顾西棠态度蛮横:“我还没痊愈,你要是走了,我就告诉别人说你不讲信用。” “无赖!”林品瞪了他一眼。 顾西棠慢慢的笑了一下,“饿了吗?” 林品沉默地点点头。 “走吧,带你去吃东西。”顾西棠拉着她的手往巷子里走。 林品扭了扭,低声道:“你放开……” 顾西棠知道她性子别扭,能在大街上让他抱一下已经不容易了,万一逼急了她可是会真的挠人。 顾西棠从善如流地放开了她,带她去角门一家铺子里吃东西。 豌豆黄,炒肝,焦圈,奶油炸糕……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林品瞠目结舌,“你叫这么多,吃的完吗?” “吃不完打包,”顾西棠拧好筷子递给她,“这家店是老字号了,和明宝楼年份差不多,做出来的东西是整个四九城里最地道的,你快尝尝。” 林品咬了一口炸糕,甜腻的口感让她一本满足。 顾西棠给她盛了盅梨汤,又夹了几片雪花儿糖糕放到她碗里。 喝着温热的梨汤,林品问:“明宝楼有康熙瓷吗?” “有,”顾西棠抬眸,“你要?” “嗯,盛老爷子最喜欢康熙瓷,我打算找一个当寿礼。” 顾西棠点点头:“先吃东西,吃完我带你去明宝楼看看。” 这一顿饭,林品吃饱喝足,顾西棠只随便吃了几口,吃完后和林品往明宝楼走。 金石路,明宝楼,几乎成为四九城一处名胜了。 懂的不懂的,都要来观赏观赏,四层高的古楼红漆绿瓦,琉璃明黄顶在阳光下金灿灿的,四扇八开雕花大木门敞亮阔气,迎来送往皆有章法。 林品从来没和顾家做过生意,虽然路过很多次,但明宝楼她还是第一次进来。 林品和顾西棠一进大门,就被管事儿的看见了。 “三少怎么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笑着走来,“三爷前几天说你受了伤,要休息一段时间呢。” “杜叔,”顾西棠轻笑,“我陪朋友来看看。” 杜琛看向顾西棠身边的这位朋友,哎呦一声,“这不是林三口吗?” 林品在古玩行的名气可比初出茅庐的顾西棠高出不知多少,杜琛辅佐顾家半辈子,早就是古玩行里的老人了,对林品一点不陌生。 林品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杜琛扫了一眼顾西棠和林品,很有眼力见的说:“有三少陪着我就不跟着掺和了,今天人多也忒忙,有事喊我。” 林品粗略地扫了一圈,明宝楼就是明宝楼,就算是一楼这种主卖游客棒槌的破烂货也没有一件赝品,明码标价,件件都经得起考量。 顾西棠道:“我们上楼吧。” 林品跟着他往二楼走。 二楼和一楼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博古架,只是人少了很多。 只有三三五五的客人,几个穿着短旗袍的年轻女孩正陪着看,时不时讲解几句,笑语晏晏的露出些许古典优雅来。 林品沿着博古架走了一圈,脸上很平静,内心忍不住惊叹。 好东西,都是好东西,随便一件放在别人家店都是镇店之宝。 走到其中一个架子前,隔着玻璃,林品看向里面那件青花将军罐。 “喜欢这个?”顾西棠问。 “还行,”林品随口道:“拿出来我看看。” 旁边的一个女孩听了,按了下密码锁,顾西棠却摆摆手,对林品道:“你要送人的寿礼哪能怎么随便呢?” 林品嗤笑:“这个将军罐至少也值100万,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是随便的东西了?” 顾西棠在她耳边小声道:“跟我走。” 林品跟着他继续上楼。 明宝楼的三楼四楼都是私藏,轻易不会让人上来,非有缘人买不走这里的东西。 这是顾家定下的规矩,能摆在三四楼的都是精品甚至孤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为了保证它们的传承有序,必须要顾家认可的人才能买走。 顾西棠验过了指纹,推开厚重的保险门,打开了室内灯。 林品倏地震住了,满室宝光熠熠,无数珍奇古玩在灯光下璀璨生辉,映入眼中尽是流光溢彩,千百年沉淀下的幽静是任何手段都无法仿制出来的。 顾西棠走到其中一个柜前,对林品招了招手,“来。” 林品迈着有点飘的腿走了过去,只见展柜中放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瓷器,件件都是官窑精品。 顾西棠按下指纹锁,展柜前的玻璃窗缓缓降下:“这些都是康熙瓷,你看看喜欢哪件。” 饶是林品这样见多识广的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指着其中一件,喃喃道:“这件不是我……” “胭脂红珐琅彩莲花碗,这件是你去年牵线替荣盛阁卖出去的,没想到会在这里吧?”顾西棠看着她惊愕的脸,忍不住笑了。 如果她能时不时这么迷糊一下,他是真的愿意倾尽珍宝在所不惜。 自古昏君千金博美人一笑,他怕是也要当昏君了。 林品皱眉,“这只碗当时成交价已经七千万了,你又加了多少买回来的?” 顾西棠比出了一个巴掌。 林品顿时炸了,“你傻呀?!一个多亿买它!钱多烧的是吧!” 顾西棠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花了一个多亿买它,我是花了五千万买下来的。” “……五千万?”林品眨眨眼。 顾西棠把碗捧出来,摸着上面细腻的釉料,“你把碗卖给了江城落宝缘的臧老板对吧?后来他资金紧张,就把这只碗送到明宝楼,为了尽快变现他主动降价,我又还了几口,最后五千万成交了。” “还了几口?”林品冷笑,“从七千万还到五千万,你这一口是多少?” 顾西棠把碗递给她,“喜欢这只碗?” “喜欢你个头!”林品把碗珍而重之地放回去,瞪了顾西棠一眼,“明年春拍,这只碗只要露头就是八千万起,你现在卖给我亏死了不说,我也没那闲钱花八千万买它送礼。” “谁要你花八千万了,”顾西棠轻笑,“你喜欢的话我送给你。” “我不喜欢!”林品瞪他,“顾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是这么给你败的!” 顾西棠见她火大,就笑得更开心了。 林品懒得理他,看了一圈后,拿下一只青花铃铛杯,“就它了。” 小小的酒杯不到十厘米,形制规整,胎薄若纸,细腻似玉,釉质洁白,与青花之色互为相映,底足有“大清康熙年制”楷书款,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大开门的好东西。 “它?”顾西棠看了看她手中的杯子。 林品白了他一眼,“别说我欺负你啊,这只铃铛杯市价三百五十万,我给你三百万,给我包起来。” 顾西棠见她不容商量了,也就接过酒杯,轻笑一声,“好,我给您包起来,您还看上什么了,一块都说了,我也一块都包了。” 林品听他刻意的敬语戏言,不由得耳尖发烫,“少他妈装模作样,赚我一笔不够,还想赚多少是多?” “我也不想赚你的,要不我送你?”顾西棠笑。 “谁要你送!”林品气得朝他喊:“姑奶奶差那点钱吗?!” 顾西棠摸了摸她的头发,哄着说:“不差钱,你一笔生意能抽一千万的人,怎么会差钱,是我差钱,我特别差钱。” “你——”林品被调戏了又发不出火来,瞪着一双眼恼怒地看顾西棠。 顾西棠拉着她,沿着多宝阁慢慢的走,“你看,这只秘色瓷荷叶碗是我爷爷年轻时收来的,这个豇豆红印盒是我姑姑十几年前收来的……” 林品对顾家的收藏叹为观止,时不时要拿下几样来仔细赏玩。 顾西棠也不催她,陪她仔仔细细逛完了三楼又去了四楼。 第38章 成化御制描金罐 四楼主要存放的是玉器佛像,林品站在琳琅满目的玉器古玩前,连呼吸都屏住了好几秒。 当年林家明玉楼与顾家明宝楼号称南北双楼,顾家主藏瓷器,林家重藏玉器,林品一直不知道盛极一时的明玉楼是什么样子,不过现在她想,应该就是眼前看见的样子吧。 逛完整个明宝楼已经是傍晚了,林品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抿了一下嘴唇。 顾西棠坐在一个玫瑰椅上,慢慢的喘着气,微微皱起的眉头多了些冷汗。 “怎么了?”林品看见他的异状。 顾西棠摇摇头,“没事,有点累了。” 林品立刻伸手要去解开他的衣扣:“是不是抻到伤口了?给我看看!” 顾西棠握着她的手,抬头对她笑:“没有抻到,就是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回……”林品低下头,“我想回金城。” 宁愿回金城也不想回顾家。 顾西棠勾唇,“回金城做什么,跟我回我家。” 林品低声道:“我不想去。” 顾西棠知道她的意思,笑着说:“不是回顾家,是我回我家。” “你家不就是顾家吗?” 顾西棠摇摇头,拉着她的手起身,稍微晃了晃身子。 “小心!”林品扶着他。 顾西棠的手搂着林品的腰,身体微微靠着她,轻声道:“我带你去我家。” 顾西棠口中的家离明宝楼也不远,但与顾家却正好是两个方向。 小高层的电梯一层层攀升,林品觉得有点紧张。 顾西棠的家,那就是除了顾西棠没有别人了……那,那不就是要住在一起? ……她更想回金城了。 电梯门打开,顾西棠在门前按了密码,“开门码是335522,记住了。” “哦……”林品心想幸好说的不是你生日这种话,不过顾西棠好像也不知道她生日是多少。 门打开,林品走进去看了看。 很大的客厅,古典中式装修风格,一堂明代黄花梨家具,博古架上错落有致的摆着不少物件,总体看来就是缩小版的顾家。 不过这里是高层,采光好,大大的落地窗前罩着垂地的白色纱帘,为了透风开了一扇窗户,纱帘被微微吹起,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洒满地板。 顾西棠侧身要脱大衣,他单手不方便,又不敢扯到伤口,脱衣服的动作就慢了许多。 林品照顾他已经照顾出了条件反射,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帮他把衣服脱下来。 顾西棠轻笑一声,“这么贤惠吗?” 林品扶着他的手狠狠捏了他手臂一下,“再贫就打死你!” 顾西棠由着她把自己扶到椅子上,抬头对她笑:“动不动就要打死我,从贤惠到野蛮只需一秒钟?” 林品咬了咬牙,“你再废话一句试试!” 顾西棠身为作死小能手,自然懂得见好就收,捂着根本不疼的伤口道:“明天陪我去医院拆线吧?” “……哦。”林品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关起的房间门。 今天,是住在这里还是去住酒店呢…… 顾西棠看透她的心思,故意道:“今晚想吃什么?” “随便。”林品心里乱糟糟的,吃完晚饭,然后…… 顾西棠看她那副纠结的样子,想笑又怕被打,只能拼命忍住,但他眉眼带笑,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林品也看出来了,这么尴尬的情况下她才不想主动问住宿问题,眼睛胡乱的扫着四周,瞄到多宝阁上放着的古玩,就走过去随手拿了一样。 本来想岔开话题,却发现手里的东西实在不成样子,忍不住开口嘲讽:“明青花残瓷片,你的眼光就这样?” 一块碎瓷片当宝似的供着。 顾西棠一笑:“这块瓷片是我独立收藏的第一件古董。” “……你第一件古董就收藏了块残片?”林品很是意外。 “对,那时候我十岁。” 林品:“……”十岁就能收到明青花,就算是块残片也够厉害了。 顾西棠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拿出这块残片,温和的目光落在瓷片上,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 “这块残片出自一尊描金龙纹罐,是我母亲的一个外国朋友从唐人街买来的,他当时买了十一件瓷器,一同拿给我母亲鉴定,不巧的是,那天我母亲没在拍卖行,是由拍卖行里一个鉴定师鉴定的,前面的十件拍卖师都肯定是真品,并且给了断代,只有这尊龙纹罐存疑。” 听顾西棠这么说,林品把残片拿过来,仔细地看了看断口,摸了摸釉色,反复研究了好久后,皱起眉来,“胎体细腻,釉色洁白,描金分明,这是很典型的成化宫廷御用瓷,只要是眼力够的专业鉴定师不可能会看错。” “那个拍卖师确实知道它的出处,只不过存了私心,想据为己有,他告诉对方罐子存疑,又不敢直接说成赝品,就将罐子说成是清末仿品,只值几百美金,如果想出手,他愿意买来收藏。” 明代成化斗彩御瓷起拍就是五千万,就算十几年前也该有上百万的身价了。 林品抿了抿嘴唇没说话,上次薛冰就在顾西棠面前玩了一回这种把戏,被顾西棠当众拆穿过。 顾西棠把瓷片拿过来,轻轻抚摸着端口,“他本以为那个外国人会低价卖给他,却没想到在听见只值几百美金后,那个外国人拿起罐子就摔在了地上。” 林品愣住了,上千万的成化斗彩就这么被摔成了碎片?! “当时那个鉴定师和你是一样的表情,”顾西棠笑了一下,“他本意只是想以真乱假,谁知道那个外国人竟然把罐子摔坏了,而且是当着一个负责修复瓷器的老先生面前摔坏的。” “老先生当时就恼怒了,逼问外国人为什么要摔罐子,他有什么资格摔中国的东西,那个外国人却说他只收藏有价值的真品,不收藏赝品假货,至于为什么摔……他花钱买的,想摔就摔,这是他的自由,国外的法律也没有规定不能破坏自己的所有物。” “放屁!”林品火大,“就算是清末仿,也是古董啊!” “在我们眼里是,在他的眼里就不是,”顾西棠低声道:“他不了解中国的历史,也不知道一件东西传承下来是多不容易,他在意的是价签上能写满几个零,而不在意古董本身的意义。” “在他看来,这罐子是清末仿品不值钱,随手便摔了也毫不心疼,不管老先生多么痛心疾首,他拿了其余十件扬长而去,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从仓库里找出了这枚残片,它就是我的第一件藏品,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林品听完这些,茫然地看着顾西棠,“所以……你才会想竭尽全力将流落在外的古董迎回国内?” “算是吧,”顾西棠低笑,“我能做的很有限,幸好现在我们国际地位高了,再加上官方一直在努力追回讨要,我能帮一点就帮一点,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林品没说话,她以前很怕被顾西棠带“偏”,却在不知不觉间了解了他的本性,明白了他的坚持,懂得了他的原则,甚至开始从他的思维去想事情。 这个“偏”,怕是已经真的偏了。 把瓷片放回博古架上,顾西棠指了指旁边,“这些都是我的私人收藏,没有明宝楼的多,也没有明宝楼的好,可每一件都是我亲自从国外收回来的。” 顾西棠很克制,他一心想迎回古董,却不肯轻易被人套路,前些年市场低迷他大肆买进,这几年国外频频炒**国情怀,逼得中国人去买,他反而不动了。 就这一点来说,顾西棠比盛老爷子理智多了。 林品心里动容于顾西棠的所作所为,嘴里偏要抬杠,“说的好听,还不是因为你出身好不差钱,换个兜里没钱的试试?随随便便就是几百上千万,又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 顾西棠知道林品在硬撑,也不跟她拌嘴,往前走了一步,将人桎梏在自己与多宝阁之间。 林品后背靠在木架上,心跳控制不住的快了起来,“你别靠这么近……” 顾西棠低下头,小声在她耳边吹气,“我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身边只有古董和买卖古董的人,除了家人朋友外没有别人……” “……那管我什么事?”林品脸颊红了点。 顾西棠轻笑:“我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二十七年来一直单身,所以……如果我喜欢上了谁,谁就是我的初恋。” 林品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了。 顾西棠摸了摸她薄薄的耳垂,勾起唇角,“二十七岁才遇到初恋,是不是有点晚了?” 林品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现在心跳得厉害,脸上滚烫一片。 顾西棠低低的轻笑:“我们这一行讲究缘分,我信,你呢,你信不信?” “我……我不,不知道……” 林品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颤抖的多厉害,她平时牙尖嘴利,一个骂十个,偏偏在顾西棠面前总是又结巴又发抖,这是怎么了嘛! 顾西棠抬起她的下颔,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看向她,“缘分让我二十七岁才遇到初恋,我信,你也和我一起信,好不好?” 第39章 元青釉执壶 林品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吸入旋涡中,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要回答好还是不好。 顾西棠的手指慢慢抚过林品的脸颊,低下头,在她唇角轻轻地吻了一下。 林品心跳蓦地漏了一拍,肩膀微微瑟缩,却没有再推开顾西棠。 顾西棠的吻如同他这个人,温柔的不带一点攻击性。 无论是额角还是脸颊都给足了林品安抚,连同唇角这个吻一样的克制,诉说着他对林品的感情,又不曾侵犯她的唇齿,尺寸把握完美无缺。 顾西棠对林品的追求看似缓慢,其实进退有序,慢慢蚕食林品的防线,不明确说出喜欢,只是让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对她的好。 先让林品收起利爪隐去獠牙,看林品因他情绪波动,再一点点诱使她心动,最终林品只能归属于他。 二十七岁才开始初恋的顾西棠,显然在爱情方面也是天赋异禀。 林品被这个吻弄得脸红心跳,冷静和判断力急速下降,被顾西棠拉着去看了客房,就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也忘了要出去住酒店的事。 昨晚一夜没睡,顾西棠这里的床又特别的舒服……也可能不止是因为床舒服,总之林品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等晚上顾西棠叫她出去吃饭,林品才想起自己好像没订酒店。 可既然客房都已经睡了,还要再订酒店就太矫情,林品硬着头皮选择性遗忘自己和顾西棠要共处一室这个事实。 顾西棠带林品去吃的是烤鸭,深巷里小门脸,门前是窄胡同。 进去后是个四合院结构,屋檐梁楫的隼牟严丝合缝,林品一眼就看出来这里是古建。 一个穿着唐装的年轻小伙笑着走过来,“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有。”顾西棠递了张卡过去。 小伙把卡在机器上刷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好几度,“顾先生,里面请。” 林品嗤了一声,“吃个饭还摆谱。” “不是摆谱,”顾西棠坐下后,对林品道:“这里每天只开五桌,要来吃的饕客又络绎不绝,主要是东西好吃。” 林品看了看屋子里的装饰,更嗤之以鼻,“我看不是东西好吃,是环境好装逼吧?” 顾西棠笑了,“看得出来?” 林品哼一声,“我又不瞎,布局是清中期的风格,改建应该在清末,前面的长廊顶上有盘龙彩绘,这座宅邸的前主人应该是姓金的吧?” 顾西棠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林品。 “……看什么?”林品皱眉,“我说错了?” 顾西棠摇摇头,笑道:“你说的对,我在想,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林品又要脸红了。 顾西棠撩完就撤,按了铃,叫人来点餐。 林品这顿饭吃的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却被顾西棠三不五时的话弄的心跳不定。 一边吃还得一边想,等一下是要和顾西棠回去还是找个借口住酒店…… 等真的把饭吃完了,林品也没想好这个问题要怎么办。 反倒是顾西棠,三言两语就把林品给忽悠回家里去了。 林品和顾西棠互道晚安,等洗完了澡,躺在床上时,才发觉自己太容易被他蛊惑带动。 她是嘴上有机关枪的人,动起真格的轻易不饶人。 顾西棠嘴上的是啥?软刀子?不疼不痒就让她唯命是从了。 这算是天生克她? 林品翻个了身,把脑袋埋在羽绒枕里,嘟嘟囔囔不清不楚地骂顾西棠。 骂着骂着就骂累了,骂着骂着就骂困了,再骂着骂着就骂睡了。 在顾家彻夜难眠,在这里却睡眠无碍,连梦都没做一个。 醒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起来了,林品浑身的骨头睡酥了,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还想在被窝里再懒上十分钟。 从来没懒散过,十年来兢兢业业努力拼搏的林品觉得不止顾西棠有毒,顾西棠家的床也有毒。 物似其主! 在被窝里滚了两圈后,林品一把掀开被子,平躺在床上,默数54321准备起床。 5—— 4—— 3—— 2—— ……1个半—— ……1个半的半—— ……这是要废啊…… 林品一边骗自己,一边吐槽,就是不愿意起来。 最后还是因为感觉到明显的凉意,她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打着哈欠开了门,忽然就闻到了煎蛋的香味。 顺着香气,林品摸到厨房。 顾西棠单手拿着平底锅,轻轻一抬,翻面过后把煎的金黄的蛋盛到餐盘里,抬头对林品一笑,“起的这么早?” 窗外只有丝丝缕缕的晨光,偏都落在顾西棠身上了,他一笑,连飞舞的灰尘都像精灵一样。 林品不自在地别开眼,“习惯了,你不是也起得很早吗?” 古玩这行吃的就是个起早贪黑的饭,想睡到日上三竿纯属做梦。 “吃东西吧,”顾西棠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牛奶过期了,喝果汁可以吗?” “随便,我不挑。”林品坐下,拿叉子戳了戳煎蛋,酥软的表皮裂开,流出糖心来。 顾西棠用橙子榨了两杯果汁,递给林品一杯。 林品嚼着煎蛋,顺手拿过来喝了一口,头也不抬的问:“你平时不是住在顾家吗?这里算这么回事?” 冰箱里有奶有蛋有水果,打扫的也非常干净,不像长久没人住的样子。 “这栋房子是我妈给我的,”顾西棠低头切煎蛋,随意道:“按她的要求,我每个月至少要回来住个三五天才行。” 林品抬眸,“为什么?” 顾西棠笑了一下,“我父母离婚的时候闹得很僵,我妈非常不喜欢顾家,当初我要回国经营明宝楼时她也很反对,我态度坚决,她知道阻止不了我,但她也要顾家明白我是她的儿子,所以……” 林品懂了,“所以这栋房子是她对顾家的挑衅?” 顾西棠莞尔,“算是吧。” 林品了然,难怪位置和顾家大宅正好相反,沈媛的报复心还真别致。 林品端起杯子喝果汁,含糊的问:“你就这么从顾家搬出来……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顾西棠含笑,“能和你住在一起,什么地方我都愿意。” “咳……”林品被呛了一下,捂着嘴,瞪他一眼。 顾西棠笑而不语,插了块煎蛋给她,“啊——” “……”林品面皮一红,“啊你妹啊!自己吃自己的!” 顾西棠也不强求,手腕一转,送进自己嘴里,但眼里的笑意却没有消散。 吃完饭,林品和顾西棠去了医院拆线又做了详细检查,确定顾西棠的伤口恢复的很好,林品也算是能放下心了。 从医院出来,顾西棠问林品想去哪,林品想了想,也没想起有什么地方是一定要去的。 顾西棠说市立博物馆最近有一个唐代特展,想去却一直没时间去。 林品本着病人最大的态度,顾西棠想去她就陪着一起去。 外面北风呼啸伴着四九城让人闻风丧胆的雾霾,博物馆里没太多人,顾西棠和林品一个个展厅逛下来,时不时轻声的讨论几句。 林品一直都知道顾西棠在鉴定古董方面本事很大,但直观感觉他有多厉害时,多少还点争胜心在。 绕过一个展馆,林品四处观察,忽然瞧见放在身后展柜中的一个龙泉窑酒壶,对顾西棠挑挑眉,“说说这件东西吧。” “这件?”顾西棠微微弯腰,细细打量玻璃柜后的酒壶。 林品笑得很是狡黠,还有点不怀好意,打算让顾西棠先碰一鼻子。 顾西棠看了一会儿后,对林品轻声道:“这是龙泉窑的一个青瓷酒壶,细颈,圆腹,细长流,通体施青釉,刻花纹点缀,釉色莹润,青翠欲滴,是典型的元代玉壶春瓶形。” “确定?”林品喜上眉梢,觉得自己要赢了,准备给顾西棠上一课,让他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西棠看她跃跃欲试的小模样,笑了一下,不紧不慢的补充,“这个酒壶釉色清透,胎体厚重,有古瓷风范,以现在仿品来说,做工近乎完美。” 林品:“……”靠。 林品扬起的眉梢瞬间塌陷,头顶仿佛有一片乌云笼罩,没好气地瞪了顾西棠一眼,“你怎么知道它是仿品?这里是博物馆,你说仿品就仿品,证据呢?” 她在国内混了这么多年,知道有些博物馆也藏有赝品却不自知,但顾西棠肯定不清楚这件事,本来想诈他一下,却被一眼看穿,林品不怎么高兴。 反正不上手摸,仅凭一眼断定,林品决定耍赖坚决不承认。 顾西棠看她死鸭子嘴硬,就拉着她绕到了展柜前头,指了指前面的铭牌。 仿·元代龙泉窑青釉划花执壶。 林品鼓着嘴生闷气。 顾西棠偏要火上浇油,附在她耳边轻笑:“我不但知道这件东西是仿品,我还知道是谁仿的。” 林品瞥了他一眼,冷笑:“顾三少本事这么大,就是说你仿的我都信,行吗?” 这么嘲讽啊…… 顾西棠不以为然:“这件执壶是三十多年前欧慎行老先生做的。” “欧慎行?”林品想了想,“那不是老爷子那辈的吗?” 顾西棠点头:“欧家和林家,顾家,盛家,慕家,韩家,沈家,并称博雅七家,不过他家可不是做收藏的,而是做赝品的。” 第40章 胭脂碗惹风波 听顾西棠这么一说,林品回忆道:“我爷爷和盛老爷子说过,当年走私案就是从欧家做的一批赝品代替真品开始……后来几家陆陆续续被卷进去,欧家的下场也不怎么圆满,老一辈死的死,小一辈跑的跑,古玩行已经有几十年没出现欧家人了。” 当年欧家最兴旺的时候,势力能控制整个景德镇,仿造的瓷器称为欧仿。 仅凭造假就能跻身博雅七家,已经能说明他们的手艺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当年在古玩行混的人不吃几件欧仿亏都算不得是行内人。 后来欧家在行内消失,欧仿也渐渐退出视线之外。 林品不由得重新审视了一遍酒壶,发现这只酒壶刻意做新,没有要高仿的意思,单说手艺,假如欧慎行存了要以假乱真的心思,这酒壶还真是找不出一点毛病来…… 林品心有戚戚,幸好现在市面上没什么欧仿的东西,不然古玩行又要乱成一锅粥了。 顾西棠看着展柜后的酒壶,赞赏地点了点头,“欧仿绝迹这么多年,市面上能见到的精品也很少,这件应该就是代表作之一了。” 林品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欧仿再怎么牛逼也没有你那对眼珠子牛逼。” 一眼看穿,让她连鄙视的机会都没有。 顾西棠低头,轻声问:“生气了?” 林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西棠伸手戳了戳她软嫩的脸,被林品挥开爪子,忍不住笑了,“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存了心思要考我,可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这么容易就输了,我毕竟是个男人,希望让你看见我最好的一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林品瞥了他一眼,“公孔雀?” 喜欢在求偶的时候抖羽毛炫耀。 顾西棠顺着她的话反问,“那你是母的那只吗?” 林品:“……”我他妈就不该多嘴。 小小的任性和争执没影响到两人心情,逛完了大半个博物馆后,林品担心顾西棠的身体,拉着他到茶厅去休息。 随便叫了一壶热茶,林品望着顾西棠的脸色:“伤口怎么样,疼不疼?” 顾西棠含笑,“不疼,你呢,累吗?” “逛了会儿博物馆有什么可累的,”林品倒了杯递给顾西棠,又给自己倒茶,“就算几天几夜不睡觉我也不会觉得累。” “不累和不折腾身体是两回事。”顾西棠不赞同地皱眉。 在邙县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林品拼的有点厉害,不休息就算了,饮食还不规律,有上顿没下顿,饥一餐饱一餐的,拿身体不会当回事。 林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安逸了,你身体就好了?” 那一刀要是再偏一点,再深一点,神仙都救不了他。 顾西棠摇摇头,没辙的叹气,“强词夺理。” 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不怕小人,也不怕女子,唯独怕自己喜欢的女子有点小人。 林品难得在口头上占到了便宜,对顾西棠得意洋洋地呲牙笑。 顾西棠决定不和林品拌嘴,他是行动派,好好养着不让她再风餐露宿比什么都强。 林品挑衅半天没回应,扬了扬眉:“怎么,说不过就保持沉默?” 顾西棠没辙,刚要开口,冷不丁就看见玻璃窗外走过的一个人,微微皱了一下眉。 外面的人显然也看见他了,笑了一下,从门口走进茶厅。 林品顺着顾西棠的目光,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的年轻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手里掐着一对文玩核桃,梳着个油次麻花的大背头,眼神轻佻带笑,后脖领里还插了把扇子,就差没再端个鸟笼,穿越去当贝勒爷了。 他笑得夸张:“呦,可巧了!顾三少,林大姑奶奶,这是哪阵风给您二位吹一块儿来了?” 顾西棠微微颔首,“金老板,真巧。” 林品嗤了一声,“我也想知道是哪股歪风把你也给吹来了,这地方好像没有你能做的买卖吧?” 金铭笑得谄媚,“瞧您这话儿说的,我哪儿敢呛您的行,今儿个就是赶巧儿了。” 说完了赶巧,金铭话音一转,对顾西棠笑呵呵的说:“听说前不久您二位在晨墟鬼市上买了个夜光杯……顾三爷知道这事儿吗?” 林品沉下脸,“买夜光杯的是我,和顾西棠没关系。” 金铭一笑,“嗨,您要说没关系那肯定就没关系,我就说嘛,这顾家三少跟鬼市买货……传出去可是不怎么好听啊。” 顾西棠不以为然,淡淡的笑了一下,“鬼市买货也要看买的是什么,金老板是行内有名的掮客,应该知道夜光杯是林家旧藏,不是新坑出来的黑货,我买了也不怕被人说。” 金铭搓着两颗狮子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敢当,在林大姑奶奶面前,我就是这个。” 金铭比出一截小手指,“倒是顾三少出手替林家寻回了夜光杯,可是件大功德,难怪林大姑奶奶连金城都不乐意回,就留在四九城里陪着顾三少了。” 说这话的时候,金铭那虾皮子眼在顾西棠和林品身上转了好几圈,暧昧不明的笑着。 林品倏地皱起眉,“你不会说话就别说!阴阳怪气瞎他妈看什么!” 金铭轻打了一下嘴,“瞧着我这破嘴,不会说话,太不会说话了,您别和我置气,我就是个废物点心……哎!我老板来了!” 林品没好气地往金铭背后看,看看是哪个没眼光的土豪找了金铭牵线搭桥。 这一看,就看愣了。 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外国人,高鼻梁,灰眼睛,大约五十来岁,穿着三件套西装,上衣口袋放着手绢,手里握了根手杖,浅棕色的皮鞋油光锃亮,颇有一点英伦贵族范儿。 林品没想到金铭的老板是个外国人。 顾西棠在看见那人时,眸光略微地动了动,缓缓站起身来。 林品转头看他,“怎么了?” 顾西棠没说话,在外国人走过来时,微微鞠躬,“老师。” “……”林品有点傻眼。 金铭笑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乔休尔先生,立德基金会主席,也是中国古董收藏大家,这位是林三口,金城驿马道上的大掮客。” 乔休尔对林品笑着点了点头,态度和善优雅,“你好,林小姐。” 一口中国话说的还算标准,再加上林品听见顾西棠叫他老师,也就跟着站起身来点头示意,“你好。” 顾西棠轻笑着问:“您怎么忽然来中国了?” 乔休尔笑道:“我本来就是个中国迷,中国的古董我喜欢,中国我也想来看看。” “只是看?”顾西棠淡淡勾唇,意味深长。 乔休尔笑了一声:“你们中国人说看过既拥有,我看过了,就拥有了,整座博物馆里有太多美丽的古董,我每一件都看过,每一件都拥有。” 顾西棠慢悠悠的笑道:“老师的心态很值得我们后辈学习,也希望老师您能一直保持下去。” 乔休尔笑而不语。 林品早就听顾西棠说过这位老师,他的先辈掠夺中国古董占为己有,他自己也以此为荣,却没想到外表居然是这么一副优雅斯文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和他做出来的事截然不同。 典型的口蜜腹剑,言不对心,也不怕出门挨雷劈。 金铭眼珠一转,笑嘻嘻的说:“乔休尔先生本来打算下午去明宝楼,既然在这儿遇到了,那就顺便谈谈生意,顾三少觉得如何?” “生意?”顾西棠看向乔休尔。 乔休尔道:“听说明宝楼收藏有一只胭脂红珐琅彩莲花碗,我很喜欢,希望能迎回赏玩。” 顾西棠垂下眼睫,笑得淡然,“老师喜欢那只碗,按理我该双手奉上,不过顾家有顾家的规矩,明宝楼也不是我一个人所有,那只碗……还是算了吧。” “哦?”乔休尔眯了眯眼。 顾西棠轻笑道:“您和它没缘。” 乔休尔盯着顾西棠看了半天,慢慢道:“只是一只碗,你花了多少钱,我出双倍。” “不是钱的问题,”顾西棠神色平静,“是我的原则和顾家的家规,很抱歉,我帮不了您。” 乔休尔脸上的笑容没变,眼神却暗了下去,片刻后,温和一笑,“希望你可以考虑清楚,我是真心喜欢那只碗。” 顾西棠礼貌性地笑了笑,没给出任何回答。 乔休尔没打算纠缠不放,和顾西棠寒暄了一会后,就要先走。 他对林品绅士地伸出手,“再见,林小姐。” 林品对乔休尔抱有敌意,他绅士他的,林品看都没看他伸过来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自顾自撕开含住,全程无视乔休尔。 乔休尔也不介意,收回手,姿态优雅地离开茶厅。 金铭倒是没急着走,笑呵呵地对顾西棠道:“何必呢?乔休尔先生出价不低,他看上那只碗您就卖给他也不亏。” “老师不清楚明宝楼的规矩,金老板不会也不清楚吧?”顾西棠淡淡看向金铭。 金铭抽出扇子,蹭了蹭嘴角,吊儿郎当的说:“明宝楼规矩是大,可这规矩再大也没有银子大,再说了,您和乔休尔先生还是师生,讲点儿情分也不算坏了规矩吧?” 第41章 道光套瓷 顾西棠平淡道:“规矩就是规矩,明宝楼的古董不卖给外国人,这是爷爷定下的铁律,金老板要赚钱我不拦着,只要这钱别赚到我头上。” 金铭的舌头舔了一下上牙槽,“顾三少是一丁点儿也不肯通融了?” 顾西棠淡淡地笑了一下:“金老板还是不要为难我了,在顾家我只是个小辈,上有爷爷姑姑,下有明宝楼管事,人人都长了眼睛盯着看,那只碗我是不会卖出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金铭也懂得见好就收,唇角一挑,又是笑吟吟的模样,“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做东请顾三少和林大姑奶奶吃个饭怎么样?” 顾西棠委婉拒绝,“抱歉,最近没什么时间,改天再说吧。” 金铭也不强求,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挥挥手走了。 林品皱着眉,“这个乔休尔就是你说的那个老师?他什么意思,就算在明宝楼买了古董,按法律规定他也带不出中国。” 顾西棠淡淡的说:“如果真的带不出中国,他就不会买。” 林品看着他,有点明白过来了,压低了声音问:“你是说,他要走私带出国?” 顾西棠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走私,但我知道明宝楼的东西不能卖给他。” 林品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唇,对这个乔休尔上了点心,他毕竟是顾西棠的老师,而且听顾西棠的意思,之前因为对古董收藏的理念不同还闹掰过。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管乔休尔是冲着明宝楼来还是顾西棠来,她都得防着一手。 四九城的冬天又冷又燥,林品握着顾西棠给她泡的白菊茶,窝在罗汉榻里看最新一期的考古期刊。 顾西棠把洗好的水果放在小几上,拿着颗葡萄递过去,林品想都没想就张嘴咬走。 顾西棠笑了一下,刚要说话,手机忽然响了。 抽了张纸擦干手,顾西棠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慢条斯理接起来:“金老板。” 林品倏地抬头,看向顾西棠。 顾西棠坐在榻边,一边讲电话,一边拿葡萄喂林品,等一盘葡萄喂得差不多,电话也讲完了。 林品咽下满嘴果肉:“金铭的?” “嗯,”顾西棠抽了张纸,给她擦了擦嘴角,“请我们晚上吃饭,要去吗?” “吃饭?”林品嗤之以鼻,“是鸿门宴才对吧?” 金铭和她都是掮客,大家知根知底,林品对金铭的印象就两个字——阴险。 整天笑眯眯,油腔滑调,端着老四九城里贝勒爷的架势,左手倒腾黑货,右手买卖新坑,这种脏事他没少干。 林品和他一南一北,井水不犯河水,可他如果敢招惹顾西棠,那纯属是七月半的鸭子,不知死活! 林品挑挑眉,冷声道:“他摆了鸿门宴,我也不怕,就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要是敢算计你,我让他知道后悔两字怎么写!” 顾西棠看她那副凶巴巴护人的架势,心里温软一片。 林品护着盛涛时是什么样他不知道,但林品这么护着他,让他觉得很满足,很开心。 金铭请客的地方就是顾西棠带林品去过的那家胡同烤鸭,一进门就直接被带到雅间里。 金铭笑着站起身,“您二位请。” 林品坐下后摸了摸椅子,嗤笑,“一百多年的酸枝木椅子都能随便坐,你在这家店的面子可真不小。”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金铭笑呵呵的说:“这个不像样的小地方是我开的。” 林品眉梢一动,“……难怪你姓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四九城根儿底下能有这么大个院子,金铭的本事可真不小。 “祖上的宅子,我就是捡了个现成的,”金铭按铃,“拿餐具酒具,让后厨上菜。” 几个穿着旗袍的女孩端着漆雕托盘进来,小心翼翼地把托盘上的餐具酒具放在桌上。 林品低头看了看,不由得冷笑,“金铭,你找我们来吃饭,其实是为了炫富吧?” 金铭诚惶诚恐的吓了一跳,“这话儿这么说的?在您二位,尤其是在顾三少面前,我哪敢称富啊?” 林品拿着面前的小碗,抬起底足,冲着金铭扬眉,“道光爷的马蹄碗水波盘寿山杯都拿出来拌饭吃,你不富裕谁富裕?” 豆青釉的印花花纹碗底赫然是“道光年制”四字篆书款。 金铭腆着个脸陪笑,“您可太折我了,几件儿道光的瓷碟子瓷碗儿,哪能入得了二位的眼,我这全副家底儿也就这些,今儿可不一气儿的全拿出来了,甭见笑,甭见笑。” 林品放下碗,淡淡的说:“你当了十来年的掮客,黑的白的能吃的都吃,要论家底可不比别人差。” “您可说笑了,我干的都是些小买卖,胡打胡闹,能混到今天全靠行内赏我脸,”金铭一边寒暄着,一边起身给顾西棠和林品倒酒,“这酒是前年我去黔城弄来的原浆,您二位尝尝,别嫌弃。” 顾西棠看着桌中间盛放烤鸭的白瓷印花纹盘,笑了一下,“这盘子不错。” 典型的雍正白釉瓷,雍正瓷向来是隽秀尔雅,小巧玲珑,这么大尺寸的盘子,实属罕见。 “瞧着素净可人儿,”金铭笑着说,“三少要是喜欢,一会儿您就拿走。” “多谢金老板,这么名贵的礼物我不敢收,能看一看就已经缘分了。” “瞧您说的,明宝楼什么好东西没有,”金铭笑眯眯的话锋一转,“老话儿说,古玩买卖凭的就是个缘分,顾家在四九城里百来年了,熬过了清末战乱,挺过了民国动荡,八年抗日小鬼子都给打跑了,又经历了内战革命……多少名门世家都淹没无踪,唯有顾家站到了现在,这就是顾家和古玩行的缘分。” 顾西棠笑了一声,轻缓道:“古董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顾家不过是遵从本心,暂时代为保存,明宝楼存在的意义就是把这些古董转到真正的有缘人手中,让它代代流传,千年不衰。” “说得好!”金铭鼓了鼓掌:“顾三少能有这样的气度实在难得……可惜了啊……当年顾大爷也是这样的人,谁知道英年早逝,唉……” 金铭口中的顾大爷就是顾西棠的父亲顾渊。 顾渊天赋极高,又得顾怀准细心教导,年纪轻轻就已经名震行内,如果不是二十多年前意外身亡,如今早该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林品听金铭忽然提起顾渊,有些面色不虞,只不过碍于顾西棠不好发火。 顾西棠倒是神色平静,“正因为父亲去的早,大哥又误入歧途,我才更不敢忘记家规铁律。” 金铭揉着核桃,慢条斯理的勾唇一笑,“我本来以为三少常年旅居国外,思想应该更从母族……想当初顾沈两家联姻轰动业内,都说是一对神仙眷侣,可好景不长啊,终究还是因收藏理念的不同没办法白头偕老……” 林品一拍桌子,怒而起身,“金铭!你什么意思!” 又提顾渊又提沈媛,这是存心要给顾西棠找不自在吗? 金铭吓了一跳,连忙赔罪,“瞧我这破嘴!一时兴起,就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叨叨出来了,三少,您可千万别见怪,我这人实在嘴欠!” “没事,”顾西棠淡淡的笑了一下,“金老板说的都是事实,我父母离异的原因确实是因为收藏理念不同。” “顾西棠……”林品下意识叫了他一声,有点担心。 顾西棠拉着她坐下,轻拍了她的手背安抚,转而看向金铭,“我父亲一门心思遵照祖训,将许多稀世珍宝半卖半送地给了别人,我母亲则是利己主义者,将古董视为交易品,反对我父亲这种行为,也反对顾家一直坚持的本心,他们没办法生活在一起,最后和平分手,各奔东西,这本来也不是秘密,没什么不可说的。” 金铭抬眸,似笑非笑道:“沈大小姐在国外开办了德华拍卖行,现如今已经是全球数一数二的拍卖公司了,年年都是富豪榜上的名人儿,给咱中国人也争了光……我是个土老帽,对国外的事情知道的不多,这还是乔休尔先生说起的。” 林品眸光一寒,绕了那么多圈子,这才是金铭请这顿饭的原因,说来说去,还是乔休尔那个老外。 “老师和我母亲是很好的朋友,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顾西棠不以为然的闲聊,“德华能有今天,老师功不可没。” “乔休尔先生说过很多次,说三少是他唯一的学生,他眼中的中国人与三少都不是一样的,三少您是中国人里的例外。” 林品的筷子重重敲了一下盘底,冷冷地看向金铭,“什么叫他眼中的中国人不是顾西棠?在他眼里中国人是什么样的?都9102年了,还有歧视中国人的智障,这种人你还眼巴巴陪着,怎么,金铭,你就不是中国人了?” 金铭笑得满是讨好,“林大姑奶奶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乔休尔先生嘛,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林品冷着脸质问。 第42章 地老天荒 “没什么意思,”金铭连忙端起酒杯,“是我说错话了,我认罚,来来来,喝酒,喝酒。” 林品没端杯子,就这么冷冷地看着金铭。 金铭心知她不好惹,眼睛一转,对顾西棠笑道:“我的错,我的错,乔休尔先生的人品三少最清楚,是我表达不当,三少多包涵,这杯酒我赔罪了。” 顾西棠脾气好,又是来做客的,也不可能为难金铭,就端起酒杯回敬过去。 顾西棠刚要喝酒,手腕酒杯林品抓住了。 顾西棠:“怎么了?” 林品从他手里抢过酒杯,淡淡道:“你刚拆线,这杯我替你喝。” 金铭一笑,“林大姑奶奶可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啊……这是,要破例了?” 林品看了他一眼,“少废话,喝!” 林品干脆,拿着小瓷杯一口灌下去。 辛辣的酒顺着嗓子往下淌,喉咙食管一阵火辣辣的疼。 林品强忍不适,坐回位置上,一脸的面无表情。 顾西棠看了她一眼,小声问:“没事吧?” 林品摇摇头,不说话。 “这酒量可真不错,来,再喝一杯。”金铭起身给林品倒酒。 林品看他一眼,“你算老几,让我喝我就喝?这杯是替顾西棠喝的,你再敢灌他试试!” 金铭呦了一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眼神却在林品和顾西棠之间来回转悠。 顾西棠笑了笑,“金老板别在意,品品她脾气不太好。” 一听顾西棠对林品的称呼,金铭就全明白了,顿时眉开眼笑,“没事,没事……不过,既然说到乔休尔先生……我还是想请三少再考虑考虑,当然了,假如乔休尔先生要十二花神杯,要汝窑瓷洗,要珐琅转心瓶,要斗彩鸡缸杯……我是绝对不敢开口的,只是这胭脂碗在明宝楼诸多珍品中算不得是拔尖儿的,三少如果肯割爱,价格上不会让您吃亏的。” 顾西棠轻笑一声,徐徐道:“金老板是为了钱请我吃饭,想居中牵线,这我可以理解,但我不能为了钱破了明宝楼的规矩,别说那只胭脂碗我已经选好了下家,就算没选好,它也不会是老师的。” “何必呢,”金铭苦口婆心,“毕竟是您的老师,他来中国别的也没看上,唯独就看中了那只胭脂碗,明宝楼说到底还是做古玩生意的,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您是收藏家,可您也是古董商不是。” “爷爷主张以商养藏,明宝楼没有不能卖的古董,只有不能卖的金主。” “三少……” “你他妈闭嘴!”林品忽然爆喝一声。 顾西棠和金铭一起看向她,就见林品脸色绯红,眼薄水润迷茫,手里一根筷子指着金铭,晃个不停。 金铭有些意外,这是……喝醉了? 才一杯啊。 都是在黑白不忌的掮客道上混日子,林品怎么连喝酒不会? 顾西棠也看出林品喝醉了,他握着林品的手,把筷子拿下来,轻声问:“品品?还好吗?” 林品转头看着顾西棠,傻愣愣地看了好几秒,慢慢低头,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金铭干笑,“……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 顾西棠笑一下,“品品烟酒不沾,让金老板见笑了。” 说着,将林品扶起来,对金铭说:“品品喝醉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金铭看着顾西棠搂着林品,慢慢的笑了一声,“三少,给您提个醒儿,那林三口可不是个普通人,她手里掐的关系人脉比我厉害复杂得多……” 顾西棠对金铭的话恍若未闻,把外套给林品穿上,轻轻拍了拍林品的脸颊,“品品,醒醒。” 林品睁开眼,看了一会儿看清楚顾西棠,呢喃道:“我有点……晕……” “没事,我们回家,”顾西棠环着她的腰,离开前回头看了金铭一眼,笑容和煦,“谢谢金老板提醒,品品的关系人脉再怎么复杂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脏事,就这一点,足够了。” 说完,颔首示意,礼貌离开。 来的时候是林品开车,回去的时候找了代驾。 幸好林品没醉到不省人事,还能配合顾西棠走路,歪歪斜斜地离开胡同,在外面上了车,顾西棠松口气,揉了揉略微疼痛的伤口。 林品确实没一醉不醒,但她的酒品就一言难尽了。 上了车,空调温暖升起来,林品的酒劲儿也跟着来了,扭着身体解开大衣衣扣。 林品靠在顾西棠怀里,张嘴就开始骂人。 “金铭就是个狗娘养的……贼眉鼠眼,不安好心!叫我们吃饭是假的,让你卖碗才是真的!跟着乔……乔什么……什么的外国佬,还有脸看不起中国人!中国人是他祖宗!” 顾西棠想笑都不敢笑,拼命忍者,顺着她的话点头,“嗯,中国人确实是他祖宗。” “整天干些偷鸡摸狗的脏事……以为我不知道?我他妈知道的不要太多!掮客这一行为什么让你爷爷瞧不起,啊!为什么?就是因为他这种人!” 顾西棠低头看她,“你知道我爷爷瞧不起你?” “我什么不知道啊我!”林品气得脸红眼睛也红,不清不楚的骂,“你爷爷……你姑姑……看不起我……让你别喜欢我……我都知道!” 顾西棠轻声问:“你知道我喜欢你?” “废话!我又不傻!”林品骂骂咧咧的嚷嚷,“顾家就牛逼是吧……顾家就眼睛长在脑门顶上是吧!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呢!” 顾西棠笑了,“你为什么看不起我?” “你在国外……吃,吃汉堡薯条长大,还专门替中国人操心……你怎么那么根正苗红!你怎么那么三观端正!……你这种人还当啥古董商,你他妈咋不去当雷锋啊!” 坐在前面驾驶室的司机,都忍不住噗的笑了一声。 顾西棠咳了咳,强忍不笑,继续套话,“那你觉得盛涛好不好?” “好他大爷!”林品喘着粗气骂,“整天不学好,贪心……坏事儿……我对他那颗心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装傻……装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都知道……我喜欢谁不好,我要喜欢他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呸!” 顾西棠套了一圈,轻声问:“那我呢?” “你?”林品瞪着一双焦距不稳的眼看顾西棠,慢慢的眨了一下,小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声若蚊蝇,“你最好……比什么都好……” 顾西棠叹了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摸了摸她的头发。 到了楼下,顾西棠扶着林品上了楼,推开门连灯都不开,漆黑一片,他逼近几步把林品抵在墙角。 林品本来就喝醉了,乌漆嘛黑根本看不清楚,她仰着脸,迷迷糊糊地看着顾西棠,努力分辨他在黑暗中的脸。 顾西棠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似叹非叹:“怎么办……你都知道我喜欢你,我却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林品抿了抿嘴唇,喃喃着说:“我……我好像是……” “是什么?”顾西棠问。 林品伸出手,在黑暗中摸到了他的脸,手指一点点沿着轮廓抚摸:“你很好看……是我遇见的最好看的人……” 顾西棠笑了一下:“只是好看?除了好看还有别的吗?” 林品摸到了他的眼镜,把眼镜摘下来,盯着他的眼睛,慢慢的笑了起来,“眼睛……最好看……” 漫天大雪里,他摘掉眼镜时的一个回眸,让她至今都无法忘记。 温和与凌厉在他身上展示的淋漓尽致,他是君子之剑,观则温润如玉,挥则锋芒毕现。 顾西棠垂眸,温声问:“你喜欢我吗?” 林品的手指从他眼尾拂过,一时没说话。 顾西棠屏住呼吸等她回答,感觉到了没有过的紧张,他太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更怕答案不如人意。 林品迟疑了好半晌,才轻声说道:“我……喜欢呀……” 顾西棠只觉得胸口堵住的东西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知道应该按部就班,也知道不能过失冒进……但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酒后的话是真言,也有可能是敷衍。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顾西棠轻笑一声,慢慢问道:“我想吻你,可以吗?” 林品脑子混沌不清,听见顾西棠在问她,意识的回答:“……好……唔——” 顾西棠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林品瞪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于本能要开口说话,换来的却是一再唇齿纠缠的吻。 背后是硬邦邦的墙壁,身前是顾西棠的身体,林品被夹在中间,软绵绵的没有,只能仰着头任由他在唇上肆意妄为。 心跳剧烈,几乎要跳出来了,砰砰砰地在耳朵里炸响。 林品浑身上下所有血液都冲着脑子里涌,脸上火热一片,耳朵烧的通红通红,头一次觉得自己在生与死的边缘试探了一圈。 不知过了多久,顾西棠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吻。 他抱着林品,在她额角吻了吻,轻叹道:“活了二十七年才真正理解一个词,我怎么没早点遇见你呢?” 林品被他吻得脸红心跳,又喝酒喝得神志不清,也抓不住重点,就顺着他问:“什么词?” 顾西棠一笑,“地老天荒。” 在吻她的时候,他能想道的就是这个词,希望这个吻能一直延续道生命的尽头,那可不就是他一生中的地老天荒吗。 林品哦一声,趴在他怀里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顾西棠说的什么意思。 顾西棠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问:“明天还会记得你说过喜欢我,我吻了你吗?” 林品没说话,有些困倦,打了个小哈欠。 顾西棠感觉到怀里重了点,也不强逼了,把人送回卧室,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晚安,品品。” 第43章 人可以走,心必须留下 客房里的窗帘拉得密实,一丝阳光也落不进来,林品养了十来年的生物延迟了,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室内一片昏暗,隐隐能闻到一点安神的檀香味,林品一时间还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直到她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时,才真正傻了眼。 外面阳光普照的架势好像能把雾霾穿透,一看手机,十二点整。 她连忙去洗漱,刷着牙顺便回想昨晚的事。 大致能想起她喝了酒,一杯倒,倒了之后就没记忆了。 林品皱了皱眉,烟酒影响判断力,她一向不碰不沾,抽烟还可以装装样子,喝酒是从来没尝试过的,结果尝试了就是一杯的量……而且还直接断了片。 幸好顾西棠是个正人君子,要不然她可真的就要呜呼哀哉了。 ……话说,顾西棠真的正人君子了吗? 林品咬着牙刷,默默低头看自己。 身上的衣服好好好的,昨晚显然没换过……也不排除脱了又给她穿上了…… 林品越想越觉得耳朵热,做贼心虚地跑到门边,悄悄把门反锁上,然后光速脱衣服! 一件一件衣服脱下来,站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找了半天没找到一丝痕迹。 ……不会吧?顾西棠喜欢她的意思都表达的那么明显了,居然不趁机占点便宜? 是顾西棠太君子,还是她没什么吸引力…… 林品抿了抿嘴唇,挺起胸看了看,又把腿架在洗手台上。 胸不小,腿也长,就……还行吧,她的身材也不是完全没料,顾西棠也不瞎,怎么能把持得住呢? 林品收回腿,皱着眉进了浴室,一边洗澡一边念叨,不是她没有吸引力,就是顾西棠有毛病……说不定他真的毛病! 喜欢难道不是想亲近? 顾西棠对她的亲近仅止于亲亲脑门啊,脸颊啊,嘴角啊什么的……再这么下去,怕不是要无性繁衍吧? ……话说回来了,像顾西棠那种温温吞吞的人,完全想象不到他冲动起来是个什么样。 野兽是有可能变禽兽,但兔子永远都是兔子。 顾西棠在某种意义上和兔子也差不多了…… 林品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没一个正经念头,短短十几分钟就把顾西棠的各项能力八卦了个彻底,并且指标都非常低。 洗完澡擦干净身体,忽然觉得不太对。 ……她这是,遗憾顾西棠没禽兽?! 林品对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表示很惊悚。 疯狂摇了半天的头,冷静,持续冷静! 林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后,换了衣服开门。 顾西棠的卧室门开着,里面没人,客厅里也静悄悄的,茶几上放着张纸,写着他去明宝楼了,厨房有饭,让林品自己热着吃,醒了给他电话云云的。 林品给顾西棠发了个消息,转身去热饭菜了。 刚走了两步,顾西棠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林品歪着脖子接电话,手里打开微波炉的门,“喂?” “醒了?”顾西棠声音传来,“头疼吗?” “不疼,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闹腾了没?” 顾西棠一听就知道,这是断片了,叹了口气,说:“闹腾倒是没闹腾……” “哦。”林品放了心。 顾西棠接着说,“就是把顾家,把盛涛,把金铭都骂了一遍。 林品:“……”咋还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呢!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问,“我……骂了顾家……那我……” 顾西棠正儿八经的说:“不但骂了顾家,还把我姑姑我爷爷都骂了。” 林品:“……”靠! 林品心惊肉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她压根儿就忘了昨天骂的是什么! 总不能让顾西棠给她复述一遍吧! 要真是那样,林品宁愿选择死亡。 顾西棠笑了一声,“怎么不说话了?” 林品单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无意识地抠着饭桌,“……我……我也不是故意要骂你家人……可能……可能就是酒后胡言,你别介意……我其实特别尊重你爷爷你姑姑!真的!你爷爷高风亮节,品德高尚……你姑姑手腕高明……你们全家都特别特别厉害……真……真的……” 说到最后,林品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了。 她可太知道自己骂起人来是什么样,以顾西棠的家教修养看见她破口大骂的样子,印象八成要碎一地。 林品闭着眼,懊恼的恨不得当场穿越。 顾西棠听她叨叨了那么多,直到叨叨不下去了,隔着手机也能猜出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不由得轻笑一声,“品品。” “……啊?”林品垂头丧气。 顾西棠低笑:“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林品倏地红了脸,嗫嚅半天,“……你……你是不是在吓唬我……我真的骂了你家人?” 顾西棠温声道:“我不是在吓唬你,我是在逗你呢。” 林品的脸色红了又红,朝顾西棠大吼:“你闲得蛋疼啊!看我着急害怕你很高兴?!变态!” 顾西棠笑了好几声,不紧不慢的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着急害怕,驿马道上的林三口骂人已经骂出名了,怎么就怕骂了我家人呢?” 林品眼神游离,拒绝回答这个让她难以启齿的问题,凶巴巴的说:“谁怕了,骂你家人怎么了,高兴了我连你祖宗一起骂!” 说完,手疾眼快挂断电话,不给顾西棠杀回马枪的机会。 丢开手机,林品从微波炉拿出东西来吃,好好的排骨当顾西棠的肉啃的有滋有味。 吃完饭林品打了电话给薛冰。 薛冰连哭带嚎,说自己在金城是多么多么的累,帮着盛涛收拢资金,眼睛里整天都是银行余额的零,一会排成个人字,一会排成个一字,关键这些零还都不是他的! 又问林品打算什么时候回金城,盛老爷子再有三五天可就要过寿了。 林品没给答案,只是要薛冰看好盛涛,帮着盛涛把事情料理明白。 挂断了电话,林品看了日历,确实快到老爷子的寿诞了,不管回不回去,都该尽早做决定。 顾西棠去了明宝楼,林品也没闲着,下午出门去见了几个古董商,接了两笔不太赶的小生意。 晚上顾西棠打电话过来叫她吃饭,林品正好就在金石路旁,抬眼瞧见旁边的商场墙壁上挂着火锅广告牌,就和顾西棠说想吃火锅。 四九城到了冬天,涮肉那是一绝,许多老字号才叫一个人声鼎沸,一座难求。 顾西棠倒是没带林品去什么老字号吃,而是拉着她往内城走。 眼看着那座红墙黄瓦的大内城都在眼前了,林品才问:“不是吃火锅吗?来这干嘛?” “我带你去吃内城火锅。”顾西棠笑得神秘。 林品没明白,这好几百年的大内城里还有火锅吃?什么级别能在这里吃顿火锅啊! 大内城当然没有火锅吃,但内城边儿上一座角楼就有火锅。 仿古式的宫殿建筑没什么沧桑感,一桌一椅仿的倒是像模像样。 林品看了看周围,好家伙,杖溪行旅图挂在左边,白石垂瀑卷挂在右边,眼睛里能看见的全是珍品——的复刻版。 顾西棠要笑不笑的问:“这里不错吧?” 林品想了想,问:“这是……蹭热度搞噱头?” 顾西棠摇摇头,“这算是一种行销手段,饭吃的不但是食物,也要吃一个环境,这样的火锅在四九城里仅此一家。” “哦。”林品很冷漠,要是外行人看了估计会觉得环境好,可她看了只觉得自己置身在一堆低仿赝品中间,内心毫无波动。 顾西棠显然也没指望林品能领教他的浪漫,叫了餐,等火锅被抬上来时,把花瓣撒进去荡开,一股清香随即飘散。 林品对花瓣啊,环境啊,噱头啊,一点都没关心,倒是吃了一块肉后,才觉得这顿饭还是值得的,最起码好吃。 顾西棠给林品夹了块肉,随口问:“盛老爷子大寿快到了吧?” 林品咬着筷子顿了一下,含糊道:“嗯,快了。” “你要回去吗?” “……再说吧。” 顾西棠点点头,也不再继续问了。 其实林品也很纠结,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四九城,金城,一北一南,如果回去了……好像就没有什么理由再回来。 距离不是问题,她和顾西棠的关系才是重点。 一个掮客,一个收藏家,中间还横着顾家和业内的评判,让她总有一种踩在钢丝上的危机感。 似乎将窗纸捅破,就无法退回原处了。 对盛涛,她可以喜欢很多年不说出口,对顾西棠……她又该怎么办呢。 “品品?”顾西棠叫她。 林品倏地回过神来,“……怎么了?” 顾西棠笑了一下,“没事,吃东西吧。” “哦……”林品低头夹东西吃。 顾西棠看着她,眸色微微的沉了下去,回金城或者留下来,对她来说这么为难吗? 还是……逼得有点紧了呢? 顾西棠觉得林品大概不懂一件事,无论她离开还是不离开,他都不会放手了。 她的为难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 人可以走,心必须留下。 第44章 磁州窑瓷枕 第二天一早,林品和顾西棠一起出门,目的地都是金石路。 顾西棠去明宝楼,林品去替客户走一趟收货。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金石路却热闹非凡,林品和顾西棠一路走,一路往两旁的摊子上看。 一走一过,能捡漏收几件东西也不错,只是这捡漏的情况比较少。 路过一个摊子时,顾西棠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林品转头。 顾西棠颔首示意了一下。 林品朝摊子上看去,琳琅满目的赝品瓷器边儿上放着个瓷枕。 “磁州窑卧枕?”林品扬眉,“不值什么钱的东西,你想收?” “近些年磁州窑的市场价一直不高,这个枕头倒是不错。” 林品蹲下身,抬了抬下巴,“把那枕头拿过来我看看。” 老板立马把枕头递过去,开始闭眼吹,“这可是正宗的越窑瓷枕,我和您说,就这个瓷枕,越窑里的精品!” 林品自动略过忽悠人的假话,拿过枕头看了看,又递给顾西棠。 老板一开始没瞧见顾西棠,光顾着看林品了,这会儿借着路灯看清楚了,顿时笑了,“这不是顾三少吗?三少要是瞧上这个磁州枕了,价格好说。” 林品冷眼递过去,“你不是说越窑的吗?” 老板赔笑:“我说错了,这枕头不是越窑的,是磁州窑的。” 林品冷哼一声,不是说错了,是遇到行家骗不下去了才对。 顾西棠摸着上面的纹路,轻声道:“胎体粗粝厚重,造型大巧不工,这个枕头品相还可以。” 林品一听,直接问老板:“怎么出?” 老板比出个v字手,笑眯眯回答:“两万。” 林品哦了一声,也比出了v字手,“两千买吗?” 老板下意识要佯装愤怒,又想起顾西棠在,中途变脸哭唧唧,“姑奶奶唉!没有您这么讲价的!您问问三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宋代瓷枕,宋代您知道吗?传到今天多少年了您算算,可不容易啊!” 林品对老板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你叫我姑奶奶算是叫对了,知道我是谁吗?” “……”老板盯着林品,摇摇头。 林品冷笑一声,“我姓林,林三口。” 老板倏地瞪大眼:“……驿,驿马道的林三口?!” 林品冷冷地哼了一声。 老板心里一阵苦,在古玩行混的可能不知道初出茅庐的顾西棠,但没人不知道驿马道上的林三口! 她的地盘在金城,不常来四九城走动,像他这种摆摊混日子的只听过林三口的名声也没见过真人,以为林品是顾西棠的小傍家儿,就可劲儿的忽悠,谁知道居然忽悠到了祖师奶奶面前。 老板干笑着,结结巴巴道:“林……林大姑奶奶……瞧我这不中用的虾皮子眼,没认出您来……” 林品淡淡地看了他一下,“敢在明宝楼顾三少面前瞎他妈忽悠,你那么能耐,怎么不再忽悠忽悠我了?” 老板尴尬的要笑不敢笑,“瞧您说的……顾三少是谁啊,我哪敢忽悠,您要是喜欢这枕头,2000您拿走!我不敢抬价,不敢抬价。” 金石路上的小摊小贩谁不知道顾家有金山银山,以前顾东流一掷千金,怎么忽悠怎么上当,多少钱都敢往出撒,现在换了个要名没名又年纪轻轻的顾西棠当家,他们当然尽可能的想糊弄…… 谁知道林品会和他走到一起来,瞧林品这架势,是要替顾西棠出头立威了。 老板一再让步,林品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她在驿马道上混了十年,见多了他们这种蚂蟥,盯上谁就拼命吸血,十倍百倍的价格蒙骗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古玩行规矩大,只要不冲着她来,她也就当没看见,可现在要欺负到顾西棠头上,她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顾怀准顾采薇辈分崇高不会出面,也不代表顾西棠能就由着别人算计。 林品得理不饶人,老板说一句,她回十句,骂人不带重样儿,都快把老板逼哭了,后悔自己怎么瞎了眼没认出林三口来,招惹了无妄之灾。 就在老板含泪喊出枕头送您了,求您就饶我时,前面忽然传来不小的躁动,位置正好在明宝楼大门前。 顾西棠和林品一对视,先一步往前走,林品也顾不得要和老板掰扯掰扯,把枕头扔回他身上,头也不回去追顾西棠。 明宝楼前头围了一堆人,顾西棠走进人群,就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大衣的女孩站在那里,面前是三个男人,其中一个人手里抱着个盒子,盒中都是碎瓷片。 三个人把正凶神恶煞地朝女孩大吼大骂。 “你是不是瞎啊!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是不是!就知道往男人身上撞,我寻思你一个女的能不能要点脸!现在好了,把我的乾隆官窑给撞碎了,你赔!马上赔!” 另一个男人直叹气,“小姑娘你说你……什么事儿非得那么急,好好一个葫芦瓶成了这样,也难怪人家要生气。” 剩下那个人好像看热闹一样,立刻接口说:“这葫芦瓶市场可正热着呢,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两三百万啊……” 抱着盒子的人一竖眉,“这瓶子是前年我从街头儿琉璃斋买来的,正正经经的乾隆官窑,二百二十四万不带一丝假,现在让你撞碎了,你说怎么办吧?” 小姑娘看了看他们三个人,一时间没有说话。 林品站在顾西棠身边,看得真真的,典型碰瓷儿老套路,三人一伙,该唱黑脸的唱黑脸,该唱白脸的唱白脸,还有一个中间挑事儿的。 这种手段早就过时了,这些人八成就是看那女孩独身一个,又穿着不俗,才敢上去演这么一出。 这种事林品看得多了,要说他们真想让女孩拿出一两百万来肯定是不可能,最多讹诈个三五万就走,毕竟就她手里一个包也不止三五万了。 女孩双手攥着提包,慢慢向三人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是我的失误,没有及时躲避您,我觉得很抱歉。” 她一说话,对面就挑了挑眉,“日本人?” “是的,”女孩抬起头,细声细气的说,“我很抱歉,请原谅我的莽撞。” 一看是个外国人,碰瓷的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你们日本人可真不是个东西,”抱着盒子的男人横眉竖眼,“霍霍完我们国家又霍霍我们古董,得了,今儿这事儿也你甭想那么容易了了,不赔钱你就别想走!” 女孩神色倒还算是平静,没惊没慌,只是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那人骂的就更不客气了,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杜琛从明宝楼出来,大喝道:“怎么了?谁敢在明宝楼前寻事儿?” “杜大爷,”抱着盒子的人一正脸色,“扰了您别怪,今儿也不是故意在明宝楼前头闹这么一出,全是因为这日本鬼子小丫头撞坏我的瓷器不赔,您给评评理。” 杜琛一个老江湖哪能看不出这点套路来,行内有行内的规矩,闲事莫管,尤其是碰瓷,更是看破不说破。 顾西棠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林品一见他皱眉,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顾西棠淡淡的往前走了一步,看向那三个男人:“我来给你评评理怎么样?” 杜琛立刻走过来,低声道:“三少,您来了。” 顾西棠点点头。 林品见他要替人出头,也不藏着了,比顾西棠快一步走到抱盒子的人面前,冷笑一声,“乾隆官窑是吧,我瞧瞧什么样的官窑能值两百多万……” 说着,伸手就要去盒子里拿瓷片。 抱盒子的男人立刻要推她,“你谁啊,别瞎碰!” 林品也不说话,顺着他推过来的手迅速擒住,反手就是一折。 “啊——” 随着一声惨叫,男人手里的盒子也掉在地上,碎瓷片掉了一地,他弯着身子,面容扭曲,“放开!疼——” 林品对着他的膝盖窝就是一脚,那人扑通一声半跪在地,脸色惨白,叫个不停。 顾西棠走到他面前,弯腰拾起一块瓷片,对着微微升起的太阳看了看,又摸了摸断口,“确实是乾隆的官窑的瓷片,青花缠枝莲纹,看瓷片的弧度应该是个葫芦瓶。” 说着,又拿起另一块瓷片,慢条斯理的勾唇,“这片也是乾隆官窑,不过这片的纹路不是缠枝纹,而是折枝花果纹,断口上有菱形起伏,应该是六方瓶。” “至于这片……”顾西棠拾起第三片,左右看了看,悠悠笑道:“这片就更有意思了,上面残留的半张脸和衣带纹路……这应该是个仕女纹花觚。” 林品制着男人,冷哼一声,“一盒葫芦瓶残片能变出六方瓶和花觚,乾隆爷是闲着没事儿干烧了个怪胎出来吧!” 男人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冷汗像黄豆粒,一个劲儿往下掉。 另外两人一看这架势,阴恻恻的望向顾西棠,“在明宝楼前头摆戏台是我们哥几个不对,可顾三少坏了规矩拆台怕是也不妥吧?” “放屁!”林品一个冷眼看过去,“拆台的是你林大姑奶奶,和顾西棠明宝楼没关系。” 第45章 珐琅转心瓶 “林大……林三口?!”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林品扬扬眉,“在我前面班门弄斧,你们还嫩了点。” 其中一人咬牙道:“林三口,你是个掮客还敢坏了规矩!” “规矩?”林品嗤笑:“你姑奶奶我就是规矩!明宝楼前敢耍手段,平白脏了这块地,今天看在顾三少面子上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再有下次,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规矩!” 踹开钳制的男人,林品冷喝道:“滚!” 几个人连忙收拾残片,一溜烟儿跑得没影。 顾西棠看林品,“没事吧?” 林品甩了甩手,“没事,走吧。” 顾西棠刚要进明宝楼大门,背后的女孩忽然开口,“顾桑。” 顾西棠转身,“还有事吗?” 女孩看着他,轻轻的笑了一下,露出唇角的一点笑涡,温婉动人:“我叫做青川慕子。” 女孩又深深鞠躬,“谢谢你帮我解围。” 她声音娓娓甜美,笑容比声音更美,一双眼睛像湖水般清澈,明眸善睐,一笑之间如春樱微绽。 顾西棠笑了笑,“帮你解围不是我,是品品。” 林品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率先进了明宝楼。 青川慕子抬起头,眼中都是顾西棠俊雅的容颜,便不自觉的笑了起来,“顾桑,再见。” 顾西棠颔首。 青川慕子便转身离开。 她走的不疾不徐,远离人群后拐进一个胡同里。 胡同里站了四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和一个满脸焦急的中年女人。 “小姨!”青川慕子一把握住女人的手,眼中是藏不住的激动和惊喜,“我见到他了!” 慕初云连忙问:“怎么样?” 青川慕子想起顾西棠的样子,微微红着脸,低声说,“很好……比我想象的要更好……” 慕初云放下心来,笑道:“我早说过,媛姐养出的儿子错不了,顾西棠和他哥哥们不一样,是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人中之龙。” 青川慕子抿着菱唇,笑得含羞带怯。 …… 顾西棠在一楼没找到林品,就上了二楼。 二楼有几个人在挑选古董,林品站在窗边,淡淡地看着玻璃后的一只临汝窑撇口瓶。 顾西棠走过去,下巴枕在林品肩膀上,“雨过天晴破云处,这般颜色做将来,五大名窑中汝窑的颜色最清透传神,这件宋代临汝窑撇口瓶虽然不是汝窑烧成,但它的颜色很接近真正的汝窑,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市价六十万人民币,我可以给你打个五折,三折,一折也行。” 林品推开他的头,不冷不热道:“临汝窑仿的再像也不是真汝窑,汝窑胎体轻薄,临汝窑胎体厚重,汝窑釉质细腻,临汝窑釉质粗粝,汝窑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临汝窑是流氓土匪无耻败类。” 顾西棠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临汝窑胎质坚硬,烧法纯粹,不但有汝窑特征,也有钧窑特征,朴实大方,釉色莹润……怎么看都是令人怦然心动的好物件,你怎么能妄自菲薄呢?” 林品冷哼一声没说话。 她又不瞎,顾西棠英雄救美,救来了个一见钟情的。 放狠话出去得罪行内的是她,得到美人青睐的却是他。 公平吗? 公平个屁! 顾西棠抿唇,笑得克制,轻声道:“别生气了,有机会我带你看真汝窑,好不好?” 林品冷冷瞥了他一眼,“我想看可以去博物馆看个够,用你带?” “博物馆的放在展柜里,又不能让你上手摸。” “那又怎么?难道你有真的汝窑能让我上手摸?” 顾西棠笑得神秘,“汝窑全世界目前的存量只有70余件,巧的是,顾家就存有这七十分之二。” 林品一惊,“你家有两件?!” 这么爆炸性的消息让她顾不得吃干醋生闷气了。 她的消息一向灵敏,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顾家还有汝窑……不对,林品忽然想起来之前金铭请客时说过的话。 金铭说顾家有十二花神杯,有珐琅转心瓶,有斗彩鸡缸杯,还有汝窑瓷洗! 顾西棠心知林品迷古恋古,只要给她古董上的惊喜,就能让她忘记全部,也特别喜欢看林品惊讶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样子可爱到不行。 林品急急道,“说呀,顾家是不是真的有,还有两件?” 顾西棠点点头,笑着说,“顾家确实有两件,一件汝窑瓷洗是当年从内城流出来的,被祖上收藏了一百五十多年,还有一件天青釉菊瓣口碗……是我母亲的嫁妆。” 林品咋舌,“沈老太太也太大方了吧……” 汝窑碗都能拿出来,这份嫁妆也不是一般的厚。 当年沈家当家的是沈老太太,她膝下就沈媛这么一个独生女,是真真的掌上明珠了。 “顾家也回了一份重礼,你知道顾家几样珍藏里有一只珐琅转心瓶吧?” 林品点头,“据说是存世孤品,三年前被估价六个亿。” “转心瓶其实是一对,顾家将其中一只作为聘礼送给了沈家,沈家回礼就回了那只菊瓣碗。” “哦……”林品嘴比脑子快,“那你们家亏了。” 汝窑最多值三个亿,转心瓶值六个亿,如果是一对那就远远不止十二个亿了。 顾西棠笑了,“亏不亏的倒是其次,那只汝窑碗陪嫁给顾家时没有对外宣扬,除了两家人外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顾家低调是出了名的,”林品瞥了他一眼,“除了你大哥顾东流外,你们家人都挺低调。” 顾西棠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我父母离婚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只汝窑碗,父亲去世后,爷爷很悲痛,就把汝窑碗锁在地库里,他自己不看,也不允许别人看,那只碗已经有二十年没见光了。” 林品有点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因为汝窑碗离婚?” “他们离婚的原因是理念的不同,我父亲一心只顾明宝楼,我母亲却有经商的野心和才华,二十多年前国内经济不好,我母亲想利用顾家的声望在香港开办拍卖行,那时是走私古董最严重的时候,很多古董都是通过香港再转往世界各地,我母亲看出商机打算以此为契机,开辟新的市场。” “我父亲坚决反对,一来他不允许我母亲沾手洗货这种脏事,二来顾家的名声不能因金钱堕落,我母亲性格倔强,她不顾一切,动用了沈家的关系和资金,沈家毕竟实力有限,很快就陷入了资金困难的境地,她就打起了那只汝窑碗的主意,想把碗卖掉换一笔资金……” “这件事被我父亲知道,大发雷霆,我母亲却说汝窑碗原本就是沈家,是她的嫁妆,应该由她做主,但我父亲就是不肯将碗给她,僵持到最后,她资金断裂,前期投入化为乌有,沈家损失惨重,两人的关系也彻底决裂。” 林品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觉得沈媛太过分。 她嫁给了顾渊就是顾家的人,一举一动都牵扯着顾家,稍有不慎,顾家这百年的名声也就跟着她的钱一起化为乌有了。 “他们离婚后,我母亲离开国内,不但带走了沈家的所有古董,连同那只转心瓶一起带走了。” “然后呢?”林品追问,急着知道转心瓶的下落。 顾西棠顿了片刻后,轻叹一声,“德华拍卖行现在是全球最大的拍卖公司之一,你以为我母亲当初是靠什么做本钱翻的身?” 林品好半天没说出来话,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对于顾西棠来说,实在有些残忍。 顾西棠淡淡的笑了一下,“她把转心瓶卖给了我的老师,换到一笔资金,才有了如今了德华拍卖行。” 林品想起顾西棠说过,他老师的私人收藏里有许多中国珍奇,那些原本属于中国的东西现在成为了私人所有,一辈子也无法被人欣赏知晓。 “我老师有数之不尽的钱,我母亲有各种关系门路也有卓绝的鉴定眼光,他们联手在全世界范围内搜罗炒作中国古董……那只转心瓶,就是这一切的开始。” 林品望着顾西棠,欲言又止,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该怎么办。 倒是顾西棠,轻轻的笑了笑,“我决定回国接手明宝楼就是不愿意走上我母亲的那条路,我没办法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她也不明白我坚持的究竟是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是母子也一样。” 林品望着他清淡的笑容,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笑的很累,也很无奈,甚至有对于沈媛种种作为却无能为力的忧伤。 林品见不得顾西棠这样,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顾西棠的手,定定的注视他,“她不理解你是她的错,我理解你,你爷爷,你姑姑,还有你二哥,他们都理解你,顾西棠,你没有错,坚持没有错,本心也没错,错的是她。” 顾西棠看着林品,目光深深缱绻,好半晌,慢慢的笑了起来,“也可能是我的错……” 林品皱眉,“你——” “我应该早点回国,”顾西棠笑着看她,嗓音低柔:“早点遇见你,早点招惹你,早点……听你这么对我说。” 林品只觉得轰的一下,脸颊便不受控制地热烫起来。 第46章 汝窑菊口碗 林品放开他的手,眼神不自然地游离,生硬的岔开话题,“……那,那你说带我去看汝窑……你爷爷不会同意吧?” “我也没说过要得到他的同意呀。”顾西棠轻笑。 林品有些愣,“那……怎么看?” 顾西棠煞有其事地看了看左右,凑到林品耳边小声笑道:“偷偷的看,不告诉爷爷和姑姑。” 林品诧异地抬眸,就见顾西棠笑得略有狡黠,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像生机勃勃的墨竹,来回摇曳,枝片微动。 那两个汝窑……会有你好看吗…… 林品咽了咽口水,把险些冲口而出的那句话咽回去。 林品心有戚戚焉,她在驿马道上混的时候顾西棠还在学校里应付考试满头包呢,一个老江湖怎么都不能被个小字辈的美人计给迷得找不到北吧? ……话说回来了,北在哪啊? 林品转头看了看方位。 顾西棠问:“找什么呢?” “找北啊。”林品下意识回答。 然后就听见顾西棠再也忍不住的笑声,林品倏地红了耳朵,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名叫青川慕子的日本女孩没有在林品心里留下太多印象,毕竟她眼前还有更让她头疼的事。 盛涛的电话第五次响起,林品看了一眼擦拭博古架的顾西棠,走到阳台接了起来。 “林三口!”盛涛气恼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回事儿啊,不接我电话就算了,还挂我电话,几次了,你自己说说,几次了!” 林品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你不一打电话就和我吵架,我也不会随便挂你电话。”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吵吗?”盛涛怒气不减,“再过五天就是老爷子大寿,你到底回不回来,给个准话儿!” 林品迟疑了一下,“我再想想,顾西棠才拆完线没几天……” “都拆完线了你还想怎么样?”盛涛难以置信的大喊,“顾西棠是让人捅了肩膀,不是让人捅了内脏,也没病得就剩一口气,离了你他会死还是怎么着?” “盛涛!”林品蹙眉,“你说话客气点。” 盛涛嗤了一声,“我哪句话说错了?林三口,你摸着你的良心说,我爷爷对你怎么样?盛家对你又怎么样?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你连回来给他过寿都不愿意,到底是谁对谁不客气,你说啊!” 林品这辈子最感激的就是盛老爷子,这是她的软肋,对于盛涛的话也没办法去反驳。 盛涛听林品不说话了,更是咄咄逼人,“你看上顾西棠,要倒贴要护着是你的事,但老爷子对你有恩有德,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吧?为了个顾西棠,你就要让老爷子失望,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林品张了张嘴,最终沉默以对。 “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一直留在四九城,整天跟着顾西棠,顾西棠能给你什么?是能光明正大娶你进顾家,还是能让你经营明宝楼?顾家是什么门户,你是什么门户,顾怀准顾采薇只要活着,就不可能让你和顾西棠在一起!” 这番话彻底踩在了林品的底线上,她咬牙冷声道:“顾家不接受我是顾家的事,顾西棠不放弃我就够了!我林品出道十年,什么买卖都做过,就是没做过亏心的买卖!你问我是什么门户?我是行的端坐的正的门户!顾怀准看不起我,顾采薇看不起我,连你也看不起我?我这些年对你的好又算什么!” 盛涛哑然,半晌,才嗫嚅道:“我没看不起你……你知道我,我对你一直也都是……只是我这个人……没办法收心……” 林品闭上眼,迎面而来的冷风吹走了她心底仅存的那点余温。 林品有些疲惫的说:“盛涛,对你的这十年我没后悔过,以后我也不希望自己后悔。” 盛涛感觉到了一股不安,“你……你什么意思?” “别再说些让我心凉的话,也别再做些让我失望的事,我不想在将来后悔,后悔自己的十年错付了人。” 说完,林品挂断了电话,慢慢叹了一口气。 盛涛见屏幕上被切断了通话,气得摔了手机。 盛老爷子正好下楼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皱眉,剁了剁拐杖,“败家子!好好的手机你乱摔什么!” 盛涛冷着脸,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盛老爷子走过来,用拐杖敲了一下他的大腿,“怎么回事,和谁吵架发这么大火?” 盛涛没好气的说,“还能有谁,林三口!除了她还谁能把我气成这样,谁敢把我气成这样!” 盛老爷子没办法的一叹,“你和三口吵什么?这些年都是三口让着你,帮着你,你还好意思和她吵。” “爷爷!”盛涛忍无可忍,“林三口现在不让着我,也不帮着我了,她改让着别人帮着别人了!” “……什么?”盛老爷子一时间没明白,“三口怎么帮着别人了?” 盛涛一气儿把邙县发生的事全说了一遍,当然,他隐瞒了自己买新坑这事。 盛老爷子豁达,笑道:“那三口照顾西棠是应该的,西棠毕竟是为她受的伤嘛。” “那也不用照顾这么久吧?”盛涛淡淡道:“顾西棠只是皮肉伤,他目的不纯,扣着三口不让她回来,三口也不知道是喝了什么迷魂汤,还真的就不回来。” “目的不纯?”盛老爷子疑惑,“西棠那孩子能有什么目的啊?” “谁知道,”盛涛顿了顿,又说:“不久前听行里的人说,顾西棠和三口去了晨墟鬼市,您知道,三口从来不去鬼市……听说他们还买了东西。” 盛老爷子眉头一皱,“有这事?” “我也是听说的,具体您可以问问三口,”盛涛一晒,“反正我说什么她都不听不信,再稍微劝重一点,她和我发火……您总想着撮合我们,可您不知道顾西棠也对她有意思吧?” 盛老爷子一惊,“怎么?西棠那孩子……” “三口是个掮客,您知道她本性好,我也知道,但顾家不知道,顾三爷和顾大奶奶也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三口没名没分的跟着顾西棠……您说这算怎么回事啊?” 盛老爷子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握着手杖,思索片刻后,对盛涛道:“我让三口回来,等她回来仔细问问再说……西棠那孩子,我看不像个坏孩子……倒是你,你收收心!年纪也不小了,和三口的事该办的就赶紧准备着办!我不管你们年轻人,你们也得想想我一把年纪,要是看不到你们结婚,死都不瞑目!” 盛涛连忙答应下来,笑眯眯的等盛老爷子打电话。 林品可以不当他是一回事,但林品没办法拒绝老爷子,先让她回来再说,其他的可以慢慢来。 他就不信了,林品对她十年的感情就不敌顾西棠区区几个月? 晚上顾西棠做了道鱼,好吃到林品差点咬到舌头。 有的时候林品也不得不感慨,人与人之间在某方面的差距真的是拍马都追不上的。 比如鉴定,比如做饭,比如长相……在这些中,顾西棠都是赢家,并且是他100分,第二名40分的这种差距。 “喝点汤,”顾西棠把碗放在林品面前,“萝卜丝蛎蝗,冬天多吃萝卜对身体好。” 林品端起碗喝了几口,心满意足地眯起眼,“好喝。” “明天还给你做。”顾西棠笑。 林品点点头,刚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她拿出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眸色倏地沉了下来。 顾西棠见她脸色变了,又扫到她手里的电话,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我去接个电话。”林品拿着手机离开餐厅。 顾西棠又给林品盛了一碗汤,用勺子慢慢搅动,让它微微散热。 滚烫的汤慢慢变得温热,又慢慢凉了下去。 等林品一通电话打回来时,汤已经冰凉了。 顾西棠看了一眼林品沉重的脸色,淡淡的笑了一声,“看来明天不用给你做汤了。” 林品倏地看他。 顾西棠回望林品,“是盛老爷子吧?” “……”林品没说话,等同默认。 顾西棠点点头,说:“盛老爷子催你回金城了。” 顾西棠又说:“你也答应了。” 顾西棠最后问,“明天几点走?我去送你。” 林品皱起眉,不知道怎么地,心里怄起了一丝无名之火,“你——” 她反复纠结,左右为难,他就稳坐钓鱼台,一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然的样子。 送她走,然后呢? 走了以后,她还要回来吗?要怎么回来?回来做什么? 这些他都不说,就单单说这个,他是什么意思! 顾西棠看着林品有气撒不出来的样子,轻轻的笑了一声,“盛老爷子养了你那么多年,于情于理你都该回去,其实就算盛涛不催你,我也准备让你走了,只不过……我舍不得,总想着再多留你一天,就一天……结果一天又一天,你还是得走。” 林品沉着脸不说话。 顾西棠柔声道:“回去吧,金城毕竟是你的家,很多事情也需要你处理,我总不能一直占着你,你只要记得早去早回就够了。” 林品抬眸。 早去早……回? 第47章 清末玉香炉 顾西棠失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不会想一去不回了吧?那我可不答应,最多十天半月,再多我就得去找你了。” 林品愣了一下,脸慢慢的红了,“你……你去找我干嘛,明宝楼的事不够你忙……我……我……” 她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下文来。 顾西棠却饶有兴致的问,“你什么?” 林品低着头,就差没把头钻进饭碗里,半天,才小声说:“我自己会回来的……” 顾西棠笑了,“那我等你。” “嗯……”林品抓起筷子,也不知道夹了什么,就往嘴里放,一边嚼一边含糊说:“我在这边接了几个生意……肯定得回来……你……你等我好了……” 顾西棠笑,郑重其事的保证:“我等你。” 林品继续低头,企图把头塞进碗里。 纠结了林品好几天的难题似乎也没那么难,她不愿意走,也不知道走了该怎么回来,顾西棠却三言两语就为她解决掉了。 第二天一早,顾西棠给林品做了早餐,她吃完后送她去机场。 林品心里舍不得顾西棠,掐着最后一点功夫才磨磨蹭蹭进了安检。 从四九城到金城,飞机只要两个半小时,顾西棠给她订的是头等舱,林品就舒舒服服的睡了两个小时。 到了金城,林品直奔盛家。 盛涛知道他今天回来,特意留在家里等她。 林品一推门,盛涛就迎过去了,“回来了?累吗?” 说着,就把林品的行李接了过去。 林品淡淡道:“不累,老爷子呢?” “午睡呢,他以为你下午才到,我帮你喊他去?” “不用了,让他睡着吧。” 林品坐到宽椅上,接过保姆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后徐徐出了口气。 盛涛坐到她身边,笑着说:“下午跟我去趟六朝酒店,菜单还得再过一遍,你也看看,有没有删减增添的还可以再改。” 林品点点头,“好,下午一起去。” “哦对了,”盛涛起身,从架子上拿了锦盒过来,“江城照月楼的钱老板说有事来不了,早上刚托人把礼物提前送来了。” 盛涛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尊白玉小香炉。 林品拿出来看了看,又用手电筒照了照,“上好的和田玉,油脂丰厚,入手滑腻,雕工上佳,是清晚期的好东西。” “我看也是,这个香炉是真不错,钱老板对老爷子就是大方。” 林品淡淡道:“老爷子当年在他落魄的时候拉了一把,这些年钱老板对盛家也回报不少,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盛涛把香炉放进锦盒里,在抬头看林品时,有些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的关系闹到现在很僵硬,不管多刻意掩饰,毕竟还是生分不少。 盛涛伸出手,握住了林品的手,低声道:“……抱歉,我之前……其实不想和你吵架的……” 林品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心里平静又淡然,她轻轻的抽回自己的手,“没事,我没有怪你,你也不用道歉。” 盛涛动了动嘴唇,好一会儿,才小声说:“爷爷说我们年纪也不小了……尤其是我,这些年也没学个好,招蜂引蝶的……三口,我想收心了。” 林品听了最后这句话,没有觉得心虚澎湃,反而有点想笑。 曾几何时,她一直等的,盼的,无非就是这句。 十年了,终于还是等到了这句话。 可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云雨散去时递给她一把伞,寒冬腊月里给她一捧冰,无用又可笑。 林品望着盛涛,轻声道:“一辈子里总能遇到一个值得你收心的女人,我希望你们将来可以幸福。” “三口,”盛涛蹙眉,“你就是让我收心的女人!就算幸福也是我们在一起可以幸福!” “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林品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无数次见你和别的女人纠缠不休,如果说我对你的感情原本是完整的,那这十年里,你亲手把它打碎了,一块一块的掉在地上,稀里哗啦,不成样子。” 林品平静地看着他,“盛涛,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盛涛拼命摇头,焦急不已:“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喜欢了我十年,我对你也一样,以前是我不对,现在我改了,我要为你改了,你就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不能,”林品拒绝的十分果断,她眼中平静无波,不起涟漪,“一件古董碎了,最好的修复师可以将它复原到谁也看不出来,但古董自己知道,它碎了,就是碎了。” 盛涛急躁道:“什么古董知道……古董是死的,它知道什么!” 林品平淡地看着他,“古董不是死的,它们有生命,它们的生命是千年万年,人在它们面前,什么都不算。” “你——” 盛涛拍案而起,指着林品道:“你被顾西棠洗脑了吧!” “你说是就是吧,”林品站起身,“我先去回房休息一会,等老爷子醒了我自己去见他。” 盛涛气得喊她,“三口!三口!” 林品没理他,头也不回就上楼去了。 盛家一直有她的房间,林品关上门,轻吁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开始给顾西棠发消息。 林品:我到了。 顾西棠:到哪了? 林品:盛家,老爷子在午睡,我一会儿再去见他。 顾西棠:替我带个好,问候他老人家一声。 林品:知道了。 林品:你在做什么? 顾西棠:我在想你。 林品一把按下手机,脸上有点热,顾西棠也太不要脸了,什么话都能往出说…… 清了清嗓子,林品又拿起手机,忽略那四个让她脸红的字,噼里啪啦打字。 林品:……哦……今天明宝楼生意好吗? 她纯粹是没话找话,总不能顺着顾西棠说。 顾西棠:还好,出了几件瓷器,两件玉器,一张字画。 顾西棠:你想我了吗? 林品啪的一声再次按下手机,心里狂骂顾西棠,会不会聊天,到底会不会聊天! 反复把顾西棠骂了好几遍,林品才翻开手机,看着那几个字,红着脸回复。 林品:我想……你昨晚做的汤了。 打完字,林品丢下手机,跑去翻架子上的书籍。 随便抽出一本来,也不管是什么,就低头看,看了半天没看下去一个字,手机也没动静了。 林品的眼睛不受控制往扔在地毯上的手机看,心想顾西棠怎么不回消息了? 他问她想不想他,她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要是看不懂……那也不能怪她吧? 林品知道顾西棠是喜欢她的,她当然也……但她对于感情很陌生也很敏感,从来没试着可以和谁相互喜欢,也没接受过别人对她的呵护保护。 一直都在野蛮生长的林品遇到了给她温暖溺爱的顾西棠,手足无措,又心动不已。 她想让顾西棠靠近她,也想自己拼命靠近顾西棠,可当真的靠近了,脸红心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不是应该主动点呢? 林品抿着嘴唇,犹豫再三后,放下书坐回地毯上,刚把手机拿起来,消息界面就多了一张图片。 是顾西棠的照片。 他站在多宝阁前观赏着里面的一只甜白瓷的刻花盘,细腰长腿容颜俊俏,身侧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他却不以为然,轻轻勾唇微笑,气质天生,温润似玉。 林品看着这张照片,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一下, 顾西棠:有人的时候可以看我照片,没人的时候就找我视频。 林品红着脸,火速保存完照片,敲字回复。 林品:呸!谁要看你照片和你视频……无聊! 顾西棠发了几个笑脸,好半晌没动静。 林品估计他是去忙了,从相册里调出那张照片,犹豫再三,悄悄换成了桌面背景,又把那堆乱七八糟的软件扔进文件夹里,空出整个屏幕来。 望着屏幕上的顾西棠,林品咬着下唇,悄悄的笑了一下。 下午盛老爷子睡醒了,林品扶着他到书房。 “坐吧。”老爷子指了指身边玫瑰椅。 林品坐下后,轻声道:“我这次回来的有点晚了,您千万别生气。” “没事没事,”老爷子摆摆手,“你忙我知道,天南地北的能回来就很好了……西棠的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没什么事了,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康复。” “那就好,”盛老爷子轻出了口气,又问林品,“听盛涛说,你们在邙县去了鬼市,还买了东西。” 林品垂眸,“我们确实去了鬼市。” 盛老爷子一皱眉,“三口,你不是第一天出来做掮客了,鬼市那种地方怎么能随便去!” “您听我说完,”林品淡淡道:“我去鬼市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受邀去看看,至于买了东西……其实是顾西棠买的。” 盛老爷子气得不轻:“这孩子怎么能在鬼市上买东西呢!” “他没买新货,这一点您可以随便去查。” “那他买了什么?鬼市上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林品缓缓的笑了一下,抬眸:“他买了一只夜光杯。” 第48章 一百三十七万的佣金 林品从盛老爷子的书房出去,就看见盛涛鬼鬼祟祟站在门口,一副要偷听又没偷听到的架势。 “咳……”盛涛清了清嗓子,“你和老爷子……说完了?” “说完了,”林品看了他一眼,“老爷子让你进去。” 盛涛哦了一声,进门前对林品笑了一下,“等我回来一起去六朝酒店。” 林品淡淡道:“你先进去吧。” 盛涛进了书房关起门,林品就下楼离开了盛家。 在六朝酒店把菜单酒单重新过了一遍,筛掉了一部分菜品,又增加了一部分,看完宴会厅,又检查了一遍保险室和保险箱。 寿宴当天会收不少礼物,都是古董珍奇,容不得半点闪失。 等都查验的差不多时,林品手机响了,是盛涛打来的。 林品把从宴会厅走出去,接起电话:“喂?” “你在哪?”盛涛的声音里带着急促,“不是说好了一起六朝酒店吗?你怎么走了?” 林品按下电梯,淡淡道:“我已经在酒店了,菜单我也看过,该修改的该查验的我都做完了。” “……”盛涛顿了好半晌,呼吸从急促到平静再到缓慢,“你什么意思?” 林品走进电梯,按下楼层,看看电子版上的数字一个一个跳转,淡淡的反问:“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了?”盛涛问。 林品语气淡漠道:“你明知道顾西棠从鬼市买的是夜光杯,为什么不告诉老爷子,要添油加醋让老爷子误解?” 盛涛立刻辩驳:“谁让老爷子误解了?我是故意的吗?你和顾西棠去了鬼市是不是真的?顾西棠买了东西是不是也是真的?我说错一句话还是愿望他一点了?” 林品冷笑:“既然你没说错话,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老爷子你在赵四手里买了什么?” “那是我的事!”盛涛急躁起来,“我说不说都是我的自由!” 林品冷声:“那顾西棠买了夜光杯也是顾西棠的事,你又有什么资格替他说出来?” “我——”盛涛哑语。 电梯叮的一声开启,林品走出电梯,不冷不热的说:“盛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心里有几斤几两的手段分量我比谁都清楚,顾西棠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也不要三番两次针对他,再敢在老爷子面前颠倒黑白,就别怪我把这些年你做的荒唐事一起摆出来,让老爷子评个对错。” 盛涛气得大吼:“林三口!你为了顾西棠来威胁我?你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想气死老爷子是不是!” “你明知道老爷子的底线却非要一而再触雷,贪心不足,四处惹祸!到底是谁想气死老爷子?”林品也是怄着一股火,她不懂盛涛为什么能振振有词在盛老爷子面前污蔑顾西棠。 买东汉竹简,买四美人罐的时候,盛涛就没想过老爷子吗? 盛涛不说话了,粗重的呼吸声表明了他的心情。 林品远远地招了辆车,语带警告对盛涛说:“你不找顾西棠的麻烦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就算为了老爷子,你最好也安分点。” 挂了电话,林品坐上车,给司机报了地方后就闭眼假寐。 盛涛越来越过火了,买新坑她还能认为他只是贪心,可混淆视听言指顾西棠就真的是要坏了良心。 回到自己的小破楼里,林品有种隔世恍惚感,明明也才离开了没多久吧…… “三口!”薛冰从二楼跳下来,一把抱住林品开嚎,“你总算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林品戳着他脑门把人顶开,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胖了?” “我瘦了好不好!”薛冰比出一巴掌,表情严肃,“整整七斤!” 林品忍不住翻白眼,“智障,那是七吗?” “管他是几呢,你回来就好,我先给你汇报下工作。” 林品坐在沙发上,抬了抬下巴,“说吧。” 薛冰从茶几底下摸出了平板,“从邙县带回来的那批古董都以荣盛阁的名义出掉了,佣金一共赚了一百三十七万,连同本钱转回你的账户上了。” 林品:“荣盛阁账上的现金有多少?” 薛冰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盛涛只让我帮他卖古董,也不给看账目,不过这些古董出手他赚了不少,比我们的佣金多了好几倍。” 林品点点头,“那就好。” 薛冰坐到她身边,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顾西棠怎么样了?” “身体没事了,”林品瞥了他一眼,“你还关心他?” “随便问问嘛,”薛冰笑得有点干,“你和他……还好吧?” 林品从他手里抽出平板,低头调阅的同时淡淡道:“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我就是听说了点事……”薛冰的手指蹭了蹭鼻尖,迟疑道:“……你在四九城……替顾西棠出头了是吧?” “什么出头不出头的,”林品盯着屏幕,面无表情道:“四九城是他顾家的地盘,出头也轮不到我出头。” 薛冰掌握着行内一手情报消息,但凡是古玩行发生的事,什么都瞒不过他,更别提林品和顾西棠形影不离的传闻早就满天飞了。 薛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句话来,“你和顾西棠……那盛涛……你们这……怎么回事儿嘛!” 林品转头看了他一眼,“盛涛怎么?他说什么了吗?” 薛冰叹了口气,说:“自打你留在四九城,盛涛一天至少得问我三遍,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和顾西棠怎么样了啊……催我打电话,让我叫你回来……三口,我看盛涛是挺紧张你的。” 他没说盛涛在听见传闻后,活生生骂了顾西棠三天不带歇的。 林品扬眉,“还有别的吗?” 有别的薛冰也不敢说啊,他纠结老半天,小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顾西棠……盛涛……三口,我觉得吧……嗯……” 他吞吞吐吐也没把话说完,林品却直接问:“你觉得什么?说。” 薛冰:“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盛涛,毕竟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盛老爷子对你也好,盛涛以前不是人,那他现在洗心革面了,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对吧?顾西棠虽然条件好,但他和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林品眉头略微一蹙,“什么叫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薛冰苦口婆心,“顾东流进去了,顾以南又从政,顾西棠就等于是顾家的独苗儿了,明宝楼他肯定得继承,顾家的规矩多,不轻易和掮客来往,更别提联姻结亲了……三口,你还是别对顾西棠有什么想法了,我觉得盛涛比他好。” 林品沉默地不说话,手指放在屏幕上,半天没动一下。 薛冰一看她听进去了,就更是喋喋不休地说:“盛涛对你也不是没有意思,以前不懂事那是以前了,人得往后看,咱们毕竟是驿马道上混日子的人,金城才是我们的家……还是算了吧,别和顾西棠联系了,也别再去四九城了,和盛涛好好日子,以我们的人脉好好经营,再过个几十年荣盛阁也未必会比明宝楼差……” 林品越听脸色越差,越听手指攥得越紧。 不等薛冰说完,她直接站起身来。 薛冰一惊:“三,三口?” 林品深吸一口气,丢下平板:“我累了,先上楼了。” 薛冰望着林品上楼的背影,瞥了瞥嘴唇,翻出手机来给盛涛发消息。 薛冰:我尽力了,该说的不该说全说了。 盛涛:她说什么了? 薛冰:什么都没说,没骂我,也没和我动手爆锤一顿,就自己上楼不搭理我了。 盛涛:……那你继续说啊,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她改变心思为止! 薛冰:大哥,我是个掮客,不是敢死队队长!先不说当年是她把我捡回来,没让我冻死在外面,我不能让她天天堵心,再说感情这种事也不好一直阻挠啊。 盛涛:你是打算站在顾西棠那边了? 薛冰:我要是站在顾西棠那边还用和她说这么多?虽然你以前不是个东西吧……毕竟也不敢欺负三口,老爷子对三口更是视如己出,就冲这两点我也站你。 盛涛:那就想办法让她对顾西棠死心,三口现在对我态度很冷淡,我也不敢多说什么,全靠你了。 薛冰:知道了,我会尽力而为。 薛冰: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三口能和你重归于好,你必须踏踏实实和她在一起,别整天勾三搭四,要是让我知道你对不起她,我分分钟废了你! 盛涛:知道了,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薛冰丢开手机,瘫在沙发上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没底。 总觉得林品对顾西棠……可能不像他和盛涛想的那么简单。 能拆散他们的前提是,林品对顾西棠没有很深的感情。 但假如……只是假如,假如林品喜欢了顾西棠,就像她喜欢盛涛那么喜欢……甚至比喜欢盛涛还喜欢的话…… 那他也没办法了。 林品对感情向来很固执,诚如她为了盛涛甘愿付出十年,不求回应一般,她也可以为了顾西棠而不顾一切。 薛冰不止一次想过,谁要是被林品喜欢上,那可太幸福了。 盛涛身在福中不知福,顾西棠……又会怎么样呢? 第49章 530,我想你 薛冰四仰八叉地在沙发上躺着,还没来得及多感慨点,就见林品又二楼下来了。 林品看也没看薛冰,走到博古架前拿起一只夜光杯,转身上楼。 薛冰:“……”视我如无物? 林品跑回房间关上门,把手里的夜光杯放在桌子上,又从行李包里拿出小锦盒,把顾西棠给她的那只夜光杯也放在桌上。 莹莹墨翠的颜色已经传承了上千年,这对夜光杯也终于走到了一起。 林品趴在桌上,下巴枕在手背上,望着这对夜光杯,不由自主地抿嘴笑了一下。 手指小心轻柔地抚摸过杯壁,透彻微凉又轻润似玉……有点像把它买回来的那个人…… 林品珍而重之地把两只夜光杯放在床边的架子上,又觉得不放心,拿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沉着脸下了楼。 林品在楼下也跟在卧室一样,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瞎看。 在沙发上装死的薛冰:“……”我是透明的吗? 林品最后一脚踹开储藏室,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她挥了挥手,捂着鼻子往里看。 薛冰终于看不下去了,从沙发上蹦起来,跑过去拉住还想往里走的林品,“姑奶奶你到底找什么啊?” 林品转头:“家里没有钢化玻璃罩和减震台?” 薛冰崩溃:“那种东西怎么可以会有!” 林品从来不收藏古董,自然也就不会有存放古董的设备。 林品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开口说:“去找人在我卧室里做一个减震台和钢化玻璃罩,减震台下要有紧急升降存放空间,钢化玻璃要达到防弹级别,一套能抗十级地震,有指纹控制、有视网膜识别、还要带防盗报警功能,现在就去。” 薛冰:“……” 林品见他张着嘴不说话,眉头又多皱了三分,“呆着干嘛,快去找人。” 薛冰一副傻眼的表情看林品,“你没事吧?好端端要这个干嘛?” “放夜光杯啊,”林品下意识回答,回答完,又多此一举补充道:“……传家宝当然要好好保管了。” “那也不用放在你卧室吧?楼下就有保险柜,一样能用。” “保险柜又不能让我想看就能看见……别废话了,快去,今天就要弄好!” 薛冰抓狂:“你要求那么高,怎么可能今天就弄好!” “那就尽快,越快越好,钱不是问题,快去!” 薛冰被林品连推带踹的弄出家门,在北风中呆滞成了石块……林品从四九城回来,变化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夜光杯怎么了?以前还不是随便丢在博古架上落灰,现在忽然就金贵起来了? 薛冰搓了搓手臂,往停车的地方走,嘴里念念叨叨个不停。 林品根本不是因为杯,是因为送杯的人——夜光杯借顾西棠的光,简直了…… 林品把薛冰踹出门,又把家里那只送进保险柜,握着顾西棠给她这只看个不停。 最后还是怕会失手,很不舍得地一起放进保险柜,同时默默希望玻璃罩和减震台早点安装好。 屋子里没有了别人,静悄悄的也不担心其他,林品翻出手机解锁后看着桌面上的照片,点开了消息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顾西棠发的几个表情包,再上面就是他说照片视频的话。 照片他已经发了。 至于视频…… 林品的手指在视频上晃了晃,没按下去,这个时间他应该在明宝楼忙吧,就算要视频也该晚上视频,而且……说要视频的是顾西棠,那她这么主动……也不太好吧…… 林品纠结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不发了,可她又很想和顾西棠说句话。 找不到什么借口理由,就自己制造借口理由。 林品跑回去打开保险箱,拍了张照发给顾西棠。 林品:保险箱不太好用了,二水非要换个新的,还要钢化玻璃配减震台,带指纹密码报警什么的,烦死了又很贵,都是你非要买这杯子惹得麻烦! 这条消息发过去后,好半晌,顾西棠也没回复。 林品盯着手机,目光灼灼都快把手机烧出洞来了。 手机有点扛不住,终于姗姗来迟地震了一下,林品立刻看去,就见屏幕上方出现了一个消息框。 您的卡号为6222***的银行卡收到转账金额530000元。 消息一闪而过,聊天界面也多了一行字。 顾西棠:多不退,少了补。 林品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的,不明白顾西棠什么意思,姑奶奶差你那点钱吗! 她磨着牙敲字回复。 林品:给五十万,我骂你一句抠门,给一百万,我骂你一句败家,给个有零有整的算什么? 顾西棠:你查查,530的意思。 林品切了一声,点开浏览器查了一下,然后就傻眼了。 土味数字情话全科普:530,我想你。 脸刷地红了,攥着手机,半天也没回复顾西棠。 她认识顾西棠这么久,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顾西棠是个这么幼稚的人…… 这种事……小学生都不会做吧? 土的要命,还……还把她弄的那么尴尬又……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西棠发完这句话就没下文了。 林品脸红了半天,最后抱着手机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嘴角忍啊忍的,终于上扬起来。 晚上吃完饭,林品窝在卧室里,拿着手机纠结了老半天。 这个时间顾西棠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所以,他回了家还没给她消息是几个意思? 林品在地毯上走来走去,走了几遍后,忽然灵光一闪,找到借口了。 林品:津城的孙渠孙老头你认识吗? 消息发过去后,顾西棠几乎秒回。 顾西棠:认识。 靠! 林品咬了咬牙,人不是在吗?还不给她消息,反而让她给他发,什么人啊! 林品不想搭理顾西棠了,顾西棠的视频却弹了过来。 林品立刻接通,本来冷着脸要骂人,“你——你在干嘛!”骂人的声音千回百转,一下子震住了。 视频里,顾西棠没穿衣服,露着精硕的上身,拿了块毛巾正擦头发。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身上有隐约的水珠,眉眼湿漉漉的,流畅的肩部线条无比清冽,肩胛一条长长的疤痕呈现出了淡淡的粉色。 “洗澡呀,”顾西棠说的随意,“洗完澡刚好接到你的消息,就拨给你了。” “……你先把衣服穿上再说!”林品没眼看。 顾西棠一笑,抓过浴袍随意穿好,坐在沙发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孙老怎么了吗?” 林品被突如其来的裸男弄的尴尬,没好气道:“快死了!” “快死了?”顾西棠扬眉。 林品哼了哼,“前段时间听说住院了,那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怎么样,能熬过今天熬不过明天的……他也算是个不小的收藏家,等他死了,我打算替他处理那些古董。” 顾西棠轻声道:“孙老我知道,和我爷爷交情很好,收藏理念也比较合,早年他在国外迎回了不少流失的古董,是一身正气的人。” “一身正气有什么用,顶不住子子孙孙不学好,”林品冷哼,“他那两个儿子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样样都来,孙老眼瞧着就这几天的事儿了,那群儿孙们早就打起他收藏的主意,只能老爷子一咽气就瓜分变现。” 顾西棠轻皱眉,“有这种事?” 林品挪开目光,轻咳了咳,“我反正是肯定会接手这桩生意的,卖给谁不是卖啊……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顾西棠笑了,“你这是在给我牵生意?” 林品语气不善:“废什么话!我只赚佣金,赚你的是赚,赚别人的也是赚。” 顾西棠笑意不减,低声答允:“好。” 林品看了看他背后的装饰,“你没回顾家?” “暂时不回去了。” 林品哦了一声,恶意猜测:“你不会是被逐出家门了吧?” 顾西棠笑了:“你那么盼着我被逐出家门吗?” 林品冷笑一声:“顾家那种破地方……逐出就逐出!” 顾西棠逗她,“如果我被逐出家门就去金城找你,给你当下手,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品嫌弃地瞥他一眼:“你要想当掮客,恐怕得等下辈子重新投胎了。” “这么看不起我?”顾西棠失笑:“我一直觉得我鉴定的眼力还是可以的。” “你以为当掮客光有眼力就够了?”林品嗤之以鼻:“我告诉你,当掮客最不需要的就是眼力!” “那当掮客最重要的是什么?” “人脉和手段,”林品不紧不慢的说:“有人脉就有一切,有手段才能抢到生意。” “哦,”顾西棠了然地点点头,抬眸,微笑:“那我事算你的人脉,还是算你的手段?” “……”林品一窒,觉得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顾西棠看她说不出话的样子,笑着说:“你才走了一天,我就开始想你了。” 林品脸上一热,小声道:“……胡说八道,我上午才走的,哪有一天?” 顾西棠笑而不语。 林品微微低下眼睫,“等盛老爷子过完寿……我就去津城……毕竟是大生意,我,我肯定亲自去,你……你呢?” 顾西棠望着她,眼中都是笑意,片刻后,轻声开口:“你去,我就去。” 林品听完,脸上不可避免地红了。 她开始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50章 酒后乱性 盛老爷子的大寿办的很热闹,毕竟是行内为数不多的老一辈收藏家了,金城荣盛阁虽说比不上明宝楼,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字号。 盛涛和林品连续忙了好几天,陆陆续续接待来的客人,安排房间,安排餐饮。 林品比盛涛还辛苦,这些人都可能是她的客户,一个都不能怠慢。 忙起来的这几天,除了第一天和顾西棠通了视频外,就没来得及再多说上几句话。 等寿宴那天,一大早,林品站在六朝酒店门口,迎来送往的摆笑脸。 金城冬天阴冷,风刮在身上仿佛能刺进骨缝,林品本来就怕冷,这会儿还得强撑着寒暄。 “周老板来了!好久不见了……请进请进,二水,带周老板去宴会厅。” “秦大先生,您来的可有点晚了,我们老爷子前天还念叨您呢……老爷子在厅里,盛涛,带秦大先生过去。” “赵董,您亲自来可真是给足我们面子,请进。” 一上午,林品迎着寒风,脸都快笑抽抽了。 好不容易把人都接待的差不多,林品才略微松了口气,回了宴会厅接着应酬。 盛老爷子年纪大了,讲了几句场面话,就由盛涛和林品去代为敬酒。 林品不会喝酒,大半的酒都灌进盛涛嘴里,一圈儿走下来,盛涛有点头重脚轻了。 坐在次位上,盛涛揉着太阳穴,朝林品一笑,“你的寿礼可不真错,正宗的康熙爷官窑……哪来的?” 林品给他倒了杯浓茶,淡淡说:“前几天收来的。” 盛涛嗤笑,“四九城收来的?还是明宝楼收来的?” 林品斜睨了他一眼:“和你有关吗?” 盛涛推开她递过来的茶杯,拿起面前酒杯晃了晃,“没关,怎么会有关……” 说着,笑了一声,嘲讽道:“老爷子过完寿,你还要回去吗?” 林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个掮客,整天走南闯北,怎么,你想限制我的自由?” “不敢,”林品灌了口酒,舔了舔牙齿,含糊不清的笑:“我哪敢限制你的自由,你现在多厉害……有了顾西棠,也不多看我一眼……老爷子在你心里都可有可无了吧?” 林品皱眉:“你别整天拿老爷子出来说事儿。” 说着,看了一眼主桌上和人谈笑风生的盛老爷子,低声对盛涛说:“少喝点,一会儿还得送客人走。” 这毕竟是盛家的事,盛涛要是醉得东倒西歪可就太失礼了。 盛涛一笑,慢条斯理的说:“我醉了不是还有你吗?这些年……谁不知道我们是一家。” 这个林品没反驳。 十年来,她做的事都是为了盛涛,为了盛家,为了荣盛阁,这一点没人是不知道的。 盛涛放下酒杯,握着她的手,轻笑:“什么时候,咱们做真的一家人?” 林品眉心一蹙,正要往回抽手,身边的人却笑了,“盛大少爷和林三口这是好事将近了?” 他声音不小,立刻就引起了别人的关注。 偏偏盛涛还笑:“胡老板这话说的……如果真的好事将近,我一定给您请柬,您可得给我包个大礼!” 胡老板人豪爽,立刻答应:“没问题!你和林三口要是结了婚,那比当年顾沈结亲也没差多少,不是我吹,咱林三口可是行内一等一的大掮客,你盛大少爷娶了她,可真是捡了个宝!” 盛涛微笑,“三口本来就是我的宝。” 此话一出,不少起哄的。 林品沉着脸,用力抽了抽手,低声道:“你别胡说!” 盛涛抓着她的手,醉意朦胧的说:“我胡说什么了?你问问老爷子,你问问这里的客人……谁不看好我们,谁不祝福我们……三口,十年了……” 盛涛的声音凄苦下来,“你怎么舍得就不要我了……” 林品手指一顿,看着盛涛,满目复杂。 就在这时,大门处忽然传来的一阵骚动。 林品抬眸。 一抹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内,黑眸温润,笑颜尔雅。 盛涛也看见了,他惊愕地脱口而出,“顾西棠!” 林品瞬间抽出手,怔怔地看着他。 顾西棠穿了套浅色西装,衣冠楚楚,神采奕奕,迎着众人的目光,径自走到主位,对盛老爷子微微颔首,“我来晚了,您别见怪。” 说着,递上了一个锦盒,“祝盛老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盛老爷子看见顾西棠,也是眉开眼笑,“西棠,辛苦了,你能来可太好了,你爷爷呢,身体还好吗?” “爷爷身体很好,多谢盛老记挂。”顾西棠笑得优雅。 坐在盛老爷子身边的人笑呵呵问:“这是怀准的小孙子吧?和怀准年轻时可真像啊。” 能坐在主位的都是长辈,他们没见过顾西棠,顾西棠却可以一一认出,“柏老,爷爷时常提起您,说您是收藏字画的大家。” “不敢不敢,”柏老笑着摆手,“和你爷爷比,我们都算不得什么。” 他的目光挪到那个礼盒上,笑着说:“明宝楼顾家的礼可不会轻,盛老哥,打开给我们几个老头子看看眼?” 盛老爷子从善如流,笑着把盒子打开。 盒子一开,饶是主位这几个老收藏家都满眼震惊。 黑绒上,静静摆着一只胭脂红的碗,四面珐琅花彩,一打眼就知道是正儿八经的大开门官窑。 盛老爷子顿时神色一变,把碗拿出来鉴赏一番后,放回盒子里,淡笑道,“正宗的康熙瓷,这礼太贵重了。” 顾西棠笑道:“品品说过,您向来喜欢康熙瓷,这只碗送您是最合适的。” 这碗一亮出来,在场众人有的惊艳,有的惊愕,还有的惊心。 盛涛更是霍然起身,脸色难看地盯着顾西棠。 林品也站起身来,目光落在顾西棠身上。 顾西棠扫过盛涛,最后看向林品,微微一笑,眼中的温柔显而易见。 盛老爷子合上盖子,淡淡道:“盛涛。” 盛涛酒劲儿顿消,迟疑着走到盛老爷子面前,“爷爷。” 盛老爷子把盒子递给他,“拿好,去谢谢西棠的礼物。” “是……”盛涛走到顾西棠面前,皮笑肉不笑道:“谢谢顾三少的贺礼,千里迢迢来了,务必多喝几杯。” “好。”顾西棠笑着答应。 以顾西棠的辈分,他还上不了主桌,但他送了这么大一份礼物,又代表明宝楼顾怀准来,自然要上座。 顾西棠谦逊着不敢,就坐到了次桌的林品身边。 林品看了看脸色不好的盛涛,转头,小声对顾西棠说,“你是故意的!” 顾西棠没说话,单手端过茶杯喝水,另一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林品的手。 林品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也没抗拒,悄悄看了顾西棠一眼,努力压下不自觉要上扬的唇角。 盛涛把盒子放在桌边,对顾西棠冷笑道:“顾三少特地来为我家老爷子祝寿,这杯,我敬你。” 林品看着那满满一杯白酒,立刻道:“你明知道顾西棠才拆线,不能喝酒,你还……” “品品,”顾西棠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轻笑道:“来者是客,客随主便,请。” 放下茶杯,改端起酒杯,顾西棠面不改色喝了一杯酒。 盛涛对顾西棠一再劝酒,顾西棠来者不拒。 林品夹杂他们中间,担心顾西棠的身体,也担心盛涛这么胡闹的后果。 顾西棠来的比较晚,他和盛涛才开始喝酒,已经有一部分人打算先离开。 林品没办法,让薛冰看着他们,自己又得去送客人。 等把一宴会厅的客人送的差不多了,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她回去找顾西棠和盛涛,却一个人都没找到,立刻给薛冰打电话。 薛冰在电话里都快崩溃了,“盛涛喝多了,在楼上吐呢,我看着他,顾西棠我送到5699,你找他去吧。” 林品连忙去拿房卡上楼。 打开房门,就见顾西棠卧在沙发上,头斜靠在扶手,一只手垂在了地上。 “顾西棠!”林品立刻跑过去。 顾西棠脸色绯红,听见林品的声音,慢慢掀起眼睫,迷离地看了她一眼,“品品……” “怎么喝成这样!”林品低下身,摸了摸他的脸颊,滚烫一片。 顾西棠抓住她的手,笑了笑,“没事……还……没喝醉……” “这还没醉?”林品无语了。 顾西棠摇摇头,挣扎着要起身。 林品连忙扶他,让他坐起来。 她坐到顾西棠身边,顾西棠的头靠在她肩上,缓缓的笑着说:“好几天没见你了……好想你……” 林品嗯了一声,伸手去解开他西装的扣子,想把他衣服脱下来,再送他上床睡觉。 顾西棠抓住她解扣子的手,脸凑过来,唇印落在她耳垂,慢慢啃咬着脖颈。 “顾西棠——” 林品心跳一快,下意识想躲,顾西棠拉着她,往沙发上一压,沿着脖颈往下吻。 林品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推开他,闭着眼不动了。 顾西棠的唇从她肌肤上挪开,在她耳边一叹,“为什么不推开我?” 林品红着脸,小声说:“你又还没脱我衣服……” 说完,又亡羊补牢加了一句,“而且你都醉成这样,也做不了什么。” 第51章 我相信他 顾西棠低笑:“是啊……做不了什么……可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你想让我做点什么……” 林品脸色通红,轻锤了他一下,“别胡说!……你先让我起来,我给你烧点水,再让酒店做点吃的,喝了那么多酒,明天该胃疼了。” “不急,”顾西棠压着她,“让我再抱一会儿。” 林品安安静静的让他抱,片刻后,忽然又说,“你故意的吧……那只碗。” 顾西棠闷笑,算是回答了。 林品嘟囔道:“那只碗本来就是盛老爷子的心爱物,荣盛阁的镇店之宝,那时店里资金困难,盛涛周转不利,我才帮他把碗卖了,这件事盛老爷子不知道,你现在把碗送回来……是想让盛涛被老爷子打死吗?” 顾西棠问:“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像!”林品正正地看顾西棠,“你就是这种人!” 顾西棠笑了,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那也没办法……谁叫盛涛喜欢你呢。” 林品抿了抿嘴唇,“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你能挨个都这么阴一下?再说了,那只碗价格不菲,你就这么拿出来只为了给盛涛添堵,简直败家。” “你忘了明宝楼的规矩了?”顾西棠捏了捏她的下巴,“明宝楼没有不可出的古董,盛老爷子高风亮节,那只碗就该是他的,我只是代替他保管了一段时间,这次是物归原主。” 林品横了他一眼,“只是这样?” 顾西棠低笑:“当然,给盛涛找堵也是事实。” 林品有些担忧地抚着他的肩膀,“喝了这么多酒,伤口不会有事吗?” 顾西棠揶揄:“那晚视频你不是看见了?都脱痂长好了。” 提起那晚视频,林品才更觉得脸热。 裸体什么的…… 顾西棠看她红起来的脸,忍不住笑,“想什么呢?” 林品立刻回过神来,乱七八糟的说:“没,没什么……你起来,我去烧水叫吃的。” 顾西棠从善如流地起身。 林品立刻跑去烧水,顺便找出了菜单,问顾西棠吃什么。 顾西棠说了几个菜,林品打过去点餐。 水烧好了,林品把四个茶包都撕开,跑了一杯浓浓的茶,给了顾西棠。 顾西棠已经脱了西装,只穿着衬衫,把袖口起来,用袖箍扣好,接过林品递过来的茶。 林品仔细看了看,觉得顾西棠除了脸确实红,好像真的没喝到神志不清。 “怎么了?”顾西棠问。 “你很能喝酒?”林品好奇。 “算是能喝吧,”顾西棠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说:“到目前来说,我还没醉到不省人事过,不过我很少喝酒,酗酒容易影响判断力。” “哦……”林品不得不羡慕,她就不能喝酒,一杯倒无法解释。 顾西棠看了她一眼,“以后如果有必须喝酒的地方,我负责喝,你负责说。” 林品游离着视线没说说话,她发现顾西棠越来越会撩人了。 过了一会儿,酒店送来的食物。 考虑到顾西棠喝了不少酒,林品点的都是比较清淡的东西。 顾西棠拉着林品一起吃,林品确实累了一天没吃东西,和顾西棠风卷残云,连片葱花都没剩下。 刚吃完饭,林品的手机就响了。 薛冰的声音带着惊慌:“三口!盛涛吐血了!” 林品一愣,“快叫救护车!你们在哪个房间?” 薛冰说了房间号,林品立刻站起身,对顾西棠说:“盛涛吐血了,我去看看他。” 顾西棠淡淡的笑了一下,“去吧。” 林品立刻抓起外衣,刚走到门口,转头看顾西棠,“茶记得喝,醒酒的。” 顾西棠点了点头。 林品关上门,立刻往楼下跑。 盛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捂着胃低低呻吟。 薛冰一看林品来了,满脑袋是汗的说:“盛涛八成是胃出血,吐着吐着就都是血。” 林品走到盛涛身边,担忧地问:“救护车什么时候来?” “应该快了,酒店旁边就是市医院。” 林品点点头,轻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盛涛睁开眼,苦笑,“胃……疼的厉害……” 林品也是又气又恨,“你也不是多能喝,还喝那么多!” 盛涛闭上眼,喃喃道:“我也不想……可我一看就顾西棠就生气……对不起,三口。” 林品淡淡的看着他:“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 盛涛摇了摇头,轻声说:“那些年……你该是多难受……对不起,是我太混账了。” 林品没说话。 救护车很快来了,林品和盛涛一起去医院,让薛冰回盛家,不能让盛老爷子知道盛涛的情况。 盛涛是喝酒过量胃出血,问题不大,处理完就开始输液。 林品坐在椅子上,眼中无波地看着熟睡的盛涛。 盛涛说的十年,是她单方面付出的十年。 这十年里,她的眼中,心中都只有他,只要是他想的,她都会去尽力为他做到,以为这样就可以了,这样他迟早会明白。 可当他真的明白时,属于他的位置早已经悄然换了别人。 不是我不等你,是我没能等到你…… 林品轻轻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刚要转头,手腕忽然被抓住了。 病床上,盛涛睁开眼,看着林品,声音沙哑着说:“三口……” 林品平静的看着他:“我去打个电话,顾西棠送来了那只碗,老爷子现在的心情应该不太好,我得问问。” 盛涛语气冷了下来:“顾西棠是故意这么做的。” “他确实故意的,”林品说的很平淡,“顾西棠要把这只碗送回来,就算不在今天送,迟早也会送,并不是一定针对你。” 她忽然想起顾西棠对金铭说,这只碗已经有主了,应该是在那时就已经决定要送给盛老爷子。 盛涛冷笑,“你还是这么相信他。” 林品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对,我相信他。” 盛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林品却抬起头,定定的看他,又一次重复,“我相信他。” 盛涛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他看向林品,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品只是说相信顾西棠,她也并没有说喜欢顾西棠,但盛涛却觉得“我相信他”这四个字,远比“我喜欢他”要更深,更沉。 第52章 真假官窑【1】 林品推开他的手,轻声道:“我去打电话,你先休息吧。” 病房的门被关起来,盛涛躺在床上,抬头看着雪白雪白的天花板,什么话都不想说话了。 顾西棠送来了胭脂碗,盛老爷子意料之中的发了火,在酒店还能自持,回了家就怒不可歇。 薛冰不敢告诉他盛涛胃出血的事,只能陪笑,骗他说盛涛和林品有个要紧的买卖去谈了,好说歹说才算是让老爷子相信。 林品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盛老爷子正盯着胭脂碗,沉着一张脸生气。 接起电话,老爷子冷声问:“你和盛涛在哪?” “我们在徽城,”林品说了个离金城不太远的地方,笑着说:“刚才文宝斋的张老板说有个东西要出手,我就和盛涛过来看看,东西倒是还可以,只是得再等两天才能交易,我寻思着来来回回也麻烦,就在这等两天交易完了再回金城。” 盛老爷子沉着声,“我不管你们的生意,让盛涛接电话!” “盛涛和张老板出去了,他手机掉在酒店里,等一会儿回来我让他给您回过去。” 盛老爷子呼吸粗重,过了一会儿,忽然问:“西棠那孩子……他是什么意思?” 林品握着手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头靠着墙壁,回答道:“他没什么意思,您知道,顾家的人并不很看重钱,这个碗顾西棠是知道来历的,他打算物归原主。” 听了林品话,良久,盛老爷子轻叹了一口气:“这只碗是我经营荣盛阁时收的最后一件东西,我一直视它为我的收山之物,也想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没想到,才几年它就易主了……当年荣盛阁在金城也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古董店,盛涛接手后大笔买卖,将这间店顶出了如今这样,荣盛阁也不再是原本的荣盛阁了,如果没有你,他怕是护不住祖辈经营下来的这点家业。” 林品听出了盛老爷子的意思,轻声安抚:“您别担心,不管是荣盛阁还是盛涛,我都会尽力而为。” 盛老爷子迟疑了一下,问:“你和西棠是怎么回事?” “我们,”林品停了停,轻轻的弯了弯唇角,“我……想和他在一起。” 盛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后,无奈的说:“我看得出,西棠是个好孩子,盛涛……盛涛没福气。” 说完,长长一叹。 盛老爷子从小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对林品视若亲生,也想过盛涛和林品能结婚生子,可谁知道,盛涛是个不争气的,顾西棠才是林品最好的选择。 林品和盛老爷子讲完电话,回到病房看了一眼,盛涛的点滴挂的差不多了,整个人睡得很沉,喊来了护士拔掉针头。 林品就在医院陪着盛涛,第二天天亮时,看着盛涛喝了点粥,又做了几项化验,结果都还不算严重。 医生给开了药,嘱咐叮咛后,林品把盛涛送回他在市内的公寓。 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盛涛下车时看了林品一眼,“要上去坐坐吗?” 林品摇摇头,“不了,我有点累,要回去休息一会。” 盛涛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你……是要去找顾西棠吧?” 林品看向他,笑了笑,关上了出租车的门。 给司机报了六朝酒店,林品看了眼时间,还早,在路过一家老字号时就先下了车。 想起第一次见到顾西棠,后来顾西棠跑来抢她早餐,林品抿嘴笑着,点了那次他抢走的灌汤包和蟹黄豆腐,又加了一份鸭血粉丝汤,打包好一起拎到六朝酒店。 按了顾西棠房间的门铃,没一会儿,顾西棠就把门打开。 “早上好。”顾西棠对林品一笑。 “我给你带了早餐,”林品拎起袋子,“一起吃。” 把东西拿出来摆好,顾西棠望着这些食物,似笑非笑地看了林品一眼。 林品心里一麻,面上冷漠,“吃东西,看我干吗!” 顾西棠掀开蟹黄豆腐的盖子,忽然笑了,“又请我吃你的豆腐?” “喂!”林品脸红。 顾西棠舀了一勺豆腐,递了过去,“吃吧。” 林品白了他一眼,“我自己有手,不用你喂!” 顾西棠不以为然,晃了晃,“来吃吧。” “你——”林品瞪他,见他不挪开,抿了抿嘴唇,又看了看左右,凑过去吃掉,低下头迅速解决粉丝汤,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顾西棠满意地看她脸红,低头开始吃蟹黄豆腐。 林品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过来一看,嗤笑一声。 “怎么了?”顾西棠问。 林品把手机递给他。 顾西棠看了一眼,皱眉,“孙老去世了。” “快吃吧,”林品头也不抬说,“吃完我们去津城。” 顾西棠点点头。 兵贵神速,林品和薛冰打了个招呼,中午就和顾西棠踏上了去津城的飞机。 她在医院一个晚上没睡,上了飞机就犯困。 顾西棠让她靠在肩膀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按了铃,让空乘拿了毛毯给她盖好,看她眼下明显的阴黑,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飞机还算给面子,一路平稳,没遇到什么颠簸,林品睡得也很舒服。 等她下飞机时,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孙老是有名的大收藏家,他骤然离世,行内有不少人都收到了消息,孙家发出讣告,告别日选在了两天后。 林品和顾西棠打车去了孙家大宅,一下车就看见白娟高悬,黑纱挽花,一派肃穆。 林品在大门外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有个年轻男人走出来,穿着黑色西装,胸口别着白花,头发抹着发油,还做了个造型,看见林品时点点头,“你来了。” “嗯,”林品淡淡点头,对他说,“这位是四九城明宝楼的顾西棠。” “哦哦!”男人神色一正,笑呵呵的说:“明宝楼的顾三少,你好,你好,我叫孙庆。” 他态度随意,眼中愉悦,半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 “你好。”顾西棠微微点头。 “先进来吧,外头冷。”孙庆走在前面开了门。 第53章 五大名窑,天晴月白 大门一开,争吵声立刻传来。 客厅里,两个中年男女剑拔弩张。 “爸的遗嘱你们都敢不遵守!”一个粗狂的男人声音尤其大。 “你说那是爸爸的遗嘱就是爸爸的遗嘱了?”女人尖细的声音不遑多让。 孙庆皱眉,大声呵斥:“大哥,大姐,你们吵吵嚷嚷像什么样!” 他一说话,孙国和孙梅才看见林品与顾西棠。 孙梅出嫁早,夫家做的不是古玩行,也不认识林品和顾西棠,看着他们一皱眉,“你们谁啊!要吊唁我爸再等两天!” “闭嘴!”孙国站起身,对顾西棠露出了一点笑,“顾三少,久仰了。” “孙老大,”林品一冷笑,“你眼睛里是只有金主吧?” “哪的话,咱们是熟人了,没必要客套那么多,”孙国说完,转身不冷不热的对孙庆说:“爸爸还在殡仪馆躺着,你就把林三口请来,什么意思?” “我缺钱了的意思,”孙庆淡淡说:“爸留下的古董,我的那部分要立刻变现。” “胡闹!”孙国沉下脸,“爸的遗嘱写的很清楚,不能分家!那些古董哪个也不是你的。” 孙庆冷笑:“你说不分家就不分家?这几年古董店一直是你在经营,我和大姐从来不管,现在爸没了,你还不把东西拿出来分,怎么着?你是打算全吞下去了?” “老三说的没错,”孙梅站起身,斜眼看孙国:“古董店怎么处理可以再说,但是那些古董,必须拿出来分分清楚。” 孙国看了看孙庆,又看了看孙梅,冷着脸不说话。 孙庆紧逼不放:“爸把店给你经营,我没意见,现在只要你拿出古董给我们分清楚,别的可以以后再说。” 孙国沉默了许久后,冷着声说:“你们要分古董,也得等爸下了葬再说!” “大哥——”孙庆有点急了。 孙国看了他一眼,“等爸下了葬,我把店里所有古董都拿出来,卖多少我们三分,那个店离了爸我开不下去,你们两个也开不下去,拿了钱各干各的事。” 孙庆和孙梅对视了一眼,犹豫半天后,对林品说:“你能不能等两天?等我爸下了葬……” 林品看着这一屋子的孝子孝女,冷冷笑了一声,“行,等你两天,两天后再说。” 出了孙家,林品有点饿了,拉着顾西棠去吃饭。 津城靠海,最好吃的就是海鲜。 市区的一家餐厅里,林品面前摆着辣炒海蟹、椒盐皮皮虾、蒜蓉龙虾、盐水基围虾、炭烤生蚝……满满当当一桌子。 顾西棠面前放着一盘清炒空心菜,耗油菜心,香菇油菜。 对比分明。 林品嚼着鲜嫩的生蚝,笑吟吟地看了顾西棠一眼,“你身上的伤没好利索,吃不了海鲜,我特意给你点了清淡的菜,快吃吧。” 语气中,还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的小得意。 幸好顾西棠不在意,拿起筷子,夹着青菜吃的津津有味。 林品嗦着螃蟹腿,哼哼着说:“我就说吧,孙老头一辈子收藏古董,到死了什么都留不住,你看看孙国孙庆那副德行。” 顾西棠问:“孙国为什么不愿意继续经营古董店?” 林品冷言冷语:“以前有孙老头在,多少有个靠山,现在孙老头没了,就他那点眼力,不赔死才怪!” 说完,看了顾西棠一眼,“你以为谁都能像你?孙国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行里水深,怕淹死,才会聪聪明明的要变卖古董另谋生路。” 顾西棠笑:“你这算是夸我吧?孙老我解不算多,他经营的鼎华轩在业内小有名气,至于他本人,据说喜欢收藏宋瓷。” “汝官哥定钧,五大名窑除了汝窑,他件件都有。” “哦?”顾西棠勾唇,“都有什么?” 林品搓着一只虾思索道:“钧窑紫斑盌。” 顾西棠把她面前的一盘虾拿过来,慢慢地剥壳,“烟光凌空星满天,夕阳紫翠忽成岚,钧窑釉色厚重透亮,乳光莹润,华彩渗化,相映生辉,因为窑变无常,所以自成一脉,不与寻常而论。” 林品丢下带壳的虾,夹起碗里剥好的,继续说:“定窑刻花凤首壶。” 顾西棠点点头:“质韫珠光堪作鉴,纹缕画鸟具传神,定窑刻花印花工艺举世无双,布局严谨,层次分明,密而不乱,勾画刻印纹饰多样,器物胎土细腻,胎质轻薄,釉色白而润为粉定,黄而腻为土定,紫而黑为酱定,赤而红为金定。” 林品嚼着虾肉,口齿不清的说:“哥窑贯耳尊。” “哥窑百圾破,铁足独成珍,”顾西棠神往:“釉面开片,有碎裂之感,釉质莹润,呈冰裂纹,釉中带有气泡,称为聚沫攒珠,胚体规整,独一无二。” 林品白了他一眼,“……我用你科普吗?废话那么多,显得你多牛逼似的。” 顾西棠笑意不减的问,“还有一个官窑呢?” “那件官窑嘛,”林品皱了皱眉,“是三年前孙老头收来的,据说是在江城偶然捡漏,这件东西没放在鼎华轩,孙老头宝贝得很,基本没有人见过,好像是一只修内司官窑海棠瓶。” 顾西棠哦了一声。 林品等一会儿,见他还不说话,就皱眉,“……怎么不说话了?” 顾西棠无辜,“你不是不让我说废话吗?” 林品瞪圆了眼睛要发火,顾西棠连忙安抚,“我说我说,官窑……起于北宋,兴于南宋,于修内司烧造,澄泥为范,釉层肥厚,釉面莹润,开片相间有蟹爪纹,紫口铁足,存世稀少。” “只是存世稀少?”林品看他,扬了扬眉。 “修内司官窑是御制,据说传世整器只有百件,”顾西棠剥完了虾,拿着筷子加了块龙虾肉递过去,“如果是真品,那可就是捡了大漏。” “孙老头养儿子水平一般,买古董眼光倒是不错,如果真的有这件海棠瓶,那应该就是真品了,”林品咬下虾肉,问:“最近几年有类似的成交价没?” “去年四月在香港成交了一个龙泉官窑海棠瓶,但修内司海棠瓶到目前为止,没有成交记录。” 林品又问:“你觉得孙老头那件值多少钱?” 第54章 不清不白的兄弟情 “这个就不好说了,”顾西棠倒了杯姜茶给林品,“瓷器市场现在最火热的是明清官窑,宋瓷倒是不那么紧俏,主要也是因为珍品传世太少,修内司海棠瓶我从来没见过甚至没听过,难说是不是孤品……如果真的是,我估计**千万还是有的。” 林品拍板钉钉:“那我们就买它!” 顾西棠失笑:“你那么有把握买的下来?” 林品看了他一眼,“我要是买不下来,还有什么脸在古玩行在驿马道混下去?” 顾西棠就喜欢她不可一世的样子,把最后一块龙虾肉送到她嘴边,“那就多谢了。” 林品别别扭扭吃掉,嘟囔:“佣金记得给……不是白帮你买的。” 顾西棠听了,一笑:“除了佣金还想要什么?” “……”林品咬着肉,闷头不说话。 她想要整个明宝楼,更想要明宝楼的大老板继承人。 顾西棠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当着林品的面接起来,“韩诉,什么事?” 林品抬头,顾西棠点了点她碗里的虾肉让她吃,低声说:“……是,我们在津城……孙家的意思是要再等两天……好……嗯……等你来再说。” 挂断电话,林品轻描淡写的哼了一声:“韩诉想趁机分一杯羹?” “他也听说孙老去世的事,想问问我们什么意思。” 林品轻蔑一嗤,“打听消息的人脉不行就想通过你占便宜,孙庆找到我,那批东西就得可我先挑,我挑剩下的才轮得到他们,现在韩诉找你是想借我的风。” “这么说也对,”顾西棠含笑着问:“那你借给他吗?” 林品哼哼:“你都答应了,我不借行吗?” 再说韩诉是他好兄弟,就冲着这层关系,她也不能不借。 顾西棠笑,又问:“那盛涛呢?” “那件定窑刻花凤首壶和哥窑贯耳尊也不错,我替他收这两件。”林品对荣盛阁的资金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要收修内司海棠瓶太勉强了,倒是不如退而求其次,收两件价格合适的。 “好,”顾西棠对林品的决定没有异议,“那就等两天后,我们再去。” 在津城停留的这两天,顾西棠领着林品到处玩,上午去逛博物馆,下午去洋人街喝茶,晚上去港口做轮渡,悠哉的不得了。 韩诉是在孙老告别会前一天晚上来的,风尘仆仆地地见顾西棠和林品。 顾西棠找到一家很有名的包子店,正带着林品吃包子呢,韩诉就来了。 一见面,林品就皱眉,往韩诉身边靠了点,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怎么了?”顾西棠笑着问。 林品鄙夷地看韩诉,“韩大少,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一股子泥腥狗丑味儿。” 韩诉没理会林品,对顾西棠直接问:“你要收哪件?” 顾西棠一笑:“品品喜欢修内司官窑海棠瓶。” 韩诉沉默了一下,问:“除了海棠瓶还要别的吗?” “这个不好说,孙老生前收藏很多,鼎华轩又是个古董店,存货也不少,还得看了才知道,你呢,你想收哪件?” 韩诉看了林品一眼,神色有些为难。 林品没好气道:“看我做什么?明宝楼没一枪打还给你留着饭菜呢,不管你要什么,都当你自己收的,不用给我佣金,你还想怎么样?” 顾西棠看出韩诉的为难,正色问:“怎么了?” 韩诉摇摇头,“没事,明天看了再说。” 顾西棠知道韩诉有话没说,也没深问,招呼着他吃饭。 晚上回了酒店,林品直接跟着顾西棠去了他的房间。 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双臂环胸,皱着个眉,一脸的不高兴。 顾西棠脱了外套,走过去看她:“怎么了?” 林品抬眸,“韩诉什么意思?” “他能有什么意思,就是问问我想收什么,好避开,别有冲突,”顾西棠坐到她身边,“孙老的那些收藏也不是秘密,行内都知道他镇店的几样,韩诉当然也知道。” 林品淡淡说:“韩诉那家古董店在金城,不起眼的犄角旮旯,不起眼的破落小店,以他的实力就算想打大主意也打不了,我就怕你们两个不清不楚的兄弟情瞎作祟。” “兄弟情就是兄弟情,哪有什么不清不楚,”顾西棠被林品这话说的哭笑不得,“韩诉当年回国的时候孑然一身,这些年好不容易开起了店,我自然是能帮就帮,你也不要太严厉了。” 林品一听这话,顿时就蹙眉,“我严厉?顾西棠你会不会说话!我怎么就严厉了!” 孙老头这笔买卖,多少人眼馋着,她一心要给他,他还说她严厉。 “你先别生气,听我说,”顾西棠柔声道:“韩诉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就像你和盛涛……” “喂!”林品又恼火,“什么叫像我和盛涛,你们还他妈的真不清不楚?!” 盛涛和她就是不清不楚,顾西棠和韩诉也不清不楚? 这年头,“兄弟情”哪有清楚的…… 顾西棠单手捂着额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林品气鼓鼓的瞪他,就等他说话。 好半晌,顾西棠叹了口气,再看林品那样,又忍不住笑了。 林品更火大:“你笑什么!” 顾西棠靠过来,头靠在林品肩膀,笑得开心又纵宠,“品品……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林品脸上一下子热了,慌慌张张的推开他,“我,我和你说正事呢!” 顾西棠看她,笑道:“好,说正事……品品,我和韩诉就像你和盛涛,从小长大的情分,你竭力帮盛涛,我虽然不高兴,但我完全能理解,十年二十年,到底不是白过的……而且,你现在眼里也只有我,那就够了。” 林品被这句话说的没了脾气,低着头,抿了抿嘴唇,“……我对盛涛……对荣盛阁……只是因为盛家养大了我,盛老爷子他对我好……” “我知道,”顾西棠声音温柔,“我帮韩诉,也是因为一起长大的情分,我理解你和盛涛,你能理解我吗?” 第55章 南宋海棠瓶 林品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扭过头,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随便你好了,反正……佣金我照拿,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也算是服了软。 要林品服软不容易,但顾西棠就是有办法。 顾采薇曾经说过,要他以柔克刚,以静制动,没想到还真的就一语成箴了。 第二天林品顾西棠和韩诉去吊唁孙老,灵堂内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凭吊长辈是一回事,各怀心思又是另一回事了。 孙老头死了就死了,三鞠躬是尊敬,掉两滴眼泪是悲伤,完了袖子一抹,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鼎华轩不放。 林品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孙家要搞事情了。 可她也不怕,抓住了孙庆,冷笑几声,“怎么,这是要从买卖改拍卖了?” 孙庆苦着脸,“不是不是,你放心,一会儿可你先挑,那些个人得下午才让他们去。” 林品押着孙庆去了鼎华轩。 鼎华轩大门一开,就见孙国和一个年轻人站在店里,正看着多宝阁里的器物。 林品错愕了一下,“盛涛?你怎么来了?” 盛涛转头,看见林品,和林品身边的顾西棠韩诉,动了动嘴角没说话。 他胃出血还没休息够几天,这会儿脸色有点发白。 孙国微讶,“怎么?林三口和盛大少,不是一起来的吗?” 他以为林品和盛涛一起,才会先让盛涛进来的。 盛涛勾了勾唇角,问林品:“你要赶走我出去吗?” 林品皱眉,“你身体不好还到处跑,我又不是不能替你收货。” 盛涛的目光斜向顾西棠,淡淡道:“我从来不捡别人剩下的,尤其不捡顾三少剩下的。” “你不能好好说话?”林品沉下脸。 盛涛嗤笑一声,转头对孙国说:“我们人都来了,该拿出来的就拿出来吧。” 孙国和孙庆虽然不知道他们这几人是怎么回事儿,但他们也不想知道。 顾西棠不用说了,背后是金山银山的明宝楼。 盛涛这几年在古玩行也是风头不小。 一个两个都不是差钱的主儿,只要给钱,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孙国和孙庆把钧窑紫斑盌、定窑刻花凤首壶和哥窑贯耳尊拿了出来。 三件古宋瓷摆在桌上,古意盎然,横跨百年。 在场的几个人,没有白给的,不用上手,搭眼一看就知道,开门到代,错不了。 孙国笑着说:“几位,请上手吧。” 这三件是早就存放在鼎华轩里,也被无数人见过知晓的,林品没动手,盛涛没动手,反而是顾西棠和韩诉,仔细鉴赏了一番。 林品看了盛涛一眼,“你不去看看?” 盛涛坐在宽椅上,淡淡说:“我不是为这些来的。” 林品一听这话,倏地皱眉,“你想要那件修内司官窑?” “不行吗?”盛涛直白的说:“好东西只有一件,顾西棠想要,我当然也想要。” 林品看了眼不远处鉴赏宋瓷的顾西棠和韩诉,低声对盛涛说:“你别胡闹,那件修内司官窑很可能是孤品,孙家兄弟要价不会太低,荣盛阁还有钱买它吗?” 盛涛要笑不笑地看向林品,“我是荣盛阁的老板,荣盛阁账上有多少钱,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三口,你要是心里还有我,还有盛家,还有老爷子,就别偏帮着顾西棠,那只修内司官窑,我要定了。” 林品有些急了,她越来越觉得盛涛奇怪,越来越觉得盛涛好像要走邪路。 就在林品要说话时,韩诉已经指着钧窑紫斑盌问孙国:“多少?” 孙国伸出手,韩诉与他交握。 两人神色微动,目光之中有无锋的较量和退让。 片刻后,孙国一笑,交易达成。 林品见状,倏地站起身,“定窑凤首壶和哥窑贯耳尊我要了。” 孙庆一惊,“你不是从来不买古董吗?” 林品看了若无其事的盛涛一眼,“我替荣盛阁买。” 盛涛嗤笑,慢悠悠的说:“不需要,荣盛阁还看不上这两件小东西。。” 林品气得不轻,“这两件都是精品,你别太狂了!” 盛涛懒洋洋的抬起眼,对林品说,“我这次来不为定窑壶也不为哥窑尊。” 说完,转头看孙国:“去把那件修内司海棠瓶请出来吧,我想顾三少应该也有兴趣吧?” 顾西棠气度沉稳,笑而不语。 孙国孙庆一对视,点点头,兄弟俩推开了一个多宝架,露出一扇内嵌式保险柜门来。 又是密码又是指纹的弄了大半天,才把保险柜打开。 孙国和孙庆捧出一个厚实的钛合金减震箱,放在桌上,又费了一番事才打开。 箱子一开,大约20公分的一只瓷瓶静静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瓶身线条优雅,小口,窄颈,圆腹,颜色似翠而非翠,似青而非青,宛若璞玉一般的润雅,周身开片,铁痕紫足,瓶口如波浪起伏,宛若海棠花开。 盛涛目不转睛地盯着瓶子,“能上手吗?” “请。”孙国也知道规矩,这么大的买卖,不让上手肯定不行。 孙庆把瓶子小心翼翼捧出来,立在桌上。 盛涛先一步伸手,指腹沿着瓶身慢慢摸过,一寸都未曾错过。 又将瓶子放倒,仔细看了看底足,拿出放大镜细细查看釉质气泡。 等他鉴赏完,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了。 他放手,林品才对顾西棠抬了抬下巴,“你也看看吧。” 顾西棠点点头,与韩诉一起,又将瓶子仔细鉴赏了一遍。 最后才轮到林品,林品虽然见多识广,但修内司海棠瓶她也是第一次见。 拿起来时有些惊讶,看起来这么厚重的一个瓶子,却这么轻。 修内司官窑的薄胎厚釉在这只海棠瓶上显露无疑。 等四个人都鉴定后,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 “怎么样?”顾西棠轻声问林品。 林品点点头,“是真的。” 顾西棠哦了一声,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林品看他,小声问:“怎么,你存疑?” 顾西棠摇摇头,说:“不知道,只是觉得……这只海棠瓶有点奇怪。” 只是直觉上的奇怪,但细看却看不出任何问题来。 孙家兄弟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见他们都鉴定完了,孙国立刻说:“这只海棠瓶,是我父亲最珍贵的藏品,从买回来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给外人看,几位都是古玩行拔尖儿的人物,我就明说了,袖里乾坤我玩不过你们,所以这只瓶子要竞价出。” 林品一听这话,顿时火了,“你懂不懂规矩?” 孙国笑呵呵的说:“卖了这些东西,我就不是行内人了,规矩不规矩的,我还真就不在乎,我现在就想要钱。除了钱,我什么都不要。” 林品眯眸,冷笑:“是你小看了我林三口,还是我高看了你孙老大?甩手有甩手的道道,可不是你这么划的!” 她脾气不好,正要暴怒,却被顾西棠轻飘飘的一句话安抚了。 顾西棠轻声道:“我也一向不喜欢袖里乾坤这种交易,好,就按你说的,价高者得。” 林品一急,“不行,竞价的话……你太吃亏了。” 盛涛明摆着就是来抬价的,他不可能让顾西棠捡漏。 顾西棠对她摇了摇头,笑了一下,转而看向孙国,“出价吧。” 孙国比出三根手指。 三千万? 林品面无表情,心里却不由得盘算起来。 这只海棠瓶就算不是孤品也相去不远,南宋修内司官窑本就稀缺,何况这么一只完好无损的稀世奇珍。 三千万确实不多,可三千万也只是竞价的开始。 果不其然,盛涛直接竖起了一根手指。 “盛大少真是爽快人,一笔就加一千万,”孙国笑起来了,问顾西棠,“顾三少您还加吗?” 顾西棠点点头,“四千一百万。” 盛涛一加一千万,顾西棠一加一百万,这比对分明,完全不够看。 林品皱起眉,看向盛涛。 他疯了,一笔加一千万,就算拍卖会上也不是这么加的。 盛涛笑了一声,颜色有些轻蔑,“古玩行里谁不知道顾家明宝楼资金雄厚,当初顾大少爷经营时为了一件东西能豪掷千万,眼睛可都不眨一下,怎么换成你顾三少就这么……节俭了。” 顾西棠波澜不惊:“我大哥是我大哥,我是我,家业再怎么大也得细心经营,坐吃山空可就对不起祖先留下的明宝楼了。” 盛涛笑了一声,“也对,顾三少嘛……从来都是精明干练,这么滴水不漏……行,你出4100万,我出4500万,做人要低调,这是顾家的家训对吧。” 林品在来之前就已经问过顾西棠,也想过心理价位了。 这只海棠瓶如果上拍,8、9000万还是有的,可如果在鼎华轩买,那就得折半另算。 4500万,差不多了。 顾西棠犹豫了一下,又抬眸道:“4700万。” 盛涛脸色有些白,笑容看起来也有些讥讽,慢悠悠的说:“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瓶子能卖多少钱,差别就在于,赚的多和赚的少,我这个人比较固执,想法也与众不同,就比如说……” 他看向林品,“输人可以,但是……” 又看向顾西棠,“输阵不行,一口价,5000万。” 第56章 划账4000万 “盛涛!”林品忍不住了,低喝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盛涛不理林品,对顾西棠挑衅般的笑:“区区5000万还不够那胭脂碗的分量,你都能拿出来随便当礼送人,应该不差我这一口价吧?” 顾西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盛涛种种挑衅为的无非就是林品。 他情场输得不服,才会处处针对他。 以顾西棠的脾气,完全可以不理会盛涛这番胡闹,可也正如盛涛说的那样。 男人之间的较量,有时候只在于心里那点不甘不服。 迟疑了片刻,顾西棠缓缓开口,“五千……” “哥!” 门口忽然冲进来一个影人,打断了顾西棠的话。 “叶映?”顾西棠有些意外。 沈一一脑门的汗,也没管别的,先是抹了抹手,要去拿桌子上那只海棠瓶。 孙国孙庆不认识他,连忙去拦着。 “让他看看,”林品道:“他是顾西棠的弟弟。” 一听这话,孙国和孙庆才让开了点,同时也奇怪,这个蓝眼珠的是外国人吧,顾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小少爷? 沈一把瓶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后,对顾西棠说,“哥,这个瓶子不要了,给他吧。” 顾西棠和林品都觉得奇怪,但沈一抓住顾西棠的手臂,又说了一次,“哥,不要了。” 顾西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个瓶子,良久之后,点了点头,“好。” 顾西棠一句话,海棠瓶自然由盛涛买走。 顾西棠随即买下了定窑凤首壶和哥窑贯耳尊。 划账完毕后,沈一帮着顾西棠和韩诉装东西。 林品则是抓着盛涛到旁边,语气恼怒:“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5000万!那是实实在在的5000万!你就敢这么随便拿出来……你……你怎么向老爷子交代!” “交代什么?”盛涛说的淡然:“我花自己的钱收货,需要向谁交代?” 如果不是顾忌他身体不好,如果不是顾忌这十来年的感情,林品这会儿的拳头已经招呼到盛涛脸上了。 盛涛看了林品一眼,“就快过年了,你总不是要和顾西棠去顾家吧?” 提到顾家,林品迟疑了。 算算日子,确实已经到了年下。 孙老头也死了,孙家的东西也瓜分的差不多了,好像……又没了和顾西棠在一起的理由。 盛涛手机响了一声,他看了眼号码显示,接了起来,“爷爷……嗯,我和三口在外面收货……” 林品一听是盛老爷子的,就转头去看顾西棠,他正把哥窑贯耳品小心地包起,存放进减震箱中。 等一下……他应该是要回四九城了吧。 那自己…… “你说什么——!”盛涛的声音忽然拔高。 林品被惊了一下,看向盛涛。 盛涛脸色霎时又白了几分,看了看林品,走到一旁去,急促的说:“爷爷,你该知道,现在荣盛阁……可是——爷爷!……不!我不同意!……爷爷你不能——” 这样的话断断续续传来,林品皱起眉走过去。 盛涛却有些疲惫的闭眼,语气颓然:“……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死死咬着牙不说话。 林品有些担忧,“怎么了?” 盛涛冷着脸,倏地看向扣起保险箱的顾西棠,握着手机的手指攥成青白色,眼中的愤怒仇恨是林品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林品逼问。 盛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恨声道:“老爷子让我从荣盛阁账上划4000万给明宝楼。” “为什么?”林品也惊住了。 4000万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盛涛才花了5000万买海棠瓶,荣盛阁哪里还能挤得出那么多现金来。 就算勉强挤得出,也要捉襟见肘,举步维艰。 做古玩行的,一笔生意动辄千万,甚至上亿,没有现金,再大的盘子也难以维持。 盛涛眯着眼,狠狠咬牙,“顾西棠一手好算计!让我花了5000万!故意把碗拿出来,又让老爷子送出4000万!他想毁了荣盛阁还是想毁了盛家?!” “不会是他的,”林品皱眉,“那只碗他根本没想要钱,他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盛涛低吼,“难道是老爷子自己吃饱了撑的要给他送钱?!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清醒点!今天我们瓜分了孙家,明天他就要反过来瓜分我们盛家!” 林品不愿意和盛涛争吵,她相信顾西棠的人品,顾西棠不是那种人。 盛涛见林品不说话,干脆举起手机。 林品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盛涛冷笑,“给顾三少转账,老爷子都下令了,我敢违背吗?” 只要盛老爷子还在一天,他也只是给荣盛阁打工的人罢了,荣盛阁说到底还是盛老爷子的。 林品沉着眼色,“不能转,这笔钱转出去,荣盛阁就没办法经营了。” “那你说怎么办?”盛涛冷眼看她。 林品想了想,“先回金城,我和老爷子谈谈……就算要划账,也得是不影响荣盛阁经营的前提下,明宝楼不差这四千万,更不急在这一时。” 听林品要和他回去,盛涛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一点。 沈一帮着顾西棠和韩诉把东西装的差不多,跑回来找林品,不怀好意地对盛涛啧啧,“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盛大少的实力就是雄厚,五千万买个花瓶儿,眼睛都不眨!要说有钱,还是你有钱,服!大写的服!” 盛涛看沈一不顺眼,“不会说话中国话就别说,阴阳怪气你什么意思?” 沈一噗嗤笑了,“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花五千万买的那个花瓶儿,真的可以拿来插花。” 盛涛怒气横生,“你说清楚!” 沈一挑眉,“南宋修内司官窑海棠瓶,其实是在江城西江区烧出来的,从做坯胎到现在,还不到五年呢,盛大少!” “你胡说什么!”盛涛怒不可歇,“海棠瓶是真品,你懂个屁!” 林品也听出来了,她蹙紧眉,沉声问:“沈一,你说海棠瓶是赝品,有什么证据?” 沈一嗤笑,“我连这个瓶子是谁做的都一清二楚,还需要什么证据啊。” “你说你知道谁做了海棠瓶,好,你说,谁做的。”林品继续问。 沈一呲牙花子笑:“全中国,全世界,仿古瓷最厉害的欧家,你们应该都听过吧?” “胡说八道!”盛涛大吼:“欧慎行都死了几十年,还哪有什么欧家!” “欧慎行死了,他儿子还在啊。”沈一耸肩。 林品看了他一眼,“欧慎行的儿子也已经死了很久了。” “哦,”沈一笑眯眯的说:“那他孙子孙女总还有吧?” 盛涛忍不下去了,一步就要去揍满口胡话的沈一。 沈一往后一蹦,笑嘻嘻的对盛涛说:“你要是不信,就抱着这个瓶子当五千万好了。” 说完,招呼着顾西棠,“哥!” 顾西棠走过来,看着怒气不止的盛涛和眉心紧皱的林品,问林品,“怎么了?” 林品不知道沈一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顾西棠,韩诉,盛涛,四个人都看过,这个海棠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现在沈一却言辞凿凿地说它是赝品。 林品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沈一,但假如,假如真的是赝品,无疑是对荣盛阁一场毁天灭地的打击。 沈一乐不可支的说:“哥,我告诉他们海棠瓶是假的了。” “不许胡说!”顾西棠难得严厉,“你觉得它是赝品,就必须拿出证据来。” 沈一撇了撇嘴,“要什么证据嘛……烧这个瓶子的人,我都……都……” 他都了半天,最后没动静了。 顾西棠歉意地对盛涛说:“不好意思,叶映有口无心,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盛涛沉着脸,冷声说:“你顾三少的弟弟,我哪敢和他一般见识,亏一个海棠瓶我受得起,再得罪了顾家我可受不起!” 顾西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笑了一下,对林品说:“我们走吧,先回酒店,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品怔愣,“你……不回四九城?” “我通知了杜叔,他明早会派人来拿。” “哦……”林品看了看他,眼角又看了看盛涛,犹豫片刻后,小声说,“我……我得先回金城一趟。” 顾西棠神色动了动,一会儿后,点点头,“好。” 林品抬眸。 顾西棠拉着她的手腕,对盛涛颔首,“稍等,我有几句话要和品品说。” 林品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鼎华轩的架子古董被搬的乱七八糟,有两个黑檀木架错落地遮住视线,顾西棠把她拉到架子后。 林品被挤在墙角,小声说:“快过年了,我这次回金城顺便陪老爷子过年……” 下巴被抬起,林品被迫看着顾西棠的脸,说不出话来了。 顾西棠望着她,眼中痴痴缠缠,不舍眷恋,对林品的心意都有,丝毫不去隐藏。 林品张了张嘴,她想听顾西棠说话,又觉得无论顾西棠说什么,她可能都会立刻和他走…… 就算不和他走,心里也一定会难受。 顾西棠眼中有无数的话,他一个字也不说。 林品怕他说,又盼他说。 第57章 伤了盛老爷子的心 林品看了看旁边的博古架,确定把她和顾西棠遮的严严实实,鼓起全部勇气,踮起脚,在顾西棠脸颊上亲了一下。 软软的唇轻触,呼吸轻轻地拂上脸。 林品看都不敢看顾西棠,急急忙忙结结巴巴的说:“我走了……你有事,有事打电话,弹视频……年后……年后再见。” 说完,就要先跑。 顾西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林品像受惊的兔子,瞪圆了眼睛忐忑地看他。 顾西棠满目温柔,笑了一下,“不是有事打电话弹视频,没事的时候也要打电话弹视频,知道吗?” “……知道了,”林品甩开他的手,嘟囔,“啰里啰嗦的……” 林品和顾西棠在津城分道扬镳,她和盛涛韩诉一起回了津城,顾西棠和沈一则是一个回了四九城,一个回了米国。 飞机上,林品对盛涛说,“这件修内司海棠瓶得尽快出手,拍卖行春拍征集早就结束了,这瓶子要想上拍卖,最快也得等夏拍,那还得好几个月。” 五千万压着可不是闹着玩的,海棠瓶再怎么名贵,如果不变现,它也就只是个瓶子。 盛涛淡淡道:“不用操心,我已经找到下家了。” 林品错愕,“你找到下家了?!” 盛涛看她,嗤笑,“怎么?我不能找下家?好歹我也在行内混了十年,总有些人脉关系……你帮着顾西棠,我就只能帮我自己了。” “你找了谁?”林品问。 盛涛淡声回答:“这个你就不要问了,总之是个不差钱的,等到了金城我就立刻脱手。” 林品眸色变化莫测,盛涛再怎么说也是荣盛阁的继承人,在行内这么多年不是白玩的,他能独立出货这不算什么。 只是,他才刚拿到瓶子就能立刻出手,说明买主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只海棠瓶,盛涛等于是替买主来买。 买主既然知道孙家有海棠瓶,也知道孙家要卖海棠瓶,为什么不亲自来买,或者完全可以找她,她才是正儿八经的掮客。 不亲自出面,也不找掮客,反而要通过盛涛…… 林品看着盛涛,心绪不宁起来。 盛涛也知道林品在看他,就一笑,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你觉得我没有能力处理这只海棠瓶,还是觉得我不该越过你处理它?” “不是,”林品沉着目色,平静的说:“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盛涛笑了,“不容易啊,你还担心我,我以为你现在只担心顾西棠呢。” “盛涛,”林品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不管你把海棠瓶卖给谁,也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该知道,这一行的底线在哪里,你已经错了两次,不要再错第三次了。” 东汉竹简,连累了顾东流。 四美人罐,又伤了顾西棠。 如果盛涛还要继续这么做,走上歧途,那她就真的没办法保着他,护着他了。 盛涛听林品这么说,笑容渐渐泛冷,“你该最了解我才对,这么多年,我顺风顺水,从来没出过差池,反而是在顾家栽了两次跟头,就算我不在意这些,但你和顾西棠……我不会断了自己的前途,但我也不会让顾西棠好过。” 林品真的不明白,盛涛对顾西棠这么大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韩诉坐在旁边,清楚地听见林品和盛涛的话,淡淡的说:“顾西棠是顾家这一代的当家人,你和他比,永远也比不上。” 林品一皱眉,“你能不能别添乱!” 韩诉看着盛涛冷下的脸色,淡淡道:“我说的是事实。” 林品越发讨厌韩诉,话少不要紧,火上浇油是什么意思! 飞机在三人诡异的气氛中停到金城。 韩诉也不管林品盛涛,拿着自己的东西,径自走了。 林品和盛涛一下飞机,盛涛的电话就响了。 盛老爷子催促的急,林品和盛涛只能先回盛家。 一进门,就看见盛老爷子坐在宽椅上,横刀立马,脸色极冷。 林品走过去,笑了笑轻声说:“我们回来了,这次收了件不错的东西,一会儿您也给掌掌眼。” 盛老爷子没理会林品,冷冷看向盛涛,“钱划过去了吗?” 盛涛把减震箱放在台几上,淡淡说:“还没有。” “为什么还不划账!”盛老爷子跺拐杖,怒气冲冲。 盛涛强忍愤慨,对盛老爷子说:“爷爷,您也体谅体谅我,我刚收了一只修内司官窑,5000万不带商量的,您又要我划4000万给明宝楼,您知道这笔钱划过去,荣盛阁就经营不下去了吗?” “是我让你经营不下去的吗!”盛老爷子瞪着虎目,“那只碗,那只珐琅碗,市价至少得六七千万……你当初到底要盘多大的买卖,才敢把它给卖了!现在西棠送回来给我是西棠仁义,可我不能白要,让你划4000万过去,已经是我让步了。” 盛涛有些压不下火气了:“爷爷!您能不能不要把事情说得这么简单!今天4000万,明天又几千万……咱们家开的是古董店,不是银行!” 盛老爷子火大起来,“你也知道家里不是开银行的?那你就该知道收敛!有多少本事使多大本事,没那么多资金就别贪心!” 盛涛听了这话,终于是忍无可忍。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盛老爷子,声音又恼怒又冰冷:”你觉得我经营荣盛阁很容易吗?您这些年不管事了,高兴不高兴就去国外买古董,一买就是几千万,这钱都是我一点点赚来的!您还问我为什么要卖那只碗,好,我告诉你,我都告诉您!” 盛涛也豁出去了,对盛老爷子急躁道:“当初您非要去日本买那只兔毫建盏,我不让您买您就和我急,说我收藏观狭隘,说我不懂民族大义,说那只碗是什么……什么国之重器,国宝……多少钱?啊!多少钱?!6739万!人民币!您高兴了,您买回来了,买回来之后呢?您给捐了!” 盛涛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哈哈哈的笑了三声,满是嘲讽,“您大方得很,您高风亮节,说捐就捐,博物馆给您一面锦旗,6739万就这么没了!您知不知道,那时候荣盛阁账上的资金还不到7000万!我拿着200多万我还得扛起那么大的古董店!每天光进出收货都不止200万!我能怎么办,除了卖古董回资金我还能怎么办?” 盛涛笑的吼的眼睛都红了,“荣盛阁是您的,只要您活着一天,我都得给您打工,十年了,我经营荣盛阁十年了,这十年来,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把个耗子洞大点儿的店扩到现在这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是您的亲孙子啊,不是仇人也不是敌人,您帮过我一点吗?一点都没有!” 盛涛颓然惨笑,“您知道您这十年花了多少钱吗?6000多万的建盏,5000多万的康瓷,4000多万的斗彩……我都不敢算,我怕我一算就算出仇来,我跟您……我们亲爷俩,亲祖孙,我不求您别的,您多多少少,一点儿,就一点儿,为我想想行吗?我求您了!” 这番话说完,盛涛也没了力气,垂着眼睛,要笑不笑,要哭不哭。 盛老爷子胸口起伏,脸色极白,盛涛的话就像巴掌,一下一下打在他脸上,半点情面都不讲。 林品吓得立刻轻拍他的背,“您别生气,盛涛那张破嘴您知道,有口无心的……您千万别生气。” 盛老爷子握着拐杖的手泛起哆嗦,嘴唇颤颤巍巍。 林品一看,连忙去翻案几下的药盒,对盛涛大喊,“你还不给老爷子道歉!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盛涛本来就是憋着多年的火,一下子就发泄出来,再看盛老爷子的脸色,也吓了一跳。 “爷爷!” 他跑过去,扶着盛老爷子,急急忙忙的说:“我……我瞎说的,都是瞎说的,您别生气!” 林品找出药,硬是给盛老爷子灌下去。 盛老爷子吃了药,呼吸紊乱,平息了好半天。 林品和盛涛都吓到了,生怕老爷子出个什么事。 索性盛老爷子还算命大,没被盛涛气死,好不容易等呼吸平顺下来, 他转头,看向盛涛,眼中都是失落。 盛涛一窒,刚刚的气势顿消,嗫嚅地喊了一声:“爷爷……” 盛老爷子气息很弱,慢慢的说:“我有错。” 林品连忙开口,“您没错,是盛涛的错。” 盛涛也立刻说,“是我的错,我不该顶撞您,您没错。” 盛老爷子慢慢摇了摇头,“是我的错……荣盛阁……不是我的,是你的……” “爷爷——”盛涛大惊失色。 盛老爷子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上方,有些空洞,也有些疲惫的说:“我和怀准,小六,慎行,思人,规弈,凤鸾都是一辈出来的,除了我,他们都是名动一时的收藏大家,顾怀准的明宝楼,林酉的明玉楼,欧慎行的仿古苑,慕思人的慕名阁,韩规弈的临渊轩,沈凤鸾的七宝斋……他们都聪明,生意越做越大,铺面越来越宽,可惜……直到现在,只剩下明宝楼和荣盛阁……” 博雅七家,当年何等风光无限。 小小的荣盛阁夹在其中,是最不出彩的。 第58章 盛涛和金铭的交易 盛老爷子也不在意,就这么漫不经心的经营,不参与那些大买卖,也没被拉入泥潭,这才保全了自己和荣盛阁。 他恪守中庸之道,年轻时锋芒内敛,中年时波澜不惊,到了老年……就不再为自己了。 眼界不拘泥于自身,便总想着,得为国家,为这个行业做点什么,否则哪里对得起生而为人的这几十年呢。 他喜欢顾西棠,是因为在顾西棠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做这一行,不该锋芒毕现,须知秀木于林,风必摧之,越是年轻越该沉稳。 盛涛不如顾西棠。 处处都不如,眼界,心性,脾气,见识,胸怀…… 可他毕竟是老了,他的孙子有踌躇大志,他不该阻碍他,也不能阻碍他。 盛老爷子摇了摇头,对盛涛说:“以后我不会再买任何古董,地库里的收藏也都归你所有,荣盛阁的事我不再过问……” 盛涛和林品脸色大变。 “爷爷!” 盛老爷子摆摆手,看着盛涛,慢慢的说:“将4000万划给顾西棠,以后,荣盛阁的事都由你做主,兴也好,败也好,你自己斟酌。” 盛老爷子顿了顿,轻声说:“我这一生无功无过,只四个字,问心无愧,活到这个年纪,什么东西都看过了,也都看开了,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对得起家国大义,对得起投胎这一遭,也就够了。” 说完,颤巍巍的站起身。 “爷爷!”盛涛要去扶他。 盛老爷子推开他,沉默地上楼去了。 盛涛转身,看向同样沉默的林品。 盛涛迟疑,“爷爷他……” 林品淡淡说:“老爷子放权了,以后,荣盛阁就是你的。” 盛涛皱眉,“我没逼爷爷这么做!” 那些话,只是他这些年苦苦压抑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也不是为了让盛老爷子这么做。 “我知道,”林品面无表情的说:“盛老爷子只有你一个孙子,盛家也只有你一个继承人,荣盛阁迟早都是你的,你不需要逼他,也不用逼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话从林品口中说出就特别刺耳。 “你什么意思?”盛涛质问。 “没什么意思,”林品站起身,抬眼看他,“老爷子年纪大了,也累了,应该到他颐养天年的时候,放权是迟早的事,无论你说不说那番话,结果都是一样。” “那你还——”还这种失望的眼神看他。 “盛涛,”林品声音很轻,语气很淡:“老爷子养了我十几年,对盛家,我心存感激,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帮荣盛阁,但我有一个前提。” 盛涛盯着林品:“什么前提?” 林品抬眸,“荣盛阁必须姓盛,盛老爷子盛开儒的盛,不是盛涛的盛。” 盛涛一急,“你什么意思?” “荣盛阁可以让你做主,也可以当你当家,但你不能做任何对不起这个姓的事,否则,我们就一刀两断。” 盛涛咬着牙,冷冷地看林品。 林品却转头,走出了大门。 外面的天雾霾阴沉,像是要下雨,更像是要下雪。 林品轻呼出一口气,搓了搓手,离开了盛家。 荣盛阁变了当家人这件事不需要仪式,也不用昭告天下,除了林品盛涛盛老爷子外,就只有顾西棠知道。 主要是因为晚上顾西棠和林品视频时,看出林品的不高兴来了。 他套话本事高明,林品也不想隐瞒他,干脆和盘托出。 顾西棠听了这些,轻叹了口气,“盛老爷子的眼界心怀不是我们能比的……” “是啊,”林品窝在沙发里,呢喃着说:“老爷子看似不问世事,其实心里明白着呢,他这些年频繁调动大笔资金,阻止盛涛大肆扩张荣盛阁,又很微妙维持着能经营的底线……难怪当年博雅七家,只有你家和盛家安然无恙到今天。” 顾西棠听了,轻轻笑道:“我爷爷常说,盛老爷子是难得的明眼人……你知道当年浩劫的那十年吧?” “知道,”林品点头,“听说为了保全明宝楼,顾三爷捐了不少好东西给博物馆……” “对,”顾西棠点头,“这其实是盛老爷子建议的,我爷爷听了,也才有如今的明宝楼。” 林品恍然:“原来是这样……” “所以盛老爷子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收藏的大家。”顾西棠不吝啬地赞誉。 “你懂,我懂,可盛涛不懂,”林品换了个姿势,抱着软绵的枕头,心情低落,“盛涛觉得盛老爷子掣他的肘,这些年只出不进,阻碍了荣盛阁……我看得出,老爷子很伤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老爷子求稳,盛涛扩张,意见不合总有摩擦,不过现在老爷子让了一步,盛涛以后的路也就不会再难了。” 话说到这里,顾西棠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何况还有你帮忙辅佐呢。” 林品耳尖,听出这话里的一丁点醋味儿,笑了一下:“那没办法,谁叫当年我爷爷把我托付给了盛家而不是顾家呢,盛家对我有恩,我就得报答,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啊,如果当年林老把你交给我爷爷,那我一定不会出国,我们就能一起长大,一起看书,一起学鉴定,一起做喜欢的事……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直到一辈子……” 那样的生活,哪怕只是想象都觉得很幸福了。 林品脸色微微有些红,却也没反驳,只是小声说,“想得美……我爷爷才不会把我交给你家……你家人都是老古板,看不上我爷爷是个掮客……” 当初林酉求助盛老爷子而非顾老爷子,也是这个原因。 顾西棠笑着看她,“我爷爷不喜欢掮客,我喜欢啊。” “那……那你……”林品结巴起来,“你喜欢就喜欢……和我说什么……” 顾西棠看她那口齿不清的样,忍不住笑了,“品品,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掮客。” “我本来就是最好的,”林品下意识反驳,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沈一是从鼎华轩出来直接去了机场吗?” “是,怎么了?” “没事,”林品若有所思,“他说海棠瓶存疑,我以为他会告诉你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顾西棠顿了顿,慢慢道:“几年前德华拍卖会曾经拍出过一件修内司官窑盘,我上手摸过也鉴赏过,还有顾家在多年前也收藏过几件修内司官窑器物,我也都见过,那只海棠瓶与这些没有什么不同。” 林品看着他,“……但是,在鼎华轩的时候,你也迟疑过。” 顾西棠点点头,“我确实迟疑过,那只海棠瓶找不出任何问题,真的不能更真,只是我的感觉……它少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 “不知道,”顾西棠轻叹,“说不清楚,只是感觉不太对,也可能是感觉错了,至于叶映的话,你也别太当真,他一向胡闹惯了。” “我倒是觉得沈一有种野兽的直觉。” 顾西棠失笑,“野兽的直觉?” 林品说起在邙县的事情,“……那只元青花梅瓶,二水使劲儿忽悠,沈一就是不上当,明明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一口一个直觉,咬定不是明青花,这不是野兽的直觉吗?” 顾西棠笑着摇头,“直觉是会骗人的,我们鉴定古董原本也该再三谨慎,觉得它真,就要说出为什么真,觉得它假,也要说出哪里假,如果只凭直觉,那还要千锤百炼出的眼力做什么?” 林品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顾西棠又说:“刚刚杜叔说明宝楼的账面上多了4000万,是从荣盛阁划转过来的。” “哦,对,”林品说:“这是老爷子的意思,那只珐琅碗到底是不能白要。” 顾西棠笑叹,“本来也是送给盛老爷子的……好吧,这也算是给我一个机会了。” “机会?”林品奇怪,“什么机会?” “没什么。”顾西棠说:“时间不早了,睡吧。” 顾西棠话只说到一半,林品哪里能睡得着,偏偏顾西棠这人,看着“柔弱”,可嘴巴却紧的要命,他不愿意说,谁也强迫不了。 任凭林品再怎么问,顾西棠也不说。 …… 荣盛阁里,盛涛把减震箱打开,从里面请出了那只海棠瓶。 似玉非玉的质感在灯光下异常迷人。 “啧,果然是好物件儿啊,”金铭捧过海棠瓶,一再感慨,“修内司官窑海棠瓶,孤品,实打实的孤品。” 盛涛勾唇,“孤品不孤品的我不知道,但东西确实是好。” 金铭把海棠瓶放回减震箱里,笑嘻嘻的说:“今晚钱就会到账,一进一出就是两千万,盛大少赚钱如流水,真让人羡慕。” 盛涛看着金铭,一扬眉,“有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想问问金老板。” “您问,尽管问。”金铭脾气好的笑。 “孙老去世的事不是秘密,他的收藏也不是秘密,但知道孙庆找了三口处理这批藏品的人就不多了,至少我就不知道,那金老板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人在金城养病,根本不清楚这件事,是金铭忽然一通电话打来,告诉他时间地点,也点明要那只海棠瓶。 第59章 五位专家 金铭笑呵呵的说:“林三口是掮客,我也是,只是名气不如她那么大,人脉没有她那么广,至于我怎么知道具体时间地点……这就是我的事了,倒是盛大少和林三口青梅竹马,能从她和顾西棠手里抢出东西,也就你一个人了。” “抢顾西棠的生意,我不但这次会做,以后也会做,”盛涛看了金铭一眼,“只要你给我确切消息。” 金铭一笑,“好说。” 送走了金铭,盛涛手机振动了一下。 荣盛阁的户头上,多了七千万。 …… 一大早,天还没亮,林品照旧去逛驿马道,也没见什么好货。 捡漏这种事,全看缘分,随着收藏热度兴起,兜里有几个钱的,都爱买古董充门面,捡漏也就越来越少了。 正逛到一半,电话就响了。 林品接起来,“二水,东西交易完了?” “交易完了,”薛冰声音奇怪,“我刚才在茶楼,你猜我见到谁了?” “谁?” “金铭!” 林品脚步一顿,皱眉,“他来金城了?” “是啊,”薛冰小声说:“你上次告诉我,要严密注意他,我可让四九城的‘钉子’留意着呢,也没听他离开的消息,怎么忽然就到金城了?” “钉子没看住他,是因为他行动隐秘。” “秘密离开四九城,又秘密出现在金城……他又要干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了?” 林品想了一下,说:“看见他和谁在一起了吗?” “没有,”薛冰无奈,“你也知道,高老大这边儿……都是小间,我能看见他上楼那一眼就不错了。” 高老大在驿马道上开了家茶楼,说是茶楼,其实就是专门给买卖双方提供交易场所的地方,这里可不管黑货白货,一个个小单间后头连着特别通道,怎么来的,怎么走的,谁也不知道,买了什么,卖了什么,也没人能查到。 “知道了,”林品当机立断,“我现在就过去。” 林品正好也就在驿马道上,没十分钟,就进了高老大的茶楼。 柜台里盘着珠串的胖男人一看林品进来,立刻笑了,“二水都来了好一会儿,我寻思着你就不能来了,多大的买卖啊,把你们两个都给请动了。” “小买卖,二水处理完了,”林品走过去,低声问:“金铭来了?” 高老大笑,“三口,我的规矩你知道……” 林品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为难你,就问两句,金铭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高老大能在驿马道上混这么些年,也知道谁能得罪谁得罪不了,林品不为难他给他面子,他也的给林品几分面子。 “来的是一个人,见的是几个,我就不知道了。” 林品点点头,也很懂的不再问了。 就在这时,大门推开,韩诉走了进来。 “韩少,”高老大笑着:“有买卖了?” 韩诉点点头,看了林品一眼。 林品对于韩诉在这里出现,没什么意外的。 韩诉不碰黑货在驿马道也是出了名,这里只是方便交易,不管白货黑货。 林品将他两手空空,挑眉,“收货?” 韩诉不搭理她,就跟没瞧见林品一样,头也不回上楼了。 “韩诉这几年混的倒是平静,”高老大摇摇头,有点感慨,“再怎么说也是博雅七家,他那间临渊轩不咸不淡的,得多少年才能恢复当年盛况啊。”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个人有个人的命数,韩诉甘愿平淡过日子,你替人家操什么心?”林品斜睨高老大。 高老大咧嘴一笑,“那我替你操操心?我可听说了,盛大少接了荣盛阁,你和他的事儿……” 林品冷眼瞪他。 高老大缩缩脖子,老老实实盘珠子。 没一会儿,薛冰就跑下来,对林品摇摇头。 没找到金铭。 林品本来也不指望他能找到,只是因为金铭这个人牵扯到了那个老外,顾西棠的老师,也是顾西棠暗示走私古董的人,她不能不留意。 不过,既然金铭眼下就在金城,就在驿马道,林品也不担心他敢胡来。 毕竟这里还是她的地盘,金铭也得所有顾忌,否则也就不用行动隐秘了。 晚上回去,林品把这件事和顾西棠说了一遍。 顾西棠却说他老师已经回了米国。 林品管不了那个老外,但她却要盯紧金铭。 林品和顾西棠说完正事,忽然发现他背后的墙壁换了样子。 “你回顾家了?” “嗯,”顾西棠点头,“快过年了,得回来陪陪爷爷和姑姑,明宝楼也该核算这一年的账目,很多都需要给姑姑过目。” “哦。”林品心里哼哼。 她可太讨厌顾家,太讨厌顾采薇和顾怀准了。 偏偏顾西棠笑着说,“今天我爷爷和姑姑问到你了。” 林品一惊,“问,问我做什么?” “我把凤首壶和贯耳尊给他们看过,自然也要告诉他们,是你帮我买的,这回没说谎,是实打实的你帮我买下来的。” “哦……”林品心里忐忑,“那,他们说什么?” 讨厌归讨厌,她还是在意顾家人的态度。 “你想听爷爷说的还是姑姑说的。” “……都听!”烦死了,有话快说,不知道她着急吗。 顾西棠明知道林品心里在想什么,偏偏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先是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剥了个橘子,一瓣一瓣地吃。 丝毫不紧张地在生死边缘来回试探。 林品一口牙差点没咬碎,要不是隔着千里,她早就给顾西棠颜色看了。 等林品忍无可忍,即将要骂人时,顾西棠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说:“我爷爷说你眼力好,凤首壶和贯耳尊都是真品无疑。” “废话!”这还用说。 “至于我姑姑,她说的就比较多了。” “都说什么了?”林品急不可耐的问。 “她说她失算了,也说她遇到了困难。” “……啊?”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西棠放下剩余的几瓣橘子,笑着看视频里的林品,“她以为我会为了顾家和你渐行渐远,没想到我居然全然不在意她和爷爷的态度,还和你走到一起,所以她拿顾家压我这一点,失算了。” “……”林品咬了咬嘴唇,小声问:“……我其实……不想你那么难做的……” 顾西棠是不在乎顾家的金山银山,但他在意顾家和明宝楼。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脱离顾家,不要明宝楼,那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甘愿为之付出一生的信念。 顾采薇了解他,知道他是多么看中顾家,看中明宝楼,所以才会用这个为难他。 可顾采薇也没有想到,顾西棠竟然两个都要。 明宝楼和林品,江山美人,他全抓着不放。 顾采薇是什么城府,顾怀准是怎么修养,他们绝对做不出要和顾西棠断绝关系,或者拿钱拿物威胁利诱林品这种狗血的事来。 现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顾西棠如鱼得水。 “我没觉得为难,”顾西棠笑,“爷爷年纪大了,姑姑不管俗事,二哥有职务在身,整个家里就只有我能扛起大旗,我现在啊,是有恃无恐,姑姑和爷爷拿我也没办法。” 林品见他故意摆出的小人得志样,忍不住说:“昏君,不孝。” “昏君就昏君,”顾西棠全然不在意,“不孝……好像没有不孝,除了这件事,我都听他们的。” 林品心里是温软的,脸上却不屑的问:“你姑姑还说遇到困难,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知道该拿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我就算了,关键是你。” “我?”林品才不信,顾家什么地位,要想针对她,她还能在行里混下去就怪了。 “是啊,”顾西棠笑道:“你眼力好,品行好,有底线,人脉广……你看你这么好,没有弱点,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针对你。” 林品:“……”这人嘴上是抹了蜜吧。 顾西棠夸林品不需要掂量,张嘴就来,“你说让她怎么办?我姑姑对你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林品已经不知道是该脸红,还是该恼羞地骂他一顿了。 嘴张了张,又合了合。 翻遍自己心里的字典,也翻不出几个字来说。 顾西棠见她这样,忍不住又想逗一下,“品品,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怎么脸红了?” 林品下意识捂脸,还真的很烫。 顾西棠已经乐不可支了。 “你再胡说,我就挂视频了!”林品忍无可忍。 顾西棠见好就收,逗的差不多了,也就不逗了。 主要是怕再过火一点,林品就要三两天不理他。 顾西棠换了个话题,问:“就快过年了,过完年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什么打算,”林品想了想,说:“荣盛阁有几个古董被征集走了,年后可能会上拍,我得替盛涛盯着……之前接的几个买卖也得尽快处理……哦,对了,海城有个伪土豪要撑不下去了,让我给出几件东西回本……” “我不是问生意。”顾西棠说:“我是问你,和我。” “我和你……”林品声音小了点,“我和你……就……还这样吧……” “这样?”顾西棠笑,“我可不想一直这样。” 第60章 金屋藏顾西棠 “那,那你家……”林品咬了一下舌头,“你也没和我说……那……” 也是语无伦次了。 顾家不同意是一,顾西棠从来没明确说过喜欢是二,他们现在是在“默认”的情况下谈恋爱?还是在“默认”的情况下准备谈恋爱? 这都很那定义啊。 顾西棠见她窘迫,就笑着说:“明年,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个说法了……你等得起,我等不起。” 林品脸红耳热,“随便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好了。” “其实年后还有一件事,”顾西棠说:“‘鉴定与收藏’这个节目听过吗?” “听过,”林品点头,“就是一群啥也不懂的专家去电视里装逼……那群专家水平也就一般吧。” 她从来不看这些,之所以知道,是薛冰非常喜欢,全当吐槽和笑话看。 而盛涛之前也参加过类似的节目,因为炒作适当,在网络上还小有名气。 “中视明年也要办这样的节目,叫‘鉴古’,打算邀请我去参加。” “中视?”林品有点兴趣,“国家台要办,那肯定手笔不小吧?” “已经确定参加的几位专家你应该都知道。” “都有谁?” “朱非素朱老先生。” 林品惊讶,“内城珍宝馆的馆长朱老头?” 这个人她确实知道,朱非素和顾怀准、盛开儒这些世家子弟不同,他是正儿八经学院派,中国第一批书画修复鉴赏专家,年岁和顾怀准差不多。 朱非素早就退休了,国家可没亏待这位老先生,给了他内城珍宝馆馆长的头衔,是真真正正的专家学者。 顾西棠继续笑着说:“还有姚青山姚大先生。” “滇城古木研究所的姚棒槌,”林品嗤了一声,“几年前我见过他,这人眼力实在不行,拿着个乾隆赏瓶差点当明代的买回去……不过,他对木料鉴赏有两把刷子,十几前清凉致爽殿和太后陵就是他负责修复的,也是国内唯一一个真正修复过金丝楠木古建的人。” 翻完姚青山的黑历史,林品追问:“还有谁?” “褚凤华褚老夫人和耿苜耿教授。” 林品啧啧,“褚老太太和沈老太太是表亲,算起来还是你姨婆辈的,沾着点亲带着点故,褚家是第一个敢把手往宝鸡往洛阳伸的,早些年专门做赝品青铜器,后来洗白了,褚老太太是褚家当家做主的,现在是什么金铜研究协会会长。” 说到这里,林品停住了。 顾西棠却饶有兴味的问:“还有耿苜耿教授呢?” 林品对古玩行内的人事物都如数家珍,却唯独没说耿苜。 林品抿了抿嘴唇,淡淡说:“耿苜……和你姑姑年纪差不多,是矿业大学的教授,专精古玉矿物,算是现在国内鉴定玉石宝石的第一人了。” 说完,林品抬眼看了顾西棠一眼,“这四个人都是一等一的专家,褚老太太擅长金铜,姚棒槌擅长木料,耿苜擅长玉石,朱老头精于书画,还缺个擅长瓷杂的就全乎了,不过你和他们……差太多了吧?” 倒不是说眼力不行,而是资历不够。 这四位专家的年岁加起来能和乾隆打麻将,顾西棠显然太生嫩了点。 “他们想请的是我爷爷或者我姑姑,”顾西棠笑着说:“可我爷爷不愿意露面,我姑姑又懒于参加,才让我去的。” 林品哼了一声,“让你去端茶递水也就差不多了,让你去当专家,节目组答应吗?” “很不巧,他们答应了。”顾西棠也是无奈。 林品扬扬眉没说话。 虽说顾西棠的年纪资历不够,不过,她倒是能明白为什么节目组会答应。 这五个人里,朱非素、姚青山、褚凤华都是老一辈,耿苜年过五旬正值中年,而顾西棠就是青年一代的代表。 要说资历,顾西棠与这四位当然没得比,可若论出身,顾西棠就排的上号了。 况且,顾西棠在国外也是教授级别,博物馆总顾问,德华鉴定师,这些头衔也足够给他镀金添重的。 古玩行近百年来,还是要以博雅七家为大,如果不在博雅七家中选人,这个节目也算不上是精品了。 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 林品不说话,盯着屏幕里的顾西棠看。 顾西棠被她看得一笑,“怎么了?” 林品冷哼几声,“有你去,才有炒作的话题。” 这年头,不管多好的节目,都需要热度才有收视率,就顾西棠这张脸……话题度就有了。 当初盛涛也这么炒作过,林品对这个流程一清二楚。 想想,堂堂国家台也不得避免要看脸,真是时代的悲哀! 顾西棠不以为然,对林品说:“节目是要在年后录,到时候全国各地的古董都会聚集在四九城,你就不想做做这笔生意?” 听他这么一说,林品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确实…… 每次一有这种节目,那些散落民间的古董就都会被人从犄角旮旯挖出来。 都是行外人,而且绝大多数都不懂古玩,捡漏的机会可是大大的多啊。 顾西棠见林品来回动的眼睛,就知道她心里活络了,更是温言温语地劝她。 终于是让林品点了头,答应年后和他一起参加这个节目——当助理。 林品觉得自己过了年就又有理由见顾西棠,和顾西棠在一起,就很高兴,就特别高兴! 翻看日历,还有半个月过年。 林品拿着笔,在今天这一栏上面画了个全,又打了个叉叉。 等她睡觉,再醒来,这一天就过去了,所以还有14天过年。 林品决定每天都这么干。 年底,各行各业都异常忙碌,要盘算,要归纳,这都是不可避免。 古玩行也一样,但林品比其他人还忙。 她得帮着盛涛盘点,还得帮着给自己盘点。 除了荣盛阁,她还有其他生意。 幸好有薛冰,万能的薛冰,物美价廉的薛冰,早就将所有账目都整理好了。 林品和盛涛用了三天时间终于把荣盛阁的生意算完了,今年与往年不同,盛涛只和林品对账,并没有把账目资金全部敞开给林品看。 林品不知道盛涛是不信任她还是怎么样,不过,荣盛阁既然已经由盛涛做主,他想怎么样都是可以,防着她也好,那点暧昧暗恋消失,他们也只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算完了荣盛阁的账,林品开始头疼自己的账。 虽然薛冰已经把该整理的整理好了,但林品看不懂的是投资这一项! 她不懂投资,也没兴趣做投资,但薛冰有兴趣。 薛冰将林品的钱分成几份,在不影响生意的前提下,几乎都投给了房地产。 简单粗暴,买楼就得了。 林品看着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有些是贷款的,有些是全款的,有些要征税,有些要补税……还有更多的是租房来的租金。 她一年光租金就将近百万。 “……这玩意比当掮客还好赚。”林品感慨。 当掮客走南闯北,风餐露宿,一笔生意虽然能抽不少,但买房就不一样了,什么都不用做,躺着就把租金赚得盆满钵满了。 “那怎么一样,又不是所有投资房地产的都能赚钱,再说,房地产业也不是靠房租啊,”薛冰哼哼,“几年前河东那片儿小公寓楼,多便宜,一平才5000,一间公寓50平,我把你所有收入都投进去了……” 林品后知后觉,瞪圆了眼睛看薛冰,“……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有多少钱?”薛冰凉嗖嗖反问。 她只关心赚多少钱,不关心自己有多少钱,业内都说林三口爱财如命,却不知道她爱财爱的十分与众不同。 林品:“……” 薛冰有些得意的说:“25万一间,我直接买了一层,你知道现在多少钱一平吗?” “……多少钱?” 薛冰比了个手势。 林品嗤了一声,“也没涨多少啊。” 薛冰翻白眼,“在你心里那个数目后,加一个零。” 纵使冷静的林品都惊呆了,“……怎么会涨这么多?!” 薛冰凉嗖嗖的说:“运气好呗,买了没一年,省重点的学校就搬过去了,第二年地铁也建过去了,出口正好在公寓楼下的大马路上……除了那层公寓,附近的住宅区我也买了几套,靠江边儿还有一套复式,你自己算算,现在你有多少钱?” 林品咽了咽口水,脑子却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她这么有钱,就算顾西棠和顾家真的掰了,就算顾西棠被两手空空扫地出门,她也能给顾西棠开一间古玩店,东山再起不是问题。 薛冰见她不说话,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顾西棠。”林品脱口而出。 薛冰直接摔了账单,“我和你对账呢,你想顾西棠,能不能尊重一下替你赚钱的我!” 林品说完顾西棠自己也觉得不太好意思,连忙说:“重视重视……那个,你自己买了什么?” 她和薛冰也不是发工资的关系,全看薛冰自己抽多少,这些年下来应该也小金库满满了。 薛冰头都没抬,新染的一头蓝毛晃了晃,“我没买房子,没意思。” “那你……” “我买了房子底下的铺面,”薛冰抬头,呲着小白牙笑,伸出手指:“年租金这个数哦。” 第61章 康瓷莲花碗 “……你当掮客真是屈才了,应该去当商人,这么能赚。”林品忍不住吐槽。 薛冰哼哼:“算了吧,你把我捡回来,我就打算一辈子都赖着你了,你当一天掮客,我也当一天掮客,你要是和盛涛结了婚,我就是陪嫁。” 林品本来愉悦的心情忽然一顿,平静的说:“我不会嫁给盛涛的。” 薛冰从账目地抬起头,“为什么?” 林品看着他,淡淡说:“你不是应该知道吗?” 这些年形影不离,她心里的事别人不知道,薛冰应该是最清楚的。 薛冰咬了咬嘴唇,商量一般的说,“三口……盛涛不是也很好吗?你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 “那不一样,”林品打断他,淡淡问:“如果像你说的,你和我也算是一起长大,也这么多年了,你会想娶我吗?” “你别吓我!”薛冰脸色都变了,“我才不娶你!我又不喜欢你!” “对啊,我也不会嫁给盛涛,我又不喜欢盛涛。” “你以前不是喜欢——” “以前是喜欢,现在是喜欢过,不一样。” 薛冰心里一直在叹气,他就算再替盛涛说话,也不能改变林品的决定,而且,看林品这样……她显然是不打算吃回头草了。 薛冰犹豫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那你对顾西棠……就非得是他吗?” 林品没回答,有些问题根本也就不需要回答。 连续忙了好几天,林品也确实是累了。 好不容易将一年的账目都整理完,大概知道自己赚了多少,够不够金屋藏顾西棠的,林品表示还行,挺满意,应该够了。 晚上洗完澡,林品给顾西棠发视频,打算炫个富。 结果视频响了半天没人接。 林品也没当回事,以为顾西棠在洗澡在忙,等过了半个小时,她又给顾西棠弹视频,还是没人接。 林品皱了皱眉,继续弹,继续弹。 看着消息界面上那一溜儿的未接通,林品干脆打了电话过去。 视频都没人接,电话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整晚,林品找不到顾西棠。 坐在地毯上,林品皱着眉,给顾西棠发消息。 消息石沉大海,顾西棠没回复。 林品又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站在玻璃罩前,看着里面静静站立的夜光杯。 夜光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林品咬牙道:“……胆肥了是吧,电话都不接了……有本事就一辈子别接!” 说完,又忍不住想,该不会是顾家试压……他没办法接电话吧。 电视剧里、小说里都是这么演的,说不定还会软禁顾西棠,还会逼顾西棠娶别人…… 林品越想越乱,越想越扯,最后收都收不住。 她这几天一直在忙,根本顾不上和顾西棠说几句话,现在又联络不上他…… 林品握着手机,让自己冷静下来。 明天,如果明天还联系不上,她就再别的想办法。 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 一大早,盛老爷子就打了电话,要她和薛冰去盛家吃饭。 林品几乎是一夜没睡,手机就像死了一样,动也不动一下。 顾西棠联络不上,她哪有心思吃饭。 但盛老爷子电话都打过来,林品也不得不去,而且她想过了,盛老爷子和顾怀准是老友,可以让盛老爷子打电话过去帮她探探风。 如果真的是顾家……总还是得做好准备。 这么想着,林品就和薛冰去了盛家。 盛家门口的灯笼早就挂起来了,红艳艳的有那么点过年的味道。 盛老爷子毕竟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放权了就放的彻底,没有丝毫不甘心,笑呵呵地招呼着林品薛冰。 盛涛没在家,说是要等晚上才回来。 盛老爷子让保姆上菜,对林品笑着说:“一会儿吃完饭陪我去趟观江茶楼,几个老伙计约着要喝茶,年底总得聚一聚。” “好。”林品答应着,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一根菜叶,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让盛老爷子给顾怀准打电话。 盛老爷子毕竟是老人精,搭眼就看出林品不对劲了,给薛冰试了个眼色。 薛冰耸耸肩,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林品是怎么了。 盛老爷子沉吟了一下,对林品说:“三口,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啊?”林品抬头,有点茫然,“我瘦了吗?” “我看着是有点瘦了,怎么,年底忙的?很累吧?” “还行,不算忙,”林品低声说:“账目已经过完了,荣盛阁的我查了一遍,没什么大问题。” “荣盛阁的账目我不关心,倒是你……”盛老爷子笑着说:“你这么心不在焉,是不愿意陪我吃饭还是不愿意陪我出门啊?” “不是,”林品连忙否认,“我……我就是……” “就是?就是什么?”盛老爷子问。 林品抿了抿嘴唇,手中的筷子戳着碗底,低头说:“我有点担心顾西棠。” 盛老爷子一皱眉,“西棠?他怎么了?” 林品不知道该怎么和盛老爷子说,她踟蹰着犹豫,“顾西棠他……” 还没说他怎么,林品手机就响了。 她一看,显示的就是顾西棠。 林品饭也不吃了,丢下筷子对盛老爷子说去接电话,就跑出了餐厅。 盛老爷子怔愣地看向薛冰,“三口这是怎么了?” 薛冰嚼着排骨,不打算说话。 林品跑到客厅,接起电话就问:“顾西棠?你没事吧?” 电话那边顾西棠声音依旧,“我没事,最近实在很忙,又有一件要紧的事赶着做。” 听他说没事,林品算是放下了心,但紧接着就是一顿骂,“你忙你忙你忙,全世界你最忙,有今天没明天,你又不赶着投胎,什么事这么要紧,连给我回个消息时间都没有!” “这件事确实很重要,”顾西棠不以为然,轻笑,“你在盛老家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的车了。”顾西棠不紧不慢的说。 林品心里一跳,“你——” 顾西棠一笑:“开门吧。” 林品立刻往门口跑,一把推开了门。 门外,顾西棠拿着手机站在那里,脚边放着不少礼盒。 林品满眼惊喜,“你怎么来了!” 顾西棠看着她,含笑:“意外吗?” 当然意外了。 林品压根儿没想到顾西棠会来。 顾西棠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发,“上次我不是说了吗?盛涛把4000万划到明宝楼,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林品没明白:“什么机会?” “来还礼的机会。”顾西棠笑了。 林品哦了一声,心里忍不住猜,这该不会只是顾西棠来金城看她的借口吧…… 顾西棠拿着礼物进了盛家,也让盛老爷子惊喜不已。 盛老爷子本来就很喜欢顾西棠,就又是招呼着吃饭,又是亲自给泡茶的。 薛冰看在眼里,立刻给盛涛发消息。 没多久,盛涛就进了家门。 顾西棠正和盛老爷子一起鉴赏他带来的莲花碗。 盛涛一进门,就看见盛老爷子笑呵呵的和顾西棠交谈,林品站在顾西棠身边,凑过去一起看那只碗。 薛冰瞧见盛涛,连忙使了个眼色。 “爷爷。”盛涛走过去。 “回来了,”盛老爷子心情不错的笑道:“西棠今天来送年礼,你也来看看。” 顾西棠对盛涛笑了一下,把莲花碗递过去,“这是明宝楼前几天收来的康瓷,我看着品相不错,就给盛老送来了。” 盛涛接过莲花碗,看了两眼,往桌上一放,不冷不热的说:“民窑烧出来的小玩意,顾三少拿这个送礼,也太轻了点吧。” 盛老爷子脸色一沉,“你胡说什么!” 送礼全讲究个心意,顾西棠知道他最爱康瓷,才会送这只莲花碗,如果说昂贵,顾西棠也不是没送过上千万的胭脂碗。 盛涛对顾西棠一挑眉,“礼轻情意重,民窑也是康瓷,我家老爷子喜欢就行,顾三少开个价吧。” 林品听不下去了,“盛涛!你什么意思!这只碗是顾西棠送给老爷子,不是卖给老爷子的!” “那不都一样吗?”盛涛淡淡说:“再过几天还是得划账,还不如现在就谈好。” 盛老爷子和林品都不同程度地火大了起来。 反而是顾西棠,轻笑了一声,“划账就不必了,这只碗也不值多少钱,送给盛老只是我作为晚辈的心意。” 盛涛不服还要顶回去,却被盛老爷子一个眼神震住了,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盛老爷子原本笑盈盈的神态冷了下来,只对顾西棠温声说:“这只碗不错,我很喜欢。” “您喜欢就好。”顾西棠点头。 盛老爷子下午还约了人,又见盛涛对顾西棠态度不好,就让盛涛和他一起出门。 林品则是送顾西棠去了酒店,顺便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顾西棠似笑非笑地看她,“我才刚来你就让我走?” 林品白了他一眼,“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又不能不回去。” 顾西棠看了看外面萧条的梧桐大道,“明晚走吧……我想多陪你一天。” 林品心里高兴,嘴上凉凉说:“我用你陪?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陪你还差不多。” 顾西棠转头看她,唇角上扬,“那你可得好好陪着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第62章 光绪官窑笔筒 林品没说话,心里却默默在盘算,明天带顾西棠去哪呢……鸡鸣寺?秦淮河?……还是去博物馆? 盘算到最后,干脆连酒店都陪着一起住了。 林品拿着房卡,还是觉得很玄幻很崩溃,“为什么我也要住酒店?!” 她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好端端的住什么酒店啊。 顾西棠拉着她进电梯,不紧不慢的说:“这家酒店顶楼餐厅能看见金城夜景,你说陪我,就得尽职尽责才行。” “那也不用住酒店吧?”林品觉得无语,吃完饭,看完夜景,她完全可以回家。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顾西棠对她笑:“近水楼台先得月,住得近一点我才高兴啊。” 林品:“……”简直强词夺理! 顾西棠连哄带骗,还是让林品住在了他隔壁的房间。 晚上还真就拉着林品去顶楼吃饭看夜景。 林品本身没什么浪漫细胞,又赶上老天爷不赏脸,阴云笼罩淅淅沥沥下雨,什么星光月色一概没有,整个城市被水汽笼罩,美倒是还挺美,可林品完全欣赏不到。 顾西棠举止优雅地切着牛排,对林品笑:“我还是第一次看金城下雨,江南秦淮就是不一样。” 林品漫不经心,“少见多怪,金城冬天下雨算什么,下雪才好看呢。” “江南下雪我只在照片和视频里看过,”顾西棠望着外面的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林品不给面子的拆台:“高楼大厦哪来的窗含西岭,高速马路有个锤子的门泊东吴。” 顾西棠不以为然淡笑:“有时间我们去古镇,看看真正的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现在还哪有什么古镇,都是仿古刷漆,圈钱骗人的……”习惯性的吐槽完,林品看着顾西棠期待的样子,端起果汁杯喝了一口,“……等有时间……找个人少的古镇逛逛也行。” 顾西棠笑着说:“一会吃完饭我们去约会吧。” “噗——” 林品一口果汁差点没吐出来,硬生生咽下去,惊恐地看顾西棠,“什么?约……约……” 顾西棠点点头,从容不迫,“去约会吧。” 这么纯情这么暧昧的词儿一出来,林品都觉得不好意思。 她口无遮拦惯了,要是顾西棠说约炮,她可能都面不改色,但顾西棠说约会…… 一口一口喝着果汁,林品耳尖微微红了点。 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要约会…… 有点开心。 顾西棠口中的约会,还真的是约会。 吃完饭,带着林品去了秦淮河。 外面下着雨,文庙没有多少游客,顾西棠租了条船,和林品夜游秦淮。 林品是土生土长的金城人,但她几乎没怎么来过这里,一来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二来也没那个兴致做这种事。 严格意义上说,这应该还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游秦淮。 坐在画舫里,林品趴着窗棂,看两岸灯火景致,倒影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又是一派宁静的好景象。 顾西棠看她眼睛里一幕幕闪烁不停的光,轻声问:“好看吗?” “还行,”林品伸出手,接了几滴雨水,轻叹,“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大晚上不睡觉会跑到这里来坐船。” 说着,转头看顾西棠,“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顾西棠笑,“景好看,雨好看,你也好看。” 林品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我觉得景不好看,雨不好看,你也不好看。” “我不好看?”顾西棠扬眉,“我觉得我很好看呀。” 林品心道我也觉得你很好看,但林品非得嘴上奚落,“自我感觉良好,你这么自恋,你爷爷你姑姑都知道吗?” 顾西棠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他们不知道,你知道就行了。” 林品不理他,手从窗户伸出去,探入水中,冰凉冰凉的水从指尖湍急而过,冻得林品一个激灵。 顾西棠把她手抓回来,拿出纸巾擦干水渍,放在手里搓了搓,“水那么凉,别乱放。” 林品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半枕在手臂上看他。 顾西棠低垂着眼睫,瞳色幽幽深深,鼻梁高挺,唇色淡薄,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顾西棠。”林品叫他。 “嗯?”顾西棠抬眸。 林品看他:“我觉得你像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龙泉窑的立瓶,”林品说:“很淡淡的青色,釉光温润,胎体端正的那种……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像。” 顾西棠笑了,“龙泉窑烧君子器,雨后天青,拨云见月,你这算是在夸我吧?” 林品扭脸看向窗外,“你觉得是就是咯……” 小小的画舫破开河水,慢悠悠地在斑斓夜色中荡过。 …… 第二天一大早,林品和顾西棠就去了驿马道。 这是林品想了一晚上想到的“景点”,要说他们这行,朝圣之地还是古玩街嘛! 天还没亮,又下了一夜的雨,冷风嗖嗖地刮着脸。 林品穿着厚实的大衣推门下车,顾西棠抓着她,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她脖子上。 林品下巴整个都埋在围巾里了,眨着眼睛,“你不冷吗?” 顾西棠笑着摇摇头,“我不冷,走吧。” 林品对驿马道比自家客厅都熟,和顾西棠一个个摊子逛着,时不时还小声和顾西棠吐槽,某件某件做得太假,某件某件一看就是土星子…… 顾西棠笑着应和几句,很享受和林品逛摊子。 逛了半条街,林品忽然停住脚步,举着手电筒,对顾西棠说,“你看那个。” 顾西棠顺着她的光亮看去,只见摊子上摆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有一只青花笔筒。 老板一看有生意上门,又认出了林品来,笑着说:“林大姑奶奶的眼睛也真够尖的。” 说着,自动自发拿起笔筒递了过去,“正宗的光绪官窑,好东西啊。” 林品拿过来看了看,递给了顾西棠。 顾西棠和林品都是鉴定瓷器的一把好手,这件笔筒也确实没任何毛病,是实打实的官窑器物。 “怎么出?”林品直接问价。 老板伸出四根手指。 林品冷笑,“是今天不够冷还是昨天不够热,看把你那张老树皮的脸给胀的,敢要这个价是要拾收拾给自个买棺材?” 第63章 东汉诸侯印绶 老板哭丧着脸,“林大姑奶奶,您就别埋汰我了,您这张嘴咱驿马道上谁不知道,我要这个价那就是市场价,没敢和您多要。” 林品瞪了他一眼,“少他妈废话,5万。” 老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5万不行,真不行,您打听打听,我这是正宗的光绪官窑啊,官窑!” “我寻思着你这就是个光绪官窑,这要是个雍正官窑你还得上天呗?” 老板欲哭无泪,“瞧您这话说的,那光绪官窑有光绪官窑的价,您也不能一笔杀一半儿不是?” 林品抬眸,冷冷淡淡地看他,“5万.” “25! “5万.” “18!” “5万!” 林品和老板僵持不下,顾西棠在旁边却看的津津有味。 他就喜欢林品这泼辣样,那次林品为了条十八子手串也是和老板分毫不让,这次又是一样……他可太喜欢了。 林品心黑嘴厉,到底还是以7万5的价格替顾西棠买了下来,算是捡了个不小漏。 把笔筒放进顾西棠的背包里,林品心情舒畅。 逛完了整个驿马道,天也亮了。 林品带着顾西棠去吃一家老字号,暖烘烘的鸭血粉丝汤驱散了一早上的严寒。 吃完早饭,盛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品接完之后,皱起眉。 “怎么了?”顾西棠问。 “盛涛请你去荣盛阁,说和你有误会,想说清楚……去吗?” 顾西棠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盛涛和他之间的误会,说是误会,其实完全是单方面针对。 本来顾西棠是无所谓的,可这中间因为夹着林品,就不一样了,如果盛涛愿意化干戈为玉帛,顾西棠当然是没有意见。 离开饭店,林品和顾西棠往荣盛阁走,走了没多久,林品忽然停住脚步,转头往后看。 驿马道上游客买家都不少,一眼看过去全是人。 “怎么了?”顾西棠问。 林品皱了皱眉,“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她和顾西棠不一样,她是各种危险境地都经历过的人,就对这种事特别在意。 顾西棠听她这么说,也跟着转头看去,却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林品咬了咬嘴唇,人来人往的,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跟踪她。 顾西棠和林品都没发觉什么异常,林品也只能认为是自己太敏感了。 只是心里始终觉得怪异,直到进了荣盛阁,才算是放下心来。 不管怎么说,荣盛阁还算的是她半个地盘。 盛涛早就在等他们了,见顾西棠和林品进来,脸上扬出了一个算是善意微笑来,“顾三少大驾光临,我这个小地方算是蓬荜生辉了。” “客气了,”顾西棠轻笑,“荣盛阁我也是头一次来。” 盛涛笑得一点也不真诚,“荣盛阁是个小店,和明宝楼比不了,请坐。” 柜台旁有张仿树根雕大茶台,摆着一水儿青瓷茶具。 顾西棠放下背包,和林品坐了下来。 盛涛说是要和顾西棠化解矛盾,其实也没多客气,坐在茶台里不说话,低头开始泡茶。 顾西棠用手指摸了一下茶台的纹路,浅笑着问:“这张茶台是海南黄花梨木吧?” 这么大的一件儿,又是老木料,很是珍贵。 “顾三少好眼光,”盛涛似笑非笑的说:“我这个人呢,其实挺俗的,唯一爱好的雅事也就是泡个茶……这茶台,是四年前三口送我的礼物。” “哦。”顾西棠笑意不减。 林品看了看顾西棠,忽然有点坐立不安了。 盛涛慢悠悠的泡着茶,略微感慨道:“当初为了这块老木料,三口还吃了不少苦头……” “以前的事没必要多说,”林品打断盛涛的话,“你叫顾西棠来,也不是为了显摆个破茶台吧。 盛涛把杯子往顾西棠桌前一放,抬眸:“顾三少上次送了胭脂碗,我回了四千万,这次又送了莲花碗,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做人做事嘛,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那只莲花碗盛家不能白收,叫你来是为了赠一件回礼。” 顾西棠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后,温声说:“回礼就不必了,莲花碗本来就不值什么钱。” “再不值钱也是顾三少的心意,你尊重我家老爷子,我也得尊重明宝楼,”说着,盛涛站起身,“请上楼吧。” 顾西棠看了林品一眼。 林品心里门儿清,什么化解矛盾误会,全是扯淡,盛涛就是不愿意欠了顾家的。 算了。 本来也没想过真的能让盛涛对顾西棠改观多少,还不如就公事公办掰扯明白。 林品站起来,对顾西棠点了点头。 顾西棠见林品是这个态度,也就不废话了,跟着盛涛上了楼。 荣盛阁和大多数古董店差不多,二楼存放的才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盛涛走到一面博古架前站定,“我这里比不上明宝楼那么多珍品,顾三少不嫌弃的话随便挑一样吧。” 顾西棠看了看博古架里的瓷器,虽说比不上明宝楼,却也都是精品了。 林品觉得,既然盛涛非得这么做,那她也不能让顾西棠吃了亏。 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莲花碗的价格,指向架子里一只缠枝纹高足碗,“就它了。” 盛涛也干脆,将碗取出来,递给了顾西棠。 高足碗一触手,顾西棠立刻感觉到了细腻的釉质,确实是件好东西。 林品淡淡说:“那只莲花碗虽然是民窑,也是开门到代的康熙瓷,这只高足碗是嘉庆青花,价格都在十万左右。” 林品看向顾西棠:“你没亏。” 林品又看向盛涛:“你也没赚。” 盛涛笑了笑,没说话。 顾西棠也不想多说什么。 林品更是不愿意多留了,见两人都沉默,干脆对盛涛说:“你让顾西棠来,顾西棠来了,你说要回礼,礼也回了,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盛涛明知道林品处处向着顾西棠,这回也像以前那么生气了,反而笑吟吟的一摆手,“请便。” 林品和顾西棠下楼,店里的伙计立刻把高足碗包的严严实实,林品看都不看塞进顾西棠的背包里,拉着顾西棠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店里一个顾客样的女人也推门走了出去。 盛涛靠在茶台前,淡淡问:“放进去了?” 伙计点点头,有些惴惴不安的问:“……这样真的好吗?那东西可是……” 盛涛看了他一眼,阴冷的目光把人看的不敢说话了。 林品和顾西棠离开荣盛阁,愤愤不平的说:“以后你都别来了,盛涛和你八成上辈子是仇人,这辈子才不对付……也怪我,早知道他是个小心眼,就不该让你去……” 嘟嘟囔囔的,还是觉得顾西棠吃了亏。 不是钱,是脸! 顾西棠倒是没在意这些,而是意味深长的问:“你什么时候也送我块黄花梨木料当茶台?” 林品气的打了他手臂一下,“能不能不翻旧账!” 顾西棠本来对翻旧账没什么兴趣,只是管不住要逗林品的嘴,“我不喜欢茶台,我喜欢别的……黄花梨就算了,水沉香也不错。” 林品还想打他。 驿马道上人来人往的,顾西棠和林品挨得近,别人和他挨得也近。 正走着呢,顾西棠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股拉扯的力道。 周围都是人,顾西棠措手不及,挂在肩上的背包就这么被一个男人硬生生抢走。 “站住!”林品大惊。 光天化日,还有人敢抢包! 她想也不想就去追,顾西棠也没犹豫,跟着一起追。 道上的人实在不少,但林品对这里太熟了,紧追不放,终于把人追进一个巷子里。 林品和顾西棠跟着跑进去,转过巷里一个转角,就见一个年轻女人站在正中间,手里提着顾西棠的背包。 林品和顾西棠站住,谁也没动。 抢包的是个男人,面前却是个女人…… 林品抬起下巴,冷声问:“你是谁?”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又是在驿马道上,抢包这种事本身就行不通,何况抢的还是顾西棠的包。 要说为财,她可不信! 女人不说话,把包直接扔了过来。 顾西棠一把接住,很怕摔坏了脆弱的瓷器。 林品沉下目色,“你什么意思?” 女人伸出另一只攥起的手,当着他们的面,慢慢的摊开。 白皙的掌心里,一枚五公分大小青铜印纽赫然出现。 林品和顾西棠一看这枚青铜印,神态不约而同都有了变化。 那枚青铜印并不是青色,而是整体呈现出了淡淡的蓝色——是刚出土的! 女人缓缓开口,声线偏冷:“这是从你背包侧面的口袋里拿出来的。” 林品脸色剧变,“怎么可能……” 她和顾西棠从酒店出来,只在摊子上收了一只笔筒,在荣盛阁拿了高足碗,这枚青铜印是从哪来的?! 顾西棠沉了沉目色,冷静的问:“是在荣盛阁吗?” 女人点了点头,走过来,把印纽递给顾西棠,淡淡说:“东汉诸侯印绶,出土不足两年,在荣盛阁里被人塞进去的。” 林品瞬间怔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盛涛请他们上楼,顾西棠把背包留在楼下,就是那时候…… 第64章 和盛涛撕破脸皮 相比于林品,顾西棠就从容多了,拿过那枚印绶,仔细看了看,轻叹:“……至少是国家二级文物,如果我带着它上了飞机,后果不堪设想。” 何止是不堪设想! 饶是林品,都忍不住后怕。 新出坑的国家二级文物被顾西棠夹带,一旦发现,顾西棠就是长十张嘴都说不清! 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气。 一咬牙,抢过顾西棠手里的印纽,转身就跑。 “品品!”顾西棠喊她,却根本喊不住。 顾西棠知道林品去了哪,也没急着去追,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微微皱了皱眉,“你见到荣盛阁的人把东西放进我包里,又找人抢了我的包,这不是巧合。” 女人神色寡淡,“我在帮你。” “早上品品觉得有人跟踪我们,就是你吧?” “我帮了你。”女人平静重复。 顾西棠:“跟踪我,帮了我,为什么?我并不认识你。” 女人抬眸:“我叫欧蓝浅。” 姓欧…… 顾西棠蹙眉猜测:“你是欧家的人?” 欧蓝浅压根儿没打算回答顾西棠的问题,而是平平静静面无表情的说:“我喜欢沈一,你是他哥,我就帮你。” 顾西棠微微愣住了,“你和叶映……?” 欧蓝浅倨傲的扬了扬下巴,叙述般的扔下重量级炸弹:“我们上过床了,他要对我负责,我会嫁给他,你是他哥,我就帮你,你让他出来。” 顾西棠:“……”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西棠无语了。 他鲜少会有说不话来的情况,但面对欧蓝浅,他确实……尤其是欧蓝浅这番直白的说辞,他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 欧蓝浅没得到顾西棠的回复,也不急,就这么定定看着顾西棠。 顾西棠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叶映他……不在国内。” 欧蓝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等他,你是他哥,跟着你就能见到他。” 顾西棠不是不知道沈一前女友遍天下的事,可他也从来没正面见过他哪个前女友,眼前的欧蓝浅是第一个,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 而且,听欧蓝浅这意思,是打算一直跟着他,直到沈一出现为止。 顾西棠为难:“你和叶映……这件事我不知道,他也没有告诉我,欧小姐,你可以自己联系他,就别再跟着我了。” “不行,”欧蓝浅一口否决,“我联系不到他,只能跟着你。” 顾西棠心里暗叹,沈一不是个省心的,欧蓝浅还这么固执,真是要让他愁死还罢休。 他不想应付沈一的桃色麻烦,而且林品也已经跑走了,顾西棠没办法,只能和欧蓝浅商量,“叶映是去陪我母亲过年,最快也要年后才能回来,如果你要找他,等过完年来明宝楼,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欧蓝浅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顾西棠。 顾西棠又想叹气了,如果欧蓝浅是个随便什么人就罢了,偏偏她是欧家后人,又帮了他…… “好吧,”顾西棠让了一步,“我现在要去找品品,你到金城酒店等我。” 顾西棠把房卡给了欧蓝浅,以示诚意。 欧蓝浅想了想,还是接过房卡,淡淡地看了顾西棠一眼,“我等你。” 就在顾西棠和欧蓝浅拉锯战时,林品已经冲进了荣盛阁。 盛涛正坐在茶台后悠哉地喝着茶,瞧见林品进来,刚咧开嘴笑,“怎么,舍不得我回来看看?” 林品一脚踹翻了茶台。 厚重的黄花梨木砰地一声倒地,那套精致的茶具也噼里啪啦粉身碎骨。 荣盛阁里本来还有几个客人,一看这架势,连忙都跑了。 伙计也被吓了一跳,躲在一旁不敢吱声。 盛涛震惊,“你干什么!” 林品眼睛赤红,怒气滔天,“盛涛!” 这两个字是从胸腔里震怒吼出的,林品死死瞪着盛涛,眼中磅礴怒火几乎要烧死他。 盛涛皱着眉,刚要开口,林品却猛地向盛涛丢出了手里的东西。 那东西一进掌心,盛涛脸色就变了。 攥着手里的东西,他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林品怒不可歇,恨声大骂:“你他妈疯了吧!顾西棠是刨了你盛家祖坟还是杀了你爹你妈,你要这么害他!” 盛涛沉默着不说话。 林品愤恨地咬牙:“盛涛!盛涛——你好样的!这种脏事都干,你还算是个人吗!” 盛涛用力攥紧手掌,低着头不言不语。 林品呼吸颤抖,声音都变了,“顾西棠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却要这么害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盛涛慢慢抬起头,看向林品,眼神平静如止水,“……不是我愿意变成这样,是他逼我的。” “放屁!”林品大吼:“顾西棠什么时候逼过你!什么时候害过你!” “他一直在逼我,一直在害我,”盛涛语气凉薄,“在邙县,如果不是他唆使,四美人罐也不会无故失踪;老爷子大寿,如果不是他送出那只碗,也不会让我们爷孙心有间隙;还有你……如果没有他,你更不会离开我。” 林品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是失望,又是怒恨,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直到现在你还觉得这些都是他的错……四美人罐你本来就不该贪!那只碗也是你自愿卖出!你却把这一切都算在顾西棠头上……你为什么会连最起码的是非观都没有了!” “我有,因为我有,所以我在忍。” 盛涛淡淡的说:“四美人罐我可以不在乎,老爷子的态度我也可以不在乎,但是你……我没办法忍,十年的感情,就因为他变成这样,我忍无可忍了。” “我们会变成这样,错不在顾西棠!”林品摇头,满眼通红地看他,“是你挥霍无度,透支了我的感情,就算没有顾西棠,我也不会再等下去,你对我根本没有心,你太自私,太滥情,一次次伤了我的心,到现在还要做出这种事……盛涛,你让我断了对你最后的念想!” 盛涛目光复杂地看向林品,“就算我不这么做,在你心里,我也没有了分量。” 他轻出一口气,自嘲一笑,“……顾西棠好,谁都说他好,你,爷爷,认识的不认识的……他凭什么?我是爷爷的亲孙子,我是你喜欢的人,对你们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我不是他,可你们……你们眼中根本没有我。” 盛涛颓然惨笑:“这间古董店,荣盛阁,我经营了十年,这十年来从不懈怠,一点一点走到现在……顾东流是个棒槌,谁都知道,谁都在背后骂他……那时我以为出身不重要,就算我不姓顾,我也能在这一行里闯出名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盛涛是个人物……” 他摇摇头,语气嘲讽至极:“……可是,却偏偏出了顾西棠……他一出现就已经有了一切,明宝楼顾三少……多大的名号,多厉害的身份,我惹不起,我也躲不起……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用这种办法,让他和顾东流一样,一无所有,名誉扫地……” 林品错愕,“顾东流……也是你陷害的?” 盛涛垂着眼眸,没回答。 林品控制不住地浑身都在颤抖,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 愤怒到了极点变成恐惧,恐惧这十年来竟然从来没看透过盛涛这个人! 他算计了顾东流,他又陷害了顾西棠,他做了这些为人不齿,甚至触犯法律的事情,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林品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看着盛涛,就这么看着,仿佛要透过他看到这十年来经历过的一切。 这就是她曾经喜欢过,帮助过,不惜一切保护过的人…… 林品缓缓闭上眼,轻颤着将胸腔里混沌的东西压制到底。 过了良久,林品才慢慢地睁开眼,空洞无物的眼眸看向盛涛,“……东汉竹简,还有这枚印纽……是从哪里来的?” 她知道盛涛做了许多可怕的事,但她也知道,这间荣盛阁还是干净的,没有洗过黑货。 盛涛不愿意回答林品的问题。 林品冷声道:“你不说,我就会把这一切告诉老爷子。” 盛涛的神色终于变了,“你想要了老爷子的命?!” 林品却笑了,讥讽不已,“到底是谁想要了他的命?盛涛,我以为你自私,只是对我的感情自私,没想到你连自己的爷爷都不在乎……从你用东汉竹简陷害顾东流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要他的命了!” 林品不愿意和他再说废话,逼问:“到底是谁给你的这两样东西!” 盛涛现在唯一的软肋就是盛老爷子,林品既然和他撕破脸皮,也就不在乎威胁还是逼迫。 盛涛沉默了半天后,微哑的声音低低道:“……金铭。” 是他。 林品眼瞳猛地紧缩。 盛涛看着林品,欲言又止,“三口,我……” 林品根本不想听他说话,转身就走。 她刚出荣盛阁,就看见顾西棠走过来。 林品立刻奔了几步,红着眼睛,咬紧下唇,就这么看着顾西棠。 顾西棠一见她这样,什么都没问,握着她的手就往街口走。 林品现在精神恍惚,不说话也不想说话。 顾西棠开着她车,直接回了酒店。 第65章 海棠瓶是赝品 房卡刷开门,欧蓝浅从沙发上站起身,淡淡看着顾西棠和林品。 顾西棠满眼满心都是林品,没工夫理会欧蓝浅。 林品坐在沙发上,垂着眼睫,眸中毫无生气。 顾西棠一言不发,握着她的手,又搂着她的肩膀,让她枕靠在自己肩头。 房间里明明有三个人,却一个比一个安静,谁也不说话。 欧蓝浅不是完全不懂察言观色,何况还是她亲手拆穿了这一切,大致也明白为什么林品会是现在这样。 她并不关心林品,她只是想盯住顾西棠,盯住顾西棠才能找到沈一。 林品眼中没有焦距,失神的呢喃:“……这些年……是我看错了他……他这种人……怎么值得我……根本不值得……” 顾西棠知道她现在心里不好受,轻叹了一声,“……他这样的人认清了也就算了,我们只能顾及自己的底线,不能要求别人也是这样。” 林品心里茫然又难受:“可是我……我该怎么办……盛老爷子年纪那么大了,如果他知道盛涛是这样的人……他又该怎么办……” 顾西棠温柔的轻声说:“你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盛涛要走什么路不是你能决定的,以前是这样,以后更是这样,你欠的不是盛涛,他也不是你的责任。至于盛老……我想,盛涛也会有所顾忌,毕竟他们是血脉至亲。” 林品慢慢抬眸,艰难开口:“顾东流……你大哥那件事……” “是盛涛做的,我知道,”顾西棠平静异常,“那枚印绶是东汉文物,篆文与竹简上是一致的。” 林品知道瞒不过他,轻声问:“要报警吗?” 顾西棠摇摇头,“你说过,我大哥是因为贪心,他并不是完全无辜,至于盛涛……他是借薛冰的手处理了竹简,经手的人又自杀了,如果报警不但会牵连到薛冰,而且也死无对证。” 林品苦涩的扯了扯嘴角,“盛涛做错了事,却连惩罚都没有。” “也不是没有,”欧蓝浅忽然插了句嘴,“听说盛涛买走了孙家的海棠瓶,五千万对吧?” 林品看向欧蓝浅,“是又怎么样?” 欧蓝浅漠然道:“海棠瓶是五年前我做的,是个赝品。” 林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竟然真的是赝品。 她蓦然想起沈一的话,再看欧蓝浅的时候,惊愕不已,“你是……欧家的后人?” 顾西棠轻声说:“她叫欧蓝浅。” 欧蓝浅冷声说:“盛涛花5000万买走了赝品,只要放出风去,这5000万他就亏定了。” 然而,林品喃喃道:“盛涛已经把它卖了……” 欧蓝浅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既然盛涛已经出手变现,那就没办法了。 林品对盛涛没有什么办法,就像顾西棠说的,她改变不了盛涛做过的一切,也阻止不了盛涛要做的那些。 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与盛涛划清界限。 可林品与盛涛青梅竹马,一起经营了荣盛阁十年,她又欠了盛家的恩情,哪里是说能划清就能划清的。 与盛涛决裂,林品伤筋动骨。 顾西棠放心不下她,和家里说了一声,也不管同意与否,就留在了金城陪着林品。 他不走,欧蓝浅也不走,索性就开了旁边的房间住下了。 林品虽然受到了难以承受的打击,可她毕竟还是驿马道上的林三口,无论心里有多难过,她还是能冷静地将自己和盛涛的生意切割开来。 薛冰一开始不解,这些年他们都是优先与荣盛阁合作,怎么忽然就要断了。 本来薛冰是以为顾西棠搞事,要利用林品对他的心思来打击盛涛,为自己和明宝楼谋利。 可当他怒气冲冲杀到酒店要找顾西棠算账时,却看见林品异常的神色。 林品很平静地把盛涛做的事情告诉了薛冰。 薛冰震惊得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心里有一个巨大的响声——东汉竹简是盛涛陷害顾东流的阴谋,那自己根本就是被当枪使了! ……他想调转枪头,整死盛涛! 他一边恨着盛涛这个阴险小人,一边用最快速度和荣盛阁划清关系。 这些年他和林品对盛涛的好算是喂了狗,以后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顾西棠本可以也帮着林品料理这些,但他却没有插手。 林品和盛涛的开始与他无关,林品和盛涛的结束也该让她自己了结,他能做的,就是陪着她,陪着她走出这场阴谋欺骗。 顾家的电话一天催几遍,顾西棠不为所动。 直到过年前三天,顾以南威胁要亲自去带他回来,林品也让他回顾家去。 顾西棠权衡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回顾家。 临走前自然是对林品千叮咛万嘱咐,开解也好,劝慰也好,什么话都说了一遍。 薛冰在旁边这个酸啊。 他反正是不明白,顾西棠到底是什么样的脸皮,能把那些酸不拉几的话说得磕巴都不打一下呢? 薛冰不懂,林品也不懂,但林品也不需要懂,她只要负责点头答应就行了。 和顾西棠一起走的还有欧蓝浅,她是打算粘住顾西棠不放了。 顾西棠对她丝毫办法也没有,这几天他已经和沈一联系过了,沈一和欧蓝浅这事十成十是真的,每次一提到欧蓝浅,沈一就急急忙忙挂电话,可见是多么心虚。 送走了顾西棠和欧蓝浅,林品回到家,一句话也不说就上楼去了。 薛冰心里知道,林品不好受。 别说林品了,这种事,换到谁身上能好受? 前几天顾西棠在,林品不想让他担心,不管怎么样都竭尽所能地让自己与往常一样,现在顾西棠走了,她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林品在楼上是睡觉是砸墙是发疯,薛冰统统不知道。 过年前一天,盛老爷子的电话就追来了。 往年都是林品去盛家过年,今年都三十了,还没见林品来,盛老爷子自然是坐不住了。 盛涛以为林品会找个理由回绝,结果林品接了电话,很平静的答应中午会过去。 薛冰有点崩溃:“三口啊……你……你真的去?” “去,”林品站在博物架前,看着上面一层灰的古董,淡淡说:“你也去,一起去。” “……哦。”他去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林品,真的没关系吗? 林品垫着脚,从上层拿下一只青花釉里红小罐,递给薛冰,“包起来,给老爷子送去。” 薛冰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去包东西。 林品是从来不买古董的,架子上这些大多数都是原来林家的旧藏和林老爷子淘来的破烂,除了那只夜光杯外都是些民窑小东西,也不值什么钱。 林品和薛冰拿着礼物去了盛家。 盛家热闹非凡,沾亲带故的一大家子,能来的都来了。 林品一进屋,就看见盛涛和几个中年人有说有笑。 盛涛瞥见林品来了,笑容顿了一下。 林品还是老样子,嘴里含着根棒棒糖,似笑非笑的和周围人打招呼,半点目光也没分给盛涛。 “三口!”老爷子看见林品,招了招手,“过来。” 林品接过薛冰手里的盒子,走到盛老爷子面前,笑着把盒子递过去,“我临时有点事,来晚了,这个您收着。” 林品对盛老爷子从来不吝啬,一年两份礼,寿礼年礼,从来没缺过一回。 老爷子接过盒子也没打开,只是问:“这都过年了,有什么事非得今天办不可?” “和陪您过年比,再大的事也不算事。”林品笑得很淡。 盛老爷子呵呵的笑着,让保姆看着点时间,准备放鞭炮吃饭了。 盛家过年向来热闹,年年如此,林品习惯了也不怎么在意。 放完了鞭炮,一群人吃吃喝喝,陪着盛老爷子说说笑笑,又时不时恭维着盛涛和林品。 他们这群亲戚多多少少做的也是这一行的买卖,依附盛家这颗大树,哄好老的,夸好少的,肯定不会错就对了。 这顿饭吃了足足两三个小时,眼瞅着盛老爷子也有点醉了,这群亲戚才算作罢。 盛涛扶着老爷子上楼休息,林品和薛冰在楼下送人。 外面三不五时传来炮竹声,等林品把人送的差不多了,回到客厅时,盛涛也从楼上下来了。 两人面对面看个正着。 薛冰跟在林品身边,看见盛涛都火大。 要不是林品没说话,他这会儿都想揍盛涛一顿出出气了。 盛涛动了动嘴唇,好一会儿,才露一丁点的苦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为什么不来?”林品平静反问:“你不是人那是你的事,老爷子对我有教养的恩情,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孝敬他一天。” “所以,如果没有老爷子,你就要和我彻底断绝关系了?”盛涛看着林品。 薛冰冷笑一声,“不管有没有老爷子,我们都会和你断得干干净净,年前我就把和荣盛阁的账都归拢了一遍,该划账的划账,该给钱的给钱,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别掺和到一堆一块里,我和三口可不想被你当枪使了。” 盛涛早知道会是这样。 林品眼中容不下沙子,尤其是知道他做的事情后…… 盛涛点了点头,对林品轻声说:“我明白了……这些年,谢谢你。” 第66章 龙泉窑立瓶 “不用,”林品神色寡淡,“该赚你的钱我一分也没少赚,本来就是大家都获利的买卖,受不起盛大少这个谢。” 盛涛猜到林品会是这种态度,只是当林品真的用这种态度对他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头一酸。 说不出的胀痛和酸楚。 林品并不在意自己的话是不是会伤到盛涛,她觉得她已经给盛涛留足了情面。 可能不喜欢了,也可能失望透了,可说到底,究竟还是这么多年的感情…… 林品抬眸。 盛涛欲言又止,“三口……” “我最后劝你一句,”林品慢慢的说:“不管你是出于嫉妒还是其他目的陷害顾家人,我都希望是最后一次,还有金铭,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如果不和他断了关系,迟早要被他连累,荣盛阁能走到今天不容易,除了你这十年的付出,还有盛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不要毁了它,更不要脏了它。” 说完这些,她淡淡地看向盛涛,半晌,自嘲一笑,“鉴古容易,鉴人难,我的眼力实在不怎么高明,吃了亏,上了当,打了眼,死了心……可以了,足够了。” 盛涛往前迈了好几步,“三口!” “二水,”林品转头,“我们走。” 薛冰对盛涛举了举拳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林品走人了。 留下盛涛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再也无法平息。 回去的路上,林品靠在车窗上,看外面家家户户的红灯笼,马路树丫上的彩灯中国结,忽然问:“你说盛涛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难说,”薛冰凉凉的冷哼,“他大少爷自打顶着荣盛阁第一天,你和我就玩命儿的帮他,受苦受累的活儿都让我们干完了,这十年,你自己算算,这十年他出过几次门,收过几回货?什么苦都没吃过,还在整天觉得自己多么多么不容易……就这种人,他能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薛冰说完,又呲牙吐槽:“可能还会觉得是别人的错呢,是顾西棠的错,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总之不是他的错。” 听薛冰说完,林品还真的就没办法反驳, 因为薛冰的说的,基本都是对的。 在邙县时她就说过,是她惯坏了盛涛,在这么一个吃人的行当里,她越是护着就越是错。 “其实……”薛冰有些感慨和叹气,“你也不是完全没错……以前我们是怎么说顾东流的,就以他那点眼力魄力,要是没有顾家当靠山,早玩完了……盛涛和他也差不多,要是没有你……他也不能这么一帆风顺……” 林品心里明白,盛涛会成这样这样,她当然也有一部分责任。 但她却下意识反驳了另一件事,“顾西棠也是有顾家当靠山,他怎么没长歪?” 薛冰瞬间无语,“我们说盛涛呢,你怎么这样都能跳到顾西棠身上?” 林品也不想跳,那脑子和嘴就是跳了,有什么办法。 薛冰心里已经给盛涛打了个叉,同时他也一点不看好顾西棠。 盛涛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都信不过,顾西棠就更别说了,斯文到了一定程度,肯定就是败类! 回了破破烂烂的二层小楼,林品坐在卧室的地毯上,盯着玻璃罩里的夜光杯看。 对盛涛的喜欢,可能很早之前就没有了,但是对顾西棠……应该不止是喜欢吧。 她能忍受盛涛风流成性,但如果顾西棠也这么做——她就真的想杀人了! 林品把玻璃罩打开,小心翼翼碰出夜光杯,忍不住笑了一下。 顾西棠不会那么做。 他一定不会。 她知道。 放下夜光杯,林品拿出手机,打给了一个熟人。 “是我,林三口……岳老板也过年好……老爷子很好,多谢岳老板记挂着……我找你是有个生意想谈谈……” 林品站起身,拿着手机坐在飘窗上,“岳老板手中那个龙泉窑的立瓶我很有兴趣,不知道能不能割爱?” 电话那头,岳老板笑着说,“那个立瓶是我的珍藏,你也知道,我买卖做的不大,也用不着那么多资金,这瓶子我从来没动过心思要卖。” “没动过心思不要紧,现在动也来得及,”林品暗示:“价格好说,只要岳老板肯卖。” 岳老板呵呵的笑:“这立瓶我是真的不愿意出手,龙泉窑这些年市场还不错,各大拍卖会上从来不缺好货,想买也不难嘛,怎么盯上是我手里这个了。” “龙泉窑不缺,立瓶就不多了,”林品一再游说:“这样,您出个价,多少价随您开。” 岳老板眼珠一转,“看来你背后这位老板不差钱了?” 他以为林品是替人收货。 “……对,不差钱,只要立瓶。” 林品说完,心里有点怪怪的,她自己当老板,一口一个不差钱,这明显是给人家机会抬价,要是被人知道,恐怕得嘲笑她没脑子了。 古玩行嘛,交易向来都是心计和心态的博弈,越是露出来的东西多,越是要吃亏。 枉她混了这么多年,现在自己给自己找亏吃。 果不其然,岳老板一听这话,就嘿笑几声,“既然这样……550万。” “……”林品顶着一口气,强压下要骂人的冲动。 龙泉窑立瓶市价最多50万,他竟然敢翻10倍还多! 林品咬着牙,齿缝里往出挤声音,“岳老板……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棒槌,还是头一天入行的愣头青?” 岳老板一副诚惶诚恐的语气,“瞧你这话说的,你是谁啊,驿马道的林三口,谁敢小看了你,谁能小看了你。” “那你还他妈敢抬十倍价!”林品忍不住,大声吼过去。 岳老板知道她脾气爆,也不害怕,反而笑眯眯的说:“我也不想抬价啊,那立瓶的来历你不知道,它是我亡妻留给我的念想,这些年我从来没想过要出手,可你呢,你非得买,那这茬儿咱就得另算了,我对亡妻的心意十倍百倍都不止,要550万那是正常价。” 要不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林品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简直是坐地起价,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简直是无耻奸商! 心里反反复复把岳老板骂了个遍,林品咬牙说:“这立瓶,我是诚心诚意要买,你给我个明白价!” “我给你的就是明白价,550万。”岳老板一寸也不让。 林品和这**诈古董商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姓岳的有恃无恐,仗着她要买,就漫天要价。 龙泉窑确实不贵,南宋龙泉窑传世也不少,但是立瓶……就真的不多。 林品和岳老板拉扯了老半天,能说的都说了,能骂的都骂了,绞尽脑汁杀价。 最后355万成交。 林品把钱划转过去,看见岳老板发消息说过完年自送到她面前,林品又是恼怒又是开心。 恼怒的是自己闯荡多年,到头来还是吃了明亏。 开心的是她终于把这件立瓶弄到手了! 钱已经划转过去了,不能反悔也不会反悔。 林品心里的愤怒渐渐消散不说,反而还自我安慰,人嘛,哪有处处占便宜,事事不吃亏的。 吃亏是福,吃亏是福。 重要的是立瓶! 林品抱着手机在飘窗铺着的长毛毯子上滚了一圈,乐不可支,她早就想收一个龙泉窑的立瓶了。 等过了年,她去四九城找顾西棠,就把立瓶送给他。 鲜花赠美人太俗,她就是要拿立瓶赠美人。 这才叫档次,这才叫格调! 开心够了,林品坐起身,忽然瞥到外面一抹羽白。 不会吧…… 林品立刻推开窗,看着天际悠悠飘落的雪花。 金城下雪了。 林品呵出一口气,心想顾西棠运气真差,他在金城时天天下雨,他走了就开始下雪。 这应该是今年金城的第一场雪吧。 林品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顾西棠。 照片刚过去,顾西棠的视频就追了过来。 林品连忙拢了拢滚乱的头发,靠在飘窗前接起视频。 视频接通,顾西棠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品品。”顾西棠含笑着叫她。 林品清了清喉咙,“你这人……大过年的,也不说声过年好。” “还没过年呀,”顾西棠笑:“要过了十二点才算过年,初一才开始拜年。” 林品无语,“你不是在外国长大吗?” “这是传统,和在哪长大没关系,”顾西棠说完,又问:“外面下雪了吧?” “是啊,”林品嘲的非常不客气,“老天爷估计看你不顺眼,你在金城死活不下,你一走就开下。” “老天爷怎么会看我不顺眼?”顾西棠反驳,“我觉得他看我应该很顺眼才对。” “……你哪来的自信?”不要脸嘛这人。 顾西棠抿嘴笑,“我一出生就在顾家,你也说了,有金山银山的,等我一回国又立刻遇到你……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特别偏爱我?” 林品无话可说了,有点脸红。 顾西棠那边炮竹声不绝于耳,林品岔开话题,“今年四九城允许放鞭炮?” “其实是不允许的,但是很多人都偷偷放,”顾西棠问她:“你那边呢?今天有人放鞭炮吗?” “有啊,很多,金城又没有这种规定,”林品随口说:“二水在盛家还亲自去放……” 提到盛家,林品还是停了一下。 第67章 和你一起看雪 顾西棠知道了她今天是去了盛家。 林品抿了抿嘴唇,淡淡的说:“盛老爷子……我总要去看的。” “我知道,”顾西棠声音轻柔,“在你心里他很重要。” “何止重要,”林品叹了口气,说:“小时候爷爷不管我,是盛老爷子手把手把我带大,我会的东西一大半都是他教的……他对我来说,没有生恩,但有养恩,如果盛涛不这么混蛋,我会一直帮他经营荣盛阁,给老爷子一个交代。” “你有心为荣盛阁,盛涛却没有给你这个机会,”顾西棠话音一转,笑着说:“但是我可以给你机会,和我一起经营明宝楼。” 林品:“哦。”面无表情。 顾西棠一笑,“怎么?你不愿意?” “对啊,我不愿意,”林品神色倨傲,“你们顾家人那德行……求我我都懒得搭理!” 看不起她当掮客的,那真棒,她更看不起他们这群老古板! 顾西棠无辜,“品品,我也姓顾。” “听过连坐法吗?”林品皮笑肉不笑。 “……”顾西棠推了一下眼镜,很聪明的不回答这个问题。 就当他不知道吧。 林品犹豫了一下,眼睛往旁边游离,状似随意的问:“你那个什么鉴古的节目,什么时候开始?” “快了,”顾西棠说:“年后过完正月十五就开始,你早点过来吧。” “再早还能有多早……”林品嘀咕,正月十五以后才开始,她也不能早早就去吧,那要见顾西棠的心思也太明显了。 顾西棠笑了笑:“至少,在我生日之前。” “你,你生日?”林品一怔。 顾西棠点点头,“我的生日按照农历算是正月初八。” 林品:“……”355万花的好,花的秒,花的呱呱叫! 顾西棠看她瞠目结舌的样子,忍不住笑,“你会来吗?” “我——”当然会了!不但会去,还会带礼物去! 林品的话就在嘴边,硬是咽了回去,凉嗖嗖的问:“你是在邀请我?” “对,我是在邀请你。”顾西棠赔笑。 “哦,”林品淡淡说:“那我要看有没有时间,我生意那么多,抽得出空就去,抽不出那也没办法。” 顾西棠已经看出她眼中跃跃欲试的神色,就顺着她,轻声请求,“那你一定要尽量抽时间,我等你来。” “知道了,”林品心里的小烟花一朵一朵开的五光十色,忍啊忍,没忍住,问了句,“……礼物,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顾西棠问。 林品:“……”他如果要别的,那立瓶怎么办! 林品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问他这个了。 顾西棠笑了一下:“那我要金城的一捧雪。” 林品傻眼:“……雪?” 顾西棠点点头,轻声说:“你给我带一捧雪,你看过,我也看过,那我们就算一起看过了。” 林品呆了一下,然后不知道怎么了,就莫名地有些微微脸热。 他们一起看过了邙县的雪,也要一起看金城的雪吗。 那真的,太好了。 林品挂断视频后,丢下手机就往楼下跑。 薛冰在翻冰箱的速冻水饺,看见林品下楼,问了句,“饺子你要吃什么馅儿的?” “随便!”林品喊了句,大衣都没穿就跑出了门。 门外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雪,林品看着地上的和屋檐上的,皱了皱眉。 看起来好脏。 这里的雪,她一点也不想和顾西棠看。 薛冰从冰箱里搬出五大袋速冻水饺,考虑要不要每样煮两个,给林品凑一碗随便。 “二水!” 林品跑进厨房,急吼吼问:“金城赏雪最好的地方在哪?” “啥?”薛冰眨眨眼,“赏雪?谁赏?你?” 林品这人还赏雪?赏雪根本不是她的画风啊。 林品不管那些,不耐烦的问:“你别管那么多,就告诉我,赏雪最好的地方在哪。” 薛冰哪知道啊,他们什么时候干过这种风雅的事。 林品在薛冰这没得到答案,就立刻上网去查。 他们没有这种风雅兴趣,幸好有人有。 “……鸡鸣寺雪景……秦淮雪景……明宫雪景……” 照片不少,攻略也有,林品翻来翻去都觉得不满意。 要和顾西棠看,一定就要看最美的雪景才好。 翻着照片的手指唰唰唰,忽然就一顿。 紫金宫。 依山而建的避暑别院是送给心爱之人的礼物,这个时候的梅园最是好看。 就是这里了! 薛冰把饺子扔进锅里,林品忽然跑进厨房,严肃认真的问:“有什么东西可以保存雪?” 薛冰都傻了,“……三口,你没事吧?” 又是赏雪又是问路,现在还想知道怎么保存雪。 雪这种东西,还需要保存? 林品皱着眉,表情凝重,“装在瓶子里会化成水……怎么才能让他看见呢……” 薛冰顾不得锅里的饺子,伸出手要摸摸林品的脑门,“三口,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的手还没碰到林品,林品就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薛冰吓了一跳。 林品却眉开眼笑,“有办法了!” 说完,丢下薛冰跑到客厅,抓起车钥匙就要出门。 “等等!”薛冰抓住她,“大过年的你要去哪?” “江城。”林品急急回答。 “江城?!”薛冰声儿都变了,“你这个时候去江城?干嘛去呀!” 江城离金城开车得好几个小时! 林品转头,看着薛冰,目色深幽。 “……怎,怎么了?”薛冰被她看得有点后背发毛。 林品想了一会,忽然说:“你去睡觉。” “睡觉?”薛冰都快被她弄疯了,“才几点就睡觉啊,我还要看春晚呢。” “赶快去睡觉,快去快去,等我回来就出门,你要开车。”林品把薛冰硬是往楼上推。 薛冰抓狂的大喊:“你到底要干嘛!别推我!我……我还要看春晚——三口!三口!” 林品把人硬是踹进卧室,转身就下楼去开车。 把导航定位到江城,立刻出发。 …… 岳老板这个年过的别提多开心了,人要是有财运,挡都挡不住。 也不知道林品是替谁收货,自己手中这立瓶可真是卖了个好价钱。 开心的岳老板晚上多喝了好几杯,醉醺醺的捧着立瓶,恨不得亲几口。 还没等他真亲,一个年轻人慌慌张张跑进书房,“爸,有人找你!” “啊,找我?”岳老板把立瓶放回去,问:“谁啊,大过年的……” 他往外走,他儿子就说,“她是她叫林三口。” 岳老板正好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正好看见林品。 他一惊,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喝多了呢。 他和林品才谈完生意几个小时,她怎么就自己来了? 林品急躁的问:“立瓶呢!” 岳老板喝了酒,思维慢了半拍,还在奇怪,“林三口?你不是在金城吗?” “少说废话,”林品直接进屋,“立瓶呢,我现在就要拿走。” 等她都登堂入室了,岳老板才算是清醒点,连忙追过去,“姑奶奶,你坐的是火箭啊?这才几个小时……我不是说了过完年给你送去吗?” “等不及了,快点,拿出来。”林品在客厅扫了一圈没找到,有点不耐烦的催促。 “行行行,我给你拿。”岳老板也知道她脾气差,不敢说别的,老老实实从书房把立瓶给拿了出来。 天青到近乎于玉的颜色让林品眼中一亮。 立瓶修长端方,釉色明雅,光莹温润,华泽柔和。 三十公分高的矩形立瓶宛若玉雕,却又比玉石更美丽。 林品鉴赏无误后,将立瓶放进减震箱,头也不回就走了。 岳老板半醉半醒,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这林三口……没问题吧? 林品拿到了立瓶,心里又激动又欢腾,来时她满是期待,回去她都是高兴。 一来一回,600公里,路上在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关掉手机。 买了个面包一瓶功能饮料,吃完喝完,林品深吸一口气,继续开车。 进金城时,已经半夜了,林品没回市区,反而开上了山路。 外面漆黑一片,雪花不停飘落,远处有时不时炸开的烟花,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林品把车开进梅园,拿出那只立瓶,从车上下来。 梅树枝干枯槁,仅有几株花期早的品种有三五个花苞,将开未开的在雪中孤立。 …… 顾西棠卡在十二点发完消息,半天没得到林品的回复,不由得奇怪。 按他对林品的了解,这个时候她应该是等着他的消息才对啊。 顾西棠走到落地窗旁,打了林品的电话,机械化的声音提示已经关机了。 “……”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顾西棠又打了薛冰的。 薛冰倒是打通了,也接通了。 他一副没睡醒的语气,对顾西棠打电话吵他睡觉这种行为,不清不楚的骂了几句,就给挂断了。 虽说是被薛冰骂了,顾西棠猜林品八成是睡了,也就略微放了点心。 收起手机,顾西棠一转身,就看见顾以南从楼上走下来。 “爷爷睡了?”顾西棠问。 顾怀准和顾采薇守着传统,一定要等十二点过了守岁完才睡。 顾以南点了点头,问顾西棠,“你不睡?” “一会就睡,”顾西棠对顾以南笑了笑,“二哥也早点睡吧,明天是初一,有不少人要来拜年。” 第68章 两情相悦 顾以南沉默一点头,忽然说:“邙县那件事,有点眉目了。” “什么眉目?” 顾以南淡淡说:“有人给洗白,有人想走私,有人在包庇。” “洗白,走私,包庇,”顾西棠想了想,问:“能查到具体的主谋吗?” “能,”顾以南顿了顿,“但需要时间。” 顾西棠点头,“能查到就好,这件事牵连很大,不管是人物罐还是赵四那条命,都不能白白算了。” 顾以南是官方的人,自然全力盯着这件事。 顾西棠很放心,他回了房间,又拿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消息。 自己应该是第一个和她说过年好的,等明天她醒了,他也会是被她第一个祝福的。 笑了一下,顾西棠放下手机洗澡睡觉了。 金城下着雪,四九城却挂了一整夜干燥的冷风。 第二天早上,顾西棠按时起床,先是拿过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林品的消息。 不过时间还早…… 顾西棠洗漱换衣服,下楼吃早饭。 大年初一,顾家的门槛差点被踩破,来拜年的人都不是论个,而是论群,论批。 一群一群又一群。 一批一批又一批。 顾西棠这是第一年掌管明宝楼,也得撑着笑脸迎客,不能出丝毫差池。 等顾采薇开始安排保姆准备午饭招待来客时,顾西棠手机却响了。 号码显示是林品。 顾西棠立刻接通,“品品!” “顾西棠,”林品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碎,“过年好。” “嗯,过年好,”顾西棠忍不住要笑,又忍不住要皱眉,“你在外面?” “对啊,我在外面。”林品说完,顿了顿。 顾西棠感觉除了一丝怪异,“你到底在哪?” 林品沉默了半天,轻着声音说:“我在……你家外面。” 顾西棠呼吸一窒! 顾采薇和顾以南正忙着应付客厅里的一群人,就见顾西棠转身跑了出去。 “西棠?”顾采薇惊讶。 顾家别墅的院门外停着许多辆车,林品抱着一个青玉色的花瓶站在其中一辆车旁。 “品品!” 顾西棠跑出了大门,有些气喘地看着林品。 林品头发有点乱,一夜没睡,舟车劳顿,脸色也不是很好,她抱着花瓶,瓶子里插着一只红艳艳的梅花。 林品兴奋了一整个晚上,本来有很多话要和顾西棠说,可一看见顾西棠,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顾西棠喘匀了气,定定地望着她。 林品脸慢慢红了起来,她把花瓶递过去,有些磕巴的说:“这,这个里面……是雪水,我昨晚……不,是今早从紫金梅园弄来的……花也是……” 顾西棠没说话,一双眼就这么看着她,一瞬不瞬,一动不动。 林品被他看得心跳更快了,也磕巴的更厉害了,“还有,还有这个瓶子……这个立瓶是我收的,给你收的……你、你都拿去吧!” 说着,把瓶子连同花一股脑都塞给顾西棠。 顾西棠手中就这么多了沉甸甸的重量。 立瓶,雪水,梅花。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半天没说话。 林品心慌意乱,又不敢去直视顾西棠,只能悄悄抬眼,“……你怎么不说话?” 顾西棠的视线从瓶子上慢慢挪到她脸上。 目光是林品从来没见过的,像一个幽深的黑洞,要把她活生生拽进去一样…… 林品脸红耳热的,有点忐忑,还有点不知道什么的悸动,“你……你这么看我……做什……唔!” 她话还没说完,腰已经被搂着用力往前拉。 当嘴唇上落下了无比轻柔的吻时,林品瞪大了眼,呼吸都停了。 顾西棠单手握着立瓶,另一手勾着她的腰,灼热的吻仿佛要融化金城所有落雪。 林品来不及反应,也没有反应的机会。 下唇被他轻轻咬了一下,她有些惊慌的张嘴,却被他深吻彻底。 车里的薛冰看着倒车镜的林品和顾西棠,下巴都快惊掉了——我的妈呀,这是在干啥! 顾西棠松开她,低头看她一副吓傻了的样子,笑着说,“抱好。” “……”林品还没回过神,那个瓶子就又落到怀里。 顾西棠双手抱着她的腰,低下头继续吻她。 这次,林品有点感觉了……不是五雷轰顶,而是心跳如鼓。 她动了动眼睫,一点一点,慢慢的闭上了眼。 薛冰脸都快贴上倒车镜,眼珠子没掉下来就不错了。 亲完了还要亲,这是打算咋样啊! 顾西棠不介意吻的时间久一点,但林品很介意。 这里可是顾家大门口! 等顾西棠被林品硬是推开时,看她已经红成一片的脸颊和耳朵,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今天,就是‘明年’了。” 林品呼吸都是乱的,脑子里嗡嗡响,也不知道顾西棠什么意思,就结结巴巴的问:“什,什么明年?” “我上次说的,明年,要给你一个交代的,记得吗?” 林品努力回忆了一下,勉强想起来点。 顾西棠轻笑,“我现在就给你交代。” 林品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抱着花瓶的手忍不住缩了缩,心跳砰砰的,都快蹦出来了。 顾西棠的手指轻轻穿过她脸颊旁的发丝,把散落的长发拂开,低下头,一字一句的说,“林品,我喜欢你,很爱你。” 有那么一个瞬间,林品庆幸自己把花瓶抱的紧,否则八成会碎一地。 顾西棠见她傻愣愣的样子,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对她轻笑:“你呢?” “……我,我……”林品慌慌张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西棠轻轻扬眉,“你什么?” “我……”林品嘴唇颤颤巍巍,好半晌,才声若蚊蝇的说,“……我也……也喜欢你……” 顾西棠笑得眉眼温柔,声音动人,“那我们就算是两情相悦了?” 林品慌乱乱的点头,她不止脸红耳朵红,连脖子都快红了。 顾西棠看她这样,满心柔软,想宠着她疼着她,也想欺负她一下。 顾西棠小声说:“那你亲我一下。” 林品像受惊吓得小动物,“什么——” “你,亲我一下。”顾西棠重复。 林品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眼中顿时又都是惊吓,语无伦次的说:“这里是你家……你家大门……我,我……那怎么行……” 顾西棠就喜欢看她这幅样子,在他面前,林品哪有什么牙尖嘴利,每次都结结巴巴的。 真的太可爱太可爱了。 第69章 公开关系 顾西棠牵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林品却不愿意,“我不想去你家……” 她可没忘记,顾家是怎么瞧不上她这个人的。 “以前可以不进,今天必须得进。”顾西棠不容商量。 林品挣扎了一下,又转头去看门口的车,“二水还在上面……” “先不管他。”顾西棠不由分说,硬是把人拉到门外,敲了敲门。 林品有些不安,她本来只是想给他个惊喜,给他个礼物,都没想过要怎么样…… 可他忽然就亲了她,又说了喜欢她。 她也没能控制得住自己,也说了喜欢他。 那时候她怎么就没想想顾家…… 顾怀准,顾采薇,顾以南……都是挡在她和顾西棠面前的阻碍,她一个都搞不定,一个都搬不走。 林品的顾虑太多,顾西棠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等顾采薇开了门,他还紧紧牵着林品的手没放开。 林品一手抱着花瓶,一手被顾西棠握着,看见顾采薇时想要开口打招呼。 顾采薇先笑了一下,“外面那么冷,还站那么久,快进来吧。” 轰—— 林品觉得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顾采薇看见了! 顾采薇都看见了! 这条讯息进入大脑的一瞬间,林品直接丧失了说话和思考的能力。 顾西棠却云淡风轻,笑得依旧,“午饭开始做了吧,品品一夜没睡,得吃点清淡的。” “你自己去跟厨房说吧,”顾采薇美目一转,看向林品怀里的立瓶:“这龙泉窑的小瓶可真俊。” 林品顶着胀红的脸,小声说,“这个是……是给顾西棠的礼物。” “给西棠的礼物啊,”顾采薇微微一笑,“你有心了……快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 等顾西棠把林品牵进去,林品才真的有种实实在在的崩溃感。 客厅里有名有姓的,没一个是她不认识的,也没一个是不认识她的。 林品立刻就往回抽手,顾西棠就是握着不让她动。 顾西棠刚刚失态地跑了出去,本来就引起关注,这会儿他回来了,手里还牵着个大名鼎鼎的林三口。 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在两人交握的手里晃荡了一圈儿。 在场都是玩古董的高手,眼睛尖脑子灵,早就听说林品和顾西棠关系亲密,这会儿再一看就全明白了。 顾西棠完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拉着林品走到了顾怀准面前。 顾怀准正和一个老人观赏着摆在桌上的古董,看见顾西棠把林品带来了,也看见顾西棠毫不避讳地握着林品的手,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林品在经历了一夜没睡,兴奋激动,和顾西棠又亲又抱,弄成了个两情相悦,又大刺刺地在众人面前显摆一通后,现在还得迎面接着顾老爷子的大招……她今天算是豁出去了。 林品深吸一口气,挤出了一个笑来,“顾三爷,过年好。” 顾怀准点点头,“你也好。” 顾怀准身边的老人笑呵呵的问,“林三口,还记得我吗?” 林品看向他,抿了下嘴唇,“……记得。” “姚老,”顾西棠笑着问:“您和品品认识?” “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姚青山哈哈大笑,“我们啊,也算是熟人,几年前我在陵城做古建修复,那会儿没事去古董街溜达,不小心打了眼,还差点让人给讹了,就是她给我解围的,这孩子不错,有正义感!” 林品扯了扯嘴角,“……您客气了。” 在认识顾西棠之前,她的正义感可太少太少了,那时是因为她曾在林老爷留下的照片里见过姚青山,知道姚青山和爷爷是熟人,才破例为他解围。 顾西棠上次听林品叫过姚青山是姚棒槌,当时也没细问,现在一听,竟然还是林品帮了姚青山。 “有这事?”顾怀准看向林品。 她是个掮客,掮客最重行规,讹诈这种事尤其是默认陋习,她应该不可能这么轻易帮人。 林品沉默的点了一下头。 姚青山惊奇地问:“不对啊,你怎么这么腼腆了?” “我……”林品能说什么,她面对顾怀准,不能不腼腆。 姚青山也不管那些,他对顾怀准爽朗笑道:“你可没见,这丫头,泼辣着呢!眼力,是这个!” 姚青山举起大拇指,不吝称赞:“不光眼力好,嘴也刁,后来我才打听着,这丫头是林小六的孙女儿……可惜这几年我一直在忙,也没功夫见一见这丫头,对了,听说你是个掮客?” 林品:“……”算我求您了,就看在我帮过您的份上,别在顾怀准面前提掮客两个字行吗! 顾西棠替林品回答:“是,品品是个掮客。” 他声音平平板板无风无浪,根本没想要给林品的身份修饰一下。 “掮客好啊,”姚青山一拍大腿,对顾怀准说,“现在像这丫头一样的……别说掮客了,就是收藏家也没几个,问事不知,闲事不管,无事早归……古董这行千八百年,谁不是自扫门前雪?” 说着,又用欣慰的目光看林品,“时代不同了,当年要靠行规框着这一亩三分地,现在是法治社会,要是有人还敢像以前那么骗人,就得有人站出来不让他骗人!这样的人,我活了七八十年,就遇到你一个,还是个掮客……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顾西棠轻笑了一声,“品品一向都是这样,不光给您解围,也给很多人解过围。” “哦?”姚青山眼睛一亮,“难得,真难得!” 他这么夸奖林品,倒是把一屋子的收藏家古董商们给弄的面上无光。 这姚青山是吃国家饭,替国家修复古建的,思想自然正统,可他们开着古董店,谁没以假乱真,谁没以次充好,谁没忽悠过棒槌,谁没欺诈过菜鸟…… 明宝楼就不一样了,顾怀准某种意义上和姚青山是一样的人。 顾西棠和林品手牵手进来,将来明宝楼说不定得再姓个林……再一见姚青山当着顾怀准的面这么说,一个个都立刻给添砖加瓦。 “林三口可是业内少有的清流啊!” “对对对,别人我不敢说,但是林三口我可知道,她当掮客这十年,那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谁不知道驿马道的林三口是最有原则了……” 一句句话砸过来,姚青山自然是开怀大笑,顾怀准的神色却复杂深沉。 林品夹在这群人中间,只恨自己怎么不属耗子,打个地洞就跑了,还用受这份罪? 姚青山自己叨叨完了不算,还一个劲儿的问顾怀准,“你说是吧,小丫头真不错啊。” “……是不错,”顾怀准平静道:“小六的孙女,本来也就不错。” 姚青山看着林品,忽然瞧见她怀中立瓶,“这是个什么东西?” 林品连忙把瓶子放下,小声说,“这是……给顾西棠的。” 姚青山拿起来,晃了晃,“这里面还有水?” “嗯,是……”林品实在不好意思说这水是怎么回事。 顾怀准看了立瓶一眼,“南宋龙泉窑的东西。” “南宋的啊,那保存的可真好,”姚青山只对古木古建擅长,瓷器他就是个棒槌,反反复复看了半天,笑着说:“好东西,得不少钱吧?” “不贵,”林品连忙说,“一点也不贵。” 她话音刚落,一个中年人却大吃一惊的说:“这不是老岳那个立瓶儿吗?昨晚他才说给卖了,355万,跟捡了钱似的。” “355万?!” “这天价了啊!” “不值,现在龙泉窑市场价最多50万……” 顾西棠低头看林品,“355万?” 林品咬着嘴唇不说话,怕什么来什么,355万买个龙泉立瓶,这事儿是肯定瞒不住了。 她以后再也不嘲笑别人是棒槌了,再怎么傻的棒槌,还能有她棒槌? 顾怀准却在这寥寥几句话里听出了来龙去脉来。 林品昨晚才花了市价的七倍买了这个立瓶,今天中午这瓶子就已经在他面前了。 再看林品有些松乱的头发和眼下那一圈乌青…… 她是连夜开车来的才对。 千里迢迢从金城来到四九城,不会是为了赶初一给他拜个年,这孩子就是为了西棠来的。 顾怀准心里清楚,面上还是一如既然的平静,“快吃午饭了,西棠,先带三口上楼休息一会。” “是,爷爷。”顾西棠拉着林品要上楼。 “等等。”顾怀准又喊住他们。 顾西棠转头,“爷爷?” 顾怀准指了指那只瓶子,“三口给你送来的,一起拿上去吧。” 顾西棠也不多说,连人带瓶一起带走。 看着他们上了二楼,姚青山低声笑,“这是小两口吧?” 顾怀准没说话。 姚青山也没多想,挺高兴的说:“般配,真般配,你们家西棠是俊,三口这丫头长得也标致,她名气不小,我不混古玩行都听过,眼力没说话,品行更是好。” 顾采薇走过来,把一杯茶放在姚青山手边:“姚老还少说了一样呢。” “少说了什么?” 顾采薇含笑:“林家和顾家是世交,三口和西棠家世也很匹配啊。” “哦对对对,”姚青山恍然大悟,对顾怀准说,“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们什么时候办事,我得琢磨琢磨送什么贺礼了。” 第70章 怼人与被怼 顾怀准淡淡说:“八字还没一撇,急什么?” “怎么不急啊,”姚青山不乐意了,“人家是小年轻,有的是时间,我们行吗?你看看你,你再看看我,使劲儿活还能活多少年?趁着咱们活着,才能看见他们好……” 他嘚吧嘚说了半天,才隐约察觉顾怀准的不对劲来,顿时就皱起眉:“顾老三,你什么意思啊?我瞧着你怎么不太乐意呢?” “我不是不乐意,”顾怀准对顾采薇使了个眼色,“你和以南招待着客人,我和姚老先回书房。” 姚青山满眼疑窦地跟着顾怀准进了书房,门一关,就急急的问:“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顾怀准双手撑着拐杖,沉着脸说:“别的我都没意见,只不过,她是个掮客……” 姚青山听了这句,算是全明白了。 他瞪着眼睛,“我说你怎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孙子都快给你生重孙了,你怎么还这么死脑筋呢!” “我不是死脑筋,”顾怀准皱眉,“顾家的声誉不能受损。” “你可拉倒吧!”姚青山一点不给老友面子,“顾家声誉早就受损了!你大孙子,就顾东流,那孩子买竹简的破事儿连我这个行外人都知道,你还以为能瞒得住呢?” “顾家和东流已经断绝了关系!” “断绝关系就算了?别说你们是亲爷孙,就是表的堂的,那还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东流和三口,这是两回事!” 姚青山瞥了他一眼,“你说两回事就是两回事了?” 也不等顾怀准说话,姚青山就横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咱们这群老家伙们死的差不多了,除了我没人敢和你叫板,我反正不怕得罪你,今儿个我得和你好好掰扯掰扯。别的不说,就三口这事儿,她是掮客怎么了?当掮客犯法吗?我寻思着掮客也不犯法啊,国家都没抓她,你凭什么看不上她啊?哦,你顾怀准能耐,你比国家还能耐?” 眼瞅着顾怀准面色不虞,姚青山还哎呦的嘲讽,“你们顾家,是,是有钱,是厉害,那么有钱那么厉害,你怎么就没教东流当个好人?一出了事就断绝关系,你可真狠得下心啊!幸好你孙子多,没有了东流还有以南,以南不上还有个西棠,经得起你折腾!换个孙子少的你试试,都说家破人亡,到你这儿,是不等人亡,先家破了!” 姚青山越说越多,越说越气,“我看西棠和三口很是般配,人小年轻有感情,郎才女貌相亲相爱的……你都半截身子入土、棺材盖起一半儿的人了,能不能就别跟着瞎搅和了!” “我也没说不让三口嫁入顾家!”顾怀准脸色难看的强调,“那小六的孙女,我巴不得她进顾家门,我对她就一个要求,不能再当掮客,以后她和西棠管着明宝楼,整个顾家都给了她,我就提了这么一个小要求,这过分吗?” “这还不过分?三口丫头当了十年掮客,你说让人不当就不当,那你迷了一辈子古董,我说不让你碰了,你能不碰吗?” 姚青山两手踹进袖口里,满是皱纹的老脸一扭,都不愿意看顾怀准了,“人这辈子,要求自己和要求别人永远都不一样,孔老夫子咋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倒好,拿捏着亲孙子的婚事逼孙媳妇儿……你可真厉害。” 姚青山这番连讽带嘲,硬是把顾怀准说的没了二话。 听他半天不开口,姚青山转头,“西棠今天把人领回来,就是在告诉你,他非得和三口丫头在一起,你说吧,你想怎么办?是也和西棠断绝关系,还是对付对付三口?” 顾怀准沉着声:“西棠将来要继承明宝楼,三口是小六的孙女,你说我能断绝关系还是能对付小辈?” “哦……”姚青山忽然明白了,琢磨道:“瞧着意思,是僵持了挺长时间?” 顾怀准不可能和顾西棠断绝关系,顾怀准也不可能出手对付林品。 顾西棠呢,也知道这些,就有恃无恐,林品他得握着,顾家他也住着,吃准了顾怀准使不出招数。 顾怀准揉着拐杖上厚重的包浆,深深叹了口气,“我也没别的办法。” 姚青山噗嗤笑了,“这事还需要什么办法?西棠愿意,三口也愿意,什么都好,什么都配,就多了你一个老顽固挡着。” 笑完,他走到顾怀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你就是把那些虚名看得太重,这么多年了,我们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什么人没遇到过,好的,坏的,真的,假的,能装的,会装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西棠要是眼光不济,真给你带回来一个不知根不知底还包藏祸心的,你又能怎么样?” 顾怀准沉着眼眸不说话,他还是把姚青山的话听进去了。 姚青山也知道他听进去了:“东流那孩子在你跟前长大,你都不知道他做了这种事,何况是外人……三口是掮客没错,那掮客里也有好坏之分,她就是好的!只要是好的,咱不问出身,西棠就是真娶了她,也没人会说明宝楼的不是。” “你不信,你现在下楼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能指出三口一个错来,”姚青山劝着顾怀准,“老伙计,你总说对古董要一视同仁,老祖宗传来的,哪一件都不容易,你对古董都是这样的态度,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呢。” 顾怀准抬头,复杂地看了姚青山一眼,“可是……” “你要是还迈不过这个坎,你就等。” “等什么?” “等你死了啊,”姚青山说:“你一死,整个顾家都是西棠的,他爱娶谁娶谁。” 顾怀准一蹙眉,要发火,“你——” “行了,”姚青山一笑,“听我的,你别管,三口和西棠都是好孩子,他们要在一起就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姚青山低声道:“……有些私心的话,我也只说一次,你看不上三口,不差别的,只差她是个掮客,可你得知道,她不止是个掮客,她是现在古玩行里最好的掮客,你知道她手里多少人脉,多少关系吗?明宝楼再遗世独立,做的还是古董买卖,你顾老三再怎么德高望重,还是得吃喝拉撒,西棠再怎么优秀,到底还是小字辈,他和三口的阅历手段比不了,咱说白了,你们家赚的是钱,卖的是物,如果西棠能和三口在一起,才是顾家占了大便宜啊。” 顾怀准看向姚青山,一时间没说话。 姚青山意味深长的说:“于公于私,在情在理,你都不该反对他们,好好想想吧,别再糊涂了。” 听完姚青山的话,顾怀准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里。 …… 顾西棠把林品直接带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还是林品头一次看见顾西棠在顾家的房间。 典雅,舒适,处处都是盎然古意,和想象中的一样。 顾西棠把立瓶珍而重之地放在花架上,看了看,忽然说:“我明天就去明宝楼拿个减震台回来。” 林品一听,就想起自己在金城那个能抗十级地震的减震台,忍不住笑了一声。 “笑什么?”顾西棠拉着她坐到椅子上,一本正经的说:“越在意才会越小心……你对夜光杯不也是这样吗?” “夜光杯多少钱,立瓶才多少钱,”林品斜睨他,“我重视夜光杯和你重视这个,能一样吗?” 顾西棠笑得玩味:“我买夜光杯是市场价,你买这个立瓶……也是市场价?” “……我,我高兴啊,千金难买我高兴!”林品硬撑,务必做到输钱不输阵。 “嗯,”顾西棠握着她的手,“我也高兴。” 林品望着他,心跳有点快,小声问:“你爷爷……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本来是可以瞒着的,现在顾西棠弄得尽人皆知,瞒是肯定瞒不住了,顾怀准说不定会给顾西棠压力。 顾西棠认真的想了想,说:“爷爷可能会大发雷霆,他上次大发雷霆就和大哥断绝关系了。” 林品一惊,“顾东流是买了黑货,你又没买,就算他生气也不能和你断绝关系啊!” 顾西棠平静地看她,“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爷爷真的和我断绝关系……我就一无所有了。” 林品心里慌了,她不能接受顾怀准和顾西棠断绝关系,顾西棠深爱顾家,深爱明宝楼,如果断绝关系,他就失去了所爱的这一切! 顾西棠双手握着她的手,低头,轻声问:“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会怎么办?” 林品满心都是慌乱,她怕顾怀准真的会和顾西棠断绝关系,真的会让顾西棠失去自己的信念和坚持。 可如果,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 “我不会离开你,”林品喃喃道:“我知道,如果我离开你,你爷爷就不会和你断绝关系,但是我不想离开你……” 顾西棠扬起了点嘴角,声音愉悦了起来:“然后呢?” 林品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我很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我可以给你开店,可是……我不希望你离开明宝楼。” 明宝楼就应该是顾西棠的,除了顾西棠,谁也担不起来,就算再开一间古董店,那也不是明宝楼。 第71章 珠胎暗结 顾西棠见她又是纠结又是担忧,忍不住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林品慌乱抬眸。 顾西棠笑的开心,“你真的懂我,你是全世界最懂我的人。” 林品见他笑了,却还是愁眉不展,“你爷爷是不是真的会和你断绝关系?” “想什么呢,”顾西棠戳了她脑门一下,“我爷爷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因为我们在一起就断绝关系呀。” “他喜欢我?”并没有看出来。 “嗯,他其实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他欣赏你的眼力,也认同你的人品,只是他过不了‘掮客’这一关。” “那怎么办?”林品叹气,“我不能不当掮客,就像你不能不当收藏家一样。” “也不难办,而且办法很多,”顾西棠语气轻松,“比如,我们可以耗着,耗到爷爷认同为止,当然,他也可能一直不认同,那也不要紧,我们过我们的生活,不去管他;再比如,我们也可以速战速决。” “怎么速战速决?”林品好奇这个,如果真的能有速战速决的办法,她很愿意试试。 顾西棠正正经经的说:“我们可以先领结婚证,也可以珠胎暗结,不管是合法还是不合法的,只要做了这两件事其中一件,我爷爷就是天大的不满也没办法了。” 林品:“……”这种馊主意他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顾西棠把人搂在怀里,笑着说,“别那么严肃,要在一起的是我们,和我爷爷本来就没关系,我在意他的想法,是我作为孙子对他的尊重,尊重过了也就算了,而且我也不觉得我爷爷会一直这么固执下去,以后他还是会支持我们的。” 林品搂着他的腰,担忧的问:“如果他一直不支持呢?” “不会的,”顾西棠轻声笑:“有我姑姑说服他,他迟早要点头答应。” 林品抬头,“你姑姑不是也反对吗?” “她不反对,”顾西棠顿了一下,“至少,现在不反对了。” “……为什么呀?”之前明明还反对的。 “因为你来找我了,”顾西棠含笑,“我姑姑喜欢勇敢的人,你能来找我,她就不会反对。” 林品不太懂,这和她来不来找顾西棠有什么关系。 顾西棠也没多解释,当年顾采薇的事情……终归是缺少一点勇气的。 顾西棠轻轻抚摸着她散落在肩膀的头发,轻声说:“累了吧?要不要睡一会?” 林品确实是很累了,她想起外面的薛冰,“二水还在车里。” “没事,我让他先去住酒店。” 顾西棠把林品拉到床上,让她躺好,给她盖被子,轻轻拍着:“睡一会吧,吃饭再叫你。” 林品点点头,窝在顾西棠的床上,盖着顾西棠的被子,心里一阵的满足舒适。 顾西棠一边拍着林品,一边拿出手机给薛冰发消息。 薛冰还在目睹顾西棠和林品接吻的画面里出不来,一接到顾西棠消息,顿时就觉得大势已去。 林品和顾西棠,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这可咋办啊! 顾西棠说是吃饭叫她,等吃饭的时候也没舍得叫她。 这么大一群人,又是喝酒又是吵闹,还不如再让她好好睡一会儿。 顾采薇在厨房交代着保姆依次上菜,看见顾西棠进来,就笑着问:“三口呢,叫她下来吃饭。” 顾西棠:“她一晚没睡,吃饭就算了,晚上再说吧。” 顾采薇弯唇,“外面那么多人你不陪,要来厨房陪我?” 顾西棠靠在置物架旁,轻声说:“品品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让她走了,更不会把她带到我的公寓去,您明白吗?” “你想让顾家承认她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的做什么。”顾采薇一眼看穿。 顾西棠也很直白的问:“我想问问,您作为顾家一员,您承认她吗?” 顾采薇莞尔一笑,直截了当:“我承认。” 顾西棠扬眉。 “林三口,驿马道上的林三口,”顾采薇把磁盘里的水果摆了摆,垂眸轻笑,“你和她在一起,对顾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或者说,是好处远远大于坏处,上次我反对是我站在顾家的立场上,现在我赞同是站在明宝楼的立场上,所以我承认她。” 顾家是顾家,明宝楼是明宝楼。 顾家人坚持的是原则,而明宝楼是开门做的生意。 在商言商,林品的眼力手段人脉都是一目了然的。 况且顾西棠坚持,林品又千里迢迢的来找他,可见他们感情深厚,绝不是施压就能散了的。 顾采薇是聪明人,既然知道了这些,就没道理再继续反对。 顾西棠歪头看她,“您少说了一样。” “嗯?” 顾西棠从果盘里拿了颗葡萄,笑着说:“您会赞同,也是因为您是我亲姑姑。” 把手里的葡萄送到顾采薇面前,顾西棠望着她,轻声说:“您最疼我,我知道。” 顾采薇默默拿过那颗葡萄,淡淡的说:“你知道我和你爷爷疼你,最后怎么样都会顺着你,你啊……你这个孩子,是真会拿捏我们。” 找尽借口,其实也就是为了让顾西棠得偿所愿。 顾采薇一生未婚,没有孩子,子侄中最疼的也唯有顾西棠一个。 自己没能踏出那一步,终身困居顾家困居明宝楼,现在只希望顾西棠不要和她一样。 吃饭时,顾西棠刻意多看了看顾怀准的脸色,又瞥到姚青山给他打暗号,顿时觉得喜上心头,自己和林品的事,估计是稳了。 吃完饭,把人送的差不多了,顾西棠扶着顾怀准回房休息。 上楼时,顾怀准忽然问:“你是不是非得她不行?” 顾西棠嗯了一声。 顾怀准停住脚步,转头看顾西棠,“你——” “爷爷,”顾西棠坦坦荡荡的说:“我喜欢她,非她不行,您要是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 顾怀准有点心塞,三个孙子里,西棠是脾气最好,最得自己心意的小老幺,这是头一次明明摆摆地和他站在了对立面上。 想起姚青山的话,人家小年轻愿意,他这个一只脚踩棺材的人还跟着添什么乱…… 顾怀准沉着脸说:“我是不同意!顾家的名声不能抹黑!” 顾西棠皱眉:“爷爷……” “为国家,为民族,传承古物,遗存历史……她要是能做到……”顾怀准自己撑着手杖往楼梯上走,“……那再说。” 顾西棠笑了一下,也不扶顾怀准了,目送他上了楼。 林品这一觉睡的很安稳,还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她醒过来时,屋子里有些昏暗。 林品在枕头旁摸了摸,摸到手机看了一眼,立刻吓得睡意全无。 都晚上了! 连忙掀被坐起,急急忙忙的穿鞋。 完蛋了,中午没和顾怀准吃饭,直接睡过头了,那个老头子肯定要对她更不满! 刚穿好鞋,房门就被推开了。 顾西棠端着个托盘走进来,“醒了?睡得好吗?” “好个屁,”林品连忙起身,急急的骂:“你不是说叫我起床吗,这都几点了?中午那么多人都陪着你爷爷,就我睡过去了……你怎么不喊我!” 顾西棠把托盘放下,按着林品坐在床上,笑着说:“你一晚上没睡,我舍不得叫你,爷爷和姑姑也没怪你,别那么紧张。” “……他们不怪我,是眼睛里根本没我,”林品有些烦躁,抬头对顾西棠说:“我真的不想让你家人不高兴,一会儿我和他们打个招呼,就先回金城,等你生日了我再来。” “回什么金城?”顾西棠挨着林品坐,“你就住在这里,等我过完生日,我们还得一起上节目呢。” 林品大惊:“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住在这里!” 她怕被顾怀准赶出去,扫地出门可太难看了。 “我没开玩笑,”顾西棠伸手,把托盘上的粥端过来,“你就住在这里,哪也不去……你一夜没睡肠胃虚弱,得喝点粥养胃。” 他舀了一勺,喂了过去:“尝尝,好不好喝。” “不是,可我……唔……”林品一开口,嘴里就塞了一勺粥。 顾西棠笑着问:“好喝吗?” 林品咽下粥,不放弃的说:“你听说我,你爷爷他不喜……唔……” 又是一勺。 林品抓狂,还能不能让她说句话了! 顾西棠喂了两勺后,把整碗粥递给她,“你自己喝,喝完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林品拿着粥碗,担忧地问:“我住下来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没关系,你住下来是理所应当,你要是走了我爷爷和姑姑才会不高兴。” 其实林品也不舍得走。 主要是舍不得顾西棠。 明知道顾家人反对他们,还硬着头皮住下来,这要是放在以前,林品想都不会想,她是个从来不肯委屈自己的人。 可现在…… 如果能看见顾西棠,能和顾西棠在一起,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 一碗粥很快就见底了,顾西棠拿着空粥碗,拉着林品往外走,“跟我来。” 林品不明所以,被顾西棠拉出卧室,下了楼。 顾西棠把粥碗放到厨房,路过客厅时看见修剪着兰草的顾采薇。 “姑姑。”顾西棠先打了个招呼。 第72章 顾家的传世奇珍 顾采薇用小剪刀剪掉了一截兰叶,对林品笑道:“粥喝完了?” “嗯……嗯。”林品点头。 顾采薇又问:“好喝吗?” 林品硬着头皮回答:“好喝……挺好喝。” 也不知道顾采薇干嘛要执着一碗粥。 顾西棠在她耳边轻声笑:“我姑姑亲自煮的……” 林品惊诧看他,又立刻转头对顾采薇说:“特别好喝!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粥了!真的!” 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不落人后了。 顾采薇看着表达笨拙的林品,美目一弯,笑了:“好喝就行,晚上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 林品喝了顾采薇亲手煮的粥已经很懵逼了,哪里还敢点菜。 顾西棠这个不肖子孙却一点不客气,“品品爱吃鱼。” “好,”顾采薇笑着答应:“晚上做鱼。” 顾西棠把林品拉到客厅的走廊后,林品忽然抓住他,“你姑姑……亲自给我做饭?” 她还有点云里雾里懵圈里。 顾采薇成名的时候她还小,只是经常听人说顾家大小姐是真正的名门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做生意鉴古玩的本事也不输旁人。 顾渊去世后,她顶着明宝楼十几二十年,早已是被人啧啧称赞的人物了。 而现在,顾大奶奶亲自给她煮粥,还要亲自给她做鱼,怎么想怎么可怕。 “是啊,”顾西棠扬了扬嘴角,“我姑姑这是在讨好你呢。” “讨,讨好我?!”林品傻了。 她实在想不到,顾采薇哪里需要讨好她,难道不该是反过来让她讨好顾采薇吗? “不然呢?”顾西棠拉着她往走廊尽头走,“一般来说,婆家人都要尽可能讨好未来的媳妇吧……” 林品打了顾西棠一下,瞪他:“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顾西棠站在一副两米高的画壁前,轻声道:“我姑姑再怎么厉害,都只是我姑姑,她没有孩子视我如己出,我喜欢你,她当然也要疼你。” 林品:“……”说得好有道理,然而我一个字都不信。 顾西棠推开画壁旁的小壁画,露出数字密码盘来。 他输了密码,验过指纹视网膜,画壁缓缓打开。 “这是地库的入口?”林品看着那扇厚重的钛合金大门,这种地库盛家也有,一般存放不交易的私藏。 顾西棠拧开大门扶手,拉开厚达四十公分的门,对林品说:“我之前不是答应你,要带你看汝窑吗?现在就带你去看。” 林品啊了一声,下意识转头去看客厅方向。 顾怀准和顾采薇能答应吗? 顾西棠身为一等一的不肖子孙,压根儿没在意,和林品进了地库。 地库四面是一个个减震台和玻璃罩,自动感应的灯一开,林品呼吸都停住了。 射灯打在瓷器上,青的,白的,黄的,绿的,红的……相映成辉,流光溢彩! 顾西棠指着里面的一扇门说:“那里面存放的是书画,有些不能见光源,就不带你看了,这间屋子里存放的都是瓷器,那边是玉器,还有……品品——” 林品一看这满屋子的奇珍,顾西棠也不要了,甩开他的手就跑向第一个玻璃柜前。 顾西棠抬起空荡荡的手,叹了口气,自己的地位好像没有古董高…… 玻璃柜中,静静摆着一只釉里红盘龙纹大罐。 林品看得瞠目结舌,喃喃自语:“这是釉里红……” “是元代的釉里红,”顾西棠走过来,笑着说:“这件我父亲买回来的,在三十多年前。” 元代釉里红稀少珍贵,这件东西林品曾经在教科书上见过。 对,就是教科书! 初中历史课本第一页大彩图,就有这个罐子,当时只标注了元代釉里红代表器物,可没说是顾家持有的。 “要拿出来看看吗?”顾西棠问。 林品眼睛亮晶晶的,“可以看看吗?” 顾西棠按了指纹密码,玻璃罩缓缓升起,“看算什么,你想上手也行。” 这么大的罐子,林品不敢直接上手拿,让顾西棠给她找了副手套,才缓缓地沿着器物线条抚摸了半天。 简直爱不释手。 如果说这件釉里红是开始,那后面的所有瓷器简直让林品眼花缭乱。 她当了十年掮客,在行里混了十年,自问什么好东西都见过,现在她必须严肃地推翻自己这么自大的念想。 没来过顾家地库,就是坐井观天,就是小打小闹! 这里随便一件,随随便便的一件,都是传世之物,都是价值连城! 顾西棠知道她爱这些,也就温笑着一一介绍。 “……这只明青花龙耳瓶是我姑姑收来的,十多年前在一个摊子上,那个摊主骗我姑姑这是乾隆官窑,我姑姑呢,就顺着他说是乾隆官窑,那时瓷器不像现在这么火热,乾隆官窑也不那么值钱,最后只花了几十万就把它收来了,我爷爷和姑姑都认为这是明代洪武年的官窑,同样的器物,全世界应该不超过五件。” “……这个粉彩镂空水纹瓶是十五年前一个富商抵押给明宝楼的,明宝楼给估价2000万,后来那个富商没能按时归还资金,这个水纹瓶就留在顾家了,七年前在日本有个拍卖会,也上了一件类似的器物,拍出了将近两亿人民币,当时都以为全世界就那一只,后来又在法国发现了第二只,算上这个,应该是现在为止发现的第三件了。” “……这只双龙盘口尊……” 顾西棠负责讲,林品负责看。 这一路走来,林品算是见识到了,为什么说明宝楼顾家是古玩行第一。 就这家底儿,他说第二也没人敢往第一上坐啊。 林品拿着一只宣德青花海水白龙纹扁壶看了半天,怎么都不舍得放回去。 太美了,这只扁壶无论是釉色,釉彩,还是胎体,风格……简直是宣德瓷的代表,从来没见过这么周正的宣德青花。 顾西棠凑过来,看了看她手里的扁壶,拉长了声音说:“这只宣德壶来历就更大了。” “怎么来的?”林品很好奇,是顾怀准亲自收的还是顾家先祖传下的。 顾西棠慢条斯理的说,“这是现在顾家的第三代当家人亲自收来的,就在三个月前。” 林品一皱眉,现在顾家的第三代当家人…… 顾西棠感叹:“收了这件东西的第二天,他就去金城为他大哥调查鸣冤了……也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难为他捡了这么大的漏。” 林品一扭头,“你收的?” 顾西棠笑着点点头,“怎么样,我的眼光是不是也不错”? 林品把扁壶放回去,面无表情:“是不错,但和你爷爷姑姑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顾西棠被打击了也不郁闷,笑着把林品拉到最后一排。 这一排,只放了几个玻璃柜。 最大的一个柜里,整整齐齐摆着十二只白瓷彩釉小酒杯。 “十二花神杯!” 林品隔着玻璃都看傻眼了。 康熙传世的青花五彩十二花神杯! 顾西棠打开展柜,让林品看个够。 林品捧出其中一只杯,动作小心,生怕伤了丝毫。 薄胎如纸,彩绘似画,釉质细腻,艳贵典雅。 这才是康熙爷御用的真宝贝! “这套花神杯是顾家祖传的,”顾西棠也拿出一只,轻轻抚摸,“也是目前为止,国内唯一的一整套传世花神杯。” “国内?”林品疑惑:“国外还有?” “当年内务府令景德镇为康熙六十寿诞烧造了十二套,每套十二件,雍正时赐了蒙古一套,乾隆时又赐了一套做为固伦和孝公主的嫁妆……到了光绪时,内城只存有三套完整花神杯,慈溪太后将其中一套送到了圆明园,后来就流落到国外了,国内除了顾家早年保有的这套,其余都四散各地,早就不全了。” 林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花神杯我见过不少,康熙的也见过一次,不过那只是单杯,还是一个女孩留学时从国外购买,带回国内的……如果没有你家这套,可能国内就找不到完整的了吧。” 从康熙时就有史可查的花神杯,幸好顾家保存了下来,证明这段历史真的存在过。 “顾家存在的意义就在这里,”顾西棠把杯子放回去,笑着说:“我们是替历史替国家保存着这些证物,假如有一天国家需要,顾家会义无反顾将这套杯子捐献的。” 林品吓了一跳,“真的捐?!” 这套杯子是无价之宝,根本不能用钱衡量。 顾西棠点点头,“多年前,我爷爷想过要捐献这套花神杯,可我母亲反对,闹得很厉害,最后才不了了之,后来博物馆又征集到了一批,虽然不是最初的那套,也能完整凑足十二件,顾家这套也就留在这里了。” 林品心有戚戚,如果顾西棠的亲妈没闹腾,这会儿八成要到博物馆才能看见这套杯子了。 放回花神杯,林品和顾西棠走到另一座玻璃立柜前。 立柜里,四角缠透明线,立着个蓝釉的转心瓶。 镂空瓶腹,金黄瓶耳,灯光打上去,散发着宝石一样的光泽。 “六……”林品结巴,“六……” “六?”顾西棠看她。 林品咽了咽口水:“六个亿……” 第73章 唐代青花瓷 顾西棠没忍住,笑了,“你怎么就记得六个亿呢。” 林品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别说呼吸了,心跳都快停了。 不止是六个亿,她面前的是乾隆唯一……不,是唯二的蓝釉描金转心瓶啊! 顾西棠见她傻愣愣的,就牵起她的手,摘了手套,让她的指尖轻轻触到瓶身。 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林品本能的瑟缩了一下手指,但随即又忍不住再细细抚摸。 林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瓷器有生命,真的有生命,她摸着它,能清楚感受到属于它的尊贵和沧桑。 几百年了,持有它的人都消失了,只有它,还如此美丽,如此端庄地立在这里,任由世人为它疯狂。 “……我真的,真的太敬佩你们了。”林品忽然呢喃开口。 顾西棠看她,“怎么?” 林品怔怔地看着转心瓶,出神的说:“……它这么美,一个就已经这么美,一对会更美……你们顾家就舍得这样送人……” 如果是她,大概怎么都不可能轻易拿出来吧。 “那不一样,”顾西棠淡淡的说:“当初要拿它做聘礼,是因为沈家有资格持有,可没想到……” 没想到,最后还是让这件国之重宝流落在外,永远无法回到给了它生命的中国。 林品转头,目光灼灼,“汝窑呢?” “在这边。”顾西棠关上展柜,把林品带到另一个柜前。 那是一个连体柜,两个玻璃罩靠在一起,减震台上有两个木架,分别放着两件汝窑器物。 大一点的是个汝窑瓷洗。 小一点的就是那件汝窑菊口碗。 “雨过天晴破云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林品算是知道,宋徽宗这句诗的真意了。 似天青,似月白,又似蔚蓝的颜色,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复制仿造。 与刚刚那件转心瓶凌厉高贵的美不同,这两件汝窑美的如梦似幻,温温淡淡,却奇妙地让人移不开目光。 顾西棠把展柜里那只菊口碗拿出来,放在林品手中:“这只碗,已经二十年没人碰过它了。” 林品双手捧着碗,明明那么轻,却压得她动也不敢动。 这是一千年前传下来的古瓷。 一千年了,宋元明清民国现今,挨过了改朝换代,挺过了战火动荡,现在就好好地在自己掌心里。 经手过无数古董的林品干巴巴地看顾西棠,眼中有点慌,有点无措,还有点怕。 她也不知道这慌和怕是怎么来的,反正就是慌了也怕了。 顾西棠却笑,“对古董,我们要有敬畏之心,它比我们活的久,它们可以轻而易举载入史册,我们不行,所以我们得保护它们,得尊重它们,得为它们挑选最好的传承人,让它们一代一代完完整整的传下去。” 林品似懂非懂,把碗放回去,才敢轻轻地摸着它的边缘。 厚腻润泽的汝窑,历经千年,瑰丽无比。 林品也许不能完全做到顾西棠说的那样,但她也不由得感慨,这么美的汝窑,就应该细心珍藏,沈媛怎么舍得卖掉呢。 看完了汝窑,顾西棠又让林品看了一只斗彩鸡缸杯。 等他们走到最后一个玻璃柜前,林品却有些惊讶。 前面那些,件件都是无价之宝,但最后这柜子里,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瓷片。 瓷片,林品见过不少,但这块……看着还不像是瓷片,粗粝的断口,黯淡的釉色,怎么看怎么像陶片。 “这是什么?”林品问顾西棠。 顾西棠神秘一笑,把瓷片拿出来递给林品,“你猜猜。” 瓷片一入手,林品就仔细看了起来,反复研究了半天,还向顾西棠拿了放大镜。 怎么看都是一块普通的陶片……这么粗糙,看着像唐代的东西。 但这里存放的都是顾家镇宅之宝,没道理会把一块唐代残陶珍而重之地供起来吧。 林品百思不得其解,时不时抬头看看顾西棠。 她对自己鉴定古董的眼力有信心,不可能连块陶片都走眼,可顾西棠这明显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好像在告诉她——你一说肯定就是错,要谨慎哦。 林品纠结了半天,还是看不出问题来。 顾西棠问:“怎么样?” 林品咬了一下嘴唇,“……这块残片……表面有蓝釉,绘花草卷纹和菱形纹……胎体厚重,胎质粗糙,看年代应该是唐朝,或者五代……” 顾西棠知道她在回避什么,就抓着问:“它的质地呢?” “质地……”林品迟疑着,悄咪咪看顾西棠,“……应该是,陶……” 顾西棠见她着犹犹豫豫的样子,就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问:“你怎么确定是陶呢?” “很明显吧,”林品把瓷片横过来,指着断口说:“陶质和瓷质的区别主要在于烧制和上釉,这块残片很明显属于陶。” 顾西棠从她手里接过残片,举起来对着射灯看了看,唇角微微的弯起,“你也觉得是陶片……可惜,它不是。” “不是?”林品一愣,就一块瓷片而已,她还能打眼? “它不是陶,是瓷,”顾西棠眼角眉梢有淡淡的浅笑,“它是唐朝青花瓷。” “……”林品整个人错愕在了当场。 唐朝,青花瓷。 “怎么可能……”林品喃喃,“青花瓷……是元代才有的……唐朝怎么可能有?” 元代青花,这个观点是最近几十年才被认同,因为发现了元青花的器物,但唐朝青花瓷器物别说发现,就是听都没听过。 顾西棠轻柔抚摸着残片:“唐代青花是我在国外时研究的方向,这块残片也是顾家祖上传下来的,在爷爷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它只是一块普通的唐代陶片,可爷爷却认为它是瓷片,并且提出了唐代青花的概念,只是没有实物佐证,就这一块残片证明不了什么。” 林品从顾西棠手里拿回残片,再仔细地看了半天。 瓷片很小,就巴掌那么大点,上面用蓝釉点缀绘制出密集的纹路,有花有草,都很单调,与后世的缠枝纹龙凤纹全然不同。 林品用放大镜看了很久,又摸了很久,忽然抬头,“好像有一层釉。” 残片最上层,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实有一层薄薄的,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透明釉。 “对,是玻璃釉,”顾西棠点点头,“以前大家会认为它是陶器,就是没能发现这层釉,到了我爷爷手中时,科技已经在发展了,这块残片也得以做科学鉴定,在高倍显微镜下能找到一层玻璃釉,证明了它是瓷器,而不是陶器。” 林品几乎不敢相信,唐代的青花瓷……在唐代时,中国就有了青花瓷。 “可惜只是一块残片,”顾西棠叹气:“不能作为证据,也不能证明青花瓷器物真的在唐朝存在,唐青花……只能成为一种猜想。” 林品皱着眉,“如果唐青花真的存在,总有史料,总有窑口,它不能是凭空出现的吧?顾家是从哪得到的这块残片,顺着这个线索一直查过去,总能查出点东西来。” 顾西棠摇摇头,“顾家是怎么得到这块残片已经不得而知了,总之很多年前它就已经在顾家了,至于史料窑口……一点痕迹都没有,我在国外研究很多年,也找不到多少相关资料。” 林品有点失落,唐青花啊,如果能证明真的有唐青花,那整个陶瓷史都会被改写。 可现在有的,就这么一小块残片。 林品忍不住叹气。 顾西棠看她愁眉苦脸,又是一笑,“这是历史考古的领域,和你这个掮客,我这个古董商没多大关系。” “和我确实没关系,”林品瞥了他一眼,“和你关系就大了,你不是向来以天下为己任吗?能证明唐青花的存在,就等于重写历史,把中国的古代文明提前,这么艰巨又伟大的任务,你肯定是要当做自己的责任了。” 顾西棠被她说的有些无奈,不过林品也说对了。 他在国外一直致力研究此事,回国也没想过放弃。 有些事,很枯燥,很乏味,没有激情,没有利益,但必须得有人去做。 从地库出来,已经很晚了。 林品错过了午饭,又错过了晚饭。 顾怀准顾采薇……连顾以南都去睡觉了,林品喝着一直温着的鲫鱼豆腐汤,一个劲儿为自己懊悔。 礼数啊,顾家最重视的礼数,算是全完了! 顾西棠见她郁闷的样子,安慰她说:“我爷爷和我姑姑都不是俗人,不会计较那么多。” “他们不是俗人,我是,行了吧?”林品闷闷不乐,“……都怪你,带我去什么地库……不能改天去吗,不能早点去吗……” 顾西棠被她迁怒,也不生气,笑吟吟的和她吃饭喝汤。 晚上林品住的是客房,躺在床上,再想想上次住在这个房间时的样子。 房间还是一个房间,心态却完全不同了。 虽然顾怀准还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是有顾西棠在,她就不那么在意这件事。 说到底,她看中的也不是顾家,而是顾西棠这个人。 只要顾西棠喜欢她,她喜欢顾西棠,别的,还真没那么重要。 顾怀准反对就反对,她反正是认定顾西棠了。 顾家那么多古董宝贝,她就觉得顾西棠最好,顾西棠比转心瓶,比花神杯,比汝窑……比什么都好。 她眼力一向拔尖,就要挑最好的。 翻了身,林品打着哈欠,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第74章 元代影青瓷 第二天,林品固有的生物钟终于发挥了作用,天还没亮就醒了。 今天必须好好表现。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她推开房门,巧的是顾西棠也推门走出来。 “早上好。”顾西棠走过来,无比自然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林品瞪了他一眼,“……这还在你家呢,注意点!” 顾西棠失笑:“在家我怎么?我们不是已经两情……” “停停停!”林品脸红气恼,“你可要点脸点吧,那几个字……不许再说了!” 顾西棠往前走了一步,把她压在墙上,手掌抵在她头侧,似笑非笑的问,“那我要是就不要脸了呢?” 林品:“……”那你可真棒。 “我和你在一起,从来都不要脸,要脸要做什么,要你就行。”顾西棠说的那叫一个理所应当。 林品红着脸瞪他,“你不要脸我还要……走开,我要下楼了。” “要下楼可以啊,”顾西棠把脸凑过去,“亲我一下。” 林品锤了他肩膀一拳,“别闹……让开。” “亲我一下就让你走,”顾西棠拦路土匪人设信手拈来。 林品被他闹得没办法,又合计着顾怀准他们也不住这一层,就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嘎达—— 另一边的门打开,顾以南走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林品:“……”卧槽! 顾西棠和没事人一样,站直身体:“二哥,早上好。” 顾以南沉默地点了一下头,眼睛往林品身上挪。 林品立刻低头,你没看见我你没看见我,你从来没看见过我,我不存在,我一直都不存在。 顾以南一点不理解林品现在的尴尬,面无表情就下了楼。 “好了,”顾西棠小声说,“我二哥走了。” 林品这才抬起头,气的又想锤他,“都说让你注意点了!” “这有什么可注意的,”顾西棠拉着她下楼,心情很好的说:“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想亲近是很正常的事,我二哥也是年轻人,又不是老古板,不会在意的。” 林品:“……”你二哥不介意?你是怎么从他那张缺乏人类表情的脸上看出不在意的? 幸好起得早,林品终于如愿地和顾怀准顾采薇一起吃了早餐。 顾采薇对她的态度特别好,笑着问:“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林品机不可失的说:“客房里有一座山子,听顾西棠说是您收的?” “是,”顾采薇含笑,“很多年前收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林品又开始伟大的拍马屁事业:“是明中期苏州工,玉料也是顶尖的,顾大奶奶的眼力就是好。” 顾采薇怪嗔地看她,“这孩子,叫的那么生疏做什么,你和西棠一样,叫我姑姑就行了。” 咳——林品死活含住嘴里的粥,才没被呛到。 顾怀准抬眸,想要说话。 “爸,”顾采薇给夹了一个小包子,淡淡道:“吃东西。” 顾怀准立刻转头看顾以南。 顾以南放下勺子站起身,“局里有急事,爷爷,姑姑,你们慢吃。” 也不管别的,就这么转身走了。 顾怀准算是明白了,这个家里,除了他以外,能倒戈的全倒戈了。 林品才是真尴尬,顾采薇忽然就让她改口,这声姑姑……真的叫不出口来。 幸好顾采薇也没逼着立刻就叫,林品得以喘息之机。 吃完早饭,顾西棠要林品和他出门。 “去做什么?”林品疑惑。 大年初二,各行各业都还没开门做生意呢,他们古玩尤其重视这些,一般都是初六讨个吉利才开业。 “去见欧蓝浅。”顾西棠拿围巾给她围的严严实实,才拉出大门。 四九城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滴水成冰一点不客气。 冷风吹过来,林品缩了缩脖子,把下巴埋进围巾里,动作迅速窜上了车。 顾西棠开车,两人离开顾家。 大宅里,顾采薇把一杯温水放在顾怀准面前,轻笑:“爸,他们都已经这样了,您就别管了。” “你以为我想管!”顾怀准没好气看顾采薇,“昨天让青山说了一通,我已经退步了,可你也不能太过吧!” “不就是一个称呼吗,三口和西棠分不了,这声姑姑我迟早得受着,别说我了,您这声爷爷也是板上钉钉,要是西棠动作快,说不定太爷爷您都能听得到。” 顾怀准本来吹胡子瞪眼,一听顾采薇这么说,就板着脸道:“……我这个岁数,还能盼什么重孙。” “那可不一定,”顾采薇含笑说:“只要您别再生拉硬拽,让三口和西棠早点结婚,您还怕没有重孙,我们顾家没有第四代吗?” 顾采薇最擅长画饼,顺着这话,就笑呵呵的继续说:“到时候西棠的孩子,还得是您教,从小到大都在您面前,西棠和三口都有天赋,这更小的不管遗传了谁都错不了……您说是吧?” 不得不说,这张饼画的太圆太美。 就是顾怀准也忍不住想了想,顾西棠是他这些孙子里最灵的一个,可惜从小就被带走了,他也曾担心过沈媛那种急功近利的人会把西棠教偏……幸好西棠自己有主意。 如果西棠也有了孩子,那就是和西棠一样,到时候由他亲自教导,还怕教不出一个青出于蓝的来? 顾怀准忍不住笑了一下。 顾采薇一看,就轻声说:“我妈去世的早,您拉扯着我们兄妹,再苦再难也没动过要续弦的心思,大哥和沈姐离婚时闹成那样,不欢而散,也没有要再娶的意思,可见咱们顾家人是一根筋,认定了那就是一辈子,西棠也一样,他和三口在一起,就不会变心了,为了他,为了顾家,您就答应了吧。” 顾怀准抬眸。 顾采薇笑着看他。 良久,顾怀准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西棠……” “爸。”顾采薇平静地喊了他一声。 顾怀准摇摇头,轻声道:“……且随他吧。” …… 欧蓝浅和薛冰住在一家酒店里,都是顾西棠给安排的。 按了门铃,欧蓝浅开门。 顾西棠和林品走进房间,林品还以为自己进了邪教总坛。 房间地毯上铺着一层隔水塑料,上面五颜六色,什么釉彩都有。 成形的,不成行的胎坯散落一地。 她在金城的小楼已经够乱了,也没这里乱。 顾西棠和林品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过一个素胎坯看了看,抬头问欧蓝浅,“京郊的瓷土?” “我在试着复原定窑,”欧蓝浅淡淡道:“有文献记载,定窑取土就在现在京郊。” 林品有点无语,“你就算能做胎坯上釉,酒店里也没有窑口给你烧。” 欧蓝浅看了她一眼,“我没说过要在酒店里烧。” “那你这……”林品指着满地胎坯,“这是做着玩的?” 欧蓝浅:“打模做胎只是第一步,要复烧定窑就必须在原窑口附近烧造改制,成功几率最大。” “……所以?”林品扬眉。 欧蓝浅平板说:“我买了京郊的地,马上动工建窑。” “……”京郊的地,还是能建窑的地,那得多大才够? 林品觉得自己有钱,能金屋藏顾西棠,现在看来,欧蓝浅比她还有钱。 她的钱,是这十年掮客攒下的,又被薛冰拿去投资,钱滚钱赚来的,那欧蓝浅的钱是哪来的? 这个疑问在脑子里闪过,林品随即就自行得到了答案。 欧蓝浅做一个假的海棠瓶就能卖5000万,做十个就是5亿,能没钱吗。 顾西棠来找欧蓝浅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沈一。 他轻咳一声,“欧小姐,叶映他……听说,他可能要订婚了。” 林品愣了,沈一要订婚?她怎么不知道。 顾西棠:“昨天早上,他打电话给我拜年时说的,他要订婚了。” 林品看向欧蓝浅。 欧蓝浅很平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要和谁订婚?” “我不知道,他没细说。” 事实上,沈一电话里,龇牙咧嘴的一副要和欧蓝浅划清关系的语气,顾西棠觉得这所谓的订婚,八成就是沈一要摆脱欧蓝浅的说辞。 欧蓝浅站起身,走到卧室里,拿了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出来,递给顾西棠。 “这是什么?”顾西棠没急着拆开。 欧蓝浅抬了抬下巴,“你看看。” 顾西棠绕开绳结,从里面抽出一沓文件和照片来。 林品只看头一张照片,就脱口而出:“雍正粉彩吉庆葫芦瓶。” 这个葫芦瓶她知道,两年前还上了新闻,在米国拍卖直接就是一亿天价。 她记得,那个拍卖公司是……德华! 顾西棠也看见了葫芦瓶的照片,翻开后面的一看,神色就凝重了起来。 照片后还是照片,但不是那个葫芦瓶,而是从打模做胎开始,一步步……最后才是这只葫芦瓶。 林品错愕地看欧蓝浅,“这只葫芦瓶是你做的?” 欧蓝浅点了一下头。 顾西棠继续往下看,葫芦瓶只是一个开始,越窑秘色碗、钧窑耳瓶、哥窑罐、影青瓷、斗彩琉璃、雍正青花,乾隆五彩……再算上那件官窑海棠瓶,这欧蓝浅是从唐宋元明清给仿了个遍! 而且每一件都有图有真相,最关键的是,其中大半都是由德华拍卖行卖出的! 第75章 真假海棠瓶【2】 林品震惊之余,盯着欧蓝浅的手看个不停。 这哪里是手啊,简直就是奇迹。 她怎么做到的? 当年欧仿最牛逼的欧慎行也做不到一手横跨千年做仿品吧? 顾西棠合上资料,冷静地看向欧蓝浅,“你什么意思?” 欧蓝浅淡淡的说:“没什么意思,我用这些交换沈一,把他给我,这些资料你可以全部带走销毁。” 德华卖出的天价拍品竟然这么多都是赝品。 虽说古董这种东西,拍卖行也不保真,但你弄出这么多赝品,以后谁还敢再拍东西了。 欧蓝浅此举,是在威胁顾西棠,也是在威胁德华。 林品摇了摇头,这个世界太玄幻了,欧蓝浅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就非看上沈一那个二傻子了? 顾西棠把资料往茶几上一扔,平静的说:“这些资料我不需要,德华拍卖行在古董上拍前有精密的仪器和权威专家鉴定,确认无误才会上拍,这一系列操作都是公开透明,经得起查验,那欧小姐怎么证明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赝品,而不是真品?” “海棠瓶,”欧蓝浅面无表情说:“你和林三口都验过,验出问题了吗?” 林品张了张嘴,没说话。 海棠瓶确实,她和盛涛韩诉都没看出问题来,只有顾西棠觉得不对。 “海棠瓶不是我最好的作品,”欧蓝浅坐了下来,平淡地说:“那是五年前,我烧的第一件器物,有很多瑕疵,并不完美。” 林品心中微颤,如果欧蓝浅说的都是真的,她这几年的造假手段只会进步不会后退,海棠瓶能骗过她和盛涛韩诉,其他东西要骗过专家和仪器一点也不难。 顾西棠没说话,眼眸慢慢地沉了下来。 欧蓝浅:“我做的所有器物都有一个暗记,如果我公开暗记,高价拍走瓷器的人就会找德华的麻烦,后果是什么样,你比我清楚。” 顾西棠气若深渊,不紧不慢的说:“你一共做了11件仿品,其中德华上拍过8件,这8件都有据可查,德华完全可以私下和解处理……我对这个,没什么可担忧的。” 欧蓝浅木着脸:“我可以继续做,用各种关系送进德华,只要我想,可以随时搞垮德华。” “你当然可以继续做,不过,”顾西棠从那叠资料里拿出最后一张,“这是你最后做的一件器物,元代影青瓷,照片下刻印时间是两年前,而德华拍出你的第一件器物这只葫芦瓶,时间也是两年前。” 林品一点就通,恍然大悟:“你知道你做的东西被送上了拍卖会,就立刻停止做赝品了。” 顾西棠放下照片,淡淡说:“五年前的海棠瓶,两年前最后两件哥窑罐和影青瓷,这三样没有被上拍,我想应该是因为海棠瓶从你手里流到了孙老手里,而最后这两件……就像品品说的,你知道有人拿你的赝品上了拍卖会,就立刻停止了烧造……由此可见,你还是有良心底线的。” 欧蓝浅做的东西,连最精密的仪器和最权威的专家都看不出来,只要她想,她可以搅得古董界动荡不已,她完全有这个能力。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知道有人用她的东西谋利,就戛然而止,及时退身。 又聪明,又果断,还有所底线和坚持。 顾西棠并没有觉得欧蓝浅做赝品的手艺是多么令他钦佩,只是觉得,这个人还不错。 欧蓝浅看向顾西棠,“我只要沈一,他不离开我,我就不动德华。” 林品捂着脸,叹气,“也不知道沈一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还是毁灭了地球……居然被你看上了。” 欧蓝浅这么厉害的人,谁得了她就是得了阿拉神灯。 同样的,这么固执的人,和她在一起也需要点勇气和决心啊…… 顾西棠沉思了一番后,说:“叶映的事需要他自己做主,我会把你的意思告诉他,至于这些……” 他指着茶几上的资料,“这些你自己保存,德华打了眼,德华交学费,你曝光或者不曝光,是你的自由。” 顾西棠做人做事,坦坦荡荡,从来不藏着掖着,错了就是错了,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他会和沈媛协商和解赔偿的事。 顾西棠抬眸,“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回答我。” 欧蓝浅板着脸,“说。” “你只做了十一件赝品,其中八件都进了德华,这不是巧合,是有人刻意用你的东西上拍谋利,我想知道从你手中拿走这些赝品的人是谁?” 欧蓝浅怪异地看他:“我的客户,不能告诉你,这是规矩。” 顾西棠点点头,“你是手艺人,做的赝品可以打仿古瓷擦边球,谁也拿你没办法,你不说,我也不问了,但是我希望你知道,这不是小事,你在国内做的赝品,就这么堂而皇之在国外被拍卖,这涉及到了造假走私,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没错,”林品冷着脸,“国内的古董没办法走正规渠道出国,那拍卖的那些是怎么出去的?” “我二哥说过,邙县那件事,有人在洗白,有人走私,有人在包庇,现在我怀疑这可能是一批人。” 欧蓝浅看了他们一眼,淡淡说:“我不能告诉你们客户的信息,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另一件事。” “什么事?”林品追问。 “官窑海棠瓶原本是欧家旧藏,真品就在欧家保存,所以它是我做出的第一件仿品。” 林品皱起眉,“那又怎么样?” 欧蓝浅喜怒不定,也不回答林品的问题,站起身冷冷说:“我累了,你们走吧,什么时候有沈一的消息再来找我。” 人家都下逐客令了,林品和顾西棠自然是得出门。 房门砰地关起,林品有些气恼地对顾西棠说:“这个欧蓝浅……怎么回事啊,沈一怎么会招惹了她!” “不管叶映怎么招惹了她,招惹都已经招惹了,而且啊……”顾西棠在林品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林品的脸倏地红了,“怎,怎么这样啊……那沈一还敢跑,不对人家负责可以吗?” 第76章 盛世瓷景 “怎么说呢,”顾西棠拉着她的手,笑道:“这个要看人,比如我,就算不那样,我也要对你负责,假如真的那样的了……” 意味深长的语气太过暧昧。 林品甩开他的手,红着脸说:“你别——别胡思乱想,我要和你……那也得……得再等等……” 现在她还没准备好。 顾西棠就笑了,“想什么呢,我清清白白一个大男人,你整天这么肖想我,不太好吧?” 林品气的又双想锤他。 “走吧,”顾西棠拉着她,“叫上薛冰,我们去吃饭。” 大年初二开门营业的馆子不多,会所却不少。 顾西棠财大气粗,请薛冰吃饭的地方也是四九城一等一的好地方。 薛冰一点没客气,人家有的,没的,什么贵要什么,龙虾不上十斤都不要,帝王蟹不是阿拉斯加活着的都不看。 林品就看他一个海鲜过敏的人,大手一挥,叫了一桌子带壳动物。 “你能吃得了吗?”林品无语。 薛冰抓起一只蟹腿,冷笑,“来之前,我先吃了脱敏药,” 林品:“……”为了吃不要命,真勇士。 顾西棠比薛冰文雅多了,两人对着,吃相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林品托着下巴,面对这么两个人,一点食欲也没有。 她心里是门儿清,顾西棠刻意讨好薛冰,也就是因为薛冰是她跟前最亲密的人了。 薛冰胡吃海喝一小时后,懒洋洋的抬起眼皮子来瞄顾西棠,“我说顾三少,其实吧,你这样也挺没意思的,我这个人呢,打小跟着三口,三口做啥我做啥,三口当掮客我也当掮客,三口要是真嫁给你了,我就是那陪嫁的。” “我请你吃饭,是为了感谢你把品品送来,没别的意思。”顾西棠笑着说。 薛冰哼了一声,他要是知道这一送就是一辈子,打死他都不会让林品来。 他就是不信古玩界还有真正的正人君子! 能把林品哄得团团转,顾西棠比盛涛得段位可高多了。 顾西棠从来不为自己做解释,他行的端做得正,日久自然见人心。 薛冰不信他是薛冰的事,林品信他就够了。 吃到一半,顾西棠去洗手间。 林品抓着薛冰一再告诫:“你别和顾西棠阴阳怪气的,他又没惹你!” “怎么没惹我啊,”薛冰叫屈,“他骗你就是在惹我啊。” “他哪里骗我了?” “你没发现不代表他没做!”薛冰阴谋论的说:“肯定是隐藏的比较深,就等占足便宜才露出本来面目,到时候一看,喝!好一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林品捏了捏眉心,无奈的说:“二水,顾西棠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到底是什么脑容量能补出这么多毫无根据的事情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想想盛涛,骗了咱们这么多年,你看出来了吗?没有吧?我也没看出来,咱们都吃亏了!老祖宗可说了,再一不能再二,三口,你不能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你得客观,拿出鉴定古董的眼力鉴定顾西棠,这家伙就是个赝品!高仿!” 林品瞧着越说越激动,不由得按住他的肩膀,很是赞同的说:“我也觉得……” 薛冰一喜。 林品沉声说:“盛涛和顾西棠一比,确实就是赝品,高仿都算不上,低仿还差不多,那时候一定是眼瞎了才相信他。” 现在想想都很气很难受。 “……我说的不是盛涛,是顾西棠!” “我说的也不是盛涛是顾西棠啊。” 薛冰:“……”可气死我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忠臣,皇帝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他是唯一敢进忠言的,结果皇帝非是不听呢! 愁人,可太愁人了。 顾西棠这顿饭没拉回多少好感度,在薛冰心里又莫名其妙打上了一个“奸妃”的标签。 薛冰越看顾西棠越生气,越生气越不想看,尤其是顾西棠和林品无意间乱洒的狗粮,他一个粒儿都不想吃! 大年初三,他就自动自发要回金城。 四九城他待不下去了! 临走前再三叮嘱林品,生意重要,买卖得做,你是个掮客,时刻记住,掮客的使命是赚钱,赚钱啊懂? 林品不耐烦的点头,懂懂懂,全懂,走吧拜拜不送。 薛冰心塞塞地走了。 他听见林品355万买立瓶送给顾西棠的消息后,一路上都在想,完了,这是要完了,林品以前和盛涛合作,还记得明算账,一笔一笔没差过,现在和顾西棠在一起,人脉关系白给人家用不说,搞不好还得倒贴! 林品还真应了薛冰的担忧,不但倒贴,还倒贴的非常高兴。 在顾家住的这几天,林品能明显感觉到顾怀准的转变。 顾怀准一直都说的很清楚,她是旧友后人,林小六的孙女,他确实非常喜欢。 唯独在意的也仅仅是她掮客这个身份。 如今也不知道顾怀准是怎么了,好像又把这点介意压了回去。 闲着没事让林品陪他鉴赏鉴赏古董书画。 幸好林品鉴定功夫不差,也能跟得上顾怀准,同时心里很是敬佩,再给她十年二十年也练不出顾怀准这么好的眼力来,他是古董界的泰山北斗,这一点都不是瞎恭维。 到了初六,明宝楼开业。 林品硬着头皮个顾西棠一起,也不怕别人猜测他们的关系,就算是半公开了。 开业就得做买卖,闲了一整年的人也不管是不是能买得起古董,就纷纷出来瞎逛,明宝楼里客流拥挤,连林品都被顾西棠抓上二楼,义务讲解。 等到了傍晚,人终于少了。 杜琛把一天的账目看顾西棠看过,林品眼睛直抽抽,顾家的金山银山一点不虚,这一天进账就抵得上小铺子一年了。 顾西棠核对完账目,签了字,打算带林品出去吃好的。 杜琛却拿着一个礼盒走了过来,“三少,这是德华拍卖行刚送过来的,春拍的图录和邀请函。” “我看看,”林品拿过来,拆了礼盒,“荣盛阁今年春拍也上了几件东西,不过不是给德华的……这是要在香港办?” 图录上写着“德华拍卖行香港春拍——盛世瓷景”。 第77章 四美人罐再现世 单看这名字就知道,这场拍卖是以瓷器为主。 “德华拍卖行每年办四季大拍和许多小拍专拍,亚洲主要拍卖场是在香港,”顾西棠把邀请函拿出来,无奈道:“我母亲这个人真是……” 邀请函写的是请顾怀准顾采薇,就是没写顾西棠,这是在气顾西棠回到顾家,没把他当人看了。 林品翻看着图录,啧啧道:“你看看,这拍品真不错,还有一个康熙五彩盘,底价200万,这个得多少钱能拍下来?可以走后门吗?我想给盛老爷子当今年的寿礼……这个永乐高足杯也不错……” 林品一边翻看一边感慨,也就德华这么大的拍卖会能征集到这么多精品,随便一件都是百万起。 翻着翻着,就翻到最后一页。 林品一惊,声音都变了,“顾西棠!你快看!” 顾西棠连忙看过去。 最后一页上,赫然是一个青花人物罐,罐子周身四位美人窈窕依旧。 标题图片下面——元代四美人人物青花罐,底价6000万。 …… …… 顾怀准看了半天图录上的照片,摘下老花镜,抬头问顾西棠:“这个罐子,你确定是邙县的那个?” “基本可以确定,”顾西棠叹了口气,“二哥说有了线索,我本来以为可以追回,没想到……” 还是流落到国外去了。 顾怀准沉着脸,思索了片刻后,把图录推到顾西棠面前,“你打算怎么办?” 顾西棠摇了摇头,“现在还拿不准主意。” 顾怀准拄着拐杖走出来,顾西棠扶着他坐在罗汉榻上,“这个人物罐是被盗掘出来的,现在上了拍卖国家可以去干预,试着让它下拍。” “就算能下拍,罐子还是要流落在外。” “那您的意思是?” “看看能不能买回来,”顾怀准看向顾西棠,“这只四美人罐是一件国宝,又是在你手中丢失,于情于理,顾家都不该袖手旁观,何况德华……还是你母亲的公司。” 顾西棠沉默了片刻,淡淡说:“我母亲那个人,您也很了解,她应该知道这个罐子是新出土,但她还是上拍了,目的也就明确,不管我还是二哥都阻止不了,至于您说买回来……我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哦?”顾怀准看他。 “德华这些年名气越来越大,尤其以拍卖中国古董为盛,以前就算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的日子好过了,也不缺钱,他们善于炒作,频频抬高这些重器的价格,用各种手段包装宣传,迫使爱国人士去高价竞拍迎回国内,您还记得几年前的那座金发塔吗?” 顾怀准若有所思道:“记得,十二年前圆明园金发塔……传说是里面供奉着康熙帝生母的头发。” “就是那座金发塔,当时我在德华,亲眼看见过扫描鉴定,里面并没有头发,可就因为是从圆明园流出去的,又经杜撰加工,在国内引起了不小波动,很多人义愤填膺,认为这是国宝,必须回到国内……当时官方也派人干涉过,然而最终还是被拍卖了。” “买走金发塔的是一个中国人吧?” “是,一个企业家,以7100万走了金发塔,后来捐献给了家乡的博物馆,”顾西棠轻叹:“从那以后,国外的拍卖公司就认定了,只要是重器,只要能激起民声,就一定会有爱国人士忍不住去高价竞买,这种行为一年比一年更盛。” 金发塔只是开始,后来又有圆明园十二生肖,再后来的金丝楠木龙椅…… 此类事件层出不穷,透支着中国人的钱和爱国的心。 顾怀准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我们不管这件事了?” “也不是完全不管,二哥代表着官方,应该先让二哥以官方的态度谴责协调,如果能先下拍也是好事,只要下拍,后续的事还可以再谈。” “如果不能下拍呢?” “那就看情况再说,给这个罐子做一个估价,在这个估价内,我们可以考虑收回,超过了估价,就放手。” “不行,”顾怀准沉下声,“这个罐子不比其他,应该是个孤品,如果不能在这次迎回国内,就很可能等不到下次再上拍了。” 许多国外收藏家一旦收藏,就会保存在基金会里,终身不会再上拍卖出。 顾西棠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并不愿意被这种炒作出的爱国情怀绑架。 “爷爷……” “别说了,”顾怀准道:“让你二哥回来,我再打几个电话,晚上一起商量一下这件事,哦对了,联系一下你母亲,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顾西棠一看顾怀准是这样的态度,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离开了书房。 书房外,林品连忙迎上去,“怎么样?” “回房说。”顾西棠拉着林品回卧室。 关上卧室门,林品急急的问:“你爷爷怎么说的?” 顾西棠皱眉,摇摇头,“爷爷的意思是顾家出面把罐子买回来。” “买回来?!”林品声音调高,又连忙压下,“开什么玩笑,我刚刚问过二水了,现在德华的邀请函已经下来,古玩界人人都知道这件事,还有……” 她拿出手机,翻到新闻界面,“你自己看看。” 顾西棠看了一眼,头条新闻赫然写着——国内流失文物元代四美人人物罐将现身香港拍卖会。 点开再看详细报道,不但写明元青花的珍贵,还点明这是目前全世界唯一一只四美人罐,珍贵程度更胜于鬼谷子下山,末了,特别注明这是由中国流失出去的文物,据说原存放在圆明园中…… “胡说八道。”顾西棠把手机还给林品。 林品接过手机,“我也知道这新闻是胡说八道,还存放在圆明园……明明是邙县坟头沟!” “这是在炒作,”顾西棠有些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我母亲惯用的手段。” 一说珍贵,二说编身世,三就该在网络上引导热度了。 “……那现在怎么办?”林品握着手机,“真的要买吗?这罐子炒成这样,又上了拍卖会,可不是当初邙县几千万就够的。” 顾家是有金山银山不差钱,那也不能真的就把钱拿去填海吧。 “我先给我母亲打个电话,如果她能罢手……那一切都好说。” 林品看着顾西棠拿手机拨号,心想要沈媛罢手,基本是不可能的。 顾西棠拨通了电话,轻声开口:“是我……” 林品支棱着耳朵听,也没听到什么。 没一会儿,顾西棠低声说,“……我知道了……好,就这样。” 挂断电话,林品立刻问:“怎么说?” 顾西棠苦笑着:“电话是她的秘书接的,是早知道我会打电话过来,根本不想和我谈。” “……”林品在心里默默给沈媛竖了根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对亲儿子要做的一步步都猜得明明白白,行事作风滴水不漏。 沈媛拒绝和顾西棠沟通,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要林品在商言商,她可真的有点佩服沈媛了。 沈媛曾经是顾家的儿媳妇,对顾家太了解,自己的二儿子是官方人,小儿子执掌明宝楼,这元青花一出世,那就是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扇了顾家一巴掌。 顾怀准坐不住是应该的。 不止顾怀准坐不住,现在坐不住的大有人在。 晚上,顾家客厅里聚了不少人,一个个年纪都堪与顾怀准比肩。 林品一眼看过去,也不由得心里微动,这是官方的私方的,能来的老一辈全来了,只少了不问世事的盛老爷子。 顾以南把一分文件递给顾怀准:“这是香港那边传来的,关于人物罐的具体资料。” 顾怀准翻开看完,皱着眉递给身边的几个老人。 其中一个老人气的一拍桌子,“胡说!胡说八道!这底款罐口的土沁还没盘掉,出土时间连半年都没有,还说是圆明园旧藏,简直胡说!” “老靳,”顾怀准叹气,“这罐子,西棠见过,是几个月前在邙县的元代贵族墓中被盗走的。” 靳戈看向顾西棠,“你见过,那你怎么没……” 他想问,怎么没买。 可再一想到顾西棠出身顾家,就根本不可能买个刚出土的元青花。 顾西棠苦笑一声,“我也是没办法,如果知道会是现在这样,我当初就该买下来。” “算了,”靳戈摆摆手,看向顾以南,“小南,那片墓葬里还出土了其他类似器物吗?” “邙县的挖掘还没有结束,到现在为止,没出过人物罐。”顾以南平板回答。 靳戈长叹了一口气,考古队日夜不停抢救挖掘,却不如盗墓贼那点运气,实在可恨。 顾怀准手指点了点文件:“今天把大家伙叫来,就是商量一下,看看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靳戈看了一眼顾以南,点点头。 顾以南开口道:“原则上,官方不赞同也不会去拍卖会上购置文物。” 爱国人士要怎么样是他们的自由,但官方不能被任何理由绑架。 “那也就是说,你这边是不会管了。”顾怀准看向靳戈。 靳戈叹气,“老顾,我不是不管,是没办法管,香港有香港的法律,德华拍卖行是正规公司,在香港一切交易都是合法合理,我们鞭长莫及啊。” 第78章 豪门媳妇的101招 顾以南淡淡道:“赵四死了,邙县也没有留下多少证据,我们没办法证明这只罐子就是西棠见过的那只,官方能做的很有限,德华那边不肯让步。” 姚青山啧的一声,“现在啊,就两条路走,买回来是一条,还有一条就是什么都不做。”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顾怀准低声说:“顾家已经决定要出资购买。” “顾家出资购买……”靳戈沉吟了一会儿,转头问顾西棠:“心里有了估价吗?” “有,”顾西棠轻声说:“4亿左右。” “4亿?”一个戴眼镜的老人摆摆手,“不止不止,上一个鬼谷下山都2亿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十来年前了!现在时代不同了,钱也没有那个时候值钱了,想4个亿买人物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林品忽然出声,“现在网上已经开始炒热度,关注人数非常多,如果这个罐子本身值4亿,那现在起码要翻一倍。” “这个小姑娘说得对,”靳戈皱着眉,屡屡叹气,“4亿恐怕是买不下的,6、7亿……可能也不止啊。” “就算10亿,也不能让这个罐子流落在外。”顾怀准语气严肃不容商量。 姚青山看了看顾怀准,又看了看顾西棠,小声问他:“明宝楼有10亿现金?” 顾西棠苦笑,“您说呢?” 别说明宝楼,全中国能有10亿现金的恐怕都找不出几个来。 是现金,不是资产,不是股票,不是古董,是现金。 姚青山叹了口气,对顾怀准说:“你也别为难西棠,明宝楼虽然有钱,可也不是买了这个罐子就等倾家荡产的吧,再说了,要迎回国宝那也不能只是顾家的责任,大家多多少少都应该出点力。” 靳戈点点头:“老姚说的也没错啊,这本来就不单单是顾家的责任,既然要迎回,就得号召一下有心的爱国人士,集资购买才是上策,另外,我不赞同非要在拍卖场上拼个你死我活,这会助长歪风,我认为应该有个度,在这个范围内,我们可以把罐子买回来,超过这个范围,那就是没办法了。” 林品悄声对顾西棠道:“这个老头和你想法一样,他什么来头啊?” 顾西棠小声说:“二哥的领导。” “哦……”林品了然,能当顾以南的领导,那真的是领导了。 顾怀准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听靳戈说完,就点头答应。 他们这群人都是现如今国内古董文物界最有名望和实权的,既然商量妥当,就立刻开始收拢关系,集资迎回国宝。 本来这事儿和林品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人家说的很清楚,迎回古董就直接归博物馆了,没她半点好处。 可林品眼看着顾西棠天天忙着这件事,焦头烂额的也很心疼,干脆撒开了人脉网,跟打秋风似得,挨家挨户去筹钱。 和林品认识的,那都是掉进钱眼里的古董商,一毛不拔,平白无故的谁愿意拿钱出来换锦旗玩,可也经不住林品舌灿莲花穷忽悠。 短短一周,各方集资而来的钱已经非常可观了,顾家自然是出了最大的大头。 预展前一天,林品顾西棠还有一定要跟着去的欧蓝浅一起飞往香港。 香港林品是第一来,一下飞机走出通道,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外国男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顾西棠的名字。 顾西棠走过去,笑了一下,“jayson,好久不见。” “棠,好久不见,”jayson收起板子,笑吟吟的说:“boss叫我我来接你。” “谢谢,也谢谢我妈,不过我们已经订了酒店。” “nonono,”jayson摇了摇手指,“你得住boss给你准备的地方。” “哦?”顾西棠扬眉。 jayson笑嘻嘻的说:“这是boss说的,你不住,就见不到她,你一定想见她吧,要听话哦。” 顾西棠失笑,摇了摇头,叹气:“好吧,我住。” 林品看着这一幕,心想原来顾西棠也会吃瘪啊。 沈媛拿捏顾西棠的本事可真够大的,她开始有点好奇沈媛究竟是个什么人了。 沈媛给安排的酒店就在海边儿,规格甚高,没打算亏待亲儿子。 办理好入住,jayson把房卡给了顾西棠,笑着说:“boss说晚上请你们吃饭,就在这家酒店的西餐厅,6点40,不要迟到也不要早到。” “知道了。”顾西棠拿着三张房卡。 电梯里,林品笑得狭促,“西游记说孙悟空本事大却怎么都翻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到你这也差不多,都能掌管明宝楼了,怎么还处处都听妈妈的话呢。” 顾西棠知道林品在取笑他,就捏了她耳尖一下,“有求于人,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说真的,今晚你们吃饭,多多少少也得套点消息出来,别白听妈妈的话一回。” 顾西棠笑了,“你没听jayson说,我妈晚上是请我们吃饭,我们,不是我。” “我也去?”林品指了指自己。 顾西棠点点头。 林品又指向旁边木着脸的欧蓝浅,“她也去?” “对,都去,这里有三张房卡,所以晚上就是要我们三个都去。”顾西棠把房卡递给了林品和欧蓝浅。 林品拿着房卡,心里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要见沈媛了啊…… 如果是德华拍卖行的老板,她无所谓,可如果顾西棠的亲妈,她其实还根本没准备好。 只凭顾西棠对沈媛种种行为的描述和这么强势的作风来看,她已经觉得沈媛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了。 这顿晚饭……八成要消化不良。 要说应酬,林品还真不陌生,要说和未来婆婆应酬,她完全没经验! 所以她跑去找欧蓝浅了。 在她的意识里,她和欧蓝浅差不多,都是和沈媛的儿子纠纠缠缠。 一进门就看见茶几上摆着个黑绒缎盒,里面赫然一套钻石首饰。 明晃晃的大钻石要晃瞎人眼,林品无语地看欧蓝浅,“你这是要……自己戴?” “送人,”欧蓝浅拿出手机,淡淡说:“讨好婆婆很重要。” 废话我也知道很重要,问题是我一开始忘记要讨好了呀! 林品有点着急,欧蓝浅送了这么贵重的一套首饰,自己得送个啥才好? 不管要送啥,现在都没时间准备了。 林品凑过去,咳了咳,“那个……欧蓝浅,你这套首饰……反正是一套嘛,能不能……先,先借给我几件。” 欧蓝浅转头看她。 林品舔着脸笑,“等回去,我还你双倍!要不现在折现双倍也行!” 欧蓝浅:“我不缺钱。” 林品:“……”我也不缺! 这会儿离和沈媛吃饭的时间就半个小时了,她就算跑着,飞着,也来不及买礼物了,只能从欧蓝浅这边儿分点,意思意思。 林品陪笑:“就借这对手镯,你拿项链,我拿手镯,也不冲突,对吧?” 欧蓝浅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林品一咬牙,说:“你要是借我,我就让顾西棠在沈一面前帮你说好话,沈一最听顾西棠的……我还可以告诉你他所有前女友的事情……怎么样?” 这次倒是有点诚意了。 欧蓝浅轻微地动了动眉头,“顾西棠会帮我?” “必须一定肯定啊!”林品想都不想就替顾西棠答应了,并且业务熟练地给欧蓝浅开始画饼,“你想啊,将来你和沈一在一起,我还算是你……你大嫂,我们得好好相处,互相帮助,你也不能看着我在顾西棠他亲妈面前掉份儿,对吧?” 天知道她这句大嫂是说的多脸红。 反正不管了,先弄到礼物才说。 欧蓝浅想了想,觉得这笔买卖不赔,于是很干脆地答应了把一对手镯给林品。 林品连忙打内线给前台,火速给她准备礼物包装盒。 也幸好是顶级的酒店,鲜花礼物红酒这些都是约会标配,没几分钟就送上来一推车,林品直接拿了最贵的。 欧蓝浅却皱眉了,“……衣服……” “什么?”林品忙着装珠宝,抬头:“什么东西?” 欧蓝浅把手机翻过来给林品看。 手机屏幕上有一个文档,题目是“与婆婆见面时的详细攻略,助你成为最完美的豪门儿媳妇。” 第一条就是要给婆婆准备礼物,越精致越好,越贵重越好,推荐珠宝首饰,名牌包包。 第二条穿着得体,常备小礼服,妆容精致,给婆婆的第一印象会加分。 第三条行为举止落落大方,不经意泄露出你的高等学历以增加分数。 林品和欧蓝浅不同程度的傻眼了。 第一条倒是可以了,也准备了,但是这第二第三条。 “你,你准备衣服了吗?”林品僵硬着问。 欧蓝浅摇头。 林品又干巴巴的问:“你……有学历吗?” 欧蓝浅看傻子一样看她。 她们都是十来岁就开始闯荡,别说学历了,能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就不错了。 可顾西棠沈一与她们不同。 顾西棠是名校毕业,还是个教授,沈一虽然不知道,可看这情况应该也不差。 顿时觉得有点心塞。 古玩界两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林品和欧蓝浅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让她们哭都哭不出来的事…… 不管她们是多崩溃,时间还是一分一秒的在走。 酒店顶层西餐厅里,林品终于见到了沈媛。 第79章 婆婆和儿媳妇 沈媛穿了一身精干的套装,染成栗色的长发松松发盘起,手上戴着个比眼珠子还大的黑珍珠戒指,十根手指染着时尚暗色,妆容精致典雅,红唇微弯轻扬,保养极好的一张脸看起来风华绝代,半点不输旁人。 林品和欧蓝浅对视了一下,一起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个“婆婆”可太女王了。 “妈。”顾西棠先是笑着打了个招呼。 沈媛看都没看他,视线在林品和欧蓝浅身上转了一圈,淡淡笑道:“坐吧。” 四角的桌子,大家分坐四面。 林品硬着头皮先开口说:“您好,我叫林品……第一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这个请您笑纳,是晚辈对长辈的心意。” 她把盒子推过去,欧蓝浅也沉默地一起推过去。 沈媛不在意礼数,当着她们的面打开,看了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你们有心了,两个人准备的……居然是一套。” 林品有点抬不起头,沈媛这眼光太毒了。 “不过我很喜欢,谢谢。”沈媛显然没打算在这件事上为难她们,合上盖子随便放在一旁。 顾西棠是真的不知道林品准备了礼物,她拿出来的时候,他还稍微惊讶了一下,可一听沈媛这么说,也就明白了,再看林品那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 “笑什么?”沈媛问。 “笑品品很可爱,”当着沈媛的面,顾西棠丝毫不掩饰,“您知道的,我和品品在一起了。” 林品:“……”让我死,让我死! 沈媛淡淡一笑:“老爷子接受了?” “是,爷爷接受了,而且很满意品品。”顾西棠心不慌气不短的说谎。 “那还真不容易,”沈媛似笑非笑的说:“老爷子会接受一个掮客……林三口对吧,我知道你,驿马道上有名的人物,你能和西棠在一起,我很高兴。” 林品说得勉强,“……我们……嗯……” 真没看出她高兴来,嘴上确实带着点笑,可眼睛里半点笑意也没有。 林品和牛鬼蛇神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比沈媛厉害的人物也不是没见过,现在会手足无措,也仅仅是因为沈媛和顾西棠是母子而已。 “妈。”顾西棠看了沈媛一眼。 沈媛却端起面前的高脚杯,对林品和欧蓝浅笑:“第一次见面,我这个做母亲的很高兴,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行业里最拔尖的两个人,这一杯我敬你们。” 林品和欧蓝浅端起酒杯,轻轻和沈媛碰了一下,把酒喝了。 她们都不是会喝酒的人,只看端杯子和喝酒的架势就知道。 顾西棠担心林品一杯倒,就立刻对沈媛说:“我们来这次来是为了那件元青花人物罐。” “我知道,”沈媛放下杯子,拿着刀叉切牛肉,“不为这个,你也记不得还有我这个亲妈。” “……妈,这次的事不是我或者顾家,那个罐子您也该清楚,是新出土的黑货,不该上拍。” 顾西棠叹了口气,看着沈媛:“我希望您能考虑先下拍。” “儿子,你是不是回顾家时间久了,脑子也跟着一起生锈了?”沈媛要笑不笑地回望顾西棠,“现在所有的新闻都在报道这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德华,落在这场拍卖会上,这个时候下拍,你知道我要面对多大压力,损失多少钱吗?” “可是——” “更何况,那个罐子传承有序,我看不出是黑货,”沈媛淡淡的说:“宝主有先人手札,证明这个罐子早年在圆明园,后来流落在外,一代一代都有据可查,这些东西随时可以公开。” “那是假的,”顾西棠平静的说:“手札是伪造的,圆明园流落是您编撰的,就算公开也是您单方面公开,根本称不上是证据。” “证据?”沈媛放下刀叉,优雅地擦拭了一下嘴角,冷笑看向顾西棠,“我需要什么证据?嗯?我是个开拍卖行的,只要有人拿东西来,我认为有价值,就可以上拍,谁也说不出一个错来,这个元青花是拍定了,我不但要把它拍卖,我还要做成大拍,全世界的富豪都会竞价,中国的富豪尤其大方,不拍上十亿八亿都不算爱国的中国人。” “妈,”顾西棠皱起眉:“您也是中国人!” “早不是了,”沈媛淡笑道:“你和以南都希望我下拍,我也明确告诉你们,不可能下拍,还有其他问题吗?” 林品看着剑拔弩张的母子两,忽然问道:“您能告诉我们卖家是谁吗?” 人物罐先是由赵四盗掘出来,赵四上头还有人,这个人杀了赵四,从他们手里抢走了人物罐,又通过特殊渠道走私出国,现在再上拍……如果能知道卖家,就有可能能揪住这个人来。 沈媛不紧不慢的笑了一下,眼中无波地看向林品,“难为你在这一行混了十年,还是个掮客,怎么会问这种不需要答案的问题呢?” 林品一窒,顿时觉得自己被沈媛鄙视了。 沈媛摇摇头,似叹气,似惋惜,更多的是轻蔑:“还是太年轻啊……再怎么说,你也该知道规矩是什么样的,别说我开的是个拍卖公司,就是小买卖小交易也不能随便透露买卖双方信息……难道你当掮客会随便告诉别人这些吗?” “我当然不会!”林品矢口否认,神色镇定地说:“如果只是正常交易,我不会透露双方信息,不是因为我守规矩,是因为我林三口从来不沾手土星子,件件交易都明明白白,反倒是有人要洗黑货,也别怪上门来查了。” 沈媛举起高脚杯,抿了口红酒,淡笑着看林品,“你是在指责我?” “我是在讲事实。” 林品算是看出来了,从头到尾,沈媛都没拿正眼看过她,话里话外全是挤兑。 林品做人的态度就是你敬我一尺,我回你一丈,她敬重沈媛出身世家又是顾西棠的母亲,要见沈媛她忐忑不安又拘谨小心,完全是见婆婆的心态,然而沈媛对她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那就不用再小心翼翼了。 林品脊背往椅子上一靠,淡着张脸说:“都是千年的狐狸,玩聊斋可就没意思了,况且您是前辈,眼力阅历都比我们强,四美人罐的来历一清二楚,顾西棠还差点为了这个小罐子送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出身就不怎么好了,带着一股子散不去的死人味儿,您一定要给它洗白上拍,就算赚了这笔钱,又能花的心安理得吗?” 沈媛见林品对自己不客气了,那她对林品也就更不客气了,冷笑反问:“我为什么不心安理得?拍卖会是敞开了门下了帖,有钱你们就可以把它带走,没钱就不要和我讲废话说道理,我不姓顾,没那么多热血爱国心,林三口,你一个掮客……何必呢?” “我一个掮客都知道是非大局,您却不知道,”林品嗤笑:“到底是我太天真了,还是您太市侩了?” 顾西棠轻声:“品品。” 林品这话说的有点重了,不管沈媛是什么样的人,总归是长辈,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 “没事,”沈媛笑了,一双丹凤眼盯着林品,“我早听过,林三口这张嘴从来不饶人,自从你和西棠走到一起,我就查过你,你在业内风风火火,脾气虽然不好,评价却还不错,行事作风和我年轻的时候还有点像……” “不敢和您比,”林品淡淡道:“我顶破天也就是个掮客,一辈子无功无过,幸而身为中国人没干出什么对不起国家的事来,也不算辱没了林家给我这个姓。” “林家……”沈媛笑得凉薄:“你以为林家就没做过亏心的事?” 沈媛笑着说:“二十多年前那场走私案牵扯了那么多人,林家也在其中,你父母因为这场意外双双去世,你就不想知道知道原因?” “我想,也不想,”林品平静依旧:“我家老爷子对我守口如瓶,二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但我很确定,我父母绝不会做挖坟掘墓唯利是图的勾当,您问我想不想知道那件事……我当然想,可如果您要用这样的语气问我,那我就不想了,林家不亏不欠,我父母与您同辈论交,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您用这种方式将他们带出场。” 沈媛点了点头,笑起来,“你的性格实在让我很喜欢又很不喜欢。” 说完,看向欧蓝浅,“你是欧家的后人吧?” 欧蓝浅淡淡道:“我叫欧蓝浅。” “我知道,”沈媛含笑:“欧仿有高明我很清楚,听叶映说,你尽得真传。” “是,”欧蓝浅一点不谦虚,平平板板的说:“欧家所有烧造配方我都知道,并且改良过,四年前我复烧越窑秘色瓷,三年前改良复烧影青瓷,两年前成功烧出哥窑瓷……目前在研究复烧定窑,有望在年内突破。” 她这番话说下来,和面试自我介绍没什么两样,重点突出自己的能力和实力,侧重点说明自己的未来还有无限潜力。 沈媛显然对欧蓝浅态度更好,赞许的点头说:“欧仿绝迹多年,你能做到这样也不容易。” 第80章 沈一和欧蓝浅 林品瞧出来了,沈媛对她和对欧蓝浅就是在差别对待。 想想也对,欧蓝浅嘛,欧仿的牛逼人物,有她做儿媳妇,沈媛想怎么样都行,只要沈一把欧蓝浅哄好了,要多少哥窑官窑都是一句话的事。反观自己是个掮客,还和沈媛不怎么对付…… 得! 林品在确定沈媛瞧不上自己后,觉得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为谋,吃饭! 沈媛和欧蓝浅有说有笑,全程无视林品和顾西棠。 顾西棠是习惯了,风度翩翩一点没觉尴尬,林品却觉得吃下去的东西都堵在嗓子眼里头,咽都咽不下去。 这顿饭吃的无比艰难,终于是沈媛吃饱了,喝够了,优雅起身对顾西棠说:“明天的预展,你想来就来看看,那只罐子……就别什么歪脑筋了。” 说完,看都不看林品,拎着手包就走了。 “我送你……”欧蓝浅站起身,晃了一下身体又坐了回去。 “你没事吧?”顾西棠看她红透的脸颊,再看看她面前已经空掉的酒杯,叹了口气。 又是个不能喝酒的。 林品只喝了一口,红酒后劲足,这会儿她才觉得思维有点迟钝,倒是没像欧蓝浅醉的那么厉害。 揉着有些疼的太阳穴,林品呢喃道:“顾西棠……我……我想睡一会。” “我知道,”顾西棠看看林品,又看看欧蓝浅,拿出手机给沈一打电话,“你在哪?欧蓝浅喝醉了,你……” “哥!”沈一也不知道从哪窜出来,躲在顾西棠背后,探着个脑袋看欧蓝浅。 欧蓝浅靠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双眸紧闭,显然醉的不轻。 “沈一?”林品努力辨认了一下,抄起叉子就扔了过去,“你他妈的从哪冒出来的?” 沈一面前是顾西棠,这把叉子被顾西棠接下来,往旁边让了让,把沈一露出来。 沈一唉声叹气,“我和我妈一起来的香港,刚刚你们吃饭,我就在楼上看着呢。” 餐厅二楼角落里,他都看了好半天了。 眼睁睁看着欧蓝浅喝醉了,等沈媛走了他才敢露头。 “哥,她没事吧?”沈一看着欧蓝浅。 顾西棠扶起林品,淡淡道:“有没有事你不知道吗?” 沈一说不出话来。 “品品,我们先走,”顾西棠搂着林品,转头对沈一说:“你把欧蓝浅送回房里,一会来我房间一趟。” “哦……”沈一没辙,只能答应。 等顾西棠和林品走了,沈一坐在林品的位置上,伸长了脖子看欧蓝浅。 欧蓝浅脸颊绯红,呼吸粗重,眼睫抖动不安,也不知道是醉成什么样了。 “喂。”沈一轻叫了她一声。 欧蓝浅没回应。 沈一看了看四周,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欧蓝浅,欧蓝浅?” 被他戳了好几下,欧蓝浅才幽幽转醒。 漂亮的眼睛看着沈一,半天对不上焦距。 沈一嘟囔了句:“不能喝酒就别喝……醉成这样,别人把你拐了卖还得帮人家数钱……” “……你,”欧蓝浅看着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沈一……” “是啦!”沈一没好气说:“谢谢你还能认出我来。” “沈一……” “沈一……” 欧蓝浅喃喃了两句后,忽然倾身抱住他。 沈一吓了一跳,“你,你放开!别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放开啊!” “不要!” 欧蓝浅固执起来简直是偏执,死死抱着沈一就是不松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我不……一放开,你就走了……找不到了……” 沈一被她抱的挣脱不开,看了看四周,还有不少人在吃饭,也不能弄出太大动静来,只能由着她抱,没好气的说:“能怪我走吗?你非得拉着我往深山老林里住……我才不想当野人呢!” 欧蓝浅把身体都靠进他怀里,呓语道:“……你不喜欢……我可以陪你……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沈一挠挠头,挫败说:“我没办法和同一个女孩交往超过一个月,我有新鲜感,过了一个月就腻了……咱俩都是成年人了,好聚好散不行吗?你还非得缠着我哥来找我,还见了我妈……你都和我妈说什么了?” 欧蓝浅摇摇头,不说话。 沈一看她喝成这样,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搂着人站起身,问她:“能走吗?” 欧蓝浅点了点头。 沈一捞着她,把人捞出了餐厅。 下楼的电梯里,沈一看着下降的数字,又看向电梯门反光的欧蓝浅。 欧蓝浅是真的喝多了,软绵绵靠在他身上,柔弱无骨,要不是他搂着她的腰,这会很可能就直接躺在地上了。 他见过的欧蓝浅,是漂亮的,冷淡的,甚至有点麻木的,眼睛长得那么好看,却黑洞洞的啥情绪都没有。 现在的欧蓝浅嘛…… 脸这么红,眼神这么迷离,还紧粘着他不放,这样的欧蓝浅,他也是头一次见。 严格说起来,欧蓝浅应该也是他众多前女友之一了,但他所有的前女友都是和平分手,只有对欧蓝浅,他算是单方面分手,就是没想到欧蓝浅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找来。 把人半抱半扶地弄回房间,放在床上。 沈一坐在旁边,歪头看欧蓝浅,轻声问:“你醒着的还是睡着了?” 欧蓝浅趴着半个枕头,睁开眼看沈一,声音软糯的说:“我想喝水……” “喝水啊,哦,好,你等着,我去拿。” 沈一从小冰箱找出水,抱着欧蓝浅靠坐在床上,递给她:“喝吧。” 欧蓝浅喝了几口水,轻出了口气,抬眸看沈一:“我来找你了。” “……我知道你来找我了,”沈一皱着眉,“你为什么要来啊?咱们好聚好散嘛。” “不散,”欧蓝浅摇摇头,细声说:“不想散……” 沈一有点无语,“不是……那,那你想怎么样?” 欧蓝浅轻声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不行,”沈一想都没想就拒绝:“我还没做好要被套牢的准备,再说了,我对你……也不像我哥对林三口那样……” “你不喜欢我?”欧蓝浅直接问。 “我喜欢你,”沈一理所应当的回答说:“我要是不喜欢你,干嘛和你在一块,但是喜欢也不是那种喜欢,就,就不是那种要一辈子的喜欢,你明白吗?” 欧蓝浅垂下头,捏着手里的水,慢慢的说:“不是要一辈子的喜欢,就是还不够喜欢。” “差不多,”沈一以为她明白了,“那时候在江城,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我要是知道你是欧家的人,我肯定不会跑出去英雄救美,你的眼力也不用我救……我不逞能,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我们在一起满打满算两个月,这已经破我的记录了!” 要不是欧蓝浅要进山烧瓷,他估计还不想离开她呢。 欧蓝浅话少是少,但人也是真的好。 可她一进山烧瓷,他就彻底崩溃,作为一个活跃在世界各地的有志青年,他根本不想和她老死在山野里,睁开眼是瓷器,闭上眼是配方,屋子左边是窑口,屋子右边是模房的……他和欧蓝浅抗议,自己必须得回到现实社会,有wifi有夜店有跑车有红酒的现实社会!欧蓝浅却说这些会影响烧瓷的心态和复烧的毅力,她不打算离开这里。 沈一对于这番说辞,多多少少也有点明白,欧蓝浅之所以这么厉害,就是因为她意志坚定,能抵御外界的诱惑侵扰,一心一意在瓷器复烧上。 这一点沈一钦佩,但沈一却不想和她一样! 于是和她讲道理,他是个现代人,外面的世界才是他的世界,要欧蓝浅自己保重,他得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 欧蓝浅想了想,也同意了,沈一就以为欧蓝浅是默认大家分手,于是欢快地离开了山里,去呼吸外界的空气了。 然后——就他妈的操蛋了。 离开欧蓝浅的第一天,不想她,太开心!外头那么多那么多好玩的东西,他玩都玩不过来,没空去怀念前女友。 离开欧蓝浅的第十天,玩的有点累了,夜深人静听车外面车水马龙,偶尔会想起山上风吹过时的竹林沙沙声,他觉得这属于失恋后遗症。 离开欧蓝浅的第二十天,能玩的都玩的差不多了,他跑到江城的一个酒店,要了最好的房间,面朝西湖,冬冷花开,此情此景,和欧蓝浅那里好像也差不多……个屁! 差很多! 沈一整夜睡不着,最后干脆翻出手机要给欧蓝浅打电话,又忽然想到打个锤子啊,欧蓝浅根本没电话,而且那深山老林的不可能有信号。 可太愁了。 沈一有点明白,他对欧蓝浅可能是和以前那些前女友不同,可他更明白,欧蓝浅要的生活自己根本给不了,再退一步说,他这年纪,这个心性,要和欧蓝浅谈恋爱是没问题,再别的……那就纯属想多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是站在横穿山谷的索道上,左走,是一马平川,往右走,是万丈深渊,他果断选择左边呀! 于是,欧蓝浅,和山里沙沙作响的竹声都成为了过去,直到顾西棠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欧蓝浅在找他。 那一瞬间,他是愣住了,结结巴巴的问,确定是欧蓝浅吗?她不是应该在山里吗? 第81章 却之不恭 顾西棠说是欧蓝浅,欧蓝浅在找自己。 那时候的他人在国外,听见这个消息,只恨自己咋没长翅膀,咻的一声飞到欧蓝浅身边才好,但冷静下来,又摇摇头,告诉顾西棠让欧蓝浅回去,他不想见她。 前女友就是前女友,前女友只能放在身后,他越是往前走,身后的人和事就越远。 想通了这些,他干脆赖在国外不回来了,过年时又给顾西棠打电话,得知欧蓝浅竟然住到四九城去了……他一慌,就编了个订婚的谎话,想让欧蓝浅死心。 他不知道欧蓝浅听了是不是会死心,但他那时候已经在极力克制,心里不停念叨,快让她死心,快让她死心,她死心了,自己也就解脱了。 然而事事不得人意,欧蓝浅对他就像对复烧一样,不成功不罢休,居然还和顾西棠一起来了香港! jayson说给顾西棠订了三间房,其中一间是欧蓝浅时,他都崩溃了。 怕什么,来什么! 欧蓝浅怎么就是不放弃,欧蓝浅怎么就是不死心,欧蓝浅怎么就是不放过他! 他们两个人,完完全全不相配,他喜动,欧蓝浅喜静;他嘚吧嘚废话多,欧蓝浅一天能说的话按字数都数的过来;他喜欢多姿多彩的生活,恨不得每天都变着花样开心,欧蓝浅安于现状,烧起瓷器可以窝在山里一年半载不出来…… 就他们两个,怎么能在一起? 要是非得勉强,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欧蓝浅。 这个道理沈一明白,他早就明白!问题是欧蓝浅不明白啊!从江城追到金城,从金城追到四九城,又追到香港……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欧蓝浅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你不愿意回去,我可以出来……” “问题不在这里!”沈一板着脸,有点冷淡的说:“你是我前女友,前女友知道吗?就是已经分手的那种,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们不合适。” 欧蓝浅的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襟,抬头看他的蓝眸:“我可以改……怎么合适,我怎么改……” 沈一说不出的心烦意乱,他把欧蓝浅推开,皱眉道:“不是改就可以的,你真的了解我吗?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欧蓝浅被他推出来,晃了晃身子,一脸不舒服。 “……”沈一一愣,又把人搂回来,硬着声音说:“……反正你早点回江城吧,爱烧瓷器就烧瓷器,爱老死山林就老死山林……别再找我了。” 欧蓝浅闭眼靠在他肩窝里,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眉宇间的褶皱慢慢散开,最终沉沉地睡着了。 沈一低下头,看着欧蓝浅长长的眼睫和红嫩饱满的双唇,不自觉地抿了抿嘴。 把人轻轻放回枕头上,沈一掰了掰手指,看了看欧蓝浅,又掰了掰手指,这才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馥郁的酒香清冽甘醇,沈一跪在地毯上,双臂趴着床沿,清了清喉咙,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舌尖舔过唇瓣,还想往里深吻。 可惜欧蓝浅没给他机会,紧闭着唇,呼吸悠长缓慢。 沈一托着下巴,心想欧蓝浅这么好看,又这么厉害,离开了自己,她会怎么办呢? 大概……可能继续回江城烧瓷吧。 大好青春全给了冷冰冰的瓷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一边感慨着,一边凑上前,亲欧蓝浅的嘴唇,又亲欧蓝浅的脸颊,再亲欧蓝浅的脖颈,眼神一路往下,有点蠢蠢欲动,连忙打住! 亲可以,反正她不知道,亲了就亲了,要是再做点别的……那和吃回头草没分别,他可真的就甩不开欧蓝浅了。 欧蓝浅翻了个身,小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露出粉扑扑的脸颊来。 沈一眨眨眼,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 “喝点水,”顾西棠把一杯水递给林品,有点担忧的问:“感觉怎么样,还晕吗?” 林品喝了水放下杯子,趴在沙发的抱枕上:“有点晕……我只喝了一口,还是红酒……” “幸好是红酒,”顾西棠站起身,“要是白酒,你现在又该骂人了。” 林品迷迷糊糊想起上次顾西棠说她酒后骂人,如果这次还骂,那唯一的对象就只能是沈媛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头晕,她发誓以后打死不喝酒,一滴都不喝。 顾西棠去把毛巾沾水拧湿,拿出来给林品擦脸。 清凉的触感驱散了胶着的酒气,让林品脑子稍微清醒了点,她摊开躺着,盯着顾西棠:“你看出来吧?” “看出来什么?” “你妈不喜欢我,”林品低声说,“她看我的眼神,和我说话的语气,根本就是没看上我。” 顾西棠握着她的手,拿毛巾擦拭她的手心手背,轻笑道:“她的眼睛里除了自己,谁也看不上,并不是只针对你,我妈这个人我知道,今晚这顿饭我原本是不想让你去,可再一想,她是我母亲,你是我喜欢的人,总是要见上一面,今天不见改天也得见,就让你们见了……那只。” 林品换了只手给他擦,问道:“你早就知道她对我会是这种态度?” “和我想的也差不多,”顾西棠慢条斯理擦着她的手,“一来是她眼高于顶,轻易不会肯定什么人,二来你的为人又和她不同,你站在我这边,她怎么可能给你好脸色。” “我不站在你这边还能怎么办?”林品咕嘟:“我倒是知道她想听什么……要是再早几个月,她就能听见她想听见的了。” 唯利是图嘛,谁还不是呢。 林品这个只认钱的掮客本来比沈媛不差多少,坏就坏在被“策反”了。 这事儿怪不到她,要怪只能怪顾西棠,她亲儿子,没有顾西棠,林品不会是现在的林品。 “那我得庆幸,你站在了我这边,”顾西棠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的笑:“你变了很多,为我变的,我都知道。” “那你呢?”林品勾着他的脖颈,直白的问:“你为我变了吗?” “也变了一点,”顾西棠看了看两人的位置,又看了看床的距离,弯了弯唇角,“以前我可不会这么做。” 林品没懂:“怎么做?怎么做?” 顾西棠一把把人抱起来,吓了林品一大跳,连忙抱着他,“你干嘛!” “上次有个好机会,可惜我受伤了,没办法抱你,这次的机会比上次还好,”顾西棠抱着林品往床上走,笑着说:“我早就想试试了。” 林品一看床,再一看顾西棠,耳朵倏地红了,“试……试什么……不是说好……不急的吗?” 顾西棠把她放在床上,双臂抵在她耳侧,低头看她:“什么事不急呀?” “就……就那个……”林品眼神游离,支支吾吾,“那个……你不是说……要等……” 她也不知道顾西棠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按照顾家的规矩,怕不是得领了证办了酒才能到那步。 顾西棠低下头,薄薄的唇靠在她耳边,轻轻的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耳朵红了,脸也红了……品品,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林品缩着头,想躲开他,磕巴不已:“我那是……喝酒……我酒量本来就……不是因为那种事,我又不在意……反正,我们是要在一起的嘛……” 顾西棠忍着笑,问她:“你不是说没准备好吗?” “……那你,”林品慢慢抬眼,咬着下唇看他,“你准备好了吗?” 顾西棠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番后,认真的说:“我准备好了。” 林品只觉得心里轰轰的乱成一锅粥,脸上又是热又是烫,手不自觉地抓着他的衣襟,是该推开还是该解开…… 顾西棠和她是两……那个的,要做这种事不是不行。 只要顾西棠想,她是怎么都会配合,还……还有点期待。 林品莫名地想到了那次和顾西棠视频,顾西棠刚洗完澡,裸着上身,当时太在意他肩膀的伤口,现在再想想,其实他身材是真的好…… 林品的手指慢慢摸到他肩膀上,隔着菲薄的衣料,能明显感觉到那里凸凹不平的伤疤。 顾西棠曾经为了她拼命,也为了她不要命。 她为顾西棠改变是应该的,因为顾西棠的存在,她变得越来越好,顾西棠为她改变在了哪她并不知道,顾西棠已经这么好了,就算真的变,也不要变太多才好。 林品抬起上身,隔着衣料在他伤处轻吻了一下。 “品品?”顾西棠眸色转暗,“……我没想做什么,是逗你的。” 林品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手指慌慌张张地解着他的衣扣,嘴里不清不楚说:“我也没想做什么,就看看,看一下……” 衣扣解开,被林品褪去,顾西棠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上身。 白皙的肌肤上,那道伤疤狰狞可怖。 林品觉得这道疤就像一尊瓷器上的裂痕,刺眼至极。 林品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伤疤,慢慢看向顾西棠越发浓重的眸色,小声说:“上次我没准备好,这次……你准备好就行……” 她把暗示当做明示来说,顾西棠深深叹了口气,“……我本来是真的没想做什么……” “那……现在呢?”林品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看她。 顾西棠抿嘴,笑了一下,“现在,却之不恭。” 第82章 美好的第一天 林品瞪他:“什么却之不恭,我又没求你,你……” 你那一副好像我很饥渴的语气是闹哪样! 顾西棠没想闹哪样,顾西棠就想闹闹林品,俯身重重吻上她的唇,顶开贝齿,彻底深吻。 顾西棠尝到了林品口中甜美的红酒,不由得心中一荡,他不是不会醉,是之前没找到能让他醉的人…… 林品挣扎都没挣扎一下,乖顺地张开嘴,任他为所欲为。 她在混沌的古玩行闯了十年,等了十年,耗了十年,也许,并不是为了等盛涛,而是为了等现在的顾西棠吧…… 幸好,这十年的磨砺让她有了能站在顾西棠身边的资格,有了这么优秀的顾西棠,那自己也要更用心才好。 “品品……”顾西棠呼吸粗重:“我好像……对你没办法忍了。” “谁要忍了。”林品鼓起勇气,勾着他的脖颈,把唇抵了过去。 纠缠在一起的唇齿不分你我,顾西棠的手沿着她的腰肢一点点拉扯开了衣裳…… 林品缓缓闭上眼,顾西棠只会爱她,不会害她,她相信顾西棠。 落地窗外的漫天星辰也不敌林品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幸福而隽永。 …… 第二天早上,林品的生物钟微弱地响了响,她睁开眼,不甚清明,身体动了动,便是席卷而来的疲惫和酸痛。 “别动。”顾西棠声音低哑。 棉被下,顾西棠把她慢慢搂进自己怀里,轻声说:“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林品神志不清,往顾西棠怀里挤了挤,就又睡着了。 顾西棠轻轻揉捏她的腰,低下头,看她头发蓬乱在自己怀中,不由得笑了很久。 他喜欢林品,也喜欢拥着她的感觉,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她,闭上眼最后看见的人也是她。 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直到老的,直到死。 顾西棠亲了亲林品的额头,拿起床边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时间确实还早,但是手机上十几个未接电话,几十条未读消息,有顾怀准的,顾采薇的,顾以南的,还有韩诉的,沈媛的,但最多的是沈一的。 他想起昨天好像告诉沈一去他房间……结果他一晚上没离开林品的房间。 顾西棠先是回复了顾家人,告诉他们今天自己会去预展,详细情况晚上再说。 又给沈媛和韩诉发了消息,最后才给沈一发,告诉他有事晚一点再说。 消息才发过去,沈一的电话就追过来。 顾西棠按掉电话,沈一又追短信。 沈一:哥!你在哪? 顾西棠:外面,有事晚点说。 沈一:外面?哪个外面?连电话都不能接……你该不会是在林三口的房间里吧? 顾西棠没回。 沈一:卧槽卧槽卧槽,哥,你可以啊!全垒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顾西棠直接把手机关掉了,感觉怎么样?感觉很好我也不会告诉你。 搂着林品,顾西棠心安理得继续补眠。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呼吸声又持续了三个小时,林品终于是醒了,她再睁开眼就看见白花花的胸脯。 呼吸蓦地一紧,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记忆画面。 林品红着脸,心跳加速,又有点高兴……虽然她应该更多的是羞赧,但她除了羞赧外就是高兴。 和喜欢人在一起,本来就该高兴。 她在顾西棠胸口蹭了蹭脑袋,伸出手臂回抱他的腰。 “醒了?”顾西棠声音清明,显然是早就睡醒了。 林品“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西棠咬了她耳垂一下,低低的笑:“你得对我负责。” 林品一愣,下意识抬头,“那谁对我负责?” 这一抬头,就正好对上顾西棠含笑的眼,林品看着他,也忍不住笑了,“……那,我们互相负责吧。” 顾西棠和林品都在笑,半晌,又搂抱着躺在一起。 林品手指摸着他肩膀下的疤痕,小声问:“几点了?” “我看一下,”顾西棠重新打开手机,忽略了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看眼时间:“九点半。” “这么晚了,”林品叹了口气,懒洋洋的说:“今天是预展,怎么都得去看看……你还起得来吗?”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顾西棠反问:“你还起得来吗?” “开什么玩笑!”林品嚷嚷:“我是谁啊,怎么会滚了几次床单就起不来!” 顾西棠笑:“好,那我先起床,你再躺一会儿。” “嗯。”林品答应着,却搂着顾西棠没松手。 顾西棠说着要起床,也没动弹一下,手卷着林品的头发,问道:“你小时候幻想过将来的另一半吗?” 林品冷哼:“你是要和我翻旧账?” 她小时候就喜欢盛涛,一直喜欢到大,要说另一半肯定是盛涛。 “不是,”顾西棠温声说:“我小时候想过,就想过一次,那次是我妈和一个阿姨聊天,似乎聊到了我,就问我,希望将来的妻子是什么样。” 林品抬头,“你怎么说的?” “那时候我还小,真的很小,对妻子的概念比较模糊,想着应该是能在一起一辈子的女孩儿……我就和她们说,我的妻子要很温柔,很美丽,很善良,很天真……” 林品锤了他一下,赌气:“我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美丽,善良天真都和我没关系!” “对啊,”顾西棠笑了起来,搂着她,在她发顶亲了一下,感叹道:“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会遇见你,也不知道最后会爱上你这个人,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那么说,我会告诉她们,我的妻子,要眼力好,要能力强,要有原则,要是个掮客,最好要叫林品。” 林品锤他的手慢慢摊开,覆在他胸口,感觉胸膛里跳个不停的心脏,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这里的每一下跳动,都叫着她的名字。 顾西棠爱林品。 林品也爱顾西棠。 又懒了半个小时,实在懒不下去了,林品的肚子咕噜噜直叫。 顾西棠拉着她起床,给她换衣服,带着她去洗漱,给她挤牙膏,和她在一起对着镜子刷牙。 两人抬头看向镜子,又是忍不住的笑。 第83章 春拍预展 顾西棠和林品去吃饭时,就看见沈一趴在餐桌上,满脸忧郁,脑袋顶上就好像有一片乌云,这会儿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林品敲了敲桌子,“你怎么了?” “没事啊,我没事,没事没事!”沈一倏地坐好身体,眼神往顾西棠和林品身上转了好几圈,挑挑眉,慢慢露出一个猥琐的笑,“你们……哎呦!” 林品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下,阴阳怪气,打死再说! 沈一捂着脑袋,哭唧唧的说:“做都做了,还怕人家说,都什么时代了……” “你闭嘴,”林品坐下,问他:“欧蓝浅呢?” “我怎么知道……”沈一小声嘟囔,昨晚欧蓝浅喝醉以后,又是扯衣服又是脱裙子的喊热,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帮着她脱了衣服,塞进被窝自己就开溜……再多留一会,他怕他把持不住。 去找他哥吧,他哥不在屋,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在哪,他只能也开了间房睡觉,可他哪里睡得着,闭上眼就是欧蓝浅和欧蓝浅……的身体。 躺在大床上就跟铁板鱿鱼一个样,翻来覆去,正面三分钟,侧面三分钟,背面再来三分钟……穷折腾到大半夜,一直等天亮还没睡着。 林品皱着眉:“你和欧蓝浅到底几个意思?” “你才和我哥……那啥完,这么快就代入大嫂人设了?”沈一白了林品一眼。 “滚你的大嫂!”林品没好气:“我是担心欧蓝浅,她为了找你做了不少事,你要是对人家没心思,赶紧说清楚,别耽误人家。” “我本来也没想耽误她,是她非得缠着我不放……”沈一小声对林品说:“要不你劝她回去?” 林品抽了抽嘴角,“你还真是渣的明明白白。” 顶着渣男头衔的沈一不干了,要给自己洗白辩驳,却被顾西棠一个眼神吓的没了下文。 林品没代入大嫂人设,他哥替她代入了。 顾西棠点了几道清淡的菜,让人先上了一杯丝袜奶茶,多糖多奶,拿给林品喝。 林品以前三餐不及时,血糖一直低的可怕,要靠嗦棒棒糖摄取糖分,自从和顾西棠走到一起,顾西棠就很注意她的饮食,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营养吃什么,让林品的血糖能保持在一个微量平衡内。 林品喝着甜腻丝滑的奶茶,叹了口气,“香港最好喝的就是这个了吧?” 顾西棠笑道:“香港好吃的东西很多,等拍卖会结束,我带你去吃个够。” 眼看着林品和顾西棠你侬我侬,周围都快侬出柠檬了,酸的啊…… 沈一敲了敲盘子,“你们吃了,欧蓝浅呢?你们就没喊她起床?” “我们和欧蓝浅又没什么关系,喊她起床也该是你去喊吧?”林品看沈一。 “我和她……就是前任,前任你懂吗?分手以后别沾边的那种,我昨天把她送回去可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啥都没干……” “哎呦,”林品斜睨他,“听你这口气,还挺遗憾的?” “我遗憾什么啊我就遗憾了……”沈一受不了林品的目光,站起身:“我去喊她,你们先吃吧。” 林品看顾西棠,“他和欧蓝浅……” “别管他了,”顾西棠给她夹了一只凤爪:“吃东西。” 沈一跑到欧蓝浅门口,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他有点急了,给顾西棠打电话。 顾西棠直接把欧蓝浅的号码发给他。 看着那串号码,沈一心里不是滋味,欧蓝浅都活得跟元谋人一样了,啥时候有的电话,有啥时候弄的号码,他哥都知道,他居然不知道? 一边闷闷着,一边给欧蓝浅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欧蓝浅的声音传来,“喂。” “啊,那个,是我,我沈一,”沈一干巴巴的说:“你在房间里吗?我哥喊你吃饭。” “……”欧蓝浅那边沉默了一下,说:“我不在。” “你不在?”沈一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那你去哪了?” “国立大学。”欧蓝浅回答。 沈一皱了皱眉,“你上那干嘛去?” 欧蓝浅淡淡道:“来见一个人。” 见人…… 沈一想继续问,她是去见谁的,就听见电话那头有男人说话。 “……小蓝,过来看看,这份资料是不是你要的……” “来了,”欧蓝浅在那边回复了一句,对沈一说:“我还有事,挂了。” “喂,我还没问你要不去预……喂!”沈一急急地也说也没阻止欧蓝浅把电话挂了。 “……搞什么!”沈一拿着电话,满脸不爽。 好心照顾她醉酒,好心叫她吃饭,还挂他电话。 那个男的谁啊?还小蓝?他都没叫过欧蓝浅是小蓝吧? 国立大学…… 沈一给顾西棠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不陪他去预展了,就急忙忙往国立大学跑。 放下电话,顾西棠拿了纸巾递给林品,“吃饱了吗?” “不止吃饱了,人也懒了,”林品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问:“你说香港的早茶是不是有毒啊,吃着吃着就困了,喝着喝着就懒了。” “不是早茶有毒,是你昨晚太累了,体力还没恢复。”顾西棠说的一脸正直。 林品瞪了他一眼。 顾西棠拉起她,笑道:“走吧,去看预展。” 德华在香港有公司,这次预展设在维多利亚港旁的一家大型会所里。 顾西棠出示了邀请函和证件,带着林品进了会所。 预展布置的有点像博物馆展览,一个个玻璃罩里的器物宝光流转,搭眼看就是精致典雅。 “看这个,”林品指着其中一个玻璃罩,“康熙五彩盘,我想拍给老爷子当今年寿礼,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顾西棠仔细看了看,“盛老爷子最喜欢康瓷,这只五彩盘品相又好,底价是200万……现在清三代瓷市场火热,这个盘子怎么也得上500万。” “500万也未必吧,”林品皱了皱眉:“康熙五彩瓷相对来说比较稀少,这件……我看起码得700万。” “700万也没关系,拍下来,算我们一起送的。”顾西棠笑。 林品心里一软,却还要瞪顾西棠,“谁要和你一起送,你送你的,我送我的。” “这么见外?”顾西棠扬眉:“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我谢谢了你,你是谁啊,你是明宝楼的继承人,如果你的就是我的,那明宝楼也就是我的?” “不然你以为呢?”顾西棠煞有其事的说:“中国的婚姻法早就认可夫妻共同财产了。” “……无聊,”林品笑骂他:“整天脑子里没个正事,走啦,去找人物罐。” 顾西棠牵着林品的手往后走,走到最后一个展柜,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四美人罐被放在玻璃罩里,几束灯光打在上面,青花发色浓重的地方愈加明显。 林品个顾西棠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走过去。 不少人围着罐子评头论足,正好有两个人走开,林品手疾眼快把顾西棠拉到空位,隔着玻璃往里面看。 这只青花罐,林品和顾西棠是亲眼见过,亲手摸过,一寸一毫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不能上手,但他们都是眼力顶尖的人,分辨真伪不在话下。 良久后,林品先一步退开。 顾西棠也看完了,两人有默契地走到一处僻静的景观后,林品小声说:“是那个没错了。” “我也觉得是它。”顾西棠语气还算轻松,在来之前心里已经有八成猜测,来了之后也只是将另外两成坐实。 林品转头,隔着仿真竹林看向还围着的人群,淡淡说:“那群里人,不少都是代理人和掮客……看来咱们要后院起火了。” 顾家和官方都放出了风去,打算收回这只青花人物罐,一旦收回即刻捐献,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自然是乐意见证,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竞争对手。 中国有钱的土豪那么多,与其看着人物罐被捐献,他们更愿意让它作为炫耀地位财富的私人收藏。 “我们想怎么做是我的自由,别人有其他想法是他们的权利,拍卖本来就是价高者得,不过……”顾西棠摇摇头,“这些人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什么?” 顾西棠看着被众人围观的清冷瓷器,沉了沉目色,没再说话。 “西棠?” 背后忽然传来的韩诉的声音,林品和顾西棠转头,就见韩诉在他们背后。 “你怎么来了?”顾西棠奇怪。 韩诉道:“我也收到了请柬。” 顾西棠点点头。 韩诉淡淡问:“这个罐子,就是你们在邙县丢失的那个?” “就是它,”林品叹气:“当初赵四开价几千万我们没买,现在得花几个亿来竞拍。” “你们有底价了?”韩诉问。 林品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很多余,我们能来当然是有心理底价。” “多少?”韩诉直接问。 林品皱起了眉:“你懂不懂规矩啊,上来就问底价!” “品品,”顾西棠笑了一下:“韩诉又不是外人。” 林品切了一声,不是外人,是从小到大,竹马竹马的兄弟情。 顾西棠对韩诉比了个手势。 第84章 沈一被揍 韩诉皱眉:“顾家能一次拿出这么多资金?” 顾西棠道:“顾家出了大头,其余都是集资来的,我们这次是带着任务来香港,一定要拍下那件人物罐。” 韩诉点了一下头。 看完预展,中午和韩诉在附近吃了个饭,顺便把酒店告诉韩诉,让他也住过来。 下午顾西棠带着林品去逛博物馆。 林品觉得无语,她和顾西棠所谓的约会地点,大多都在博物馆里。 也没办法,谁叫他们都是做这一行,又爱这一行的。 在博物馆逛了一下午,华灯初上,顾西棠和林品去了港湾的一家高档餐厅。 这种进门都得看衣着的装逼地方,林品还是头一次来。 她不是个会浪漫会在意环境的人,既来之,则吃之,米其林餐厅存在意义也是为了让客人吃饭不是吗? 一道道菜上,一道道菜下。 林品对顾西棠说:“我有点想念四九城的涮肉了。” 顾西棠忍不住笑,觉得林品怎么样都可爱。 吃完了饭,两人回到酒店,顾西棠坐在沙发上和顾家人视频。 把预展的事说了一遍后,肯定道:“那个人物罐就是邙县出土的,分毫不差。” 顾怀准点点头,“那就等拍卖吧,资金不是问题,一定要把人物罐带回国内。” “我尽力。”顾西棠点头。 挂断了和顾怀准的电话,顾西棠打给顾以南。 “二哥,你之前说邙县的事有了眉目,这个眉目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以南声音冷淡的说:“你们在邙县和对方动过手,其中有两个人的血迹留在了你衣服上,警察对比了dna又搜索后发现其中一个人,他叫王磊,警察现在在跟踪他,有希望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我知道了,”顾西棠又问:“元青花走私出国,这条链上一定有一个古董业内人在操盘,妈那边……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顾以南嗯了一声,对于沈媛,他也和顾西棠一样了解。 又和顾以南说了几句,顾西棠才挂断电话,手指撑着侧颅,出神地想事情。 脸颊忽然凉了一下,顾西棠回过神来。 林品把一杯水递给他,“想什么呢?” 顾西棠放下杯,拉着林品坐在沙发上:“没想什么,只不过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不太好的感觉是什么感觉?”林品对顾西棠的感觉还是比较相信的。 海棠瓶时,顾西棠也是感觉不对,果然吧,瓶子就是假的。 “说不清,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顾西棠搂着林品,微微皱眉说:“东汉竹简,东汉印纽,这两样东西是从一个墓中盗出来,盛涛如果没骗你,那就是金铭在搞鬼……可金铭是个掮客,他与顾家没仇没怨,更没有理由要用这种办法陷害顾家。” “金铭不会,也不敢对付顾家,那可能就是金铭上头还有人?”林品猜测。 顾西棠点点头,“金铭和你一样,都是靠人脉在活,他上头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还有一点,他是我老师的代理人。” 林品转头看他:“你怀疑那个老外?” 顾西棠目色幽深:“我老师已经觊觎顾家收藏很久了,有要陷害顾家的动机,不过他人在国外,鞭长莫及,总归掣肘,在国内的古玩行里,一定有一个人在帮他……” “哦对,”林品忽然想起来,“东汉竹简那件事,我和二水查过,那座东汉墓在洛阳,是被赵四那伙人盗掘的。” “那就说得通了,”顾西棠放开林品,从茶几的果盘里拿出一颗车厘子放在外面,“赵四是盗墓贼,他就是一把洛阳铲。” 顾西棠又在旁边放了第二颗车厘子,“金铭,掮客,负责拉拢关系,找人洗白那些赃物。” 顾西棠继续放了第三颗,“盛涛,是被金铭利用,他不肯用荣盛额给金铭洗白,全程只参与了东汉竹简和印纽这两件事。” 又在三个车厘子的最上面放了一颗,“我老师,一边通过收藏了赵四挖出的文物,一边想趁机整垮顾家。” 林品指着一桌子的车厘子:“这就是真相了?” 顾西棠摇摇头,从果盘里拿了个黄色的车厘子,放在最上层和最下层之间,“这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才是老师在中国真正的代言人,他负责代替老师指挥金铭、赵四和盛涛。” 林品盯着那颗黄澄澄的樱桃,若有所思:“赵四盗出来的东西,一部分进了你老师的手里,还有一部分变卖套现,金铭是负责牵线的,盛涛是被人利用的……挺全的,这个……” 她指了指那颗黄樱桃:“真的存在吗?” “你少了最重要的一环,”顾西棠笑:“走私。” 林品恍然大悟:“这个人是替他们提供走私渠道的!” 就光凭金铭是绝对没本事把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运到国外,所以还有一个人在负责走私。 “对,所以这个人一定是古玩行里很有背景,并且低调不出众,他在这个行当里盘桓多年,打通走私这条路,将赵四盗出的古董源源不断流出国内……” “还有一件事,”林品沉声说:“欧蓝浅,欧蓝浅做的仿品走私出国上拍了,你说会不会就是这个人在中间搞事?” “德华拍卖行第二大股东是我老师,欧蓝浅走私的古董全部都是通过德华变现上拍,这不是巧合,”顾西棠对林品一笑:“你猜得对,这个人和欧蓝浅那批仿品也脱不了关系。” “那现在就是说,这个,”林品捡起一颗红樱桃,丢进嘴里,“是赵四,已经死了,这个……” 她晃了晃另一颗,“是金铭,也浮出水面了,还有这个,是败家盛涛,不管是不是被人利用,也不是个好鸟,还有你老师……” 一颗一颗吃掉后,林品拿起最后一颗黄樱桃,“只剩最后这个人到现在还藏着后面没现身。” “所以我们呢,得把这个人,”顾西棠从林品手里拿出樱桃,在她面前晃了晃,“找出来。” 他把樱桃放进唇间,抓着林品的手,把人按在沙发上,凑过去把樱桃渡进林品嘴里。 林品唔唔地被迫吃了樱桃,又被压着深吻。 好一会儿,顾西棠才她问:“几点了?” 林品有点迷糊,“……什么?” “算了,”顾西棠把人抱起来,“睡觉!” 林品搂着他的脖颈,心想你亲妈白给你开了一间房,空着养蚊子,你们家可真有钱。 …… 预展后第三天才是正式拍卖,顾西棠和林品在香港好好的玩了三天,等到最后一天晚上,林品才想起问沈一来。 “他和欧蓝浅在做什么?” “不知道,”顾西棠把一块小牛排切的正正好好,连盘子一起和林品面前的互换,“上次说是去国立大学了。” “国立大学?”没上过大学的林品有点晕,“谁去的?欧蓝浅还是沈一?” “沈一,不过,欧蓝浅应该是先去,沈一是去找她的。”顾西棠轻而易举猜中事实。 林品吃着小牛排,好奇:“你说沈一和欧蓝浅算怎么回事儿啊?” “别担心他们,”顾西棠轻笑:“沈一虽然爱玩,也是个有主意的人,他对欧蓝浅终究不一样的。” “是吗?”林品嗤之以鼻,“我觉得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对欧蓝浅特别渣!” 顾西棠一点没打算帮着亲弟弟做辩护,林品说沈一渣,那他就是渣了。 这顿饭吃了一半,顾西棠的电话响了。 说曹操,曹操就真的打电话了,顾西棠给林品看了一眼号码显示,接了起来:“叶映,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沈一不知道说了什么,顾西棠轻叹了口气,“你……算了,你等一会,我和品品马上就到。” 林品眨眨眼,“怎么了?” “吃吧,吃完我们去找他。”顾西棠也没透露太多。 林品可听出来了,顾西棠刚刚那点无奈可是少见的,沈一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饭也没心情吃了,三下五除二解决,林品和顾西棠就去找沈一。 顾西棠开车到了国立大学后门,远远就看见路灯下佝偻的高大人影。 “哥!” 沈一见到顾西棠来了,扯着嗓子就要扑过去。 “你等会儿!”林品连忙喊:“你,你怎么回事?脸怎么这样了?” 沈一脸色青一块紫一块,明显就是和人打架了,还是打输了的那一方。 沈一也觉得无颜见人,嘟囔道:“不小心……撞的……” “不小心撞的?”林品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嘲笑,“你觉得我和你哥都眼瞎了是吧?不小心能把整张脸撞成这样?是不是和人打架了?欧蓝浅呢?” 沈一耷拉着脑袋:“你别提欧蓝浅了……” “怎么?” “……我……”沈一小声说:“我就是为了她打的架。” “不是不小心撞的吗?”林品挖苦他。 “好了,”顾西棠替沈一解围:“叶映的脸得先消肿,明天就是拍卖会,总不能这样就去吧?我们先回酒店,叶映,欧蓝浅呢?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她……”沈一纠结了一下后,说:“随便她吧,我们先走。” 吵架了?林品扬了扬眉。 第85章 春拍开始 回去的路上,沈一闷在后座不说话,林品本来打算好好吐槽他一把,可一见他都这幅样子了,算了算了,丝血斩杀不过瘾,她还是喜欢打满血的怪。 到了酒店,沈一闷着头跟顾西棠走,顾西棠在林品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下,还是带着沈一进了自己房间。 林品也跟着块进去,打了内线,让人送个医疗箱来,再煮几个鸡蛋。 沈一看了看房间,嘟嘴说:“一看就是好几天没人住了……” “还说话!”顾西棠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沈一嘴欠是嘴欠,可都这个时候了,他也欠不起来了。 林品拿着医药箱和鸡蛋,抽了根棉签沾消肿药膏,直接往沈一脸色怼。 “疼!”沈一给怼的眼睛都泛泪花了。 “我来吧,”顾西棠接手,沾了点消肿膏,慢慢给沈一涂,“疼吗?” 沈一还是疼,但最疼的也不是脸,是心! 林品趴在旁边剥鸡蛋,抬眼问他:“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打架?还是在大学里头打架,被群殴了?” “你才被群殴……哦!疼!哥!疼!”沈一和林品拌嘴到一半,被他哥下了黑手。 顾西棠放松了力道,淡淡道:“好好说话。” 沈一这个气啊! 他哥算是被林品给带坏了,彻底带坏了。 郁闷着,难受着,嘴上闷闷的说:“欧蓝浅……她有个师兄……” “欧仿还有传人?”林品很意外。 “……算是吧……也不算,她师兄是被逐出师门的!”沈一重点强调后者。 “嗯哼,”林品不关心这个,继续问:“然后呢?” “……她师兄叫叶钧,是国立大学的一个博士生,这把年纪了还在念书,一点事业都没有,都不知道能不能毕业,我看就他那资质,悬了,书念到死还是这样,也不嫌丢人。” 林品拿棉球丢他,“说重点!” 三句话不离诽谤人家,这到底是多酸。 “重点就是……”沈一想了半天,最后抓狂:“哎呀,这事得从头说起!” 欧家人脉比较单薄,欧慎行虽然有儿有女,但第三代里只有一个欧蓝浅,欧慎行这人比较传统,觉得欧家的配方传给孙女儿搞不好就会断了欧仿一脉,于是又过继了个十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孩子,就是叶钧。 叶钧天赋不如欧蓝浅,但他很刻苦,只是在刻苦之外,对欧仿存有疑惑,一心想要改良,可欧家的配方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能改良的空间不大,失败的次数却不少,叶钧觉得自己始终没办法烧出最好的欧仿,于是转变心思,跟上了新时代的大潮,想以科学的方式重新研究欧仿。 这一举动无疑触怒了欧家的底线,要以科学方式研究,就必须公开配方,得出具体数据,再进行比对,然而欧家的配方传承多代,是要命的宝贝,怎么可能对外公开。 叶钧说服不了欧家人,就偷偷将自己知道的一个配方给了他当时的老师,请老师帮忙分析。 这件事本来就瞒不住,欧家人知道后,将叶钧赶出了欧家。 叶钧走投无路,又年纪轻轻,索性他会复烧瓷器,以此为契机,得到了一个留学的机会,他来了香港一心一意要以科学的手段证明复烧古瓷是可行的。 林品听完,转头看向顾西棠,“真的可行吗?” 她自己没念过多少书,对复烧更是一窍不通,这种事得是的咨询咨询顾教授。 顾西棠思索了一番后,沉声说:“瓷器复烧的工艺并不是仿古最难的一步,仿古,最难的在于这个仿……瓷器,玉器,木器,甚至金属器,与人接触时间久了,就会在器物表面形成一层包浆,这层包浆的物质非常复杂,不是用科学手段能做的出来,欧仿之所以成功就在于能让这层包浆看起来更像是真的,以蒙蔽鉴赏人的眼睛。” “……所以,就是不行了?”林品问。 “也不能说完全不行,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我所见过的高仿都不是通过科学手段作假,而是用老工艺做旧,中国自有了古董这一行,就有了做赝这一门,千百年来,此消彼长,有太多不可探究的经验,这些不是科技能做到的。” 林品点了点头,明白了顾西棠的意思。 顾西棠丢下棉签棒,拿了个剥好的鸡蛋给沈一:“揉揉眼睛,明天就不肿了。” “哦……”沈一揉着眼睛,小声说:“欧蓝浅去找他师兄,要拿一份资料,我是担心她在香港人生地不熟的,就跟着去了,结果到了她师兄的实验室,就被她师兄和她师兄的那群学生给打了……” “人家没事儿打你?还联合学生一起打你?我怎么不信的?”林品质疑。 “事实就是这样,我就随便说了句仿古瓷也没什么牛逼的……她师兄非说我眼睛瞎了,德华拍出去那么多欧仿……他说别的我都能忍,他造谣德华拍赝品我不能忍啊!” 沈一情绪激愤,哼哼唧唧的说:“我就和他吵起来,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打着打着,就变成群殴?”林品幸灾乐祸的看着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沈一低着头没说话,事实上,吵着吵着,他就口不择言,说欧仿再牛逼,他也把欧蓝浅睡了甩了……这才让人家给揍的了。 但这些话也都是当时看见欧蓝浅和叶钧亲亲密密时才说的,不是他心里话,被打了他也没想怎么着,谁让自己嘴贱呢。 真正让他难受的是,欧蓝浅没管他,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和叶钧走了。 他身心受伤,难过的要命,站在校门口一步都不想走,这才给顾西棠打电话,寻求一个安慰。 顾西棠了解沈一,看他这样就知道,肯定有所隐瞒没说实话,他也根本不打算过问沈一和欧蓝浅之间的事情,感情这种东西,全在自己,不靠他人。 林品对沈一根本同情不起来,处理好那张猪头一样肿的脸,林品就拉着顾西棠回了房。 明天还有正事,她不想在沈一这个渣男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她不想在沈一身上浪费时间,顾西棠却很舍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刚进屋就按着她亲,亲完了就捞进浴室搞事情…… 要不是林品亲眼见过顾西棠在邙县和人动手,知道他不像外表这么弱质书生,还真担心要榨干了他。 几天下来,顾西棠没被榨干,反倒是她自己有点吃不消了。 趴在顾西棠肩膀上,林品打了个小哈欠,疲惫又困倦的说:“明天……得早起……叫我起床……” “好,睡吧。”顾西棠亲了亲她的发顶,关了室内灯。 德华春拍向来都是古玩行的盛世,春拍即一年大拍之始,通常能验证未来这一年内行里的器物和价格走向。 最近几年瓷器和书画最是火热,尤其明清三代瓷器,一年一个台阶,德华春拍早早就打出了瓷器的名号,压轴的元青花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品和顾西棠起得早,顾西棠换了正装,林品拿着领带有点发愁。 系领带她就不会,勒死人她就比较擅长了。 顾西棠扣好袖扣,转身就见林品拎着领带,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怎么了?”顾西棠从背后抱着她的腰。 林品手腕一动,把领带挂在顾西棠脖颈上,转头往下一拉,迫使顾西棠弯腰,“我想给你系领带。” “然后呢?”顾西棠维持这个姿势问。 “然后,我不会,”林品看他:“所以你自己系吧。” 她松开手,顾西棠却回握住:“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说完,就着林品的手指,一点点给自己系领带。 林品抬头看他,见他俊眸温和含笑,也想跟着他笑。 早上第一缕朝阳划破云层,林品和顾西棠站在落地窗前,慢慢地系完了领带。 顾西棠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摊开手:“好看吗?” 他穿着很正式的黑西装,白衬衫,搭配黑色领带,西装是高定,在腰线上略微收了一点,长裤剪裁笔挺,细腰长腿宽肩窄臀外加这张美颜。 林品点点头,“还凑合。” 其实是相当好看了。 顾西棠附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这种场合,林品也不愿掉份儿,换好衣服去找沈一。 沈一打开门走出来,林品都觉得自己被闪光灯袭击了。 沈一穿了一身白西装,袖扣和领扣是湛蓝的宝石,和他那双蓝眼珠倒是搭配,腕上带着名表,头发做了个造型,皮鞋锃光发亮…… 林品抽了抽嘴角:“你这是要去……相亲?” 沈一弹了弹肩膀,淡淡说:“拍卖会结束,我就要去国立大学找回场子!” 林品笑了一声,心想你穿成什么样也掩盖不了渣男的味儿,说不要欧蓝浅就不要,人家和师兄在一块你又不干,真是搞不懂。 相比于顾西棠和沈一,韩诉着装就简单多了,可也经不住人长得帅,林品从客观角度看了看这哥仨,良心觉得要是哪天在古玩行混不下去了,可以考虑出道当爱豆。 德华春拍场面恢弘,入场保证金就上百万,顾西棠领了号牌和林品进会场。 第86章 8亿5000万【1】 德华春拍规格极高,会场布局严谨,林品和顾西棠坐下后,习惯性看了看周围。 “看什么呢?”沈一问。 “看看都有什么熟人……”林品随口回答完,扭头对他扬眉:“你亲妈的拍卖会,你不去帮忙跟着我们瞎混什么?” “你以为我想跟着你们啊,”沈一委屈:“我妈觉得我和我哥要一起叛变,不让参合这次春拍。” “那你妈还真了解你们兄弟,知道一个两个都靠不住……”林品看了看前后左右,对顾西棠说:“外国的我不熟,国内的收藏家来了不少,比预展的时候还多。” 这是正式拍卖会了,就算本人不亲自来,也会让代理人经纪人来控场,都是一个圈子里了,林品一眼看过去,全是熟人。 顾西棠回国不久,对圈子里的人没有林品那么熟悉,就低声问:“看得出来都是什么人吗?” “a区一排8号,那个会当凌绝顶的秃头胖子是沪城有名的收藏家,平生不爱别的,专爱瓷器,前年我帮他牵过一个买卖,四件乾隆官窑他一枪打了,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c区1排1号,那个穿得跟孔雀一样的老阿姨是江城人,去年胡润女性富豪榜评她是前十,她自己对这些没兴趣,她老公却很喜欢古董,十来年前她就以她老公的名义弄了个私人博物馆,专门收藏瓷器,够牛逼吧?” “c区7排2号,穿得人模狗样儿那个,驿马道齐物阁的老板,他这几年在帮土豪做代理人,背后的据说个房地产的老总,出手却很阔绰,千万上下眼睛眨都不眨,过亿才叫真男人,左右花的也不是他的钱。” “d区2排9号,那个满脑袋卷的小白脸,他是台湾人,早年祖辈走黑的,这些年开始干正经买卖了,黑道太子爷,手里有的是钱……” “d区6排2号那对儿,就是女的比男的还高那对,女的是个明星,还是个大明星,整天艳压这个艳压那个,男的是互联网爸爸,你网购都能买到他家去……这两口子画风可真诡异。” 林品把一个个有头有脸的点了一圈名,嗤笑道:“光国内都这么多人,还有不少在场外遥控的……沈一,国外的土豪来的多吗?” “能不多吗?”沈一秒了一圈,小声说:“……来的都是代理人,国外收藏家一般不现真身。” “看着吧,”林品冷笑:“等会才叫精彩呢,这群人没一个是……——” 她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了?”顾西棠问。 林品看着侧面,喃喃道:“……盛涛,他怎么也来了?” 顾西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还真看见盛涛坐在远处,低头翻看图册,表情很是淡然。 顾西棠问林品:“要去打个招呼吗?” 林品看了看已经座无虚席的现场,摇了摇头:“不了……等中场再说吧。” 荣盛阁有多少钱,别人不知道,林品还是有数的,盛涛绝不可能和顾西棠一争高下。 德华拍卖会要一连开三天,第一天只拍瓷器,来参加这场的人也只为了瓷器。 “……2237号,乾隆青花珊瑚红描金海水龙云纹胆瓶,483万……483万一次,483万两次,483万三次!恭喜726号嘉宾!” “……2298号,还是一件乾隆时期的瓷器,乾隆粉彩天球鼻烟壶……380万!598号先生出价380万,还有更高的吗?这是一件乾隆款鼻烟壶,罕见的精致工艺……872号小姐出价385万!……397万!还有更高的吗?……415万!415万第一次……” “那几人都没动,”林品对顾西棠小声说:“目标和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顾西棠笑而不语,看着台上煽动人心的拍卖师一声声叫价。 “……602万!恭喜592号先生!” 拍卖师落下锤子,身侧的大屏幕立刻换了下一张,现场躁动了片刻。 “接下来要介绍的这件拍品是元代青花瓷人物罐,这件青花瓷人物罐周身描绘了中国的四大美人,风姿各异,画风婉转流畅,罐身高29.5厘米,腹部直径……” “哥,”沈一轻声问:“我看那群人都虎视眈眈,眼睛里直冒绿光……你钱带够了吗?” 林品不怀好意:“你哥的钱要是不够就把你压在这,德华的少东家能值不少吧?” “别闹!我说真的呢,”沈一愁眉不展,“这罐子可不便宜,咱妈估过价,至少六个亿……哥,六个亿啊,不是六千万……” “你闭嘴,”林品扬了扬手,作势要揍他:“你哥心里有数,别烦他。” 沈一歪歪斜斜的缩回身子不说话了。 “元青花四美人人物罐,起拍6000万,每次加价不少于200万。” 沈一又忍不住了,“搞什么,这么高的起拍价……” “来这里的都是懂行的,谁也不是傻子,6000万对这件瓷器来说只是试水的线,元青花本来就少,何况还是个人物罐,传世的孤品,错过这个村就没有下一个店……” 随着林品的话,拍卖师已经开始叫价。 “228号先生出价7800万!……8000万!8500万!8800万……9000万!” 沈一悄悄的问:“你们心里底价到底是多少啊?” “七个亿。”林品的淡淡的说。 沈一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看左右,低声说:“七个亿?我哥一次性拿出七个亿?那明宝楼……” “这钱不全是你哥的,也有别人的,现在就看七个亿够不够了。”林品皱眉。 “七个亿……差不多吧……”沈一压下激动,想了想,说:“11年萧何月下追韩信大梅瓶也就拍了8个亿……这罐子比梅瓶还小了不少呢。” “11年和现在能比吗?”林品瞥了他一眼:“那时候能拿出8亿的土豪有多少,现在又有多少?萧何月下追韩信虽然体型大,可全世界翻过来找找也能找到三个一样的,这件四美人罐就不同了,这是孤品,孤品和量产能一样吗?” 沈一哦了一声,老老实实不说话了。 “9600万!682号先生出价9600万……9800万……1亿!472号女士出价一亿!” “过亿了……”沈一咽了咽口水,虽说过亿是肯定的,可一旦迈过了“亿”这个单位,总还是让人心里沉浮几番。 “瞧你那点出息?”林品鄙夷:“德华是你们家开的,过亿的拍卖见得少了?” “那不一样,别的东西过亿就差不多结束了,这个过亿是才开始,”沈一感叹:“我觉得我今天要见证奇迹了。” “……1亿6000万!1亿6500万……1亿8000万……两亿!887号先生出价两亿!……两亿1000万……两亿5000万!” 拍卖师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大,无形之中调动着人的情绪也跟着一起往上走。 “……四亿!”拍卖师朗声:“118号先生出价四亿!” “是那个秃头!”沈一急急地说:“他都喊四亿了,哥,你怎么还不叫价?” “不急。”顾西棠安然若素,手里的号码牌一下都没举过。 又是一轮叫价后,人物罐终于迈入了五亿的大门。 “……一位电话竞拍的小姐出5亿2500万!311号女士出价5亿3000万!” “你说的那个孔雀阿姨可真不差钱……”沈一小声和林品说:“我看叫价到现在就剩你们几个了……” 林品没说话,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想再开口说废话了。 “6亿!”拍卖会的声音激动不已,“372号先生出价6亿!” 沈一急的不要不要,“哥,差不多了,6亿了!” 顾西棠轻轻的推了推眼镜,举起了竞价牌,“6亿1000万。” “170号先生出价6亿1000万,372号先生出价6亿1500万……429号先生出价6亿1800万……6亿2000万!462号小姐出价6亿2000万!” 沈一这个着急啊,眼看着价格水涨船高,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顾西棠这7个亿的预算到底够不够就很难说! “372号先生出价6亿2600万……6亿3000万!462号小姐出价6亿3000万!” “怎么办怎么办,”沈一碎碎念:“钱要不够了,怎么办?” “慌什么?”林品眸色深沉,冷冷的说:“已经上了这个价格,我们扛得住,别人未必也扛得住。” 似乎是在印证林品的话,那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已经放下了竞拍牌,看样子是打算退出了。 现在在和顾西棠角力的就剩下孔雀阿姨,齐物阁老头,黑道太子爷和那对明星夫妻。 “6亿5600万!6亿6000万!”拍卖师神色狂喜,“118号女士出价6亿6000万!有比6亿6000万还高的吗?” 顾西棠举牌。 “170号先生出价6亿6千200万!” 沈一啃着指甲,急慌慌的嘟囔:“6亿6了……快没钱了……” 顾西棠的预算就只有七亿,眼看着都逼近他的心理底价了,竟然也不慌不忙,面容甚至还带着固有的温和,眼镜下的俊眸含着难以言喻的自信和沉稳。 “6亿7000万!”拍卖师喊出高声:“170号先生出价6亿7000万!” 沈一心跳如鼓,千万别再抬价了,再抬真的没钱了。 第87章 8亿5000万【2】 那对明星夫妇虽然开始时叫价叫的猛,此时却也在交头私语,看样子这个价格到了他们的底线。 黑道太子爷年轻势头盛,沉着那张小白脸,继续举牌,“6亿7200万!” 荣盛阁老头皱着眉没动作,孔雀阿姨冷着脸跟价,“6亿7500万。” “6亿8000万!”黑道太子爷不服输硬刚。 孔雀阿姨轻飘飘举牌:“6亿8200万。” “我艹!”沈一咬着牙,“他们瞎杠什么,都这个价了……” “就是到了这个价才没有顾忌了,”林品攥着手指,淡淡的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钱的继续上,没钱的就退场,拍卖从来都是价高者得。” “那,那我哥怎么办?要没钱了!”沈一担心的还是顾西棠。 德华是他家的,只要这事儿和顾西棠没关系,他还乐意看别人拍上十亿二十亿,左右佣金也没进别人的口袋,问题是现在顾西棠也想要,他就没办法看戏了。 “再等等。”林品沉声。 “还等?”沈一心悬一线,“在等就过七亿了!” 说话间,拍卖师声音震耳欲聋,“七亿!118号女士出价7亿!” 黑道太子爷冷着脸,没再跟价,七亿就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顾西棠见状,慢慢举起牌来。 “哥!”沈一慌了,“7亿了,你还拍?” 林品看了他一眼,“我们准备的7亿是人民币。” 沈一:“……” 顾西棠准备了7亿人民币,换算成港币有8亿多,心里根本不虚。 几轮叫价,孔雀阿姨终于在7亿3200万处放下了号码牌。 至此,顾西棠一家独大,拍卖场上再无对手。 “7亿3200万!”拍卖师继续喊价:“170号先生出价7亿3200万!还有比7亿3200万更高的价格吗?这件元青花四人美罐是传世孤品……7亿3200万一次!7亿3200万两次——” “189号先生出价7亿3500万!” 林品和沈一都倏地看了过去,就见盛涛举着牌,叫出了7亿3500万。 “他疯了!”沈一先火了,“都7亿多了,他有那么多钱吗!” 林品心里不可避免的惊了,盛涛不可能有7亿多现金!就算卖了荣盛阁的古董,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凑足这么多钱,他怎么敢和顾西棠叫价。 顾西棠也看了盛涛一眼,不紧不慢继续举牌。 林品做梦也想不到,最后和顾西棠争执不下的居然是盛涛。 她脸色冰冷,手指却在微微颤抖,担心顾西棠也担心盛涛。 这场拍卖会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称之为疯狂。 两个英俊男人一口一口的叫价,数千万,数亿的资金都在滚动流失。 “7亿5000万!189号先生出价7亿5000万!” 顾西棠犹豫了一下,再次举牌,“7亿5200万。” 盛涛想都不想就举牌:“7亿5500万。” “不对,”林品忽然说:“盛涛哪来这么多钱……再叫下去,我们要吃不消了。” 顾西棠握着林品的手,对她笑了一下,“放心,我心里有数。” “可是——” “相信我,”顾西棠握紧她,温声道:“不管是你还是别的,该归我的,我都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林品看着顾西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西棠淡定举牌:“7亿5800万。” 盛涛皱了皱眉,“7亿6000万。” 顾西棠和盛涛死咬不放,在7亿的关口谁也不肯让谁,终于随着顾西棠最后一次举牌,“8亿。” “8亿!170号先生出价8亿!” 现场一阵窃窃私语,8亿,这个价格仅次于11年萧何月下追韩信的8亿4000万,已经可以排在中国拍卖史的第二高价了。 盛涛终于转了头,他看着顾西棠,又看着顾西棠身边的林品,目色浓重,看不出喜怒,只觉得冰冷一片。 林品与盛涛隔空相望,摇了摇头,想让盛涛尽快罢手。 她一贯强势,可这次,她的眼中全是恳求,平生第一次对盛涛露出了这种神情,她必须求盛涛,别无选择。 盛涛目光动了动,不知道是因为价格还是林品的眼神,原本要举起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 “8亿!170号先生已经出价8亿,还有别8亿更高的吗?8亿!8亿一次!” 沈一指甲都快咬掉了,恨不得拍卖师快点敲锤。 “8亿两次!” 林品也紧紧盯着拍卖师手里的锤子,心中忍不住催促,快点敲,快点敲。 “8亿——”拍卖师已经开了口,忽然他看一下面前的电脑,拔高声音道:“一位电话委托人出价8亿5000万!” 偌大的拍卖场里哗然一片,就连林品也脱力地靠在椅背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8亿5000万……这已经超过他们的底线太多太多了。 沈一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 韩诉同样冷着脸,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相比于他们三个,顾西棠就从容的多,他放下竞价拍,安安静静地看着拍卖师落了锤。 8亿5000万港币拍出元青花四美人人物罐,一举刷新中国拍卖史最高纪录。 来的时候意气风发,走的时候灰头土脸。 顾西棠一行四人离开拍卖场,盛涛就迎面走了过来。 盛涛看着顾西棠,轻蔑的扬了扬嘴角:“就算我让了,你也还是输了。” “盛涛,”林品站出来,沉着脸问:“你到底想做什么,荣盛阁哪有那么多钱和顾西棠拼!” “荣盛阁有多少钱,我有多少钱,你真的知道吗?”盛涛嗤笑:“三口,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一点也不了解我……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没实力和顾西棠拼。” “那你还——”林品脑中灵光一闪,“你想抬价?!你疯了!” 如果顾西棠中途撤了,盛涛哪来8个亿,拿不出来钱就是在恶意搅乱拍卖,后果不堪设想。 “我怎么样是我的自由,”盛涛淡淡的说:“那个罐子本来就是我的,是你们把它从我手里抢走,现在,它谁也不是谁的了。” 林品看着盛涛,觉得自己从来未曾看清他,现在的盛涛早已经不是当初的盛涛了。 “你说的对,”顾西棠忽然开口:“它谁也不是谁的,也许我们没和它没缘,但你也不配拥有它。” 第88章 青川慕子的邀约 “你配?”盛涛冷笑:“你确实配,你是谁啊,明宝楼的继承人,顾家的小少爷,你厉害,只要你喜欢的东西,就都可以从我身边拿走。” “三口是人,她不是可以搬运的东西,”顾西棠正色道:“她喜欢我,也选择了我,希望你能有君子风度,不要再处处针对我,更不要一步走错,不能回头。” “我从来没有走错过,是你们,把我看错了。”盛涛说完,看了林品一眼,眼中饱含了太多的东西,可又慢慢掩去,最终什么都不剩。 回酒店的路上,顾西棠不说话,林品沉默,韩诉闷葫芦,沈一唧唧喳喳的说:“8亿5000万,居然有人花8亿5000万买那个罐子……你们说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那罐子真的值吗?” “古董交易从来都不问值不值,只讲要不要,”林品漠然:“有人要,它就值,没人要,它就什么都不是。” “……那,现在怎么办?”沈一看向顾西棠。 顾西棠沉吟片刻后,说:“这个时候新闻应该已经发出去了,爷爷那边估计也知道了,等回了酒店我再和他具体说明吧。” 别人就算了,主要是顾怀准,他一心想迎回这件瓷器,现在瓷器易手,只怕他难以接受。 “你已经尽力了,”林品轻声说:“老爷子会理解的。” 顾西棠对她笑了笑,没说话。 车开到酒店,他们一行人下车,往大厅里走。 刚进了旋转门,就看见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那里,正微微地朝顾西棠笑。 林品一看这个女人,立刻皱眉,“……是你。” 女人走上来,弯腰对顾西棠鞠了一躬,“西棠君,好久不见。” 林品心里冷哼,上次还顾桑,这次就西棠君了…… ……不对啊,她怎么知道顾西棠的名字,又恰好出现在这里? 林品神色一冷,戒备地看着她。 “青川小姐?”顾西棠还记得她的名字,也微微颔首回礼:“好巧。” “不巧,我就是在等西棠君呢。”青川慕子微微一笑,露出了唇畔的梨涡来。 “等我?”顾西棠扬眉。 “是的,”青川慕子打开手包,送上了一份请柬:“我邀请西棠君晚上赴宴,请务必赏脸。” 顾西棠笑着说:“上次在金石路帮你只是顺手为之,不需要青川小姐这么大的感激之情,这顿饭,就不必了。” 青川慕子被拒绝了也不尴尬,还在继续微笑:“请西棠君仔细看看请柬再回复我可以吗?” 顾西棠翻开请柬,目色忽然一顿,而后又自然而然的合上:“青川小姐的意思我不是很懂。” “今晚西棠君赴宴就都懂了,慕子会在那里等您。”青川慕子对顾西棠鞠了一躬,又看向林品,笑着也鞠了一躬,从容地离开了酒店。 她一走,林品立刻问:“她几个意思?” 都说了不去,还非让人家去,什么人啊这是。 顾西棠平静地把请柬递给林品,“你看看。” 林品火大地翻开,看了看请柬,没看出什么问题来,正准备问顾西棠,忽然手指摸了摸底角……脸色蓦地一变。 顾西棠点点头。 林品神色变幻莫测,半天没说话。 “你们怎么了?”沈一奇怪,“她这张请柬有什么问题吗?” 林品和顾西棠都没有回答他,沈一干脆从林品手里把请柬抢过来,打开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不由得发问:“到底怎么了?这请柬有毒?” 林品道:“右下角,仔细摸摸。” 沈一将信将疑地摸了摸右下角,忽然瞪圆了眼:“怎么是凸起的……这是刻花工艺吧,摸着像个……像个罐子!” 他把请柬举起来,水平看了看,确实是凸起的一个罐子图案。 林品沉声,一字一句的说:“花了8亿5000万买走人物罐的就是她。” 沈一:“……”可他妈吓死人了。 青川慕子暗示的很清楚,请柬也只写了邀请顾西棠,地点在中环一家高档日料店里。 林品早就看出青川慕子对顾西棠有意思了,四九城那次,她只当青川慕子是个路人甲,虽然有点吃醋,但过后即忘,谁知道青川慕子居然拍下了元青花,还邀请顾西棠吃饭。 这个时间,两个人吃饭,可别吃着吃着就变味儿了! 林品坐在沙发上,沉着脸,明显在怄气。 顾西棠坐过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笑了:“这么不高兴?” 林品拂开顾西棠的手,冷声反问:“难道我该高兴?敲锣打鼓送你去吗?” “那倒不必,我根本没想去,”顾西棠舒舒服服的靠在沙发上,懒洋洋笑:“我不去了,你就别这么不高兴了。” 林品乍一听顾西棠说不去,肯定是开心,可转瞬一想,又皱眉:“……但她手里有元青花……四九城那次,还有这次,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如果你不去见她,就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想干什么。” “我不想去见她。”顾西棠说的明白直接。 “为什么?”林品转头看他。 顾西棠把人拉到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瓣,叹气说:“因为我有女朋友,未婚妻,将来的妻子……在这种情况下,我得避嫌,还得考虑你的态度,所以我直接拒绝,一了百了。” 林品扬扬眉:“原来你也不是瞎子,知道那个日本妞儿对你有意思。” “这个嘛……”顾西棠笑了笑,没说话,早些年在国外,比青川慕子更直接更大胆的爱慕者也不少。 一个人看另一个人的眼神,只要是喜欢的,总是会轻而易举被看出来。 林品把他推倒,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双臂交叠在他胸口,下巴枕在手臂上,不情不愿又哼哼唧唧的说:“我才不是那么没有眼界的人……明知道她有问题,明知道她买走了元青花,还因为吃醋阻止你去见她……那我的格局也太小了吧……而且这件事,也不单单是你或者我的事了,你爷爷,还有靳老在等着好消息……虽然现在已经是坏消息了,但青川慕子既然要见你,说明还有机会,为了顾家,为了你爷爷,为了靳老……你也得去见见。” 吃醋是肯定吃醋,不爽是一定不爽,只不过,在大局面前,她这些负面情绪都可以压一压。 不说别的,最关键的是,她相信顾西棠。 就算那个日本妞儿比她漂亮,比她温柔,比她有钱,比她好太多太多,但她还是相信顾西棠不会变心。 她深爱顾西棠,也懂得顾西棠,就更不该成为他的阻碍。 从她决定选择顾西棠的那刻起,她就要和顾西棠站在一线,收敛贪婪和自私,才不会成为第二个沈媛。 顾西棠抱着她的腰,含笑问:“真的让我去?” “让你去啊,”林品说的随意,眼中却有着明显的警告:“去可以,但事儿,得先说明白。” “说吧。” “你和她吃饭,没问题,谈话,也没问题,我允许你发扬绅士风度,可如果你的风度过了量……” 林品的手指慢慢卡在他脖颈上,皮笑肉不笑:“那我的力道也会过量,懂吗?” 顾西棠抓着她的手,就着姿势一翻,把她压在了身下,低头咬了一下她的鼻尖:“我的绅士风度只会在你身上过量,这一点,请林小姐不用担心。” “那顾三少就放心大胆的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林品豁达。 既然答应让顾西棠去,就不叽叽歪歪婆婆妈妈。 顾西棠换了套衣服,又抓着林品亲了好久,才不急不慢的去赴约。 青川慕子选的地方很幽静,在香港这种繁华的地带居然有这么大一间日式庭院餐厅十分罕见。 顾西棠被带到包间前,木拉门一开,就见穿着和服跪坐在着的青川慕子。 花色清雅的和服穿在她身上很合适,让她原本就出众的容貌更美几分。 “西棠君,”青川慕子低头:“承蒙赏脸,不胜荣幸。” “青川小姐,”顾西棠淡笑:“能得到你的邀请,我也很高兴。” “我知道西棠君会来并不是我的邀请,”青川慕子笑颜如花:“不过,那也不重要,西棠君还是来的不是吗?” 顾西棠笑了笑,没接话。 青川慕子和顾西棠分别跪坐在下,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吃食,青川慕子一双纤纤玉手从陶瓷碳炉上拿出温热的清酒,注入杯中,给了顾西棠,“这是我从日本特意带来的酒。” 顾西棠把杯子放在旁边,“很抱歉,我不会喝酒,这一杯还是算了吧。” 被顾西棠拒绝,青川慕子也不恼,而是笑吟吟的说:“西棠君觉得这个院子怎么样?” 他们所在的和室旁已经开了拉门,院子里有山有水,还有竹筒流水时清脆雅致的敲击声。 顾西棠点了点头:“很好,闹中取静,在香港实在少见。” 青川慕子浅笑道:“其实我更喜欢中国庭院,尤其是江南的小桥流水白墙灰瓦……我母亲是中国人,从小就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最雅致的景色是中国的景色,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来中国看看,上次去找你后也匆匆回国,没来及去江南走一走。” 第89章 青川慕子与顾西棠的婚约 “找我?”顾西棠听到了重点。 “是的,那次在明宝楼前,我就是去找你的,西棠君。” 顾西棠笑笑:“一个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找另一个人,青川小姐,有话请明说。” 青川慕子双手交叠在膝上,安安静静的笑着问:“我不会说任何谎话来欺骗西棠君,今天西棠君会来是因为人物罐对吧?” “是。”顾西棠也说了实话。 “那好。”青川慕子拍了拍手。 里间的拉门忽然被打开,同样穿着和服的女人小心翼翼捧着黑檀木台,台上就是那只被人抢破头皮的元青花人物罐。 将木台放在顾西棠和青川慕子之间,女人退了下去。 顾西棠只看了一眼,便抬眸对青川慕子一笑:“青川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和西棠君争夺这只人物罐是我的冒失,但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青川慕子从脚边拿了一本厚重的相册递给顾西棠,“请西棠君先看看这个。” 顾西棠接过相册,翻开一看,便抿了一下嘴唇。 相册里是他小时候的照片,是十岁时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正盯着桌上一本古文在默读。 顾西棠继续往后翻,后面依旧都是他的照片,从十岁开始,每一年都有一张。 他默读古文、他学弹古琴、他开始鉴赏、他在校念书……林林总总,汇集了整个青春时代。 最后一张是去年回国之前,他站在书架旁整理着书籍,打算要一起带回顾家。 “这只是照片,我还有西棠君的录像,也是从十岁开始,每年都有一份,”青川慕子看着顾西棠,心中的羞赧使得双颊微红,语气也更温柔了,“虽然西棠君不认识我,但我却是在西棠君的陪伴下成长,每一年我最盼望的就是西棠的照片和录像。” 顾西棠活了快三十年,从来没觉得自己被人监视了,能每年拍下照片和视频,其中大多数都是在家里被拍……他无奈一叹,问道:“我母亲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能做到这些只有沈媛,可沈媛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拍了他给青川慕子看吧。 “伯母和我母亲是闺蜜好友,西棠君知道我的名字吧,青川慕子,我母亲就姓慕。” 说完这些,青川慕子微微低头,卷长的睫毛轻轻的抖动,“慕家和沈家曾经是非常好的关系,多年前那场意外让慕家无法在中国立足下去,我外公举家移民到日本,我母亲与我父亲相爱,最终结婚生下了我,在那之前,我母亲与伯母有过约定,我和西棠君其实是……是未婚夫妻。” 最后那四个字,她说的无比轻柔,甚至带着一丝颤意,显然是害羞了。 顾西棠头一次觉得心累,要叹气又叹不出来,不叹气又觉得没办法抒发情绪……想来想去,有些哭笑不得地合上了相册,“青川小姐……这件事,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母亲也没和我说过。” “我知道,”青川慕子低着头,小声说:“不让伯母告诉你,是我的主意……你曾经说过,想要的妻子是温柔美丽善良天真……我一直觉得我做不到西棠君想要的那个程度,也不想以那样不完美的自己见西棠君……直到去年,我终于忍不住来中国见了西棠君一面,我觉得……西棠君和视频照片里的一样,也不一样,西棠君比我想象中的更好,所以……我想请西棠君允许让我成为你的妻子。” “……青川小姐……” “请听我说完,”青川慕子的声音很柔和,“我知道现在的我也许还配不上西棠君,但我会努力去做到更好,这些年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成为西棠君想要的妻子……西棠君,我……我其实……” 青川慕子深呼吸了几次,才微微抬起头,水润的眼睛含羞带怯,轻轻的说:“我其实喜欢西棠君,一年比一年喜欢,见到了西棠君就更喜欢了……” 说完,慢慢垂下眼睫,脸上红晕满布。 顾西棠想起来了,当年沈媛问他希望将来的妻子是什么样时,和沈媛在一起的就是慕初月,也就是青川慕子的母亲。 哪怕淡然如顾西棠,此时此刻都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童言无忌了。 顾西棠轻叹了一声,“对于我那时候说的话,我很抱歉……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青川慕子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平静,“西棠君和林小姐在一起了。” 顾西棠有些愧疚的说:“所以我不能选择你,真的很抱歉。” “不需要抱歉,西棠君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会喜欢上别人也是很正常的,不过,我不认为她适合西棠君,”青川慕子平静的说:“西棠君是一个温和的人,她的脾气却不好;西棠君有渊博的知识,可她并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西棠君做事宽容大度,而她一向唯利是图……伯母似乎也并不满意她,我希望西棠君能好好考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才是最适合西棠君的人。” 听完青川慕子的话,顾西棠莞尔一笑,摇摇头,“你说的对,其实我和品品完全是两种人,无论哪个角度说,我们都很不合拍。” 青川慕子眼中一亮。 “可是……”顾西棠想起张牙舞爪又气恼凶凶的林品,唇畔慢慢扬起了一抹笑,语气温柔至极:“我偏偏就爱上了她。” 顾西棠笑了笑,对青川慕子说:“我爱上品品是这辈子最开心的事,至于我们合不合适……她能为我改变的都在为我改变,她不能为我改变的,我会为她改变,实在不行,我可以包容她。她在你们眼中确实满是缺点,可她在我的世界里与别人不同,我允许她为所欲为,想怎么样都可以,因为她无论怎么样,我都爱她。” 青川慕子叹了口气,幽幽的说:“西棠君深爱林小姐,可我深爱西棠君,西棠君为林小姐说了这些话,是因为西棠君爱林小姐,那么我爱西棠君也不得不做些什么了。” 顾西棠失笑:“青川小姐想做的事……应该和这件元青花有关吧?” “是的,”青川慕子淡淡的一笑:“这件元青花是我以青川家的名义买下,它将是我的嫁妆,如果西棠君愿意娶我,这件元青花我将无偿送给西棠君,随西棠君处置。” 顾西棠掀起眼,淡淡的问:“我想要元青花就要娶青川小姐,那就算我娶了青川小姐,也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罐。” “那不重要,我相信只要西棠君娶我,迟早也会爱上我。”青川慕子对这一点相当有信心。 顾西棠笑笑,目色渐渐清明起来。 …… “你说什么?!”林品拿着手机,瞪屏幕另一头的薛冰:“青川慕子是慕家的后人?” “是啊,她姓青川对吧,我听说当年慕家人犯事严重,在国内挨枪子儿的那种,走投无路就跑去了日本,慕初月嫁给了日本一个专门做高档瓷器的企业老板,那个老板比她爹岁数都大……后来生了女儿就是青川慕子。” 林品皱眉:“青川家在日本很有地位?” “上市财阀你说呢?”薛冰捧着平板,从上往下看资料,“日本高档瓷器三成都是她们家产的……哦对了,这里还说了,青川慕子是青川社长的独生女,在日本有着瓷公主的名号,将来会继承青川家族的百亿资产。” 林品冷嘲热讽:“瓷公主?可别是碰瓷公主吧!” 她现在严重怀疑四九城那次是青川慕子自编自演的,目的八成就是为了顾西棠。 本来她不知道青川慕子是谁,也就不知道她接近顾西棠的目的,可现在她忽然想起来了,当年博雅七家的慕家和沈家可是同气连枝,沈媛之所以对自己不满,八成是因为早早看中了青川慕子。 林品想起青川慕子的样子,皱着眉问薛冰:“你觉得我和青川慕子谁好?” “什么?”薛冰抬头,没明白林品的意思。 林品扬扬眉:“如果你要在我们两个中间挑老婆,你选谁?” 薛冰嘴比脑快,脱口而出:“还用选?” 明摆着的嘛! 林品一窒,心知这个答案肯定不是自己,嚷嚷道:“我也没那么差……” “三口啊,不是我说,做人吧,得有点……那啥……” “啥!” 薛冰一咬牙,“自知之明!” 林品:“……”让我心里有点逼数就直说,自知之明个毛! 薛冰看她不说话,试探着问:“你忽然要我查青川慕子……什么事啊?你在香港是不是遇到她了?” “遇到了,”林品有点沮丧:“她好像……喜欢顾西棠。” “哦……啊?!”薛冰一愣:“她喜欢顾西棠?你怎么知道的?” “去年冬天在四九城,顾西棠帮了她一次,今天拍卖会,也是她从顾西棠手里抢了元青花,还邀请顾西棠去吃晚饭,顾西棠到现在还没回来。” “……”薛冰瞪大一双眼,颤颤巍巍的说:“8、8亿5000万买元青花的就是她啊……我滴个乖乖,太有钱了吧,这换成他们小日本的钱,得多少个亿啊……” 第90章 《鉴古》【1】 林品咬牙:“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她买走了元青花又喜欢顾西棠……很可能是想用元青花钓顾西棠。” “那就上钩啊!”薛冰激动不已:“果断上钩!” 8亿5000万,别说上钩了,就是让他上天都没问题。 林品厉色地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薛冰耸肩:“8亿5000万的元青花暂且不说,青川慕子长得还好看,家里还有钱,就算是顾西棠吧,也难保不动心,反正要是我,我肯定就动心了。” 何止动心,倒贴入赘都没问题! 林品越听薛冰说话越心烦,越心烦就是越会往极端想……相信顾西棠是相信顾西棠,她不相信的是青川慕子! “三口,要我说,你和顾西棠还是趁早拉倒吧,本来就不怎么合适,再来个青川慕子……你和青川慕子根本没有可比性,咱还是得实事求是,另外就是……” 林品不等他说完,直接关了视频。 再听下去,她怕她自己先爆炸一轮。 丢开手机窝在床上,林品盯着天花板看,盘算顾西棠应该吃完了,应该要回来了……说不定现在正在电梯里……说不定现在就在房门外。 滴—— 微弱的识别声伴随开门响起,林品一个激灵坐起来。 还真是顾西棠! 顾西棠手里拿着个纸袋子,关上门,看着坐在床上有点呆滞的林品,笑了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你回来了。”林品连忙下床,三步两步跑到顾西棠身边。 她悄悄的嗅了嗅,嗅到了一点香水的味道,这味道若有似无,证明两人没搂没抱,又往顾西棠身上看了看,没发现口红印之类的东西…… 顾西棠走到茶几前,把纸袋子拆开:“那家店做的东西还不错,我给你带了宵夜回来。” 林品把那几个盒子一推,坐在茶几上,凉凉的挑眉:“东西我不想吃,说吧,她什么意思?” 顾西棠拉着她,一起坐在沙发上,想了想。 “别想!”林品扯着他的衣领,逼近了问:“有什么说什么。” 顾西棠一笑:“好,我说。” 林品松开他,“说。” 顾西棠道:“青川慕子确实是今天买走元青花的人,我也在她手里看见那个罐子了,是真品无疑,至于她……她母亲其实是中国人。” “我知道,”林品淡淡的说:“她是慕家的后人,大企业大财阀的继承人……然后呢?” “然后……”顾西棠微微一笑,看着林品,“然后她说喜欢我,想嫁给我,那个罐子就是她的嫁妆。” “我——”艹这个字含在嘴里,当着顾西棠的面林品骂不出来。 林品咬着牙,霍然起身,“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对你有意思……还嫁妆,拿死人脑袋顶上的土星子货当嫁妆,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顾西棠见她勃然大怒,叹气道:“娶了她就有了元青花,想要元青花就必须得娶她,这就是她请我吃饭的原因。” “……那,那你……”林品望着顾西棠,又摇了摇头,“算了……去洗澡换衣服吧,你身上有一股怪味!” 顾西棠一动没动,意味深长的浅笑:“你不问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你以为我和青川慕子一样很傻很天真吗?”林品嗤了一声:“如果你答应了,现在还会回来?还会给我带宵夜?我不问你是相信你,也是相信我自己。” 她看人,至少看顾西棠,是不会走眼的。 别说一个元青花,就是十个元青花顾西棠也不会多看一眼。 顾西棠站起身,伸手抱着她,低声笑:“元青花再好也没有你好,我选你不选元青花,你是不是该鼓励我一下?奖励我一下?” 林品转头,皮笑肉不笑的反问:“鼓励你?奖励你?好啊!” 林品抓着他的手腕,当下一翻,将人推进浴室里,在外甩上了门,“赶紧洗澡换衣服!” 她鼻子灵敏,一丁点的气味都逃不过,根本受不了顾西棠从青川慕子那带出来的香水气。 顾西棠到底还是隐瞒了林品一点,沈媛和慕初月的约定他没告诉林品,也不打算告诉林品,更没必要告诉她。 上一代的戏言终究是戏言,他爱林品,要娶的也是林品,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 国立大学古瓷研究中心门口,沈一拿着电话拨了十几二十次,欧蓝浅就是不接。 沈一内心日了狗子,站在玻璃门外往里看,就是找不到欧蓝浅的踪影。 搞什么?玩失踪?冷暴力? 沈一前女友遍天下,分手恋爱,恋爱分手,豁达得很,无所谓得很,这还是头一次觉得不甘心。 他也知道,那天的话说过了,虽然睡过是事实,可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就说出来,这次他主要也是想和欧蓝浅道个歉,再怎么说也是交往过喜欢过的人…… 沈一在研究室外抓耳挠腮进不去,倒是里面有两个大男生走出来,推开玻璃门对沈一冷声说:“你又来挨打?” “我不是来打架的!”沈一先表明态度:“我是来找人的,欧蓝浅呢,叫她出来。” “她走了,”其中一个男生说:“和叶老师一起走的。” “走了?上哪去了?什么时候走的?”沈一傻眼。 “叶老师说要回一趟内陆,请假了一段时间,”男人冷哼:“他们中午走的,你晚上才来,找鬼都找不到吧。” 中午就走了…… 沈一心里一沉,他中午的时候还和顾西棠在拍卖会,怎么欧蓝浅走了也不和他说一声呢。 和叶钧一起回去了,回哪?江城? 她不是想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烧瓷吗?这么还带着叶钧一起了? 沈一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 德华春拍元代四美人人物罐最终以8亿5000万落锤,顾西棠和林品也没有要继续逗留在香港的打算,决定要返回四九城了。 临行前去找沈一,沈一却说自己不和他们走了,德华接下来还有几场拍卖会,他要留下来帮沈媛。 林品看出他神色不太对,“……你没事吧?” “没事,”沈一扯了扯嘴角,“你们回去吧,我,我等有时间的,等有时间我再去找你们。” 林品见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和欧蓝浅有关,幸好现在林品不像以前那么冷血无情挖苦人,看沈一这德行也就没说什么。 林品不说话,顾西棠更是不会为难沈一,交代了几句话,就和林品韩诉一起回了内陆。 韩诉在机场和他们分手,自行返回金城。 他们来的时候踌躇满志,回去的时候空手而归,林品觉得很遗憾,顾西棠却不在意。 收藏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既然和元青花无缘,就不要再强求,这一向是他的原则。 幸好顾家的人和靳戈都没责怪顾西棠,就连顾怀准也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报纸杂志网络将这件事炒的火热,8亿5000万的元青花最终被匿名买家拍下,从此下落不明……各种分析猜测和爆料,硬是把一件挺简单的事搞得很悬疑剧一样。 正月十五过完,就着这股热度,国家台宣布将上档一个收藏类节目,把包括顾西棠在内的五个人照片简历曝光了。 一时间又是热议不断,五个老头老太太中年阿姨之间还带着个小鲜肉,还能不能正经鉴宝了,国家台怕是要完! 键盘侠说话不需要成本,林品却看得直恼火。 “懂不懂什么叫家学!你学会吃饭就学会鉴定,怎么就眼力不行了?他又没见过你鉴定就知道不行?” “……我艹他大爷!站着叨逼叨不腰疼是吧?张嘴就是黑幕,他是导演还是制片?” “卧槽卧槽!狗日的说话不经大脑张嘴就来?他也上也行?那他怎么不上,国家台怎么不请他去做嘉宾!” 林品越看火气越大,一群外行人看热闹还要吐槽顾西棠,简直混蛋! “好了,”顾西棠从她手里拿出平板,云淡风轻的笑道:“别那么生气,我和几位前辈比是年轻了很多,有人质疑是应该的。” “质疑也看怎么质疑,你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错,就开始瞎质疑,一个个连五大名窑都分不清,还有什么脸质疑吐槽你!” 林品气炸了,要是顾西棠真的打了眼,有人骂他就骂了,现在还没开始录播就骂,凭什么啊,顾西棠吃了他们家的米喝了他们的水?上来就让他们骂,凭什么! “就是因为他们连五大名窑都分不清,才有了这个节目存在的必要,古玩这行是小众,门槛又那么高,入行不易,出头更难,偏偏现在收藏市场火爆,多少人都被打眼被蒙蔽,”顾西棠笑笑:“这个节目就是要教会他们怎么鉴定,还要帮着他们去鉴定,识别真品,剔除赝品,很有意义的。” “是啊,很有意义,”林品面无表情的说:“把你骂的跟孙子一样,能没有意义吗?” 顾西棠知道林品护着她,也就笑着不说话了。 《鉴古》的录制是在大裤衩演播厅,林品作为顾西棠的助理,一大早就去报道了。 第91章 《鉴古》【2】 看顾西棠被化妆师抓走,又是修眉又是扑粉的,就憋着笑,顾西棠化妆她还是头一次见。 化妆师是个腰比林品还细的男人,翘着兰花指,一声声赞叹:“你皮肤真好……都不用遮瑕,连个痘印都没有……你平时怎么保养的?” 顾西棠有点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我不保养。” “哎呦,那就是天生好了,”化妆师东摸摸,西摸摸,“我给你打个底,描个轮廓就够了,小哥哥,你长成这样进娱乐圈演戏都不愁呢。” “……谢谢。”顾西棠没话可说,只能道谢。 林品在一旁,偷笑着看他难得的局促样子,心想顾三少原来怕这款的啊…… 节目组给所有人准备的都是一样的衣服,暗红色中式对襟衫,国家台不愿丢了牌面,林品一摸衣服,啧啧道:“厚缎织锦……大手笔。” 顾西棠把衣服穿上,抬起下巴扣盘扣。 “我来。”林品替他扣。 把几颗盘扣扣好,顾西棠折了折衣袖,露出雪白的里缎。 林品看着镜子里的顾西棠,不得不感慨,那小化妆师说的没错,顾西棠这张脸真是老天爷赏的。 从化妆间出来,看见两个老人在走廊里攀谈,其中一个瞧见了顾西棠,连忙摆摆手:“西棠,过来。” 顾西棠走过去,微微颔首:“姚老。” “老朱,这就是我跟说过的,顾老三的小孙子,现在明宝楼归他管。” 朱非素看了看顾西棠,笑了:“前段时间我出国去参加一个研讨会,也没赶得上过年去见一见顾老,你爷爷还好吗?” “爷爷很好,”顾西棠笑着说:“他和姑姑经常说朱老在书画修复和鉴赏的造诣是国内第一,再没人能超越您的成就。” “不敢不敢,我老了,手也不稳当了,早就不管修复,要说鉴赏,倒是还有那么点干货……你才是青年才俊,难得又有一颗爱国的心,这才是最不容易的。”朱非素很满意顾西棠。 林品在旁边也跟着眉飞色舞,顾西棠这么优秀,天生就得老一辈的欢心,以后有朱非素,有姚青山这群人给他当后盾,要不了二三十年,在古玩行的地位就会超过现在的顾怀准了。 正暗暗开心呢,就听背后一声大吼:“小品!” 这一声出来,林品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都跟着颤栗起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跑,整个人就被牢牢抓住了,面前穿着暗红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满脸激动,“真的是你,小品,你怎么来了?” 林品脑子一阵嗡嗡的疼,“……您能不能别叫我小品,春晚都演完半个多月了。” “品品,”顾西棠走过来,不留痕迹把人拉到自己这边,轻声问:“请问您是?” “你是顾家的……顾西棠?”女人打量了一下他。 “我是顾西棠。”顾西棠很有礼貌的笑着。 “我说呢,你们顾家的脸都是按一个系列批发的,”女人说完,朝林品笑:“小品,我们两年没见了,上回说的件事琢磨的怎么样了?” 林品想都不想就答:“不用考虑了,我没学到林家的鉴定本事,进不了您的团队,您就放过我吧。” 顾西棠看了看林品,又看了看对面女人的穿着,自动自发得出结论:“您是耿教授吧?” 耿苜点点头,眼睛在林品和顾西棠交握的手上转了一圈,了然的扬扬眉,“顾家小老幺,你和小品……” “小耿,”朱非素和姚青山走过来,笑呵呵的说:“有段时间不见了。” “朱老,姚老,”耿苜在前辈面前正常多了,“能见到您二位可不容易,对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耿苜不由分说拉着林品,“金城明玉楼我师父林酉的孙女,林品。” “哦对对对!”姚青山也跟着附和:“林小六的孙女儿,林三口。” 朱非素恍然的哦了一声,仔细看了看林品,“林老的孙女都这么大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是个掮客。”林品回答的干脆。 “掮客啊,”朱非素笑着说:“看来是走了你爷爷的路。” 说完,对姚青山道:“当年林家收藏了无数古玉,鉴定玉器的本事无人能及。” “是,林小六那双眼看玉可精着呢,”姚青山笑嘻嘻的说:“三口丫头,你学了林小六多少本事啊?” 林品嘴唇动了动,淡声说:“我对玉石鉴定一窍不通。” 顾西棠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姚青山却错愕道:“怎么可能,你的眼力在行内不是出了名的好吗?” “瓷器金铜书画我都有涉及,只有玉器……”林品平静的说:“我从来不看,也从来不学。” 姚青山皱着眉,看向朱非素。 朱非素却轻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林家家传的玉器鉴定……” 耿苜看了看林品,有些迟疑道:“小品,你真的没学?师父后来没教你?” “真的,”林品抬眸:“爷爷因为一颗原石死的不明不白,我从小又是在盛家长大,什么家传鉴定,根本就不知道,耿姨,您以后也不用找我问我,我这人野地里长大,天生不会鉴定玉器,” 林品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耿苜还是不死心。一个劲儿的劝,你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啊……云云之类的。 林品作为顾西棠的助理,一点和助理有关的事都不干,悠悠闲闲,比顾西棠混的还好。 五位专家里,要说地位肯定是朱非素最高,可要说排场,那就得看褚凤华了,这位老太太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腕上翠色喜人的翡翠镯子,手上水头十足的翡翠戒指,连同胸前的吊坠,衣上的别针……光这套行头就已经价值不菲了。 褚凤华对顾西棠非常亲切,对林品干脆无视。 林品也不在乎,本来嘛,主角也不是她,况且这位褚老太太和沈家还是表亲,保不齐就跟沈媛有联系,一个鼻孔出气的理她干嘛。 说是录节目上电视,过程远比林品想象的要无聊的多。 那一个个被端上来的“古董”,十有七八都是赝品,有些假的都不能更假了。 姚青山指着面前一个漆雕妆奁道:“您这个漆雕上的漆,密度和层数都不对,咱们古人的技术是非常好,别看都是手工操作,就因为是手工,所以没办法用机器仿造。漆器的制作更是独一无二,一层一层的刷漆,几十层甚至上百层后,才会再行雕刻,而您这个呢,您看这,这个地方是明显机器刷上去的,根本没有层次感,所以这个您这个啊,是赝品。” “……小姑娘,你说这是李白的真迹,是这样的,全世界李白真迹目前只发现了一张,就是咱们台北故宫藏的《上阳台帖》,上面有宋徽宗的亲笔,还有许多文人墨客提拔,你这张《寒阳帖》呢,首先纸张存在问题,这是澄心堂纸,澄心堂纸是五代十国时期在南唐徽州才产的一种纸,也就是说有这个纸的时候,大唐都已经灭亡了,李白又怎么可能在上面留有墨宝呢?再者说这个字也不对,我们对比《上阳台帖》可以知道,李白的字犹如他这个人,苍劲雄浑,气势飘逸,而你这张《寒阳帖》的字体比较干瘦,没有那种磅礴大气……”朱非素轻叹一声:“总归来说,你这件是赝品。” 耿苜拿着手电筒对准玉雕,让摄像师拍到透光度,对宝主说:“你拿来的这座玉雕摆件并不是明晚期,玉料也不是蓝田玉,而是岫岩玉。这个岫岩玉是中国的四大名玉,属于硬玉一类,你这座玉雕,雕工非常的精美,还用到了镂雕工艺,看起来很好看,但可惜并不是人工雕刻,是机器量产,时间也不会太早,应该是三四十年前。” 褚凤华把小铜佛一推,用木棒点了点铜佛的莲花座:“这座铜鎏金佛像造型属于藏传佛教,风格是仿清中期,佛身与宝座之间有明显焊接痕,是个赝品。” 顾西棠捧起青翠色的八棱瓶,微微一笑:“‘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您这件越窑秘色八棱瓶非常漂亮。越窑烧瓷,以秘色为最,唐朝时就有关于秘色瓷的传说,可惜一直没有实物现世,直到87年陕西法门寺地宫出土了秘色瓷,才让大家知道唐朝秘色瓷的本来面目,国内对秘色瓷的收藏也有,苏州博物馆镇馆之宝秘色瓷莲花碗就是非常有代表性的,而您这件八棱瓶,釉色的莹润度照比秘色瓷差了一些,釉质也有些滞手,还有底足,口径,有打磨的痕迹,所以我判断您这件是现代仿越窑秘色瓷的赝品。” 林品听的都有点想打哈欠了,一上午了,几十个物件,就没一个是真品。 她是知道现在赝品多,来了才知道,哪是多啊,是非常多才对。 都说淘换古董淘换古董,这个“淘”就是要了门外汉的命,没有千锤百炼的火眼金睛,根本分辨不出真假来。 林品坐在摄影机后头的助理位上,仗着拍不到她,就一个劲儿打哈欠,可太无聊了…… 第92章 收藏家与投资客 等中午休息时,节目组给安排了酒席大宴,林品只顾着吃,头都不想抬,琢磨着下午要不要开溜找个地方睡觉去。 这一上午不停的嘚吧嘚也让几个老人都有点累了,说话是其次的,满眼都是假货才真提不起兴致来。 吃了饭,每人能休息两个小时,下午还得继续看假货。 休息室里,顾西棠端着水杯喝水,林品瘫在沙发上,四仰八叉的嘟囔:“一会用不用我去给你买瓶眼药水?” “买眼药水做什么?”顾西棠问。 “洗眼睛啊,”林品直接说:“看了那么多假货,你就不觉得眼睛疼?” 顾西棠笑笑:“眼睛倒是不疼,就是知道你在摄像机后面又不好直接看,觉得有点难受。” 林品拿着抱枕打过去,“油嘴滑舌!” 其实是甜言蜜语,林品发现顾西棠真的特别会说情话,而且有本事说的又好听又受用,还不让人觉得恶心。 顾西棠坐在沙发上,把她头抬起来,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轻声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假的赝品,有些根本和常识对不上,还能把人骗的倾家荡产。” “你说的是那个天球瓶老板?”林品睁眼看他。 上午鉴定时有一个穿得人模人样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只乾隆粉彩天球瓶,说这只天球瓶是他用两套房换来的,市价最起码三千万,为了这只天球瓶,老婆和他离婚了,带走了儿子,不能理解他对古玩的热爱…… 结果顾西棠鉴定的结果是赝品,还是假的不更再假的赝品,这个男人受不了,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那哪是热爱收藏,分明是投资失败,”林品一点也不同情他,“真正热爱收藏的应该是你这样的,不计较年代窑口,一心爱的是古董,他呢?重点强调值多少钱,说白了不就是为了钱吗?你告诉他是赝品,他接受不了,你要是告诉他是真品,你信不信他明天就出手卖了,拿着钱美滋滋。” “就算是为了投资,总归还是被人骗了……” 林品翻了个身,侧躺着戳他的胸口:“你啊你啊,做人不能太圣父!你是鉴定专家,你得客观公正,难道要为了安慰他硬把假的说成真的?你告诉他那是赝品,告诉他投资古董有风险,他亏了这么多,下次肯定不敢随便买了,这么一想,你还是在救他呢。” 顾西棠抓着她的手指,放在唇上亲了一下,“不管怎么说,既然答应了要做节目,就得好好做下去,能不能帮到别人我不知道,要不要去帮别人,我倒是很清楚。” 答案肯定是要去帮的,不然顾西棠也不会答应录节目上电视。 林品看着他,觉得自己也挺惨,本来她就是个掮客,赚钱赚的盆满钵满,有名有名,要利有利,也不需要顾忌任何事……现在和顾西棠在一起了,她做什么事都得想想顾西棠,坏事肯定不能做,好事要多多益善。 三观忽然变得好端正,她有点受不了自己从坏人……不太坏的人,居然慢慢变成了好人,真费解。 先有8亿5000万的元青花开场,又有顾西棠挨骂殿后,网上热度一直没少过,很多人就等着看节目播出。 录制完半个月后,《鉴古》节目正式在国家台播出,顾西棠三个字就和这档节目一样,成为了爆款。 节目里的顾西棠和照片上的天差地别,他气质温和,容貌俊秀,又彬彬有礼,手握着一件一件瓷器,细心地讲解鉴定,各大窑口,各种特点,不需要思索就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时不时又幽默风趣。 五位专家里,他年纪最小,辈分最低,却一点也没有怯场,落落大方的在手中过了一件又一件瓷器。 节目组似乎也有要力推顾西棠拉热度的意思,通稿不要钱的买,国家台黄金段大大方方的让,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八岁孩子,或多或少都认识顾西棠这个人。 网上的风气就跟遇到乱流一样,彻底逆转了。 “……原来搞古董的也可以这么秀!” “《鉴古》里的专家完全可以出道当明星了!” “有个帖子你们看看,《细数中国近一百年内的古董七大家》,我的妈啊,简直是神秘贵族有木有!” “我看了我看了,那个帖子我看了,我用人格担保,帖子里说的都是真的,就昨天,昨天我还去金石路找明宝楼,真的有!” “明宝楼的少东家,大掌柜,还这么年轻这么帅,我妈妈我奶奶都说他好看!” 林品啧啧地看着评论,又看了一遍节目弹幕,摇了摇头,“……这也变的太快了吧?之前还骂你草包鲜肉有后台,这会儿就出身贵族小哥哥了?” 还有,出身贵族是几个意思,顾西棠又不姓金。 都21世纪了,还有哪门子的贵族不贵族。 顾西棠把一杯果汁放在林品面前,跟着她一起看评论,忍不住笑笑:“都是些跟风的人,你那么在意做什么?” “我没办法不在意吧?”林品斜睨了他一眼,“一共录了十期,现在才播了一半,你就已经火得不要不要,网上的人东扒西扒,就差没把你裤衩都扒掉了。” 林品这话说的一点不夸张,顾西棠和多数混古董行的人不一样,他一直都是活在明面儿上,在国外念书求学毕业留校……这些都有据可查,明宝楼又直挺挺立在那,跟个灯塔似的,生怕被人找不到。 顾西棠在网上火了,连带着明宝楼一起火,追小哥哥的姑娘们一群一群地上门,东西买不买另说,拍照才是关键,弄的明宝楼跟网红咖啡厅似的,不来踩点都好像对不起自己的朋友圈。 顾西棠也是无奈的叹气:“我已经两天没去明宝楼了,明天起个早,我得去看看了。” 自打明宝楼成了景观,顾西棠就没办法大白天过去,幸好有杜琛和林品打理生意,也不用事事都让顾西棠出面。 “起早?”林品冷声,“那你得早睡,天天睡的那么晚,你还有脸说起早。” 顾西棠低笑两声,言语暧昧:“没办法……和你住在一起,我想睡的早也很难啊。” 自打从香港回来,顾西棠就和林品搬到了公寓住,这是顾西棠一定要求的,因为在顾家,他没法搞事情。 顾怀准虽然别别扭扭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如果还住在顾家,林品绝对不敢让顾西棠近身。 顾西棠也知道这点,作为不肖子孙的代言人,果断抛弃了姑姑和爷爷,非要和林品搬出来过二人世界,仗着自己热度正高,不能在明宝楼露面,更不需要逛串趟子,就乐不思蜀的过起了荒淫无度的生活。 顾三少春风得意,可怜林品有苦难言,晚上被顾西棠这样来那样去,白天还得替顾西棠去明宝楼坐镇掌眼……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林品对顾西棠意见大了去,几次反抗,惨遭镇压,这还是顾西棠头一次良心发现,自觉要干正事了。 林品推开他,冷冷看了一眼,“明天早上你串趟子,我有个买卖得去跟一下。” “什么买卖?”顾西棠问。 “一个老板想要件宣德瓷,我把明宝楼的几样存货都给他看了,他要当面和我谈谈价格。” 顾西棠笑得揶揄:“当初是谁说就算把她当祖宗供起来也不会帮我牵生意的?我现在还没把你供起来,你就主动在帮我联络生意?” 林品脸上一红,有点羞恼:“顾西棠你找死是不是!” 当初哪知道自己会中美人计,一失足成千古恨,闹到现在人财两失……不!人可以失,财坚决不行! “……给你牵生意怎么?”林品别开眼:“佣金你得照付,行内规矩8%,你顾家得给10%。” 顾西棠失笑:“怎么我还比别人贵了那么多?” 林品冷笑三声:“为什么贵那么多,你心里没点数吗?” 别人可没有他的本事,能把她给睡了。 顾西棠吃了亏还挺开心,为了多付的这2%,当天晚上又把林品睡了几回合。 林品不得不承认,薛冰说的没错,顾西棠就是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顾西棠就先起床,去厨房准备了早餐,低头在林品熟睡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就出门去了。 等林品睡醒时,都已经日上三竿,屋子里早没了顾西棠的身影。 林品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腰,起床洗漱,走到客厅时就看见桌上的便笺纸。 “厨房有早餐,吃了再去忙,晚上来明宝楼找我,带你去吃好东西。” “算你还有点良心……”林品走进厨房,一口一口吃着顾西棠做好的早餐,顺便开机和薛冰发消息。 林品滞留四九城不肯回去,薛冰又气又怒却无可奈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尽力给她打点好生意,不出岔子,也幸好他们是走南闯北的掮客,就算不在金城影响也不大。 确定了今天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林品抓着车钥匙下了楼。 第93章 林品与青川慕子的赌约 四九城的春天非常给力,雾霾伴随倒春寒,林品反正是不习惯,拿着口罩戴好,心里越发为自己觉得郁闷。 金城多好的地方她不待,非得留在这里,顾西棠啊顾西棠,你要是以后敢对不起我,我一定砍死你! 一边念叨着要砍死顾西棠,一边开车往目的地去。 这次要买古董的是算是半个行内人,林品之前也见过几面,半熟不熟的。 “林三口,别来无恙啊?”手指夹着雪茄的男人大笑着伸出手。 林品挥开他的手,往沙发上一坐,淡淡抬眸:“少他妈废话,姑奶奶一会还有事。” 男人不以为然,笑着坐在另一个沙发上。 林品把平板打开,调出了明宝楼存有的几件宣德瓷器,转过屏幕给他看,“这几件来路都正派,明宝楼顾家的东西,你先看看。” 男人把平板推了回去,笑着说:“明宝楼的东西自然是好到没话说,不过今天我请你来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件事。” 林品下意识皱眉:“找我不买古董,你想做什么?” “别紧张,”男人笑的和善:“我是替人办事,有位小姐想见见你。” 他话音一落,里间门打开,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动听。 林品转头看过去,眯了眯眼眸,“是你……” …… 雾霾氤氲的天色一点也不讨喜,刚刚迈入早春的北方缺少绿色,隔着玻璃窗往外看满眼灰败,再漂亮的高楼大厦都死气沉沉的。 林品靠在藤椅上,淡淡地看着对面优雅搅动咖啡的青川慕子,“我这个人是急脾气,有事就说事,没事就滚蛋,当不来叽叽歪歪啰里啰嗦的那种人,青川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吧?” 青川慕子放下勺子,抬头看林品,忽然就问:“林小姐在西棠君面前也是这样的?” “不然呢?”林品觉得好笑:“装模作样当大家闺秀?我和你不一样,我从小就在行里打诨求生,没有半点气质,硬装也装不出来,再说了,我和顾西棠与遇到的时候是敌人,你觉得我对敌人会和颜悦色?” 想想那会儿,简直要活吃了顾西棠,开口骂他不过脑子,怼他都怼出快感来了。 青川慕子双手交叠在腿上,直视林品:“我并不知道西棠君选择你的原因,在我看来,你们并不合适。” “中国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鞋合不合适,得自己穿了才知道,顾西棠觉得我合适,我也觉得顾西棠合适,这就可以了,至于像青川小姐这样的外人,好像本来也就没什么发言权。” 青川慕子微微一笑:“林小姐口齿伶俐,我自愧不如。” 林品嗤笑:“我不是口齿伶俐,我是牙尖嘴利,古玩行是个要命的行当,不会说的、说不利索的都早早就‘死’了,能混下来的哪个不是红口白牙能吃人……这些青川小姐大概都不知道吧?” “是的,”青川慕子点头:“我对中国的古董行并不了解,但我知道,西棠君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和林小姐不一样,和林小姐所说的这个要命的行业也不一样。”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了顾西棠身上,林品了然,青川慕子就是为了顾西棠来的。 行吧。 既然都说到这里,林品也就直言不讳,“顾西棠拒绝了你,选择了我,这是他的自由,你从香港又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找到我,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吧?” “我不知道西棠君有没有告诉林小姐全部,事实上,我和西棠君,是未婚夫妻。” 林品目色一冷,心猛地沉下去,过了一会又嗤笑出声:“未婚夫妻?你和他?” “是的,”青川慕子轻声说:“我和西棠君的婚约是由我母亲与西棠君的母亲订下,我一直都在为做西棠君的妻子而努力,我应该是最合适西棠君的人。” 林品一听这话,原本沉下去的心又开始跳动了,她淡淡地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的说:“现在是21世纪了,早就不流行指腹为婚这种老把戏,顾西棠的亲妈和你亲妈订下的婚约,顾西棠答应了吗?顾西棠履行了吗?没有,他既没有答应,也不打算履行,甚至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否则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在没和你解决清楚之前就和我在一起,他应该是在香港那天才知道的吧?知道以后,他拒绝你了,并且告诉你,我爱的是我,就算要娶,也是娶我做老婆,你被他拒绝后不肯死心,又知道顾西棠的心意不可动摇,在他身上找不都突破口,才会转头来找我……我猜的对吗?” 青川慕子定定地看着林品,看她眼中肆意的狂妄和唇畔自信的笑容,良久之后,轻声说:“林小姐真的很聪明。” “那就是全猜中了,”林品点点头,姿势更放松了,“既然顾西棠已经给了你明确答案,你还来找我,是觉得我会把自己的男人拱手让给你?还是觉得我会因为这可笑的婚约就自行退场?” “我知道,林小姐不会这么做,”青川慕子声音平静:“西棠君会爱上人,不是我几句话就能说动的。” 林品冷笑:“那你找我是为什么?” “我知道了西棠君很爱林小姐,为了林小姐放弃了元青花,现在我想知道,林小姐是不是也一样深爱西棠君。” 林品抿了抿嘴唇,淡淡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青川慕子不紧不慢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杯子,抬头看林品,“我并不甘心,也许这么说林小姐会觉得我很过分,可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成为有资格站在西棠君身边的人,他的择偶要求我都可以做到,但西棠君并不在意我,反而爱上了你,对我而言,这实在难以接受……” “所以?” “所以,我需要印证两件事来说服自己放弃西棠君。” “哪两件事?” “第一,我需要知道你是否对西棠君有同样深的感情,第二,我要看到你比我更有资格成为他的妻子。” 林品嗤笑,冷冷道:“青川慕子,我看你也是二十好几的人,怎么脑子还没跟着年龄一起发育完全?顾西棠选择了我,是已经选择了我,无论我有资格还是没有资格,他顾西棠爱的就是我林品,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向你证明这些?” 她说话一点不客气,青川慕子却微微一笑,从手包中拿出了一张照片,“凭这个,怎么样?” 照片上正正摆着的是那只元青花四美人罐。 林品倏地冷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青川慕子优雅浅笑:“我从小随外公和母亲学习古董鉴定,自问眼力不输给林小姐,如果林小姐能和我比一比,这只元青花就是彩头。” “斗口?”林品冷笑:“我不是行内人,没道理和你玩这一套。” “不,并不是斗口,”青川慕子平静的笑着:“我们双方各出三件古董,有真有假,谁能准确无误判定年份真伪,谁就赢了。” “赢了之后你就把元青花给我?那如果我输了呢?” “如果林小姐输了,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是否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笑话!”林品冷下声来。 青川慕子态度平静:“我这样说或许有些过分,但作为西棠君选择的人,你真的比我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吗?” “我有没有资格和你没关系,我更不需要向你交代!” “所以我才以元青花做赌注,”青川慕子淡淡地看向林品:“如果我输了,我会立刻回到日本,永远不出现在你和西棠君面前,婚约就此作罢,并且你将得到这只人物罐。” 林品沉着脸没说话。 青川慕子道:“我查过,西棠君想拍下这只人物罐捐献中国的博物馆,将流失海外的古董寻找回国一直都是他的愿望,难道你不想为他实现愿望吗?” 青川慕子缓缓的笑了一声:“人物罐与你,西棠君选择了你,是因为他爱你,为你放弃了人物罐,而现在,我再次要你做出选择,如果你爱西棠君,你就该为了他与我赌一场,赢了,你可以拿走人物罐,输了我也不会要你放弃西棠君,只是希望你能重新审视自己,西棠君不是一个平庸的人,他的妻子应该与他一样优秀,这样的赌约对你而言没有损失,你该好好考虑一下。” 林品紧抿着嘴唇,半晌后,幽幽抬头问:“就算我输了,我也不会离开顾西棠。” “是的,如果林小姐输了,要不要离开西棠君是你的自由,但我想,结果一定是我想看见的。” 林品是个骄傲的人,她清楚论出身论外形论气质论学识……她没有一样比得过青川慕子,唯一自信的在于眼力,如果在眼力上依旧输了,她的自信就会轰然倒塌,到那时,会不会离开顾西棠就很难说了。 林品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桌前那张照片上,与顾西棠失之交臂的元青花…… 青川慕子说的所有话她都可以不在意,唯独一点,就是她确实希望为顾西棠拿回这件元青花。 如果这是唯一的机会,那她似乎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林品抬眸,“……我要考虑一下。” “当然,”青川慕子轻轻一笑:“我等林小姐的答复。” 第94章 陷阱与眼力【1】 晚上顾西棠带林品去吃的是素菜。 虽然没有鱼肉,但因为做的精细,味道自然是非同寻常。 林品全程心不在焉,这顿饭吃的也是一言不发。 顾西棠夹了一块素鸡到她碗里,敲了敲碗沿。 林品回过神来,有些傻愣地看顾西棠,“怎么了?” 顾西棠看着她:“应该我问你怎么了才对吧?” “……没,没什么。”林品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把碗里的东西塞进嘴里,木讷地咀嚼。 林品的失常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顾西棠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不愿意逼问林品,他希望林品能对他开诚布公,有什么烦恼都告诉他。 林品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味同嚼蜡,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青川慕子的话…… 表面上,青川慕子给了她选择的机会,赌还是不赌,并且赌约对她也非常有利,就算输了也没有任何损失,但其实,青川慕子真正要赌的是她的心态。 古董这一门,玩的是眼力,博弈的却是心理,没有一颗强大自信的心,在这一行是走不远的,她这些年来肆意妄为,横行无阻,就是因为对自己有绝对信心。 和顾西棠在一起时,顾家人对她百般挑剔,她反而要愤愤着骂顾家一通,林三口在古玩行可比顾西棠厉害多了,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可如果她输给了青川慕子,那这股源自信也会垮塌。 一旦失去了自信,对自己产生怀疑,没有家世没有容貌什么都没有的她,真的可以和顾西棠走下去吗? 青川慕子要的,就是她这样彷徨吧。 林品忽然放下了筷子。 “顾西棠……”林品抿了一下嘴唇,“我今天……去见了青川慕子。” 顾西棠很平静,看着林品,轻声的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林品低着头,闷声:“她说你们是未婚夫妻……” 顾西棠叹了口气,“这件事上次我没和你说,不是想刻意隐瞒你,是我觉得没必要说……” “我知道,”林品打断他,“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都知道,这件事我没有怪你,青川慕子来找我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顾西棠皱了皱眉:“她想做什么?” “她说……她说要把元青花还给你,”林品硬邦邦的说:“但是有个条件。” “不管什么条件,我都不答应,你也不许答应。”顾西棠的态度非常冷硬。 林品沉默片刻,慢慢道:“……她要和我赌一场,如果她输了,就把元青花给我们。” 顾西棠皱眉:“这是什么赌约?如果你输了呢?是不是要离开我?我是你们的赌注吗?” “不是!”林品连忙说:“就算我输了也不会离开你,她就是想让我输,想让我知道,我处处不如她,哪里都配不上你,我会自渐形秽……到时候她就有机会了。” 顾西棠放下筷子的力道有点重,沉着目色,冷声说:“简直胡闹!你是我爱的人,配不配得上,我心里清楚,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机会。” 林品低着头没说话。 顾西棠是难得发火,他看着林品,小包间里悄然无声。 良久后,顾西棠忽然说:“你打算答应了。” 不是问,而是肯定。 他了解林品,知道林品心里在想什么,林不愿意被青川慕子看不起。 她想赢青川慕子,证明她有资格成为他爱的人,又想为他拿到元青花。 青川慕子一定是在这两件事上反复说服她,才让她动摇,甚至打算答应。 林品不敢抬头看顾西棠,握拳的手指紧了紧,最终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 顾西棠一时间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林品,眼中有太复杂太复杂的东西。 林品声音很小的说:“……我不单单是为了你……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拿回人物罐的机会,我不想错过……不止是青川慕子,很多人,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我们不合适……说我配不上你……我不愿意被人质疑,所以……就算是为我自己,我也不想拒绝……” 顾西棠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林品。 顾西棠越是平静,林品就越是心慌,她忽然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还没答应,我其实也不一定要答应,如果你不愿意……可是,顾西棠,我相信我自己,你也要相信我,我不会输!一定不会!青川慕子就是想让我输,想让我否定自己,我不会让她如愿……元青花就该是你的,我真的很想……很想……” 很想帮你拿回来。 林品颠三倒四的话充满了紧张感,顾西棠能感觉到她的忐忑不安,也能感觉到她一定要赢青川慕子的心。 良久,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对林品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青川慕子说她从小是看着我的照片和录像长大的,我在她心里其实就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样子,她把我想得太好了,可我哪有那么好呢,不过就是个入行的新人,如果没有顾家,我什么都不是……” 顾西棠看着林品,见她握拳的手微微颤抖,就越过桌子,握住她的手,“所以,就算输了,也不要觉得和我不般配,我没有那么好,你也并不差。” 林品一愣,眼眶有些泛红,“顾西棠……” 他怎么会不好,他太好太好了! 顾西棠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问道:“她要怎么和你赌?” “她说每人拿三件古董,有真有假,要准确判断真伪还要断代年份。” 顾西棠点了点头:“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能赢的把握,我对她了解不多,她既然出身慕家,鉴定古董应该不在话下。” 林品思索道:“她一定会在古董上设好陷阱等我跳,我也不想坐以待毙,总要想一想怎么能赢她。” 顾西棠见她皱眉沉思,便轻声说:“放心,我会帮你。” 这一场赌注不光是林品和青川慕子,中间还涉及到了他,他很护短,没办法秉持中立,不愿意看见林品输,就要想办法让她赢。 …… 林品和青川慕子的赌约本来是私人性质,不怎么知道的,没几天就弄得行内皆知。 所有人都知道,来自日本的青川慕子以8亿5000万的元青花做赌注,挑战中国的林品——注意,是日本对中国。 本来就是两个女人之间的事,在风言风语的刻意推动下,又发展成了两国国籍,甚至还传到网上,又恰逢顾西棠热度正高,这件事居然闹大了,连顾怀准这早已退休养老的人都知道了。 顾西棠和林品在他的催促下,只能回到顾家。 顾怀准看着林品,沉着脸不说话。 林品心里有点紧张,怕倒是不怕,就是……不希望顾怀准再对她有别的意见,在香港已经把顾西棠的亲妈得罪了,再得罪亲爷爷,她和顾西棠可真的要困难重重。 林品七上八下的,顾西棠却一脸轻松的笑着问:“爷爷,叫我们回来什么事?” 顾怀准抿着嘴唇没说话,目光越来越深沉。 书房里滴滴答答的老时钟在走,顾怀准越沉默,气氛越怪异。 良久之后,他忽然道:“跟我来。” 林品和顾西棠对视了一下,跟着顾怀准走。 顾怀准倒是没打算把他俩剁吧剁吧埋院里,而是下楼径自走到了地库大门前。 顾怀准沉默地打开地库大门,沉默地走进地库,沉默地站在满室珍宝面前。 林品还是不知道顾怀准是什么意思,只能给顾西棠使眼色。 顾西棠笑而不语,仿佛已经明白顾怀准要做什么了。 “三口,”顾怀准沉声道:“顾家的所有藏品,除了明宝楼的那些外,基本都在这里了。” “是……”林品心想我也知道,但她奇怪的是另一件事,“您带我来这……是什么意思?” 顾怀准转过身,看着林品,“这场较量,你一定要赢。” 林品:“……”怎么连顾怀准都知道这件事了? 顾怀准不但知道了,还用实际行动表面了自己的态度:“这里的东西你随便挑,只要能赢,顾家会全力帮你。” 顾西棠忽然笑了,手指抵在唇上:“……品品,还不谢谢爷爷。” 林品怔怔的,嘴比脑子快,“谢谢爷爷。” 林品:“……”我他妈说了啥! 顾怀准:“……” 顾西棠:“咳……呵呵……” 林品触电似的疯狂摆手,慌慌张张说:“不是,谢谢顾三爷……我,我很谢谢……” 顾怀准脸色也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沉着声开口:“你看看要哪一件,让西棠给你取。” 林品红着脸,脑子乱嗡嗡的,一方面是被自己刚刚给雷到了,另一方面是和青川慕子的赌局她还没想到该怎么应付,现在顾怀准把顾家藏品都交给她支配,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顾西棠环顾了一圈后,没脸没皮的问顾怀准:“爷爷,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挑?” “我不是说了吗?随便。”顾怀准相当大气。 “那我就替品品挑了。”顾西棠微笑。 “你挑?”顾怀准有点怀疑地看着他。 第95章 陷阱与眼力【2】 他倒不是怀疑顾西棠的眼力,只是一开始以为是林品和青川慕子约赌,理所应当就得林品去挑。 顾西棠一笑:“我早已经想好要拿哪几样了。” 林品在这件事上还没有主意,只能眼巴巴看着顾西棠。 顾西棠先是去了储存书画的暗室,从里面拿出了一卷书画来。 微微泛黄的纸卷被妥善保存,一点褶皱也没有。 “这是什么?”林品问。 “你看了就知道了。”顾西棠卖了个关子,关掉了室内几盏射灯,只保留了头顶上微弱的柔光,在长桌案上慢慢摊开了画卷。 林品一看这张画,表情微微变了,“这是——” 顾怀准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对顾西棠挑选的这样东西相当满意。 “这张画就是你出的第一件古董。”顾西棠又小心翼翼把画收起。 林品轻声感叹,“青川慕子一定不会想到我居然能拿它……” 顾西棠放下画卷,走到存放玉器的柜前,目标很明确地取了其中之一。 林品神色错愕,“你拿它——” “对,就是它。”顾西棠微微一笑。 林品摇摇头,心想顾西棠心思这样缜密,就这一点自己怎么都和他比不了。 “这样东西拿的也不错。”顾怀准点点头,给了顾西棠相当的肯定。 顾西棠看着这两件古物,淡淡道:“我不知道青川慕子擅长鉴定什么,不擅长鉴定什么,这两件如果都挡不住她,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两样选的都不错,”顾怀准沉吟了片刻后说:“顾家收藏的瓷器大多都有代表性,恐怕瞒不过那个日本姑娘……这样吧,西棠,你去把唐青花瓷片取来。” 林品心里一动,忍不住去看顾怀准,虽然知道顾怀准这么大方的目的是让她赢,让她“为国争光”,可连顾家传世的唐青花瓷都能拿出来,也着实太高看她了。 顾西棠并没有去拿,而是说:“爷爷,第三件东西,我已经有其他预案了。” “比唐青花更合适?”顾怀准问。 “是,这样东西比唐青花更能迷惑人。”顾西棠说的很有信心。 听他这么说,顾怀准也就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样,三口……” “我在!”林品立刻站直身体。 顾怀准看她直板板的紧张样,不由得心里一叹,语气温和了许多,“与那位日本姑娘的对赌尽力而为,赢固然要赢,就算不赢……我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林品给了十足保证。 这是她证明自己能力最好的机会,也是要顾家人认同自己的契机。 青川慕子下了战书,林品也接了下来,不管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无意炒作,现在无数人都盯着这场对赌。 为了自己,为了顾西棠,为了元青花。 只能赢,不能输! 回公寓的路上,林品皱着眉,一身低气压,已经进入了十二级备战状态。 顾西棠开着车,在红灯时侧头看了林品一眼,见她双手握拳,一脸杀气,就干脆的笑了:“这么紧张吗?” “我不能输。”林品沉着声,态度很冷硬。 顾西棠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我也不会让你输,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们不会输的。” 林品冰冷的手被他握着,紧张感略微消减了点,又想起另一件事来:“第三件,你打算用什么和青川慕子较量?” “我要用一件谁也想不到东西,”顾西棠见绿灯了,就继续开车,闲闲的笑:“这个……需要叶映帮忙。” “沈一?”林品疑惑。 顾西棠笑的神秘,却没有给林品解释一二。 青川慕子提出了对赌,林品答应,双方约定十天后在明宝楼较量。 青川慕子请了日本鉴定古玩的五位德高望重的人物,顾西棠同样请了耿苜、姚青山、朱非素、褚凤华,连同久不出山的顾怀准,也是给足了面子和尊重。 明宝楼提前三天就谢客清场,在青川慕子的要求下,除了这十位专家,还邀请了古玩行里许多有名之士围观见证。 力求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林品输的无颜见人。 “这招太狠了!”薛冰气得直咬牙,“你是掮客,凭名望看人脉,如果输给她,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输给她,以后买卖都不好做了!不管以前你鉴定过多少东西,别人也会记得你输给了青川慕子,才不会记得以前的事迹。” “她想要就是让我名声扫地,失去信心,”林品淡淡的说:“如果我输了,这在一行也很难混下去了。” 薛冰咬着手指甲,在林品面前走来走去,烦躁的要命。 他知道消息后就立刻从金城赶到四九城,可还是没能阻止,林品是铁了心要接战,一点都没考虑万一输了的下场。 那可是十年心血,一朝白费! 薛冰的躁动紧张让林品心烦的要命,“薛二水!你能不能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晃!” “你以为我想啊!”薛冰也跟着火大:“还不是因为你,你自己!和青川慕子赌什么不好要赌眼力,三口,你是掮客,不是鉴定专家!你真的能比得过她吗?” “我怎么就比不过了?”林品反声质问:“她出身慕家,我也出身林家,都是当年的博雅七家,凭什么我就比不过了?怎么我就处处不如她青川慕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薛冰解释,“我是说,她背景很大,和我们这群野路子不一样。” 林品气不过的嚷嚷:“古玩行千八百年,规矩森严,生意做的明明白白,什么时候就成了野路子?” 薛冰一看她火了,气焰就蔫了,坐在林品身边,轻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怕你吃亏,她青川慕子输得起,你林三口也输得起吗?” 显然是输不起。 林品也知道薛冰的意思,沉默了良久后,淡声说:“我输不起,所以,我会赢。” 青川慕子有很多退路,她没有,也不需要有。 赢就好了,赢就够了。 …… 第96章 董其昌《烟江叠嶂图》 明宝楼的一楼早已布置好,两张酸枝木大桌案摆的一左一右,泾渭分明,案几上用白布盖着六件古董,神秘莫测,令人想一探究竟。 正位摆了十张楠木玫瑰椅,已经坐好来自中日的十位鉴定专家。 另一边用隔离带划出大片区域,坐了二十多个来自全国各地的收藏家,来看林品与青川慕子这场对赌,顾采薇和沈一薛冰也在其中。 青川慕子今天依旧穿了一身和服,容貌光鲜夺目,眼中自信洋洋。 顾西棠站在两张案几中间,对顾怀准点了点头,走到林品面前,掀开了第一张白布。 泛黄的画卷露了出来。 朱非素和日本的另一个老者走出来,等顾西棠展开画卷时,两人眼中不同程度地露出了微讶来。 顾西棠轻轻一笑:“请上手鉴定吧。” 两人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拿出了仪器,沿着画卷一点一点地鉴定起来。 书画鉴定是极其复杂的一门学问,不但要看纸张成色,更要看墨色、墨种,还要看风格字跋。 这一鉴定,就是一个多小时。 朱非素和那位日本老者低声交谈,顾西棠负责帮忙翻译。 良久之后,两人都点点头,似乎意见达成了一致。 他们坐回去后,顾西棠对青川慕子颔首:“青川小姐,你可以开始鉴定了。” 青川慕子走过来,看了一眼画卷,神色也有些惊讶:“董其昌《烟江叠嶂图》……” 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人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细言碎语便此起彼伏。 “顾姨,《烟江叠嶂图》是什么?”沈一小声问顾采薇。 虽然和顾家没有血缘关系,但顾采薇对沈一还是很喜欢的,便微笑着说:“《烟江叠嶂图》是宋代画家王诜所画,描绘山峦叠嶂与浩渺烟波,将崇峦与江面虚实结合,是一副旷世奇画。” “这幅画这么厉害,我哥还拿出来送分?”都是旷世奇画了,知名度那么高,青川慕子没道理不知道。 “王诜《烟江叠嶂图》的真迹保存在博物馆里,这幅是明代画家董其昌临摹,”顾采薇笑笑:“董其昌画的《烟江叠嶂图》,之前发现了两张,一张保存在沪上博物馆,另一张保存在台北故宫,书画界普遍认为这两幅画里,只有一幅是真迹,另一幅是赝品,至于哪一幅真哪一幅假,至今还在争论不休。” 沈一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那这一幅是沪上的还是台北的?” “都不是,”顾采薇淡淡说:“这一幅是顾家收藏的,除了顾家人外,没有人知道这世上还有第三幅《烟江叠嶂图》。” 沈一有点傻眼,喃喃的问:“你的意思……其实《烟江叠嶂图》一共有三张?沪上藏了一张,台北藏了一张,顾家还有一张……那,那到底哪张是真的?” 董其昌不会闲着没事量产着画吧,肯定只有一张是真品,其余都是高仿才对。 “这就是考验青川慕子的地方了,以她出身慕家的底子,应该知道前两张《烟江叠嶂图》的下落,也知道真假难断的轶事,现在忽然出现了第三张……”顾采薇扬唇:“那这张到底是真,还是假?” 沈一心里默默竖了个大拇指,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能想出拿这件东西出来的人,实在厉害。 青川慕子微微蹙起的黛眉似乎印证了顾采薇的话,她拿着仪器,寸寸检验着古画。 朱非素看了一个多小时,她却看了足足两个半小时。 在场众人恨不得抻长了脖子替她鉴定,着急啊,两张《烟江叠嶂图》本来有争议,现在还冒出了第三张来,要是在别的地方,足能一口咬定是假,可如果出现在这里…… 真假就很难说了。 别说青川慕子,就是林品,当时在看见顾西棠拿出这张画时都愣了。 她怎么能想到,顾家居然也收藏了董其昌的《烟江叠嶂图》,而且顾西棠还把它拿出来了,这明摆着就是在坑青川慕子。 狠还是顾西棠狠。 两个半小时后,青川慕子放下仪器,沉着眼眸不说话。 顾西棠含笑着问:“青川小姐,这幅画是真是假,您可以说明了。” 青川慕子目色越发暗沉,看着顾西棠,片刻后,轻轻开口:“董其昌《烟江叠嶂图》存世共有三幅,沪上博物馆一幅,台北故宫博物院一幅,还有就是这一幅……董其昌的风格非常鲜明,画技也很高明,他笔墨自然流畅,运笔挥洒自如,所作山川树石,烟云流润,柔中有骨力,转折灵变,层次分明,拙中带秀,清隽雅逸,尤其是这幅《烟江叠嶂图》,更是他的代表作,这张画是在他巅峰时破墨所作,不但笔力高深,而且境界不凡。” 说到这里,青川慕子沉吟了一会,接着说:“三年前台北与沪上同时展出了这幅画,国内外书画界的专家都曾鉴定,我的老师是日本最好的书画鉴赏家,他判定台北所持有的那张一定是赝品,而沪上博物馆的那幅应该就是真迹,可那幅在笔力和意境上又远不及这幅……我大胆猜测,沪上博物馆藏有的《烟江叠嶂图》与这一幅《烟江叠嶂图》都应该是真品,前者是他早年所绘,后者是他暮年之作。” 她这番话说完,周围又是不可避免的一阵骚动。 顾西棠看向朱非素,“朱老,您的意见呢?” 朱非素站起身,走到了那幅古画前,又欣赏了一会,才轻叹着说:“董其昌的两幅《烟江叠嶂图》一直都是书画界争议焦点,直到去年,沪上博物馆对持有的古画进行科学鉴定,最终证明了纸张和墨色的年份,与董其昌其他作品进行比对,完全符合,因此我们可以明确判定,沪上博物馆所藏《烟江叠嶂图》就是董其昌亲笔所绘,而这一幅《烟江叠嶂图》在三天前我与西棠秘密送往文物研究院也进行了年份鉴定,它与沪上博物馆所藏别无二致,只是在画风上有所不同,诚如青川小姐所言,沪上博物馆所藏应是董其昌早年之作,他人生历经起伏,画技与心态愈加成熟,到了暮年又有心得,才画了这一幅《烟江叠嶂图》,因此,这幅画正是明代画家董其昌所绘《烟江叠嶂图》真迹!” 青川慕子露出了一点笑意,对林品微微颔首:“承让了,林小姐。” 林品淡淡的回视她:“该我了。” 青川慕子走回自己的桌案前,缓缓掀开第一张白布。 沈一看得真切,疑惑道:“那是什么?扁壶?看着不像中国的古董啊。” 顾采薇眯了眯美目没说话。 白布之下,是一件高约20公分的扁壶,扁壶的壶嘴裹着一层老黄泥封口。 林品看着扁壶,对青川慕子扬眉:“这扁壶是现代工艺,不是古董。” “扁壶确实是不是古董,这是我爷爷在世时自己烧造的,我请林小姐鉴定的并不是这只壶,而是壶里的东西。”青川慕子说着,拿起旁边的小锤子,敲掉了壶嘴上的黄泥。 黄泥层龟裂,一块一块掉了满桌。 等黄泥全部脱落后,才露出了真正的瓶口和瓶塞。 “西棠君,可以请你帮我取几个酒杯吗?” 里面是酒……林品下意识就皱眉了,就如同青川慕子猜不到她会拿出董其昌的古画一样,她也没猜到青川慕子要她鉴定的第一件东西竟然是酒。 顾西棠显然也不知道,但他很镇定,答应后让杜琛去二楼取了一套十二生肖回流瓷酒杯。 十二只小酒杯摆在桌上,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了。 青川慕子拔下瓶塞,将扁壶里的酒依次注入杯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沈一嗅了嗅,惊叹道:“好香啊,我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酒。” 说完,又问顾采薇:“顾姨,那酒什么来头?我可没见过酒还能当古董的。” 顾采薇道:“酒在中国已经有上千年历史了,早在商朝就已经有了酒,汉代的墓葬还出土过酒。” “真的酒?能喝的那种?”沈一有点傻眼,两千多年,怎么保存下来的? 顾采薇点点头:“虽然很少,但国内一直都有挖掘出酒,毕竟不是普通器物,酒非常不容易保存,更别提青川慕子说的细节了。” “细节?”沈一不解:“她说了什么细节?” “她说装酒的扁壶是她爷爷亲手烧制,也就是说这壶酒的封存不多于百年……不到百年的酒算不得是古董,那就有可能是假的,但也有可能是真的古酒重新装瓶密封,她在误导三口的判断。” “烟雾弹啊,”沈一皱着眉:“青川慕子也太狡猾了吧。” 古酒这种东西,别说尝一尝,就是看一看都不容易,林品又不是专业品酒师,她怎么知道这酒是真是假,就算专业品酒师来了,只要没喝过真正的古酒,也没有依据判断它的真伪。 ……狡猾,大大的狡猾! 十二只瓷杯注完,青川慕子对十位专家微微鞠躬:“请大家品鉴。” 第97章 170年的光绪古酒 古酒并非他们所擅长,朱非素和顾怀准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见了对方眼中隐隐担忧。 董其昌的画虽然偏门,可也没有这杯古酒偏门,林品真的能分辨清楚吗? 十位中日专家连同顾西棠都品尝之后,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沟通,期间不乏又争议,可见阅历如他们也很难对这杯酒有直接性的定论。 等他们吵完了,终于说服了对方后,顾西棠才看向林品:“品品,该你了。” 林品冷着一张脸,眼眸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浪,让人看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走到最后一杯酒前,端起酒杯,微微晃动。 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林品却皱了皱眉,她不会喝酒,更没办法欣赏这股酒香,只觉得有些刺鼻。 青川慕子微微笑着:“林小姐,请品鉴。” 林品端着酒杯没动,视线盯着杯中透彻的酒液,眉头紧锁。 “怎么回事?”沈一着急了,“林三口怎么还不喝?” 薛冰坐在他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三口根本不会喝酒,你让她怎么喝?” “哈?!”沈一差点跳起来,结结巴巴的问:“你,你说林三口不会喝酒?!” 薛冰眼中都是失落:“三口不沾酒,至少,我跟了她十来年,从来没见她喝过一口酒。” 沈一脸色有点白:“那我们,我们不是就输了吗?” 林品不会喝酒,当然就不可能会品酒,也没办法通过别的来判断年份,这一局,根本就是输了。 顾采薇听见薛冰和沈一的话,虽然没出声,但脸色也有些凝重起来。 三局输一局不算什么,可林品开局不利,对心态影响太大了。 青川慕子不明所以的笑着问:“林小姐,还不开始品鉴吗?” 林品抬眸看她,淡淡道:“我不会喝酒。” “……哦?”青川慕子一笑:“那这局……林小姐是打算弃权认输?” “我不会喝酒是事实,这杯酒我不可能喝,就算喝了也没用,”林品声音平静的说:“认输倒是不可能认输的,我既然不知道它的真假,那我就只能猜一猜了。” “猜一猜?”青川慕子忍不住笑了:“这还能猜吗?” “为什么不能?”林品淡漠的眼眸看向青川慕子,“我既然不知道,那我只能猜,猜对了算我走运,猜错了你自然就赢了。” 青川慕子脾气很好的说:“好,那林小姐就猜一猜吧。” 林品捏着酒杯,沉思片刻后,淡淡道:“96年6月,在锦城酒厂原址发现了四个道光时期的木酒海,存有大约4吨道光时期的原液,据说这种酒的酒液呈微黄色,并不是透明的白,味道极淳,浓度巨烈,本来这酒应该属于文物被永久珍藏,但是在98年,国家特许将一部分原液拍卖,99年10月正式开拍,据说不到一百公斤的酒卖了350万天价,03年7月,又一次拍卖,同样不到一百公斤的酒卖了将近600万……这是国内唯二两次古酒拍卖,至少是我知道的唯二两次,虽然我不会喝酒,可这杯子里酒液的颜色和香醇度都很吻合,再加上那个扁壶……我猜,这酒应该就出自于道光年间的原液,存世170多年的真古酒。” 青川慕子眼中的笑意随着林品的话渐渐消退,等林品说完,她忽然问:“扁壶怎么了?” “你说那是你爷爷亲手烧制的对吧?”林品放下酒杯,淡淡的说:“这些天我查了关于你的资料,包括你的父系,知道你爷爷青川五郎是日本有名的烧瓷高手,青川家的荣耀也是由他开始,我又顺便研究了一下你爷爷的瓷器,并且通过关系找到了流入中国的几件真品仔细鉴赏……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只扁壶就是你爷爷亲手烧造,这一点你没骗我。” “就算是我爷爷亲手烧的,那又怎么样?”青川慕子声音有些急促。 “你们青川家是由青川五郎烧瓷起家,对青川五郎应该非常尊重,他去世很久了,作为她的孙女,我想你一定不会拿着他的遗物装假酒来骗我吧?”林品淡淡一笑:“配得上青川五郎的瓷壶,一定得是中国170多年的御酒,我猜得对吗?青川小姐。” 青川慕子抿着嘴唇不说话,这样的反应已经是给出了真是答案。 沈一看得直愣愣,“……林三口……也太厉害了吧。” 这样都能猜得中,还有理有据,人才啊! 顾采薇欣慰的笑了笑,“三口确实厉害。” 林品赢了这一局,和青川慕子打成平手。 她做事干脆,掀开了桌案上第二张白布,一柄朴实无华的玉梳静静躺在托盘之上。 林品祭出了玉器,耿苜和另外一个日本老者便先一步鉴定起来。 “玉梳?”薛冰喃喃:“三口怎么会选一柄玉梳?” “对啊,她为什么要选玉梳?”沈一也不懂,转头问顾采薇:“顾姨,那玉梳有什么玄机?” “没什么玄机,”顾采薇淡笑:“这就是一柄最普通的玉梳。” “那为什么要选它啊?”沈一追问:“那么普通,青川慕子一下子就能看透了。” “怎么会看透呢?”顾采薇笑得柔丽:“玉器一道,要鉴别真伪主要得看包浆和雕工,这柄玉梳上既没有包浆也没有丝毫雕刻痕迹,青川慕子要鉴定可不容易。” 经她一提醒,沈一也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把梳子看。 确实,那把玉梳做工朴实,除了梳齿梳脊外什么都没有。 青川慕子将玉梳反复看了许多遍后,又用强光透视玉色,摆弄良久,眉目紧蹙。 沈一和薛冰都挺兴奋,觉得这局应该是稳了。 轻轻把玉梳放回托盘上,青川慕子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一贯温柔:“这柄玉梳的材质是和田籽料,油性丰润,玉梳上没有一道刻痕,更没有常年把玩使用的包浆痕迹……” 青川慕子顿了顿,淡淡的说:“我看不出它是新就是旧。” 林品漠然:“那你也可以像我一样,猜一猜。” 第98章 神仙难识寸玉 青川慕子一笑:“我就是打算像林小姐一样,既然不知道,那就猜猜看好了。” 说着,她又拿起玉梳,“和田籽料体积偏小,颜色有黄有褐有青有黑,这柄玉梳没有一丝杂色,通体润白,能雕成这么大的玉梳,这块原料一定非常大,至少,比现在市面上的大,玉梳不比其他,从价值上来说,同样是一块羊脂白玉顶级籽料,做成一柄玉梳绝对没有做成一座山子或者玉牌要来的名贵,所以我想这柄玉梳应该不是现代人制作的。” 现代人重利,同样的顶级玉料,绝对不可能做成一把梳子。 青川慕子看向林品:“能用这样的籽料,一定不是普通人家,既不是现代人,也不是普通古人,那就是贵族皇室,可梳子上又没有经常使用痕迹,说明原来的主人并不在意它,而且它的主人距离我们不会太久,否则后世一定会把它当做一件古董把玩,那同样会留下包浆痕迹……离这个时代不远的皇族,只有清朝,清朝历代皇帝中,追求大巧不工的只有雍正皇帝。” 青川慕子轻轻拂过梳脊:“结发同心,以梳为礼,这柄玉梳应该是雍正时代皇族成婚时用到的一件礼器。” 因为是礼器,所以成亲后就束之高阁,没有再拿出来使用。 雍正之后,乾隆一改风格,越来越重视精湛的雕工玉饰,这柄与当时主流审美不符的玉梳也就再无人问津了。 沈一听得目瞪口呆,“顾姨,她说的……对吗?” 顾采薇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青川慕子手中的玉梳上。 耿苜站起身,看了看沉默的林品,心里叹了口气,开口说:“这柄玉梳是雍正五年七月,其子成婚时赠与女方的彩礼,据《清史稿》记载,当时皇室送出的礼单中就有一对玉梳,并且对这对玉梳有过一行记录,说它材质是新疆羊脂玉,白雪无痕,古朴典雅……这只玉梳,就是当年送出的那对彩礼的其中一柄。” 顾怀准虽然希望林品赢,可也没藏私,站了起来,“顾家的收藏记录薄传承百年,可以证明这柄玉梳是从内城流出的御用之物……青川小姐,你猜对了。” 青川慕子对林品微微一笑。 林品淡淡的看着她:“你的第二样东西可以拿出来了。” 青川慕子掀开白布,露出她的第二样古董。 这次出现的是一块40公分长,6公分厚的铜片,铜片正中间是一张凸起的人面脸,整个铜片成褐黑色,边缘有锯齿化,像是从一个完整的铜片上锯下来的这张人面脸。 既然是铜制,沈凤华就下场了,看了一会儿后忽然抬起头,有些错愕地望着青川慕子。 青川慕子颔首点头,似乎在印证沈凤华的猜测。 沈凤华又仔仔细细看了许久,和日本老者交谈商讨,最后才确定。 林品看他们鉴赏完了,就自己拿起铜板开始看。 入手的感觉是非常厚重,这块铜板只是铜板,不过这个人面就不普通了…… 沈一咬着指甲,一个劲儿抖腿,有点紧张。 薛冰皱着眉,瞪他:“你抖什么?” “我这不是着急吗!”沈一转头问顾采薇:“顾姨,那块铜板又是怎么回事?” 薛冰心烦,没好气道:“你能不能行了,怎么事事都要问,一点眼力都没有?” “不是,我怎么就没眼力了,我只是比较偏爱瓷器鉴赏,对别的不太了解嘛……”沈一嘟囔着,一看顾采薇面无表情,也知道再问没戏。 林品翻来覆去将铜板看完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对青川慕子说:“这块铜板是从一整块大铜板上拿下来的,边缘粗粝,说明不是截取,是被砸断,正中间的人面脸显然不是中原地区雕凿,眼角有残余青铜痕迹,人面左耳有环,右耳却没有,这是西南少数民族的祭司特征。” “然后呢?”青川慕子笑着问,“林小姐还是没有断代。” “从这块铜板的腐锈程度和残留的青铜痕迹来看,应该是长期被水浸泡的葬器,以它的长度和厚度来说,它原本所在的器物应该非常大,至少是这片铜板的三五倍,可能是鼎,也可能是其他东西……不过我知道,它的原身是一口棺。” 林品淡淡的说:“69年在西南地区发现了一座汉朝大墓,就出土了一座铜棺,铜棺不比木棺,非常罕见,迄今为止也只发现过两具,这具就是其中之一,可惜当时没有妥善保管,铜棺的一半被村民打砸成了碎片,另一半则被融化重铸,保留下来的那些碎片,也陆陆续续被贱卖转移,彻底消失无踪,这块铜板就是那具铜棺上的棺头。” 青川慕子笑了一下,说:“林小姐真的很博学,连这么冷僻的事情都知道,没错,这块铜板就是2000多年前留下的一块铜棺棺头。” 林品抬眸,静静的说:“现在我们是平手,《烟江叠嶂图》和玉梳我猜到也许难不住你。” “我也是这么认为,道光御酒和汉代铜棺虽然罕见,可你是个掮客,见多识广,所以我准备了最后一样东西。” 显然,林品和青川慕子都把宝压在了最后这一局。 按顺序,应该是青川慕子先看林品,可林品却一反常态,径自掀开了青川慕子案几上的最后一块白布。 “我艹!”薛冰倏地站起身 “怎,怎么了?”沈一被他吓了一跳。 薛冰没说话,双眼死死盯着案几上的东西。 沈一不敢问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案几上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通体呈黑色,形状是不规则椭圆,搭眼一瞧……很普通,普通到随便扔在桥头垫脚都没人多看一眼。 可就是这么个普通的石块,却让林品的脸色也瞬间白了下去。 顾西棠见状,皱了一下眉,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林品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管这是什么,一眼看过去都是石头,耿苜就站起身准备鉴定。 “很抱歉,”青川慕子对耿苜微微鞠躬:“这件东西并不需要您鉴定。” 耿苜眼中有所疑惑。 青川慕子看向林品,轻轻含笑:“林小姐,你一定是认出来了……这块原石本来就是属于你的,除了你,没人可以为它鉴定。” 此话一出,顾怀准皱眉,低声对耿苜道:“这是块原石是小六当初……” 耿苜脸色有点泛青,喃喃着说:“……糟了。” 沈一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拉扯薛冰,壮着胆子小声问:“到底怎么了?” 薛冰被他硬是拉回了座位上,呆呆地看着那块原石。 沈一的手在他眼前横晃竖晃来回晃,急不可耐地追问:“说话啊!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来头,把你们一个个给吓成这样。” 薛冰嘴唇动了动,恍惚的说:“那块原石……是老爷子留给三口的……” “老爷子?谁家老爷子?” 顾采薇脸色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的说:“林家的明玉楼曾经是国内收藏玉器大家,祖上开始代代专精玉器鉴定,自有一套特殊章法,林家后人从小训练眼力,成年后长辈会拿一块原石作为测试,只有通过了测试的人才有资格继承明玉楼。” “那不就是赌石?”沈一傻眼。 “神仙难识寸玉,”顾采薇淡淡道:“赌石一门,原本也就不是什么运气,而在眼力,要有比神仙还高明的眼力,才对得起明玉楼的百年招牌。” 沈一似懂非懂,扭头去问薛冰:“林三口没问题吧?” 薛冰定定地看着林品,好半晌,才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没问题……那块石头……早就不存在了。” 那块石头的存在,证明了林品没有经历过这道考验。 青川慕子见林品沉默不语,就轻轻一笑:“林小姐,请上手吧。” 耿苜急出不少冷汗,“三口根本没学到林家鉴定玉石的本事……要输了……肯定要输了……” 林品抬头,看了眼青川慕子,语气说不出是冷漠还是木讷:“这块原石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我的,我不是说了吗,它是属于林小姐的,”青川慕子笑颜如花,“我听母亲说过,玉石一道,林家最盛,林小姐既然林家后人,这个,应该难不住你吧?” 林品面无表情地反问:“难不难得住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青川慕子笑容一沉:“林小姐,请不要污言秽语。” 林品冷冷的笑了一声:“我没有你那么好素质,更没有你那么高手段,连这块原石都能弄到手,本来我还奇怪,为什么第一件拿出的是酒……你心里很清楚,我不懂玉石鉴定,这块原石更是让我爷爷丧命的东西,这一局,我非输不可。” 青川慕子的笑意也冷了下来,“我们比的不就是一个输赢吗?林小姐想让我输,我也不会让林小姐赢,原石就放在这里,无论你怎么说,说什么,都不能改变胜负,还是请鉴定吧。” 沈一干着急,“日本妞儿这么咄咄逼人,林三口怎么办啊?” 薛冰虽然没说话,但眼中的急躁一点不比沈一少。 反观顾采薇,神色淡淡,从容不迫。 林品被青川慕子几乎逼进了死角,再也无路可退。 诚如青川慕子所言,她现在说什么话都是废话,原石就在面前,不鉴定就得认输。 她根本不打算输,也不会允许自己输在这里。 忽然,林品抬眸,目光灼灼,神态倨傲:“水!” 就这么一个字,力重千钧,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杜琛让人抬了一盆清水来,林品拿起原石,看都不看就扔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 第99章 赢下全局 原石入水,分量极重。 水花在眼前弹跳四散。 林品取出再次掷入水中,反复三次后,将原石托起。 细密的水珠沿着原石缓缓流下,有些更是微不可见地透进石皮。 林品的手指沿着石皮慢慢地抚摸,手指与石皮之间隔着滑腻的水渍,好像摸的并不是一块冷冰冰硬邦邦的石头,而是情人有温度的脸庞。 良久之后,林品抬眸。 “林小姐?”青川慕子扬眉。 林品淡淡开口:“原石一道,首看皮料;水沁入浅沟,蛟龙腾翠海;光熠厚重开万里,普暗薄轻闭园径;纵观浑圆八千转;横查翻转十万回;真玉有灵翠色无价,粗石阴亮砂砾正偏……” 沈一听的云里雾里,直抓瞎,戳了戳薛冰,“二水,林三口念念叨叨的那是什么?” 薛冰怔愣的喃喃道:“……家训……” “啥?啥训?”沈一满眼疑惑。 “林家的家训,”顾采薇说:“当年明玉楼还在秦淮河畔,这段家训刻在一整块玉石上,立在明玉楼大堂正中,据说林家鉴定玉石的窍门秘诀就在这段家训中。” “那……”沈一还是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顾采薇笑的温,“三口曾经在顾家住过,她的房间里摆了一尊山子,是早年我收来的,但凡住过那间客房的人,都认为它是明晚期或者清早期所雕,这些年来,只有一个人看出了它真正的雕工时期。” “这个人是……林三口?”沈一猜测。 顾采薇含笑点头。 那时她就知道,林品得到了林家鉴定玉石的真传。 “……一刀穷,一刀富,险中求胜,非君子所为,”林品看向青川慕子,唇角勾着一抹极冷的笑:“林家人终生不得赌石,这是家训,不过今天我是为赢而赌,这块原石出自云川谭沟,皮料黝黑,水沁极浅,沟壑分明,密质坚硬,这是最顶级紫罗兰翡翠,不见冰裂,没有瑕疵,通体水润,毫无杂色。” 青川慕子的脸色凝重起来,“你确定?” “没什么确定不确定,赌石,原本就是赌,神仙难断寸玉,我比不得神仙,这块原石本来就是我家老爷子给我的考验,早不应,晚不应,偏偏就应在了今天……”林品似乎在笑,又似乎是嘲弄,抬头看向青川慕子,干脆道:“切吧。” 是青川慕子出了题,也青川慕子押了宝,还是青川慕子把林品推向了不能退步的悬崖边缘,但此时此刻,青川慕子却觉得心底空荡荡的。 赌桌上,筛盅还没有打开,她便已经知道要输了。 林品见她不动,嗤笑道:“你不是很急着赢吗?” 青川慕子沉着脸色,转头去看顾西棠。 顾西棠一如既往,尔雅浅笑,“青川小姐,可以切了吗?” “……”青川慕子忽然有一种冲动,她想问问顾西棠,为什么就那么相信林品,明明赌局还没有结束。 在这种场合下,青川慕子问不出任何问题,也不能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 原石被捧了下去,原石又被捧了上来。 “紫翠!”耿苜第一个站起身,几步走到切开的石头前,满目惊喜。 粗糙的原石中包裹着一方莹紫翠色。 耿苜眼中满是喜悦地看向林品,又立刻拿出透光电筒,仔仔细细鉴别一番。 其实已经不用耿苜鉴定了,在场都是有眼光的人。 一见紫,必出翠。 果不其然,耿苜直起身,眉眼处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朗声道:“紫罗兰翡翠,皇家紫级别!” 皇家紫三个字一出,便是接连不断的窃窃私语。 沈一照例打算去戳薛冰,“皇家……” 薛冰躲开,看都不看他,淡淡的说:“皇家紫是紫翡翠里最高级别,翡翠多杂色,尤其是紫翡翠,理论上,皇家紫是不存在的,不过……既然是耿教授认定,那就应该是能代表紫翡翠最高级别的原石了。” “牛逼啊,”沈一啧啧,“林三口这嘴跟开了光似得,有这眼光,上缅甸玩玩,一年致富,两年起家,三年奔小康不成问题。” 薛冰道:“林家鉴定玉石是家传,你没听三口说吗,赌石不被允许。” 沈一深表遗憾。 紫翡翠一开,这一局没有悬念了。 还有林品手中的最后一件古董,但无论如何,林品都不输。 青川慕子的脸色勉强能维持一个正常的样子,她走到林品的桌案前,掀开了最后一张白布。 一只白中透青的刻花碗出现在了眼前。 瓷器一出,顾怀准站起身来下场。 将瓷碗仔细看了半晌,又和身边的日本老者交流许久,最后才和林品低语几句,点点头,放了下来。 青川慕子托起瓷碗,慢慢抚摸釉色。 小小一只茶碗,青川慕子却鉴定了良久。 薛冰斜睨了沈一一眼,“你怎么不叨逼叨了?” 沈一哼了一声,“这是我的主场,需要科普吗?” “呵呵。”薛冰面无表情。 青川慕子放下茶碗,看向林品,欲言又止。 林品也不催她,就大大方方由着青川慕子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更是静如止水。 青川慕子企图在林品的身上找到答案,可林品没有给她任何破绽。 相比于青川家族的大小姐,掮客行头把交椅的林三口早把心理战给玩透了。 青川慕子悄悄握紧了掌心,犹豫良久后,才下定决定道:“这是一件很典型的影青瓷。” 似白非白,似青非青,介于青与白之间的影青瓷在瓷器中瑰丽清雅。 林品不说话,看着青川慕子,等她的下文。 青川慕子抿了抿嘴唇,“影青瓷烧于北宋,胜于南宋,釉色青白淡雅,胎质坚硬洁白,这只碗用到的是剔花刻花工艺,形制规整,釉彩泛玉色,是元代影青瓷经典器物。” 林品听完,只单单吐出了一个字,“哦?” 青川慕子将碗翻转,露出碗底磨损痕迹,“这只碗有明显使用的痕迹……最后一局,你拿出一件能轻易辨认的元代影青瓷,是认为我会先入为主,觉得是赝品?” 这根本没道理。 林品和她都把宝压在了最后,以林品的手段不可能拿一只影青瓷碗让她鉴定。 问题不在碗,在人,在人心。 一件有着使用痕迹的影青瓷碗,可能是真品,也可能是一件完美的赝品。 “真亦假时假亦真,”林品神色淡淡的说:“你的最后答案呢?” 青川慕子一双眼紧紧盯着林品,好半晌,蓦地自信一笑,“我让你赌石,你让我赌心,我没道理要中你的圈套,我相信自己的眼力,这只碗,就是元代影青瓷,真品。” 林品没说话,从她手中接过那只碗,慢慢抚摸上面滑腻的釉色,表情似笑非笑,“我赌的根本不是你的心,而是你的自信。” 青川慕子神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品抬眸,“你输了。” 青川慕子猛地瞳仁放大,“这只碗——” 林品一笑,眉宇间竟然还勾勒出了三分妩媚来,声音缠绵温柔,“听过欧仿吗?” 沈一也不管还有围栏,一跃进去,从林品手里拿出那只碗,对青川慕子笑得嚣张:“日本妞儿,你可看仔细了!” 说着,他举起碗,猛地摔在了地上。 巴掌大的碗顿时四分五裂,刚刚还美轮美奂的一只影青瓷古碗,眨眼间就成了一堆残片。 沈一从残片里拿出一块,当着青川慕子的面,慢慢转动,让她清楚地看见断面。 细碎的断面上,一个古篆刻印的“欧”字出现,代表着这场赌局的胜负已定。 青川慕子的脸色终于大变,沈一手中的瓷片,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信骄傲。 林品赢了。 斗智勇斗眼力斗心计,林品无一不强。 青川慕子虽然输给林品,也还是遵照约定。 双手捧着元青花人物罐,青川慕子越过了林品,径自走到顾西棠面前。 顾西棠看着她,一晒,“青川小姐……” “西棠君,”青川慕子打断他,漂亮柔丽的脸上挂着一抹浅笑,“这只人物罐是属于你的,我……我应该是还不够优秀,不能让西棠君喜欢上我,这和西棠君无关,是我的问题……西棠君,请收下它吧。” 顾西棠接过人物罐,温和一笑:“谢谢。” 交付了人物罐,青川慕子黯然离开。 这场牵动大半个古玩行的豪赌,也随之落幕。 林品声誉大涨且不说,她赢回了元青花才是天大的喜事。 顾西棠前一手接过人物罐,后一手就给了顾以南,以顾家的名义捐献了。 干净利落,丝毫不打算落人口实,让人诟病要据为己有,同时也隐约透露出了一点,顾家和林品的关系不一般。 其实也不用他敲锣打鼓去“官宣”,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林品赢了元青花,最后是以顾家的名义给捐了,这能是一般的关系吗? 不管外人对这场对赌是如何津津乐道,对林品来说,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金石路胡同后有一家小茶楼,地方虽偏,茶却是一等一的好。 盛涛玩了一手好茶艺,给林品泡了杯猴魁。 林品一动不动,就这么冷冷淡淡地看盛涛。 第100章 一步错,步步错 盛涛不以为然,泡好茶,抿了一口,感叹道:“好茶啊,可惜时节不对,要是能再等两个月,才是今年的新茶。” 林品目色一冷。 盛涛笑着说:“去年春天你去徽城收货,还记得帮我带了一包猴魁,我一直没舍得喝,放到现在就成了陈茶。” 林品不言不语,冷淡地看盛涛喋喋不休。 盛涛也是洒脱,端着茶杯,看了林品一眼,“怎么不说话?” “你希望我说什么?”林品反问:“我和青川慕子对赌,你帮青川慕子算计我,你觉得我还应该和你说什么?” “算计这个词儿用的……过了吧?”盛涛笑意不减,“我只是告诉她你滴酒不沾,又把那块原石给了她,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做。” “你还想做什么?”林品语气冷了下来,“我和青川慕子对赌,是赌上了前途名声,你想让我输,想让我死在古玩行里吗?” “我不想,”盛涛低头,手中的檀木夹不停虑着茶杯,“但如果能让你离开顾西棠,我就什么都愿意试试了。” “你疯了!”林品低吼:“这场赌约和我离不离开顾西棠没关系!元青花是中国的,它不该流落到日本,我身上压着多沉的担子你知道吗!” 虑茶杯的动作一顿,盛涛弯唇淡笑,“和顾西棠在一起,你也变得这么爱国了,什么元青花是中国的,这种话也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了……” 他嘲弄的口吻听得林品眉心猛蹙,“你以前再怎么胡作非为,多少还有底线,盛老爷子一生为国,你不学他就算了,现在还要反其道而行,在你心里,就没有一点责任大义吗!” 盛涛继续虑着茶杯,淡淡的说:“责任大义不应该是顾三少的吗?我凭什么?我不配。” “盛涛!”林品抢过夹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你不要一步错,步步错,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难道你觉得我还能出来?”盛涛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看林品,“我确实想让你输,想让你离开顾西棠,只要你能离开顾西棠,就算是一个很小的机会我也不会放过。” 林品看着他,眼中尽是失望,慢慢地摇了摇头,“你已经无可救药了……盛老爷子一生心血,就养出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我是不好,没有顾西棠高风亮节,**亿的东西,说捐就捐……”盛涛勾着唇,冷笑:“你鉴定过了吗?顾西棠捐的是真品吗?可别是又是个欧仿,偷梁换柱这种事,是个人都会干,他顾西棠就是个凡夫俗子,还真能无欲无求,到时候捐了欧仿没人知道,还赚了个好名声,爱国人设往身上一扛,你也跟着摇旗呐喊,他……——” 林品端起面前的茶杯就泼了上去。 水沿着盛涛的脸颊滴答滴答掉在桌上。 盛涛抬起头看她,抹了把脸,淡淡道:“你为了他,什么情谊都不顾了。” 林品冷笑:“是我不顾情谊,还是你狼心狗肺?那块原石上有我爷爷的血!你为了让我输,连它都能拿出来!盛涛,你没有良心……不,你根本就没有心!荣盛阁是盛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你顶着门头做那些脏事,想过他吗?我帮了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要千方百计算计我,以前我对你还抱有希望,想你能改过自新,可现在,你真的不值得……不值得荣盛阁,更不值得我,那些年,就当我喂了狗,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林品说完,正色看盛涛,“如果你再敢找顾西棠麻烦,我不会放过你,更不会饶了你。” 林品说完,转身要走。 “三口!”盛涛忽然喊住她。 林品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盛涛站起身,看着林品的脊背,干着声音问:“你……心里还有一点,一点也好,还有一点我的位置吗?” 林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离开茶馆。 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了。 林品回了明宝楼,直接上三楼。 顾西棠和一个老先生正在三楼谈交易,这位老先生林品也认识,是四九城里一个大收藏家。 颔首打了个招呼,林品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顾西棠把一件明晚期玉雕卖给了老先生,又陪着顾西棠把人送出明宝楼。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顾西棠就拉着她回了三楼。 厚重的门关起,顾西棠把人桎梏在博古架前,低头轻声问:“怎么不开心了?” 林品抬头看着他,叹了口气,抱着他的腰,整个人埋在他怀里,闷闷的说:“我去见了盛涛……” “然后?” “……我其实……其实可以不去见他的,”林品把头抵在他胸口,“那块原石是我爷爷死后,我存放在盛老爷子那里,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青川慕子把它拿出来我就知道,是盛涛在帮她,我都知道,我却还想……还想再听他认个错,哪怕只是认个错,我都还觉得他有救,可他……” 林品说不下去了。 顾西棠都懂,他搂着林品,轻拍着她的脊背,“你想领他重回正途,是他自己不肯,和你没有关系,以后他的事也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林品抬起头,眼睛有些红,“顾西棠,我很怕,我怕盛涛真的走了歪路,断送荣盛阁,那盛老爷子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顾西棠沉吟,“盛涛毕竟不是小孩子,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管怎么说,荣盛阁是他的,他总不至于自毁前程。” 林品没说话,她心里的担忧一点也没有减少。 盛涛早就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盛涛了,错事他做了不少,更错一点的可能也不怕继续做下去。 越陷越深,越错越多,这才是林品真正担忧的。 林品对盛涛的担忧是出于荣盛阁和盛老爷子,但顾西棠看林品对盛涛的担忧就是很在意。 晚上摸进林品的房间,不管不顾把人睡了,还睡了好几遍。 林品不敢叫也不敢反抗,这里可是顾家! 自从她赢了青川慕子,顾怀准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质的转变,不但强令要求他们回顾家住,还十分关怀林品,完全是当孙媳妇看待了。 对林品来说,好处自然是赢得了顾家人的心,和顾西棠在一起最大的阻力消失不见,坏处就是……像现在这样。 用仅存的力气推开啃咬自己脖颈的顾西棠,林品喘着粗气瞪他,“你非得——不是都说了,在这边不行吗!被你爷爷知道了怎么办?” 顾西棠把人搂着,“我爷爷要是知道了,会立刻马上现在就让我们结婚。” “做梦吧!”林品脸色绯红,“你爷爷肯定觉得我不自爱,勾引了你。” 顾西棠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到底是觉得我爷爷有多古板啊……他不会那么觉得你,你根本不是那种人,他知道的。” “他怎么可能知道!”林品不信他的鬼话,“好不容易才让他高看我一眼,要是因为你前功尽弃,我就弄死你!” 顾西棠不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结,拉上被子盖好,撑着侧颅看她,“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林品一愣,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顾西棠的手指卷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你是不是不想对我负责了?” “滚你爷爷的!”林品没好气,这人越发不要脸了。 顾西棠闷笑,眉眼弯弯,看起来善良无害。 林品觉得他是个大尾巴狼!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还就吃他这套……也是无解。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和盛涛不一样,他可以无所顾忌,你不行,你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盛涛不念你,你却不能不念他。” 道理顾西棠懂,在林品和盛涛的关系里,他甚至比当事人看得都通透。 林品目光有些发直,“我现在只希望他能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在金城待下去……”别的,再没什么期望了。 顾西棠笑而不语。 道理归道理,吃醋归吃醋。 林品到现在还不知道,今晚遭遇的“无妄之灾”是因为什么。 顾西棠晚上溜达进林品房间行不轨之事,全仗着顾怀准顾采薇不住在这一层,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等天快亮了,顾西棠从林品房间离开,就瞧见顾采薇抱着一瓶将开未开的花走上楼。 两人撞了个正着。 顾西棠难得沉默了几秒没说话。 顾采薇扬眉,“起来的够早。” “姑姑……”顾西棠清了清嗓子:“早上好。” 顾采薇笑得意味深长:“我是不是应该和你爷爷商量一下你们结婚的事了?” 顾西棠也是豁出去不要脸了,竟然还笑着附和,“那就麻烦姑姑和爷爷了。” 顾采薇横了他一眼,“你要怎么样都可以,就是别让满月酒办在婚礼前,你爷爷经不起这个刺激。” 顾西棠手指曲起抵着唇轻咳:“……知道,我知道……” 顾西棠和林三口都是现如今行内大红大紫的人物,他们的婚礼哪是一两句话就能敲定下来的。 顾采薇这么说,纯粹就是为了揶揄顾西棠。 第101章 盛老爷子去世 林品和顾西棠同进同出,有时也替顾西棠出面经营明宝楼,两人的关系已经公开,结婚只是时间问题。 一大早,林品和顾西棠开了明宝楼门,和几个熟客上了二楼。 顾西棠陪着他们欣赏古董,林品也跟着闲闲的看着。 她最近给明宝楼牵了不少好货,二楼每天都有新物件,天天都不重样。 明宝楼原本坐的就是古玩行里的头把交椅,如今又有林品帮衬,更是如虎添翼。 正说着呢,林品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是薛冰的电话,递给顾西棠一个眼神,走出去接了电话。 几个熟客也不急着买古董,而是笑呵呵的问,“前几天去看顾三爷,听老爷子的意思,是好事将近了?” 顾西棠笑着回答:“快了,爷爷一直在催,让我们今年内就把婚礼办了。” “该早点办,咱们这行可有些年没大喜事了,你和林三口都不是一般二般的人,回头和三爷说说,该隆重的时候就得隆重,别藏着掖着了,让我们这群人跟着沾沾喜气儿。” 顾西棠含笑点头:“一定,一定。” 他们还没聊完,林品跑进来,脸色不复红润,看起来有些苍白。 “品品?”顾西棠握着她的手,发现她手指冰凉,“怎么了?” 林品何止是手凉,眼眶都是红的。 顾西棠一看,也没再多问,让杜琛陪着,自己和林品径自上了三楼。 一进门,林品就抓进了顾西棠的衣襟,慌张道:“盛老爷子出事了!” 电话是薛冰打来的,只交代了一句,盛老爷子脑出血,已经进了icu整整三天。 林品保持在一个礼拜给盛老爷子打一回电话,最后一次打是在五天前,那时候盛老爷子还是好好的,可薛冰告诉她,盛老爷子脑出血,住院已经三天,情况危急。 林品一下子就慌了。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软肋,那就只有一个盛老爷子是放不下的。 顾西棠知道后,也没说别的,几句话吩咐杜琛,又给顾采薇打了电话,就拉着林品往机场去。 一路上,林品不停给盛涛打电话,盛涛就是不接。 薛冰守在医院里,他不是家属,也进不了icu,只打听出院方一早就给盛老爷子下了病危通知。 顾西棠和林品搭最早一班飞机飞往金城,落地就直奔医院。 “三口!”薛冰在医院大门口等她。 林品神色匆匆,“老爷子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薛冰皱着眉,“听护士说,不太乐观。” 林品猛地咬了一下嘴唇,无法接受几天前还是安然无恙的老爷子忽然就不行了。 icu病房外,林品不得进入,怎么说都没用。 顾西棠迂回问了句,老爷子的家属在哪里,医生告诉他,家属在休息室里。 林品立刻往休息室跑,正好遇到推门而出的盛涛。 两人一见面,林品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狠声的问:“老爷子到底怎么了!” 盛涛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撞,差点没跌倒在地。 “三口!”薛冰出声阻止。 顾西棠走过来,看了眼胡子拉碴的盛涛,轻声对林品说:“先松开手,有事好好说。” 林品松开手,盛涛面前站直身体,扶着墙面,看向林品和顾西棠,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问你老爷子到底怎么了!”林品缺乏耐心的喊。 盛涛低声道:“脑出血,还在抢救观察。” 林品嘴唇颤抖,“怎么会……好端端的……” 盛涛低着头,幽幽道:“……是我……我拿了那块原石的事被爷爷知道了……” 那块原石,本来是林品放在盛家,被盛涛拿出去交给青川慕子,就是为了让林品输。 盛老爷子虽然交出大权退离古玩圈,可这一行就这么点大,有什么风吹草动根本瞒不住。 盛老爷子知道这件事后,对盛涛破口大骂,骂他不顾家国道义,骂他辜负林品对他的好,出卖林品狼心狗肺,以至于气急攻心当场晕厥,送医院后被告知急性脑出血。 林品咬着牙,赤红双眼,朝盛涛猛地挥出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听的薛冰心里一颤,他怕林品真和盛涛动起手来,连忙去拦住盛怒中的林品。 盛涛挨了一巴掌,唇角都打破了也不计较,只是看向林品,“我没想瞒着你,只是想等爷爷脱离危险再告诉你,着急上火的事,我一个人扛着就行。” 林品听了这句话,又想再给他一巴掌。 是他把盛老爷子气成这样,到现在还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实在令人心寒! 这一巴掌终究是没打出去,医生匆匆地走过来,沉声道:“盛老先生的情况非常危急,我们已经尽了全力,家属也早做打算吧。” 林品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也跟着晃了晃。 “品品!”顾西棠扶住她。 盛涛瞪大了双眼,慌乱道:“怎么会……你,你不是说爷爷的情况好转了吗?” “急性脑出血存在很多不确定性,昨天确实有缓解,但是现在……老人年纪太大了,很多药物和治疗手段都不能用,我们也没办法。” 盛老爷子的身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毕竟耄耋之年,就像他自己常说的,早一天走,晚一天走,都是要走的,迟早的事,看开了也就无所谓了。 林品并不恐惧死亡,林品也知道是人迟早都有这么一天,可当这天真的到来时,她还是无法接受。 盛老爷子被从icu推到普通病房,撤掉了大部分的管子,只保留了氧气和心率。 看起来瘦了很多,原本清癯的脸颊消瘦凹陷,呼吸一下比一下弱,时有时无,仿佛下一秒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病房里,仪器滴——滴——的声音漫长而冰冷,林品和盛涛站在床边,谁也没有说话。 一个老人的一生,不管是多少波澜壮阔,临到结尾,还是这样无声无息地任由生命流逝。 急性脑出血导致深度昏迷,盛老爷子永远也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奇迹般地醒过来,或者能留下三五句遗言。 凌晨两点。 在林品不能压抑的哭泣中,盛老爷子离世了。 顾西棠什么也没说,只是陪在林品身边,任她哀哭,任她悲恸。 盛涛浑浑噩噩,对于盛老爷子的骤然去世,一时间似乎还不能接受。 老人已经走了,无论林品是多么悲伤,盛涛是多么不能相信,死亡都无法被改变。 盛老爷子辈分极高,地位在金城举足轻重。 他的讣告一出,行内一片哗然。 顾怀准和顾采薇也从四九城赶来奔丧。 顾怀准比盛老爷子年纪还大,苍老的脸上一派肃穆,看着花团中的老友遗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别仪式,出殡入土,下葬祭奠……人一旦死了,仿佛时间就过得飞快。 林品留在金城要尽全孝,为盛老爷子守过头七。 这些天,她总是恍恍惚惚的。 大约知道很多人来了,也知道很多人走了。 坐在盛家的客厅里,能清晰记得当年的一幕一幕。 她被爷爷送到盛家,她被盛老爷子手把手教导,她和盛涛一样被疼爱纵宠…… 一晃十年,一晃又是十年,再一晃,当初的老人也走了。 徒留下这满屋子的冷清和幽幽不散的墨香。 …… 顾西棠接到韩诉的电话,去驿马道见了他一面。 韩诉开在驿马道角落里的古玩店名叫临渊轩,顾西棠回国也没多久,满打满算这还是头一次来。 临渊轩很小,位置也不好,生意冷清,店里只有一个伙计,还趴在柜台上打盹。 韩诉让顾西棠上二楼。 二楼多多少少还是比一楼强,博古架上错落有致摆着不少古董,红木桌上的小香炉燃着香料,古意盎然。 “坐,”韩诉打开茶柜,“喝什么?” “随便。”顾西棠坐下,随手推开一扇窗,外面是蜿蜒而过的秦淮河。 韩诉拿了个青瓷茶罐,打开后扑鼻清香。 韩诉泡好了茶,顾西棠端起来喝了一杯,慢慢地轻出一口气。 “盛家老爷子过世,你看起来比盛涛这个亲孙子还累。”韩诉不冷不热的说。 顾西棠垂眸,“老爷子待品品视若亲生,品品是我妻子,他当然也是我长辈,我再累都是应该的。” 韩诉冷笑:“盛涛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没有了盛老爷子和林三口,他成不了什么气候,在金城迟早都是让人吃的货色。” 顾西棠:“不会被人吃的。” “嗯?” “我会让荣盛阁经营下去,”顾西棠抬头,淡淡道:“品品不愿意看见荣盛阁就这么垮了,我会帮他。” 韩诉笑得更冷:“你明知道盛涛对林三口的心思还帮他?” “一码归一码,”顾西棠放下茶杯,缓缓说:“我和品品不能长留金城,荣盛阁的事还得你多关照。” 韩诉嗤了一声:“我这店养活自己还行,没本事管盛涛的死活。” “对你来说,是能者多劳,”顾西棠露出了点笑意来,“你的本事我还不清楚吗,如果你想,早不止是现在这样了。” 韩诉看了他一眼,“就会给我找麻烦。” “不然怎么办?”顾西棠也有点无奈:“品品放不下荣盛阁,我又不相信别人,算来算去,只能找你了。” 韩诉冷哼一声,没有拒绝。 第102章 唐青花双龙瓶 顾西棠又问:“你找我来是有事吧?” 韩诉放下茶杯,走到博古架前,从上面拿了只碗交给顾西棠。 “南宋的白釉斗笠碗,”顾西棠摸着滑腻的釉彩,问道:“这碗怎么了?” “送你。” “送我?”顾西棠笑了,“怎么忽然要送我东西。” 韩诉淡淡道:“听说你和林三口要结婚了,提前给你。” 顾西棠放下斗笠碗,轻叹道:“你还是不愿意见我爷爷见我姑姑。” 他的婚礼,一定是顾怀准主婚,韩诉最恨的就是顾家。 当年韩家被走私案拉下水,曾经求助顾家,顾怀准因为韩家是主使之一拒绝施救,导致韩家败落。 韩诉对顾家一直都是敌视仇视,更瞧不上顾家的人,顾西棠的婚礼不可避免会见面,韩诉选择退避三舍。 韩诉没说话,低头喝茶。 顾西棠在这个事情上从来不强迫韩诉,上一代的恩怨,有人能放下,有人放不下,韩诉就是个放不下的人,这不是他的错,是他的权利。 顾西棠又和韩诉聊了会其他的事,没多久,楼下的伙计喊韩诉下楼,来了个客户。 韩诉让顾西棠喝茶,他下楼去应付。 顾西棠不会闲着喝茶,韩诉走了,他就站起身来,沿着博古架慢慢欣赏上面的古董。 韩诉的收藏向来很杂,瓷器玉器漆雕金石……几乎样样都有,品相有好有坏,不尽相同, 走到靠墙边的角落,顾西棠看着那里竖着的一座紫檀白玉插屏,细细欣赏了一会儿,想着等韩诉回来,将插屏买下来送给林品。 林品以前刻意回避玉器,可骨子里毕竟还是明玉楼的传人,应该有几件好玉器在手。 顾西棠伸手要去摸一摸玉壁,却不想玉璧和紫檀架之间是活动的,这一碰手指就推开玉璧,直直穿过了架子。 大半个缝隙后,露出了一只哥窑罐。 韩诉回到楼上时,顾西棠还坐在椅子上喝着茶。 见他上了楼,顾西棠站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韩诉点点头,拿了个锦盒,把白釉碗放进去,递给顾西棠。 顾西棠接过锦盒,沉吟片刻后,忽然问:“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韩诉皱眉“怎么?” “没怎么,”顾西棠淡淡说:“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了解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深,像品品和盛涛,就算从小一起长大,却还是不知道盛涛究竟是个什么人,我们也是从小长大的情分,某种意义上和他们很像,不是吗?” 韩诉看着顾西棠,“你想说什么?” 顾西棠抬眸,淡笑:“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以为什么都没变,其实什么都变了。” 顾西棠话里有话,韩诉更加蹙紧眉头。 没等韩诉再问,顾西棠就先一步离开了。 …… 顾西棠去盛家接了林品,一路上眉心紧锁,一言不发。 林品就算再怎么因悲伤而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转头问顾西棠,“你怎么了?” 顾西棠把锦盒给她,“这是韩诉送我们的。” “送我们?”林品疑惑,打开盒子,“南宋的斗笠碗。” 顾西棠解释:“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不能来,这个算是贺礼,提前给了。” 林品合上盖子,低声道:“盛老爷子才刚走,我暂时不想……对不起。” “没关系,我明白。”顾西棠握着她的手。 林品没担心顾西棠不理解她,顾西棠这个人,是你永远想象不到的好。 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林品有些困倦的说:“明天是老爷子的头七,守完头七,我们就回四九城……” “好。”顾西棠摸了摸她的耳垂,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林品经历一系列的事,已经身心俱疲,实在没必要再多添烦恼,那件事……还是他来解决吧。 第二天早上,林品顾西棠和薛冰一起去盛家。 盛家客厅里,除了盛涛,还有一个穿着黑西装拿着公文包的男人。 见林品几个人进来,男人公式化地点了点头,“我是盛老先生的代理律师,我姓黄,今天来是替盛老爷子宣读遗嘱的。” 盛涛腰上还系着孝带穿着丧服,听见这句话,微微蹙起眉来,“你为什么一定要等三口来了才肯宣读?爷爷的遗嘱里也包含三口在内?” 黄律师点头,“是的,盛老爷子的遗嘱不但包含林小姐,也包含顾西棠,顾先生。” 此话一出,盛涛和顾西棠都不可避免地惊愕了片刻。 黄律师并不在意他们此刻的神情,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叠文件,照本宣科。 按照盛老爷子的遗嘱,他名下所有财产都归盛涛所有,只有两件例外。 “……清康熙胭脂红珐琅彩莲花碗,归顾西棠先生所有。” “你说什么!”盛涛拍案而起,“你再说一遍!” 黄律师淡定自若地复述了一遍。 盛涛根本不信,“不可能!我爷爷怎么会把那只碗给顾西棠!” 他付过钱了,整整4000万,为什么现在还要给顾西棠? 黄律师见惯了分财产撕逼的事,不慌不忙的说:“这是盛老先生亲笔签下的遗嘱,如果盛先生对此有异议,可以向法院提出申诉,我站在专业律师的角度建议您,最好不要这么做,因为遗嘱是具有法律效益的。” 盛涛咬着牙,狠狠地看向顾西棠。 4000万,他给钱,最后还丢了碗! 黄律师继续道:“盛老爷子留下了一把钥匙在保全公司,林小姐可以自行去领取,在那里有盛老爷子留给您的一件古董。” 林品动了动嘴唇,想问为什么盛老爷子要留给她一把钥匙,而不是直接把古董交给她。 不过,看着盛涛现在的脸色,林品也没问出口来。 律师宣读完遗嘱就从容退场,以后的事不归他管。 有盛老爷子的遗嘱在,盛涛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交出胭脂碗。 他给的咬牙切齿,顾西棠收的却理所当然。 林品本以为以顾西棠的脾气,明知道盛涛心里那点小九九,就该压根不要才对,没想到顾西棠还收下了。 回去的路上,林品问起这件事。 顾西棠捧着那只珍贵绝伦的胭脂碗,含笑道:“这只碗是传下的御用珍品,盛涛的品行不配拥有这只碗,它回到明宝楼,我会帮它再找一个有德行的收藏家,让它继续传承下去。” “盛涛估计要气死了,”前面开车的薛冰哼哼说:“4000万打了水漂,碗也没留住,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最佳写照。” 顾西棠笑了笑,“我已经让杜叔给荣盛阁的账上打了4000万。” 林品看了他一眼。 薛冰啧了一声,“盛老爷子说给你就是给你了,还白白花钱……有病。” 顾西棠没辩驳,他做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不亏欠任何人,也不会占任何人的便宜。 薛冰把车开进了保全公司,林品和顾西棠下车,正好盛涛的车也到了。 他们撕破脸皮,连一辆车都不肯一起坐。 盛老爷子将上千万的古董白送了顾西棠,谁知道会把什么好东西送给林品,盛涛一定要亲眼看看才罢休。 一行人进了保全公司,林品验证完身份后,被请到了贵宾室。 保全公司的经理指挥着四个人抬进来一只黄杨木盒子,小心翼翼放在了案几上。 盒子周身姜黄,包浆醇厚,一看就知道是上了年代的东西。 林品走过去,轻轻抚摸着这只木盒。 里面,就是盛老爷子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了。 她与老爷子本是无亲无故,却被他照顾了十几年,这份情谊远高于血脉至亲。 无论老爷子给了她什么,都将是她要珍惜一辈子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林品缓缓举起了木盒的套盖。 天花板上的灯光一束,蔚蓝莹白交叠在一起。 木盒正中的小高台上摆着一只双龙携口瓶,白底,蓝花,釉色明亮耀眼。 “这……这什么?”薛冰第一个冲过来,难以置信道:“老爷子最后给了你一个赝品?” 双龙携口瓶是唐朝最流行的器物,这个瓶子周身描绘花草卷文和菱形纹,看起来像青花瓷,但又不是他们所见过的青花瓷。 顾西棠和林品一看这件器物,脸色就不约而同变了变。 这个纹路,这个底色—— 错不了。 和顾家地库里那枚唐代青花瓷残片一模一样! 盛涛走过来,仔细看了看这只瓶子,眉心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个瓶子太奇怪了。 唐朝的样式,却是青花的彩图。 盛涛伸出手,摸了摸瓶身,几乎感觉不到釉面,粗糙的质感更像陶器。 林品轻轻托起瓶身,慢慢地摸着上面的纹路,良久后,将瓶子给了顾西棠。 “三口!”盛涛喊了句。 林品理都没理他。 顾西棠接过瓶子,也仔仔细细地查验了一遍,尤其在瓶身一角,摸了许久。 那里的釉色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应该是被后补上去的,而这个后补的形状…… 顾西棠心里一松,家里那枚残片,正好就是这一块。 研究了多年,他终于知道唐代青花瓷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这个瓶子,就是唐青花存世的证据! 全世界仅此一件,再无其他。 顾西棠和林品眼中都有了不可言喻的喜悦,盛涛看在眼里,对顾西棠手中的瓶子再次产生质疑。 第103章 盛涛起了歹心 如果只是普通的唐代陶器,林品和顾西棠绝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那只瓶子,一定有问题! 盛涛心里很清楚,但瓶子已经给了林品,林品是绝对不会交给他的。 眼看着林品和顾西棠窃窃私语的说些什么,盛涛背着手拿出电话,悄悄拍了一张照片传了出去。 没多久,手机无声震动,盛涛迅速扫了一眼文字,神色蓦然巨变。 再看那只瓶子时,眼中的惊诧伴随着贪婪,又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盛涛对林品道:“你要走了对吧?” 林品站起身,示意薛冰帮顾西棠装起那只瓶子,对盛涛说:“是,我要回四九城了。” 盛涛冷淡的勾了勾一侧唇角,“回……你还真把四九城当家了。” 林品皱眉,“你又想说什么?” “没什么,老爷子不在了,你以后怕是也不会再回来,”盛涛淡淡的说:“老爷子知道你们快结婚了,有一件贺礼早就准备好了,这次走,你就一起带走吧。” 林品问:“东西在哪?” “荣盛阁里,”盛涛说完,又自嘲一笑:“本来我不打算给你,要卖掉的……谁知道,老爷子说走就走,我再怎么说也不能违背他的心意,毕竟,这是他最后一件没有做完的事。” 林品沉默着没说话。 盛老爷子喜欢顾西棠,也愿意看见她和顾西棠在一起,说是贺礼,其实是对他们感情的一种祝福。 盛涛率先走出门,“跟我走。” 荣盛阁有白事,停业闭门好几天了。 盛涛打开门让人进来,对林品道:“东西在三楼,你和我去拿。” 林品一听在三楼,就没有任何犹豫地上了楼。 顾西棠本来也想跟过去,却被薛冰拦住了。 “别上去了,”薛冰低声说:“三楼是盛家存放家传的地方,没有盛家人的允许谁也不能上去。” 和明宝楼三四层差不多的规矩。 顾西棠被盛涛敌视,是肯定得不到允许的。 顾西棠也就没跟着林品一起上去,在楼下的茶台坐定,手边放着装置唐青花的减震箱。 薛冰也跟着坐下来,熟门熟路地翻出了茶罐,挑了一罐又开始烧水,看样子是打算泡茶等人。 趁着水还没烧开,薛冰看着茶台感慨:“这座茶台是三口特地给盛涛弄回来的,费了不少力气,花了大把钞票,本来以为盛涛能知道她的好,谁成想……啧。” “怎么了?”顾西棠问,上次盛涛也说起过这座茶台,只是被林品打断了后续的话。 薛冰冷嘲,“三口带着茶台进门,上楼看见的就是盛涛跟个脸都整歪了的小妞在妖精打架,打得热火朝天,内衣裙子满天飞。” 顾西棠能想象到那时候的景象。 林品一定是脸色惨白,心里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又是酸楚吧。 薛冰闲闲的说:“可就算盛涛这么混蛋,三口还是喜欢他,还是维护他,一心一意要帮他,脑筋跟水泥灌的一样,硬邦邦就认定了他,我是三口捡回来的,三口认定了盛涛,我也就认定了他,拼了命的帮他,这么多年了,我是见多了三口对盛涛的好,以为盛涛就是爱玩,早早晚晚他还是要收心……谁知道你又冒出来了。” 顾西棠问:“你觉得我不如盛涛?” 薛冰对他的态度可是差透了。 “你比盛涛强,处处都比他强,还不是强了一星半点,是强了十万八千里,”薛冰说了句实话,又给了声嘲笑:“可你就算比盛涛强又怎么样?你这样的人,想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就非得林三口不可?” 顾西棠垂眸:“你怀疑我的真心?” “我凭什么不怀疑?”薛冰凉凉的说:“明宝楼顾家的三少爷,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一个掮客,你看上她哪了?是看上她傻吧?她傻,喜欢了谁,就不顾一切对谁好,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危险都敢上,谁娶了她,就算是个脑残也能在古玩行扬名立万,何况你顾三少还不是个脑残。” 烧着水沸腾了,薛冰拿起壶,慢条斯理的温杯洗茶。 顾西棠轻出一口气,缓缓道:“我对品品是真心的,没有一丁点的虚情假意。” “你说是真心就是真心了?”薛冰把茶水倒进分茶器,放下了茶壶,看向顾西棠:“我不是林三口,我不信你的甜言蜜语。” “那你想怎么样?”顾西棠问。 薛冰把分茶器的茶水滤出两杯,其中一杯递给顾西棠,“古玩行的小道消息很多,我掌握的消息更多,听说当年顾家娶沈大小姐拿出了一件价值数亿的转心瓶作为聘礼,原本一对的转心瓶还剩一只,如果你对三口是真心,就把这那只转心瓶交给三口。” 顾西棠没说话,沉默地看着滤茶器倾倒出的茶水。 薛冰冷笑:“舍不得?” 顾西棠摇摇头,似笑非笑地回看他,“你觉得只要我把转心瓶给了品品,我就是真心的?顾家有很多私藏,除了转心瓶,还有花神杯,还有汝窑瓷,还有元青花……按你的说法,我是不是应该都给品品?” 薛冰冷着脸,一言不发。 顾西棠莞尔:“用物质来印证感情,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物质就是物质,物质是能看见能摸到,感情不是,感情是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才明白的事,在你眼里我拿出家传古董是真心,在我眼里,我整个人都是她的,这就是我的真心。” 薛冰冷冷一笑:“你打嘴炮叨逼叨的功夫比你鉴定的功夫强,三口就是被你这么骗走的?” “我从来没有骗过品品,”顾西棠笑:“品品没有你想的那么傻,我对她怎么样,她最清楚了,当然,站在你的立场,我也能理解,所以我们结婚后,我会把明宝楼的经营权给她。” 薛冰眉头一扬:“说的好听,明宝楼姓顾不姓林,你给了三口,三口只会更拼命帮你赚钱。” 顾西棠哭笑不得:“我没打算让她像以前那么辛苦……” 薛冰懒得理他,枉费林品在掮客行混了十年,到头来居然被个嘴炮狂魔拿下了。 薛冰把分好的茶杯甩过去,冷冷说:“三口吃你这套,我不吃,盛涛是个人渣,我也不相信你,以后你要是敢对不起三口,我第一个废了你。” 顾西棠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表情很是惬意愉悦。 薛冰和顾西棠,你骂我一句,我笑脸对着让你骂,就这么和谐的喝着茶。 良久后,顾西棠放下杯子,“三口上去多久了?” “半个小时吧,”薛冰不在意,“盛涛说不定要对三口痛哭流涕忏悔呢,急什么。” 顾西棠皱了皱眉,忽然站起身,要往楼上走。 “哎你去哪!”薛冰追过去。 顾西棠上楼,沉声道:“我不放心品品。” 薛冰切了一声,在荣盛阁这么一亩三分地,林品是能丢了还是能没了。 顾西棠和薛冰上了三楼,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多宝阁上流光溢彩的藏品,一个人影都没有。 “三口呢?”薛冰傻眼,林品没在,盛涛也没在。 顾西棠沉着脸,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忽然推开一扇博古架。 幽深的门黑洞洞的不知道通往哪里。 薛冰瞠目结舌:“我……我不知道这里还有门啊。” 他也是荣盛阁的常客,三楼来过不少次,可从来都不知道还有个暗门。 顾西棠知道,是因为明宝楼也有同样的暗门。 一般有些年代的古董店都会有,这是特殊年代用来快速转移古董用的。 薛冰脸色不太好,“三口呢?是不是盛涛把她带走了?” 顾西棠没回答,只是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 “二哥……” 顾西棠对电话那边的人迅速说了几句话,然后挂断电话,对薛冰沉声说:“你带着那个箱子找个安全地方,我去找品品。” 说完,转身就要下楼。 薛冰在后头叫:“喂!你知道三口在哪吗?” 顾西棠下了楼,直奔街角的临渊轩。 临渊轩的伙计还趴在柜台上睡懒觉,顾西棠冲进门,把他吓了一跳。 “韩诉呢?”顾西棠冷声问。 “韩……哦,老板啊,老板出去了,刚出去。” 顾西棠握紧掌心,转头离开。 薛冰莫名其妙被交代,抱着个箱子,想安全的地方在哪……最后站在了公安局大门口,这里最安全了。 顾西棠找到他的时候,薛冰小跑过来,气喘吁吁:“怎么样,三口呢?盛涛呢?” 顾西棠接过箱子,说:“去机场。” “机场?”薛冰不解。 顾西棠说去机场,不是去找林品和盛涛,而是去接了顾以南。 兄弟俩一见面,什么都没说,有默契地一同上车。 顾以南亲自来了金城,和他一起的还有三位专家和几个警务人员。 一行人进了房间,顾西棠从箱子里拿出双口瓶,众人围上来鉴定讨论。 薛冰看着他们,心里一阵阵的急。 林品下落不明,他们还有心思鉴定古董! 鉴定时间不短,薛冰心浮气躁,就在要爆炸的边缘。 顾以南和顾西棠终于敲定了结论。 “你们到底在干嘛!”薛冰忍无可忍,“三口失踪了,和盛涛一起失踪了,你们就这样不闻不问?” 第104章 海中追击 “你先别急,”顾西棠缓缓道:“品品的失踪和这个瓶子有直接关系,只要瓶子在我们手里,她就不会有事。” “什么意思?”薛冰不解。 “带走品品的是盛涛,目的就是为了这个瓶子,”顾西棠解释:“这个瓶子是存世唯一的唐青花实物,盛涛对它起了歹心,又碍于我们在场,才会想带走品品,用品品和我们交换这只瓶子。” “……你是说,绑架?”薛冰喃喃道:“盛涛为了瓶子绑架了三口……” 这怎么可能!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为了个古董,就绑架林品…… 盛涛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顾西棠叹了一口气:“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等盛涛提条件,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薛冰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看向顾西棠,“如果盛涛真的要你用瓶子换三口,你换吗?” 顾西棠抿了一下嘴唇,“我会换。” “放屁!”薛冰大骂:“你要是真想换,就不会把顾以南找来了!” 顾以南是官方人员,绝对不可能顺从盛涛绑架林品,也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 顾西棠看着薛冰:“我有我的计划,你放心,品品会没事,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薛冰直跳脚,“三口那么相信你,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留着一手,顾西棠你他妈的——” “闭嘴!”顾以南走过来,淡淡看了薛冰一眼,冷声道:“想救林品就听我们的。” 薛冰被顾以南这一眼看着心里一缩,又愤愤道:“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三口必须能好好的回来!” 顾西棠答应薛冰,再三保证,可薛冰心里已经不信他们兄弟了。 盛涛的电话是在第二天晚上打过来。 和顾西棠想的一样,他要唐青花。 一手交人,一手交物,地点并不在金城,而在一个沿海小城市。 顾西棠没有犹豫答应了。 三天后交易。 盛涛说的清楚,要顾西棠一个人带瓶子来。 但盛涛不知道,这个这个世界上,一样的瓶子并不仅仅那一只。 早在顾西棠和林品看见这个瓶子时就知道,这瓶子是被修补过后的,因为缺失的那一块就在顾家。 而为这个瓶子做修补的,应该是欧家人。 最好的做赝大师,也一定是最好的修复大师。 唐青花的配方和烧造工艺早已经失传了,要修复这只瓶子,就要经过反复试验烧造,欧家人手中必然会有这只瓶子的复刻版。 顾西棠拖延三天,是为了等欧蓝浅送来赝品,以假乱真拿给盛涛。 这个计划本来是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问题,然而…… “什么!”顾西棠霍然起身,难得变了脸色,“你说,薛冰带走了真品?” 顾以南点头,“今早查验时箱子里没有了瓶子,我调了监控,是薛冰撬开了门锁。” 薛冰是掮客行真正的混子,和牛鬼蛇神打交道,开门撬锁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顾西棠明明已经把计划告诉了薛冰,薛冰还要拿走瓷瓶,只有一个解释,他不相信自己,要亲自去换林品。 薛冰破坏了顾家兄弟的计划,迫使顾西棠不得不放弃等待,与顾以南一起前往洪村。 薛冰只比他们早走了半个晚上,如果动作够快,他们就有截下来的机会。 洪村是一个渔村,村后就是码头,这个季节赶上了禁海,整个洪村都安安静静。 当一列车队驶进村里,引起了不少瞩目。 顾西棠没打算单枪匹马,他现在毫无筹码,要救林品只能见机行事。 在洪村一家酒店住下来后,顾以南联系的当地警察就上门来了。 简单交流后,给出的讯息只有一个——因为是禁海期,整个洪村都很平静,如果有生人入住酒店宾馆,是一定能查到的。 顾西棠站在窗口边,听完警察的话,慢慢转头看过去,“禁海期也会有人偷捕,这些人在哪里交易?” 警察讪讪道:“这……我们怎么知道……” 顾西棠沉着眸色看他们。 顾以南淡淡说:“我们只管追回文物,不管非法交易。” 每个城镇村落都有那么一部分警察触及不到的地方,禁海期偷捕,原则上是不允许,可原则这东西……也敌不过潜规则。 两个警察相互看了一眼,轻声说:“我们这里管非法捕捞的是渔政,和警察没多大关系……听说,我是听说,听说大西海仓库那一片……有人反映过……” 顾西棠目色一定。 大西海仓库是在一大片集装箱后面,钢筋水泥加固的低冷库一大排。 顾西棠和顾以南连同警察,悄悄地包围住了冷库。 他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没想到其中最大的那间冷库是四门全开。 警察第一个冲进去,只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薛冰。 “薛冰!”顾西棠把人扶起来,看了看他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呼吸平稳,只是被打晕了。 警察按着薛冰的人中,将人弄醒。 薛冰缓缓睁开眼,皱着眉,双眼对焦了半天才看见顾西棠,“……你来了……” “你怎么样?”顾西棠问。 “没事……”薛冰捂着后脑勺,嘶嘶抽气,“盛涛这个狗日的……翻脸就不认人……东西被他抢走了,哦对了……他有枪。” 以他的身手,根本不怕盛涛,奈何盛涛举枪,威胁力太大了。 顾西棠也没怪他自作主张拿走了瓶子,只是问:“他打晕你之前说了什么?” “说……”薛冰想了想,“说三口以后就和他走了……他什么意思?走去哪?” 其实薛冰想问的是,盛涛还能走去哪。 盛涛现在是犯罪,一个罪犯,除非躲到深山老林一辈子不出来,否则就是蹲监狱的下场。 顾西棠豁然站直身体,看向敞开封闭窗的冷库之后。 那是一片**大海。 顾以南皱起眉,“他想偷渡。” 盛涛不是莽夫,他既然绑走了林品,又约定了这里,肯定是有原因了。 在洪村的另一头,就是公海,就是国外。 海陆空,唯一能钻空子的,只有海路这一条。 顾西棠冷着眸色,定定道:“二哥,让人准备船,马上去追他们。” 这个时间再不追,盛涛就要到公海了。 有顾以南在,可以调动不少资源,省很多手续。 一个小时后,顾西棠一行人得以登船追赶。 在上船前,不知道顾以南是施压还是用了其他手段,竟然得到了盛涛那艘偷渡船的资料。 他们搭乘的是巡海的快船,设备先进,远比盛涛所搭乘的船快很多。 三个小时后,一艘船的定位出现在了雷达上。 “找到了,”船长指着仪表盘上的一个点,说:“信号相同,应该就是这艘。” 顾西棠看着那个小绿点问:“多久才能追上?” “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两个小时就能追上了,不过……”船长皱了皱眉,“如果没追上,他们就要进公海了。” 进了公海,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不能让他们进公海,”陪同的一位海警沉声说:“今天风向很好,我们加速追,在进公海前将他们拦住。” 毕竟是正规的巡航船,速度和性能不是那些偷渡船能比的。 船长给了两个小时的期限,实际上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追上了。 巡航船发出电波,要求与之对话。 知道自己被追上了,那边也很干脆答应对话。 顾西棠站在控制台旁,示意船长按下通话键。 盛涛的声音混合着电流传来过来。 “顾西棠?” “是我。” 盛涛嗤笑,“穷追不舍,你是为了人,还是为了瓶?” 顾西棠淡漠:“绑架品品,抢走国宝,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为了什么,你不知道?”盛涛冷笑:“都这个时候,别和我装模作样,没意思,顾家和你顾西棠都一个德行,伪善!嘴上家国大义,干得还不就是左手卖右手买的事,和我有什么不同?三口本来是我的,你抢走了,元青花本来也是我的,你还是抢走了,现在这个瓶子是盛家的!我再也不会让你抢走了!” “品品会选择我,不是我抢的,是你不肯珍惜她,元青花那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问心无愧,至于这个瓶子……我不会要,更不会把它当做私藏,它是历史的证明,不该属于某个人所有。” “放屁!”盛涛爆粗,“什么历史的证明,全是放屁!” 顾西棠深吸一口气,缓声道:“我不想和你争辩这些,你该知道,你跑不了,把品品和瓶子都交出来吧。” 盛涛喘着粗气冷笑:“三口和瓶子都在我手里,你敢不放我走?” “我敢。”顾西棠声音很淡,“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不属于你,你也根本走不了。” 一旁的警察有些焦急,频频给顾西棠打手势,示意他稳住盛涛,不要激怒,更不要正面刚。 顾西棠没管警察的叮嘱,语气严厉,不容质疑。 盛涛沉默。 通讯器里传出嘶嘶的电流和海浪声。 良久后,盛涛冷冷开口:“你总说对三口是真心的,又那么大义凛然保护古董,那你敢不敢自己到我的船上来?” 警察立刻摇头,示意顾西棠千万不能答应。 第105章 图穷匕见 顾西棠却恍若未闻,淡淡道:“没什么不敢,我们的事,本来就该有个了断了。” 盛涛冷笑:“好,我等你来。” 断了讯号,警察立刻道:“顾先生,你不该答应绑匪的条件!” “西棠?”顾以南看了顾西棠一眼。 “二哥,”顾西棠淡淡的说,“品品和瓶子都在他们手里,现在有恃无恐,我去,才有希望让你们施救。” “他们?”顾以南抓住了重点。 顾西棠淡淡的笑了一下,“是,他们。” …… 一艘救生艇被放下,海警护送顾西棠到对面。 顾西棠攀爬上去,在甲板上看见了盛涛。 盛涛还是老样子,只是看起来少了往常不可一世的神气,眼眸阴鸷不少。 见顾西棠自己来了,盛涛嗤笑:“你还真敢来。” “你让我来,我来了,说吧,什么条件才肯放人。”顾西棠平静的问。 盛涛淡淡看他:“我说让你死,你去死吗?” 顾西棠眯了眯眼瞳,“这就是你的条件?” 盛涛不说话,嘴唇动了动,就这么看着顾西棠。 两个男人隔着不算近的距离,互相看向对方。 海风肆意,两人的头发衣服被吹得四散开来。 顾西棠淡淡道:“我已经来了,你也该让他出来了。” “谁?”盛涛扬眉。 顾西棠:“韩诉。” 仿佛是印证顾西棠的话,舱门开启,韩诉慢慢走了出来。 海上的夕阳渐渐斜垂,余晖脉脉,被海水倒影在眼中,一片金辉。 韩诉淡淡地看着顾西棠,缓缓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西棠垂眸:“我很早以前就怀疑身边有一个人对我不利,在邙县,元青花被抢走时你就赶到了。” “我也间接救了你和林品,”韩诉冷声质问:“你怀疑从小到大还救了你的兄弟?” 如果是这样,那太让他失望了。 顾西棠摇摇头:“我那时没有怀疑你,甚至在你的指引下,盛涛强买海棠瓶这件事上我也没有怀疑过你,真正让我起疑的,是在香港。” 韩诉道:“在香港,我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过拍卖。” “你没有参与拍卖,但你把我的底价告诉了盛涛,”顾西棠轻叹了一声:“我二哥查到了在邙县袭击我的人,也打算顺藤摸瓜往上查,你心知再查下去一定会查到你身上,才会把元青花交出去拍卖变现,以求脱手脱身,可你又不甘心它落到我手里,才会尽可能诱使我高价拍下,得不到物,最起码能拿到钱……正是如此,盛涛才敢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我的底价,只要在这个范围内,根本不担心出现意外……可就算如此,我当时也没有真的去怀疑这件事,甚至去怀疑你。”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 “就在不久前,金城,你的临渊轩里。”顾西棠平静的回答。 韩诉皱起眉,“我露出破绽了?” “没有,”顾西棠淡淡的说:“你人没有任何破绽,是你的东西让我知道了全部。” “什么东西?” “博古架第四层,紫檀白玉插屏后,那尊哥窑罐,”顾西棠又是一声叹气,“我曾经在欧蓝浅那里见过一只一模一样的哥窑罐。” 韩诉眉头紧蹙,语气有些咄咄:“哪又怎么样?那只哥窑罐也不是孤品。” “确实不是孤品,可欧蓝浅的那只是假的,你大概不知道吧,盛涛买走的海棠瓶,其实也是欧仿赝品,欧蓝浅给过我一个提示,她之所以第一次仿造选择了海棠瓶,是因为海棠瓶的真品就在欧家手中,这句话的意思是,要仿造顶尖瓷器,必须有一件真品放在她面前,只靠凭空捏造通常会被行家一眼看穿,只有亲手摸过,亲眼见过的真品,才能保证仿造出一模一样神仙难辨的赝品出来,这一点,我在发现你手里那只哥窑罐后向我爷爷求证过,他告诉我欧慎行当年做赝品也是这个规矩,要做赝品,先交真品,临渊轩的是真品,欧蓝浅的是赝品,哥窑罐就是你让欧蓝浅仿造的。” “欧蓝浅仿造的瓷器,绝大多数都通过走私上拍,而在赵四、盛涛、金铭之上,负责走私统筹的那个人,就是你,韩家早年是做回流瓷起家,有各种见不得光的人脉,你回国后联合赵四金铭,大肆走私古董,由利用盛涛陷害顾家……为什么?” 顾西棠只想知道一个“为什么”。 在临渊轩,他已经确定韩诉是敌人,可他还是不懂,所以他对韩诉说“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以为什么都没变,其实什么都变了”,这句话看似感慨,其实是不解。 一起长大,形影不离,韩诉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韩诉抬眸看向顾西棠,剧烈的海风吹开了额前刘海,声音也幽幽碎碎起来,“……在你看来是一起长大,在我看来是寄人篱下……我自认天赋勤奋不比你少,可别人看见的永远都是顾家沈家的儿子顾西棠,不是我……你的老师也一样……你与他收藏理念不同,甚至几次争执,可他还是高看你……你不懂我是什么时候变的,其实我和你想的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 “你总说古董有生命……我也这么觉得,它确实有生命,太美,也太脆弱……它的生命是永恒,我们的生命很短暂,所以我要在短暂的生命里持有它们,决定不了它们的生,我可以决定它们的死。” 顾西棠皱眉,“你太极端了!” “我就是极端,”韩诉淡淡的冷笑:“因为我极端,所以我敢铤而走险,做你做不到的事……时至今日,我没有后悔过,赢虽然没赢,输也不算全输。” 顾西棠微微攥紧了手指,沉声说:“你走不了了,小诉,回头吧。” 韩诉一笑:“多少年没听你这么叫过我了……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可惜,回不去了。” 盛涛从后腰拔出一把枪,指着顾西棠,淡淡说:“告诉顾以南,让我们走,否则我会开枪。” 顾西棠沉默的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们走,要开枪随你。” 盛涛咬咬牙,“你以为我不敢!” 韩诉看着顾西棠,“我不知道你不在乎生死,你也不在乎林品死不死?” 顾西棠轻轻的笑了一声,“盛涛可以开枪打死我,但他绝不会开枪打死品品,你可能开枪打死品品,但你不会杀了我。” 对这一点,顾西棠有相当大的自信。 与韩诉图穷见匕是真,与韩诉情同手足也不是假。 盛涛打开保险,冷冷看着顾西棠,“我确实不会伤害三口,但我却无时无刻不盼着你死!” 顾西棠的眼角忽然瞥到了船舱出口的人影,又立刻看向盛涛,朗声道:“你对我的恨源于嫉妒,嫉妒我得到了品品,又嫉妒我出身顾家,可你要知道,就算你嫉妒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顾西棠一边说话,一边张开手臂,慢慢往旁边移动,“……就算你开枪杀了我,品品也不会爱上你,我为大义死,死得其所,而你根本逃不掉,会变成一个罪犯,盛家从此一蹶不振……” 顾西棠眼尾余光扫向盛涛身后,唇角微弯:“……你这么做,对得起死去的盛老爷子,对得起荣盛阁这块招牌吗?” 盛涛气得眼睛通红,吼道:“闭嘴!” “我说中你的心事了?”顾西棠微笑:“可你十分清楚,我说的就是事实,事实如此,你我都明白。” 盛涛咆哮道:“闭嘴!闭嘴!” 顾西棠轻轻勾唇,“盛涛……看你身后。” 盛涛一愣,忽然膝盖后剧烈一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匍匐在地上,手里的枪也被一脚踢得老远。 林品气喘吁吁的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妈还真敢绑架!有能耐了啊!” 林品双手手腕磨破了皮,血痕斑斑,嘶嘶的抽着气,干脆给了盛涛后脑勺一击,把盛涛彻底打晕。 站起身,林品看向顾西棠,先是对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又看向韩诉,眯起道:“我早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你还是主谋。” 就说什么狗屁兄弟情,这年头没有清清白白的兄弟情,也没有清清白白守着兄弟情的人! 韩诉一眯眸,迅速拔出一把枪,对着林品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 “品品!”顾西棠大喊。 林品站在原地,被枪声震得耳朵嗡嗡的,摇摇头,“我没事!” 韩诉看都不看就开枪,能打中才怪。 韩诉的目的本来也就不是要打中,只是开出这一枪,趁机跑回船舱里,反锁了仓门。 顾西棠按了好几下没按开,林品捡起盛涛的枪,对准门锁就是几枪,把门锁打的稀烂。 与其同时,顾以南和许多警察也强行登船。 看见顾以南露头,林品又斜睨了一眼躺在船板上的盛涛,把手中的枪扔进了海里。 顾西棠看了她一眼。 林品无声的摇摇头。 顾以南登船就问:“你们怎么样?” “没事,”顾西棠回答:“盛涛被品品打晕了,韩诉在里面。” 顾以南听见韩诉的名字,一点意外都没有,示意警察进去追,他们随后也跟着进了船舱。 第106章 古董有生命【完结】 警察翻遍了船舱内外都没有韩诉的影子,更没有双龙瓶的踪迹。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喊,“他在船尾!” 顾西棠几人立刻跑到船尾。 韩诉紧靠在船舷旁,一手拿着枪,另一手提着双龙瓶。 白底蓝花的千年古瓷瓶映着海上最后一抹落日,美的触目惊心。 “阿诉!”顾西棠喊他:“你要做什么?” 韩诉望着顾西棠,微微一笑:“我说了,你赢,不是全赢,我输,也不是全输。” 顾西棠看着韩诉癫狂的神色,忽然收紧黑瞳,“你——阿诉,你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韩诉呵呵的笑,他向来冷漠,很少会笑,也不会笑得这样温柔,温柔到近乎残忍,“这么美的瓷器,我却不能拥有,那太遗憾了不是吗?我要它,不止几十年,是一生,我的一生是它的,它的一生也只能是我的……西棠,你拥有了一切,可你注定拥有不了它……” 漆黑的枪口慢慢抵在了双龙瓶上,韩诉迷恋地看着古瓷瓶,轻轻出了口气,“来时来,去时去,你活了这么久,也该了结了。” 林品瞪大了眼,高喊道:“不要!” 顾西棠同样惊呼:“阿诉不要!” 顾以南冷声呵斥:“韩诉!你敢!” 谁也阻止不了韩诉。 砰! 千年的古瓷如同细碎的流星雨,在瞬间炸开瓷花,残片七零八落地落海中。 海面迸溅起了细微水花,又立刻恢复平静。 大海并不知道它承接的是一件怎样的瑰宝,千年万年,也都不过是个瞬间而已。 韩诉轻轻松开手,最后残留的瓶口也扑通一进掉入海里。 林品的心跳都快停了。 她眼睁睁看着韩诉毁了瓶子,连碎片都在眼前消失殆尽。 不存在了…… 能证明一个古老时代和文化的证据,永远也不存在了。 韩诉转头,看向对面神色各异的脸孔,蓦地笑了出来,“别担心,那个瓶子不会孤独的,我会拥有它,永远永远的拥有它。” 枪口抵在了太阳穴上,韩诉望着顾西棠,神色温和:“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再和你做心无间隙的好兄弟,这辈子……对不住了。” “阿诉!”顾西棠脸色大变,不管其他,拔腿奔向韩诉。 韩诉慢慢的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天色,轻出了最后一口气。 死亡的枪声再次响起。 顾西棠蓦地停住脚步,赤红的眼看向仰落着掉进海中的韩诉。 海水染血成片,轻而易举地被冲散。 生命。 不管是古董还是人类,在大海的面前,什么都不算。 海水无情地淹没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爱恨情仇,生死别离,在某一个瞬间,都不存在了。 最终,一望无际。 …… 唐青花双龙瓶还未来得及显现在世人面前就已经消散于天地之间,让这个领域再次陷入争议不休中。 顾西棠将顾家持有的那一块残片捐献给了金城博物院。 无论如何,总要让世人知道,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闭馆捐赠的那天,林品和顾西棠亲眼看着它被安置在一座玻璃展柜中,珍而重之地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唐代青花瓷残片,出处,捐赠……”林品念着铭牌,冷哼一声:“只写了捐赠,捐赠人不配有姓名?” 再怎么说也是唐青花瓷,就算是残片,那也是珍宝,随随便便写个捐赠,人干事? 顾西棠微笑:“是我让馆里不必写捐赠人的。” 林品横了他一眼:“做好事不留姓名?” “也不是,”顾西棠握着她的手,轻笑着一叹:“只是觉得它原本不属于顾家,顾家代为保管多年,现在捐赠出来也不能用顾家的名义,能这样就很好了。” “嗯,很好,特别好,”林品嘲讽:“你们顾家人多高风亮节啊,多品德优良啊,多三观端正啊,比不了,我可比不了。” 顾西棠看她笑:“说的好像你不是顾家人一样?” 林品一窒,有些磕巴:“那……那我……我反正和你们不一样。” 顾西棠一笑:“是啊,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更大度。” “我大度?” “不是吗?”顾西棠看她:“在船上,你把盛涛的枪扔进海里,又让薛冰改口,不就是希望他量刑轻点,早日出狱吗?盛涛绑架你,你还愿意帮他,这不是大度?” 林品没好气瞪他:“那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我……”顾西棠扬唇,“是有那么一点,不过不多。” 林品啧了一声,淡淡说:“如果韩诉没死,你也会想办法帮韩诉吧?我帮盛涛也是这个道理,何况荣盛阁是盛老爷子的心血,如果盛涛出不来,盛家这一脉断了,我也没脸面对老爷子……二水现在暂代盛涛打理荣盛阁,等他出来,他还是盛涛,我总希望能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所以我就算有那么一点吃醋也不会干预你,更不会拆穿你,”顾西棠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因为我知道,不管他将来怎么样,都不会影响到我们,所以我很大度,不予追究。” “哦,”林品面无表情,“那你真棒。” 顾西棠笑了,“我是对你爱我这件事有绝对的信心。” 林品并不会因为盛涛而动摇。 林品声音小了一点,说:“你这个人……整天把什么爱不爱的挂在嘴边,也不嫌烦……” “你觉得烦?”顾西棠笑着问。 林品:“……”并没有。 顾西棠笑了一声,“那就不谈情说爱了,今天闭馆,整个博物馆都没人,走吧,我们去逛逛。” 林品看了他一眼,慢慢勾唇,和顾西棠走出展厅,声音越远越小,“……好歹也是捐赠者,有一天的特权不算过分……先去看特展吧,我想看看建窑遗址修复的那些……” 灯光昏暗的展厅里,玻璃展柜后,那枚唐青花古瓷安静无声,它躺在那里,生命都得到了时光永恒不变的眷顾。 古董有生命,虽然不言不语,虽然安安静静,但它们就是这样见证了历史。 兴与败,起与落。 【全文完结】 边初心 2019年5月17日凌晨,于三亚竹林深处 第107章 番外一 番外一《贺寿》 秋风起,蟹脚痒。 九月初的阳澄湖热闹非凡,整个莲花岛只有两种活物,人,蟹。 林品靠在凉亭黑漆栏杆旁,对面前刚出湖刚出锅热腾腾的大闸蟹半点兴趣也没有,反而是一脸的不耐烦。 “林大姑奶奶,这可是我亲自下湖给你捞的,今年开捕头一份,你就不能赏个脸尝尝鲜?” 坐在林品对面,干瘦干瘦的男人满脸皱纹,一笑就露出大颗金牙来。 “尝个屁!”林品冷眼看他:“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姑奶奶没空吃你的王八宴。” “别急,别急,好东西不怕等,先吃蟹,先吃蟹……”张老鬼谄笑着给林品送了只螃蟹。 林品都看不看,螃蟹她喜欢吃,前提是带着薛冰才吃——有人帮忙拆蟹,她只负责吃肉。 张老鬼见林品油盐不进,也知道这位不是个有耐心的主儿,只能赔笑道:“不是我自吹,你要的那样东西,除了我,一般人可不好弄到……这是哪位大老板看中的?” “哪位大老板看中的和你有关系?”林品横了他一眼。 “没关系还不能打听打听了?”张老鬼讪笑,“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买得起的。” 林品哼了一声。 大老板是谁? 大老板就是她! 从不轻易买古董的掮客林三口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人前的是挥金如土林三口。 给顾西棠买了龙泉窑立瓶是一次,给顾西棠他爷爷买贺礼这是第二次。 ……说起买贺礼这事,林品自己也是头疼。 顾家人低调,顾怀准大寿从来不曾大操大办,往年都是过完就算,今年不同,今年顾家多了个她。 顾西棠爷爷过寿,她早早就开始琢磨得送点什么东西。 顾怀准的地位眼力就放在那里,一般二般的东西入不了这位老爷子的眼,她又存了得讨好讨好的心思,自然是慎重再三,还得瞒着顾西棠——被他知道自己这么在意他爷爷的生日,有点……难为情。 最后她决定投其所好,多方打听,动用人脉,这才南下苏城找到了张老鬼。 没多久,一个年轻人捧着个大盒子走过来,递给了张老鬼。 张老鬼松了口气,打开盒子,转到林品面前。 盒子里的黑绒布上,静静放置着一张扇面图。 张老鬼口若悬河叨逼叨:“这可是文徵明的真迹,《携琴访友图》,有款有章,传承有序,这幅扇面是文徵明老年所作,正值巅峰,你看看,这用墨,这笔法,这意境,绝!大绝!” “你能不能闭嘴?”林品瞪他,“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能把自个儿名写对就不错了,瞎他妈点评什么?” 张老鬼嘿嘿的笑:“别的我不说,这张画,保真。” 保真这词在古玩行是禁忌,古玩行从来没有保真,一旦说了,那就是身家性命都敢赌的真。 “开价吧。”林品淡淡道。 张老鬼深处一根手指,“都是老熟人了,您要,就这个价。” 林品冷笑:“都是老熟人你还坑我,和我做买卖不是在拍卖会上,你开这个价是当我棒槌?” “可不敢这么说,文徵明的画在外场是个什么价,你比我清楚,这张画应该是个什么价,你也心知肚明啊。” “外场能上几千万的是立轴,你这幅扇面还没脸大,敢要一千万?” “立轴是立轴的价,扇面是扇面的价,道理我懂,文徵明的画近几年水涨船高,我要一千万可真心不算多了。” 林品合上盖子,淡淡道:“六百万。” “八百万。” “六百五十万。” “七百八十万!” 林品看向张老鬼,眸色冰冷,一字一句道:“六百五十万。” 张老鬼嘿然一笑,“你的面子,我给了。” 林品划完账,拎着减震防水箱往码头方向走,钱是花出去了,心里的大石也落地了。 她是旁敲侧击,牺牲色相,好不容易才知道顾怀准最喜欢的是文徵明的字画,这幅扇面送出去,至少也能得个五星好评吧。 那就很值了。 林品弯了弯嘴角,刚走到码头,就瞧见一艘船划了过来。 林品走过去问:“离岛吗?” 船家点头:“马上回去,等客人下来你再上船。” 林品站在旁边,舱门打开,一个高瘦的人影走了出来。 “……”林品一愣,下意识要转身。 “要去哪啊?”顾西棠站在船头,似笑非笑地看她:“苏城离安城几百公里,你是刚从那里来,还是打算现在从这里去?” 早上顾西棠送林品去机场,林品编了个理由说去安城敲笔生意,转头就退了票直奔苏城,谁成想顾西棠还追来了。 林品硬着头皮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什么不知道?”顾西棠下了船,走到林品身边,低笑着说:“我不但知道你来了苏城,我还知道你是为了替爷爷选一件贺礼才来,到手了?” 林品拎起箱子在顾西棠面前晃了晃,挑衅道:“你那么能耐,那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我猜?”顾西棠一笑:“我猜倒是可以,只不过猜中了有奖励吗?” “有啊,你要是真能猜中,什么条件都没问题,可你要是猜错了呢?”林品挑眉。 “我猜错了的话……”顾西棠看了看四周湖面,“猜错了,请你吃螃蟹,你吃,我拆,端茶递水,任你使唤。” “好啊。”林品顿时眉开眼笑。 顾西棠看着那个箱子,沉吟道:“箱子很轻,里面不像有金银铜器,应该是瓷器吧,这个大小……是酒杯?还是盘子?” “噗——”林品笑起来:“错!大错特错!是一幅扇面!文徵明的扇面!猜错了啊顾三少,啧啧,自以为聪明绝顶,其实不过如此,愿赌服输,快请我吃螃蟹!” 顾西棠也挺干脆,轻叹一声:“行,请你吃,陪你吃,伺候你吃。” 他伸出手,“走吧。” 林品把箱子递给他,顾西棠换了只手提,单手握着林品往岛里走,轻笑问:“多少钱买的?” “……不贵,友情价……老爷子是喜欢文徵明吧……明年我看看能不能再找一副……你姑姑生日什么时候……她喜欢玉器首饰吗……” 顾西棠声音尔雅温柔,回复着林品的一个又一个问题。 口袋里,手机无声震动几下。 薛冰:三口最近发了疯一样找文徵明的真迹,你们明宝楼连文徵明都没有? 薛冰:三口今天来苏城了,张老鬼要出手一张文徵明扇面,你跟着一起来吧,完了再来趟金城,我收了个瓷器给你们看看,哦对了,三口爱吃螃蟹,你记得带她去阳澄湖吃一顿,她不会拆,你得给她拆好了她才吃。 薛冰:你们晚上几点到?我给你们订酒店! 薛冰:……顾西棠!艹大爷!用完就扔啊?你们到底几点来!给我也带几只大闸蟹! 【番外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