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城》
1、Part1 小小的我们
黄沙镇其实并没有黄沙。几十年前它还是一座普通的江南水乡小村,村子被一条丁字形的运河穿过,河西住的人家姓黄,河东住的人家姓沙,因此叫做黄沙村。因为地处运河交汇处,渐渐聚集的人多了,就成了个不小的镇子。
黄芪就是镇上数百黄姓族人中的一员。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总以为黄沙镇的名字来源于运河上来来往往运送水泥沙子的船只会在这里转运卸货,河滩上有一大片空地堆满小山似的黄沙——那也是孩子们的乐园。而且她还坚信,镇子外面有更多的黄沙,就像电影《新龙门客栈》里演的那样,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漠,苍茫空阔,太酷了。
而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披一块妈妈的围巾作披风,手持自个儿用木板削的短剑,带着一帮疯孩子占领河边的“山头”,用木剑指着对手们说:“吾乃黄沙城城主,以后这里就是本城主的地盘了,想混的统统给我进贡。”
于是输了游戏的孩子们纷纷献出各自的宝贝,不外乎橡皮筋、玻璃弹珠之类。有时也会碰到调皮的,几个毛孩子嘻嘻哈哈地揪出一个人来,挤眉弄眼地说:“城主大人,我们给您送个美人儿做压寨夫人!”
被推出来的孩子叫沙周胤,是镇上最漂亮的男孩。黄城主看见他,老脸也忍不住一红,啐一口说:“呸!不要脸,你才成天想着讨老婆呢。”转身忍着脸红大摇大摆地继续去抢下一个山头。
身后传来男孩们嘿嘿的怪笑声。因为黄沙镇上谁都知道,沙周胤的爸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之一就是:“小芪啊,长大了给我家小胤做媳妇好不好哇?”
偶尔他们也会换个别的“美人”献给黄城主,比如同学校的李铭志或黄渊。这时候黄城主就会大发雷霆,拿木剑追着一帮男孩打得他们吱哇乱叫,犹以李铭志和黄渊挨打最狠,因为黄城主觉得他们是让自己英名蒙羞的罪魁祸首。
慢慢的孩子们摸出规律,只有沙周胤最得黄城主欢心,献他不会挨打,渐渐的他就成了正牌城主夫人。
黄城主也痛恨自己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对献美游戏深恶痛绝,却始终没法像打李铭志黄渊那样狠下心去打沙周胤。谁叫他们两家是只隔一座桥、门对门的邻居,沙周胤又比她小半岁,他父母都比较忙,经常拜托黄芪妈妈代为照看儿子,所以黄城主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应该罩着让着他。
任何有男性自尊的男士都无法忍受自己被当做战利品献给别人做压寨夫人,为此李铭志和黄渊明面上私下里不知道和黄城主打过多少架。依黄城主的观察,沙周胤其实也不太乐意接受这个身份,但是他并没有因此给过她脸色看,到了晚上散伙时,还是会帮她把散了一地的书包文具衣服家伙收拾好背在背上,等她玩够了一起回家。
每当此时,她常常会忍不住内心里这样偷偷感慨:小英大概是世界上除了他妈妈周老师之外最温柔的人了。当然,这么文艺肉麻的词黄城主可说不出口,她最多只会说:“小英,还是你最好!”
沙周胤第一千零一次耐心地纠正她:“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那个字念‘印’,不是‘英’。”
她仔细辨别了一下,没听出来有啥差别。“不就是‘英’嘛,沙周英,小英,我哪里有念错。”
“一个是前鼻音第四声,一个是后鼻音第一声。”
“知道啦知道啦,我妈是语文老师,要你教!”
当地人都分不清前后鼻音,即使她妈妈丁老师是镇上中学最好的语文老师,普通话也免不了带一点家乡口音。镇子里唯二能把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的,只有沙周胤和他的妈妈周老师。
说起周老师,那可算是黄沙镇上的名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是黄沙中学唯一的英语老师,也是学历最高、最有文化的老师。在这个只有初中部的普普通通的乡镇中学里,大部分老师都像黄芪的父母一样土生土长自学成才,只有周老师拥有名牌师范大学的硕士学位。
这些都是从大人口中听来的,对孩子们来说,那都只是一知半解、模糊难懂的符号而已,他们更愿意听从自己直观的认知,比如周老师说话最好听,周老师最漂亮,周老师穿着打扮总是比其他女人更好看,周老师永远都那么温柔可亲美丽动人。
用一句大家最常说、最直白的话总结就是,周老师是城里人,和咱们这些土里土气的乡下人不一样。
周老师老家在省城,是个如假包换的城里人,以她的条件完全可以在省城的重点中学任教。而她到黄沙中学来的原因,则是大家最津津乐道、也是最传奇的一环——因为她嫁给了沙周胤的爸爸。
沙周胤爸爸大名叫什么,黄芪一直没搞清楚,只知道镇上所有人都叫他沙老板。沙老板很有钱,出门开轿车,腰上别着大哥大,手腕上的金链子比他们的跳绳还粗,码头上堆的黄沙石子全都是他的货,镇外还有三家他的砖窑和水泥板厂。每当他的小汽车从镇上呼啸而过,乡邻们看着车屁股后面扬起的灰尘,都会忍不住投以艳羡的眼神。但是随即他们就会把眼光转回来,嘴边挂起讥诮之色,对还不熟悉黄沙镇人情的客人道:“看到没,这就是我们街上最有钱的老板,以前是个小混混,连小学都没毕业。现在做建材生意发达了,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嘞!”
黄芪也觉得很纳闷,为什么周老师和沙老板这两个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会凑成一对,甚至让周老师甘愿放弃省城里的优异条件到偏僻的乡镇中学来教书。在她看来,和周老师登对的,应该也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男人。不说名牌大学研究生,至少也得是个文化人,比如像中学里年轻有为英俊潇洒、被女生们暗暗追捧的黄副校长那样。难道真的像大家揣测的一样,周老师是看中了沙老板的钱?
“周老师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听他们瞎说!”黄芪的同桌余薇薇对这样的流言十分气愤,“沙老板在咱们这里算有钱,但跟城里的有钱人一比就差多了。周老师真想嫁给有钱人,干吗不直接在省城里找,偏要到乡下来?周老师才不是因为沙老板有钱才嫁给他的呢。”
黄芪也觉得周老师那么优雅高贵,那么有文化,怎么可能会为了钱结婚。“那是为什么?”
“因为沙老板曾经救过周老师呀!”余薇薇两眼放光地站起来,一边说一边比划,“你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吗?那时候周老师还在省城里上大学,有一次出去做家教到很晚回来,经过一条偏僻的小巷子,被几个小流氓堵住了想非礼她。正好沙老板从旁边经过,二话不说抄起一条铁棍,刷刷刷!把周老师救了下来。不过小流氓人多势众,沙老板也受了点伤。你有印象不?沙老板脖子后面有条疤,巴掌那么长,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来周老师就每天去照顾他,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出感情来啦,一毕业她就跟沙老板结婚,到咱们中学来教书了。就是这样!”
“真的?可是我记得沙老板脖子上的疤是我爷爷帮他缝的,所以他老说我爷爷是他的救命恩人。”
余薇薇噎了一下:“那可能不是脖子上的疤,是其他疤吧?听说沙老板身上老多老多疤了,都是以前打架打的,反正肯定有一条是为了救周老师留下的!”
黄芪表示怀疑:“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周老师从来不跟别人说这些事。”
“这还用说,想想就知道啦,书上都是这么写的!”余薇薇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甩到桌面上,“这本书里女主角的爸妈就一个是黑社会老大一个是老师,和沙老板周老师一样!他们俩就是这么认识的,英雄救美,很浪漫对不对?”
黄芪无语地看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正是余薇薇自习课上偷偷躲在课桌下面看的言情小说。
不管沙老板和周老师到底怎么走到一起,至少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那就是沙老板的确对老婆特别好,在外头凶得像只老虎,到了周老师面前就成了听话的小猫咪,对她千依百顺。就连他们的儿子,沙周胤,虽然黄芪一直把“胤”字读错,但也知道那是“姓沙和姓周的后代”的意思。沙老板恨不得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向旁人秀恩爱。
黄芪觉得,既然沙老板那么爱老婆,应该也喜欢周老师那样文静柔弱的女孩子才对,将来讨儿媳妇也会找这种,为什么会这么热衷向她爷爷说娃娃亲呢?
对此沙老板的解释是:“如果我家小胤脾气像我,那以后当然是找一个他妈妈那样的媳妇儿好;可他脾气像他妈妈,肯定得找个像我的才配嘛!”
黄芪坐在爷爷的药臼旁帮爷爷磨药,内心如有无数只草泥马狂奔:我是个品学兼优五讲四美的好孩子!每学期都是三好学生!考试从来都是年级前三名!我哪里像你!我哪里像你!
爷爷年纪大了,佝着胸久了就会吭吭地咳嗽。黄芪站起来帮他捶背,顺手把爷爷手边的药材都刮到自己面前:“爷爷你去给沙叔叔量药吧,这些我来。”
沙老板笑眯眯看着她:“黄大夫你看,这孩子虽然是个女娃娃,但骨子里透着股义气。义勇信孝,这在女娃娃身上很难得。”
黄芪那会儿还不太懂“义勇信孝”是什么意思,不过听沙老板的语气应该是夸奖她。沙老板说她讲义气,黄城主想了想,跟着她一起打江山的小弟们,要是有人敢欺负,她是绝对会罩到底的。这点应该是跟沙老板很像吧,都是闯荡江湖的人嘛!
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跨入少女时代的黄芪也不是没有过粉红色的幻想,尤其在有了余薇薇这个热衷言情小说的同桌之后。沙周胤继承了周老师的相貌,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从小受周老师熏陶,身上也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但一看就和其他人不同的气质;而他身材又长得像高大威武的沙老板,并没有男生女相的奶油气;他学习也很好,是黄芪争年级第一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但黄城主自问除了成绩好,大概只有打架牛逼这一门比较拿得出手的才艺了,而沙周胤自小便被周老师教导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画画特别好,每年都在市里得奖,让黄城主自叹不如。
总而言之,用余薇薇的话来说,沙周胤活脱脱就是从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金光闪闪的男主角,更难得的是这么出色的男生从来闹过半点绯闻,可见对黄芪一片痴心忠贞不二守身如玉进退得宜,这种人连在小说里都不好找。
余薇薇这么打趣黄芪时,黄芪除了恼羞成怒地追着余薇薇打之外,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也免不了怦怦乱跳。她知道小英对她好,那种好和对别的女生的彬彬有礼是不一样的;知道他自上了中学、声音变粗、唇上长出细软的胡须、迈入青春期之后,他看她的眼神里似乎也带上了别样的意味;知道他在偶尔不经意地和她肢体相触后会脸皮发红,目光闪烁地看向别处;甚至有一次放学回家走在河边的黄沙滩上,他忽然问起:“小芪,今天那篇关于志愿的作文你怎么写的?你有想过将来要干什么吗?”
黄芪像大多数懵懂的中小学生一样,对于将来做什么这种问题的理解也就停留在作文里,无外乎科学家、医生、老师这些职业。黄芪的父母都是老师,希望她将来也教书育人;爷爷是祖传的中医,对爸爸没有继承衣钵一直耿耿于怀,希望隔代传给孙女;但黄芪觉得自己这么爱打架,万一脾气发作打了学生,或者一毛躁把病人治坏了,那问题就严重了。
“我写的科学家,研究什么我都想好了,生态平衡保护地球,不错吧?你呢?”
“我想学建筑。”
“你爸爸就是做建筑的,子承父业,很好啊。”
他踢了踢脚下的黄沙:“不是这种建筑,是建筑师,做设计那种。”
“建筑设计师啊,要画图纸的吧?那也很好啊,你画画那么好,做这个很合适呀。”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从小就梦想长大了做建筑师,造一座属于……我的城堡,就像我以前在这儿堆的那样,你还记得吗?”
这么一说黄芪想起来了。每当她带着一帮野孩子在沙堆上玩攻城略地的游戏时,沙周胤总是一个人蹲在旁边玩堆沙堡。
她笑了起来:“当然记得,他们还都嘲笑你跟女孩子似的,整天只知道自己一个人玩堆沙子。后来有一回你堆了个特别大的,有乒乓桌那么大吧,好多间房子,就像童话里的城堡,把他们都震住了。你那时候还说……”
她似乎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及时停住了。
他转过来看着她。天色有些暗了,看不清他的表情,眼睛却是明亮的:“我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了?还在上小学的孩子,什么都不懂,觉得那不过是句玩笑话,还刮着脸嘲笑了他好久。
他说:“小芪,将来我造一座这样的城堡来娶你,好不好?”
黄芪的脸顿时红了,还好天黑了看不出来。她飞快地转过身,借着跑开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清啊。不早了赶紧回家啦,我妈还等着我吃饭呢!”
很多年以后,黄芪仍然会忍不住时常回忆起这些事,仍然会忍不住假设:如果后来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小英也许会和她一样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成为他梦想的建筑师;她所在的大学建筑系在全国数一数二,也许他考的就是这里;也许他们真的会像所有青梅竹马的美好故事一样,慢慢长大,然后相爱,一起上中学、一起上大学,最后走到一起。
一直在一起,从不分开。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如果后来的事情没有发生,如果一切的一切的开始,那个星期天的下午,她没有偷偷摸进学校去的话。
2、P1 第2章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余薇薇屡次自习课上躲抽屉下面看言情小说,常在河边走经常弄湿鞋,又一次被班主任发现没收了。
但这本书恰好是余薇薇上周从她表姐那儿借的,据说刚刚上市,是表姐从省城里带回来的,一般的书店很难买到。表姐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余薇薇抢过来,说好看完立刻还。这下可好,被老师没收,表姐肯定要跟余薇薇翻脸。
于是余薇薇就来哀求黄芪,希望她像上次、上上次那样再帮个忙,趁放假学校没人,从老师办公室北边那棵冬青树上翻进办公室里,偷偷把书拿回来。反正老师没收了那么多小说漫画,少一本也不会知道。
班主任办公室在三楼,紧挨着窗户旁边有棵冬青树,离窗台一米多远,树干不粗,所以只有身体轻盈又矫健敏捷如黄城主者才能翻进去。这事儿黄芪干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星期天和余薇薇约好偷偷摸进学校,余薇薇在底下放风,黄芪顺着树干爬上去偷书。
正爬到窗台上要翻进办公室,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钥匙插|进了锁孔。黄城主反应快,一侧身踩到窗户侧面的空调上,扒着窗框背贴墙壁站住了,看得底下的余薇薇心惊肉跳。
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进来的人砰的一声把门甩上,又被推开,门在地上吱吱嘎嘎地来回磨蹭。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叫道:“你走!你走!别再跟着我!从今往后咱们俩就一刀两断!”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让我进去!”
听声音似乎是女人在推门不让外面的男人进来,最终敌不过男人的力气,门被推开撞到背后的墙壁,两人扭打起来。
黄芪听他们的声音耳熟,忍不住小心地侧过头去从窗户里偷看。女人的确是周老师,男人竟然是黄副校长,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从这张办公桌撞到那张办公桌,书撒了一地。
黄芪看到这情景,第一反应是黄副校长在打周老师,抓住窗框就想跳进去帮忙。黄副校长却已占了上风,把周老师压在一张办公桌上,摁住她的头亲了下去。
周老师的双手还伸在半空抓挠,慢慢地不动了,软软地放下去,环在黄副校长背上。
窗台上的黄芪石化了。
她的脑子瞬间空白,有点不能消化面前的场景。周老师、黄副校长……周老师、沙老板、沙周胤……一张张脸在面前晃动。不可能的,周老师是被迫的吧?黄副校长在非礼周老师,这个人面禽兽!应该赶紧去帮周老师对吧?
可是双手双脚却僵住了,她扭曲着身子扒在窗户上,动弹不得。
过了很久黄副校长才放开周老师,两人还维持着躺在办公桌上的姿势。周老师抽泣着问:“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黄副校长摸着她的脸说:“你不用怕,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只要我们想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
周老师说:“不行,不行……你不知道他发起狠来,什么都干得出来……我根本不敢让他知道,每天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强颜欢笑,我快撑不下去了,我好怕……还有你,你家里……”
黄芪听他们俩细细碎碎地商量着怎么摆脱各自的配偶好双宿双飞,一直听到他们打算离婚后一起离开黄沙镇去省城里工作,黄副校长已经联系好了以前的同学云云,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周老师和黄副校长在搞婚外恋。
周老师要和沙老板离婚,周老师要回省城,周老师不要她的丈夫和儿子了……那小英,小英怎么办?
那么乖那么听话那么温柔那么漂亮那么优秀的小英,他以后就没有妈妈了么?周老师怎么能忍心不要他呢?
余薇薇在底下听不见办公室里的动静,看黄芪一直傻愣愣的看着屋内不动,也不知道发生什么意外了,仰着脖子喊她:“喂,快点啊,你在干嘛呢?”
这一喊把屋里的黄副校长和周老师惊动了,两人迅速翻身起来,一掉头正看到窗户上露出黄芪半个脑袋。周老师吓得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黄芪也吓得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她从三楼的窗台掉下去了。
所幸黄城主骨骼清奇,窗户底下又是草坪,除了左腿在树杈上挂了一下摔骨折了,其他地方并没有大碍。这一摔就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
当时已经快到期末,课业渐渐紧张起来。余薇薇无比自责,觉得黄芪受伤都是她害的,每天一放学就跑到黄芪家里来,把自己上课记的笔记给她看。
“你可是咱们学校最有希望考上兰陵一中的尖子生,要是因为这事耽误了你中考,我只能一死以谢天下了,唉!给你,这是今天的数学和英语笔记,整节课我的笔就没停过,累得我手都快写断了!你看你看,手指头上老茧都厚了一大圈!你妈教语文你爸教物理,这两门我就不给你记了啊……”
黄芪哭笑不得,还是被她的心意感动,收下笔记放在床头:“我晚上会看的,明天早上让我爸还给你。你上课还是好好听讲吧,我缺这点课没关系,我爸妈也能给我补补。”
余薇薇说:“你还别说,自从给你记笔记之后,我上课可专心了,一点小差都不敢开,觉得还比以前效率更高了呢。”眼睛一转,瞄见床头还放着另外两本陌生的笔记本,眼明手快地抢过来,看到扉页上的名字,露出暧昧的笑容:“我说呢,有我们的大才子给你记笔记,当然用不着我的啦!”
以前余薇薇拿沙周胤开黄芪的玩笑,她都会脸红害臊,虽然没有明说,但女孩的直觉也让余薇薇大致猜到黄芪的小心思了。这次她却没有露出娇羞的表情,而是尴尬地讪讪一笑,把那两本笔记塞回余薇薇的笔记本下面。
余薇薇刚想问,正好沙周胤来了,只好止住话头。沙周胤跟她打了个招呼,从书包里拿出两个笔记本来:“小芪,这是今天的数学和英语笔记……”
黄芪打断他说:“余薇薇已经给我记了,以后你不用每天过来了。”
余薇薇打趣说:“我瞎记的,哪比得上沙周胤记得好。早说有他给你记笔记,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黄芪反常地拉着个脸没吭声。
沙周胤说:“今天老师刚教了方差,是新知识,我给你讲一讲吧。”
黄芪说:“不用了,这些东西我爸也会,他会给我讲的。”
余薇薇还给沙周胤帮腔:“我一直没搞明白方差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让我也跟着听听呗。我还从来没听沙周胤讲过题呢,今天可是沾了你的大光,说出去不知道要羡慕死多少女生。”一边说一边冲黄芪眨眼。
沙周胤放下书包拿出文具准备讲解,黄芪突然硬邦邦地说:“要讲你们到堂屋里去讲吧,我要洗澡了,帮我叫我妈妈进来。”
沙周胤的脸腾地红了,书拿了一半,放也不是收也不是。余薇薇却误会了,连忙解释:“哎……我就是随便说说,今天才上第一课,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回头不懂再请教……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啦!”
沙周胤看黄芪一脸逐客的表情,默默地把东西收起来:“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
黄芪不耐烦地说:“余薇薇每天都会来,你就别来了。我们两个都是女孩子,比较方便。”
余薇薇终于觉出不对劲了,疑惑地看了看黄芪。黄芪的神色有些复杂,等沙周胤垂着头走到门口,忽然又叫住他问:“周老师……最近怎么样?听说她前两天生病了,没事吧?”
沙周胤转过身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没什么事,医生说可能是劳累过度有点神经衰弱,多休息休息好了。对了,昨天她还向我问起你。”
黄芪明显紧张起来,双手抓紧了腿上的被单:“问起我什么?”
“就是问你伤势怎么样,要多久恢复。你摔伤那天正好她值班,她一直觉得挺内疚的,嘱咐我多照顾你,千万别耽误了学习。”
黄芪捏着手里的被单:“那天多亏周老师和……送我去医院,帮我谢谢她,叫她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好了。让她也……多注意身体,别累坏了。你爸爸很忙吧,你平时也多关心关心你妈妈……”
余薇薇越听越不对劲,等沙周胤走了,看黄芪还是皱着眉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像是有心事,才小心地问:“你怎么啦?还有你跟沙周胤……你们俩没事吧?”
黄芪心不在焉地说:“没事啊,能有什么事。”
“那你干嘛一来就赶人家走?”
黄芪把被单往头上一蒙:“我看见他就烦,烦死了!”
余薇薇嘿嘿一笑:“还说没事,吵架了?”
黄芪本想辩驳,想想还是忍住了,恶声恶气地说:“我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看到他活蹦乱跳的我嫉妒行不行?谁要他给我补课啊,不就是两个月吗,我就算一学期不上课也照样考第一给他看,哼!”
余薇薇不知道那天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后来又被她的伤吓坏了,没发现周老师和黄副校长的异样;据她多次向沙周胤旁敲侧击观察,他应该也没发现。这件事除了当事人,大概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黄芪很抓狂。本来像她这么活泼好动的小姑娘,腿上绑石膏躺床上两个月不能动弹已经够要命了,心里还要藏这么大一个秘密,谁都不能说,简直要憋出内伤来。
天气越来越热,愈合的伤口直发痒,偏偏又裹着石膏想挠也不能挠。她经常整夜整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被身体的病痛折磨着,被自己内心的秘密煎熬着,无法入睡。
她始终想不通,周老师当初既然能不顾一切和沙老板在一起,据说还为此和父母决裂,直到现在也只有过年才会让沙周胤一个人去省城见一下外公外婆,如此决绝,他们的感情一定很深,就像余薇薇的小说上描写的那样,刻骨铭心至死不渝。可是现在,她怎么能和黄副校长搞婚外恋,甚至打算抛夫弃子?这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历经种种艰难险阻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过了几年祝英台却和马文才私通了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不是懵懂的小小少女所能理解。
3、P1 第3章
黄芪从小就是个直肠子,心里就没藏过话,这么大一件事揣肚子里,让她跟吞了个铁砣似的,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寝食难安。一方面她觉得这事绝对不能说出去,传开了黄副校长和周老师都要身败名裂;另一方面每当她面对毫不知情的沙周胤时都觉得特别罪恶,觉得应该让他知道,他妈妈不要他了,要跟别的男人跑了。两种念头在脑子里打架,导致的结果就是她只能眼不见为净,每次都故作凶恶地把沙周胤轰走,好让他不要再每天到她眼前晃荡。
黄芪的妈妈丁老师都看不过去了,好几次埋怨她:“小胤好心好意来帮你补课,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礼貌?”
无奈沙周胤的脾气实在太好,不但不生气,还反过来帮她说话:“小芪一向好动,在床上躺这么久,换了我心情也不好,丁老师你别怪她。小芪,现在外头挺凉快的,要不要我拿轮椅推你出去转转?”
黄芪有苦说不出,只好自己生闷气。
沙老板也被蒙在鼓里。黄芪在爷爷的诊所里做复健时还碰到过他,他来找爷爷开安神补脑的药,说周老师最近几个月一直睡不好,经常失眠,言语中尽是关切担忧。沙老板是真心对周老师好,丝毫没有怀疑过妻子失眠的原因。这让黄芪愈发觉得愧对沙老板褒奖她的“义勇信孝”四个字。
这天她实在忍不住了,拉着余薇薇的手说:“薇薇,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太难受了,你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余薇薇还以为她只是跟小情郎闹别扭:“是不是跟沙周胤有关呀?”
“算是吧。”这时候黄芪根本没心思去理会那些小儿女情怀,“我摔断腿的那天,你还记得不,是周老师值班,她跟黄校长一起送我去的医院。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从楼上摔下来吗?”
“不是因为你翻进办公室时正好被周老师撞见,吓得掉下来的吗?”
“其实那天办公室里不止周老师一个人,黄校长也在。”
余薇薇还没想到那方面去:“然后呢?”
“他们俩……”黄芪觉得难以启齿,“抱在一起,被我看见了。”
“啊!”余薇薇跳了起来,捂着嘴难以置信,“你是说,他、他们两个……可是他们都结婚有孩子了,那不是搞、搞婚外恋吗?”
两个女孩心情都很沉重。对于沉迷于各种罗曼蒂克的言情小说、一直坚信沙老板和周老师是英雄美人侠骨柔情的余薇薇来说,这事显然更难接受。她反反复复地在床前走来走去,盯着地板喃喃自语:“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内情,有内情……”
最后经过反复商量讨论,经验丰富见多了感情纠葛的余薇薇得出结论:周老师一定是跟沙老板的感情出现了裂痕,一时糊涂被黄校长趁虚而入,黄校长只是个打酱油的男配而已,最后周老师还是会被沙老板的深情感动和他重归于好的。
黄芪觉得这个理由比祝英台私通马文才好接受一点,也就同意了余薇薇的对策:坚守秘密,只当什么没发生过,千万不要激化沙老板和周老师的矛盾,静等他们俩合好就行了。
有了余薇薇的分担和开解,黄芪心里好受了很多。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任何事情有一个人知道,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人知道。等黄芪腿伤痊愈回到学校,她慢慢发觉,周老师和黄副校长的八卦已经暗暗地流传开来。
周老师自己肯定也觉察到了。黄芪有几次在走廊上遇到她,周老师看她的眼光很复杂,既有闪烁躲避的尴尬,又似乎还带着点恼怒怨恨。
如果现在问起黄芪有什么是懊悔终身的,这件事一定是头一件。从那之后,她的嘴就变得像蚌壳一样紧。虽然余薇薇反复向她赌咒发誓没有泄露过半个字,虽然后来她也明白,周老师和黄副校长既然能在学校里被她撞见,当然也能被别人撞见。她并没有怪过余薇薇,她只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她不该偷溜去办公室撞见周老师的秘密,更不该没忍住说了出去。
她宁愿让自己背负更多的罪责,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解释:小英后来之所以会遭受那么多的苦难,那都是因为他的命运实在太不幸了。每当想起那些事,只会让她心如刀割,更甚于犯错的愧疚。她只恨自己不能替小英多承担一些,他明明那么善良,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而她除了懊恼什么做不了。她反复懊恼自己的莽撞,懊恼自己的多嘴,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有时她甚至会想,如果那个周六的下午她不是催着小英回家给她拿书,而是多留在学校里一会儿,随便做点什么,打扫教室、帮数学老师批考卷、甚至溜去操场玩也可以,那么小英受到的伤害,也许都会小一些。
那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直到很多年以后,黄芪仍然记得清清楚楚。她还记得那是初三开学后的第三个星期六,毕业班周末已经要补课了,周六上到三点钟放学。那天最后一节课是数学,做了一次小测验,数学老师本来想留她下来帮忙批考卷,她借口说要去沙周胤家里借他爸爸刚给他买的奥数参考书,老师就答应了。那套书叫《华罗庚学校数学试题解析》,初中部一共三本,全套要30块钱,当时算不菲的价格。
她兴冲冲地拉着沙周胤去拿书。他家门前有很大一片院子,铁铸的栅栏,两扇铁门跟学校大门一般宽,供沙老板的小轿车进出,还是电动的,平时都关着,那天却开了一半。沙老板的车停在院子里,车门是敞开的,好像沙老板到了家没来得及关车门就急匆匆地回屋了似的。堂屋的大门也开了半扇。
虽然黄芪事后想起来,觉得那天的场景处处透着怪异,可当时她就是丝毫没有察觉。甚至当她走进屋里闻到一股诡异的气味时,还皱起鼻子来问:“你爸爸是不是又在家里杀蛇还是杀甲鱼了?好腥。”
沙周胤说:“估计他又弄了没收拾,我去厨房看看。”
黄芪问:“书在你房间里吗?那我先上楼啦。”
沙周胤一边开窗一边说:“就在我书桌上,你自己去拿吧。”
他家里黄芪熟门熟路,她把书包往背后一甩,两步并作一步跑上楼梯。那股诡异的腥气越来越重了,跑到楼梯拐角处,她突然有些心慌,停住脚步向楼下喊道:“小英?你在干吗?”
沙周胤在楼下应道:“厨房里挺干净的,什么也没有呀。书找到了吗?我马上就来。”
黄芪扶着楼梯的扶手慢慢走上去。上了二楼右转是一个小过道,南边是沙老板和周老师的卧室,沙周胤的房间在东边。她的脚步放得越来越慢,走到楼梯尽头没有立刻转上去,而是小心地探过头去张望。
视线被墙壁拐角挡住,只看到一双女人的腿,穿一双乳白色的细跟皮鞋,及膝的天蓝色裙子,露出被丝袜包裹着的线条柔美的小腿。
那是周老师惯穿的衣裙,她一眼便认出来了。周老师的小腿特别美,衬着白鞋蓝裙宛如两截嫩白的藕,女生们常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啧啧称羡。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此刻那两条腿是横着从墙角那边伸过来的。
黄芪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又继续往前探去,直到她看见周老师整个人躺在地板上,双目圆睁瞪着天花板,胸口一把尖刀没至刀柄,紫黑的血液浸透了她的衣裙,在地板上形成一圈半凝的血泊,她才恍然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碰到了背后的人,转身就见沙周胤脸色煞白,身体晃了一晃向后倒去。她劈手将他拉住,喊了一声:“小英!”
沙老板跪在周老师身边,脸上身上的血点都已干涸。听见响动,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神情呆滞的脸上竟扯出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小胤,你回来啦。”
黄芪紧紧攥着沙周胤冰冷的手,侧身挡在他面前。
沙老板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半歪着头,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哭。“小胤,你妈妈刚才跟我说,她不要我们了,她要走了。我拦着她,她不肯留下来,我就把她杀了……”他低头摸了摸周老师的脸,按住她胸口把那把刀拔了出来,“小胤,你别怕,爸爸这就带你去和妈妈团聚,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了……”
沙周胤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周老师,她胸口的血洞还汩汩地向外冒出粘稠的血液。沙老板伸手来抓沙周胤,黄芪冲上去拦住他,嘶声喊道:“小英!快跑!”
沙老板被黄芪揪住,踢了她一脚没踢开,骂道:“死丫头,刀子不长眼,要命就快滚!”
黄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急智和勇气,扬起头对他厉声说:“你不能杀我,我爷爷救过你的命!难道你要恩将仇报?”
沙老板被她震得一愣,动作就慢了一步,被她扑过来扯住了握刀的手,一边反身一脚把沙周胤踹下楼梯去。沙周胤一直滚到楼梯拐角处,终于清醒过来:“小芪!爸爸!”爬起身欲往上冲。
黄芪拼命扯住沙老板,整个人挂在他胳膊上:“小英快跑啊!出去叫人!快跑啊!”
她到底人小力气小,沙老板一甩手就把她甩开了,刀尖从她脸上蹭过去,火辣辣的痛,顿时在额头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流了满脸。她睁不开眼睛,只能胡乱抓起手边的东西向前面扔去,妄图以此阻挡沙老板片刻,好让小英有机会跑出去。
小英,小英……
慌乱中她摸到一只皮鞋,用尽全力扔出去,只听见“当”的一声,似乎砸到了什么铁器。楼下渐渐响起人声,有许多人聚集过来,扭打声、脚步声、各种叫喊嘈杂声。她听见爸爸妈妈在楼下问:“小芪呢?我家小芪在哪里?”又听见他们咚咚咚地跑上楼来,妈妈哭着把她抱在怀里,连声安慰着:“乖囡不怕,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
她的声音还在发抖:“妈妈,沙老板呢?”
妈妈拍着她的头说:“别怕,他们已经把沙老板捆起来了,还报了警,警察很快就过来了。”
“那、那小英呢?小英有没有受伤?”
爸爸说:“幸亏邻居们来得及时,小胤就摔了一跤,没什么事。”
血流进了眼睛里,眼睛很疼,伤口也疼,她终于忍不住抱着妈妈放声大哭。她被沙老板踢了一脚,额头上划破了,但是有爸爸妈妈在,还有爷爷,她很快就会好。可是小英,小英怎么办呢?
4、P1 第4章
黄沙镇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案子,几乎全镇的人都围到沙周胤家来看热闹。兰陵市派了刑警下来,十几辆警车把沙周胤家围住,封锁现场拍照取证,忙活了大半天。
黄芪是目击证人,回家清理包扎好了伤口就被刑警叫去录口供。录供的地方在一辆警车上,她去时沙周胤已经在里面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警察正在问他话,给他看现场拍的照片:“死者周雨晴,和你是什么关系?”
照片拍得非常清晰,厚厚的一沓,都是各个角度拍下的周老师的尸体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就好像死不瞑目的周老师摆着各种姿势在面前翻来覆去,触目惊心。沙周胤盯着那些照片许久没说话,警察催促道:“周雨晴是你母亲,是不是?”
沙周胤点了点头。
“是就说是,点头不能当证据,我还要录音的。”
沙周胤木然地重复了一遍:“死者周雨晴,是我的妈妈。”
黄芪看着他的侧影,心中蓦然一痛,眼泪差点又要下来了。警察又说:“把你发现死者的前后经过说一遍,对着这个录音机说,说清楚一点。”
沙周胤没动,仍旧低着头看手里的照片。警察正要催,黄芪跳上车来打断他说:“是我先发现的,有什么问题你问我好了。”
她坐到沙周胤身边,悄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还在微微发抖。他似乎想要把手缩回去,但硬是被她抓住了,捏在手心里。她的手心里出了汗,湿漉漉的。
警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他是他你是你,一个一个来。继续说。”
黄芪火大了:“死的是他妈妈,凶手是他爸爸,你还要他说这种话,你不要太过分啊!”
她一嚷嚷把刑警队长嚷嚷过来了,低声问了年轻警察几句,说:“这案子没什么说的,证据确凿,嫌疑人自己也都认了,看着点办吧。”
年轻警察这才作罢,给黄芪录了口供,让两人在证词上签了字,叮嘱他们这几天随时听候传唤。
警车开走时天已经黑透了,尸体和凶手都被带走,现场封锁贴上封条,围观的邻居们也相继散去。黄芪一直陪在沙周胤身边,人都走光了,他还一个人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大门上的封条。
今天早上她来找他一起上学,他还高高兴兴地从那里走出来,晚上却已经回不去了。一夕之间他就变得无家可归。
丁老师走过来叫他们:“小芪,你先带小胤来我们家住一晚吧。”
黄芪也上去拉住他的手:“对,小英跟我回家。”
小英被她牵着过桥,走到桥上,还忍不住回头向家里院子张望。
黄芪安慰他说:“小英,以后你就住在我家吧,我爷爷一直想要个孙子,他们会像对自己家里人一样对你的,我……我也会像对自己家里人一样对你的,”说到这里她有点脸红,又补充了一句,“——就像对亲弟弟一样。”
黄老师和丁老师都在中学任教,和沙家又是关系最好的邻居,沙周胤就在黄芪家里暂时住了下来。他省城里的外公前年刚去世,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周老师是独生女,怕老人接受不了一直瞒着没通知。
黄芪这两天一直偷偷密切关注着沙周胤,除了睡觉上厕所,绝不离开他五米开外。小英比她想象的平静,没有崩溃也没有哭,但是情绪明显地低落下去。他本来就性格内向话不多,这下更加沉默寡言,总是呆呆的出神,黄芪经常要喊他三四声他才会有反应。
她很担心小英,但是性情豪迈一笑泯恩仇的黄城主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样抚慰他。她只能每天紧紧围绕在他周围,不停地和他说话,问他特别特别难的奥数题,逼着他去跑长跑,故意把书包丢给他背没事找事给他做,让他没空想东想西。
妻子和领导出轨丈夫怒而杀妻这种爆炸性的新闻,没过几天就上了当地报纸的社会版头条,传得方圆几十里内人尽皆知。黄副校长这几天都没来学校。
走在校园里,黄芪能感觉到同学们一面窃窃私语一面向小英投来异样的眼光,但是她忿忿地转过头去瞪他们时,他们又立刻站正坐直装模作样地大声说起其他话题。
“别理他们,无聊!”黄城主一肚子闷气没处发,拉着小英的手加快步子。
小英不置可否,但是黄芪能感觉到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以前他走路都是姿势端正目视前方的,短短几天他就养成了低头含胸的习惯。
走到教室门口,正好碰上沙周胤的同桌、学习委员李铭志:“沙周胤,教导主任叫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黄芪问:“什么事?”
李铭志冷言冷语地说:“他们家的破事我怎么知道!还把刘老师叫走了,下节数学课都没得上让我们自己做卷子,影响全班同学学习!”刘老师就是他们班的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
“你……”黄芪气得要跟他理论,李铭志黑着个脸掉头就进教室去了。
沙周胤把黄芪的书包递给她:“你先进去吧,我去找教导主任。”
黄芪把书包一推:“我陪你去!”听李铭志的口气,教导主任找小英肯定跟他家里的事有关,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
两个人去教师办公楼找教导主任,在走廊里就看到班主任刘老师被一个面貌沧桑的中年妇女拉着,说的是本地话,又快又急。黄芪认得那是李铭志的妈妈。
“有没有搞错啊,让我家小志和杀人犯的儿子坐一起,杀人那是暴力倾向,杀自己老婆更是变态,暴力和变态都会遗传的好伐?谁知道那个小变态会对我家小志做出什么来?我家小志可是要考一中、将来考最好的大学、出国留学的,出了差错是叫杀人犯赔啊,还是叫你班主任赔?”
刘老师显然被这个不讲理的女人纠缠得很头疼,又不能对家长说重话,只能说:“您放心,班里的同学关系我会协调的,务必让每个学生都安心上课,一定不影响他们学习和中考……”
黄芪的脸色比沙周胤还难看,冲上去说:“刘老师,你把沙周胤换过来跟我坐好了。他学习那么好那么聪明,我有不会的题正好可以向他请教。李铭志成天缠着他问东问西,我还担心李铭志影响他学习呢!”
李铭志妈妈说:“学习好聪明了不起啊,我家小志也很聪明,上学习期末考试可是全年级第三!”
黄芪冷笑说:“那你知道第一第二是谁吗?不好意思,就是我们两个。你家李铭志以前都在十几二十名开外,跟沙周胤做了同桌天天跟他讨教才升到前五的!忘恩负义!”
李铭志妈妈声音尖锐起来:“哎哟,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跟大人说话,没大没小!年级第一第二就了不起,德智体全面发展懂不懂,光成绩好有什么用,还不是没礼貌没教养,还不是当杀人犯要吃枪子?”
黄芪气得脸都绿了,要是同辈的人这么说还不早就被她摁在地上揍得满地找牙。反倒是沙周胤拉住她,冲她摇摇头:“我们去找教导主任吧。”
刘老师也劝住李铭志妈妈,对他们俩直摆手:“对对,你们先去教导主任办公室。黄芪,你爸爸妈妈也在,快去快去。”
原来教导主任叫他们来不是因为李铭志妈妈?还有什么事,把她爸妈也叫过来了?
两个人来到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前,屋里除了教导主任、黄老师和丁老师,还有一对五十来岁的陌生中年男女,板着脸坐在沙发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黄芪看了看沙周胤,投以询问的眼光。他皱了皱眉,似乎也不认识这对男女。
倒是那名中年女人看到沙周胤,站起身来把他从黄芪身边拉过去,上上下下不停地拍他的肩膀胳膊:“小胤,你是小胤哇?我苦命的侄子哟,让姑妈看看你还好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姑妈说,我们还是从报纸上看了新闻才知道!”
黄芪明白了,这对男女是沙老板的姐姐和姐夫,住在十几里外的后塘镇上。她听老辈们说起过沙老板家的八卦,他和姐姐关系不好,成家之后一直没来往。
姑妈还在拉着沙周胤关怀:“学校里有没有人因为这个事欺负你?小胤你别怕,以后就算没爹没妈了,还有姑妈和姑父养大你、给你撑腰。”
黄芪听了有一点感动。大事临头,亲戚到底是亲戚,血浓于水,不会像旁人一样只会看热闹撇清关系。
沙周胤的表情则有些迷茫。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姑妈,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突然就变成了他血缘最近的亲人。
黄芪拉拉母亲的袖子,丁老师微微叹口气。教导主任说:“沙周胤,你姑妈姑父想接你去他们家住,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黄老师说:“小胤现在上初三了,课业紧张,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每天赶十几里路太辛苦。我的意见是让他在我们家住到中考完,上学近,小芪跟他又是同班同学,还能互相督促进步。”
姑妈说:“这哪里好,自己家里又不是没亲戚了,这么长时间住在别人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没良心不管侄子死活呢。这要是个男同学还好说,住女同学家像什么样子,跟上门女婿似的。”
黄芪本来想帮腔,听她这么说脸红了,没好意思开口。
教导主任说:“黄老师和丁老师都是沙周胤的任课老师,又是邻居从小照顾他挺多,现在非常时期,他住在黄老师家也合情合理。”
姑妈阴阳怪气地一笑:“嘿!你别帮着你们学校的老师来忽悠我。你们都是文化人,别以为我们种田的土包子什么都不懂。来之前我专门找人问过了,老师啊邻居啊关系好什么的都没用,我是他亲姑妈,他爸爸是我亲弟弟,法律上只承认我们的关系。”
教导主任解释说:“您别多心,我们只是想让孩子安心学习。沙周胤成绩很好,我们都希望他能考上个好高中,别在这紧要关头出岔子。”
姑妈说:“我们沙家的独苗难道我会不希望他好吗?我把他接回去也是想让他在自己家里安安心心的,总比寄人篱下强吧?离家远我们可以每天接送他上学,十几里路开摩托车十分钟就到了,不是跟住在这边一样。”
黄芪听姑妈似乎语气不善,看自己爸妈的表情都有点生气,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教导主任还想劝,沙周胤抢着说:“老师,我愿意住到姑妈家去。黄老师、丁老师,谢谢你们的照顾,我在哪儿都会好好学习的,你们别为难了。”
丁老师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教导主任也叹了口气:“那就尊重孩子的意愿吧。你们俩还有课,先回去上课吧,等放学了再回家收拾东西。”
离开办公室时黄芪发现李铭志妈妈还没走,在走廊里探头探脑地听壁脚,看到他们出来才站直身体掉头离开了。
5、P1 第5章
沙周胤的东西很少,就几件换洗衣服还是丁老师刚给他买的,一书包就背走了。黄芪想送他,被他拦在门口:“送什么送,我明天还来上学的,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没错啊,他只是每天晚上回姑妈家睡个觉,白天和晚自习都在一个班上,和以前并没有多大差别。但是……到底是什么导致感觉那么不一样了呢?
黄芪还是没听他的,偷偷从镇上的小路绕过去,远远看着他坐上姑父的摩托车后座,看着他从镇外新修的柏油马路绝尘离去。她沿着和公路平行的小道跟在车后奔跑,直到摩托车越开越快越来越远,她终于追不上了,好像还看到他在回头张望,看向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路上遇到两位镇上的阿婆婶婶拎着篮子从外面回来,老远看到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开过,居然眼尖地立刻认出来:“你看你看,那不是小胤吗,他坐的谁的车?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阿婆说:“那是小胤的姑父,后塘镇人,准是把小胤接他家去了。”
婶婶惊讶地问:“他家还有个姑父啊?我都没听说过。”
阿婆说:“当年小胤爷爷去世时留下三间瓦房,重男轻女偏心全留给了儿子,只给了女儿两根扁担一副箩筐。他们姐弟俩就为这分家产的事闹翻了,两家后来一直没来往。那会儿小胤爸爸还没讨老婆,算起来都有二十来年了,你嫁到我们镇上晚当然不知道。”
婶婶说:“这样啊,他们家的稀奇事还真多。好歹小胤以后也有个亲戚依靠了,这姑姑姑父还算有良心。”
“嘿!哪有你想得那么好,还不是为了钱!”阿婆不屑地说,“沙老板那么多家产,小胤又没成年,要是被他们领养了,等弟弟花生米一吃,不就全都是他们的了?亲姐弟为了三间破房子都能闹翻,几十年没来往,结婚生孩子这么大的喜事都不见人,这时候倒冒出来了,我才不相信是好心帮人家养小孩嘞!”
婶婶撇撇嘴:“白来事谁会不要。”转头看到黄芪跟在她们后面,互相使眼色不说了。
回到家吃晚饭时黄芪问丁老师:“妈,咱们家能不能领养小英呀?你们不是经常说把小英当自己孩子一样,你们领养他吧,好不好?”
丁老师给她夹了一筷笋干烧肉:“不是我们不想领养小胤,他姑妈和姑父坚持要监护权,他们毕竟有血缘关系,法理都在他们那边。”
黄芪低头扒饭,闷闷地说:“他们只想要沙老板的家产,不会真心对小英好的。”
丁老师说:“你这孩子,从哪儿听来的,别瞎说。”
“还用说吗,想想就知道。下午在教导主任办公室你们就是为了这事跟他们吵起来的是吧?他姑妈以为咱们家收养小英是想分他家的钱,所以说话才那么难听,着急要把小英领走,对不对?”
丁老师和黄老师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只有像她这种无知的小孩子才会以为二十多年没出现的姑妈会舍不得侄子,还感慨血浓于水,真是太傻太天真。小英一定早就明白了,所以才会主动要求住到姑妈家去,还对爸爸妈妈说“你们别为难了”。他的心思比她敏感细腻得多,连她都这么难过,他心里该多难受。
她埋头啃碗里的笋干,一口肉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啃着啃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进碗里:“妈妈,昨天你为什么不做笋干烧肉呀,小英最喜欢吃你做的笋干烧肉了,临走都没吃到……”
丁老师连忙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我今天炖了一大锅,明天中午你把小胤叫到家里来吃饭,让他吃个够好不好?”
她可以明天把小英叫来吃饭,但是她不能天天把他叫来;即使天天都叫来了,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不会再回来。她无法代替小英的爸爸妈妈,她自己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初中生,委屈了就会哭鼻子,根本不是她自己想象中强大无敌的黄城主。
她没有能力保护他。
她丢下碗跑到小英住的房间里,他的书和衣服已经都拿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书桌和床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爸爸借给他穿的睡衣也折好了放在床头。即使生活再混乱,他也不忘记打理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他是那么好的男孩子,为什么却要比别人多承受那么多的不幸。
她扑在小英的被子上大哭。小英走了,他看不到了,所以她不需要再硬装作坚强的模样了。
爸爸妈妈安慰黄芪说小英的姑妈很爱面子,至少表面上不会亏待小英。刚开始姑妈确实还比较殷勤,每天让姑父开摩托车接送小英。送了大半个月,姑父嫌烦了,让他自己骑脚踏车上学。他骑的是姑父淘汰下来的旧车,蹬起来哐当哐当响,每天要多花一个小时在路上,他不得不早上五点多就起床。
开学后没多久天气渐渐转凉,寒流一过猛烈降温,昨天黄芪还穿的短裤凉鞋,晚上一场雨气温降了十度,不得不换上秋季的厚校服。
今天轮到黄芪值日,她六点半就出门了。河岸上弥漫着薄薄的晨雾,走到桥边,她发现石头桥墩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无数次她和小英一起放学回家,她家近一点在河这边,过了桥对面就是小英家,每次都是在桥墩这里挥手道别。他的身影她随便一眼就能认出来。
姑父的破旧自行车斜靠在栏杆上,他坐在桥墩上,脚垂在栏杆外,下完雨的河水一直涨到他脚边。小英不会游泳,周老师不许他玩水,他很听话也从来不靠近河边,以前他根本不会做这种危险的动作。
黄芪看到他弯下腰去手伸向水面,整个人都倾向河里,吓出一身冷汗,冲上去揪住他的书包带子往后扯:“小英你在干嘛!快下来!”一直把他从石墩上扯下来拉到桥上才放手。
沙周胤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沙子:“是你啊小芪,你今天好早。”
黄芪气哼哼地质问他:“你干嘛爬石墩子上去!”
他浅浅地笑了笑:“今天下了雨,路上把鞋子弄脏了,我到河边洗洗。”
“洗洗你不会去那边码头吗,干嘛爬那么高,还把脚伸到外面,多危险!万一……万一……你都不会游泳!忘了你妈妈不让你去水边了吗?”
他的笑容黯淡下去:“我当然记得。小时候我溺过一次水差点淹死,妈妈有心理阴影,我在家里玩自来水她都会训我半天。刚才我就想,妈妈如果知道我在河边玩水,会不会出来阻止我呢……”
她的心口蓦地一痛,他又接着说:“你从背后拉我时,我还以为妈妈真的显灵了……原来是你,小芪。”
她呐呐地说:“我是比不了你妈妈,但是……我跟她一样关心你啊。刚才看你要掉下去的样子,我还以为……吓死我了知道吗!”
“你以为我要跳河啊?”他看着她说,“有……不会的,小芪,不会的。”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转过头去四处乱瞄,听到河那边传来叮咣叮咣的敲击声,岔开话题问:“咦,那边在干嘛?一大早就敲敲打打。”
河对岸就是沙周胤家。沙老板财大气粗,院子比别人家大三倍,还附庸风雅地临水建了个水榭,占去整个河滩。相邻只有一户人家,是黄芪的一个门房堂叔,敲打声正是从堂叔家里传来。
沙周胤说:“他家在拆房子,要搬到新街上去造一所新的。”
黄芪说:“叔叔家的楼房造得比我家还晚两年,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这么快拆掉造新的……”话没说完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不长记性,说话都不经大脑。
沙周胤的语气倒很平静:“可能是嫌住我家旁边晦气吧,附近又没有别的人家挨着,胆子小一点的都会害怕。”
“哎……不早啦,我今天还要值日,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她过来拉起沙周胤的胳膊,发现他还穿着夏季衬衫校服,手臂上凉冰冰的,“今天这么冷,我都换外套了,你怎么还只穿衬衫?”小英比她怕冷,往年秋天降温都是他先加衣服的。
他把胳膊从她手里抽走:“出门时没觉得,骑到一半才想起来。我觉得还好啊,不是很冷。”
“还说不冷,你的手这么凉!”她拉着他不肯放。离得很近,她注意到他衬衫胸口有一块浅黄的污渍,那是前天她吃豆腐干不小心把几滴酱汁甩到他衣服上,污渍中间深边缘前,晕成乒乓球大小的一圈,看得出来没有彻底洗,只是局部用水搓过。然后她又注意到衬衫的领子也有点脏了,注意到他的头发也没有洗,出了油打着缕儿贴在头皮上。
以前周老师在的时候,不论冬夏都会每天洗澡换衣服,他也像他妈妈一样爱干净,走出来从来都是清清爽爽的模样。节俭抠门的邻居们会半是羡慕半是讥讽地说周老师是大小姐做派,也只有沙老板这种有钱人供得起她挥霍享福。
她突然想通了所有的因由,为什么他的衬衫穿了三天都不换,为什么他头发油腻腻的也不洗,为什么降温了他也不加衣。她想起李铭志因为上体育课刮破了校服被他妈妈在镇中央十字路口人来人往的地方整整骂了一个小时,想起小英当时对这样的事无法理解,想起他姑妈和李铭志妈妈如出一辙的精明而又麻木不仁的神情。她的父母都是老师性格开明,家里条件也还好,那时她对这样的事也无法理解。但是这一刻,手里握着他冻得冰凉的胳膊,她突然就全懂了,那些生活的艰辛所孕育出来的阴暗和恶意。
小英一向比她心细,他一定也懂了。以后他不仅要懂,还要生活在这样的阴暗和艰辛里。她只看到他即将失去父母变成孤儿,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它所带来的是生活彻头彻尾的改变,像一个巨大的泥淖无法摆脱。
是谁说过的来着?当有一天天空在你眼里不再是清澈蔚蓝的,云朵不再是洁白无瑕的,树叶不再是青翠蓬勃的,鲜花不再是绚丽多彩的,那么一定是因为你长大了。
黄芪的长大,大约就是从初三那年开始的。
她把校服外套脱下来:“今天太冷了,穿这么少会感冒的。你先凑合一下穿我的,我再回家拿一件。”
“不用了,我不冷……”
“叫你穿你就穿,率裁矗〉降啄闼盗怂慊故俏宜盗怂惆。 被栖紊髂谲蟮睾鸬溃彩前研7椎剿砩希阉街桓觳捕既渥永铮蠢喜虐招荨
初三的男生已经开始抽个子,她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点小,衬衫下摆还从校服里漏出来,显得有些滑稽。她拉得太急,布料卡进了拉链里。黄城主的牛劲儿上来了,硬是用蛮力想把拉链拉上去。
沙周胤看着她低头跟拉链较劲,没有阻止,因为他看到她眼里有泪光。她较劲的并不是一个拉链,他知道她为什么愤怒难过。可是生活就像这个拉链,每个人都希望能顺利地一拉到底,但总是会有边边角角的布料凑进来阻挠,你越用力,卡得就越多越紧。
“这个拉链怎么这么难弄!校服质量好差动不动就卡布!烦死了!你自己来我回家拿衣服去!”她恨恨地把衣服一甩,头也不抬飞快地转身跑了。他从背后看到她一转过去就抬起了手臂,迅速地在脸上擦了一下又立刻放下。
他低下头看了看被她扯成一团卡死的拉链和校服,从侧面拨开轻轻地把布抽出去,那个看似纠缠难解的死结就解开了。
6、P1 第6章
过完年兰陵市法院公布了对沙老板的判决,故意杀人罪成立判处死刑,本人放弃上诉,只等最高法院审核之后就会执行,大约也就是两三个月之内的事儿了。
初三毕业班的课业变得很忙,周六周日都开始补课,平时每天晚自习到九点。时间像流水一样刷刷地过去,对黄芪尤其如此。黑板上的中考倒计时牌每翻过一天,小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就又少一天了。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小英考到同一所高中,至少还可以经常见面。她希望考上兰陵一中,到时候就能一起寄宿住校,小英离开这块伤心地换个环境也好。不跟姑妈姑父住一起,寄人篱下的感觉也许会轻一些。两次全市统一的模拟考试她和小英成绩都不错,只要中考正常发挥,考上一中并不难。
一转眼中考就近在眼前。五月初先进行体育加试,考长跑、铅球和立定跳远;六月中旬集中三天再把五门文化课一考,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就划下了。对于黄沙中学这种教学水平一般的乡镇初中,升高中的学生比例比全省高考录取率还要低得多,中考也许是很多人这辈子的最后一次考试。
体育对黄芪是小菜一碟,不用训练就能拿到满分。沙周胤在男生里体育成绩一般,但经过黄芪大半年生拉硬拽地拖着他一起训练,加试这50分他也基本可以拿到。
体育加试在市区几所硬件设施好的学校划了考点,按批考试,黄沙中学抽签抽到最后一批。考试这天学校包了六辆大巴,浩浩荡荡把所有初三学生拉到兰陵一中考场。当天考试的有十几个中学,排得非常满,体育场周围全是人,黄沙中学一直排到下午三点之后。
好不容易轮到进场,按性别学号分到每个考试场地,又继续排了很久的队。考完立定跳远和长跑,正在排队准备扔铅球,班主任刘老师突然来找班上女生,脸色很焦急:“你们有没有人看到沙周胤?”
进场之后男女生就分开去不同的项目了,黄芪和其他几个女生都说:“进来之后就没看见。”
刘老师急得团团转:“都是我带着下车的,我一个个数好了亲手送进考场里,怎么会突然不见人了!他三个项目都没去考,马上时间就要截止了!这可是正式中考,不能补考的!”
体育加试在中考总成绩里占50分,不参加基本就等于告别重点高中了。黄芪当然比刘老师还着急:“刘老师,我帮你去找他!”
刘老师拦住她,冷静想了一下:“你们自己也要考试,别分心,先专心把剩下的项目都考好。我去叫上其他老师分头找人,再跟一中的体育老师商量商量能不能通融一下。”
黄芪前面只剩十几个待考同学,马上就要轮到她了,着急也没办法。她心里担忧,扔铅球前两次都踩线犯规,差一点没成绩,第三投才险险合格。
一考完她立刻去找刘老师。刘老师已经集合了好几位陪考老师找了一圈,最后在检查入场的一中老师那里打听到一个多小时前好像是有一位外貌特征和沙周胤相符的男生擅自离场了,被一对开摩托车的中年男女接走。听老师的描述,估计是沙周胤的姑妈和姑父。
那年头大部分人还没有手机,着急时想找人根本找不着。刘老师找校长调了一辆小车四处赶,先从城里赶回黄沙镇上没找到人,只打听到姑妈家地址电话;再到后塘镇上姑妈家,家里没人,邻居说他们中午就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按照邻居囫囵指的地方去找,也没找到。
一大圈转下来,天已经快黑了,再找到人也来不及回一中考试了。
刘老师痛心疾首:“这孩子平时多懂事,怎么紧要关头掉链子!一下少掉50分,好好的一中苗子,就只能去上普高了!”
黄芪心里也很沉重。在她眼里小英不是这种会不分轻重的人,他不顾考试半路离开,只有一个原因——一定跟他爸爸有关。
九点多丁老师终于打通了沙周胤姑妈家的电话,跟他们联系上了。
“今天是小胤爸爸……行刑的日子,”丁老师放下电话,转头对黄老师和黄芪说,“他们带小胤去送他了。而且六点多天没黑就回来了,小胤说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他们就把他送到中学门口。现在小胤还没回去。”
黄老师说:“今天体育加试不上晚自习,同学们考完都直接回家了,那他现在在哪儿?”
丁老师还没开口,黄芪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沙周胤家被警方封锁后一直无人踏足,邻居堂叔又搬了家,河对岸这一片都黑漆漆的寂静无声。这座凶宅成了传说中的鬼屋,不但用来吓唬顽皮不听话的小孩,入夜之后胆小的成年人也会刻意绕开。
黄芪跑到大门口,就着月光看到门上褪色的封条被人撕破了,铁门虚掩着开了一条缝。她推门进去,夜晚独自一人走进黑暗荒废的凶宅并不能吓退她。当一个人心里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时,就什么都不害怕。
楼上传来轻微压抑的啜泣,她喊了一声:“小英,是你吗?”
听到人声,啜泣声止住了。幽凉如水的月光透过爬满蛛网的玻璃窗洒进来。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走两步还踢到一只破碗,骨碌骨碌地滚到一边。她摸索着走上楼梯,在拐角处看到小英抱膝坐在栏杆下,面前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还隐约可见当时警察用粉笔画的人形。
“小英,总算找到你了,我们都担心死啦!”她走过去想拉他起来,发现他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浑身都冻透了。拉了一下没拉起来,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紧挨着他身边也坐下来。
从她进来之后小英就忍着不出声了,但她知道他在流泪。她把手伸到他面前阻止他继续咬自己的胳膊,低声说:“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小芪,爸爸死了。”他压下哽咽,用平静的语调说,“帮我爸爸辩护那位律师叔叔带我去的。他说爸爸本来认罪态度很好,法官又可怜我,都准备要判死缓了。死缓不是真的死刑,只要以后在监狱里表现好,还是有希望减刑出来的……爸爸知道后却突然袭击警察越狱,还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要出来杀掉黄校长,才被判了死刑……”
黄芪握着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芪,我知道爸爸他是不想活了故意寻死的。他和妈妈一样,他们都不要我了,从今以后我在这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
黄芪忍着眼泪搂住他:“别瞎说,你还有外婆和姑姑姑父呢。再不济,你不还有……还有我吗,还有我爸妈、爷爷奶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曾经黄芪以为自己永远都说不出口这种肉麻煽情的话,但是现在她只恨自己词汇太贫乏感情太干巴。再肉麻再煽情的话她也愿意说,只求能有一丝丝可以安慰到他。她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难过,但是她不能哭,她要做坚强的姐姐,她要保护小英,给他支撑让他依靠。
“小英,你别硬忍着了,你哭吧,大声哭出来就好了。你这样让我也好难过……”
小英的脸埋在她肩窝里,她静静地抱着他,任他默默流泪。她能感觉到他的眼泪沿着脖子渗下去,像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蛇爬过少女的胸房,一直爬到她心口。他的双手伸到背后抱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脖子里蹭着耳根下的温暖皮肤,也许是他的脸颊,也许是他的嘴唇,她分辨不清。
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和小英如此亲密地接触,情窦初开的女孩儿也有过旖旎的幻想,只是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她甚至没有心情去体会那份异样。
寂静的夜里时间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小英突然动了一下:“小芪……”
“嗯?”黄芪应了一声,扭头去看,黑暗中有什么从她脸上飞快地蹭过,碰到了嘴唇。
那是……?
没来得及细想,小英已经放开她坐直身体,止住哭泣把眼泪擦干:“小芪,你刚才说……你是我的亲人,是认真的吗?”
她立刻回答:“当然是认真的,这种话能随便乱说吗。”
“那是……多久?”
“亲人还有什么多久不多久啊,当然是一辈子。”
“那你会不会像爸爸妈妈那样,哪天突然也不要我了……”
她坚定地说:“不会,永远都不会。”
“小芪……”他低下头,许久都没有再出声,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说了,才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声音。
“我也不会。”
那一年黄芪和沙周胤都刚满十五岁,她向他许下人生第一个郑重的誓言。那时候我们说永远,就真的是永远。
7、P1 第7章
中考结束后两周成绩放榜,黄芪考得很好,是全市第19名。这在黄沙中学的历史上算前无古人了,校长特意写了大红喜报贴在学校大门口展示了好几个月。
黄家双喜临门,除了黄芪以优异的成绩被兰陵一中录取,黄老师也因为教学水平突出,教育局下调令调他到一中初中部任教。为照顾家属,丁老师也被调到距离一中很近的五中去教书,全家都要搬到城里去。爷爷恋旧不想搬走,黄沙镇黄老中医的招牌远近闻名,还是留在老家行医。
沙周胤则没有那么幸运。家庭剧变令他中考发挥失常,比模拟测验少考了20多分,再加上体育加试没有成绩,在全年级都落到中游。中考的分数线差距很小,他的成绩上市里任何一所公办高中都得交赞助费。
他姑妈当然不肯出这笔钱,为了防止街坊们说闲话,也没让他辍学,选了分数线特别低的三职高替他报了志愿。
中考结束放暑假后,黄芪就很少见到小英了。她打过几次电话到他姑妈家,姑妈的语气总是不怎么好,小英也匆匆说几句话就挂了。原本他在学校是佼佼者,这次考得这么差,姑妈一定很失望吧,小英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学校给黄老师安排了教工宿舍,搬家的日子定在七月底。黄芪想跟小英道个别,顺便告诉他新家地址。姑妈家的电话总是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姑妈恶声恶气的一句“他不在家!”就给挂了。
眼看搬家日期将近,一直没通知到小英,黄芪一气之下,顶着三伏天的大太阳踩着自行车骑了十几里路到后塘镇上亲自找人去。体育加试那次她跟班主任去过姑妈家,反正认得路。
这次姑妈在家了,正在家门口训斥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应该是小英跟她提起过的表妹莎莎。小姑娘跟她妈妈一样又黑又胖,穿一件像是从哥哥姐姐那里继承来的肥大的旧t恤,一头乱糟糟的黄毛却学电视里的古装剧编了两排小辫子,用粉红色的蕾丝缠住,看起来有点滑稽。
黄芪绕着姑妈家外围转了一圈,没发现小英的踪迹,家里似乎没有别人,只好上去问:“阿姨您好,我是沙周胤的同学,他在家吗?”
姑妈停止训斥女儿,上上下下打量她:“他不在家,你找他什么事?”
“请问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姑妈没回答,用一种了然而轻蔑的语气说:“你就是那个经常打电话来的女同学吧?我一听你的声音就认出来了。还挺执着的嘛这么远自己跑过来。小胤这几天都不在家,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好了。”
她的语气让黄芪很不舒服。“他哪天回来?到时候我再找他吧。”
小表妹心直口快抢着说:“小英哥哥去省城看他外婆了,外婆心脏病发作在抢救,不知道哪天能回来。”
黄芪一怔。外婆估计也听说周老师的噩耗了,这对老人是多大的打击。如果抢救不过来,小英在世上仅有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姑妈瞪了小表妹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进屋写作业去!把你头上那小婊|子戴的花摘下来,还嫌不够丢我的脸!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是想勾引男人吗?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
小表妹不敢反驳母亲,气鼓鼓地捂着她的宝贝发型扭头跑进屋里去了。
黄芪听得有点尴尬:“阿姨,那麻烦您跟他说一声,让他回来了给我打个……”想想不对,搬家之后电话号码也要变,“给班里的余薇薇打个电话,是关于……班里同学毕业之后联系的事情。”向姑妈告辞离开。
左右两个有邻居看到来了陌生人,凑过来听热闹,等黄芪走远转过弯了,笑嘻嘻地对姑妈说:“你那个侄子挺厉害嘛,这么小就有女孩子三天两头打电话找,这都倒追到门上来了,长大了肯定是个花花公子。”
姑妈立刻抱怨道:“还说呢,被他妈妈娇惯坏了,公子哥儿的脾气大得不得了,好好一个男孩子比姑娘家还讲究。大冷天的要我天天烧热水伺候他洗澡,洗脸毛巾要自己单独用一块,吃饭吐个骨头还得专门放个盘子!别人洗过脸洗过脚的热水哟,沾都不肯沾,只好每次都让他第一个洗。”
邻居附和说:“有钱人家的孩子就这样,讲究得很哩!那你都由着他啊?”
“不由着他还能怎么样,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要是有半点亏待了,说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人家没爹没娘的孤儿呢!你说说,我家莎莎的待遇都没他好吧?”
另一个邻居说:“你这哪里是帮弟弟养侄子,分明是请了个小祖宗回来供着!也就是你心地好才忍得下来,换了别人谁受得了啊。”
这话让姑妈很受用,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光是娇气点也就算了,人家以前过惯了好日子,我就这点本事确实给不了。可是这小小年纪心思就野掉了,跟女同学不清不楚的,中考考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地底下的爹交代。不光这样,他还带坏我家莎莎,怂恿她给班上男孩子写情书!幸好让我发现了拦下来,不然脸都丢光了,小学生就搞起对象来!”
邻居啧啧叹道:“现在的小孩子得了伐!你三十岁上才得了这根独苗苗,可要看好了别让他带坏。”
“那是,我家莎莎一直都是班上第一,将来不说去什么哈佛斯坦福,至少也得上个国内一流大学,我可就指望她翻身了!”
……
黄芪其实没走远,听到他们说起小英就停下了脚步,这些话一句不落地都听进她耳朵里。转头姑妈去忙别的了,又听到那两个邻居换了个口气议论:“说得倒好听,一个劲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像多委屈多好心似的,怎么不说她弟弟那几个厂卖了多少钱呢!”
“就是,侄子这次中考没考好,心里正偷着高兴呢吧,找个职高中专什么的一送,供到他十八岁就算完成任务了。要是考好了上高中、上大学,不知道还得多少年、花多少钱呢!”
黄芪背靠在水泥墙上,刚开始还听得生气,渐渐就木然了,只觉得无尽的悲伤和无奈没顶。她联想到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她觉得自己正眼睁睁地看着小英被活埋,可是她却没有办法。
墙那头露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地叫她:“姐姐!你是小芪姐姐吗?过来,来这边!”
是小表妹莎莎从家里溜出来,绕了一圈来找她。黄芪抹了把脸,走过去跟她绕到围墙另一边姑妈彻底看不到的地方:“你认识我呀?”
莎莎调皮地一笑:“小英哥哥经常跟我说起你呢。我们两个现在是好朋友了,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他,他也把他的秘密告诉我。”
她的发音也不标准,把“胤”念成了“英”,这让黄芪感觉有些亲切。
莎莎又说:“小英哥哥昨天打电话回来说他外婆病情很严重还在抢救,他要一直陪着外婆,开学都不一定能回来的。你这么远来找他一定有要紧事吧,你跟我说,我可以趁下次打电话告诉他,一定悄悄的不让妈妈听到。”
黄芪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啦,我要搬家到城里去了,电话也会换,怕他找不到我,留个地址给他而已。”
莎莎说:“那你告诉我吧,我再告诉小英哥哥。”
黄芪从口袋里把写好地址的纸条掏出来递给她:“好呀,那就拜托你啦。”
莎莎拿过去小心地收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等你搬完家记得打个电话来告诉我新家的号码,你直接找我,就说是我同学,妈妈就不会疑心了。”
黄芪被她故作老成的样子逗乐了,比了个ok的手势:“明白!”
莎莎想了想又说:“我听小英哥哥说你考上一中啦,好厉害!我将来也要考一中!可惜小英哥哥考得不好,妈妈不肯出钱让他去读高中。他的学校离一中好远,以后你们就不能天天见面了,你会想念他吗?”
黄芪有些黯然:“见不到了,想有什么用呢。”
“我也要毕业了,妈妈想把我弄到城里的好学校去读初中。”莎莎扁了扁嘴,小脸蛋露出一丝羞赧,“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泄露给小英哥哥以外的其他人哦!我也喜欢我们班上的一个男生,如果去城里念书,我们俩就要分开啦。小英哥哥跟我说,我们的一生很长的,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儿,很难一直跟喜欢的人在一块儿,就算是爸爸妈妈以后也会分开的。但是只要我心里想着他们,我们就是在一起了,并不一定要在同一个地方。”
小姑娘说到这里,黝黑的圆胖脸蛋上露出坚定而自信的神色,双眼亮晶晶的,居然让这个衣着邋遢发型怪异的小女孩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
黄芪略感震惊,没想到她一个小学生能有这样的想法,自愧不如。她说得没错,未来的路那么长,即使高中在一个学校,大学也可能两地相隔,将来的事无法预料。她心里不曾舍弃小英,这是最重要的。
8、P1 第8章
初中毕业这年夏天发生了黄芪十几年人生经历中最大的变动,她从一所普通的乡镇初中升入全市最好的兰陵一中上学,全家从乡下小镇上搬到城里定居,麻雀变凤凰,所有人都对她家啧啧称羡。
但是短暂的兴奋新奇过后,她忍不住一再想起小英。小英也经历了他一生中最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云端跌到了地底。
三职高的名声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三个字从来都是和打架斗殴、抢劫、小流氓、堕胎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的。据说三职高的高中部升学率居然能赶上市里几所教学水平尚可的普通高中,因为有大批成绩不好的学生没毕业就被开除了。她无法想象内向文静的小英在这种学校如何生存,他从来都没跟其他男生打过架,哪怕只是玩闹。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和小英交换。她是睥睨群雄武艺超群的黄城主,还有从爷爷那里学来的袭击穴位软肋的家传绝技,至今保持着以一敌五的不败战绩;她是女生长得不丑也不美,麻烦会少很多;她从小和镇上那些街皮赖子混在一起,最知道他们的心理。三职高的环境她有信心能适应。
但是小英,他一项都不具备,他天生就应该坐在一中尖子班这样的教室里,窗明几净书声朗朗,老师敬业学生刻苦,校风严谨关系单纯,琉璃塔一样纯净的校园。
每当她作业写累了抬起头来活动眼睛时,都会忍不住扭头向以前小英坐的右后方看一眼,想象着那些一排排表情专注埋头奋笔疾书的同学们的面庞里,应该也有一个是小英;想象他像以前一样,觉察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她想给他写信,但不知道他在哪个班。开学后有一天下午体检提前放学,她坐公交车跨越大半个城市去三职高找他,却正好碰上校门口两拨小混混打群架,满地的碎玻璃渣子和血迹,连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黄芪亲眼看着医生护士把一个脑袋开了瓢浑身是血的少年抬上救护车。
整个校园都被封锁,她当然没见着小英。周末再去,学校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个看门大爷一问三不知。
她很想念小英。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和他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假期她经常和爸妈一起回老家去看爷爷奶奶。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那段时间,是江南农村变化最大的几年。每次黄芪回去,都能看到沿路景观和上次又不一样了。新修的省道从黄沙镇经过,从市区开车过来只需要不到一小时;以前的老瓦房很少见到了,被一栋一栋拔地而起的崭新小楼代替;附近几个乡镇出产花木,经济作物收益高,种粮食的人越来越少了,坐在飞驰的汽车上向窗外望过去,满眼只见郁郁葱葱的浓绿;回到家奶奶会拉着她的手唠东唠西,问新家住得惯不惯,说城里有什么稀奇,城里有的我们镇上现在也都有;黄沙中学被评为区重点,据说要把附近几个镇的中学合并进来;大学开始扩招,兰陵一中去年的本科录取率已经达到90%,上大学不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各种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欣欣向荣,所有人都在过得越来越好。只有小英,他却要承受本不该他承受的苦难艰辛。不知道他的姑姑姑父对他好不好?不知道他在三职高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挨打?如果挨打了怎么办?没有黄城主在他身边罩着他怎么办?
她说过要保护他的,可是在他最孤单最无助的时候,她却不在他身边。
搬家安顿好后黄芪依约给莎莎打了电话,得知他外婆心脏衰竭抢救无效去世。外婆虽然十几年不肯谅解周老师,但对小英很好,每年寒暑假都要叫他去省城住很久。
莎莎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反复向她保证等小英哥哥给外婆办完丧事回来一定会好好安慰他开导他不让他太伤心,让她不要担心。这总算让黄芪感到一丝安慰,还好有莎莎这个懂事乖巧的小表妹,还好小英还有一个关心他牵挂他给他温暖的亲人。
熬过魔鬼初三,高一开学之后却变得更忙碌,重点高中的压力非黄沙中学能比。一中的同学来自全市各地,以市区为主。尤其黄芪所在的尖子班,有一大半都是一中、二中、实验中学等几个比较有名的市区中学升上来的,互相认识,难免有点抱团。即使豪爽如黄城主,从乡下到城里也变得有点谨慎畏缩,过了一两个月和同学们渐渐熟悉了一点,但以前在镇上初中那种恣意张扬还是收敛了很多。
黄沙中学考进一中的只有黄芪和李铭志,李铭志在另外一个普通班。自从他妈妈找班主任闹换座位的事之后,黄芪就不太爱搭理李铭志。走在路上遇到了,李铭志看她的眼光也不太友善,索性连招呼都懒得打。
好消息是余薇薇考得也不差,交了点赞助费进了一中的实验分校,就在一中隔壁,体育课共用一中的操场,两人还经常见面。
“说是分校,我看比你们正牌的一中差远了,就是搞出来圈钱的而已!”每次余薇薇来找黄芪都忍不住抱怨,“老师都不是一中原来的老师,物理老师讲的那都是什么呀,根本比不上黄老师教得好!一个班七八十个人,每个老师都同时带四五个班,哪里管得过来,不懂的地方也没人问。”
黄芪说:“那你来找我呀,就算我不会还可以帮你去问老师,我们老师都挺耐心的。”
“那是,也不看看你是哪个班,全市前100名有一半都在你们班上,一中最好的老师都配给你们了,各个都朝着一流名校去呢。”余薇薇嘟着嘴坐在操场栏杆上,“早知道我还不如去个普通高中,不也就是这个样子,还不用多交几万块钱。分校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风气也不好,成天攀比谁的衣服鞋子贵、谁家爹妈职位高房子大车子好。女生就知道谈恋爱,都开始烫头发化妆了,老师也不敢管!男生都混在一起抽烟喝酒打游戏,要不就是泡女生!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怎么可能学得好。我成天就跟这样的同学呆在一起!老师教得又差,数学和物理越来越听不懂,我看明年分班我还是选文科算了,可是背政治好头疼……”
黄芪听余薇薇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她的烦恼。其实她也有烦恼,比如尖子班的同学互相攀比也很厉害,有的人还会在老师面前耍手段玩心机,乡下来的学生有点受排挤,尖子班课余时间还要搞各种竞赛她没有基础学得很吃力,班主任成绩至上搞什么升降排行榜弄得大家压力很大气氛紧张……等等。
但那些都只是每一个高中生都会有的青春烦恼而已,他们至少不用担心出门会被人打破头,明年的学费会不会交不出来,没有爸妈的庇护怎样独自在这世界上求生……
即使强大彪悍如黄城主,她也不敢想象假如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突然都不在了,她自己一个人要怎么过下去。何况是小英,从小周老师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沙老板给了他优渥的生活。他就像温室里的花朵,可是温室突然崩塌了,猛然间暴露在狂风暴雨里,怎么扛得住?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后来读研、工作,黄芪也碰到过很多挫折和压力,有过很多烦心事。但是只要一想到小英,她就会觉得那些事都不是事儿,都能扛过去。
她因为小英而变得更坚强。和生活的苦难相比,那些烦恼都不值一提。
开学后过了三个月,发生了一件让久困在斗室中埋头苦读的学子们欢呼雀跃的事。教导主任忽然宣布高一新生停课三周,去花山军训基地参加军训。
这两年恐怖袭击事件频发,国际关系紧张。兰陵市临近某军区,西部山区有好几个军事基地。教育局长脑袋一拍,觉得这是个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好时机,于是下令把全市所有新入学的高中生都挨个拉到军事基地去封闭军训。
花山军训基地同时能容纳两三所学校的学生军训,按照人数统筹,一中就和三职高分到了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不少家长反对,说一中的优等生们怎么能和三职高那种流氓学校分到一起,还要封闭三周,不被他们欺负也被带坏了,甚至有女生家长因此拒绝让女儿参加军训。
反对归反对,教育局分配好的方案不会轻易更改。除了年级主任、每个班的班主任,学校还特意安排了好几位身强体壮的体育老师带队,以防出差池。
余薇薇最怕上体育课,一听说军训就惨叫连连。黄芪当然不会惧怕军训,更不怕三职高的不良少年,她恨不得三职高能搬到一中隔壁来,因为她终于又可以见到小英了。
9、P1 第9章
大巴一开进军训基地的山路,黄芪就开始盯着窗外东张西望。进山之后又沿着盘山公路开了十几分钟,抵达两座山之间的一片山谷平地,营地就建在这里。院中的宿舍楼、花坛草坪、塑胶操场与学校并无不同,但大门口捧着□□站得笔直如雕像的站岗卫兵、远处山腹里传来的闷声回荡的枪响,却让一车叽叽喳喳兴奋雀跃的高一学生瞬间安静下来,露出好奇而又敬畏的神情。
三职高的学生先到,已经换上军训的迷彩服在宿舍楼间的水泥空地上列队,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脸。黄芪贴在车窗玻璃上瞪大眼睛使劲看,恨不得自己能长出昆虫的复眼。迷彩服看得她眼花缭乱,无数男生的脸排列在一起,大巴倏地就从队列前穿过去了。
但是只要一想到小英就在那些人里面,就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她就感到满心满腔都被喜悦填满。
一中学生不多,八个班一共四百多人,女生占一小半,被分到一栋最小的两层宿舍楼入住。三职高有一千多人,大半是男生,住满了周围几栋大宿舍楼。一中的男生则在外围的另外两栋小楼里,和女生隔得很远。
“你们都说三职高的学生多不听话校风多乱,我觉得还好嘛,教官让他们立正站军姿不都乖乖地站得笔直的,模样也很严肃啊,哪里像那个……不良少年了。”领完被褥和训练迷彩服回到分配的宿舍,同班的女同学白露瑶一边回头张望一边说。
学习委员吴梓青说:“别把人家想太好,一路上不知道多少男生色迷迷地盯着你看,还有人专瞄胸部,不怀好意。旁边这几栋楼都是三职高的男生,你小心点,不管做什么都跟我们一起别落单。别回头看了,不然人家还以为你对他们有意思呢!”
刚说完,对面楼上就传来几声口哨声,白露瑶连忙低下头走进宿舍把门关上。
白露瑶是他们班的班花,长相白净娇嫩,像个小公主。难得的是她长得漂亮、家境优渥、成绩又好,性格却一点都不骄纵,乖巧可爱还有点迷糊的傻气,女生们虽然暗暗羡慕,却一点也不嫉妒针对她。她上学早,比同学们都小一两岁,其他女生都当她小妹妹一样照顾。但是这个纯洁天真的小妹妹身体却发育得很好,长了一对波涛汹涌的胸部,用后来网上流行的话说就是童颜巨|乳,走在路上被男生红着脸暗暗偷瞄是常有的事,女生们还经常用这个调侃她。
白露瑶的爸妈真是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爱。因为她的长相比较吸引男生,年龄小性格又迷糊,她爸爸也是反对到山区和三职高一起军训的家长之一。但白露瑶自己态度坚决,说同学们都能去她为什么不能去,凭什么她就比其他女同学娇气,自己回家把她爸爸说服了。这件事让黄芪不由对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不过白露瑶有一个缺点,吴梓青戏谑她“举手投足皆是慵懒的风情”,其实就是做事太磨蹭。一群女生一起走,她总是落在最后一个;这边所有人都把内务整理好换上迷彩服准备集合去吃饭了,她还在慢吞吞地解她蕾丝公主衬衫上的系带。
吴梓青说话生冷不忌,倚在铁架子床上开玩笑说:“你妈给你买这种衬衫是故意的吧,里三层外三层,扣子外面还有带子,就看你那胸跟小兔子似的想蹦q又蹦q不出来,真让人想冲上去一把撕开,诱人犯罪啊!”
白露瑶脸红了,急急忙忙地把带子一扯,胸部果然像小兔子一样蹦了出来,吴梓青拍床哈哈大笑,其他女生也都忍俊不禁。黄芪喷笑出声,又觉得不太礼貌怕白露瑶难堪,忙捂住嘴转过身去看窗外。
对面是三职高的男生楼,此刻男生们也结束了列队训练回宿舍休息准备吃饭,走廊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男生结伴走过。黄芪忍不住定睛去找里面有没有小英,对面三楼的窗户里有什么镜面反射阳光,她没准备就被晃了眼,眼泪刷的挂下来,捂住眼睛“哎哟”叫了一声。
吴梓青立刻过来问:“怎么啦?眼睛里进东西了?”
黄芪连忙说:“被玻璃反光晃了眼,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
吴梓青往对面一看,肺都气炸了:“王八蛋,这伙流氓拿望远镜往女生宿舍里看呢!快给瑶瑶挡住!”
几个女生立刻把白露瑶按坐下,拿起衣服盖在她身上,又站了一圈挡住她。对面的男生似乎就是在偷窥白露瑶换衣服,发出失望的嘘声和猥琐的哄笑。
吴梓青气得甩门而去,不一会儿叫来老师和教官。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平时跟一中的乖乖牌学生们打交道惯了,还真没遇到过这种龌龊事,除了生气不知道怎么办好。后来又叫了年级主任、副校长和教官组长,把三职高的老师也找来了,交涉了很久。三职高的老师估计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都皮了,虽然态度很好反复道歉,也拿那群男生没办法。
最后教官安排把部分一中男生换到女生楼,女生住到男生楼的顶层去,和三职高宿舍楼隔开,又把老师安排在楼梯两边的宿舍监督,才把这事平息。
这么一折腾就过了吃饭时间,食堂只剩下冷馒头和剩菜。去食堂还碰到几批刚吃完饭的三职高男生,一脸油滑的笑容冲他们指指点点。女生们都气得够呛,军营里吃饭还不许说话,只能把气撒在馒头身上。
倒是白露瑶想得开,看同屋女生都替她抱不平生气,回来路上安慰大家说:“其实我也没吃什么亏啦,衬衫里面还有内衣的什么也看不到。再说被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那么多女明星都光明正大穿低胸装给大家看呢!而且结果也不坏啊,因为这件小事换了安全的宿舍,现在不用担心啦。”
“穿得性感和被人偷窥是两回事好吗!”吴梓青还是气不过,破口大骂,“三职高果然都是人渣!流氓!社会败类!烂透了!”
黄芪没吭声,只默默地在心里说:不是的,三职高也有好人的,像小英,小英就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午休时她一个人到三职高那几栋男生宿舍楼下去转悠,碰到一位刚才见过的老师,好像是他们的负责人,厚起脸皮过去询问:“老师,请问您知道有一位叫沙周胤的同学吗?他住哪个楼?”
老师看了她一眼:“你是一中的吧?”一中学生穿的是黄色迷彩服,三职高是蓝绿色,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我们初中是一个学校的,这次军训正好碰一起,就来找找他。”
老师想了想说:“沙周胤啊,没什么印象。他是哪个部的?是高中部、中专部还是大专部?”
黄芪愣了:“我、我不知道。”
老师说:“那就难办了。我们职高不像你们一中,一个年级就三四百人,我们每年都有一千多新生,我也记不过来。回头我再帮你问问下面的老师好吧?要不你等他去找你,你们女生一共就一百多个人,比这边好找多了吧?”
老师有事匆匆走了。黄芪一个人慢慢走回宿舍,想着那位老师说的话,进门就问了一句:“有没有人来找过我呀?”
门口第一张床下铺就是白露瑶,大家怕她动作太磨叽晚上紧急集合迟到故意安排的。她抬起头来说:“没有呀。谁要找你?”
“哦。”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爬回自己的上铺。那位老师说得没错,一中的女生一共就这么点人,只占了一层楼,她在哪个班小英也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下午正式开始军训,先练队列,立正、稍息、齐步走、正步走、站军姿,一练就是一下午。虽然已到深秋,气温仍然很高,大太阳底下晒着,每个人都出了一身汗。
一中的训练场地在篮球场,和三职高所在的操场离得很远,黄芪刚开始还张望了两眼,发现根本不可能看出谁是谁,只好一门心思乖乖训练。
训练间隙女生们坐在操场边休息喝水,白露瑶立刻掏出防晒霜来补涂。她涂得很认真,脸上脖子上手背上每一处都仔仔细细地擦过,包括裤管下面一小截踢腿时偶尔会露出的脚踝也不放过。
黄芪看着她细致白皙的小脸,不由想起了周老师,她第一次听说防晒霜这东西就是看到周老师办公桌上有一瓶。白露瑶跟周老师还真有点像,都是很讲究很精致的城里姑娘。不知道小英会不会像他爸爸一样,也喜欢这样的女生?
白露瑶发现黄芪在看她,把手里的防晒霜递过来:“你要不要也涂一点?你的脸都晒红了。”
黄芪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晒黑点没事,冬天一捂就白回来了。”
“才不是呢,我妈妈说紫外线最伤皮肤了,不光晒黑还会晒老化,防晒就要从小做起,皮肤才能一直保持好的状态。”白露瑶摸摸自己的脸,“下次休息又得一个多小时,我得再涂厚点儿。”
黄芪觉得挺佩服白露瑶的。脱衣服被男生偷窥这事儿要是搁别人身上,保不准都留下心理阴影了,她却跟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没吴梓青反应大,不知该说她心理素质好还是太单纯脑子缺根弦。
如果她再观察仔细一点,就会发现白露瑶擦防晒霜的手有点发抖,而她脖子前面胸口处已经反复擦了三遍。
11、P1 第11章
白露瑶回到宿舍就放声大哭,不管女生们怎么安慰都没有用。而且除了黄芪,无论男女都无法靠近她,一有人接近就会让她浑身发抖失控尖叫。黄芪只好一直陪着她,像小时候奶奶哄她睡觉一样哄着白露瑶。白露瑶哭到深夜,最后哭累了才慢慢睡去,睡着了还揪着黄芪的衣服不放。黄芪就跟她两人挤在一张单人铁架子床上凑合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白露瑶的父母接到老师通知,急忙开车过来把女儿接走。白露瑶见到父母终于有了安全感,放开黄芪转投妈妈怀抱。白爸爸听完事情经过气坏了,当场就去找三职高的滋事男生和老师讨公道。
那几个男生昨天被一中男生围攻揍得鼻青脸肿,又被教官开枪震住,大概也意识到事情不好收拾了,互相商量串好词,一口咬定是白露瑶洗完澡到了规定时间不走,故意穿得很暴露躲在浴室里勾引男生,男生们少不经事经不起诱惑才非礼了她几下。
这番说辞毫无疑问更加让一中男生们火冒三丈,双方破口大骂,一边骂“小婊|子不要脸”,另一边骂“勾引你麻痹”,差点又要打起来。最后被教官两边各打三十大板,罚闹事的男生绕操场跑了十圈,跑到他们站不起来没力气打架。
黄芪一直担心小英,昨天那么混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误伤。从离开浴室就没再见他,她送走白露瑶,寻思怎么才能找到小英,昨天那种状况一句话都没说上。
回训练场路上碰到两名教官拦住几个男生,黄色蓝色衣服的都有,有的嫌热没系皮带,有的帽子戴歪了,被教官命令整肃仪容,又原地立正站了会儿军姿,教官才放他们归队。最后只剩一个头发长到脖子、额前留着长刘海的瘦高男生站在路中间被教官训话。
黄芪停下脚步,朱心怡和她走在一起,跟着停下来问:“怎么啦?快走呀,要集合了。”
黄芪摇摇头没动:“你先去我马上来。”
朱心怡发现她在看着那个长发男生,好奇地也留下来没走。
其中一名年长的教官说:“军训要求所有男生剃平头、女生不得披发,这是规定,一进门就说了,你怎么到现在还留这么长头发?”
沙周胤立正站直不说话。
教官又说:“食堂旁边有理发店,免费剃头,你现在就去把头发剪了。”
沙周胤说:“对不起教官,头发我不能剪。”
教官问:“为什么不能剪?”
沙周胤发现黄芪在看他了,他望了她一眼:“我就是不想剪。”
“好啊,一个个都玩个性叛逆装酷呢是吧,”教官气得笑了起来,“那你也去操场上跑圈去,跑到什么时候想剪了,你再来找我。”
沙周胤二话没说,转身就向操场跑去。
另外一个年轻点的教官看着他的背影说:“现在的小孩怎么都成这样了,训了这么多个学校,第一次见风气这么差的。”
训话的年长教官说:“香港电影看多了吧,十几岁有书不好好读学什么古惑仔,留个长头发以为自己多酷多帅呢!这么小就混什么黑社会打群架猥亵女孩,长大了还不杀人放火去?到了部队里还敢横,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们!”
年轻教官说:“昨天那事真给我气死了,要不是上头有规定,我都想上去揍那些臭小子!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白天还唱着歌呢,不许调戏妇女!就这德行指望他们将来上战场保家卫国?还不□□掳掠什么都来?”
年长教官说:“孩子没成年不懂事,家长老师不管教,没关系,到军营里来我们帮他们教!纪律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没犯错咱管不着,真犯了事儿,就好好给点教训!”
“教官太帅了!”朱心怡悄悄握拳比了个手势,“就该狠狠教训那帮无法无天的小流氓!昨天欺负白露瑶的那个小流氓头头,上午我看到他被教官罚在土场上练匍匐前进,那个好痛的!结果累得跟条癞皮狗似的趴地上起不来,膝盖磨破了向教官求饶,真解气!”
黄芪看着操场上跑圈的孤单身影,这很不像小英的作风。周老师一向把他打扮得清爽利落,他也养成了每个月定期理发的习惯,头发从来没长过耳朵,怎么会突然留起这么长的头发来?要说是青春期叛逆就更不可能了,小英最乖最温柔了,从来不顶撞老师家长,难道去了三职高才几个月就能让他性情大变?
她想起昨天小英在浴室的表现,忽然有点不确定。
朱心怡问:“你在看什么哪?教官都走了,快回去集合吧。”
下午仍然是走队列踢正步,黄芪一直心不在焉,不时向跑道张望,好几次没跟队友对齐或是走错了步子。小英跑了一圈又一圈,她们一场训练五十分钟,他就整整跑了五十分钟没停,后面越来越慢,步子越来越沉。他长跑体能很一般,中考前练1500米,他经常跑到第三圈就气喘吁吁,最后一圈都是硬撑着跑下来的。五十分钟起码跑了十几圈,他怎么坚持下来的?就为了不剪掉长发么?
教官吹起长哨:“休息十分钟!”那边小英也终于支撑不住,两腿发软倒在煤渣跑道上。
黄芪刚坐下,一口水还没喝到嘴里,看到小英摔倒了,拎起水杯就向他拔足狂奔。同学们都把视线投过来,吴梓青在后面喊她,她恍若未闻。
沙周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全是汗,还沾了不少煤渣碎屑,湿淋淋的刘海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心口厚实的迷彩服都被汗水渗透洇出水迹。跑了这么久,他的呼吸居然很平静,双目紧闭汗出如浆,脸色是惨淡的青白。黄芪给吓坏了,伸手去拍打他的脸:“小英!小英你听见吗?我是黄芪啊!听得见你就睁开眼动一动!”
沙周胤费力地动了动眼皮,认出是她,张嘴想说话没说出来,一口气呛着了连连咳嗽。咳完把气管里堵着的一口痰咳出来了,他开始猛烈喘息,脸色也透出剧烈运动后的绯红来。
黄芪放下心来,拉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小英,躺着会更难受的,我搀你起来走走。”
沙周胤体力透支得厉害,这会儿难受劲上来了,不但肺里嗓子冒烟说不出话,连摆个手摇摇头的力气都没有,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任她怎么拽都不起来。
空旷的煤渣跑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黄一蓝两色迷彩服十分显眼,四周休息的学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吴梓青追着黄芪赶过来,小声问她:“黄芪,你干嘛呢?这人是三职高的……教官罚他是罪有应得,你别多管闲事了,大家都在看你。”
黄芪没回头:“他是我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吴梓青没话说了,叮嘱她道:“我看他没什么事,那你快点回来啊,就休息十分钟。”
黄芪继续锲而不舍地拉沙周胤坐起来,动作大了把他的帽子甩了下去。他一直没动弹,这时却好像突然有了力气,迅速坐起转身捡起背后的帽子重新扣上。
但黄芪还是眼尖看到了:“小英!你额头上那是什么!”
沙周胤抬起胳膊挡住脸,但刚跑完十几圈的体力哪比得过黄城主的蛮力,被她拉开胳膊掀掉帽子,露出一道一寸多长蜈蚣似的伤疤,一直延伸到头发里,缝合的线还没有拆,眼角还有两处新鲜的青紫淤痕。
他艰难而徒劳地解释着:“学校里建新楼,从工地旁边经过时不小心……”
“别说了……”她瞬间就全明白了。为什么他不来找她,为什么他避着不见她。小英还是原来的小英,那么温柔,那么为别人着想。他没有变得圆滑世故,也没有变得桀骜叛逆。
但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明明帮了白露瑶,却还是被一中同学、被教官误解,无谓地挨揍受罚。额头上缝了那么多针,该是多严重的伤,还有昨天那些三职高的男生,他们的对话,只言片语她也能猜得出他受过多少责难欺侮。他宁可跑十几圈累到瘫倒,只是为了不剪短头发,为了遮住额头上的疤不让她看到,不让她担心。
“小芪,其实真的没什么,才缝了六针,你被我爸划了一下还缝了八针呢,你也知道一点都不严重对不对……”他继续哑着嗓子安慰她,冷不防她两颗眼泪从眼眶里直直落了下来,滴在他手背上,温热的。
沙周胤慌了:“小芪,我、我真的没事的,都已经好了一点都不疼了,你别哭啊……”
黄芪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这一年来,强大彪悍的黄城主因为小英掉的眼泪比过去十四年都多。她为他感到委屈,那些委屈比发生在自己身上更令人难以承受。她心疼小英,但又什么都做不了,每每想起来都感到心口憋闷的疼痛,无处宣泄。
她甚至不能放声大哭,她甚至哭的时候都要他来安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罚沙周胤跑步的教官赶过来,发现黄芪在哭,但看沙周胤的样子又不像有力气能欺负女同学,“怎么了这是?搞什么呢?”
黄芪举起袖子擦眼泪,一边抽噎一边说:“小英,你听教官的吧,你去把头发剪掉吧,别再跑了。”
沙周胤连忙答应:“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剪,你先别哭了好吗?”
教官看了他们几眼:“还是女同学的话管用啊。”看他俩的情况实在摸不着头脑,叮嘱说:“能起来自己走吗?剃完头赶紧回来继续训练。这位女同学你也回自己队去吧,下次别擅自离队了啊。”
教官不会明白,他只会觉得少男少女熊孩子不懂事瞎折腾;同学们也不会明白,他们正为白露瑶义愤填膺,视三职高的学生如洪水猛兽,对她报以鄙夷的目光。她承受着这些误解,毫无为自己辩驳的欲望,甚至觉得好受了一些,仿佛她替小英分担了,小英受的委屈就少了。
12、P1 第12章
黄芪第二天再见到沙周胤,他已经剃成板寸平头,帽檐压低了挡住大半,额头上的疤基本看不出来。远远看见她,他还对她露出个宽慰的笑容。黄芪也回以会心一笑,抑郁的心情为之一振。
小英比她想象的要坚强,从他家出事以来,就只有他爸爸行刑那天见他哭过,反倒是她经常哭鼻子。还发什么宏愿说要像姐姐一样罩着小英、保护小英,哪有姐姐比弟弟还脆弱的,不能被他比下去。
自从浴室事件之后,教官有意把两校学生分开,吃饭洗澡分批进,训练场地也相隔甚远,以防止互相接触起摩擦。所以黄芪也只有路上偶尔能遇见沙周胤,远远地互望一眼。
队列训练结束后,军训项目开始变得更丰富多样,攀爬、匍匐、射击、夜间集合、野外拉练挨个上,把这些城里娇生惯养的孩子们可劲儿折腾了一回,每次洗澡都能看到同学身上这里那里的淤青。学生们的脸蛋个个晒成煤球,目光却日渐坚毅起来,被教官夸奖有点军人的样子了,连站军姿的身影也似乎变得更加挺拔了。
要说军训里哪个项目最辛苦,还是当属野外拉练。每批军训的学生训练项目有一定随机性,这批刚好抽到夜间急行军,要凌晨12点爬起来进山,翻山越岭绕一圈30公里,早晨5点前赶回营地算合格。
今年秋天热得有点反常,都十一月了,白天迷彩服里只穿一件t恤训练都热得冒汗。拉练前一天,天气预报说接下来要大幅降温并有降水,白天教官观察了一天,天气和前几日一样晴好,于是夜间拉练照计划进行。
同学们对野外拉练的理解,不过就是一次山林远足,夜间打着手电爬山更觉得新鲜刺激,要是来个火把就更带劲了,个个都跃跃欲试。吃过晚饭八点钟熄灯睡觉,根本没人睡着,提前就把被子打包好,集合哨一吹响立刻背上背包上广场集合。
夜里起了云,仅有微弱星光。山区不比城市,基本没有光污染,到了被山石树木挡住的地方就真的伸手不见五指。每到转弯或危险之处会有老师和教官手持信号灯指示,其他地方就靠前面队友的足迹脚步指路。好在这里的山只是平原上的丘陵,地势平缓以土丘为主,路线也是教官们反复走过的,跟紧队伍就不会有危险。
班上二十多个女生两两并排,吴梓青在排头领队,黄芪和朱心怡走在最后。朱心怡一路蹦蹦跳跳:“我还没夜里爬过山呢,真有意思。就是被子有点沉,捂得我背上都出汗了。你说爬山背个被子干嘛。”
“行军当然要背行李干粮,不然到了下一个营地拿什么睡觉。一会儿还要在山谷里模拟露天宿营呢。”
朱心怡暗暗吐吐舌头:“搞得跟真的一样。露营是直接睡地上?那被子弄脏了以后怎么盖啊,还要在这儿住好几天呢。”
刚出发前后队伍里都是这种叽叽喳喳兴奋的聊天声,过了半个多小时,基本就只听到喘气声没人说话了。平均每小时6公里的速度,即使平地也得快走加小跑,更别说是爬山。根据前面的路况和教官指示,还会不时有加速疾跑、停步等待,上坡下坡的可比匀速长跑还要累多了。
朱心怡的背包没打好,走了没多久被子就一直往下滑,好几次黄芪发现她步子跟不上想打退堂鼓停下休息,硬拽着她的手不让她停:“这里荒郊野外的还这么黑,千万别掉队,掉下去就不好跟上了。”
朱心怡喘着气说:“不行不行,我实在走不动了,背包带子勒得我肩膀都磨破皮了,扔掉算了回去重买一条盖。”
“丢了背包回去也算不合格。”黄芪想了想,“我来给你背吧,就一条被子也不沉。”
朱心怡看看跟在身后的本班男生:“你也是女生,还这么瘦,哪能让你替我背,多累啊。”
男生按身高排列,紧跟女生的都是几个个子瘦小的男生,这会儿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自己的背包都恨不得扔掉,哪还有心思在女生面前逞英雄耍风度,听她这么说就是不吭声接话。
黄芪托了一把朱心怡下滑的背包:“没事儿,我们乡下娃体力好,这点重量小意思。实在不行我先替你背一段,累了你再换回去。”
朱心怡也是个家境优越娇惯的城里女孩儿,有点小姐脾气,说话也直,跟同学争吵时曾经骂过“乡下人就是不着调”,听她这么一说不好意思了:“黄芪,你真好,真讲义气。白露瑶那事儿,就你敢冲进去救她,现在还帮我背被子。以前……以前是我太不懂事,对不起啊。”
黄芪说:“都是小事儿。正好这里路挺宽的,你把被子给我,我们到路边重打一下包,快点弄完跑几步就跟上了。”
两人让到路边,朱心怡解下背包给黄芪,她把两条被子捆到一起,还没来得及扎紧背带,前面教官突然吹起哨子,队伍开始加速奔跑。同班男生从她们身边经过喊道:“是八班的吗?快跟上跟上!”有个高个男生以为她俩体力不支掉队,顺手拉住朱心怡的胳膊带着她跑。
朱心怡只来得及“哎哎”叫了两声,就被男生半拖半拽着踉踉跄跄地跑远了。身边人群呼啦啦地狂奔过去,黄芪心急也不能扔了朱心怡的背包,着急手滑背包就更打得不好,拆拆捆捆好几遍才捆结实了背到背上,身边的队伍也渐渐减速改为行走。
八班是全年级最后一个班,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黄芪就着教官手电的微弱光线观察了一下,身边都是穿蓝绿色迷彩服的三职高学生。她找准其中有一群女生的地方插进去跟着,三职高女生发现了她,问:“你谁呀?不是我们班的吧?”
黄芪说:“同学你好,我不小心掉队了,现在找不到我们班同学了,我跟你们一块儿走好吗?”
另一个女生说:“看她衣服跟我们都不是一个颜色,是一中的娇小姐高材生呢!”语气有些嘲讽。
先前的女生没好气地说:“一中的呀?你们不是说我们学校都是流氓人渣吗,你还敢到我们队里来?不怕我们男生扒你衣服玷污你的纯洁高贵呀?”
正好有教官从队伍旁经过听到她们对话,喝斥道:“肃静!对战友要团结,不许挑拨内部矛盾!”又对黄芪说:“这位女同学你先跟着这个连队,到了露营地休息再回自己连队,别再掉队了知道吗?”
女生们闭口不言,等教官走了才又互相议论开:“一中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成绩好点吗,成绩好就能看不起别人说别人都是人渣败类啦?”
“这也不能怪人家有偏见,咱们学校中专部有些人的确很那个,我也被他们抢过钱,还是大白天呢。学校的名声就是被他们搞臭的,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现在社会这么复杂,哪儿没几颗老鼠屎,干吗让我们全都背黑锅。一中难道就没有人渣变态了?”
“成绩好的变态才多呢!我有个初中同学就考了一中,那个性格人品我就不说啥了,全班没一个人理他的!”
……
黄芪默默地跟在后面听她们议论,一言不发。只要有那么几个人搞出几件破事,就足以坏掉一个学校的名声了,哪能全校几千人都是不良少年呢,她当然不至于凭学校给人贴标签。而且她发现了,这些女生一直聊天都不累,因为她们的背包行李全都让男生背了。从这点上来说,三职高的男生可比她班上的更有绅士风度呢。
三职高的学生不像一中的那么听话,教官在还排着队,教官一走就跟自己朋友三两成群一搭一搭地聊开了。黄芪混在人堆里,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惊喜地叫了出来:“小英!怎么是你!”
沙周胤把她拉到队伍边缘,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听说有个一中女生掉队在我们队里,过来看看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是你。我就在后面隔壁班,这几个班都是高中部的,同学们人都挺好,你不用担心。”
黄芪想起上次听三职高的老师说他们分高中、中专和大专,问道:“小英,原来你念的是高中?莎莎跟我说你志愿报的是中专呀,叫什么……什么水空专业?”
“是数控,数控机床。进了学校发现可以转专业,我中考分数也比较高,就申请转到高中部了。”他顿了一顿,“只有高中部才能参加高考。”
这一句话让黄芪先前的郁闷心酸一扫而空。她就知道,小英才不会怨天尤人被噩运击垮,他坚韧得很呢,而且特别有主见。就算在三职高那种环境,他也一心想着好好学习参加高考,说不定将来两个人还能考到一起去。
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光明,黄芪心里乐开了花:“小英,你在哪个班?以后我给你写信!上次我去你学校找你,不知道你在哪个班都没找着。”
“高一(3)班,我们读高中的人少,一共就三个班。”
黄芪幻想着以后一起上大学的事,联想到一系列关乎高考的细节,又问:“小英,你周末有没有空?你来找我吧,或者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学习,市图书馆怎么样?还可以互相交流讨论,取长补短互通有无呀。”
其实她想的是三职高的教学质量必然不如一中,高考想上好点的大学光凭自己努力可不够。如果她每周把老师讲的内容讲给小英,不就相当于小英也接受一中的教育了吗?
沙周胤迟疑了一下:“周末我不一定有空。”
黄芪问:“你们周末不用补课吧?我礼拜六去过你们学校,一个人都没有。”
沙周胤没回答,转而问道:“小芪,你的背包怎么这么大?累不累,我帮你背。”
“哦,我们班女生走不动了我帮她背的,这一条被子才五斤,小意思!我力气大着呢,再来两条也背得动!”为了表示自己背得很轻松,她把背包又往上提了提。
“力气再大你也是女生,能比男生还大?你见还有哪个女生帮别人背的?”沙周胤托起她的双层背包,顺手就把上面的带子解了自己拎过去。
黄芪伸手去抢,发现真的抢不过,只好让步:“那我跟你换着背,三条被子太大了你也背不下。”
沙周胤试了试,三条被子确实不好背,把自己的背包解下来给她。黄芪接过去背上,咕哝道:“小英,什么时候你力气变这么大了。”转头打量了他几眼,“你还长高了,比我都高。”
“我本来就比你高。”
“去年过年的时候你还比我矮的!”黄芪伸手比了比,发现自己只齐到他眼睛了,“嗬,高我这么多!我比你大半岁g!”
沙周胤侧过脸躲开,把她比划的手扯下来:“大半岁又怎么样,你别老把我当弟弟。”
他把她的手扯下来,握住了,没有放开。
“谁要当你弟弟。”
13、P1 第13章
走了两个小时抵达山谷中的休息营地,这是山里一所拆迁兼并掉的小学,还留着几间简陋的瓦房校舍,只有门口铺了水泥,中间则是很大一块土场,零零碎碎长了不少杂草。
一中学生走在前面先到,把校舍和水泥地占了,燃起篝火围着取暖笑笑闹闹。三职高的学生只能在土场上休息,女生们免不了又抱怨一番。
沙周胤把背包放下,问黄芪:“小芪,你要不要回你班上去?他们在屋里,外面的还有火,比这儿舒服。”
黄芪好不容易又跟小英碰一块儿,走了这一路,哪里舍得离开。“教官说我们已经比计划迟了,只休息十分钟就走。我看一中同学挺分散的,也不知道我们班女生在哪儿,我还是保险点跟你一起走吧。”
她看到他似乎笑了:“好吧,免得你又掉队找不着北。”
一路跑跑走走不觉得,坐下来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黄芪才感觉到有点冷:“是不是降温了?前几天晚上紧急集合也出来过,都没这么冷。”
沙周胤抬头看天,天色愈发阴暗了,出门时还能看到零散几颗星星,现在全部被阴云遮住。“天气预报是说今天要降温。”
黄芪看他把衣服裹紧,问:“是挺冷的,要不拆一条被子披着吧?”
沙周胤说:“马上就出发了,被子拆了还得重新打包,一会儿着急起来又跟不上。你冷吗?坐近点儿挨一起挤挤油渣就不冷了。”
小时候冬天孩子们经常玩挤油渣的游戏取暖,十来个孩子贴着墙从两边往中间挤,中央被挤出来的人再补充到两边,乐此不疲。黄芪笑着往他身边挪过去作势要挤他,他被她猛然一挤往侧面倒去,伸手勾住了她的肩膀,借力才坐直了。
黄城主意识到他正搂着自己,老脸悄悄红了。但是她没有挣开。
“嘿,你小子挺能耐嘛,泡上一中的妞儿了,难怪吃里扒外帮着一中那帮人对付我们自己人。”两三个男生从他们面前经过,停下来不怀好意地说。黄芪认出其中一个是那天浴室里纹身男的跟班之一,另外两个则是生面孔。
打头的陌生男生打量了黄芪两眼:“你这眼光也太差了,就找个这样的?是个一中的你就要啊?”
后面的男生说:“一中的女生可不好泡,人家是高智商上等人,高贵得很,凭他能勾搭上就不错了。你看连老大想泡个一中校花,就摸了两下,被这帮伪君子勾结教官整得现在还躺床上呢。他们整人都不用拳头的,结果比我们用拳头还要狠多了。”
跟班男生想笑,被领头男生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沙周胤放开搂着黄芪肩膀的手,向侧面微微抬了抬下巴:“我们班的教官在往这边看呢。”
跟班男生立刻紧张地朝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教官站了起来面朝这边,连忙嚷嚷:“教官来了教官来了!”
因为纹身男的遭遇,这两天三职高有前科的男生们对教官是闻风色变,从气势到蛮力到人数都不是这些正规军队里兵哥哥的对手,只能夹起尾巴做人。领头男生恨恨地啐了一口,低声说:“回了学校有你颜色好看!”三人赶在教官过来之前匆匆跑了。
教官走近来问:“有事吗?”
沙周胤说:“没事教官,同学过来跟我说了两句话。”
教官左右看看,叮嘱说:“不许闹事啊。”看他点头答应又回排头去了。
黄芪问他:“你干嘛不告诉教官,对他们客气什么!”
沙周胤说:“告诉教官有什么用,教官只能管得了一时,又不是小孩子了闹了矛盾就告老师。他们已经觉得是我在背后捣鬼捅刀子,教官越管他们不越恨我。”
“本来就是他们不对嘛,你占着理干嘛怕他们。”
沙周胤笑了:“要是人人都讲道理,道理能行得通,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占理有什么用,你得能把事情解决了。”
黄芪看着他的侧脸,看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无奈的话,她想,小英好像真的长大了,说话就像大人的腔调,他不再是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对她唯命是从的邻家小弟弟小跟班了。或许他从来都不是。
她忧心忡忡地问:“那你回学校之后怎么办?还说要给你颜色看,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这个答案似乎不能让她放心,他又补充道,“你也看到了,他们其实都是外强中干欺软怕硬,就在学校里耍耍威风陶醉一下,对症下药就行了。三职高虽然名声不好,但也没真出过什么大事。”
两人说着话,休息时间很快就到了,教官吹起集合拔营的哨声。出山谷只有一条狭窄山路,仍然是一中在前,挨个班级排队顺序离开。
等待时黄芪感觉有水滴落在自己鼻尖上,她抬起头看天上的乌云:“是不是下雨了?好像有雨滴掉我脸上。”
沙周胤伸手接了一会儿没接到:“没有吧。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希望能撑到天亮回去了再下。下雨走山路太危险,被子要是再被泡了,回去都没得睡觉。”
黄芪又观察了一会儿,确实没下,就没再说什么。
场上学生走了一大半,前面几个班也慢慢动起来,黄芪和沙周胤背上背包准备出发,突然有个瘦小的男生蹿到他们面前:“沙周胤,帮我个忙好不?”
沙周胤问:“什么事?帮什么忙?”
“就是有点小事请你帮忙……”瘦小男生左顾右盼,说话含含糊糊的,“你跟我来,来这边。”
江湖阅历丰富的黄城主觉得这个言辞闪烁的男生很可疑,拉住沙周胤叫了他一声:“小英。”
沙周胤回头对她说:“这是我们班同学。”
她拉着他不放:“那我跟你一起去,这儿光线不好大家都穿的一样的衣服,走散了就找不到了。”
瘦小男生带着他俩往校舍那边走,走过去又从屋子后头绕了一圈。沙周胤问他:“到底什么事?同学们都出发了别磨蹭了跟不上。”
那个男生在前面含含糊糊地说:“就是我的背包……那边……”囫囵不清始终没说明白到底是什么事。
又绕了一圈,转到校舍和残余的半截围墙间,侧面突然冲过来三个人,两人把沙周胤推到墙上,另一人冲着黄芪来。黄芪没跟紧,就被他们隔开了,那人按住她的肩膀,紧接着有冰凉带着铁腥气的金属片压在了她脸上。
“不许出声,敢叫人我就把你马子的脸划花。”
黄芪用眼角余光看到贴着她脸的居然是一把塑料美工刀,拿刀的人不认识,个头比她高不了多少,估计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刀按在她脸上还不停地抖啊抖。她是真的不敢乱动,美工刀虽然不结实,刀口还是很锋利的,万一抖得太厉害手一滑把她脸划了就不好玩了。
又有两个男生从隐蔽的墙角后面走出来,其一是刚才向他们挑衅的领头男生,另外的小个子是那个跟班,抢先出来制住他们的三个则是新叫来的。
领路的瘦小男生对沙周胤说:“他们抢了我的背包要我把你叫过来,不关我的事,你别怪我啊。”又问领头男生:“人给你带来了,背包可以还给我了吗?再不走我要跟不上队了。”
领头男生把拎在手里晃荡的背包丢给瘦小男生,他抱住一溜烟地跑了。
沙周胤任凭他们一左一右把自己按在墙上没反抗,有点无奈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想教训我回了学校有的是机会,何必在教官眼皮底下惹事?”
领头男生说:“老子咽不下去这口气!等不到回学校了,现在就想教训你怎么的?”
沙周胤说:“教训我哪儿不行,何必在这荒郊野外,你们几个也得掉队,没有教官领路怎么回去?我看这天气要变天,下起雨来困在山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跟班男生最胆小,听他这么说也帮腔:“他说得也对,刚才我就觉得掉雨点了!要不今天就算了吧,现在追上去还能跟得上教官,不然这黑漆抹乌的摔山沟沟里去怎么办,也不知道有没有狼啊熊的……”
其他两个控制沙周胤的男生也忍不住一个抬头看天一个望向远处教官的指示光源。领头男生发怒了,一巴掌扇在胆小跟班的后脑勺:“这么两句话就把你们搞定了?这是他的反间计!没脑子的废物!怂蛋!还狼啊熊的,你当你在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哪?”
跟班男生委屈地摸着后脑勺说:“那你要打快打啊,打完了还来得及跟上去!我可不想为了揍他两下困在山里丢了小命!”
领头男生向按住沙周胤的男生递过去一根粗短的木棍:“你劲儿大你来,狠狠揍他丫的!替老大出口气!”
沙周胤抢着说:“你看我不顺眼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他跟我又没过节,回头把人打坏了又要算到人家头上?”
伸手接木棍的男生明显迟疑了一下。领头男生气坏了:“你牙尖嘴利,你最会挑拨离间,我说不过你,说不过你我揍你还不行吗!”扬起手里的木棍就要上去打沙周胤。
黄芪以为他们只是想耍耍横,没想到还真要动手。上次对方人多让小英被人扇了一巴掌,这次他们就五个人,如果还眼看着小英挨打她还是行侠仗义称霸武林的黄城主吗!当下大声喝道:“你敢打他!”抬起一脚把拿美工刀按住自己的男生踹开,冲过去帮小英挡。拿美工刀的男生手滑反而割了自己,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光线昏暗看不清楚,黄芪伸出胳膊挡了一下才发觉那根木棍是方的,打到她胳膊上的正好是棱角,别说还真疼。她硬挨了一下,忍住痛没叫出来,右手抡起手里的背包砸向领头男生的脑门。被子打人虽然不疼,重量可不轻,领头男生差点被抡飞出去。这下止也止不住了,几个人乒呤乓啷地打了起来。
14、P1 第14章
胆小跟班男生举着根棍子在外围观望,时不时瞅空打一下;美工刀划了手的男生被沙周胤挡住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黄城主以一敌三,刚开始还能打个平手,渐渐武器的劣势就显现出来。被子毫无杀伤力,分量还重,抡多了体力也跟不上。上了高中,男生力量上的优势越来越明显,这几个男生也是久经沙场的打架老手,黄城主打得很吃力,渐落下风。
黄城主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虽然那个领头男生看起来最不好对付,但吃的亏最多,黄城主的绝技尽往他身上招呼,对其他两人只是防守为主。打着打着背包扯散了,她没来得及放手,手腕被背包带子缠住,另外那俩男生趁机一左一右张开被子围着她绕了一圈,把黄城主包成个大棉包。
领头男生身上挨了好几下,嘴角还被自己牙齿磕破了,气不打一处来,看到黄芪受制,扬起手里的木棍想狠狠揍她一顿出气,发现那根棍子已经劈开断成两截,抖一抖还掉木屑。他把手里半截木棍朝跟班男生砸过去:“你们从哪儿找来的破烂家伙?拾柴火哪?”
跟班男生委屈地说:“这破地方让我们上哪儿去找家伙,就从学校的破桌椅上拆了两根腿下来,我哪知道木头都烂掉了。”
领头男生看他手里还有根完好的木棍,吼道:“把你手里的给我!妈的这么多人被一个丫头片子打成这个熊样,老子不灭了她以后还混不混!”劈手夺过跟班男生手里的棍子,朝着黄芪劈头盖脸地就要砸下来。
黄芪被被子裹住一时挣不开,矮身低头蹲下避开头部,用裹着被子的背部去挡。棍子还没落到她身上,侧面有个人影向她扑过来,她没站位整个人被扑倒在地压住,那棍子就抽在了来人身上。
不是想象中棍子砸到人体的闷钝响,而是“呲——”的一声,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其中还伴随着某种轻微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她听到自己上方近在耳畔压抑的闷哼,扑倒她的人本是张开双臂护着她,那手臂却失了力气,从她肩上软软地滑了下去。
“小英!”黄芪挣开裹在身上的被子,伸手抱住站不稳软倒下去的小英。她的手碰到他的背,背后结实的迷彩服撕开了尺余长的口子,湿漉漉的粘稠液体沾满了她的手,一股咸腥的气味散发开来。
胆小跟班男生最先反应过来:“你你你……他他他……他流血了!妈呀好多血!你要把人打死了!”
领头男生摸了一下手里的棍子,烫手似的远远扔出去:“不是烂木头椅子腿吗!为什么会有钉子!”
“椅子腿上当然会有钉子!谁叫你下手没轻重也不看看!上次也是你拿板砖砸别人的头!我就说大晚上荒郊野外的打什么打,现在弄出纰漏来了怎么办?教官的灯都看不见了!”
缠住黄芪的男生早就撒了手,颤抖着问:“现在怎么办?要不要送他去抢救?”
“送个屁!周围全是山送哪儿去抢救?你背他啊?”
黄芪的两只手都在发抖,她捂着小英的后背,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她手底下渗出来,透过指缝,沿着她的手背蜿蜒流下。有冰凉的水滴落在她脸上,一滴,两滴,三滴……四野里逐渐响起沙沙的雨声。
“别吵了!下雨了!再吵吵别说这小子,咱们几个也都要把命送在这里!”
胆小男生先打退堂鼓:“反正不关我的事,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是你用有钉子的椅子腿打伤他的,怎么收拾你自己想办法。我、我先走了!”往后退了两步,掉头撒腿向大部队离去的方向狂奔,一忽儿就不见影了。
剩下的男生还算稍微义气一点:“雨开始下大了,咱也赶紧撤吧,管不了那么多。要是被钉子划一下就能死人,只能怪这小子自己命不好,他们家祖上没积德,出了个杀人犯家里人自相残杀,活该断子绝孙。”
四个人互相看了几眼,迅速达成默契,转身开溜。领头男生走在最后,黄芪对他喝道:“你给我站住!一人做事一人当,捅了篓子就想落跑,是不是出来混的?”
领头男生回头看了她一眼,脚下略一迟疑,但又立刻转回去快步跟上同伴。四个人的身影很快湮没在漆黑的夜幕中。
黄芪一直在后头喊他们停下帮忙,毫无回应。怀里的沙周胤微微动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说:“小芪,别喊了,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黄芪连忙抱住他:“小英,你怎么样?”
“我……没事,被钉子划了一下……而已,死不了。”他显然痛得厉害,话都说不稳当,“血好像有点止住了,我……可以走。”
黄芪轻轻摸了一下他背上的伤口,的确不流血了。她扶他站起来,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着走,发现这样会扯到他的后背伤处,索性半蹲到他身前:“我背你回去。”
“你哪背得动我……”
“我怎么就背不动你了,废话真多,快上来!”恶霸地把他两只手拉到自己脖子上环着,双手托住他两腿背了起来。
其实她真的背不动。小英已经长得比她高了,百余斤的重量,刚才打架体力也耗费光了,现在她两腿发软直打晃。走出去十几步,她就觉得腿抬不起来了,冷不防踩到一块圆石子,脚下打滑摔了个跟头。她惦记着小英背上有伤,硬是翻到侧面摔下去,自己当了肉垫。
“小芪,这不是办法……”
她倔强地爬起来:“我一定会把你背回去的。”
小英,她说过会保护小英的,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不到了。
沙周胤止住她想再次背起自己的手:“小芪,你先听我说。我们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这里离营地至少有十多公里。你根本不可能背一个一百多斤的人翻山越岭走十几公里,这不是你有毅力就能解决的。而且现在还下雨了,我们没有照明工具,走山路很危险。这次你就姑且听我一回,以后全都听你的,好不好?”
黄芪微窘,说得好像她既没大脑又蛮不讲理一样。“那你说怎么办?”
“这里还有几间屋子可以避雨,比在山里乱走安全。现在应该已经有三点多了,再过两三个小时就会天亮,回到营地老师发现少了人会派人出来找的,这里是固定路线很容易被找到,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你先去把那边的被子收到屋里去,别让雨淋湿了。还有那些篝火没烧完的木头,也用得着。”
他说得有条有理,对比她的蛮干方案,黄城主自己也羞愧了。“就按你说的办,我先把你背屋里去。”
“你先收拾东西吧,我自己能走过去。”
“不是说除了刚才那条以后全听我的吗!这么快就不算数啦!”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黄城主刚愎自用固执己见的后果就是等她把小英先背回屋里再把被子木头抢救回来时,散开的那条已经淋得半湿了,木头也有一半没法生火。
教室门边还留着一口瓦盆,是同学们点篝火留下的。黄芪往盆里加进柴火烧旺,忍不住伸过手去取暖,才觉得手脚都冻僵了:“山里晚上真的好冷。”
沙周胤侧耳听了一会儿外面的雨声:“这声音不像下雨,像是雪子。”
黄芪到屋檐下伸手接了几滴雨,真的是一粒一粒的雪霰,落到掌上融化成水,看样子降雨很有可能演变成下雪。“幸好我们有三条被子,不然就冻死了。希望雪别下太大,别把同学们拦在路上。”
沙周胤低下头说:“三条被子……够么?看起来都挺薄的。”
“铺一条盖一条,还有火盆,应该没问题。”她找了屋里最避风不漏雨的角落,把两条干燥的被子一条铺在地上,另一条盖于其上,“小英,你就睡这儿吧。”
“那你呢?”
“我还有一条,一半垫一半盖就行了。”
“那条被子都淋湿了。”
“就外面淋湿了一点,我盖里面呗,再说烤烤就干了。”她把三个行军水壶翻出来,里面是出发前打的开水,基本都还是满的,“小英,我得给你把伤口清洗一下,你来这儿趴着。”
“哦。”他乖乖地挪过来,在她刚打好的地铺上趴下。
黄芪从被罩上挑比较干净的部位撕下来几段布条,蘸了水壶里的热水,低头发现他居然直接就那么趴着了:“衣服脱掉啊!”
小英脸上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还要脱、脱衣服……”
“不脱衣服怎么洗啊!连剪刀都没有!”
“我、我不太方便,你帮我脱一下……”
迷彩服质地厚硬,没有被血糊住,很容易就脱了下来。里面的t恤则和血痂粘在一起,黄芪一边洗一边慢慢掀起,小心地把粘住的布撕下。钉子划破的伤口很窄,所以流了一会儿血自己就凝固了。她怕布条和开水不卫生,只把伤口外围的血痂洗掉,包扎起来。
黄芪收拾完毕扎好布条,盯着小英的裸背看了一会儿,咕哝道:“小英,你好白……”
小英脸朝下趴着,声音闷闷的:“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当然白啦!”
黄芪捋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胳膊内侧,放到小英旁边对比了一下——结果太令人气馁了。她还忍不住摸了摸——连触感都比不上!不是说胳膊内侧是全身皮肤最好的地方吗!
小英被她摸得抖了抖:“你乱摸什么!快把被子盖上,冻死了!”
黄芪帮他把被子扯过来盖好,盖都盖住了还忍不住又掀起来看了一眼:“小英,你都长肌肉了,还挺结实的……那个钉子刚好划在背阔肌上,没伤到筋骨,应该不严重。”
小英整个脸都埋进被子里:“我是男人当然有肌肉了!你……快去歇着吧你!”
黄芪默默地抱起自己的被子走到另一边的屋角,一半垫在身下把自己裹进去。印象中小英还是青春期抽个子的豆芽菜少年形象,一转眼他就比她高了,还长出了结实的肌肉。她又想起这几天小英的言行举止,浴室里他冷静地帮她解围,有人殴打她时他冲上来为她抵挡,遇到困境他头头是道地分析想办法解决……这哪里是她在保护他呀!一种“弟大不由姐”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15、P1 第15章
窗外雪霰密集的沙沙声渐渐小了,火光照见细碎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簌簌有声。被子还是春秋被,水泥地的寒气穿过棉絮一波一波地透上来。黄芪冷得睡不着,蜷缩起来把被子裹成棉花卷。
忽然听到小英问:“小芪,你冷不冷?”
她都冻得靠发抖取暖了,但还是硬撑着说:“不冷啊,怎么了?你还没睡着?”
“我……我有点冷……”
“啊!”黄芪翻身坐了起来。小英虽然有两条被子,一铺一盖和她也差不到哪里去,他身上又有伤,还没穿衣服,肯定也会冷的。“我的被子也给你盖!”
“都给我了你盖什么?”
黄芪挠挠头:“我不睡了,在火盆旁边看着吧,反正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
“外面下雪了吧?凌晨只会越来越冷。要不……”小英的声音越来越低,细如蚊呐,“要不我们把被子合一起盖吧,两个人……还能暖和点儿……”
黄芪从被子里钻出来,身上仅余的一点热气也跑光了。“孤男寡女睡一个被窝不太好吧”这种念头在她脑中只是一闪而过,立刻就被“小英有伤小英怕冷小英睡不好当姐姐的怎么能不管!”覆盖了。
她把自己那条半湿又弄脏的被子垫在最底下,再把小英的铺盖移上去。钻被窝前她犹豫了一下,看自己迷彩服上沾了不少土,还是脱掉外套才钻进去。
有两层被子在下面垫着,底下透上来的寒气减弱了许多。而且两个人……好像确实暖和一点……
小英向她身边蹭了蹭,黄芪碰到他的皮肤,被那温度吓了一跳,看他面颊也是红红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小英,你是不是发烧了?”
小英模模糊糊地说:“没有啊……”
“那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小英的脸埋进被窝里:“那就是有吧……”
黄芪急了:“就怕伤口感染发烧那就坏了!还得好几个小时才能回去,什么药都没有,高烧很危险的!还有那个钉子,旧椅子上的铁钉肯定生锈了,伤口还那么深,万一破伤风怎么办?”
她越着急越摸不出来,捋起刘海用自己的额头去碰他的额头试温度,还不小心撞到他的鼻子,两人的门牙磕到一起,上嘴唇好像都磕破了。她分辨不清,时而觉得他身上滚烫,时而又觉得额头比自己凉。
她反复试探了几遍,确定他就算发烧温度也不会太高,放开他问:“小英,你还觉得冷吗?”
小英又往她身边蹭了蹭:“有点,你别离我太远……”
“那可能是有点低烧吧。”她贴到小英身边去搂住他给他取暖。小英发热的身体像个小火炉,她已经完全不冷了。“身上有伤口很容易就会发烧,只要温度不太高就没事。别担心,我帮你盯着,你好好休息吧。”
瓦盆里的火光荧荧晃动,影子在破旧屋瓦上跳跃。两个人的被窝很温暖,黄芪怕自己睡着,盯着屋顶的光影数椽子瓦片。数了一会儿,她一低头,发现小英还侧着脸双目圆睁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怎么啦?哪里不舒服睡不着吗?”
他微微摇头,仍旧盯着她。
“那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他的目光移到她额头,伸手拂开刘海,落在她额角的伤疤上,指腹顺着伤口的纹理抚过去。
“别摸了,好痒!”她抬手想推开,他却把脸压了过来,像刚才她试他的温度一样,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
离得这么近,气息交错相融,黄城主都不敢大声说话了,怕自己丢脸地把唾沫星子喷到小英脸上。她屏住气小声说:“好像挺凉的,没发烧哦?”
小英却说:“小芪,我发现咱俩额头上这两个疤还挺配的。”
黄城主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哈?”
“你看,你的疤在右边,我的疤在左边,都是从内向外斜,咱俩这样面对面贴在一起,两条疤几乎正好重合呢,是不是很相配?”
黄城主沉默了片刻,不顾唾沫星子丢不丢脸对他咆哮:“你无聊不无聊!谁要跟你这么配啊!你精神很好嘛还有心思琢磨这个!快睡觉!”
小英摸摸鼻子:“哦。”
“哦完了你倒是睡啊!睁着眼睛能睡着吗!你以为你是张飞啊!”
他不情不愿地闭上眼,还委屈地瘪了瘪嘴。
黄芪继续盯着屋顶数椽子。一晚上没睡,又走了十几公里路,跟江湖人士切磋了一番武艺,她是真的累了,此刻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困劲儿直往眼皮上涌。才数到两百多她就意识模糊了,脑子里似乎还挣扎了一下不能睡着,眼睛已经不听使唤地闭上了。
睡意朦胧时又觉得额头上发痒,好像是小英的手指,落在那道额角的伤疤上,柔软而温暖的,轻轻拂过。她晃了晃脑袋没躲开,咕哝道:“别玩了……”立刻又沉入黑甜乡中。
早上黄芪是被人说话的声音吵醒的,她立刻警醒地睁开眼。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远处山谷间碰撞回荡地传过来:“学校里有人!在冒烟!”
小英已经完全退烧了,趴在她身边睡得正香。黄芪推推他:“小英,起来了!有人找到我们了,好像是教官!”
她翻身起床把迷彩服穿上,走到门口向外张望。这场雪下得真大,一晚上整座山就全白了,此刻雪霁云收,天光乍破,放眼望去一片耀目银亮。教官们穿着红色醒目的救援衣,正从旁边的山头上翻过来。
黄芪捡起地上小英的迷彩服,跑到门外空旷的操场上对着教官们挥舞:“教官看这里!我们在这里!”
教官也发现了她,冲她挥手:“你们几个人?都还好吗?”
黄芪喜不自禁地跳起来大喊:“我们两个人!都没事!”
教官回喊道:“那你等着!我们马上就到!”
黄芪蹦跳着回到屋里,发现小英还趴在地铺上一动不动,走近看他其实已经醒了,两眼无神不知道在看哪儿,脸色很臭一副起床气没消的样子。黄芪拍拍他说:“总算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回到营地里有你睡的,快起来啦!”
小英干巴巴地说:“起来我穿什么?”
他的上衣都被撕破了,还沾满血迹。“那你还是先躺着吧,一会儿看教官有没有衣服给你穿。我到门口接他们去!”说完又蹦回操场上。
教官们身手敏捷,十几分钟就从旁边的山头翻过来,一碰头先给她递上热水和食物,拿军大衣给她披上:“怎么样?冻坏饿坏了吧,快吃点东西。”
黄芪乐呵呵地挥了挥胳膊:“没事儿,好得很呢!”
“你们两个人一起的?还有一位同学呢?”教官问道,发现她手里破损迷彩服上的血迹,“受伤了?”
“嗯……受了点伤,他在屋里。”黄芪不确定要不要把那几个少年的事说出来,先没挑明。她把教官带进屋,随行的还有一名军医,帮小英看过伤口,重新清洗消毒包扎,又给他穿上保暖的军大衣。
军医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问:“伤口是被铁器划的吧?怎么搞的?”
黄芪看了看沙周胤,他回答说:“门框上有颗钉子,不小心撞上去了。”
军医叮嘱说:“那回去还得打一针破伤风针,防止感染。”
带头救援的教官看两人都没事,放下心来,环顾了一遍屋内:“你们这两个娃娃还挺临危不乱的,遇到这样的事也没慌,打理得井井有条。希望其他几个也能像你们一样,千万别出事。”
黄芪问:“除了我们还有人也走失了吗?”
教官说:“也怪我们,准备不充分碰上天气突变,纪律也没维持好。一共走丢了十个,有三个离得近已经找回去了,加上你们俩,还剩五个没找到。”
黄芪心下一动:“都是男生吗?”
教官点头:“是啊,女孩子都比较听话,掉队的少。”
“是不是三职高中专部的学生?”
“没错,你见过他们?”
黄芪想了想说:“昨天有五个穿蓝绿衣服的男生跟我们一起掉队,他们没听我们的留下等待,去追大部队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如果是的话沿着昨天的路线往前应该能找到。”
“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立刻去。”救援队长留下三名教官送黄芪和沙周胤原路返回营地,其他人继续向前搜救。
三位体格健壮的教官轮流背沙周胤,中午前回到营地。又过了几个小时,其他教官把剩下的五个男生也找回来了,正是昨天堵他们的那些人。他们就没黄芪幸运了,冒雨摸黑去追其他同学,不小心摔进山沟里爬不上来,差点被大雪埋在下面,教官找到他们时几个人就像看见爹妈一样放声大哭。其中一人把脚崴了,另一人手臂脸部擦伤。只穿一件迷彩服在雪地里露天过夜,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伤势不重但也够他们吃点苦头。真是报应不爽。
沙周胤因为背部受伤,教官承认是他们管理疏忽的责任,剩下几天的军训就不用参加了,批准他提前离营回家养伤。
黄芪还有项目没训练完,这次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英坐上车送他离开。她千般万般舍不得,恨自己为什么不也受个伤,就能和小英一起走了。
“你的伤口要小心,别出重力,注意卫生别感染了……”
“周末有空来找我啊!我们一起去市图书馆自习!”
“记得给我写信!我在高一(8)班!”
……
她又追着启动的车子跑了,车上的教官、一中三职高的同学都回头看笑话似的看她。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呢,她只在乎又要和小英分别了。下一次,下一次再见又会是什么时候?
16、P1 第16章
军训结束已到十二月份,即将面临高中的第一次期末考试。八班的学生中考都是全市排得上号的尖子生,经过一个学期,每个人都在期待着重新洗牌排定座次,简直有新一届武林大会争夺天下第一重排兵器谱的架势。短短的一个周末过去,新的周一再回到学校,军训时那种嘻嘻哈哈玩笑打闹的氛围就一丝儿也感觉不到了。
让黄芪高兴的是她一回学校就收到了小英寄来的信,信里说他已经去医院看过打了破伤风疫苗叫她不要担心;说军训让那些不良少年狠狠吃了苦头回来收敛多了没人找他麻烦叫她别惦记;说市里组织一个小学生数学竞赛特训班的选拔,莎莎考得不错,姑妈正在积极奔走想把莎莎弄到实验小学来;末了可能是觉得信不够长,或者怕她回信不知道说什么,他还像模像样地附了一道带图的物理题向她请教。
小英的字工整娟秀,黄芪爱不释手地反复看了无数遍。她正儿八经地把那道题的解法步骤详细地写下来,又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笔记重新整理重点抄了一遍,抄出来厚厚一本,都给小英寄过去。
过了十几天,小英的回信又来了,仍然是说说自己的近况,笔记里有些看不懂的地方列出来问她。黄芪一一解答,再附上最新的笔记更新。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纯洁的笔友学伴关系,每月来回书信两三封。黄城主有时内心情感澎湃难以自已,忍不住写下一些类似“我好想你”这样的肉麻字眼,但对照一下上下文那些正经八百的学术讨论,又脸红地赶紧删掉了。毕竟还是高中生,学业为重,咱不搞早恋那一套,互相鼓励共同进步为主。等满了十八岁上了大学,一切就都好说了,嘿嘿!
黄城主的学习生活紧张而充实,每天去传达室查信成了她最大的快乐和期盼,即使没有她的信也不会气馁,那代表着明天还可以继续来查,仍然怀着期待,不是很好吗?
唯一让黄城主耿耿于怀的是不能和小英见面。她多次在信里重提周末一起找地方自习的事,小英要不说没空,要不就索性视而不见。只有过年回老家,几个初中同学组织了一次小型聚会,她和小英才借机见过一面。
过年发现小英又长高了,军训时她特意比过自己齐到他眼睛,才三个多月她就落到他颧骨那儿了,这让黄城主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失落。
这样书信往来了一个多学期,最为轻松的高一很快过去了。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是全市所有高中统考,黄芪考了640分,全班二十几名,全市七十多。
她很关心小英考得怎么样。她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看到张贴的全市前500名的学生名单,里面没有小英,甚至没有一位三职高的学生。
她盯着名单看了半晌,身后有人和她搭话:“黄芪,你这次考得不错哦,打算选理科继续留八班了吧?”
黄芪回头一看,居然是白露瑶:“是啊,你呢?”
高一升高二文理分班,本市重理轻文的风气很重,一中每年只有一个文科班,从前八个班里抽出转文科的学生重组,这次期末考试就是分班最重要的依据。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白露瑶真的说:“我打算去九班了。”
黄芪有点意外:“你理科成绩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去文科班?”
因为重理轻文的传统,一般只有理科实在跟不上、偏科严重的学生才会迫不得已去读文科。白露瑶各科成绩比较均衡,这次也考了620多,算不错的成绩了。
白露瑶说:“我的分数在八班只能排中等,数理化那些科目我确实不如你们擅长,都是靠笨鸟先飞家教补课才勉强跟上。按照这个趋势,以后最多也就能考个好点的一本。我爸妈……对我期望挺高的。去文科班我的优势就大多了,尤其数学好一点的,在文科班很沾光。”
“你想得真远,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些,有什么就念什么。”黄芪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她发现白露瑶比高一刚入学时成熟多了,想问题全面而透彻,也变得很有主见,根本不像个才十四岁半的小妹妹,以前那种迷糊拖拉的作风已经一扫而空。也许那件事,真的对她影响很大吧。
白露瑶从军训基地回来后接受了三个月的心理治疗。她本来就上学早年龄小,父母想让她休学一年,但她自己坚持不肯,寒假过年找家教把缺的半学期课补上了,年后回学校照常上课,成绩也没有下降。黄芪觉得挺佩服她的。
因为在军训中的英勇表现,黄城主很得人心,白露瑶和朱心怡都对她态度大转,成了黄城主上高中换学校后新的密友死党。可惜她们俩都要去文科班了。
不得不说白露瑶在选文理科这件事上的确很有远见,她以八班中等成绩进入文科班,一直保持着领先优势,高考以全市文科第四的成绩考入p大社会学系,比八班很多人的大学都理想。这点黄芪自愧不如。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在高一结束的这个夏天里,黄芪所想的无非是还好这次考得不错,可以安稳地留在八班了,以后还要加倍努力才行。大学要去哪里,学什么专业,她完全没有概念。
黄芪和白露瑶在办公室门口说了一会儿话,又来了几名其他班的同学看成绩排行,其中就有李铭志。李铭志瞄了黄芪一眼就飞快地把视线挪开,似乎没有想和她打招呼的意思。黄芪就也没吱声,退到一边让那些同学查榜。
李铭志盯着榜单从上到下看了许久,露出按捺不住惊喜的笑容,转过头来用貌似关心实则讥诮的语气问黄芪:“你中考不是全市十九名吗,这次怎么掉到七十多去了?八班压力很大吧?扛得住不?”
黄芪没好气地说:“还好,谢谢你关心啊。”
李铭志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女生就是小时候仗着刻苦认真,上了高中就脑子不行不如男生了。”得意洋洋地和其他同学一起离去。
黄芪根本没留意李铭志考得怎么样,这时凑到榜单前一看,李铭志居然比她多考了8分,进了年级前二十,难怪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白露瑶等他们走远,问道:“这人谁啊,怎么这么说话呢?”
黄芪说:“我初中一个学校的。”
白露瑶忿忿地说:“他这是拿你当竞争对手铆着劲想超过你呢。谁说女生上高中就不行了,黄芪,你要加油!别让他把女生看扁了!你那么厉害一定行的!”她握紧拳头,脸蛋发红,一副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架势,终于又有了十四岁小姑娘的稚嫩模样。黄芪都被她逗乐了。
“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笑得这么高兴。”吴梓青捧着一大摞暑假作业本从楼梯走上来,“黄芪,门卫那儿有人找你,你去看看吧。”
“谁找我?”黄芪第一反应就想会不会是小英,想想又不太可能。她屡次约小英他都不出来,怎么会主动来找她呢。
“是个小姑娘,就在传达室等着呢,你去了就知道了。”
虽然不是小英,但好歹和小英有点关系,是他的表妹莎莎。小姑娘还是晒得乌溜溜的像条小乌鱼,个字长高了一些,人也瘦了,规规矩矩地扎了两条马尾辫,两只眼睛骨溜溜地盯着一中校园四处张望,好奇中充满向往。
看到黄芪,莎莎欢脱地蹦了过来,不等她询问就先和盘托出:“小芪姐姐!我是莎莎!我下学期就要到实验小学来念六年级了!暑假先过来补英语!我听说一中离我们学校很近,问了同学就自己摸过来了,真的被我一下就找到你了呢!”
黄芪被她拽着胳膊跟她一起蹦跳:“你自己一个人不认识路就直接找过来了?好厉害!”
“是呀,以后咱俩离得近了,我可以经常来找你玩啦!”莎莎开心地跳够了,气喘吁吁地站住,“我也只敢来这么远的地方,再远我就要迷路啦。我想……我想去找小英哥哥,听说从这儿去他的学校坐车都要一小时……小芪姐,你带我去找小英哥哥好不好?”
黄芪把她拉到路边:“你去找他做什么?你们不经常见么?”
莎莎忧郁地扁起嘴:“小英哥哥很少回家,我知道他不喜欢和爸爸妈妈住一起……过完年他就只有清明节回过一次家,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好想他呀!他难道就不想我吗?”
黄芪也觉得很奇怪,小英周末不回姑妈家,三职高又不补课,她约他出来他总说没空,他到底在忙什么?又能去哪儿呢?
莎莎拽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地问:“小芪姐姐,你今天下午有空吗?陪我一起去找小英哥哥好不好?妈妈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陪我念书,天天看着我,今天下午放假我骗她说还要补课才跑出来的!你带我去嘛!”
黄芪低头看着她满怀期待的小脸,点了点头:“走,我们一起去找他。”
两位女侠说干就干。黄芪摸摸口袋里还有十几块钱,够两个人坐车来回,正好路边开过来一辆去往大学城的公交车,拉着莎莎就蹿了上去。
一年不见,三职高附近更乱了,围墙外的街道正在拆迁,尘土飞扬,还有坚持不肯搬走的钉子户住在断瓦残垣间,卖小吃卖衣服的小贩见缝插针地摆下摊位,一片鸡飞狗跳吵嚷叫骂的声响。
黄芪凭记忆找到三职高的大门。这次学校里有人声,操场上几拨男生在打篮球。门卫看到莎莎把她们拦下来:“你们俩不是这学校的吧?来干嘛的?放假了学校里没人。”
莎莎脆生生地说:“我来找我哥哥,我哥哥在高一(3)班,是寄宿生。叔叔您知道男生宿舍在哪里吗?”
“男生宿舍啊,在11号楼,往西一直走到围墙边就是。”门卫看了她俩几眼,意味深长,“有胆你们就上去找吧。”
11号楼男生宿舍是一栋破旧的四层楼,窗户还是木头框的,破掉的玻璃就用硬纸板胡乱糊起来,从窗口伸出来乱七八糟的铁丝竹竿,挂着男生的背心短裤。楼下大门敞开,也没有楼长门卫。站在一楼大厅,楼道里时不时传来男生嘻嘻哈哈的怪叫声,间或夹杂着女生咯咯的娇笑。还有赤膊的男生端着脸盆从她们身边经过,一直扭头吹口哨。
黄芪回想起军训时和三职高男生接触的经历,握紧了莎莎的手站在门口开阔的地方。
小姑娘却不懂这些,小脑袋四处看来看去:“这里好破好脏哦,小英哥哥怎么住得习惯的。咦,楼梯那里好像有表格,我去看看是不是名单!”
“跟紧我别乱跑。”黄芪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回来。
莎莎不明就里地看看她,听话地和她手拉手站在门口。
等了十来分钟,终于看到一个衣着整齐戴眼镜比较斯文的男生从楼里走出来,黄芪连忙上去打听:“同学请问你知道高一(3)班的男生住哪个屋吗?”
男生停下来回答说:“这栋楼里都是乱住的,不按班级分。高一(3)班的人我认识好几个,你们找谁呀?”
“沙周胤。”
男生顿了一顿,打量了她们几眼:“你们是他什么人?”
听这个语气他应该认识小英了。黄芪喜出望外,被莎莎抢先回答:“我是他表妹,亲的!”
“原来他还有亲戚啊。”男生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淡,“他放假都出去打工的,你们不知道吗?”
“打工?”黄芪和莎莎对视一眼,急忙追问,“你知道他在哪儿打工吗?”
男生冷冷地说:“我好像听说他过在一个工地上打工,那个包工头叫豹叔还是彪叔来着。他经常中午休息的时候都会过去,我猜离这儿应该不远。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两人对他千恩万谢。出来走到学校门口,莎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自己脑袋:“对了彪叔!清明节小英哥哥回家祭拜舅舅舅妈,有个叔叔骑摩托车从城里赶来祭拜,我听见小英哥哥就是叫他彪叔!可惜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早知道我就问清楚啦!”她懊恼地揪自己辫子。
黄芪帮她把头发整理好:“算啦,离得不远我们就每条街挨个找找,再想想办法,反正时间还早呢。”
莎莎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小英哥哥在工地上打工,他不会是去搬砖头吧?他只比我大四岁!一定是因为妈妈经常在他面前唠叨说他学校学费太贵,他才自己出去打工的!他一个学期就回家两次,哪里来的生活费呀,难道都靠自己赚吗?上次回家他还给我买了一套颜料和画笔,那套笔我在新华书店看到过,要180块!180块钱,他要搬多少块砖头才能赚回来呀!”
小姑娘说着说着,泪水就掉下来了,抽抽嗒嗒地跟在黄芪身后抹眼泪。
黄芪心里也很难受,但还是得安慰莎莎:“别把你小英哥哥想得那么惨,他很有主意的,我们还是先找到他再说吧。”
17、P1 第17章
黄芪思忖彪叔这种三教九流的人物,如果长期在附近做工程,一定有很多人认识他,厚厚脸皮多问问一定能找到。走了两条街,经过一家汽配修车行,黄芪灵机一动,上去打听:“师傅,您认不认识附近有个搞建筑的老板叫彪叔的呀?”
修车师傅说:“彪叔?彪哥吧,去年死了老婆那个包工头?他经常来我这里修摩托车的。你们两个小姑娘找他做什么喽?”
黄芪说:“我有个亲戚在他工地上干活,您知道他工地在哪儿不?”
修车师傅朝前一指:“往前直走过两个路口有个区卫生院,背后正在施工的地方就是了,很好找。”
莎莎破涕为笑:“小芪姐姐,你真有办法。马上就能见到小英哥哥了,真好!”
如果换做是小英去陌生地方找人,一定比她更有办法。黄芪高兴的同时又有点惴惴,不知道过会儿会不会看见小英满头大汗搬砖头的样子?他一直藏着掖着不告诉她,一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种丢脸的事吧。
两人找到彪叔的工地,正值午饭休息时间,围墙里很安静,只有一两个工人在整理杂物。老远就听到一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妈妈!我要妈妈!”
莎莎在工地门口就一眼看见沙周胤,惊喜地大喊:“小英哥哥!小英哥哥!”
沙周胤正在哄那个大哭的小女孩,女孩不听躺在地上打滚,搞得他焦头烂额。听见莎莎的喊声,他回头看见黄芪,顿时尴尬地脸红了,放开撒泼的小女孩站起身来:“莎莎,小芪!你们两个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小女孩还不到十岁,长得又瘦又小,一脸桀骜不驯的表情,见沙周胤去搭理别人不理她了,更加卖力地打滚嚎哭。
莎莎早就看出她是在干嚎,轻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么大的姑娘还滚在地上,把自己弄得跟泥猴一样,难看死了。”
小女孩大概被大人们惯坏了,冷不丁冒出来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这么嘲讽自己,她噌的一下坐了起来:“你又好看到哪里去了?黑得像煤球!乌龟!”
莎莎毫不相让:“我黑但是我讲卫生!哪像你不要脸满地打滚,浑身是土脏死了,叫花子都比你干净漂亮!”
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小女孩说不过莎莎,开始尖叫耍横:“你们都欺负我!我去告诉爸爸!叫他扣你工资,开除你们!”
莎莎说:“原来你爸爸是老板,别人是看你爸爸的面子故意让着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啦?没人喜欢的讨厌鬼!”
小女孩这次气哭了:“讨厌你们,讨厌……我去找妈妈!妈妈!”捂着脸呜呜地跑进屋里去了。
莎莎看着她的背影说:“这是谁家的小孩呀,这么讨人嫌,她妈妈也不管管!”
沙周胤没立刻回答,领她们俩走出工地来到马路上才说:“她是彪叔的女儿晶晶,她妈妈去年出车祸去世了,大伙儿一直瞒着她。小姑娘到现在还不知道呢,以为妈妈去了外地亲戚家。不过都这么久了,我估计她也猜到一点,最近叫妈妈叫得特别凶。”
莎莎有点愧疚:“啊!我不知道……刚才我有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
沙周胤笑笑:“没事。你们俩从哪儿找过来的?吃饭了没?”看莎莎摇头,又说:“旁边有家面馆挺好吃的,我请你们吃碗面吧。”
三个人转过一个街口来到沙周胤所说的面店,中午饭点人还真多。莎莎坐下看了看墙上的菜单,煞有介事地说:“这么多种类呀,眼睛都看花了,我就来碗招牌阳春面吧!”
沙周胤好笑地点点她脑门:“你这么小吃什么阳春面,一碗光面飘点葱花能有什么营养,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喜欢吃大排?”
莎莎连忙说:“大排面太贵了,就吃阳春面嘛!”
“放心,一碗面我还请得起。”他按住莎莎的手,转过来问黄芪,“小芪,你要哪个?”
黄芪心里闷闷地发堵,转过头看墙上菜单,点了不太便宜又不太贵的雪菜肉丝面。聪明懂事的莎莎,善解人意的小英,她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你真有眼光,这家的雪菜肉丝面虽然不起眼,其实最好吃了,有点像……我妈妈做的片儿川。”
黄芪掉头去看他,他却把脸转开了,扬手对老板喊道:“两碗雪菜肉丝,一碗大排。”
吃面的时候黄芪问沙周胤:“小英,这次统考你考得怎么样?”
沙周胤回答说:“还行,年级第五,537。”
黄芪愣了一下:“那你们年级第一多少分?”
“570多,是个女生。她也是中考失手才到我们学校来的,特别刻苦,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比第二名高出30多分。考不过她我心服口服,后面几个人分数都比较接近,下学期还可以赶一赶。你呢?”
黄芪打了个马虎眼:“我没入学考得好,班里掉到二十多名,下学期我也得加把劲了。”说完低下头埋头吃面,沙周胤就没再问。
黄芪第一次感受到环境对人的影响居然如此之大。她从小和小英一起上学,小英有多聪明她心里最清楚。如果让小英来一中,成绩绝对不会比她差。可是在三职高一年,他就比她整整低了一百分。537,这个分数按照去年的高考录取线,只能上个最普通的二本。
黄芪是从乡镇中学升上来的,她非常清楚不同的学校之间教学差距有多大。即使你是个本来成绩很好很聪明意外失误落下来的学生,你勤奋刻苦高一就每天只睡五个小时,所能创造的奇迹也只是570和530的差别而已。而她在一中的尖子班,明明退步了,仍然能轻松考到640,这是三职高的学生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差距。
何况小英课余时间还要出来打工,还要为他的学费生活费拼搏。现实哪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美好,一起努力,一起自习,考到同一所大学,然后在一起,哪有这么理想顺利的事。
一时间觉得无比灰心,她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面:“小英,你出来打工为什么不告诉我?每次约你你都不出来,你说清楚我又不会怪你。”
“我……怕你担心就没说,小芪……”
她不等他说完又继续问:“那你在彪叔工地上打工都做些什么呀?累不累?”
他连忙说:“不累不累。我爸爸以前帮过彪叔,他现在挺照顾我的。我就帮他点点货算算账,他没空时让我照看一下晶晶,都是杂事,一点都不累的。”
“不累你干嘛怕我担心?”
他被噎住了,很长时间都回答不上来。
莎莎偷偷看他俩,开口帮哥哥解围:“原来你打工就是帮人家看小孩当保姆呀,好丢人!难怪你不好意思说呢!我说那个彪叔干嘛让你一个大男生去照顾他女儿呀,不会是看上你了想收你做童养女婿吧?”
沙周胤在她脑门上敲了个爆栗:“小小年纪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哪来的童养女婿!”
莎莎说:“我不管,有我小芪姐在,你别想勾搭别的女孩儿!那个晶晶难看死了,脾气还那么坏,哪点比得上小芪姐姐?年纪还比我小!你要是看上她,我都不想承认你是我哥!”
黄芪和沙周胤都被她闹个大红脸,对视一眼立刻把目光移开,一人一边去敲莎莎的脑门:“你到底是不是小学生!都想到哪里去了!”“晶晶才九岁!”
三人欢脱地吃完面,结账一共11块。莎莎豪爽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50元大钞来拍在桌上:“这顿饭我吃得最多,我来买单!”
黄芪本来也想买单,摸摸钱包发现来时坐车花掉了四块钱,囊中只剩九块了,只好讪讪地把手收回来。
沙周胤问莎莎:“你怎么会有这么大面额的钱在身上?”
“妈妈给我的零花钱!”
“别说谎了,你妈妈怎么可能给你这么多零花钱。”
莎莎有点心虚:“是妈妈给我去买英语磁带的……剩下的确是给我当零花钱的!”
沙周胤转头小声跟老板说了什么,老板根本不理会莎莎,掉头就回柜台去了。沙周胤跟过去直接用零钱付了帐,把大呼小叫的莎莎拉出面店。
往回走了几步路,莎莎期期艾艾地说:“小英哥哥,你是不是很缺钱呀?你别出来打工了,一边干活一边上学怎么能学得好呢?你一定要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这点钱很快就能赚回来的。如果实在缺钱,我、我这里……”把那五十块钱又掏出来想递给他。
沙周胤笑着没接:“你把钱给了我,回去拿什么买磁带?”
“我……我再跟妈妈要……她现在最担心我英语没学过跟不上城里的同学,我要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五十块钱最多只够我用一个星期,过了这个星期你打算再怎么帮我?”
莎莎被问住了:“那我再……再……”即使只用她十二岁的小脑瓜想想也知道她不可能每周都从妈妈那里要到五十块零花钱,她想了半天没想出对策,急得快哭了。
沙周胤蹲下来帮她把脸擦干净,又把那五十块钱折好放回莎莎口袋里:“小孩子身上带着钱要小心点,别随便拿出来。你看,我现在每个月需要几百块生活费,每年要几千块学费,以后上了大学还需要更多,这些你能帮得了我吗?我缺的不是这五十块钱,而是长久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这些办法我必须自己去想,每个人都一样,明白吗?”
莎莎似懂非懂:“那你想到办法了吗?上大学要好几万块吧,打工也不够呀!”
他拍了拍莎莎的头站起来:“一步一步来,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活人难不成还能让尿憋死,是不是?”
“小英哥哥,你怎么也说这么不文明的话,你学坏了!”莎莎被他逗笑了,把眼角的泪水擦干,“那你以后不要乱买东西给我了,上次你给我买的画笔和颜料是不是要180块一套?180块你可以用大半个月啦!我画得又不好,连绘画班都没上过,妈妈说我那些都是鬼画符,人不像人花不像花动物不像动物,把她画得像个妖怪,都不让我画了,说有那时间不如去上补习班多做点题……”
沙周胤牵着她的手说:“你的画风那是后现代派,你妈妈当然看不懂,艺术总是很难被一般人理解的,唉!”
莎莎也乐了:“就是,我画的是我心目中的景象,要像直接拍照片就好了嘛,干嘛费力气画画!”
黄芪看他们两个怀才不遇的艺术家臭味相投的模样只觉得好笑:“莎莎也喜欢画画?有一项课外兴趣爱好挺好的,我就后悔小时候没学个琴棋书画。你看我现在,不是上课就是写作业,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都快学成书呆子了。”
沙周胤也说:“人呢,除了吃饭睡觉学习工作,总还要有点其他追求,生活才不至于太单调,精神也不至于无处寄托。”
看吧,明明是同一个意思,从书呆子嘴里和艺术家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立刻就形而上起来。
莎莎抬头问:“那小英哥哥你除了吃饭睡觉学习工作之外还追求什么呀?你有特别爱好的东西不?”
沙周胤却没看她,转头看了黄芪一眼:“当然有。”
“什么呀什么呀?”
他没回答,黄芪帮他说:“你小英哥哥油画画得很好的,以前在市里得过很多次奖呢。”
油画只有少数家境很好的学生才会学,他现在当然没这个条件了。莎莎很细心地没有继续问,只说:“原来我喜欢画画是家族天赋遗传呀,这样我就更有信心了!”
“臭美吧你,我是从我外公那里遗传来的,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太公公还是古代的秀才呢,作诗画画样样精通,我怎么就不能遗传了?”
……
黄芪跟在后面看一大一小两个活宝抬杠斗嘴,也忍不住笑出来。小英的境遇让她心疼难过,但每次见到他,他却总能让人从灰暗低落的心境里走出来,并且更具斗志。他在恶劣的环境里也从未灰心放弃,仍然在为他的目标努力,英明神武坚忍不拔的黄城主才不会被他比下去呢!
18、P1 第18章
高二一年,黄城主和小英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变,还是像以前一样通信交流近况和学习,偶尔莎莎会来找她一起去探望小英,三个人找家便宜的小饭馆一起吃顿饭。
但是她的心态变了,变得更积极努力。她拥有比小英优越得多的环境,有什么理由放任自己不好好学习?而且她学得好了,也能更好地帮助小英。小英说了,你占据优势,就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你的选择余地就会更广,因为不得已而必须让步妥协的几率就更小。
黄芪觉得太有道理了。同样十七岁,小英比她还小半年,怎么想法就比她成熟那么多呢?
她已经不奢求一定要和小英考到同一所大学。全国那么大,大学那么多,高考有那么多不确定的变数,想考到一起太难了。但是她至少可以选择志愿全填同一所城市的大学呀。像上海、武汉、南京、杭州这样的城市,有各种各样的高校。在同一座城市的不同学校里,就像现在一样,隔三岔五可以见一见,不也挺好的吗。
有小英的激励,黄城主高二的成绩稳步提升,到后来已经能稳定在年级前十。随着高三的步伐将近,邻居们开始报以“这孩子是名校苗子”的赞许;黄老师和丁老师虽然不明说给她压力,但黄芪能感觉到他们的期望。
黄城主的魔鬼高三开始时,莎莎也如愿从实验小学升入实验初中就读。小姑娘开心地把黄芪和沙周胤约出来,三人第一次在市内聚会,还一起去市区免费的兰陵公园玩了一趟,了了莎莎去公园划船的愿望。
而后便是暗无天日的高三生涯。每天早上七点到学校上早读,晚上自习到十点才放学,早中晚各四节课,午饭晚饭时间还有各种名目的小课补习,算下来一天要上十四五节课之多。
两个月一次模拟考,每月一次摸底考,每天各种各样的真题模拟卷子。全国各省历年的高考题、模拟考题、黄冈启东这样的全国著名高中自己的练习题,一沓一沓以本为单位的试卷,仿佛永远都做不完。
在这样马不停蹄的忙碌日子中,一直过了两个多月,黄芪才意识到她很久没有收到小英的信了。刚开始她猜想小英和她一样高三太忙没空写信,不知道她现在现在还有没有继续打工。
又过了两个月,一学期都过完了,还是没收到。
高三的寒假只放了十几天,过完年开学回来,莎莎来找黄芪,问她:“过年小英哥哥回家啦,他让我帮他问问,你是不是很忙,为什么一直不给他回信呀?”小姑娘还贼兮兮地坏笑:“他在信里问了你很重要的问题哦!”
黄芪很诧异:“我没收到呀,什么时候写的信?”
“啊?”莎莎意外了,“这个我忘了问,应该挺久的吧,他说他写了好几封。”
黄芪意识到不对劲,市内的平信很少寄丢的,她和小英通信这么久,一封都没丢过。
午间休息时她又去传达室查信,仍然没有她的。信件翻了好几遍,她发现这么多信居然全是寄给高一高二学生的,一封高三的都没有,于是问传达室门卫:“伯伯,这里面怎么没有高三同学的信,是不在这儿收吗?”
门卫看了她一眼,敷衍地说:“就是没有吧。”
几十封信里一封高三的都没有,这概率也太小了。她长了个心眼,编个谎说:“我是高三(8)班的,马上要高考了,我家里给我寄了以前的获奖证书,高考加分要用的,都十几天了还没收到,您帮我留意一下好吗?”
门卫果然紧张起来:“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寄平信呢?很容易寄丢的!十几天肯定早就到了!”他压低声音,“告诉你吧小姑娘,高三的信都是直接送到你们每个班的班主任手里的,你赶紧去找你们班主任老师问问,别把这么重要的信当没用的给扔了!”
老师扣学生信件这种事黄芪不是没听说过,高三发生这种事更不稀奇。她心想自己和小英的信主要都是学习上互相提问答疑,内容再健康积极没有了,应该能要回来。
回到教学楼,黄芪正要去老师办公室,发现余薇薇正在他们班后门窗户那里鬼鬼祟祟地张望,一时起了玩心,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余薇薇肩膀上拍了一下。
余薇薇做贼心虚,吓得差点叫出来,急忙捂住嘴,回头发现是黄芪作弄她,气得粉拳直往她身上招呼。
黄芪抵挡住她的攻势说:“好了好了,我帮你把要找的人叫出来还不行吗?”
余薇薇从高一起就经常来找黄芪问问题,有几次黄芪不在,余薇薇正好碰上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梁振宇,一来二去,这俩人就互相看对眼,处起男女朋友来。梁振宇成绩比黄芪好,有他帮余薇薇解惑,黄芪自然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黄芪进教室去敲敲梁振宇的桌子,指指窗外余薇薇探出来的脑袋。梁振宇心领神会,丢下手里正在做的卷子跑出去会女友了。
黄芪装模作样地在教室里兜了一圈,决定继续去找班主任。
此时正值午间小自习,老师们都在办公室午休,同学们要么在教室里自习要么也在休息,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梁振宇和余薇薇走在前面,这对小情侣大概是寒假很久没见了,相思难耐,看周围又没有人,梁振宇胆子大起来,搂住余薇薇亲了她一下。
好巧不巧,班主任李老师正好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这一幕全落入她眼里。李老师当即就怒了:“梁振宇!还有这个女同学,是分校文科班的吧?跟我到办公室里来!”
余薇薇胆小都吓呆了,被梁振宇拉着走进办公室。黄芪正要找李老师要信,也跟着走过去,又想想这会儿进去不太好,就站在门口等他们出来。
办公室门敞开着,李老师的训话清清楚楚地飘进黄芪耳朵里:“你们两个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你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有青春期的萌动、对异性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老师也都理解,只要把握好分寸,发乎情止乎礼,把这种感情约束在纯洁的异性友谊范围内,老师是不会干涉你们的。但是在高中就谈恋爱,那是绝对不行的,这个底线不能跨过去。尤其现在都高三的最后半年了,冲刺阶段,每个人都把全部精力放在迎战高考上,这时候怎么能分心呢?梁振宇,你是数学课代表,班里没下过前五名,上学期期末却掉到十二名,是不是因为这个?”
梁振宇连忙辩解:“不是的李老师,上学期是我自己发挥失误,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审错题20分被扣光,同学们分数又连得很紧,才落到十几名的。这和薇薇没有关系,您别怪她。”
李老师继续说:“离高考只剩几个月,模拟考也考过很多次,你对自己的水平应该有数了。老师、家长对你什么期望,你肯定也明白。我们一中最近几年每年都有十来个同学考上全国前三的大学,你如果能稳定名次,这几个学校就是稳扎稳打;如果落到十几名,那就正好考不上,掉到下一档差别就大了,你懂吗?”
梁振宇闷声说:“老师,我明白。”
李老师歇了一会儿,又转向余薇薇做思想工作:“这位女同学,我知道你在分校文科班,成绩很一般。梁振宇的目标是什么学校你也知道,你不想上大学和他在一起吗?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不好吗?你即使不能和他考同一所大学,至少努力考到一个城市去吧?外省的学校分数线都很高的,你是不是要更努力?你总不希望将来他是t大p大的高材生,女朋友却只上个三本、专科,说出去也不光彩是不是?还是你希望他把自己降下来将就你?”
余薇薇已经开始哭了:“老师我没有……我希望他好的,我也希望我更好……我已经在努力了……”
“那现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你还要让他分心吗?”
“老师我错了,以后我不来找他了……”
黄芪在门外听到余薇薇哭就想进去帮她,正好有位隔壁班的老师回办公室,看到她站在门口就问:“黄芪,来找李老师吗?站这儿干什么,进去呗。”
李老师抬头看见黄芪,她索性走进去站到余薇薇身后,悄悄拍了拍她的背:“李老师,余薇薇是我初中同学,她一直很好学上进,自从认识梁振宇后她的成绩提高了很多。我相信他们是互相督促进步的,您就别批评他们了。”
李老师却沉下脸来:“你别帮他们说话,你自己的事情还拎不清,我正要找你呢。”转过去又教育了梁振宇和余薇薇一番,得到他们接下来一定努力学习全力准备高考不再经常见面不再做类似刚才有伤风化举动的保证,才放他们离开办公室。
梁振宇和余薇薇走了,办公室里就只剩黄芪。李老师的脸色不太好看,黄芪问:“老师,您找我什么事?”
李老师虎着脸坐在办公桌前:“黄芪我问你,你是不是也在跟一个外校的男生早恋?”
黄城主脸一红,但对照刚才李老师教育梁振宇和余薇薇的话,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她说的发乎情止乎礼的纯洁异性友谊范围,于是回答说:“没有。”
李老师打开抽屉拿出一沓信来拍在桌上:“没有那这是怎么回事?”
信一共有七八封,一大半是沙周胤寄来的,熟悉的娟秀字迹,一模一样的抬头和落款。还有两三封是黄芪寄出去的,居然也被截下来了。信封的封口都拆开了,看来老师已经看过。
“你从高一就一直和这个三职高的男生通信,我也没管,上了高□□而变本加厉起来!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成绩好的尖子生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和自己不一样的特别新鲜特别刺激啊?找个分校差生也就算了,连三职高的你也看得上?三职高那些男生什么德行你没见过吗?”
李老师军训带队经历了白露瑶事件,对三职高成见颇深。黄芪不想和老师顶嘴,只说:“我们的信您都看过了,里面都是交流学习的,有没有早恋老师应该清楚。”
“没早恋?没早恋会说出这种话来?”李老师有点激动,从最上面抽出一封信来打开,指着信末的字给黄芪看,“这是普通同学会说的话吗?”
信纸飘到黄芪脸上。纸是纯白的,字是黑色水笔写就,黑白清楚分明。小英的字一行行明晰而工整,能够想象得出他落笔时认真慎重的模样。
那封信的末尾写着:“小芪,对你,我从未放弃。”
午休时间,同学们都在教室里各自休憩自习,楼道里很安静,一点点动静都能传遍整层楼。听到响动,有坐不住的学生探出头来张望,互相议论。
八班成绩最好的尖子生之一,上学期年级前十的黄芪,居然在办公室被班主任训哭了。
英明神武坚忍不拔的黄城主哭了。有小英这句话,再多等待和忍耐都是值得的。
19、P1 第19章
从那之后黄芪就多了个心眼,给小英的信都跑到校外的邮局去寄,回信也嘱咐他寄到莎莎那里再转交给她。这样又过了半个学期,才上初一的莎莎不知道为什么也忙了起来,有好一阵没见她了。没了莎莎这个小信使,黄芪和小英的联络自然也受阻。
这一年的高考还是考前填志愿,风险比考后填大得多,学校给了两周的时间让家长和学生仔细考虑。黄芪之前并没有和小英详细商量过报志愿的事,偏偏莎莎又不出现了。她想想只有两周写信太慢,不如周末去找小英当面讨论。
为了方便同学们互通有无掌握更多讯息做出最佳决定,市教育局还特地开发了一个高考信息网站,考生可以登录上去查询各项高考信息、模拟填报志愿,根据历年分数线、模拟考试成绩、报同一所大学同专业的竞争对手等估算自己能否考上,作为正式报考的参考。
黄芪在学校机房登录上去,一时好奇检索了一下自己名字,全市高三毕业生居然三个人和她同名,其中一个还是男生,没想到爷爷随便起的中药名中药名还这么多人喜欢。小英的名字比较冷僻,应该不会有人跟他重名吧。
她随手把“沙周胤”三个字敲进去检索,屏幕上出现一排红字:“没有找到相应的结果。”
打错字了?又把前后鼻音搞混了?她重新仔细打了一遍,还是那排红字。
一定是系统有问题,数据还没有录全。但是她又查了其他同学,甚至在别的高中的初中同学都能查到。
黄芪有点急了,在网上搜到一个三职高高考办公室的联络电话,用学校里的公用电话打过去询问:“请问你们今年有没有一个叫沙周胤的考生,高三(3)班的,我在信息系统里怎么查不到他的名字?是不是漏了?”
接电话的是一位年轻女老师,温柔地回答说:“今年我们学校一共95名考生参加高考,名单和信息都报送教育局录入系统了,不会漏的。我帮你查一下吧,叫什么?沙周英?”
“黄沙的沙,周末的周,赵匡胤的胤。”黄芪耐住焦急重复了一遍。电话那头传来哗哗的纸页翻动声,不一会儿女老师回来说:“对不起,高考名单里确实没有这名学生。”
“怎么会没有他呢?”黄芪急得抬高声音,“他在你们高三(3)班,成绩一直很好,模拟考550,为什么高考名单里没他?这么大的事,关系别人一生,这都能搞错?您再仔细看看好么?”
女老师的语气也不太好了:“一共就九十几个学生,两页纸,我看了好几遍了没有就是没有,要我把所有的名字念一遍给你听吗?”
黄芪深呼吸几下平定情绪,放缓语调说:“那您能帮我查一下他不参考高考的原因吗?”
电话那头有个年长的阿姨插话:“还能有什么原因,要么开除要么退学了呗,这样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
年轻女老师还算比较耐心,又去翻了一会儿档案卷宗,回来告诉黄芪:“这个学生上个月已经因为违反校纪被劝退了,所以不在高考名单里。”
“违反校纪?劝退?”黄芪惊呆了,“怎么可能?他违反了什么校纪?”
女老师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训导处。”
放下电话很久,黄芪仍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小英违反校纪,小英被学校处罚劝退,小英不能参加高考了……怎么会这样?小英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
她坐路边思考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上个月,好像莎莎突然玩消失,她和小英失去联络就是从上个月开始的,这件事莎莎一定知道内情。她倏地站起来,不顾十五分钟后还要继续上下节课,拔腿就去实验初中找莎莎。
实验初中就在一中隔壁不远,走路十分钟,黄芪花了两三分钟就跑到了。莎莎正在上体育课,她又跑到操场上,直接到女生堆里去找她。
莎莎一看黄芪这副摸样就明白她肯定是知道了,来兴师问罪的,主动从操场上走出来,把黄芪引到操场边树荫下。
黄芪沉着脸问她:“今天我打电话到小英的学校,他们老师说他退学了,不能参加高考,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莎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芪姐姐,都怪我,是我把小英哥哥害成这样的,你骂我吧……”
黄芪扶她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莎莎用袖子擦擦眼泪,抽抽噎噎地说:“就是上个月六号,你还记得么,是礼拜六,我找你去看小英哥哥,你说有月考没空,我就自己去了。那天小英哥哥没去工地留在学校里,我认得他们宿舍楼,我就直接上楼了……我没想到他们楼里是那样,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走到三楼,有几个男生拦住我问我要钱,我把钱给了他们,他们嫌少,要脱我衣服搜身,还摸我……小英哥哥是为了救我才跟他们打起来的,后来又来了好多人,都打了起来,还有人受伤送了医院……学校那些老师不讲理,也不问谁对谁错,把打架的好多人都开除了……”
黄芪抹抹脸:“小英现在在哪儿?”
“他一直在彪叔的工地上,说不回家了以后就跟着彪叔干活……”莎莎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是我害了小英哥哥上不了大学,以后他真的要当搬砖工人了!”
黄芪实在没有心情安慰她,她脑子里只有小英,小英平白遭受了那么多不幸,他从未被生活压垮,从未自暴自弃,可是命运却为何一直地想要摧垮他。考大学本来是他人生转折的重大希望,可是他的希望再一次被生生折断了。
黄芪浑浑噩噩地辞别了莎莎走出实验初中。两所学校之间有一条小巷可以抄近路,泥瓦工人就在路边拌水泥黄沙,四月里他们已经光起膀子干活,黝黑的背部汗水活着泥灰划出一道道污痕。
以后小英也要做这样的工作,他稚嫩的脊背也要肩负起这样的生活。
黄芪的视线被眼泪模糊了。昨天还在幻想憧憬的大学生活,她想象的小英能报哪几所大学,哪所和她的志愿离得更近,以后见面方便……那些一下子变得如此虚幻遥远,镜花水月再也无法企及。
她想要见小英,必须,立刻,现在。
她跑到校门口的公交站,瞅准去大学城的公交车爬了上去。
黄芪上一次来找小英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彪叔的工地已经竣工,工人也全都搬走,不知去了哪里做下一个工程。
黄芪心乱如麻,胡乱找了几个人问彪叔的下落,没有结果。她在路上无头苍蝇般找了半小时,决定去小英的学校弄清原委。
这次她直接问路找到训导处,走在办公楼里找到训导处的门牌,突然有个身材矮胖结实的男人从她背后疾步跑过来,把她挤到一边,抢在她前面冲进训导处。
男人一进训导处就咋咋呼呼地嚷嚷:“你们谁管开除学生的,把负责人叫出来!”
一位中年男老师走过来问他:“我就是训导主任,您有什么事?”
“我侄子在你们这里念高三,成绩一直很好,你们为什么不让他参加高考?我说你们为了升学率做得也太过分了吧?全年级两百来号人,剩下高考的不到一半,成绩不好的全让人家提前毕业退学,这样做假做出来的升学率有什么意思?学校的名声都臭掉了!”
男人嗓门很大,办公室里老师也觉得这事不光彩,传开了不好听,小声问他说:“您侄子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男人说:“叫沙周胤,一直是你们年级前几名,凭什么也不让他考?”
黄芪听到小英的名字耳朵就竖起来了,看这个男人的年龄和外表,莫非他就是彪叔?
训导主任说:“沙周胤啊,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是因为违反校纪打架斗殴,学校才决定劝退的,这跟成绩没关系。”
“放屁!”彪叔气得爆粗口,“我这个侄子再文雅没有了,在学校被小混混欺负也不还手,你们学校就算女生都去打架他也不会去!你们那个破校规就算被人违反成渣渣,他也会遵守的!我没见比他更乖更听话的小孩了!”
训导主任说:“这事很多人亲眼目睹,是他先动手起的争执,对方还是高一低年级的。后来事情闹大了,相关人员学校都处理了。考虑到沙周胤一贯表现良好,成绩优异,我们只作劝退处理,还给他发了毕业证书,学校可以算是仁至义尽了。”
彪叔被他驳得无话可说,只是摇头重复:“我不相信,不相信……小胤才不会这么不懂事。”
黄芪在外面听得气愤,走进屋里插嘴说:“沙周胤为什么先动手打低年级学生您调查清楚了吗?如果让您碰上自己才十四岁上初一的表妹被高一男生强迫脱衣服猥亵,您会怎么办呢?”
彪叔立刻跳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小胤怎么会动手打人!这帮小畜生也太无法无天了,教训他们还要开除?”
训导主任有点恼怒,问黄芪:“你是谁?怎么擅自闯进老师办公室里来?”
黄芪毫不相让:“我是谁不重要,请您先回到我的问题。”
训导主任也生气了:“他保护表妹是没错,但不应该动手打人,尤其对方还是低年级学弟,由此导致后来大规模的集体斗殴,多人受伤,这个责任不该负吗?这件事里学校直接开除了情节最严重的八人,沙周胤只是劝退,还不够照顾他?”
彪叔瞪圆了眼:“照顾,你这叫照顾啊?人家孩子父母双亡,自己勤工俭学读高中,成绩还那么好,就指着考个好大学以后有着落,你让人退学不给高考,不是要人家的命吗?你知道对孩子将来影响多大吗?”
训导主任不耐烦地说:“人情是人情,规定是规定,我们不能因为同情他就破坏规定,那以后还怎么秉公处理。你们如果觉得学校处理不当可以向教育局申诉,在这里闹没有用。”
彪叔气得拍桌子:“申诉就申诉,以为孩子没爹没妈没人撑腰就可以随便欺负了是吧?专拣软柿子捏,学校乱成这样还好意思说校规!那个领头的呢?怎么只罚留校察看不开除?人家叔叔是公安局长以为我们不知道?”他气愤地掉头就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说:“一帮衣冠禽兽,没一个好东西!我告诉你们,我这个侄子就算做瓦匠将来也能出人头地,谁稀罕考什么大学!考上大学当官当领导不分是非仗势欺人,还不如做瓦匠的好!”摔门而去。
黄芪紧跟着他出去,听到彪叔还在一路上嘟嘟囔囔地骂人,追上去问:“彪叔,您是彪叔吗?”
彪叔回过头来看她说:“小姑娘,是你啊,谢谢你刚才帮我侄子说话。你是他同学?”
黄芪点点头:“沙周胤现在在您那儿吗?我……我想见见他。”
“他在我那边住着呢,”彪叔摇头叹气,“你跟我来吧。”
20、P1 第20章
黄芪跟着彪叔来到两三公里外的新工地。工地正做到一半很乱,彪叔就没领她进去,问门口一个看起来也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小胤呢?有同学来找他。”
少年回答说:“在你办公室里教晶晶玩电脑呢!”
彪叔诧异问:“玩电脑?哪来的电脑?”
少年说:“就是上次晶晶舅舅拿来的那台旧的,小胤不知道怎么意意粮藓昧耍拐婺苡茫
彪叔咕哝了一句,带黄芪绕到工地后面几间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里,进门就见对面墙边摆着一台旧电脑,屏幕上几张并排的表格,沙周胤正坐在电脑前研究那些图表,旁边晶晶揪着他的胳膊摇撼不让他操作:“好了没有啊,让我玩游戏嘛,我要玩游戏!快点啦!”
沙周胤注意力都在电脑上,应付她说:“马上马上,等我弄完这个就给你玩。”
彪叔走过去问:“你们俩在弄什么呢?”
晶晶先告状:“爸爸,沙周胤一直霸着电脑不给我玩游戏。这个电脑是舅舅给我的,就是我的对不?”
彪叔训她:“没大没小地叫人家全名,要叫哥哥!”又问沙周胤:“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有点眼熟。”眯起眼去看屏幕上的字。
沙周胤仍然盯着电脑屏幕,回答说:“是你昨天给我的进货表,我给输到电脑里了,这个比我们手算方便多了。”
彪叔说:“电脑还能算帐啊?我还以为就是用来玩游戏的。”
“电脑本来就是用来工作的,用处多着呢。我再研究研究,好像还可以把进货单和工程进度关联起来,那就更方便了。”沙周胤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来。然后他看到了黄芪,脸上的笑容就定住了。
彪叔指着黄芪说:“小胤,我在学校碰到你同学,她说要来找你,我就给带过来了。”转头去拉晶晶:“咱们先出去,让你小胤哥哥和同学在这里说话。”
晶晶不肯,挣开爸爸的手:“我要玩游戏呢,别拉我!”
彪叔被她气得够呛,又不舍得打她:“你这孩子!这孩子!”
“彪叔没事,我们就在这里说好了。”沙周胤拦住他,转回来看着黄芪,“对不起,小芪,我……”
黄芪这时候已经哭够了,只是觉得悲伤难过:“小英,为什么每次出这种大事,你都不告诉我?”
沙周胤低着头没说话,彪叔看了看两人,帮着他说:“小胤这孩子就是,有什么事都自己兜着。我去西北谈工程,他连我都不告诉。回来听说这事,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要是早点知道,还能去找人走走关系想想办法。”
沙周胤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马上就要高考,一中压力那么大,我不想你为我的事分心。虽然你故意不说,但我知道你成绩很好,在一中也能排前几名,你应该去考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
黄芪哽着嗓子叫了起来:“你都没得高考了,不能上大学了,还管我压力大不大分不分心!我怎么都能考上,好一点差一点而已,有你上不上大学的区别大吗?”
正在玩电脑的晶晶插嘴说:“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我爸爸小学都没毕业,不是照样当老板赚大钱。高考那么累,不用考了正好。最讨厌上学了,以后我也不要高考!”
彪叔被她气到了:“这些话你都从哪儿学来的?爸爸念书少那是因为以前没条件,要是爸爸有文化,也不至于干这么苦的活儿!小小年纪就不想念书,难道以后你也想学爸爸当瓦匠?别玩游戏了!今天作业做好没?回宿舍写作业去,趁现在不会的还能问问你小胤哥哥!”冲过去把电脑插头拔了,拎起晶晶往外走。晶晶手足乱舞尖叫,被爸爸像面粉口袋似的拎了出去。
看,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的人历经磨难吃尽苦头想尽各种办法想要读书,老天却一再不给机会;而有的人坐拥各种有利条件,父母求着他读书,他却一心盼着早点摆脱学校。
彪叔和晶晶出去了,屋里只剩黄芪和沙周胤。他拉过一把椅子来让她坐下,手握着她的胳膊,隔着校服,他握住了就不舍得放开。
“小芪,”他双手握住那截瘦削的手腕,“我已经这样了,再发生什么我也不会觉得太意外,我也能抗得住。但是你,你不能受一点损伤,一点点也不可以。”
黄芪指责的话全堵在喉咙里,说出来就带了哽咽:“你知道吗,志愿表发下来四天了,我一直在研究你能报哪些学校,查它们的地址,哪些学校离得近我们可以一起报……从高一起我就在想这件事,我就在盼着这一天……”
但是这一天再也不会来了。
“对不起,小芪,对不起……”他低头握着她的手,“是我的错,在这样的学校里呆了三年,居然还克制不住脾气。”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其中有多少委屈忍耐,她不忍深想。
她仰起头平定情绪,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真的要跟着彪叔……做建筑?”
她还记得他说将来要做建筑师时的模样,记得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记得他儿时堆的沙堡,那时从未想过结局会是这样。
“我从小就想学建筑,现在做这个,也算殊途同归。”他自嘲地笑笑,“小芪,你不要为我难过,凡事往好的方面想想,至少我现在人是好好的,做的也是正正经经的行当,能自己养活自己,总比当时被我爸一刀结果了强,也比在学校里浪荡成小混混强,是不是?
“每个人一辈子或多或少都会遭遇各种意外不幸,我只不过比其他人遭遇得早一点、多一点而已,但是我也有我幸运的地方……
“我无法决定什么样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只能决定遇到这些事之后如何去面对、去解决。小芪,我答应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都会好好的,坚持我现在所坚持的。你也答应我,好吗?”
……
那天他们说了很久,黄芪离开工地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小英要送她回家,被她拒绝了,只让他送到公交站。
“小英,我打算报外省的大学,以后我们都要各自离家,很长时间都不能再见。我答应你一个人也会好好照顾自己,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当着小英的面她一直忍着没有哭,当她坐上公交车,车缓缓启动时车窗玻璃上映出小英的影子,他一直站在站牌下没有动,面朝着车开走的方向。
她望着那道模糊的身影,眼泪就悄然无声地流了下来。她决定也为小英做一件事。
回到家丁老师和黄老师正在饭桌前等着,头挨头地研究高考志愿表和填报资料。一边吃饭丁老师一边说:“小芪,我和你爸爸仔细研究过了,你的第一志愿可以报t大,我们选了水利系、环境系和电机系这三个,往年分数线和你模考成绩也比较匹配,看你对哪个感兴趣就把哪个放第一。”
黄芪闷声说:“我要报建筑系。”
“建筑系?”丁老师有点惊讶,“t大建筑系分数很高的,不太保险啊。而且学建筑要画图,最好有美术基础,你连素描都不会……”
“招生简章上又没要求,进去再学不是一样吗,我就不信跟不上。每个学校能报三个专业,第一个当然报分数高点的,万一我发挥超常考高了呢。”
丁老师看看黄老师:“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报建筑系,没听你说过对这个感兴趣呀。你知道建筑系进去学什么吗?”
“环境和电机系我也不知道进去要学什么,高中生对大学专业有什么概念。”黄芪闷头把饭扒完,“反正第一志愿第一专业要填建筑系,其他的按分数线从高到低填好了。我吃完了回屋复习了。”
她踢开凳子快步跑进自己房间,怕说多了会失态,让爸妈看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每天做不完的考卷,讲不完的题,中指上的书茧掉了一层又长一层。黄芪变得很沉默,只是不停地埋头做题,一遍又一遍地把哪些早就烂熟的题型做得更熟练。
黄城主心里憋了一股气,这股气支撑着她把手中的笔舞出剑花,斩妖除魔,把那些张牙舞爪的难题一个个斩于马下。
在这样密集的训练下,最后高考那三天并未让她感觉到额外的压力。甚至运气还不错,闷热潮湿的天气在高考前一天爆发,下了一场大暴雨,导致考试那几天格外凉快,让考生们舒舒服服地度过了这段魔鬼历程。
丁老师看她精神状态不好,考完让她回黄沙镇老家去过暑假散散心。黄芪说:“等成绩出来学校定了再玩吧。”
高考结束了,所有人都丢开枷锁四处疯玩,但丁老师觉得黄芪脑子里那根弦还没松开。她甚至还会在灯下看书,把自己的卷子默写出来,对照各种答案和评分标准给自己估分。
最后出来的成绩和她估算的差别不大,666,很吉利的分数,比t大提档线高出8分,估计能上个中不溜的专业。丁老师和黄老师都松了一口气。
十八岁这年的夏天,一个雨后清凉的早晨,邮差嘀铃铃的车铃声送来了黄芪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紫色的硬纸大信封,印着学校的标志建筑和穿着学士服青春洋溢的毕业生照片,连陌生的邮差都老远就扬起信封喜气洋洋地吆喝。
就在前一天的下午,黄芪刚刚去火车站送走小英。彪叔终于拿到第一个自己的工程,不用再给别人做包工。工地在遥远的西北城市,绿皮硬座的火车,要坐两天两夜才能到。
她在站台上看着火车启动,看着小英从罐头一样满满当当的车厢里探出头来向她挥手。她跟在火车后面奔跑,像以前那样,她送他上摩托车,送他上汽车,送他上火车,一次比一次遥远。
但是不管多远,都不会停下追寻的脚步;不管多远,总有回来的那天。
院子里纳凉的邻居们听到邮差的吆喝声都高高兴兴地围拢过来。那天爷爷和奶奶正好从乡下来城里玩,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也都来了,一大家子亲戚,还有同院的一中老师们,相熟的左邻右舍,都围着黄芪看她拆通知书。
奶奶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里跑出来:“等等我!让我也看看!”
撕开硬纸信封,里面的通知书也是紫色的,印得像获奖证书一样精致。左边是给学生留做纪念的存根,右边是正式的录取通知书。
围观的人群更加挤拢过来,想要看清通知书上的字。一片啧啧的赞叹声。
在这样众星捧月的围拱中,黄芪却捏着通知书,蹲下身抱头痛哭。
她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像个撒泼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完全不顾亲戚邻居们诧异的眼光。
因为她看到录取通知书上专业那一栏写着:环境科学与工程系。
她没能考上建筑系。
她想为小英做的最后一件事,她又没有做到。
part1 小小的我们 ——完——
21、Part2 小小的离分
人们常说大学时“由你玩四年”,但这显然对t大不适用。黄芪还是上了大学才知道,大学里的学习压力居然能比高中还重。区别只在于,高中有老师盯着你逼着你学习,而大学全靠自己自觉。即便如此,你仍然能时时刻刻感觉到来自同学的、来自过去辉煌经历的、不甘人后而又力不从心的各种压力。
黄芪大一全年的平均成绩有90多,跟余薇薇、朱心怡她们说起来,都骂她是学霸变态。朱心怡从大一开始就坚持六十分万岁原则,门门低空飞过,还时不时地和补考重修作斗争。上了大学还每门课都考90分,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尽管如此,黄芪在全年级四个班里也只排到三十名,勉强搭了个三等奖学金的尾巴。大一升大二的转系机会,建筑系要求年纪前十,也没能转成。
第二年她更加努力,升到年级二十,但仍然与建筑系的要求相差甚远。转系只限基础课较多的前二年,大三专业课多了就不能转了,只能指望跨系推研的机会。这样一来,就得自学建筑系的专业课,黄城主两头跑两边都要学,还真有点吃力。
“你干嘛老想着转系啊,以你的成绩,推研的时候那些前十名的一出国,系里的实验室还不是随你挑,何必去抱建筑系的臭脚?”上完一节大课去食堂途中,听说黄芪吃完饭还要赶去旁听建筑系的课,同班同宿舍的田羽佳劝她说:“再说建筑系现在也不热门了,跟咱们系差不了多少,就业形势也一般般,就是名气大而已。你这么费劲心思转过去图啥呀?”
同屋的另一个女生云蕾说:“说不定人家特别感兴趣呢。我当时也想考经管学院来着,没考上调剂到咱们系。现在经管那么牛b哄哄,年级前三还要抢破头才能转过去,我是不想了。”
田羽佳说:“兴趣归兴趣,学什么专业还要看你适不适合。就你那几块钱的帐都算不清楚丢三落四的个性,学了经管让你掌握财政大权那不是谋财害命吗!”
云蕾气得一边骑车一边伸手过去打田羽佳,田羽佳笑着让开,又对黄芪说:“黄芪你也是,不是我埋汰你,你的脑子啊,就是颗纯理工科的大脑,设计啦美学啦那些东西,你真搞不来,别去凑那个热闹了。你设计出来的房子,一准卖不出去!”
云蕾凑近田羽佳又踹了她一脚:“你的意思就是黄芪审美品位太差呗!”
笑笑闹闹地骑出教学区,田羽佳问:“去哪个食堂吃饭?回宿舍那边?”
黄芪说:“我吃完还有课,不回去了,找个近点的吃吧。”
“那去七食堂好了,离教学楼最近。”
一直跟在后面没说话的冯希娣这时说:“你们去吧,我去惯十食堂了。”
田羽佳无所谓:“那我们也去十食堂吧,离得也挺近的。”
黄芪看了看冯希娣:“十食堂没怎么去过呢,我今天特别想吃七食堂的砂锅,谁跟我一起去?”
黄芪拉着田羽佳和云蕾去七食堂吃砂锅,冯希娣独自去了十食堂。黄城主知道冯希娣家境贫困生活拮据,每天都去十食堂吃八毛一块一份的经济菜。七食堂的砂锅一份要五块钱,她舍不得,这是她一整天的伙食费。
因为小英,黄城主更加理解也各位敬佩那些生活窘迫但依然活得坚韧的人。冯希娣来自西部贫困山区,父母不支持她上学,从她的名字里也大抵能猜到她来自什么样的家庭。她凭一己之力,借数学竞赛考上市里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最后考到t大环境系,靠助学贷款交学费,自己勤工俭学四处打工做家教赚生活费。
看到她黄芪就像看到小英,只不过她比小英更幸运,她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改变了命运。黄城主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但至少她可以善解人意一点,不去戳破冯希娣努力维护起来的骄傲和自尊。
三个女生到七食堂点了砂锅,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刚吃了两口,有人端着饭盆过来跟她们打招呼:“哟,三位美女,这儿有人不?我能坐吗?”
田羽佳和云蕾抬头一看,都心领神会地把碗筷挪一挪给他让出位子:“没人没人,坐吧。”
这人是建筑系同级的肖旭,黄芪经常去旁听建筑系的课,碰巧坐在一起说过几句话。后来发现他和云蕾的男朋友叶硕开在同一大屋相邻的两间宿舍,大概让他觉得特别有缘分,不知怎么地就产生了一些桃色想法,半真半假地追求起黄芪来。
宿舍里四个人就黄芪没有男朋友,连冯希娣这学期都和系里负责勤工俭学的研究生师兄谈起了恋爱,田羽佳和云蕾当然乐见其成,在叶硕开的关照下积极地撮合起两人来。
这让黄城主很不自在。她的长相很一般,小时候一直干瘦干瘦的,夏天晒得乌溜溜,剪一头男生的齐耳短发,用丁老师的话说,活像个瘦皮猴,还是公的!从小大大连被人暗恋都没有过,更别说追求。上大学之后五官长开了一点,成天埋头学习室外活动少皮肤也白了,在田羽佳和云蕾的撺掇下也留起长发穿起裙子,有那么点女大十八变的意思。在这种平均六个男生抢一个女生的理工科院校里,居然也有了一两个追求者。
肖旭坐在黄芪对面,热情地问她:“吃完饭你也去上结构力学吗?老师在网络学堂提前放了课件,你没选这课看不到吧?我给你打印好了。”说着就要从书包里拿讲义出来。
黄芪忙制止他说:“你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说。谢谢你啊。”
田羽佳和云蕾都帮腔,尤其是云蕾,得了男朋友授意,一定要帮兄弟把这个妹子追到手。“你还真有心,还打印出来,直接下载电子版的发过来不就行了吗。”
肖旭说:“电子版的看着多不方便,上课还看不着,打印了一边听还能一边做笔记。”
云蕾说:“你也太体贴了,我家那只都没这么照顾过我,让他帮忙找师兄借个往年考卷都推三阻四的,太让人嫉妒了。”
黄芪吃得食不知味,匆忙吃完饭去教室上课。结构力学是好几个系的必修课,阶梯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肖旭说:“我让我们屋的给咱俩占座了,在中间第五排,看得清楚。”
黄芪不太想跟他坐一起:“我来旁听的,坐那么前面抢了选课同学的座多不好,万一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还不会。我坐边上听听就行了。”
肖旭说:“这么大的教室,边上根本看不见。反正座位都占了,你看现在最后一排的位子都没了。”
黄芪最近视力有点下降,还没来得及配眼镜,坐远了确实啥也看不清。她看了看肖旭室友占的座位,正好挨着走廊,就过去坐了边上那个位子。
肖旭的追求手段非常淳朴,就是一起上课、自习、吃饭,借学习的名义找机会和黄芪相处,也不表白送花约会什么的,让她想拒绝又不好开口。她琢磨着怎么找个机会跟他把话挑明,这么钓着人家让人误以为有机会浪费时间和感情也不好。
离上课还有半小时,坐下来之后肖旭又免不了各种探讨学习的搭讪,正好这时来了个电话,黄芪连忙走出去到走廊偏僻处接听。
电话是妈妈打来的,丁老师一般都晚上打电话到宿舍座机,很少直接打手机。她走到楼梯间安静的地方问:“妈,什么事啊?”
“小芪,你没在上课吧?也没啥大事,前天你爷爷从乡下上来,说家里的枇杷熟了,送了一筐给我们。爷爷总惦记你最爱吃家里的枇杷,每到这个季节恨不得爬到树上一边摘一边吃。这几年都在外面,年年赶不上枇杷熟,外面买的哪有家里的甜。正好啊,镇上文文家舅舅也去你那儿,他去那边做工程经常两头跑,我就拜托他带了一盒给你。他说工地离你学校不远,一会儿我把他手机号码发给你,你有空去找他拿一下,还有一些你的衣服和书……”
跟妈妈唠了一会儿家常,黄芪不舍地放下电话。爷爷家门口院子里有一棵老枇杷树,中了几十年了,树冠有三四米见圆,每到初夏结满黄灿灿的枇杷,又大又甜,附近邻居都来问爷爷要种子回去种。
黄芪嘴馋又不怕酸,枇杷长不到熟透就被她上树摘下来吃了。她最喜欢恶作剧地采那种看着有点黄实际上还没熟的,咬一口啧啧赞叹好甜,骗小英也来吃,看他酸得五官全皱到一起嘶嘶吸冷气,自己在旁边哈哈大笑。
不知道小英现在怎么样了,他应该不会怀念爷爷的枇杷吧,留给他的都不是愉快的回忆。上一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去年寒假过年,他正好从西北做完一个项目回来,但立刻又马不停蹄地跟着彪叔南下,都没来得及见面,带给她的西北特产也只能托莎莎转交。他对家里人都是报喜不报忧,从莎莎口中也无从得知他到底过得好不好。
她在走廊里捏着手机站了一会儿,回到教室里,肖旭又凑上来说:“你怎么出去接个电话接这么久,马上就要上课了。刚刚老师说这节课要随堂测验,还讲解了上节课作业的答案,我帮你抄下来了,你看……”
黄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张口就说:“肖旭,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肖旭说得正起劲,冷不防她来了这么一句,后面的话全噎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喜欢他很久了,对不起。”她低下头说,“随堂测验我就不参加了,我还是到边上去旁听吧。”她急急忙忙收拾起书包,正好过道里有个晚来的女生焦急地到处找座位,她就把座位让给那个女生,自己去最后面角落里坐下。
下课后回到宿舍,她打了妈妈发过来的文文舅舅的手机号码。对面十分嘈杂,有工地里各种机器叮叮咣咣的声音。文文舅舅告诉她地址,说:“小黄啊,我这几天比较忙,说不定哪天又要去外地了。我把东西托给工地里一个小伙子,他一直在这儿,你直接来找他吧。对了,他老家也在你们黄沙镇,说不定你还认得嘞。小伙子叫沙周胤,沙就是你们黄沙镇的沙,周是周一周二的周,胤是那个很难写的胤。你说找小沙就行了,大伙儿都认识他。哪天有空你来一下呗?”
22、P2 第2章
周六一大早田羽佳就被宿舍里悉悉索索的动静给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从床上探下头来一看,是黄芪在换衣服,衣柜被她翻得乱七八糟,桌上椅子上全堆满了。田羽佳眯着眼含糊地问:“这才几点啊,你忙什么呢?”
黄芪看她醒了,拎着两条裙子问她:“你来帮我看看,这两件哪个好看啊?”
田羽佳一下精神了:“哟嗬,黄女侠突然转性了啊,居然在乎起哪条裙子好看了。这不是去年你姑妈给你买的公主裙,你嫌太梦幻一直压箱底的吗,这你都翻出来啦?”
黄芪仔细看看那条嫩黄色的蕾丝公主裙,也觉得难以接受,又拎出另外一条:“那这个呢?这条比较简洁,和我身上的比怎么样?”
田羽佳爬到床尾去挠邻床的云蕾脚底心:“云美人快起来,黄女侠要出去约会,发愁穿哪条裙子好看呢,你给参谋参谋。”
黄芪被她戳穿心思,立刻脸红了:“谁说我要去约会,我就出门找人有点事。”
“出门找人有点事你把一夏天的衣服全翻出来试哪个好看,你去选秀哪?还装,就你那点小心思,全都写脸上了!”
云蕾一听也来劲儿了:“要出去约会?跟谁呀跟谁呀?”
田羽佳挑挑眉毛:“还能是谁,你那个小叔子手脚很利索嘛!”
云蕾立刻从床上爬下来:“先别收别收,让我看看,我来帮你搭配,保管你马到功成迷倒一片!”
黄芪一直辩解说不是去约会,那两个人根本不听,连冯希娣也八卦地掺和进来,把黄芪的衣柜又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云蕾拍板,给她选了一条白色棉布花纹简洁的长裙,长发披散下来,又贡献了几个发卡腰带小配饰,还给她擦了一点隔离霜。
“你妈妈姑妈给你买的那些裙子,好看是好看,可是不适合你,你还是这副清纯女学生的扮相最诱惑了。我跟你说,小男生最好这口,太粉嫩太妖艳都不好。你看他们喜欢的徐静蕾、高圆圆,不都是这个路数的吗!”
黄芪心想,小英比她还小半岁,也是个小男生,他妈妈周老师以前也是温婉柔美的打扮,云蕾说的应该没错。
别说,被云蕾三下两下一意粒瞥侵骶醯米约壕尤灰灿辛四敲匆坏闳崦赖钠剩幕贝虬缯媸潜仍煳镏骰股衿娴耐嬉舛
一顿折腾出门就晚了,十一点黄芪才踩着高跟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文文舅舅留的地址。这地方确实离学校不远,公交往北只有五站地,但下了公交车放眼望去全是荒地,路边还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工程也刚开始做,地面挖了个大坑在打地基,旁边只有几栋刚搭建的塑钢简易房,像是工人的宿舍。
顶着大太阳走了一路黄芪已经出汗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小英,她的心口就砰砰直跳,手里的提包带子滑得都拎不住,脚下也踩不稳几次差点摔倒。
黄城主寂寞了二十年的少女心在砰砰乱跳,虽然距离男主角还有几十米远。她愈发觉得她对肖旭说的话没错,无比确定。
她喜欢小英,她喜欢小英很多年了。就是田羽佳和云蕾她们卧谈时说的那种心跳的感觉,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她今年二十一周岁,都过法定结婚年龄了,谁还要再跟他玩姐姐弟弟那一套啊。
她走到工地门口,问守门的老伯:“大爷,请问您这儿有没有一位姓沙的小伙子,叫沙周胤……”
大爷立刻说:“小沙啊?你是他老乡来找他拿东西的吧?小沙早就跟大伙儿都关照过了,这几天会有个姑娘来找他,一直等着你嘞!”从门卫室里拿出来个安全帽递给她:“来戴上这个,我带你找他去。就在那边屋子里,快吃饭了在休息呢。”
黄芪跟着门卫大爷走进工人宿舍。宿舍是临时搭建的,比学生宿舍还拥挤,每个屋十几张上下铺塞得满满的,连个衣柜桌子都没有。一进去扑面而来男人的汗臭味,男生宿舍的气味跟这比真是小巫见大巫。简易房里非常闷热,开着电风扇也无济于事,工人有老有少,全都只穿裤衩背心或者索性光着膀子纳凉。
门卫大爷也不讲究,带着黄芪就往其中一间屋子推门进去,一边嚷嚷:“小沙啊,你那个盼星星盼月亮的老乡妹子找你来了,快出来!”
黄芪一眼就看到正对门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脊背,晒得黝黑发亮,肌肉匀称结实,背心里一条尺余长的细条伤疤。听到喊声他转过身来,正好和黄芪打个照面,两人都愣住了。
过了小半分钟,还是门卫大爷开口问:“是这个姑娘没错吧?”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马上去找衣服穿,一个转开视线抬头看天花板,相同的是脸都有点红。
黄城主的少女心扑通扑通跳得更厉害了。刚才面对面看了那么久,足够她把小英看个彻彻底底。小英又长高了,她穿着高跟鞋还得仰头看他;也晒黑了很多,上次被她看见——就是高一军训的时候——还是白白净净的;而且比高一那会儿更结实了,还有胸肌呢……
沙周胤从床上抓了件t恤套上,脸还泛着红:“小芪,你、你来啦……耿伯,你怎么不先通知一声,把人家女孩子直接带到宿舍来,我都没准备……”
门卫耿伯说:“不是你说她来了立刻马上带来见你的吗,我这一刻没耽搁地把人带来了,你又矫情了!”
旁边的工人们都大大咧咧惯了,见他被女人看见上半身还脸红,纷纷调侃他:“小沙还没谈过对象吧,这都害羞呀!”“我第一次被我婆娘看见我也脸红,我想我不能白吃这亏呀,就把她娶回家了!小沙你觉得我做得怎么样?”
一群人哈哈大笑,两个当事人头低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耿伯招呼说:“好了好了,该吃饭了,都出去打饭去,给俩年轻人腾地儿说说话。快走快走别看了,没见过小伙儿姑娘处对象啊,真不识趣!”
宿舍里的男人们一边笑一边拿起饭盒出去打饭,剩下沙周胤和黄芪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黄城主没话找话说:“小英,好久没见,你好像瘦了点,是不是很辛苦啊?”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刚才小英没穿衣服的样子都被她看光了,明明不瘦……咳!
“还好不辛苦,我现在不瘦啊,130多斤体重很标准……”小英盯着她看得出神,说出来的话也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黄芪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怀疑是不是出了汗把脸上有粉底颜色的隔离霜给糊花了,忍不住伸手去摸脸:“小英,你干嘛一直这么看着我,我、我脸上有花吗?”
“没有没有,”他连忙把视线转开,黑黝黝的脸上又袭上红晕,“小芪,我有快两年没见到你了,你跟刚上大学那会儿比变化好大……”
黄城主看他害羞,自己的霸气和自信就回来了:“是吗?那是变好看了还是变难看了?”
没想到他还真认认真真的回答:“变漂亮了。小芪,你留长头发的样子真好看。”
黄城主很少被人夸奖外貌,还是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早就美翻天了,暗暗下定决心回去要好好向云蕾讨教穿衣打扮之道。她又去打量小英,虽然晒得黑漆抹乌剃个短到不能再短的平头,身上就穿件印着广告的圆领t恤衫,他仍然是个漂亮的男生,换成黄城主晒成这样这么打扮早就没法看了,天生丽质和后天人工意脸隼吹牟畋鹁褪谴蟀
她心里乐滋滋的,嘴上接着他的话说:“小英,你变化也挺大的。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我高二开始身高就不动了,你怎么到现在还在长,再长我都够不着你啦!”
“高中毕业又长了三公分,现在不长了。”他站直身体凌空比比她的头顶,“我觉得现在差十几公分这样正好啊,打不了让你站台阶上,或者我蹲下来喽。”
明明是很普通的对话,黄城主听来却总觉得有点心头痒痒的异样。她比小英大半年,从小就喜欢和他比身高。女孩子发育早,有几年她蹿得比他高,就总是伸手去摸他的头顶,夺过他的玩具或者作业本举得高高的逗他来抢,一边得意地嘲笑他:“你够不着吧?够~不~着~”
她说的够不着就是这种够不着啦!才不是什么有歧义不纯洁的、需要站到台阶上或者蹲下来平衡身高差的够不着呢!
23、P2 第3章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有动作麻利的工友吃完饭先回来了,问沙周胤:“小沙,都十二点了,你还不去吃饭?饭都快没了,别让你朋友饿着呀。”
另一位年长点的工人说:“看人家姑娘娇滴滴的,怎么能让她吃咱们的工作餐。小沙,你带姑娘去前面街上找个饭馆吃吧,追女孩别不舍得花钱!”
黄芪忙说:“不用了,我就随便蹭个饭吧。在学校也是吃食堂,去饭馆太浪费了。”
沙周胤站起来准备拿东西出门,顿了一下:“我们的伙食你吃不惯的。”
“有什么吃不惯的,能比学校食堂的大锅饭还难吃吗?小英,你吃什么我就跟你一起吃什么。”黄芪说完,觉得这话好像有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思,太厚脸皮了,又补充说,“有饭馆的街很远吧?我来的时候一路都没看到有商店。我今天穿了高跟鞋,有点磨脚,走路不方便,就在这儿随便吃点吧。你如果想请我的话,下次见面再请。”嗯,不但推掉这次下馆子,还顺便预定下次见面,很划算!
工友打趣说:“小沙,你福气不错啊,找到一个肯跟你同甘共苦的姑娘,现在年轻女孩子肯吃苦的可不多了!”
小英又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弯腰到床底下找东西:“我还有个旧饭盒,我先拿去洗洗用开水烫一下,你等我回来一起去打饭。”从床下箱子里翻出一个铝饭盒,和另一个不锈钢的一起拿出去洗了。
工友看他出去了,立刻凑过来跟黄芪搭话:“姑娘,看你斯斯文文的还戴个眼镜,是大学生吧?”
黄芪点点头嗯了一声。
工友继续说:“大学生好啊,以后坐坐办公室就能拿高工资,不用像我们一样累死累活地出力气。在哪个大学上学呀?”
黄芪没直接回答,就说:“在五路口那边,离这儿不远,坐公交几站就到了。早上我过来只坐了二十来分钟,倒是下车后走路走了很久。”
工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五路口啊,确实不远,那以后你能跟小沙经常见面了。这边现在刚开始建设比较荒凉,等全建好了就会通车,到时候就方便了。你别跑过来,大热天多辛苦,我们这儿条件又不好,让小沙过去找你去!男人嘛,当然要主动点,不然怎么追得到婆娘,是不是?”
黄芪被他说得笑了。工人们的话虽然糙,但自有一股淳朴的气息,好像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本来就是,男欢女爱食色性也,二十几岁谈恋爱搞对象再正当不过了。她喜欢小英,小英也喜欢她,谁都看得出来,有什么好藏藏掖掖不好意思的。
黄城主的豪情霸气又上来了。小英如果不主动,她不介意自己主动一点,反正小时候也是他被绑着送给她当城主夫人的,是时候给夫人一个名分啦!
工友还在努力地帮弟兄打气吹风:“你是个大学生,本来呢,找我们这种干力气活的,确实有点辱没你。不过小沙可跟我们其他人不一样啊!别看他只有高中毕业,那是因为运气不好,家里早早地没了大人。但他那个脑子,绝对不输你们大学生灵光!你去问问,有几个人能二十出头就让这么多人服他的?哪个不是四十岁往上资格够老才能当上工头啊?我们这些人里边,彪哥最器重的就是小沙啦,碰到大事要紧事,他都要问小沙拿主意呢!现在这年代机会好,只要你头脑灵活肯下功夫,文化低也一样当大老板赚大钱。我这个小兄弟啊,将来一定有出息,你跟了他不会吃亏的!”工友伯伯唱作俱佳,一边说还一边竖起大拇指。
黄芪忍着笑:“我知道他很好,我早就知道,不会让他落到别人手里的。”
正好沙周胤洗完饭盒回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工友说:“我怕你这个妹子一个人呆着无聊,就随便陪她聊聊,你回来了就你来陪吧!”一边说还一边对黄芪挤眉弄眼。
沙周胤带黄芪出去打饭。她预期工人们免费的工作餐不会太好,估计就是十食堂经济菜那种水平,菜多肉少;但真到了吃饭的地方,还是被就餐环境之简陋、饭食之粗劣给惊到了。
工地刚开工,也没有食堂,厨师推了个三轮车来送饭,工人们挨个用饭盒打了饭,三三两两坐在路边吃。工地里全是土,随便一阵风都能吹起来一团沙,有的工人正吃着被沙土扑面,也不嫌脏,馒头掸一掸继续吃。
主食是大白馒头,不限量随便吃,但每个人菜只有两勺。菜就一种,肉片烧茄子,装在不锈钢保温桶里,只见茄子,不见肉片。
排队等待的工人们见沙周胤带个女孩来打饭,纷纷热情地给他们让位,说让客人先,别饿着朋友。送饭厨师也特别客气,给他打了满满一盆茄子,使劲从桶里捞肉片,但是肉片实在太少了。
沙周胤看着饭盒里煮得烂乎乎的茄子,有点内疚:“小芪,你来找我,就让你吃这个……”
“我最喜欢吃茄子,怎么做我都爱吃,这种烂烂的茄泥可下饭了。”黄芪看看四周,“我们回屋里吃吧,好多人看我们,怪不好意思的。”
茄子实在不好吃,油太少盐太多,一股水煮的味道,j咸j咸的,比学校食堂差远了。但黄芪还是就着茄泥吃掉了一整个馒头。
以前她去彪叔工地上找小英,都没碰到上工的时间,没有这样直面底层劳动人民的艰辛。在家境小康不必为生活担忧的大学生看来,像冯希娣那样贷款上学、打工赚生活费、每天吃经济菜已经是艰苦的极致,但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吃着比她更粗糙的饭食,住着比她更简陋的房屋,每天做着超负荷的重体力活,却没有像她一样熬出头的希望。
小英从十六岁起就在彪叔工地上打工吃住,从那时起他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吃着这样的茄子就馒头,住着十几个人一间的简易房,这样的生活他已过了五年,早已习惯。
黄芪现在是成年的大人了,不会再像十几岁时那样,遇到一点生活的阴暗面就难以承受痛哭流涕。她心疼小英,但也只是心疼而已。他不需要她的同情,他自有一套在这种环境下的生存哲学。就像冯希娣,他们活得坚强而有目标,别人眼中的艰苦对他们而言并不是障碍。对这样的人,怜悯只会是对他们坚韧品格的看低和侮辱。
沙周胤把不锈钢饭盒给黄芪用,自己用旧的铝饭盒。吃完黄芪发现旧饭盒的壁上有个腐蚀的小洞:“小英,铝的饭盒你别用了,会跟饭菜起化学反应,吃多了不好。”
“嗯,我知道。以前不讲究这些,后来知道了,就换成不锈钢的了,旧的留着偶尔需要时用一下。”他把餐具收起来,“小芪,你不用为我担心,任何时候都不用。”
“从小你就比我细心,都是你照应我,哪需要我担心呀。”黄芪笑着说,“对了,我妈带给我的枇杷呢?正好吃完饭来点水果,给大伙儿都分一分。”
小英不需要她担心,他会照顾好自己;正如她也答应过他,一个人也要好好的。不让对方担忧,也是爱他的一种方式。
“枇杷大前天就拿来了,我怕天太热容易坏,寄放在小卖部的冰柜里。我先去洗碗,一会儿带你去拿。”
“好啊。”
洗了碗两人去工地外面的小卖部拿枇杷。小卖部非常小,也是临时搭的,向附近的建筑工人们售卖香烟和一些生活用品,还有个冰柜卖西瓜和冷饮。
看店的是个阿姨,对沙周胤说:“枇杷是我家那口子拿回来的,男人就是粗心,水果怎么能放冰柜里呢,不全冻成冰块了吗!我拿回家放家里冰箱的冷藏了,这就打电话让他送过来,五分钟就到,你稍等一会儿啊。”
沙周胤连连道谢。两人站在小卖部里等着,黄芪眼尖地发现冰柜里的冰棍包装十分熟悉:“小英快看快看!这里有棒棒冰!”
小时候常吃的棒棒冰,五颜六色水果味儿的,五毛钱一根,冻硬了可以一分为二两个人分享,所以特别受小孩子欢迎,你一半我一半,作为哥俩好的象征。
沙周胤看着棒棒冰也笑了:“想吃吗?”
“嗯嗯嗯!刚才没请成,现在给你个机会补请客吧!”
他转去问店主阿姨:“多少钱一根?”
“五毛。”
黄芪一直盯着冰柜里不放:“这么多年过去了,通货膨胀都翻了好几番,居然还是五毛钱一根,一点都没变,真不容易!”
“这么多年没变的东西多着呢,不止这一件。”沙周胤掏出零钱给店主,“来两根。”
黄芪拦住他:“干嘛买两根,一根就行了,可以掰开吃嘛,以前不都这样吃的,棒棒冰就是要两个人分着吃才有意思。”
店主阿姨看着他们直笑:“就是,分着吃才怀旧、才浪漫!”
两人买了一根棒棒冰,从中间掰开一人一半。棒棒冰其实就是一管加了色素香精的糖水冻成冰块,后来有更好吃的冰淇淋雪糕,就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了,没想到在这荒郊小店还能买到。
天气很热,黄芪一边嘬管子里的糖水一边嚼冰块,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她转过去看小英,发现他才吃了一点点:“你怎么不吃呀,不喜欢吃了吗?”
这么大的人吃这个东西是有点幼稚……
“以前不都这样吗,每次总是你吃得快,吃完就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小英,让我吃一口好不好,就吃一口!’然后一口又一口,直到把我的都吃光。”他把手里那剩余一大半的半支棒棒冰递过来,“喏,给你吃一口。”
黄芪笑嘻嘻地接过来:“小英最好了!”
沙周胤看她如获至宝地拿过去小心翼翼地吸里面的糖水,不由失笑:“好啦,全都给你就是了。”
看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的就是你的。”
“就是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她咬着棒棒冰口子上的塑料纸不放,学《大富翁》里孙小美的台词,心里却在想:嗯,刚才小英也咬过这个地方……虽然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吃,不过……嘿嘿!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我的小英,还是我的。
24、P2 第4章
等了几分钟,男店主把冷藏的枇杷送来了,一大包足有五六斤。黄芪和沙周胤再三道谢,又送了他们一捧枇杷作为谢礼。
回到工地宿舍,工人们正好午休完了准备上工,黄芪就给每人分了一点凉冰冰的枇杷消暑。工友们自然免不了调侃他们一番,叮嘱沙周胤好好留在屋里陪妹子,下午不用干活了,追老婆可比赚那一下午工资重要多了!
枇杷再多顶不住人多,这么一分就分出去大半,只剩了二三十颗,黄芪又拿出一半来和小英分着吃。沙周胤说:“你留着自己多吃点吧,你爷爷专程托了人这么远给你送来的,不容易吃到。”
“没关系,还有不少呢。其实让人怀念的只是那种家里的味道,小时候的回忆,只吃一口就足够缅怀了,并不在多少。”她把剩下的枇杷放回袋子里扎紧,“那我留一点带回宿舍里给同学们尝尝。”
两人单独坐在宿舍里,黄芪问:“小英,你们周六也要上班?要不我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儿你都没法工作……”
沙周胤低着头剥枇杷:“没事,我们干多少算多少,不差这一天半天的。”他把枇杷剥干净了,剩了下面一点皮握手,递给她:“给你。”
黄芪心里都甜透了,嘴上还要推辞:“你也吃呀,我又不是没手,我自己会剥的。”
他又开始剥下一颗:“你会剥什么呀,都是直接上牙啃,连皮带核都啃了,嚼吧嚼吧嘬嘬味道就吐出来,好好的枇杷都让你糟蹋了。”
“别老拿小时候的事糗我,我现在会剥了。”她不服气了,拿起一颗枇杷三下五除二把皮剥掉,虽然没他剥得好看有点狗啃过的样子,“你看,不是剥得挺好的嘛。你别给我剥了,不然我也剥了喂你!”手伸过去就把枇杷往他嘴里送。
沙周胤左躲右闪没躲开,反而把枇杷汁水都蹭到脸上,只好张嘴吃下那颗枇杷:“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还是各剥各的吧。”
黄芪把手缩回来。刚才那温热的、湿漉漉的,是小英的……舌头?还是嘴唇?
这么想着,指尖那一点火烧火燎般的发烫,她下意识地把手指含进嘴里,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真的烫伤,而且那里小英还刚刚舔过……连忙又拿出来,耳根子却不由地发起烧来。
偷偷看了看小英,他好像没发觉,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剥枇杷,脸埋得很低连表情都看不见。黄城主又有点小小的失落。
吃了两颗枇杷,黄芪发现小英专挑颜色浅还没熟透的吃,尤其刚刚那颗,颜色还有点发青,她看着他剥完放进嘴里的瞬间表情抽了一下。“小英,你不怕酸啦?这么多枇杷你挑熟的吃呀,生的再放两天也会变熟的。”
“我现在喜欢吃酸的,”他绷着脸皮隐忍地嚼那颗青枇杷,“枇杷就是得酸……才像枇杷。”
这……其中的逻辑委实让人费解。
吃了没几颗,同宿舍工友带了一名外表精干的中年工人来找沙周胤。中年人一脸焦急,进门就说:“小沙,你下午有没有空?设计公司那边刚来电话说,造房子那单位又改要求了,他们就又动了图纸,你有空陪我一起去一趟吗?”一口气说完,才发现屋里有陌生人,“啊,你有客人?”
沙周胤站起来:“都开工了怎么还改设计,动得大吗?”
“他们说改的内部装饰,没动结构,但我怕又出上次那种幺蛾子,拿到手才发现和说的不一样。图纸你研究得透彻,又比较细心,你跟我一起去把把关呗。”中年人露出为难的表情,“你也知道那些设计师,我不擅长跟他们文化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就被他们绕进去了。哎哎,你可别又说什么年纪小不服众来推脱,需要服众的事情下次我帮你搞,行了吧?”
黄芪看沙周胤还想推辞,拉住他说:“小英,正好我也呆挺久该走了,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先回学校,过两天再来找你。我现在快大四了课不多,有的是时间。”
沙周胤点点头,回去问中年人工头:“几点过去?”
“说的三点钟,咱们两点四十出发就来得及。”
“还有好一会儿,我送我朋友回去,马上就回来,到时间我去找你。”
黄芪说:“别送了,没多少路,我自己回去好了。”
沙周胤把床下黄芪父母托付的书和衣物包裹拿出来:“这么多东西呢,刚才谁说高跟鞋磨脚走不了路的?时间还早,让我送送你。”
其实几本书几件衣服,十来斤的玩意儿对黄城主来说根本就是小意思,她给饮水机换桶装水两手一拎就起眼皮都不带眨的,五公斤的铅球扔个十几米不在话下。不过想想跟小英见面才没几个小时,她也舍不得,送送还能多相处一会儿。“那你送我到公交站吧,公交车直达的,我有自行车就停在校门口车站旁边。”
来的时候空着手都走了半个多小时,回去拎着东西却好像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就到车站了。公交车还特别密集,三五分钟一趟,这么勤快干嘛!
两个人站在站牌下互相对望,都有点依依不舍的意思。黄芪想起一件事来,从包里掏出手机:“小英,你手机号码多少?回去我给你发短信。”
“我……”他顿了一下,“我还没有手机。你把号码抄给我吧,我给你打电话。”
黄芪有点失望,翻出便笺本把电话号码写下来:“那你有空了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啊,这是手机,这是宿舍座机。”
回到宿舍,田羽佳在刷bbs灌水,云蕾刚洗完头发正在吹干,冯希娣一如往常又出去打工了。云蕾看见黄芪回来,有点不高兴地问:“我今天去我男朋友宿舍,肖旭一直在屋里,你没跟他一起出去呀?”
“我说了是出去找人有事的啦。”黄芪满面春风,扬起手里的袋子,“我爷爷家自己种的枇杷,纯天然无污染,可甜了,给你们尝尝。”
田羽佳欢呼一声过来抢,看到她手里的包裹:“你出去就是拿家里给你寄的包裹?取个包裹你都取得这么春心荡漾,还又换衣服又化妆的?”
黄芪把包裹放到桌上拆开:“不然呢?难道这些东西是我变出来的?”
包裹里都是她的旧书旧衣服,田羽佳捏着下巴直摇头:“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你是不是在邮局碰上貌美快递小哥了?也不对,那也不能提前打扮呀……”
黄芪把枇杷塞进她怀里:“吃你的东西吧!”
一下午黄城主都忍不住隔一会儿就去看手机,明明开了铃声加震动,明知道小英下午要出去有事,明知道他打电话不方便得跑到小卖部去用公用电话,明明才分开几个小时,可是就觉得好像比过去两年没见都要久。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跟小英有四小时没见了,这都半年啦!
晚上她终于忍住不看手机了,却有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打进来。黄芪一看,13810190327,看着挺眼熟的,就接了起来。
“小芪,是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传来,黄城主脸上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小芪,下午一直在忙,抱歉过了这么久才跟你打电话……”
是啊,好久哦,有七个小时了呢……
“我想靠公用电话联系挺不方便的,刚才就去买了个手机,反正我现在事情多,也该有个手机了。这是我的手机号码,真巧中间四位是我的生日,后面四位是你的生日,很好记吧。”
哪有这么巧的事,为了挑这个号码一定花了不少功夫,怪不得一眼看过去就觉得眼熟。黄城主心里美得冒泡,嘴上还要装贤惠:“你白天那么忙就别老惦记着给我打电话啦,晚上收工了回宿舍给我发短信呗,免得吵到别人。”
“好吧,”他停顿了片刻,“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黄城主娇羞了:“我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以前唱歌你们还都嘲笑我是公鸭嗓。”
对面低低地笑了一声:“小芪,刚刚我回来收拾东西发现你好像漏了一本书在我这儿,你……明天有没有空啊?我们周日休息,我给你……送过去?”
丁老师打的包裹十分严实,拆都要拆好久,哪可能掉出一本书来。黄芪暗暗觉得好笑,也没戳穿他:“好啊,我都有空,正好带你参观参观我们学校。你就坐我今天坐的那趟公交车,到学校南门峡,提前两站打电话我去接你呀。”
25、P2 第5章
周日黄芪又一大早就醒了,早早把手机打开等小英的电话。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怕吵着室友,周末她们都要睡到中午才起的。她起来翻翻衣柜,学着昨天的扮相照葫芦画瓢打扮了一番,去食堂吃了个早饭,才七点多。
谁也不会这么早就出去拜访别人,她骑着车在校园里转了两圈,从宿舍骑到车站,再从车站骑回来。实在等得无聊,就骑车在学校里踩点,脑子里排演着一会儿小英来了按什么线路带他参观。
一直等到九点半,才收到小英的短信:“起床了吗?我现在出发,大约半小时后到。”
虽然等了很久,但陷入恋爱中的黄城主哪里还记得等待的煎熬,火速飞车到公交站,眼巴巴地数着公交车,一直数了半个小时,终于盼到那个魂萦梦牵的身影从车上下来,隔着人群向她招手。
沙周胤跑到她面前。不见的时候牵肠挂肚,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憋在肚子里想要倒出来;但真的见了面,脸皮又薄了,那些话全都说不出口了,变成了没营养的寒暄。
“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有,我看到你的短信,又在宿舍里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前脚刚到这儿后脚你就下车了。”
“那你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早上七点多就吃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
没营养的对话持续了几个回合,黄城主又不知道说什么了。“那我们……先往学校里走吧,学校挺大的,走到里面要很久呢。”
黄芪从车棚里把车推出来。她的车是一辆深蓝色的26寸直杠车,沙周胤问:“你怎么买了辆男式车?”
“学校里偷车的太多了,我买的二手旧车,就这辆稍微好点,没得挑。除了前面是直杠,跟女车也没什么区别。我九岁学车就是用的我爸的28大车,比这个高多沉多了,不是一样骑。”
“知道你厉害,”他笑着接过来帮她推,“正好,要是走累了我还能骑车带你。”
黄芪瞄了瞄车前的直杠,是坐前面带还是坐后面带呢……买这车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沙周胤推着车,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来递给她:“对了小芪,这是你落在我那儿的书。可能是因为个头特别小,不小心就从缝隙里漏出来了……”
黄芪本以为送书只是他随便找的借口,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本书。丁老师打的包裹,里三层外三层,别说是一本书,就是一张纸片也漏不出来。还欲盖弥彰地解释,看在他这么费心思,就不揭穿他啦!
她接过来一看,是一本四六级词汇手册。“哦,这本啊,我放假在家买了背单词用的,现在四六级早就考过了,也用不着了,我妈不知道还给我带过来。”
“那……我看这书小巧玲珑挺实用的,要不你送给我吧,就是不知道你们大学里的英语我学不学得来。我随便翻了翻,里面的单词基本都不认识。”
“英语的语法知识高中学的就足够了,之后就是扩充词汇量、多看多练而已。我们的四六级都是大一刚进来就考,因为那会儿英语知识最扎实,背背单词就能过,往后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是吗,那我就留着看看,以后说不定能用上,多学点东西总没错。”
他把那本手册重新拿回去放回口袋里,这本书就光荣地完成了它发起今天这次约会的使命,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两人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沙周胤问她:“小芪,你早上七点就吃早饭了?起这么早?”
“是啊,”黄城主腆着脸说谎,“我们平时上课都是六七点就起床,习惯了,再说食堂早饭就开到八点。”
“我也是,我们六点多就上工。”他微微低下头,“其实我早上五点半就醒了,怕你们周末要休息,故意等到九点多才出门……”
这是什么乌龙啊,白白浪费了两个小时的见面时间!早知道就早点发短信叫他过来了!黄城主懊恼坏了:“那以后你就早点过来吧,早上坐车的人少,还凉快。”
沙周胤抬头看看她,不由微笑:“好啊。”
沿着南门一条南北贯穿的马路走下去,沿途都是教学楼和食堂。经过十食堂门口的环境系馆时黄芪随手一指:“这是我们系的楼,够破吧。”
沙周胤却停了下来:“你就在这里面上课?”
“有些本系的专业小课在这里上,大部分课还是在前面的教学楼。”
他却来了兴致,把车放路边停下来:“你上课的地方我得进去看看。”
“啊?里面特别破,就是教室和实验室,没什么好看的。我们系正在盖新楼,以后实验室都要搬过去,盖好了我再带你去参观。咱们先去一教二教那片老校区,那边景点多;还有东门主楼那边,都是新的系馆,可壮观了……唉唉!”还没说完就被他拉着进了系馆。
环境系馆建于八十年代,说旧吧没有老建筑的韵味,说新吧也好多年都破旧了,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但是沙周胤还是兴致勃勃地从一楼看到三楼,又从三楼另一头楼梯转到一楼,连墙上贴的布告都看得津津有味。
“有那么好看吗?”黄芪凑过去,发现他居然在逐字逐句地看系里张贴的假期须知。
他转过头来:“这里是你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我想多看看,多了解一些,这样就好像……离你更近了一点。”
黄城主转过脸去避开他的视线:“我很少来这儿的,宿舍才是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你也要进去看吗?”
他笑笑又转回去看布告栏,正好看到奖学金名单,发现里面有黄芪的名字:“小芪,你还有奖学金哪?你成绩很好吧?”
“没什么啦,就是二等奖学金而已,很多人都有的……”
“可是一等奖只有五个人啊,”他数了数名单上的排位,“小芪,这是按成绩排的吗?你们年级一共多少人?”
“一共就几十个人。哎呀你看完了没有,学校很大的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呢,快走啦!”
沙周胤任她拉着出了环境楼:“怎么了小芪,这你都不好意思?”
黄芪开锁推车,沙周胤过来替她:“还是我来推吧。”
走了一段,他看看她的脸色,才慢慢地说:“小芪,看到你这么优秀,我也为你高兴,真的。我这个人其实脸皮挺厚的,你可别担心我会因为你太好太优秀就觉得自己配……咳!”说到这里他及时顿住了,装作咳了一声,脸上却慢慢地泛出红晕来,实在看不出来脸皮厚在哪里。
黄城主的脸皮显然也不够厚,还强词夺理:“怎么啦,我觉得自己这么努力还拿不到一等奖学金所以不好意思不行吗!”
沙周胤笑着小跑两步上去追上她,转开话题问:“小芪,你是不是快期末考试了?大学里暑假还能放两个月吗?”
“六月下旬两个星期考试周,一般七月份前就能考完放假了,下学期九月初开学,和中小学差不多。不过大三暑假有社会实践,还要算学分,最多只能休息一个月。”
他犹豫地问:“那你今年暑假还……回家吗?社会实践在什么地方?”
她看了他两眼,心里明白过来,问他:“你这边的工程要做到什么时候?”
“刚开工没多久,计划的工期是一年,会一直做到明年春天。”
建筑工人都是密集地劳动,双休日都没有,更别说假期,接下来大半年他肯定都得呆在这里。“其实我还没想好,社会实践时间自由,工作量没要求,但是我想找个大点的项目做,这样明年不管是找工作还是推研都比较有利。如果能找到好的就没空回去……”
对不起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请原谅不肖女见色忘义,我会经常给你们打电话的!
“好啊!”他喜不自禁地回道,说完又觉得自己表现太明显,“呃……那个,你刚才说‘推研’是什么?”
“推荐研究生,就是保送,我们大部分同学都是保送的,保不上的就出去找工作,很少有人考研。”
“你成绩那么好,一定能保送上。对了,刚才我在你们系楼的布告栏里看到说大三暑假实践什么什么的,我不懂也没仔细看,一会儿你再去看看吧。”
“我知道,是系里的实验室招本科生实习,可以算社会实践学分。”社会实践一般大家都喜欢自己出去找外面的单位和公司,一是可以算正式的实习经历,二是多少有点薪水可以拿,三是外面管得松容易过关,有的还故意找外地的单位顺便出去旅游一趟,系里提供的机会很少有人愿意去。不过……
“在学校里实习也挺好的,不用跑到外面去,就跟现在上课一样,比较方便。我再去问问清楚好了。”
嗯,也可以像现在一样经常约一约,不妨碍见面……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26、P2 第6章
上午黄芪带着沙周胤把旧校区、图书馆一带参观了一遍,一圈逛下来就到十二点多了,就近在旁边的食堂吃午饭。
“这个食堂的煎鸡饭和猪排饭可好吃了,石锅拌饭也不错,就是有点小贵,平时我还不太舍得呢,今天就拿这个当请客啦!你想吃哪个?煎鸡还是猪排?”
他跟在她身后,看她一脸馋相地盯着窗口里师傅刀下的鸡肉和猪排:“那你想吃哪个?”
“煎鸡饭!”
他笑着说:“那我就吃猪排。”
“好啊,一会儿我们还能换着吃,这样两种都能吃到了!我去买点饮料,食堂自己产的可可奶很好喝的,只要一块钱一袋,你要不要?”
“跟你买一样的好了。”
不一会儿两份饭做好了,腌制过用铁板煎得两面金黄外酥里嫩的鸡肉和猪排,浇上咸甜适宜的照烧酱汁,看得人食指大动。黄芪看着沙周胤把一条猪排送进嘴里,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他点点头:“你们学校食堂的饭做得真不错。”
“那当然了,我们学校的饭是全市高校圈赫赫有名的,连隔壁学校的都过来蹭饭呢!”
“那你昨天还说食堂的大锅饭比我们的工作餐还难吃,硬是陪着我吃茄子就馒头?”
黄城主闪烁其词打哈哈:“也不是每个食堂都好吃,我是故意挑最好吃的请你的。来来来,我给你一块鸡肉,换两根猪排行不行?”
两个人坐的位置靠近窗口,这时候还有几个人在排队买饭。忽然从过道那头跑过来几个刚打完篮球的男生,全都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为首的是个剃板寸又高又壮的男生,浓眉大眼,目测有将近一米九,夏天刚到就晒得脸盘黝黑,凑到窗口前对师傅喊道:“师傅,来一斤米饭!”说完才发现前面还有人在排队,退后一步问队首的女生:“不好意思啊,你也来这儿吃饭?在排队?”
女生长得白白净净娇小玲珑,站在男生面前就像肉包子和包子馅,有点滑稽。两个人都是青葱的大一新生模样,看样子还认识:“没事,我们都打过卡了,在等现做的。你刚才说……要多少米饭?”
“一斤啊,怎么了?我早上就喝了点粥,刚打完球,饿死了。”
“你的米饭,一块七。”师傅把足足两大盆饭从窗口里递出来,看得女生两眼都直了,等男生一手一个端着饭盆走了,才小声咕哝了一句:“饭桶啊……”
黄芪看得好笑,转回头来看自己面前的饭盆,小英已经把他那份猪排饭的米饭吃完了,还剩好几片猪排:“小芪,你们食堂的菜分量真足,饭都吃完了还剩这么多菜。你菜够不够?不够吃我的。”
他习惯于一勺茄子下两个馒头的俭朴饭食,菜吃得很少,而且吃得非常快好像赶时间一样,黄芪看在眼里别提多心疼了。她把米饭拨一点到他碗里:“这一份饭有三四两,我吃不掉这么多,你帮我吃点吧,正好把菜吃了不浪费。”顺便装装矜持秀气,平时和室友一起出来吃饭,云蕾她们都只吃一半米饭,只有她把整盆全都干掉,连酱汁都不放过,好丢人……
沙周胤看看她盘子里剩的一点米饭:“你就吃这么一点?小时候你一直吃得比我多……”
“能不能别再提我小时候的糗事啦!你就不能记点美好的吗!小时候要长身体当然吃得多了!”她转身看看四周,正好刚才那个娇小可爱的大一女生端着盘子从旁边经过,指着她说,“你看别的女生都只吃一两饭的,我吃这么多已经很多了!”
黄城主一激动声音有点大,被那个女生听见了,不好意思地说:“同学,其实我已经吃掉二两饭了,没吃饱,又加了一两……”
沙周胤一直忍着笑,等那个女生走远了才说:“你看人家那么小的个子都吃三两饭,你吃这一盘真的不多。再说就是点米饭而已,我虽然穷,但多吃点饭还养得起。”
黄城主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谁要你养”咽回肚子里,低下头继续拨饭:“我吃不了这么多,我要减肥……”
“你这么瘦还要减肥?”
真是的,不知道减肥只是女生的口头禅吗?“我哪里瘦啊?你不觉得我比高中胖了很多吗?都重了十斤了!”
沙周胤盯着她的脸打量:“那是你高中太瘦了,现在这样正好。”
黄城主被他看得老脸又挂不住了:“你还说我,你吃得也太少了!你看看旁边那个男生,人家吃一斤饭,所以才长得那么高那么壮,多健康!二十来岁的男生本来就应该多吃一点!”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名肌肉发达身板健壮的男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有点自惭形秽:“小芪,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的?”
“呃,也没有啦……他那种有点太壮了,个子也太高了,要是再瘦一点、矮个几公分就正好……”嗯,那不就是小英这样嘛……
“好吧,那我帮你吃一点。”他接下她拨过来的饭,就着剩下的猪排,三下五除二很快又吃掉了。
小英的身材像他爸爸,印象中沙老板就是又高又壮肌肉结实的身胚,如果小英不是十六岁就开始吃工地上那种饭做重体力活,而是生活优渥营养良好,一定也能长得像那个男生一样高大健壮。同样是晒黑的皮肤,那个男生是运动型的健康肤色,而小英一看就是长期户外劳动积累下来的、属于劳动人民的那种辛劳和艰苦的焦黑。
吃饭过程中他还忍不住频频掉头看那个男生:“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个子算高的,去了趟西北,再来这边,发现北方的男人身高真比不上,一米八以上的到处都是,一点都不稀奇。”
“我也是啊,高中班上我都坐最后几排,现在在这边只能算个中等个头。”黄城主帮着自己人说话,“再说长太高也不好,你看那个男生,有一米九吧?万一他喜欢上刚才那个小姑娘那种娇小的,他们两个那啥……呃,站在一起,岂不是要垫两个台阶才够?所以我觉得咱俩现在这样挺好的,不用羡慕别人。”
他低头咬着吸管喝可可奶:“我以为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嘛……”
“谁说我喜欢那种类型啦?我打个比方而已!”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
“我……随便,看情况吧。”
真是的,我喜欢哪种类型的还不明显吗?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高我就喜欢高的,你矮我就喜欢矮的;你瘦我就喜欢瘦的,你胖我就喜欢胖的;你白我就喜欢白的,你黑我就喜欢黑的;你上大学我就喜欢大学生,你造房子我就喜欢民工。难道非要人厚脸皮把话说那么明白吗!
吃完饭继续逛学校里的其他地方,下午三四点逛到东门主楼那一片。
“其实东门才是正大门,早上进来的南门那边是家属区,公交坐车方便。中间这个是主楼,据说系馆在主楼里的都是历史悠久很牛掰很有地位的系,我们系当然是别想了;主楼两边到东门之间这些也不赖,算是后起之秀吧,有自己独立的系馆,也很新,这么两排看过去很气派吧?这边是经管学院和法学院,对面是技科楼和建筑馆……”
沙周胤顺着黄芪指的方向看过去,建筑馆是一栋白色的建筑,外形不像其他几栋那样方方正正中规中矩,比较独特。因为气候原因,几年下来外墙的颜色已经有点陈旧泛黄了。
黄芪说完又去介绍旁边的其他楼,说了一通回头,发现他仍看着建筑馆的方向。她兴致勃勃的解说就渐渐低下去,停下来和他一起往那边看。
如果没有那些意外,小英现在应该和肖旭一样,是一名建筑系大三的学生了,而不是工地上干力气活的建筑工人。
她看看小英,试探地问:“要不我们进去看看?我还没进过建馆里面呢。”
他把视线收回来:“……好啊。”
遗憾的是,建筑馆不像其他系馆一样大门敞开随便出入,它的正门非常隐蔽,就小小两扇玻璃门,还挂着锁,看起来不经常开启。两人绕着建筑馆转了一圈,只有背面有个门可以进去,里面是个大报告厅,此时正被学校里的某个协会机构借了做讲座,给大一学生做心理健康辅导。即便如此,他还是站在报告厅后门外听了一会儿。
“这些系馆就建管没进来过,其他我都去上过课,怎么不开门呢……要不我打电话问问建筑系的同学,他们应该对里边熟……”
“不用了,我就随便看看。”他转过来,露出笑容,“看看就行了。走吧,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呢。”
二人继续往北走,又去了体育馆和东大操场,但黄芪明显感觉到小英的情绪比之前低落了。走到体育馆东侧,看到路边一块指向一条偏僻的小路,上面写着“教材中心”。沙周胤问:“小芪,这里面是卖教材的地方吗?”
“是啊,每学期开学都来这里买教材,凭学生证还能打八折。”
“那……外面的人能去买书吗?我想……买一点你们的书回去看。”
“当然可以了。”黄芪看着他说,“你想去买建筑系的教材呀?”
“嗯……”他低下头,“我现在也经常跟设计院的人打交道,要看图纸什么的,如果能懂一点他们的理论应该有帮助吧……”
“没问题!”她拍拍手,“不过买这儿的新书可不划算,我有同学在建筑系,他们用过的教材都会二手卖掉,我去找他们要就行了,能便宜一半,还有划重点和笔记。”
黄城主基本没说谎,二手教材确实有卖,师弟师妹们买师兄师姐的书很常见。只不过这个子虚乌有的建筑系同学,就是她自己罢了,建筑系大一到大三的教材她基本都有。
高考没考上建筑系,努力了两年转系又没转成,这么丢脸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小英了,白白让他难过。
“不过今天是来不及找人了,改天我问他们要到了,下次见面再给你吧。你……什么时候再有空呀?”
他终于笑了起来:“我们周日单休,现在工程刚开始做还不用加班,每周都可以休息一天。”
“那……下周日我去找你把书拿给你?”
“还是我来找你吧,路上挺折腾的,以后忙起来没空的话你再过来好了。”他低头踢着路边的石子,“或者……你想去学校外面的地方也可以……”
黄城主在心里偷偷对自己比了个v。下次约会就这么定了!nice!
27、P2 第7章
吃完晚饭黄芪把沙周胤送到车站,两人都有点依依不舍,约好下周日再见面。黄城主飘飘然地回到宿舍,一路上骑车都是s形。
宿舍里还是只有云蕾和田羽佳,冯希娣周六的打工日程排得很满,还没回来。田羽佳凑过来问:“你昨天带回来的枇杷太好吃了!还有没有?”
黄芪说:“是家里托人带的,就那么点吃完就没了,明年我让我妈多寄点过来。”
“什么,要等到明年?我肚子里的馋虫哪等得了那么久!不行,明天我得去买点枇杷回来解解馋。”田羽佳哀嚎道,“对了,你今天去哪儿啦?一早上起来就不见人影,到现在才回来,快老实交代!”
黄芪心里这会儿正甜着呢,但是跟小英才刚开始,还没确定关系,还是先别到处说了。“有个老乡来找我玩,带着逛了一天校园。”
“切,真没劲。”田羽佳失望地回座位上继续刷bbs。
云蕾也在一旁开着电脑看韩剧,摘下耳机问:“黄芪,今天我听我男朋友说肖旭请他们喝酒,说自己失恋了,你们俩怎么回事呀?”
黄芪坦然地说:“没怎么回事呀,我觉得钓着他不给个说法不好,就跟他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叫他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什么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们都不知道!”田羽佳又跳过来,“谁呀谁呀,我认识不?”
云蕾白她一眼:“推脱的话你也当真。”
“不是借口,是真的。”黄芪放下手里的东西,“是我以前的同学,我一直喜欢他,很多年了。”
“大学都过去三年了你还惦记高中同学哪?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田羽佳咋咋呼呼地说,“喜欢这么久了也没成,你是暗恋吧?你那个同学现在在哪儿念大学?能被黄女侠惦记这么久一定很优秀喽?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学校的男生这么多,挑挑拣拣质量也不差,何必单恋那一支明日黄花?做人要向前看嘛!”
云蕾答应男友的媒人没做成,有点不高兴:“我看肖旭挺好的,但是你不喜欢也没办法。”
黄芪笑笑没答话。如果让她们知道小英不是她的高中同学,而是初中小学同学,而且没上大学在工地上做工,估计会更惊讶吧。
田羽佳还想发表高论,恰巧这时宿舍电话响了,她跑过去接起来,然后递给黄芪:“你妈妈打来的。”
丁老师是例行电话唠唠家常:“小芪,我托文文舅舅带给你的东西收到没?枇杷没烂吧?”
“收到啦,我昨天去拿的。我们宿舍的同学都夸枇杷特别好吃。”
田羽佳在旁边附和:“没错没错,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枇杷!可惜太少了!”
丁老师也听见她的声音,笑着说:“喜欢吃就好。你们同学胃口真好,六斤枇杷都没吃够?”
黄芪说:“我分了一点给……工地上的师傅们,带回来的不多。”
“哦,那应该的,记得好好谢谢文文舅舅,这么老远的帮忙带过去不容易。”
黄芪含糊地回答:“嗯,知道……”虽然她只跟文文舅舅通过一次电话,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说了一会儿,丁老师问:“小芪,再有一个月就放暑假了,你打算哪天回来?火车票订好了没?”
她迟疑了一下:“还没定呢。我们暑假要社会实践,我还没找到实践单位,打算跟系里的实验室,要看导师怎么安排。”
丁老师显然有点失望:“这样啊……明年你就要毕业了,也不知道是继续念书还是上班,上了班就没有寒暑假了。爷爷奶奶可惦记你,一直盼着你放暑假回老家玩呢,这次的枇杷就是爷爷特地嘱咐我给你送的。”
说到爷爷奶奶黄城主就有点见色忘义的内疚:“我再问问清楚。暑假如果不回家,十一长假我再回去好了,天气还凉快。再说我的成绩保送研究生肯定没问题,还要在学校里呆好几年呢,寒暑假有的是。”
丁老师这才放心了,又叮嘱了她一些夏天注意防晒避暑什么的,说了好久才挂电话。
云蕾问她:“黄芪,你真的要在系里完成实践?系里很累的,跟那些研究生一样要跟项目做研究看论文,整个暑假都要搭进去。我男朋友找他爸爸的朋友在四川那边联系了一家单位,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熟人单位随便做点东西就能过,他们宿舍的都去,顺便去九寨沟旅游一趟,还包食宿,划算吧?”
她大概是还没放弃撮合黄芪和肖旭的机会。冯希娣这时已经回来了,说:“系里提供的机会其实挺好的,在环境模拟实验室,是咱们系唯一的国家重点实验室。黄芪你的成绩明年进这个实验室没问题,早点进去混个脸熟挺好,还能内部打听打听跟哪个老师好。推研也跟找工作一样,老板都喜欢优先招实习生,知根知底熟练工。”
云蕾呛她:“这么好的机会你自己干嘛不去?”
冯希娣不说话了,端个水盆去水房洗衣服。
黄芪知道冯希娣说的都是实情,也确实是在为同学考虑。她不去系里只有一个原因,系里太忙没有业余时间,本科生还不发工资,她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专心做研究没收入,机会再好也不行。而且黄芪听冯希娣说过,虽然她成绩不差,但大四准备放弃推研直接出去工作了。钱是实实在在的压力,没法逃避。
打定了主意暑假留校,第二天黄芪就按系里公告的去找实验室的老师,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很快就获得通过,定下跟方教授做项目。
方教授的研究方向是全球环境问题和质量改善,比较偏理论,名望虽然高但不好招人,今年又连续有三位博士毕业,手底下正缺人,看到成绩好的大三学生来报名当然非常欢迎。项目进度也很急,七月中旬就要进实验室,真没时间回家了。
黄城主很开心。忙一点没关系,再忙能有冯希娣同时做六份家教四份零工忙吗,能有小英每周工作六天早上六点上工晚上十点收工忙吗。她同时上两个系的课已经习惯忙碌,只要合理安排时间,总能抽出空来。
六七月份这两个月是黄芪十四岁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间。除了期末考试周,她每周日都和小英见面。刚开始是在学校里,后来就找各种名目到外面见,去名胜古迹、公园、博物馆,都是学生党们约会爱去的平价场所,甚至还一起看了一场电影,简直跟情侣约会没两样嘛。
平时见不到的时候,就互相发短信聊天,导致黄城主这段时间的电话费激增,每个月要几百块,不得不节衣缩食省钱下来发短信。但是没关系,少吃两顿煎鸡饭和砂锅就少吃两顿,大不了去吃经济菜,冯希娣吃了三年也没叫苦,小英在工地上一边干活吃得比这还差,就当陪他同甘共苦喽!
可惜好景不长,八月份之后项目变得更紧了,加上黄芪的社会实践必须在暑期结束,方教授治学严谨,希望她能把手里的的事情做得告一段落,写出一份像样的实践报告来,周日有时也会去实验室。上上周就因为实验室有事没见成小英,上周临时又被师兄打电话叫过去,她跟小英只见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吃上。
盼了整整一周,终于到了周日,小英那边又传来噩耗,说彪叔在天津也开了一个工地,工头撂挑子不干了,一时也找不到人接手,彪叔想让小英过去当工头。
黄芪当然不太乐意,但是小英从普通工人变成工头,从职场角度来看,那就是从小虾米升职变成小主管,是质的飞跃。都说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建筑工人那也是事业,怎么能不理解不支持呢。
“没关系的,天津离得又不远,你也说这边工地上的事暂时也离不了你得经常回来看看,那跟现在也差不多嘛。现在有手机了联系这么方便,在哪儿都一样,记得每次回来都来找我就行啦。正好我这段时间也比较忙,还不一定每周都有空陪你呢。彪叔现在接了很多项目,事业上升期嘛,让你去当工头是提拔你,又确实缺人手,怎么好拒绝。”
一番话说得黄芪自己都要被感动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扮演男人背后默默支持他的女人这种角色。明明她是雄霸一方日理万机的黄城主,小英才是城主夫人!
沙周胤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小芪,我每个月至少都会回来一趟。”
两个人虽然经常见面,但肢体接触并不多。黄城主被夫人握着手,手心里热乎乎的,少女心不由有些荡漾。两人相处也有两个多月了,互相的心意都明摆着就不用说了,现在他要去天津,是不是应该趁机把名分定一定?
“那个,你要去外地了,你那个……”
黄城主声音有点小,他凑近来问:“什么?”
他一靠近,说话的气息拂到耳侧,黄城主的心跳都紊乱了,说出来的话就有点不过大脑:“你那个手机号是不是要换成天津的号码?”
话一出口黄城主就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太孬种了!直接问你要不要做城主夫人又怎样!这还是英明神武霸气侧漏的黄城主吗!
“这个号码挺有……挺好记的,那边也不是一直呆,就先不换了。”
“嗯,我也觉得这个号挺好记的,换了有点可惜……”什么挺好记的,明明就是很有纪念意义,两个人的生日并列组成的号码,多好的兆头!“不过漫游费很贵啊……”
“没事,发短信我还用手机,打电话就用座机好了,还能买长途电话卡,便宜很多的。”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放,头又低下去,他一害羞就喜欢低头看地面,“其实我整天都在工地上,也不太用得着手机,这个手机就是为了给你发短信专门买的……”
这点黄城主当然明白,想起来心里就美滋滋的。他还特地买了和她同款的手机,诺基亚的直板学生机,两年前的旧款了。她用的红色的,他就买了个蓝色的,明显是想和她凑成情侣机嘛!
黄城主内心幸福洋溢,什么异地、忙碌、不能经常见面,通通被她抛在脑后。十五岁以后她和小英见得就很少,最近更是长达两年没见过,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差异巨大,但是只要一见面,两句话一说,立刻就还是像以前天天在一起一样熟稔。
因为他们的心一直在一起,时间和距离都无法将他们分隔。
28、P2 第8章
两地相隔的后果就是黄城主的手机电话费又上新台阶,几乎占掉她生活费的一半,不得不愈加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十一回家奶奶悄悄塞给她零花钱,她也人穷志短恬不知耻地收下了。
晚上黄城主在台灯下计算财政收支。这个月回家了十天,省下好多生活费,回来的火车票也是家里帮买的,加上奶奶给的零花钱,手头终于充裕了一点,有闲钱给小英买礼物了。
小英的生日就快到了,10月19号,她一直记得呢。
其实黄城主一早就在打算给城主夫人过生日送礼物的事。她不好意思咨询室友,只能自己偷偷做功课。有一次瞄到云蕾看的韩剧,女主角送了一条亲手织的围巾给男主角,让男主角大为感动。黄城主回忆了一下,这个桥段好像在各种爱情剧里出镜率非常高,说明围巾确实很受欢迎。正好天气转凉,十月底差不多该穿棉衣了,让小英戴上她亲手织的围巾,想想就很温暖很窝心。
于是从小没碰过女红的黄城主特地去买了毛线、织针和教学书籍,回来认认真真地学织围巾。
但是织毛衣这件事吧,还是挺有技术含量的,经验和天赋都很重要,而黄城主显然两样都没有。织了两个星期,织出来一块歪歪扭扭、这里脱一针那里呲线头的不规则多边形。黄城主反复看了很久做心理建设,还是没有勇气拿出去送人,扔到衣柜里垫灰了。
织不出爱心围巾就买一条,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黄城主不会纠结于这种细节,只要心意够就行。
十一去逛街,她特意买了一套岁寒三友,围巾、帽子、手套,还专门选了非针织防风的那种,适合长时间户外使用。
当时没眼光不会挑,崭新的摸着挺舒服就买了,后来她才知道那套围巾是腈纶的,其实质量一点都不好。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黄芪趴在灯下算了两遍,除掉这个月生活费还剩下不少,下个月马上要发奖学金了,可以不用留资金储备,这么看够请小英吃一顿大餐了。她最介意的就是小英每天在工地上吃得不好,又没法改善,只能有机会多给他补补,过生日可不能再马马虎虎地请个猪排饭凑合。
“好饿啊,”田羽佳打了个哈欠,“我下楼去学生超市买点干粮,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黄芪放下笔掏钱包:“帮我带一张一百块的手机充值卡。”
田羽佳接过她的钞票:“又要买充值卡,我怎么记得你上周刚充了一百,这么快就用光了,也没见你打几个电话。”
“短信一毛五一条好贵,我在想要不要换个手机号,你们知道哪种有包月套餐发短信比较划算么?”
“一毛五一条短信,一百块也能发六百多条,一个礼拜就用光,平均每天一百条呢,肯定有奸|情!”田羽佳不怀好意地嘿嘿坏笑,看她的手机放在桌上,趁她不注意一把抢过来就往楼道里跑,“让我看看你跟哪个帅哥恋奸|情热!”
“喂!还给我!”黄芪立刻追出去。
田羽佳一边跑一边打开短信收件箱,发现前面好几屏全是一个叫小英的人发过来的,大失所望,把手机丢还给她:“小英?女的啊!你一天一百条短信就跟她发的?”
黄芪劈手夺回手机:“怎么了,我们好久没见有说不完的话不行啊!”
两人抢的时候没当心,手一滑手机掉在地上,噼里啪啦四分五裂,连电池都摔出来了。田羽佳慌了,连忙拾起来帮她装上:“坏了坏了,没摔坏吧?快开机看看还能不能用?”
装好一开机,一点问题没有,照常使用,就是外壳边缘摔了个裂缝。
田羽佳讷讷地说:“对不起啊,把你手机摔裂了……”
“没事,反正也很旧了,塑料外壳背后全划花了,也不差这一条两条。”黄芪拍了拍手机,“得亏是诺基亚,真抗摔,都摔三爿了装上照样用。”
田羽佳说:“不过你这手机也太寒碜了,都用了两年了吧?也该换了。现在新出的手机,屏幕都是彩色的啦,比这个大好多,还有翻盖滑盖各种款式,都不太贵,你就换一个呗。”
黄芪当宝似的用纸巾把手机擦干净:“好好的能用干吗要换,坏了再说。”
田羽佳上下打量她:“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变得比冯希娣还抠。你们家条件不是挺好的吗?几百块的学生机用两年还不换。”
黄芪只说:“记得帮我带充值卡啊。”
这可是和小英凑成一对的情侣手机,他的还是刚买的,当然不能换了。彩屏手机再好看再新潮又怎么样,黄城主不稀罕,她就喜欢土土的旧手机。
走在楼道里,来了一条小英的短信:“在宿舍吗?”
发这个短信的意思就是要给她打电话,黄芪立刻回复:“在。”一边欢脱地蹦回宿舍。
宿舍里田羽佳下楼买东西,冯希娣刚回来去浴室洗澡了,云蕾戴着耳机在看美剧。刚进门电话就响了,她扑过去接起来,抱到两个宿舍之间的小厅里去煲电话粥。
小英上次回来还是九月中旬,这都过去二十多天了,黄城主都快相思成灾了,捧着电话光听他的声音都美得不行。
沙周胤问她:“十一回家玩得怎么样?我怕打扰你就没给你打电话。”
“我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了,一直呆在乡下。大半年没回去,咱们镇上变了好多!我跟你说……”她叽叽喳喳迫不及待地把家乡的变化一样一样告诉他。黄沙镇扩大了好几条街,从东走到西要半个小时;镇上也开始建小区商品房,像个小城市一样;镇外修了高速,可以直通兰陵市和省城;等等等等。
但是也有不那么令人鼓舞的景象。小英家的房子常年没有人住,年久失修,夏天一场大暴雨围墙塌了一半,外墙的瓷砖也一大片一大片地剥落。以前沙老板的房子是全镇最气派的,现在俨然已破败成最落拓的。每每看到,都在提醒她那些逝去的美好岁月。
“小英,你是不是很久没回过咱们镇上了?”
“去年从镇上经过过一次,确实变了很多,看到家乡越来越好我也挺高兴的。”他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反正也没有家了,回不回去都一样。”
“谁说你没有家了,你家还在呢,还有我家,我家不就跟你家一样么?”黄城主一着急,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然后又开始欲盖弥彰地弥补解释,“我爷爷只有两个孙女,一直把你当自己孙子看的,这次回家又问起你,我跟他说你现在是工头了过得挺好的,他还不信,你有空可得回去看看他让他放心。去年我叔叔一家也搬到城里了,家里整个院子两栋楼就爷爷奶奶在住,地方可大呢,咱们全回去都能住得下。”
对面笑了笑:“好啊,那过年咱们一起回去看他老人家。”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让黄城主扭捏起来,换开话题问:“对了,这个月你还能回来吗?”
沙周胤说:“本来说要到月底的周末,我把事情都推了,也只能争取到19号当天回。我打算买一早的火车票,中午就能到。那天是周二,你有没有空?”
看来他心里也明镜似的,早就打算着回来跟她一起过生日呢。黄芪故意没把话说破:“我周二没课,现在在实验室实习也不算太忙,跟老板说说半天假还是请得到的。你票买好了车次时间记得告诉我一声。”
黄芪都打算好了,到那天直接去火车站接他,给他一个惊喜,还能多路上一个多小时的相处时间。一个月才见一次,一小时也很宝贵的!
数着日子左盼右盼终于盼到19号这天,小英早上上了火车,中午11点半到。黄芪故意憋着没提前给他发短信祝他生日快乐,准备到时候给他一个大惊喜。她跟带她的博士师兄说好,早上早来一点,中午十点钟就走,请一下午假。
到了十点钟,黄芪把东西收拾好,恰好方教授来实验室视察。方教授每周一上午固定来实验室听研究生的周报并给予指导,昨天有事没来就改了今天。这时方教授已经指导完周报,出来巡视本科实习生的工作。
走到黄芪座位旁边,方教授和蔼地问:“黄芪啊,马上就要开始推研了,你有什么打算呀?准备出国吗?”
黄芪把手边的东西放下,站起来说:“不打算出国,gre托福那些都没考,我准备推研的。”
方教授很高兴:“好哇,成绩好就应该留下来报效祖国,出去不是白白便宜洋鬼子?这段时间你对我们实验室印象如何?呆得还习惯吗?”
黄芪当然明白方教授这是在向她抛橄榄枝,立刻表明态度:“实验室的气氛很好,大家都在耐心做学问。就是不知道我的成绩能不能推上。”
“我找你们年级主任了解过了,你在年级里排十几名,我这边是绝对没问题。”方教授笑眯眯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耐得住性子坐下来做研究的人。我今年有两个直博名额,你有没有兴趣?”
“直博?”黄芪有点懵。她只想过读研,没考虑过要读博。直博最少要五年,如果论文发得不顺利,延期到六年七年的很常见,一般五年内能毕业的都是超级大牛。“这个……我得问问我爸妈的意见。”
博士时限长难毕业,读完出来都快三十了,就业范围也窄,所以这几年愿意读的人越来越少,方教授也都理解:“应该的,是要问问家长的意见。我这边呢,正好机会也不错,在跟墨尔本大学做一个长期的联合研究,现在是你童师兄在负责。他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如果你来读我的博士,就让他交接给你,这可是免费出国交流的机会哟!课题很好不愁发论文,澳洲的风景也不错,哈哈!你和父母好好商量商量,推研的时候再做决定,不着急。”
29、P2 第9章
被方教授一耽搁,黄芪出发就晚了,路上还碰上堵车,等她赶到火车站已经11点50。问了车站的工作人员,小英那趟短途火车还提前十分钟到站,这会儿都过去半个小时,坐车都能下去一半路了。
精心策划的惊喜见面泡了汤,黄城主十分沮丧,只好给小英打电话。电话一通,却是他那边先问:“小芪,你在哪儿?”
她垂头丧气地回答:“我在火车站,本来想来接你的,路上堵车来晚了。你到哪儿了?”
沙周胤笑了:“还好我没走。我在火车站对面的商场里,你找个显眼的地方呆着别动,我去找你。”
黄芪忙阻止他:“你在火车站北广场的马路那边吗?那你别过来了,一会儿咱们回去还得从那边走,我去找你好了。”
“也行。你过了马路一直往北走半条街,这边有个……我看看啊,有个六层的老楼,叫润家大厦,一楼是美食广场,我就在这儿等你吧。”
黄芪从地下通道过马路,沿着南北向的马路向北找过去。火车站这片是老城区,新楼旧楼混在一起有些杂乱,没有特别显眼的标志性建筑。她边走边找,一直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也没找到他说的润家大厦。又回头找了一遍,仍然没看见;向报亭和小卖部的大爷大妈打听,都说不知道有这个大厦。
找到第三遍,黄芪一边走一边都掏出手机来准备打电话再问了,正好看到小英拿着一杯饮料从某栋大楼里走出来张望。他也看见了她,欣喜地跑过来:“小芪!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黄芪抬头一看,他出来的那栋楼正面墙上竖排印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浦宏大厦。难怪附近的人都不知道!
黄芪给气笑了:“你什么眼神啊!人家明明叫浦宏大厦,你告诉我是润家大厦,害我找了三遍都没找着!”
沙周胤抬起头眯眼看了好一阵,终于确定那两个字确实是“浦宏”,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对不起,字太高我给看岔了……”
黄芪笑着白他一眼,问:“你在这边干嘛?吃饭?”
“没有,午饭当然等你一起吃。我就口渴买了杯饮料,坐这儿等你,这边人少有座位。”
黄城主笑不出来了:“你知道我要来火车站接你呀?”
这下换沙周胤笑了:“你那点小心思,瞒谁哪。一个劲儿地追问我车次和到站时间,我从上火车开始就一直发短信问我到哪儿了晚没晚点,十点钟开始突然一条都不发了,肯定是出门往这儿赶了呗。”
精心准备那么久的惊喜不但没惊喜成,还这么容易被猜到,黄城主别提多懊恼了。她一丧气就喜欢捏自己脸,沙周胤笑着把她的的手拉下来握住:“好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下午准备带我去哪儿,回学校还是在外面?你肯定早就安排好了吧。”
黄芪终于喜笑颜开:“没错,今天全部听我的安排!下午不回学校了,我们去吃大餐!从这儿往东一站地就是崇武路,那边好多商场,我都踩过点了,我们去那边吃披萨自助吧!”见他开口想问,她率先说:“不贵的,只要35块钱一个人,过生日的还能免单,肯定能吃回本!你不许跟我抢着付钱,这顿必须我请!”
沙周胤一直微笑着看她:“没问题,你说了算。一站地挺近的,我们坐车还是走过去?”
“我现在还不太饿,走过去吧,走饿了还能多吃点,嘿嘿!”
两人步行去崇武路的披萨店吃自助,一直吃到下午三点打烊才出来,黄城主吃得肚子滚圆都走不动道了,扶着墙说:“你吃得还没我多,我吃了8块披萨20个鸡翅!你呢?”
沙周胤过来扶着她走:“吃饱了就行了,干嘛把自己撑成这样,胃吃坏了才叫得不偿失。觉得难受不?”
“不难受不难受,散散步走一会儿就好了。”黄城主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给自己辩解开脱,“这家是连锁店,我们同学也经常来的。都是穷学生,很难有机会这么放开吃肉,不小心就吃多了点,呵呵。”
其实是最近经济菜吃多了,看见肉两眼都放绿光,忍不住啊。
小英就比她有风度多了,尽管平时伙食还不如她,但并不会放纵口腹暴饮暴食。饭吃七分饱,这是周老师在世时教给他的,虽然苦了很多年,他还保持着小时候的良好生活习惯。
不过吃饭的时候黄芪发现,小英总是眯起眼看东西,自助台上的食物标签他要弯腰凑过去看上面的字。她留了个心眼,走了一段路,故意指着远处广告牌上的字问他:“小英,那排最后一个字是什么字呀?行字拆开中间夹了了个什么,好复杂的样子。”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衍?衔?衡?好像都不是,我也不认识。”
“你是看不清吧?那个字呀,其实就是‘行’。”黄芪笑眯眯的看着他,“小英,你就承认吧,你、近、视、了!”
沙周胤还红着脸狡辩:“我上学的时候都没近视,哪有人二十几岁才近视的。昨天没睡好眼睛有点糊,睡一觉就好了。”
“不信啊,不信我们去眼镜店验光!”黄芪左右看了看,正好看到前面路边有家眼镜店,拖着他往店里走,“一验就知道,看你还嘴硬!”
验光验下来,左眼225度,右眼275度,已经是很严重的近视了。眼镜店的验光师问:“最近是不是用眼太多?看书还是看电脑?”
黄芪想起她给他的那些建筑系教材和英语书,以及他们宿舍里只有一盏白炽灯的拥挤昏暗的环境:“小英,你是不是晚上在床上看书,把眼睛看坏啦?”
他终于乖乖承认:“是看得多了一点,屋里光线不太好。”
验光师说:“不到半年涨了这么多度,是有点太厉害了。以后注意用眼卫生,看书一定要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一段时间就起来看看远处休息一下。这个度数必须配眼镜了,不然看东西费力眼睛容易疲劳,度数加深得更快。”
黄芪说:“正好,我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配副眼睛就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啦。”
沙周胤还在推辞:“真的不用,就是远处的字看不清而已,别的不影响。这段时间看得太狠了才会这样,我以后注意一点,多做做眼保健操还会回来的。”
“谁说的,200度以上就是真性近视了,恢复不了的!你不要讳疾忌医,近视就得戴眼镜,不然对眼睛更不好。听我的必须戴!谁叫你早点不注意!”
他扭扭捏捏地说:“我又不上学,戴什么眼镜,干活的时候也不能戴。你见过哪个民工戴眼镜的呀……”
黄芪被他逗笑了:“谁规定民工不能戴眼镜,再说小英本来就和其他民工不一样。那你平时别戴,有事出门带着备用,免得又把浦宏大厦看成润家大厦害人找不着!”
最后出钱是大爷的黄城主拍板,选了一副平价的银灰色全框树脂眼镜。全框的比较结实,可以在工地上使用;银色戴在脸上不太显,免得初次戴眼镜不习惯。
沙周胤把眼镜戴上,朝外面看了一眼:“真清楚,对面广告牌最下面的小字都能看见。”他向远处看了一圈转回来,发现黄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有点迷离,看得他不好意思起来:“怎么啦,是不是……很奇怪?”
“啊?没有没有,很好很自然。”黄芪回过神,连忙收回视线。
云蕾特别喜欢韩国的男明星裴勇俊,人称眼镜王子,戴上眼镜比不戴能帅上一个台阶,其实小英也是啊……不过好面子的城主大人才不会承认自己刚刚是被夫人的美貌shock到了呢!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玻璃柜台里的镜架样品,见小英不看自己了,又忍不住偷偷地瞄他。小英戴上眼镜,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斯斯文文的,要是皮肤再白一点,活脱脱就是个玉面书生的范本。或者应该说,他本来就是这种气质的,只是多年的辛苦劳作把他的光芒磨砺得掩藏起来了。
如果小英考上大学,现在应该就是这副样子吧,戴个眼镜,斯文俊秀的大学生。凭他的长相,不说校草系草什么的,混个班草肯定没问题,至少黄芪觉得他们整个年级百来号男生也没人比小英长得好看。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黄城主瞥了一眼镜子里毫无竞争力的自己——哎呀呀想想都有点后怕!必须趁现在还没人发现这块璞玉赶紧把他收了!
和小英相处了大半年,黄城主已经渐渐习惯,不会再一看见他一靠近他就恋爱症候群发作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但是此刻看着他戴眼镜的侧面,她觉得那种心动难抑的感觉又回来了,让她的目光胶着在他脸上,挪都挪不开。
黄城主的少女心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荡漾了。今天是小英的生日,城主大人决定,不能像普通同学过生日一样光吃吃喝喝就算了,要做一点有意义的事。
嗯。
付完了钱出门,沙周胤想把眼镜摘下来收到镜盒里,被黄芪拦住:“今天又不用干活,你就戴着吧,逛街坐车还看得清楚。”
他把鼻梁上的眼镜推了推:“从来没戴过还不太习惯……”
“多戴戴就习惯啦!”黄芪盯着他的脸,“小英戴眼镜的样子特别好看,你就戴着嘛!”
果不其然,他的脸上有浮起羞涩的红晕,扶在镜架上的手倒是放了下来。
黄芪发现规律了,每当她脸皮厚时,小英就容易害羞;但如果她脸皮薄一点自己先心虚,他就会反过来调侃她。
宿舍里的两|性|关系专家云蕾曾说过,男女相处之道是个互相角力的过程,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你对他太好他就不把你当回事,你不甩他了反而巴巴地贴上来。结论是对男朋友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弱势,要占据主动地位,掌握两人关系的控制权。
这个结论黄芪不尽赞同,不过此消彼长的道理她现在倒是有所体会。其实主动一点也没什么嘛,想要抓住心爱的男人当然要脸皮厚一点,脸皮值几个钱一斤,厚就厚呗!
这么想着,她就肆无忌惮地盯着小英的脸看,越看越喜欢,看得他脸上的红晕一直消不下去,好可爱。明天说不定就看不着了,小英马上又要回天津,下次再见又要一个多月,必须多看两眼才够本。
“小英,以后你每次来找我记得都要戴眼镜哦。”
他果然比较嫩,还傻傻地说:“不用吧,我走路不戴能看清的,你们学校也比较熟了。”
黄城主腆着脸说:“因为我喜欢看你戴眼镜的样子,特别帅。”
他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看她也不是,转开也不是,只要低下头看路面。
黄芪看得乐坏了。我强则敌弱,就是这个理。第一回合胜!
30、P2 第10章
两人在崇武路一带一直玩到天黑。中午吃到那么晚,晚上根本不饿,简单吃了点晚饭。回去坐公交车,黄芪看了一遍站牌:“这边到我学校和到你工地都有直达的公交车呢,还挺方便。”
但是不是同一趟车。一想到这就要分别了,两个人都舍不得,一整天的欢快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
黄芪问:“你这次回来呆几天呀?”
“三天,周四下午回去。”
连头带尾才三天,还不是节假日。她倒是可以找个借口请假,但小英那边肯定从早到晚事情排得很满,去他工地上也只会打扰他工作,看来是没时间再见面了。
“那……走的时候我再来火车站送你吧,周四下午我没事。”
沙周胤问:“你不是一直在实验室实习吗,不去要不要紧?”
“我们又不是上班,上班还能请假呢。本科生管得很松的,没问题。”
他面上浮出喜色,刚想点头,有公交车进站了:“你的车来了,快上去吧,回去再电话联系。”
车站上等候的乘客呼啦啦地涌向刚进站的车。话说了一半就要分别,黄芪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小英,心里别提多舍不得了。她走得慢了落到人群最后,沙周胤送她到门口,她一脚都踏上去了,还忍不住回过身抓住他的手,喊了一声:“小英!”
他站在车门口抬头望着她,她从他眼里看到同样的眷恋和不舍。
公交车司机把手放在关门按钮上,不耐烦地问:“还上不上啊,不上关门了。”
黄芪一冲动,转身就想跳下车,却被他抢了先,一个箭步跨上车来,车门在他身后咣地一声关上了。
车子缓缓启动,车里人很多,挤得满满当当,两人只能站在门口。他看了她两眼,又开始做无谓的解释:“我刚发现我那趟车虽然直达,路线却挺绕的,还不如坐你这趟再转车,反正都是一个方向,说不定还快点儿……”
黄芪低下头去偷乐。车刚启动不稳当,他拉住车顶上的扶手对她说:“当心扶好了,够不着的话就扶着我。”
黄芪个子不矮完全能够着,但有这机会不用白不用,她趁机挽住了他的胳膊。
站在他们旁边的是一对情侣,也像他们一样,男生抓住扶手,女生就抱着男友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十分亲密。黄芪看得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什么时候她才能对小英做这种动作!
趁着车身摇晃人跟着晃来晃去的机会,她微微侧过去把头靠在小英肩膀上。但这辆车显然很不给她面子,刚轻轻点了一下,立刻又是一个剧烈的晃荡把她弹开了。小英拉住她:“小心!”
这时车到了下一站,下去好多人空出座位来。那对情侣占到最后两个座,女生却对黄芪说:“你来坐吧。”自己做到男友腿上。
虽然这位妹子是个好人,但你们俩那样子实在太招人嫉恨了!不秀恩爱会死啊!而且坐下之后,都没法借着车晃跟小英亲密接触了!
黄城主欲哭无泪。
坐到学校南门下车,沙周胤也跟着下来。黄芪看时间还不到才八点多,就没打算他会现在就走,嘴上还假模假样地问:“你就在这儿换乘?我有自行车,停在校门里边,自己能回去。”
沙周胤说:“时间还早,我送你回宿舍吧,学校里也要注意安全。”
不出所料,黄城主只装不明白。
取了车慢慢走回宿舍区,这个点女生楼下已经有一对一对的情侣在依依惜别了。楼长也特别善解人意,只开了楼门口一盏昏黄的小灯,光线朦朦胧胧方便情侣们做些非礼勿视的事,又不会太暗撞到门牙。
在此环境下,黄城主当然免不了绮思乱冒。她把车停好,取下车筐里帮他拿的盒子,里面是送他的礼物:“你先拿着,免得我不小心忘了又给拎回去了。”
沙周胤放下手里的旅行袋,还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接过盒子看了看:“你还没说送的是什么东西呢,太贵重的我可不收。”
“放心吧,就是很普通的东西,加起来还没那副眼镜值钱。”看他作势要拆,连忙阻止,“别动别动,好不容易包好的,拆开了不好拿,你回去再拆。”
“生日礼物都是当面拆的,哪有回去拆的道理,万一你恶作剧作弄我呢?”他仗着身高把盒子举起来,黄芪去抢又够不着,被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包装纸拆开了。
先拿出来的是一套帽子围巾手套,这个季节太热还用不着,蓝白格子的,和他身上的棉布衬衫顺色了。但他仍然喜滋滋地拆开全副武装地套上,连手套都戴了,毛绒绒的有点滑稽。
黄城主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本来想织一条手工围巾给你的,结果只织出来完全没法看……只好买了一套现成的,你别嫌弃……”
“谢谢你,小芪,谢谢你。”他摸着围巾上软乎乎的绒毛,显然十分欢喜,但又不知如何表达,只会不停地说谢谢,“你送什么我都喜欢,哪怕路边随便捡把沙子我也一样喜欢。”
黄芪故意嗔道:“什么叫路边随便捡把沙子也喜欢,你的意思是我的礼物跟路边的沙子一样随便?”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是我们工地上的俚语……”他红着脸急急忙忙地解释,“总之就是我很喜欢,小芪,真的很喜欢。”
他说得急了连在一起,就像在说“我很喜欢小芪”似的,黄城主也不禁脸红了,还好背着光看不出来。“好啦,快摘下来,你热不热?周围这么多人呢,傻死了。”
沙周胤又摸了两下才把帽子围巾脱下:“小芪,这是我……长大之后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谢谢你。”
黄芪明白他顿了那一下是什么意思,他的上一份生日礼物一定是来自沙老板和周老师,他们都已经去世五六年了。她帮他把围巾叠好:“有什么稀奇的,大不了以后我每年都送你一份,你可别嫌我送的不好。”
这次他精明了,忽略干扰信息捕捉到话语中的关键点:“小芪,你的意思是……以后每年都会陪我一起过生日?”
理解力在哪里!重点明明是礼物!她色厉内荏地凶道:“盒子拿过来让我放围巾!叫你别拆别拆,拆开了这怎么拿!”
沙周胤拿起盒子,发现里面好像还有东西:“还有啊?是什么?”
黄芪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拿出来就着光线一看,是一盒巧克力,还是心形的盒子,包装特别梦幻,情人节表白专用那种。她故意把巧克力压在围巾下面,本来想让他回去拆开来惊喜一下的,被他这么拿出来,什么委婉什么意会都没了,好赤|裸裸的感觉。
他的表情也不是刚才的感动欢喜了,变得有些暧昧:“小芪,你知不知道……送巧克力给男生是什么意思?”
她还嘴硬:“什么意思啊,吃的意思。这种巧克力很贵的,我平时自己都舍不得买,里面一共也没几颗,你回去不许分给别人吃。”
说完他还在用暧昧的眼神看着她,黄城主脸上挂不住了,敌强我弱,气场上一旦退缩了就一败涂地:“我、我回宿舍了!你也赶紧回去吧,不送你了!拜拜!”转身就要往楼里跑。
“小芪!”沙周胤一把拉住她,拉得急了,她被拽回去直接撞进他怀里。头晕目眩中,背后那双手趁机收紧,把她抱在怀里不放了。
黄芪趴在他胸口,心如擂鼓,一动都不敢动。她能感觉到他也跟自己一样浑身僵硬,搂在她背上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我知道,小芪……”耳边的声音是沙哑低沉的,“枇杷可以分给别人吃,但巧克力不可以……”
她把脸靠在他肩膀上偷偷笑,像刚才在汽车上所期望的,慢慢把手从他腰间伸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小英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棉衬衫,外套敞着怀,正好把她包在里面。隔着一层柔软的棉布,面颊和手臂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轮廓,她脑子里浮现出夏天第一次去找他时看到的景象。以前见面都是大夏天,浑身是汗,两人也不会靠得太近;现在这样紧紧挨着,鼻子里全是他身上的气味,原来男人身上也能这么香的……哎呀呀鼻血都快流出来了!
互相看不到脸,脑子里又心猿意马,黄城主的胆子和脸皮都厚了一个数量级。她想起之前下的决心,豁出去问:“小英,我们两个现在……算不算在谈恋爱呀?”
他很理所当然地说:“不然你以为我们这几个月在干嘛?”
“那我就跟别人说你是我男朋友啦?”
“我们工地上的人早就都认为你是我媳妇儿了,你到现在才给我名分?”
黄城主不依了,抬起脸来说:“谁是你媳妇儿啊?你才是我媳妇儿,小时候都是你给我当压寨夫人的!”
“好好好,都随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本来就是,城主夫人!”
两人面对面站着,沙周胤两手握着她的肩膀,四目相对。这……表白也表过了,名分也定了,此情此景,这么有气氛的环境,接下来是不是该做点啥表示表示?
黄城主偷偷瞄了瞄夫人的红唇,虽然皮肤晒黑了,嘴唇还是粉粉的颜色,形状也很可爱……
夫人忽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伸出舌头在唇上舔了一下。
很好,夫人和城主是一条心。
——那你还愣着干嘛!难道要我凑上去吗!我又没垫台阶我够不着啊!
按照黄城主从韩剧里学来的恋爱经验,此时女主角应该微微仰起脸,闭上眼睛嘟起嘴,等待男主角温柔地俯下|身来吻她。
可是那样很二啊!一脸等着被临幸的样子,霸气侧漏的黄城主怎么做得出来!
看到夫人的脸好像有靠近的趋势,黄城主就象征性地娇羞了一下。她垂下眼微微低了低头。
于是那个轻柔的吻,就像羽毛一样翩然落在她发际额角的那条伤疤上。
——黄城主的肠子都悔青了。
叫尼玛娇羞!娇羞个屁啊!你是娇羞的货色吗!这下好了,亲在额头上,这么纯洁,难道这时候再闭眼仰脸嘟嘴吗!那样更二好不好!
还有夫人你!我个子矮低个头也就算了,我低头你不会把我抬起来吗!捏着下巴吻不是也很带感!这么大个人还亲额头,你是不是男人有没有发育啊啊啊!
黄城主郁闷到内伤。差一点就夺走小英的初吻了!应该是初吻吧?夫人啊,你记得给本城主留着,等我改天恢复神勇再来采撷!
不谈恋爱的时候,黄芪总是很奇怪楼下的情侣们怎么那么能磨叽。最夸张的有一次她晚上出门去上课时看到一对情侣在搂搂抱抱,两节课上完回来他们还在亲热,连地方和姿势都没变!
等自己恋爱了,才发现耳鬓厮磨的时间竟然过得那么快,明明也没说几句话,没做什么事——这个说起来都是泪,唉——只是互相依偎着,想起来的时候拿出手机一看,一个小时居然就过去了。
“你那趟车末班车几点?”
沙周胤的脑子显然还不在那上面转:“九点半?十点吧。”
“还有十分钟!骑车赶过去还来得及,快点快点!”黄芪风风火火地冲去车棚里推车。
沙周胤提起行李跟上,脑子终于转回频道了:“别着急,从始发站开过来还要十几分钟。”
“那走过去也来不及了。我送你去车站,你骑车带我,一会儿我再自己骑回来。别担心校园里很安全的,一路上都是大马路明晃晃的路灯。”
他想了想:“好吧。”其实他哪是担心什么安全问题才送她回来的,八点多的校园还在上课到处都是人有个毛线危险。
沙周胤换她推车,正好旁边有个男生骑车经过,女朋友坐在车前横杠上,被男生拥在怀里,一副甜蜜幸福的样子。黄芪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两人骑过去了还掉头看他们的背影。
回头发现小英微笑着看自己:“羡慕啊?你也想那么坐?”
黄芪会心一笑:“是啊,第一次骑车带我就想这样了!”
他拍拍车前的横杠:“来吧,只要你不嫌硌。”
黄芪欢喜地坐上去。小时候也被爸爸也这样带过,不过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啊……这辆车买得真是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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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城主强取豪夺夫人初吻的计划进行得不是很顺利。两人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面,一月份那次还因为年关将近实在太忙取消了;每次见面都是大白天在公共场所,没有私人空间,黄城主再饥渴也做不到在有人看着的地方和夫人卿卿我我,搂个胳膊肩膀拉个小手已经是极限了。
初吻大计就这么耽搁了。
一转眼就到寒假农历年。大学里寒假放得早,大四课程又少,年前一个月期末考试就考完了。而小英和上班族一样,要到除夕前几天才能放假。黄芪当然没法拖到那么晚,放假后在实验室又磨蹭了两周,确认年前是没法再和小英见面了,才自己一个人先买票回了家。
好在工人们的传统是年后休息到正月十五过了元宵节才上工,和开学时间差不多,可以和小英一起坐火车回来。今年情人节是年初五,说不定还能找机会一起过一下。
回家后黄芪参加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大四快毕业了,很多同学即将踏上社会工作,天南海北以后再聚的机会就少了。全班五十六个人,居然来了四十五个,算是难得的盛况。
黄芪的高中班是尖子班,大部分人大学都考得不错,本来她以为会有很多人读研。聚会的时候一问,居然还不到一半。近几年大学扩招,就业形势一年不如一年,硕士和本科生的待遇差距也越来越小。所以很多专业好就业的同学都打算毕业就出去工作,多攒两三年的工作经验比读研更有用,继续读书的大多是黄芪这种专业不太热门的。
方教授提议的直博,后来她询问了一下父母的意见。黄老师和丁老师都是想法比较实际的人,认为读博时间太长,不利于女儿的人生规划。黄芪是独生女,他们还希望她能回家乡,或者至少找个离家乡近点的地方工作,研究全球环境问题的博士回来还真不好找。
本来黄芪也没有投身环境科学的大志,高考环境系的志愿都是爸妈帮她报的,想想还是拒绝了。建筑系的推研要求提高到年级前三,黄芪又没戏。自从她和小英重逢,把自己在建筑系旁听这几年积累下来的材料送给他,她对建筑系也没有那么执着了。
方教授对她的决定表示理解,也没有因此心生芥蒂,还是接收了她在本实验室读硕士。
初中同学也有聚会,是李铭志发起组织的。明明都是同一个镇的老乡,聚会地点却选在市区。黄芪当时已经回乡下老家了,问了几个以前比较要好的女同学,她们都不去。她对李铭志和他那几个哥们儿都不感冒,就也没去。
丁老师和黄老师都有寒假,黄老师现在已经是一中的金牌高级教师了,带高三三个班,非常辛苦。高三补课结束后,一家人就早早回到乡下陪爷爷奶奶准备年货。
黄芪手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打打下手。天天在家和长辈们在一起,她也不方便总玩手机发短信,小英最近也加班加点非常忙,两人的联系反而少了。
黄芪在黄沙镇算是个远近闻名的名人,走在街上经常有人上来和丁老师搭讪:“这就是你女儿啊,在t大上学的,都这么大了!哎哟名校大才女,我们黄沙镇的光荣哦!毕业了没有哇?还要继续读研究生啊?乖乖不得了!”
一番围观评头论足,啧啧有声,黄芪当猴子早就当惯了也无所谓,礼貌地笑笑,丁老师让她叫人就叫。但是今年的话题和签几年刚上大学时的走向不太一样了,到最后都会变成:“还没找对象啊?过年虚岁就二十三了,该找了!不过条件这么好,一般男孩子都看不上眼吧?”有点酸溜溜看好戏的意味。
丁老师说:“还在读书呢,再过三年才能毕业,总得工作定了再谈婚嫁。”
那人夸张地说:“还要读三年啊?那出来岂不都二十六了,就成老姑娘啦!女孩子读书归读书,最后还是要嫁个好人家,不然读那么多书干嘛?你看我闺女,就比你女儿大两岁,现在外孙都上幼儿园了。女婿对她特别好,就在家里歇歇带带孩子,什么都不用愁,不比姑娘家还要在外面辛苦上班给人打工看老板脸色强多了!”
丁老师客气地说:“你女儿福气真好。”
黄芪十分热*自己的家乡,但是家乡人的一些通病,诸如虚荣、八卦、攀比、斤斤计较、捧高踩低之类,她也都清楚,不会再抱着农村人都特别淳朴善良的幻想。她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十几年,见过很多活生生的例子,尤其是发生在小英身上的。这样的缺点每个人都会有,不可避免,无关善恶。你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事,尽量别去在乎别人的议论。
不过说到找对象,黄芪倒是想起小英,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跟妈妈说说。她和妈妈一直很亲密,没有瞒过什么事,就是不知道妈妈对她找了一个建筑工人会是什么态度。她先试探着问:“妈,我是不是真的应该开始找对象,再不找就变老姑娘了?”
丁老师说:“你别听镇上的人嚼舌根,她们一直呆在乡下,不知道外面的变化。乡下的小姑娘,初中高中毕业十几岁就出来打工上班,也没有职业生涯可言,不嫁人生孩子还能做什么呢?二十出头就结婚了。你们出去念书的当然不能一概而论,现在城里的年轻人结婚都晚了,虚岁二十六又不算大,男孩子还刚满晚婚年龄呢。”
“哦。”她应了一声,寻思着话题可怎么往小英身上引。
走了两步,丁老师放缓语气又说:“不过你在学校要是碰到中意的,也可以开始谈了,早点做准备嘛,又不见得一次就能谈成功。”
黄芪笑着挽住丁老师的胳膊:“那你希望我找个什么样的?说出来让我参考参考,免得我找了你不喜欢又拆散我们。”
丁老师斜她一眼:“胡说八道。妈妈没什么意见,只要你自己喜欢,你们学校的男生能差到哪里去。不过妈妈私心里还是希望你别找家里条件太差的,不用大富大贵,跟咱们家差不多的小康水平就行。不然以后嫁过去还要吃苦,妈妈可不舍得。”
黄芪的笑容有点僵硬。妈妈默认的标准就是找个t大男生,家里条件还不能太差,小英完全不符合。虽然从小是邻居知根知底,但也不是什么好根底……算了还是先别说了,找机会再探探口风。
两人走到超市门口,丁老师说:“对了,薇薇妈妈跟我说昨天薇薇也回来了,你要不要去找她玩?我看你在家也挺无聊的。”
黄芪大喜:“真的吗?那我现在就去!”
余薇薇的爸爸原先在供销社工作,后来自己出来开了个百货批发部。几年前城里的连锁超市向乡镇扩张,余薇薇爸爸看准时机加盟,现在已经是附近五个镇上八家超市的老板,俨然取代当年的沙老板成为黄沙镇的首富。
余薇薇和黄芪一直网上联系,也整一年没见了,碰到一起自然格外高兴。两人聊了一会儿天,说到前几天同学聚会的事,余薇薇兴奋的表情黯淡下来:“我们班也聚会了,比你们班晚一天——那天回学校我看见梁振宇了。”
余薇薇和梁振宇这对小情侣,果然被班主任说中,梁振宇考到t大生物系,而余薇薇只考上省内的一所二本学校。两人异地相隔,差异越来越大,矛盾越积越多,坚持了快两年,到大二下学期还是分手了。
其实黄芪一直没弄明白他们俩具体是为了什么事分手的,余薇薇在网上跟她倾诉过很多次,她也没记住重点,可见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情侣们分手的原因往往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你见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能说什么?我有新男朋友,他也有新女朋友了。他带着女朋友来一中参观被我碰见的,才大四,他都带女朋友回家了……”余薇薇说着,眼圈有点泛红。
黄芪看她的模样都替她难过:“薇薇,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梁振宇啊?”
余薇薇嗤笑道:“惦记?惦记什么呀?惦记有什么用?是他变心了,是他嫌弃我不要我了。哼,要不是他跟我分手,姐还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吃香呢!分手之后我又换过三个男朋友了,哪个不是名校学生又高又帅,他稀奇啊?”
黄芪看她赌气又伤心的模样,不知如何安慰她,默默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余薇薇喝完水,情绪平静了一些:“别老说我,说说你自己吧。你都大四了,在你们学校那种遍地都是男人的地方,你到现在都没开过一朵半朵桃花?”
黄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薇薇,其实……我也有男朋友了……”
“什么!”余薇薇立刻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是不是你同学?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上学期刚好的,才三个月,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黄芪说,“薇薇,其实你也认识的,是……是沙周胤。”
余薇薇愣了一下,有点意外:“沙周胤?他不是……”
黄芪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到我们学校附近做工程,又碰到一起,就在一起了……薇薇,你先别告诉别人啊,我还没跟我爸妈说。”
余薇薇已经没了刚才的兴奋劲,慢慢坐下来:“那你觉得……你爸妈能同意吗?”
“我也不知道。薇薇,你觉得呢?如果换了你爸妈会怎么样?”
余薇薇立刻说:“我爸妈就别想了!这几年开超市赚了几个臭钱,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可会看不起人!我上个男朋友是南大的,人长得帅成绩也好,可我妈嫌他家是苏北农村的,家里没钱买不起城里的房子,硬是让我跟他分了。还好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他,分就分吧……哎!我、我就随便说说,你爸妈是知识分子,哪会像我家这么势利眼,你别灰心啊……”
余薇薇坐到黄芪身边,两个女孩默默地坐着,余薇薇拉起她的手说:“我说话不好听,你别介意啊。说真的,你爸妈都是中学老师,一个在一中一个在五中,你上那么好的大学,现在又要读硕士了,也算是书香门第,找个那什么……建筑工,一般人都会觉得不太相配吧?我知道你们两个初中就互相喜欢,可是……”
她抬头看窗外阴沉的冬日天空,像是也被触动了心事。“两个人相*成为男女朋友非常容易,但是想要最后走到一起、白头偕老,实在太难了。”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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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余薇薇家里啊聊了半下午,黄芪告辞回家,约好这几天有空多见面。正好余薇薇也要去超市找她妈妈,两人一同出门。
年前大家忙着采办年货,超市也大力促销,很多人在排队。两人走到超市门口,碰到一个面熟的中年妇女从超市里走出来,满脸堆笑地向她俩打招呼:“哟,这不是我们黄沙镇的女状元、大小姐吗,都放寒假回来过年啦?”
黄芪多看了两眼,才想起这个女人是李铭志的妈妈。李铭志家在镇外的西坝村,这几年黄芪偶尔回家很少见到他妈妈。以前她总是阴沉个脸脾气暴躁开口就要骂人的模样,很少见她这么春风满面,一时竟没认出来。
李铭志妈妈刚抢购了一桶油和一篮子鸡蛋拎在手里,笑眯眯地对黄芪说:“黄芪啊,听说你保送上你们学校的研究生了,恭喜恭喜!我家小志也考上你们学校的研究生了,叫什么……经济管理学院!他人生地不熟的,以后你多照应照应他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她如此高兴。李铭志心比天高,一直拿黄芪当赶超对象,高考也报了t大,差5分不够提档线,只好去了省内一所愿意接受名校落榜生的普通一本。他妈妈成天拿李铭志考上一中的事炫耀,报志愿也到处宣扬,结果没考上,免不了又把李铭志一顿臭骂,要他复读第二年继续考。李铭志不肯,那个暑假镇上隔三岔五就能听到他妈妈的抱怨痛骂声,还扬言不给他学费。
没想到他卧薪尝胆,四年后考上了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经管。t大的研究生可不比高考好考多少,大学里没有老师监督全靠自己自觉。虽然黄芪不喜欢李铭志的个性,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主见能忍耐毅力超群的人。
李铭志这么大个男生,去异地读个书,哪需要黄芪照应。她明白李铭志妈妈就是想借机炫耀,也很给面子地说:“经管现在很热门,将来毕业都是去银行、证券公司、大公司当经理人赚大钱的,您就等着享福吧。”
李铭志妈妈笑成一朵花:“哪里哪里,小志有个好学校读书我就很开心了。你念的是什么专业呀?”
黄芪回答:“环境系。”
“环境系是干什么的呀?是不是处理污水、治理污染那些的?”
黄芪只说:“差不多吧。”
李铭志妈妈一皱眉:“那以后出来去哪里工作啊?我们这边经济发达了,都搞花园城市,那些污染严重的工厂都搬到内地落后的地区去了,难道你要去那些地方找工作呀?女孩子去处理污水也不像样哦。你说你,当初那么好的成绩,怎么学这么个专业。”
一番话明褒暗贬,深得绵里藏针的精髓,黄芪听得只能呵呵。余薇薇却是个爆脾气,出口讥讽道:“是不如你们家李铭志的专业好啦,不过学了经管也别以为自己出来就能当经理当老板。社会上可不是只看学历成绩,还要看关系后台的,谁会没事请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来当经理啊。”
这种嘴皮子上的功夫,李铭志妈妈哪会输给余薇薇,面上也不生气:“是啊,我们家条件是不好,不能帮到小志,全要靠他自己奋斗。哪像大小姐你呢,家里这么有钱,就算考个三流大学,那些名校的高材生穷小子都一个一个倒贴上来,随便你挑选,哪个当了你家女婿可不得少奋斗几十年!听说你都换了好几个对象了,可别挑花了眼最后还落不着好!”
余薇薇气得要跟她对骂,被黄芪拦住,李铭志妈妈就昂起下巴提着特价抢来的油和鸡蛋走了。
余薇薇忿忿地说:“什么玩意儿!成天就喜欢比着别人的短处找优越感,这得是骨子里有多自卑!”
黄芪说:“你知道还跟她吵,你吵得过人家么?越吵越来劲,你别搭理就行了。”
“她骂我遇到的都是白眼狼、男朋友都是为了钱才跟我在一起的诶!我要是比尔盖茨、李嘉诚的女儿这么说也就算了,我爸就在乡下开几个破超市,至于吗!穷疯了吧这都眼红!”余薇薇心态可没那么好,又叽里咕噜抱怨了一通才解气。
看吧,*情本来是很美好的东西,可是一扯到现实就会沾上你完全预料不到的奇怪味道。
黄芪告别余薇薇回家,路上来了条短信:“方便打电话吗?”
她和小英现在都是外地漫游,就找了个僻静的巷子直接打过去:“我在外面呢。”
放寒假回家之后,两人只发短信没通过电话,互相听着对方的声音都感觉无比甜蜜。沙周胤说:“小芪,我这边要到腊月二十八才回去。你现在在哪儿?老家镇上?”
“嗯,我在爷爷家,今年在这边过年,爸妈也都来了。你呢?你在哪里过年?”
他回答说:“前几年都是在彪叔家过的,他们父女两个人,晶晶也没有妈妈。今年……好像应该回去看看姑姑和莎莎了。”
黄芪心领神会地笑:“好啊,离得也挺近,回来了我去找你呀。”让他来黄沙镇肯定不行,去姑妈家找他好像也不太好,“我们找个中间的地方见面好了。”
“两个镇的中间?”他低低地笑一声,“野外?”
黄芪一想,这里可不是城市,两个镇中间啥也没有。在野外约会,那不就是野合吗?
这么想着,连他的笑声都觉出几分暧昧,黄城主又羞涩地掩饰了:“这边现在搞花木基地,镇子外面全是树和草坪,我们可以去看风景啊,就当郊游踏青了,不是也挺好的吗?”
大冬天的树叶都掉光了,天气这么阴天气预报说接下来还会下雪,踏个毛线青啊……
不过野合……听起来也不错,野外没什么人,找个小树林,不是想干嘛就干嘛,正好把她垂涎已久的夫人初吻抢到手……
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一个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直打到话费用光手机停机才恋恋不舍地收手。
两人约定等他回来第二天到黄沙镇和后塘镇中间的北戈桥那里见面。到了那一天,黄芪事先和余薇薇串通好说去她家里玩,出门会情郎去也。
可惜天公不作美,出门就下起小雨,后来转成雨夹雪,野外没遮没挡冻得人牙齿咯咯打架,风又大打伞也无济于事。这对苦命鸳鸯撑着伞抱在一起,顶风冒雨谈恋*,谈到中午吃饭时间,才各自狼狈回家了。
小树林野合神马的,下雨下得地上全是烂泥,连站都没法站,只能在大马路上谈恋*,哪里合得起来,偶尔路过的汽车摩托车司机还全拿看神经病的眼光围观他们。
理想很美好,现实好残酷。
之后就是除夕、新年。黄芪家亲戚众多,有一个叔叔三个姑姑两个舅舅两个姨妈,还不算爸妈的堂表兄弟姐妹,走亲戚都走不过来。好不容易力排众议初五这天腾出空来,这回她吸取教训了,和小英约到城里见面,可以放心地舒舒服服地过一个浪漫的情人节。
去城里要一整天,不能用余薇薇做借口,黄芪就跟爸妈说去城里见同学。丁老师问:“你们同学不是过年前聚过会了吗?”
“呃……那次是全班同学聚会,这次是我们几个比较要好的女生私下见面。有两个同学快要出国了,非要请客,还说要轮流请一遍,过几天还得去呢。”黄芪觉得自己扯谎是越扯越利索了,信手拈来,顺便把下一次约会的借口也扯了,“不信你去问余薇薇!她也跟我一起去!”
余薇薇的现任男友是兰陵市人,情人节当然也去城里约会,她早就套好词了。
丁老师看了她两眼,看得她心里毛毛的。还好丁老师只是说:“那你自己小心点,早点回来,别玩得忘了时间错过末班车。知道末班车几点吗?”
“知道,五点半从火车站始发,不会错过的。”末班车她当然记得牢,还得卡着时间去赶呢。
即便如此卖力地进行地下工作,黄芪和小英见面的次数也十分有限。回学校她和小英一起买了火车票,免不了又是一通编排,要独立自强还有同学一起什么什么的,才说服爸妈不去车站送她。
车票是硬座,幸运地买到两个单独连在一起的座位。春运期间的硬座车厢,挤得比沙丁鱼罐头还满,各种各样的吵闹声、叫卖声、呼噜声,烟味、泡面味、不讲卫生的脚臭味。夜里她靠在小英肩头,小英搂着她的肩膀,在这样的环境里居然睡得安然。
早上醒来时看到小英的睡颜,近在咫尺呼吸绵长,眼睛摘掉了,纤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在眼睑下微微颤动,显出几分平日看不到的孩子气。黄芪心想,如果以后每天早晨醒来第一眼都能看见小英,那该多好啊。
——嗯,就是很纯洁的醒来,绝对不是她想睡小英的意思,用城主的名誉发誓。
这个愿望住校期间是肯定实现不了了。回到宿舍,黄芪发现她居然是回来最晚的,冯希娣一过完年就回来打工,田羽佳昨天到的,连家住本市的云蕾都提前回校了。
小英比开工时间早到了三天,这三天当然全用来侍奉黄城主,城主大人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返。时近中午突然接到田羽佳打来的电话:“你在哪儿呢?云蕾今天过生日请客,你不来啦?”
黄芪这才想起今天是云蕾的生日,她特地早回来和男朋友、同学一起过的。之前是听她说过要在学校附近的饭店请客,这几天日日和小英甜蜜就把这事给忘了。“我就在学校,不过我男朋友来了,我跟他在一起……”
田羽佳说:“正好,你那个神秘的男朋友我们还没见过,你带过来一起吃饭呗。我也带我男朋友,好多人呢没事儿,云美人*热闹,人多她也有面子。你最好过来,云蕾那人小心眼儿,一早就说好了现在不来,她肯定要生气。”
黄芪按住话筒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问沙周胤:“你……愿不愿意去啊?”
他微笑着说:“你一直不把我介绍给你同学,我还以为你想金屋藏娇不让我见人呢。”
“哪有!我是怕你跟他们处不来……不是一直没机会吗!那今天就去啦?”
她松开话筒和田羽佳说好,问清楚请客地址。田羽佳还特地叮嘱她:“你有没有买礼物?就知道你肯定没准备。路上随便买个毛绒玩具、手机链什么的,反正就是女孩子喜欢那种,不然你就等着被云美人记恨一辈子吧。”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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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芪带着沙周胤一起赶往云蕾请客的餐馆,在门口碰到云蕾男友宿舍的孙鸿光。孙鸿光也是建筑系的,和肖旭是同学,经常一起上课跟黄芪还算熟,看到她带个陌生男生过来,讪笑着问:“你男朋友?”
黄芪点点头:“是啊。你也是来给云蕾过生日的吧?”
孙鸿光说:“她请了好多高中同学,反正大家都认识,一起热闹热闹呗。”
孙鸿光是云蕾的高中同学,都来自本市一所重点高中。不像外省最好的高中也只能考上几个t大,他们一个班就能考上十几个,到处都是同学校友。云蕾的男友就是通过孙鸿光认识的。
说起孙鸿光和云蕾,还有一段八卦。孙鸿光人长得帅,又性格外向善于交际,是那种很吃得开的帅哥,从高中起就是学生会、篮球队之类的风云人物,自然仰慕者众多,云蕾也是其中之一。
但孙鸿光眼界也高,只喜欢超级大美女,对云蕾这种姿色中等靠打扮出来的清秀佳人不感兴趣,和她若即若离地保持着比一般朋友亲密点的暧昧关系。
云蕾倒贴了两年也没结果,看他换了好几任女朋友,自己也气馁了。她经常去孙鸿光宿舍,一来二去和现任男友擦出火花,觉得孙鸿光那边没戏,就接受男友的追求和他好了。
云蕾请大家吃的是海鲜自助,在学校南门外,离p大东门很近,算是附近学生消费得起的比较高档的餐厅。走进店门,迎面出来一位长发飘飘身材妖娆的美女,黄芪眼前一亮,惊喜地喊她:“白露瑶!”
白露瑶在p大社会学系,两人联系也不少。看见她白露瑶也很高兴,过来和她打招呼,黄芪给她和沙周胤作介绍。白露瑶问:“你来这儿和同学聚会?”
黄芪说:“我们宿舍女生过生日请客。你呢?这么早就吃完要走了?”
白露瑶说:“还没吃呢。我朋友请我来这里吃海鲜打牙祭,临时又说有事来不了了,放我鸽子。我现在继续回学校苦哈哈地吃食堂去。你有事就去找你同学吧,咱们下次聊。”
黄芪刚要说再见,孙鸿光从后面蹿过来:“这位美女是你同学?是咱们学校的吗?哪个系的?”
黄芪说:“她是隔壁的,社会学系。”
“社会学系啊,我也有好几个同学在那儿。张磊、付云飞、李莉……”他转向白露瑶报了一串名字,“你认识吗?”
白露瑶点点头:“李莉和我同班。”
“是吗,那太巧了!你还没吃饭?要不跟我们一起吧,李莉今天也来,还有黄芪。”
黄芪看出来了,孙鸿光是见到白露瑶这么个大美女,找机会搭讪套近乎呢,见白露瑶有点犹豫,还偷偷朝她使眼色拜托帮忙。
黄芪说:“你不是想来打牙祭吗,反正是自助,坐一起吃也没啥。”
美食对白露瑶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她想了想:“那我自己付钱,一会儿我坐你旁边。”
云蕾为生日单独包了一个包间,把餐桌拼成一长条,能坐二十多个人。白露瑶坐在黄芪身边想跟她说话,孙鸿光又凑过来,很自来熟地说:“人家有男朋友,你有话改天再说呗,别让人把男友冷落了。怕无聊的话来找我,我负责陪聊!”
白露瑶高二之后得了个外号叫冰山美人,对所有男生都态度冷淡不假辞色,拒人千里之外。平时碰到这种搭讪的,她早就拉下脸来给人脸色看了。但孙鸿光仪表堂堂,经常做学生工作很有亲和力,笑起来两个酒窝人畜无害的样子,白露瑶似乎对他印象还不错,真的转过去和孙鸿光小声聊天。黄芪也就没妨碍他们。
人陆陆续续来齐了。云蕾请了同宿舍的、几个高中同学、男友关系特别好的哥们儿,有些人也带了家属,林林总总有二十来人,包间几乎坐满了。
黄芪没想到肖旭也会来。肖旭住云蕾男友隔壁,也不同系,和孙鸿光是同学,跟云蕾的关系得拐个弯儿,居然也请他了。肖旭一进门正好看到黄芪和沙周胤头挨头地在说悄悄话,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走到餐桌另一头远离她的地方坐下。
黄芪被他那一眼看得很不自在,放开小英的胳膊坐直了。虽然她跟肖旭没啥,但在前追求者的面前和男朋友卿卿我我,好像有点故意秀恩*刺激人家的意思,还是低调一点好。
沙周胤感觉她的异样,一抬头发现斜对面有个男生正审视自己,目光里带着些不屑和敌意。他悄悄玩笑地问:“怎么啦?刚进来的那个人干嘛用看情敌的眼光看我?”
一语中的。黄城主支支吾吾地说:“他……上上个学期追过我……不过我拒绝了!”
“上上个学期,那不是我来之前?”沙周胤也忍不住又多看了肖旭两眼,深吸一口气,在桌子底下重重地握住她的手,“还好你没答应。我真是太大意了,居然把你扔在这种狼多肉少的环境里三年,想想都后怕。”
黄芪好笑地拍了他一记:“你说谁肉啊?那你还不早点来找我,是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点?”
沙周胤握着她的手:“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小芪,我是对你有信心。”
“你是对我的丑有信心吧,这么笃定我没人要?告诉你,我也有过好几个追求者的,要不是我学习太认真没心思谈恋*,早就没你啥事了!”
“那只能说明我运气特别好,占据天时地利,不然我哪抢得过你们学校那些男生。”
黄芪也悄悄回握住他的手。小英才不需要和别人抢呢,在他面前他们的战斗力都是渣渣,早在小英出现之前她就自己一个人把他们通通ko了!
一桌人都是云蕾的朋友,有几个带家属的估计也早就见过比较熟了,只有沙周胤和白露瑶是生面孔。坐下来安静之后,云蕾问黄芪:“这是你男朋友吗?第一次见。”
黄芪点点头。
“这就是让你铁树开花的人呀?”云蕾还在为肖旭的事耿耿于怀,今天肖旭又在场,她大概想找点啥说道说道给肖旭长长面子,盯着沙周胤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干巴巴地说,“……还挺帅的。”
小英今天戴了眼镜,一冬天过去皮肤也白回来一些,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和其他大学男生没什么区别。而且小英确实很帅嘛,即使和云蕾的男神孙鸿光比也毫不逊色,黄城主还更*自己夫人这款呢!
云蕾又指了指白露瑶问孙鸿光:“你新女朋友?这么快又换了,一个比一个漂亮。”语气有点酸。
白露瑶说:“不是,我是黄芪的同学……”
孙鸿光抢着说:“她是隔壁社会学系的,跟李莉同班,又是黄芪高中同学,刚才在楼下碰上,真是巧了。这么有缘分,大家都认识,我就自作主张把人一起请上来了,给你寿星捧捧场。”
正好这时那个叫李莉的女生也来了,看到白露瑶,惊喜地喊道:“白露瑶!你怎么也在!”
孙鸿光把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李莉说:“这可是我们系的系花,大美女,现在还单身!今天在场的单身男士们领着大福利了!”
白露瑶打开随身带的包,把本来给朋友准备的一盒家乡特产点心拿出来给云蕾:“相遇即是缘分。今天事出突然也没有准备,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特产,给大家尝个鲜。祝你生日快乐。”
孙鸿光带头拍手帮腔:“说得好!相遇即是缘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你就收下吧,别扭扭捏捏的,看人家多大方!”
黄芪看得出来,云蕾虽然碍于孙鸿光和李莉的面子收了白露瑶的礼物,但心里并不乐意。云蕾一直自认为是美女,而且有点小心机,比如她今天请的女同学,长相都一般,这样才能众星捧月衬托她。她底子还不错,加上会打扮,确实比较时尚靓丽,但是在白露瑶这种级别的美女面前,一下子就被比得打回原形了。在场的男生目光全都往白露瑶身上飘,连云蕾男友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云蕾被喧宾夺主,尤其是求之不得的男神孙鸿光还对白露瑶那么殷勤,她肯定要有想法了。
黄芪暗暗埋怨自己情商太低,不该把白露瑶扯进来。
白露瑶先送上贺礼,其他人也纷纷拿出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云蕾属猪,黄芪买了一个造型可*的发条小猪,自己觉得还挺喜欢的,云蕾就说了声谢谢,收下放到一边。
田羽佳拿出两份礼物,先送出自己的,再把另一个递上:“这是冯希娣托我转交的,她在外面打工回不来,让我代她祝你生日快乐。”
云蕾的同学都是大城市的时尚少男少女,消费水平也高,冯希娣和他们气场不合,很少参加他们的聚会,能避就避。
云蕾果然不高兴了:“好多天前就跟她说好今天过生日了,打工不能请个假吗,这么着急赚那点钱?”她拆开冯希娣的礼物包装,里面是一只粉色毛绒小猪玩偶:“又是猪!谁规定属猪的就一定要喜欢猪啦!今天都收了五只猪了!”
男友捏捏她的面颊帮在场送猪的人圆场:“猪多可*呀,能吃能睡福气好,粉嘟嘟的就像你一样!”
“我哪里像猪,你才是猪呢!”云蕾羞涩地躲开,“别人都送了,你的礼物呢?可别也送只猪糊弄我!”
男友说:“我的礼物当然是放在最后压场了。”退后两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色丝绒小盒子,郑重地递给她。
同学开始起哄:“不会是求婚戒指吧?快打开快打开!”
云蕾打开盒子一看,是一条项链,银色链子下一颗心形吊坠,中间嵌了一粒鲜红的宝石,顶灯照射下熠熠生辉,一看就是真金白银的真首饰。
有人发现盒子上的logo:“哇塞,是蒂凡尼的项链!大手笔啊!”
男友执起云蕾的手,深情款款地说:“蕾蕾,你还没毕业,我先送个项链,作为我对你誓言的见证。其他的我都备着呢,明年今天再送给你。”
同学们继续帮着起哄:“明年毕业了就该送戒指啦!”
这种场面云蕾最喜欢,浪漫幸福得冒泡。同学们又拥簇着两人闹,让男友给云蕾戴上项链,抱抱亲亲下跪什么的。
闹了一圈坐下来准备吃饭,云蕾问男友:“人都来齐了吗?”
男友说:“还差我们教研室新来的那哥们儿,他路不熟晚了点。刚才发短信说已经出南门了,应该马上就到。”
“就是上次我去找你碰到那个?姓李吧,你不在他一直招呼我,端茶倒水特别热情,一看就是个好人。那再等一会儿吧。”
等待的时间大伙儿开始聊天。云蕾问黄芪:“还不知道你男朋友怎么称呼呢。”
黄芪回答说:“他叫沙周……”
话没说完被进门的人打断:“沙周胤!黄芪!还有白露瑶!你们怎么都在,好巧!他乡遇故知,转了半个中国又跟你们碰上了,太巧了!”
是啊,他乡遇故知——债主。
进来的这个人,居然是李铭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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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铭志走进来脱掉外套挂到屋角的衣帽架上,发现黄芪和沙周胤的手握在一起,边走边说:“你们俩谈恋*啦?青梅竹马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走到一起,不容易啊。”
叶硕开问:“你们认识?”
李铭志说:“我们是老乡,黄芪和她男朋友跟我老家在一个镇上,两位美女高中和我是一个学校的,不过她们是尖子班的高材生,我是普通班的。”
叶硕开说:“哦对,你们都是一个省的,我都没想到。今天真是太巧了,我研究生同学是黄芪老乡,黄芪高中同学又和蕾蕾高中同学大学同班,世界真小!”
孙鸿光说:“不是有个理论说你可以通过不超过六个人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产生关系吗,这就是缘分!为今天相聚的缘分,来干一杯!”
李铭志来了人也齐了,于是大家纷纷举起饮料和酒杯,热热闹闹地喝了一杯。叶硕开旁边还有个位子,挨着肖旭,李铭志就去那边坐了。
因为是自助餐,桌子又拉得长,开席之后就分成一小拨一小拨的各自聊开了。云蕾和叶硕开那些同学朋友自然不用黄芪招呼,田羽佳和男朋友亲亲热热地二人甜蜜,白露瑶除了有孙鸿光特别照顾,还不时有其他男生取餐时找她搭讪,黄芪就专心地和小英开小会。
她出去取餐时刚好服务员端上来一大盘刚蒸好的螃蟹,她记得小时候小英很喜欢吃螃蟹,现在这东西属于高价稀罕物什了不经常吃,就贪心地拿了六只回去。
沙周胤看她端了一盘子螃蟹回来,问:“你拿这么多螃蟹干吗,不是不喜欢吃吗?那边有现烤的铁板牛排,我帮你拿了一份,想吃可以继续去点。”
身为豪迈粗犷的江湖儿女,黄城主信奉的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鱼虾螃蟹什么的,吃起来麻烦死了,就那么一点点肉,还淡不拉几的没味道。
“人是会改变的嘛,我现在喜欢吃了,而且……螃蟹它贵啊!自助当然要吃贵的才划算!我运气好刚好碰到上新才抢到这么多,一上来就全被抢光了!”一边说一边把螃蟹放到小英面前,顺便把那份铁板牛排悄悄地换过来。
为了防止浪费,所有先做的东西只有小小一份,牛排几口就吃完了,都不够塞黄城主的牙缝。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喜欢吃螃蟹,她也拿了一只过来啃。
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骨头缝里一点点肉,剔都剔不出来。黄芪嫌剥得麻烦,就把蟹腿放嘴里一顿嚼,嘬嘬鲜味,再把渣渣都吐出来。
“哪有你这么吃螃蟹的,暴殄天物,放着我来。”沙周胤把她准备往嘴里塞的螃蟹拿过来,“这是螃蟹的鳃,不能吃的。还有壳里面的胃,也要拿掉。”
黄芪看他把螃蟹掰开清理干净,顺着骨骼的纹理分开,用牙签把里面的蟹肉一点点剔出来放到她盘子里:“好了,吃吧。”
费半天劲就这么一小坨肉,还是小英帮她剥的,黄芪都舍不得吃。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嗯……好像确实很鲜美。
沙周胤又掰开一只公蟹,这个季节的螃蟹居然还有膏,他把那半只蟹递到她嘴边:“来,先把膏吃了再给你剥肉。”
黄芪嫌恶地别开脸:“咦!这是螃蟹的精巢,我才不要吃。你吃吧,吃啥补啥。”
她转回去吃自己的鸡翅,啃了两口才发现他的手还举在那里,脸颊红红的,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光看着她。
黄城主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也腾地红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身体这么好不用补了……”想想不对,说得好像她很了解他身体的某方面似的,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啊,连初吻都没搞定呢怎么了解……“你自己吃吧,我……我再去点份牛排!”狼狈逃窜。
黄芪在先做牛排那里排队等了五分钟,觉得冷却够了,端着牛排回到包间,发现小英把其他几只螃蟹分给了白露瑶他们,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堆着吃剩的蟹壳。
所以,他还是把那个螃蟹的精巢……不对,是蟹膏,给吃了哦?
黄城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你不是很喜欢吃螃蟹的吗,怎么不多吃几只?”
“螃蟹性寒,吃多了对胃不好,一次吃一只就可以了。这么难拿到还是分给大家都尝尝吧。”他的语调很正常,只是低着头,耳根红红的,用筷子在盘子里拨来拨去。
盘子里明明只有蟹壳,是蟹膏没吃够还想再补补吗!
吃牛排的时候黄城主脑子里还没有完全缓过来,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去年夏天第一次去找小英时撞见的那副健康结实的裸|体……虽然现在是男女朋友了,但再也没见过小英衣服底下哪怕一咪咪皮肤,不知道今年夏天可不可以光明正大的看……
小英年轻血气方刚,一直做体力活身体也很棒,除了伙食差点可能营养不良,应该不需要补吧……她一边吃牛排一边思考回味着,把牛排碟子推过去:“你也吃点牛排吧。”
沙周胤说:“你喜欢吃就多吃点。”
黄城主脑子一抽,说:“你也应该多吃点牛肉,增肌。”
他呛了一下,抬起头用有点暧昧又有点幽怨的眼光看着她:“你果然还是喜欢肌肉男……”
什么跟什么啊!她的意思是多吃点肉干活才能有力气!建筑工人增肌有错吗!每天吃茄子就馒头怎么够呢!再说就算她喜欢肌肉男又怎么样!你不算肌肉男吗不是胸肌也挺发达的吗不信你露出来让我摸摸看验证一下啊!
黄城主脑子里在咆哮,大概是目光也流露出掩不住的霸气,让夫人难以承受,站起来说:“我也去点两份牛排。”
“啊?”她指指自己盘子,“还没吃完呢。”
夫人低着头红着脸娇羞地说:“你不是喜欢吗。”
夫人你这话……歧义很大啊……
这个餐厅提供的自助酒水是红酒,有些男生刚才就开始推杯换盏,这时酒量浅的已经有点上头了,说话的嗓门也明显大了起来,气氛变得热烈活跃。
黄芪被他们的喧闹笑声吸引,抬头向桌子那头看去,冷不防对上一双被酒精烧红泛着血丝的眼睛,却是肖旭在盯着她看。她心里打了个突,一口牛排哽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了。
好在小英很快回来了,挡在她面前放下几个碟子遮住了视线。等他坐下来她再去看,肖旭已经不看这边了,被李铭志叫过去继续喝酒。
那边云蕾和叶硕开被*闹的同学们围着玩真心话大冒险,连输了好几把,一直被问暧昧的问题,弄得两人面红耳赤。云蕾不干了:“你们就喜欢挖人八卦看笑话!我们俩那点事早就被你们挖光了!要挖去找新情侣挖呀!”她左右看了看:“那谁,黄芪!她刚交的男朋友,今天第一次来,快去盘问他们!”
闹的那一堆人里就田羽佳和黄芪熟,还有叶硕开宿舍的和黄芪见得多一点,其他都是点头之交,不好意思闹她。云蕾怕矛头又指向自己,抢先问道:“黄芪,刚才你老乡说你和你男朋友老家是一起的,青梅竹马,这可比我们俩浪漫多了!你快老实交代恋*经过!”
众人都把眼光看向黄芪和沙周胤,黄芪有点尴尬:“也没什么浪漫的,就是一个地方的人小时候就认识,现在好了呗。”
这么简单的回答哪能让云蕾满意,她转向李铭志:“你不肯说,那我问你老乡。老乡同学,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浪漫史,快给爆料爆料。”
李铭志正在和肖旭喝酒,听到这话放下酒杯。他看了看众人和黄芪,故意停顿了片刻才慢慢地说:“黄芪和她男朋友这事儿啊,说起来真算一段传奇,都能写本书了。”
听说有八卦,大家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虽然忍着没追问,但明显都像听他说下去。云蕾催促道:“这么神啊,快说快说。你别看黄芪,不用怕她,有什么我帮你挡着。”
李铭志说:“黄芪,你自己不肯说,那我就帮你说啦,可别怪我爆料太猛。”
他到这里都是开玩笑的语气,*听八卦的胃口被他钓得十足,云蕾更是连连催促他快说。
李铭志喝了一口酒:“黄芪和她男朋友啊,小时候是邻居,关系特别好,家长都互相订娃娃亲那种。我们玩过家家成亲拜堂,黄芪也只认沙周胤做她新郎官,别人都不肯。你们说我,长得也不算太丑吧,因为这个被她打了不知道多少遍。
“后来上了初三,沙周胤家里出了点事,这是人家的**我就不说了,反正挺大的事儿,都上我们那儿报纸头条了。
“出了这事儿他爹妈都没了,住到亲戚家里去,中考也没考好,上了个中专。学校氛围不好全是混混流氓,也没法好好学习,毕业后就出来工作了,好像是做建筑对吧?
本来我也挺替他们俩可惜的,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一对,黄芪还考上了咱们学校,搁一般人这么大差距肯定黄了。没想到他们感情这么深这么有毅力,还是坚持在一起了,这就是真*的力量啊!”
一番话说完,听八卦的人全都说不出话了,连云蕾都不知道接什么好,场面安静得有点尴尬。
黄芪可算明白了,债主他永远是债主,就算到了他乡,也不可能变成故知。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放李铭志和他妈妈身上真是太贴切了。那种高高在上踩别人短处以获得快感的劣习,没有因为多读了几年书考上什么研究生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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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芪心里的愤怒在翻涌。李铭志妈妈说她可以无所谓地笑笑随她说去,但是他们说小英就不行。
她的脸渐渐涨红了。未及发作时,手在桌子下被小英握住。她转过去看他,他面色平静,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这样的事他肯定早就见怪不怪了,在他家里发生剧变时,在他寄人篱下时,在他中考失利时,在他在三职高那种环境试图埋头读书时,在他被剥夺高考的权利时,在他十八岁就在工地上抛洒汗水时,他身边的人,他所受的讥笑奚落,只会比道貌岸然的李铭志更直接、更过分。
即便是在今天,他已经可以自立,他已经看到前途的光亮,他靠自己的努力和才智得到同僚们的肯定,只因为他是个建筑工人,他找了个t大的女大学生做女朋友,就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这种眼光会一直存在,几十年、几百年也未必能终结。
他看出她的悲伤和愤怒并未止息,愈发握紧她的手,用沉静如水的目光看着她。
什么英明神武霸气侧漏的黄城主,一点用都没有,不但不能保护小英,还要他反过来安慰劝导她。
一片尴尬的静默中,喝得面色赤红的肖旭率先冷笑道:“黄芪,你口味真独特,居然喜欢个混混学校出来的民工,我还真满足不了。”
黄芪一下子炸毛了:“你说谁是混混!民工怎么了,民工也比你强!就你这德行选你我才是瞎了眼!”
肖旭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隔着桌子和她对喷:“我什么德行?我德行再怎么地我也考上t大了!你让他有本事考一个试试!”
“t大了不起啊,在座的哪一个不是t大p大的,就你稀奇?你小时候光顾着学习思想品德课忘记上了吧?”
“没错在座都是t大p大的,就你男朋友不是,不但不是还是个民工!你脸红不脸红?”
黄芪气得要冲过去揍人,被沙周胤和孙鸿光拉住。孙鸿光连连劝她:“他喝多了胡说八道你别理他,今天是云蕾生日就当给她个面子别闹出事来啊!”
那边叶硕开也和几个男生把肖旭按住了,抓起桌子上的醋**给他灌下去好几口醒酒。白露瑶小声说:“我们先走吧。”
孙鸿光说:“我送你们出去。”
两个大男生一边一个把暴跳如雷的黄城主架了出去。走出门口,孙鸿光连连向他们道歉:“那是我宿舍哥们儿,平时他不是这样的,今天喝多了又碰上失恋心情不好,可能是听人说了啥才会这么失态,你们别放在心上啊。”
沙周胤一直搂着黄芪,笑笑说没事。白露瑶说:“我一直觉得你们学校工科的男生挺踏实挺淳朴的,今天真是开眼了。”
孙鸿光陪着笑:“哪儿都有特例嘛,而且喝高了说的话哪能作准?经管也不是工科。我们学校大部分的男生确实都是踏实又淳朴的!”
孙鸿光社会经验比较丰富,眼光那是雪亮的,看来他对李铭志的印象也不好。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冷风一吹,黄芪渐渐冷静下来。白露瑶问她:“没事了吧?”
黄芪摇摇头:“没事。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今天会这样,不该把你叫过来的。”
白露瑶说:“我没关系,让你受委屈了。”
孙鸿光拍拍沙周胤的肩膀:“哥们儿,我看你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好好劝劝你女朋友,别让她气坏了。没接触过社会的学生,什么都不懂还自视甚高,说的那些浑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上面估计还乱着呢,我先失陪了啊。”再三道歉之后才上楼去收拾烂摊子。
白露瑶看黄芪冷静下来,也告辞回学校了。
黄芪和沙周胤沿着马路往东走。她靠在他肩膀上闷声说:“小英,对不起,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了。我不知道居然会碰到李铭志,还有那个肖旭……”
“从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明白肯定会面对这样的责难和压力了。”他捏捏她的手,“我们应该庆幸,第一次遇上的是这样低段的对手,基本只需要无视他们就行了。”
没错,李铭志和肖旭都不算她的朋友,不过是遇上了被他们奚落两句而已,只要无视就不会对她的生活产生影响。但是之后呢,她的朋友、亲戚、家里人,她怎么过他们那关呢?尤其是爸爸妈妈,她探过多次口风,也能预见到他们即使不激烈反对,肯定也不太可能支持。爸妈还算开明,也比较宠*独女,但开明和宠*是有限度的,不能指望压低别人的底线来解决问题。
想到这些黄芪就有些沮丧:“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无谓的歧视和偏见呢?大学生为什么就不能和建筑工人在一起?大人们怎么就那么在意金钱地位家世?”
沙周胤安慰她说:“我们还小,经历的事情太少,想问题不免流于简单。大人的想法都是从他们的人生经历中总结出来的,有些还是有他们的道理。”
“我妈跟我说……算了不说我妈,就说余薇薇吧。她谈了个南大的男朋友,学计算机的,成绩也很优秀,这种以后出来收入怎么也不会低吧?可是她妈妈嫌弃男生家是农村的,没有钱不能帮他们买房子,硬是把他俩拆散了。你说那个男生不就是现在穷一点吗?还是学生现在穷怎么了?就算不能一毕业立刻买房子,以现在it行业的收入,工作几年在兰陵市买个够两人住的还是很轻松吧,只要男生人够优秀够上进不就好了,不比找个靠爹妈自己没本事的强吗?爹妈又不能靠一辈子。苦难才更能磨砺人的心性呢。”
“你怎么知道别人家里条件好的就没本事、不优秀不上进呢?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你周围同学,你们都是苦难磨砺出来的吗?”
我们常说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但现实往往让人灰心。黄芪认识的大学里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城市里家境优渥的,至少也是像她家这样小康之家衣食无忧。冯希娣那样的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太少了。而冯希娣在年级里只是个很普通排中游的学生,不是她不优秀不努力,而是她的竞争对手们也优秀也努力,时间精力还比她更多而已。
沙周胤看她不说话了,又说:“凡事没有绝对,总会有解决之道,只是你的优势越小,需要付出的努力也就越多。”
就像冯希娣,就像小英,他们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获得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成果,甚至还不如。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心疼,伸手抱住了小英的腰。
有的人生来就是easy模式,什么都不用愁轻松过关;而有的人则不幸落到hard模式,什么都没有要打的怪还特别厉害。诚然hard模式也有人能通关,但更多的是炮灰。
她和小英的这段恋情,大概要算深渊模式吧。
“小芪,自从我爸妈去世独留我一个人在世上,我的人生已别无可求。唯一所求的,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去追求它。虽然有些难,但事在人为,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黄芪听得难过,抱紧他说:“你别这么说……我相信你能做到,我相信你。”
从她看到被班主任没收的那封信起,看到那句“对你,我从未放弃”,她就已经决定只为他守候等待。她从十几岁情窦初开就喜欢的小英,她一直知道他值得她等。七岁的时候他在河滩上堆了一座沙堡,他说他将来要造一座这样的城堡来娶她,她等着他来兑现诺言。现在至少他们已经是光明正大的情侣,离目标已经不算太远。
沙周胤拍拍她的背:“那你也答应我,以后再碰到今天这样的事不许再生气了。”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黄芪就有气:“不生气难道还要笑着对他们?确实很过分啊!”
他没有立刻反驳,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小芪,你头发有点长了,如果有人因此说你,你会不会介意?”
她奇怪地说:“头发太长有什么好说的,女生长头发不是很正常吗,拿这个说事的人才是有病吧?”
“就是嘛,我跟你谈恋*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两个互相喜欢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拿这个说事的才是有病,理他们干嘛。你因此生气,岂不是说明他们说到你在意的地方了,下次别人更加要说。”
黄芪被他语气逗笑了:“就是,理他们干嘛,帮人家教育熊孩子他们爹妈又不会感谢我。”
被人踩到痛脚而暴跳,那也得是痛脚,不在意的东西就不会成为你的软肋被别人攻击利用。这个世界上你最无法改变的就是别人的想法,尤其是某些极品的想法。脑子有病是他自己的事,干吗要吃力不讨好地帮人家治病?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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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要准备,所以两人也没有呆太晚,五点多早早吃完晚饭黄芪就送走了小英。从车站回来时,她想起他说自己头发有点长了,就拐进校门外的一家理发店里去修一下头发。
理发店也属于传统行业,年后师傅们还没全回来,顾客倒不少,黄芪洗完头发师傅还没空,让她坐着等一会儿。
她等得无聊就拿出手机来给小英发短信,发了几条,有个理发店的洗头小妹过来问她:“我们师傅现在比较忙,要等一会儿,我先给您做个按摩放松一下吧。”
黄芪正在玩手机,想也没想就回绝了:“不用了。”
小妹锲而不舍地说:“这是我们店为等待的顾客免费提供的服务,不需要额外收费。您是学生吧,我给你按摩一下肩膀和手臂,可以防止肌肉劳损。”
黄芪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那是一个穿着理发店制服的洗头小妹,看起来似乎比她还小,应该不到二十岁。圆脸盘,浓黑的眉眼,五官长得很明艳,但身材微胖显得有些粗壮,神情间带着几分农村打工妹憨憨的土气,是个漂亮但不靓丽的淳朴妹子。黄芪想想按摩就不能玩手机发短信,还是拒绝了。
过了一会儿,这个妹子又来了,端了一杯水给她:“那您先喝点水吧。”
黄芪感觉到这个小妹在打量她,眼光带着点探究、迟疑和不确定,但是并没有恶意。看她的胸口别着实习牌子,应该是新来的,也许她是在好奇这个剪头发的女学生是不是就是旁边赫赫有名的大学里的学生?
黄芪没有多想。不一会儿理发师来了,帮她简单地把长发修短吹干,末了还拿了一张顾客满意度调查表给她填。黄芪客气地全填了满意,付完帐交给柜台,等她一转身那个小妹立刻走过去看她填的表。
黄芪走出理发店门,忽然背后有人叫她:“黄芪?请问你是黄芪吗?”
她回头一看,是那个理发店小妹追出来叫她,满脸欣喜。黄芪多看了她几眼,确定不认识:“你是?”
“我、我叫郑同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个同福。我是西坝村的,也在黄沙中学念的书,比你低三届,我上初一你已经去一中了。不过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老师经常拿你当榜样教育我们……”
原来是老乡。西坝村就是李铭志家所在的村子,离黄沙镇很近,村里的孩子都在镇上的中小学读书。以黄芪的知名度,同龄的孩子肯定都知道她。
郑同福又说:“我还是上小学的时候见过你,刚才我一直不敢认,看到调查表上的签名才确定是你……”她的笑容带着点局促、羞涩和激动,“你比初中的时候漂亮多了……”
黄芪老家靠近长三角,属于经济发达地区,很少有人来北方打工,遇见老乡她也很高兴:“你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上班,你一个人吗?”
郑同福说:“我是来找人的……还有一个小姐妹,我们一起从省城过来的,过完年刚到没几天。”
两个人在路边聊了一会儿天,说说家乡的事。郑同福告诉她来这边之后工作找得很顺利,虽然工资少一点但是包食宿,现在和小姐妹两人已经安顿下来了。黄芪还是担心她这么小的小姑娘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异乡,举目无亲,就把手机号码留给她,让她有急事和自己联系。郑同福没有手机,留了店里的座机号码。
聊了一会儿,郑同福期期艾艾地说:“黄芪姐,我、我向你打听个事儿……”
黄芪早就看出来她有话想说了:“什么事?”
“我们村有个男的,也考上你们学校的研究生了,叫李铭志,你认识吗?”
一说到李铭志黄芪就恼火,但人家小姑娘又没错:“我知道,不过我跟他不是很熟。怎么啦?”
“本来我想联系他的,但是他来这边之后换了手机号,也没告诉我……我去过你们学校,学校里好大差点迷路,也找不到他们班教室在哪儿……你见过他吗?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郑同福说着,脸上露出担忧、牵挂、犹豫、不舍等等混杂而成的神情。
这种神情黄芪很熟悉,那是爸爸出差飞机晚点手机关机联络不上时妈妈的神情,是云蕾和男朋友吵架冷战时既生他气又盼着他来道歉的神情。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没有心机城府,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一览无余。
黄芪立刻明白了,这个姑娘,她喜欢李铭志。
一想到李铭志那样的人也有女孩对他痴情一片念念不忘,而且还是个漂亮女孩,黄芪就觉得不忿。
看来郑同福是专门为了李铭志来的,千里迢迢孤身到陌生的城市一边打工一边寻人,有一种为*不顾一切的孤勇。她说她从省城过来,李铭志本科就在省城就读,不知道二人有没有什么渊源;但如果有渊源,不至于连手机号都不知道吧。
黄芪觉得有些荒谬,李铭志那种人,到底哪里值得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仰慕他、不惜千里追寻啊?这姑娘要不就是跟李铭志一个德行,要不就是缺心眼眼神不好使。
她没把对李铭志的不满在郑同福面前表现出来,只说:“大学里不是按照班级分教室的,没有固定教室。我也没有他的电话,不过有认识的人和他是同学,应该能打听到。”
郑同福立刻雀跃地说:“太好了!那你如果见到他,告诉他我在这里上班让他来找我好吗?或者把我的电话转告他,他会和我联系的。拜托你了!”
黄芪想起白天的事还闹心,根本不想看见李铭志。“今天比较晚了,改天我再帮你去找他行吗?这个礼拜之内一定帮你转告。”
郑同福迫不及待都摆在脸上,但还是忍着说:“没关系,我也没什么急事,那我就在店里等着消息,我周末也不休假一直在店里,随时都能找到我。”
黄芪告别老乡妹子回到宿舍,想打电话到叶硕开寝室问他李铭志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但一想到中午不愉快的事,觉得好像现在去问不太合适。反正她答应了同福一周之内帮她搞定,这两天缓一缓再说好了。
云蕾也在宿舍里,看到黄芪回来,对她说:“黄芪,对不起啊,开开让我代他向你道个歉。今天肖旭确实过分了,他喝多了脑子不清楚不是有意的,回去后就醒了正在后悔呢,不好意思自己来向你道歉……”
黄芪说:“没事,都过去了,我也没放在心上。倒是你,好好的过个生日被我搅成这样,是我太冲动了,也向你道个歉。”
云蕾忙说:“没关系没关系,今天这么多人帮我过生日,我挺开心的,你不生气就好。”
过了一会儿,看黄芪在座位上坐下来打开电脑,她又小心翼翼而又好奇地问:“黄芪,话说你男朋友他……真的是那个……建筑工啊?”
黄芪说:“他在北面中地那边的工地上工作,是我们那儿的老板承包的工程。”
云蕾又问:“那你家里……也同意?”
田羽佳从小厅里走出来,猛咳一声打断云蕾:“黄芪,有电话找你。”
黄芪走到厅里接电话,还听到外面田羽佳压低声音斥责云蕾:“你真八婆!问人家这个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蕾也小声说:“我是真的好奇嘛,难道你不想知道?她都说了不介意了,问问又怎么样!”
黄芪只当没听见,接起电话:“喂?”
电话是叶硕开的男同学打来的,向她打听白露瑶的电话号码和qq号,也是看到大美女心动了想追求的意思。黄芪和这个男生不熟,白露瑶又是一向对追求者不假辞色,她想了想说:“我不太确定她介不介意我透露她的联系方式。这样吧,我先问她一下,如果她同意我再告诉你。”
男生连连道谢,和她互换了联系号码。回到座位上开电脑上网,正好白露瑶也在线,黄芪就直接问她:“大美女,又有仰慕者问我要你的手机号了,能告诉人家吗?”
白露瑶很快回复说:“是孙鸿光吗?吃饭的时候我已经给过他了呀。”
黄芪来了兴趣:“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嘛,吃饭那么一会儿工夫就把电话告诉人家了。”
白露瑶老老实实地承认:“还可以吧,他的确是我最近遇到的男生里比较特别的,跟他说话我觉得没有压力。留个联系方式做个朋友而已,又不见得一定会怎么样。”
黄芪感到很欣慰:“瑶瑶,你能想开真好。这么个国色天姿的大美人,到现在都没谈过恋*,我都替男同胞们觉得可惜。”
白露瑶说:“前几天我妈跟我谈心,说到我快毕业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她说情感其实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初次尝试者往往会犯各种错误,走各种弯路,所以年轻人初恋才那么容易夭折。积累经验很重要,这样当你遇到对的那个人时才知道怎样把握住他。我觉得她说得蛮有道理的,我还真不懂如何和异性相处,趁现在上学有空闲谈个恋*也挺好。”
白露瑶这么好的条件,追求者无数,却一直没谈恋*,和军训那件事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不无关系。现在看她心态这么好,黄芪也为她高兴:“既然你都有目标了,那我就回绝那个男生吧。”
白露瑶说:“没关系,你告诉他我的qq号好了,多交个朋友也没坏处。”
黄芪故意调侃她:“唉,美女就是吃香,一堆男生排着队追,想挑哪个就挑哪个。你都有大帅哥对你献殷勤了,这个一般般的你还看得上?”
白露瑶不好意思了:“我不是要脚踩两条船的意思啦,外貌只是第一印象,又不见得帅哥就一定合适。我是想多接触几个男生多了解了解,从朋友做起,如果这样不好的话那就算了……”
说说笑笑聊了很久,黄芪白天的郁结一扫而空。真好,她和小英重逢成了男女朋友,现在瑶瑶也铁树开花迎来了春天,有一种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团圆的感觉。
希望一切顺利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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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同福的事,谁知道刚过了两天,竟然在食堂门口碰上李铭志。
他和一个穿驼色羊绒大衣身材高挑的美女手挽手一起往食堂里走,正好被黄芪看见,就叫了他一声:“李铭志,等一下!”
李铭志前两天刚让黄芪当中难堪,见她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皮笑肉不笑地说:“您找我?”
美女也跟着他停下来,用探究的目光看看他俩。李铭志解释说:“这是我老乡,中学同学,环境系的。”但没有向黄芪介绍那位美女的意思。
不介绍黄芪也认得,这位美女叫林若漪,是校电视台的主持人,经管学院特招的文艺特长生,据说是**家里很有背景。
不得不说李铭志还确实有两把刷子。他考上研究生来跟着未来导师做本科毕业论文,也就一个多月的事,不但博得同教研室叶硕开和女友云蕾的好感,这还搭上了经管的名媛。
平心而论,李铭志的外表还是挺符合当下流行的日韩明星帅哥的标准的,只不过黄芪觉得他相由心生,锥子脸小眼睛薄嘴唇一副刻薄相不像个好人,但是很多女生就好这一口。
黄芪看了看他身边衣饰鲜亮的美女:“我有点事找你,借一步说话。”
李铭志大概为了在新女友面前表现自己行为端正和女同学没有猫腻,站着没动:“有什么事不能就在这儿说。”
黄芪没好气地说:“前几天有个姓郑的老乡来找我,说了点咱们家乡人的事,这种破事儿就不用污染你女朋友的耳朵了吧。”
李铭志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但他还是镇定地对林若漪柔声说:“外面挺冷的,你先进去吧,我马上就来。”
林若漪是个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照个面几句话已经判断出黄芪是个路人,对她礼貌地笑一笑自己先进食堂了。
李铭志走到偏僻一点没人的地方,沉着脸问黄芪:“你怎么认识她的?你想干什么?”
黄芪看他做贼心虚的样子觉得好笑:“我就说个姓郑,还没说是谁呢,你这么紧张干嘛。”
李铭志冷笑道:“黄芪,真看不出来你也是这么阴的人,这么快就合计着来整我,还当着我女朋友的面。我不就是前几天驳了你的面子吗?我错了我给你陪不是还不行吗黄大侠?”
说起这事黄芪的气头又上来了:“好啊,你道个歉来听听,就说‘我对不起沙周胤,是我狗眼看人低’。”
李铭志哪受得了这种气:“你别拿个鸡毛当令箭太过分啊!我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也不怕你们说啥!你回去告诉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叫她别再来纠缠我了,烦不烦!还有你,消停点管好你自己那点破事儿吧,别多管闲事瞎搀和!”
他这么一说黄芪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冷笑着说:“谁有工夫像你一样成天盯着别人的事做文章。我在学校外面碰到同福,她从省城跑过来找你,现在在东门外的千丝发艺打工,有什么恩怨你自己找她解决去。”说完拍拍屁股走人。
摊上这种老乡算她倒霉,以后能离多远离多远。
交代完之后,黄芪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不想被李铭志坏了心情。
今年开学晚,很快就到三月份,六月初就要毕业答辩,工科还得毕业设计做项目才能写论文,时间非常紧。方教授安排黄芪接续接着上学期实习的工作做,她渐渐地又忙碌起来。
三月份一个重要事件就是女生节,这是t大的新兴节日,在三八妇女节前一天,寓意“今天是女生明天就是妇女了”,既有青春的纪念,又有暧昧的含义,是不输于情人节的重要节日。这一天该甜蜜的甜蜜,该表白的表白,该发卡的发卡,实在没有勇气没有目标,还能趁着集体活动凑个热闹,全民狂欢。
沙周胤早两天给黄芪打了电话:“对不起啊小芪,我刚过来天津没几天,这边还出了点状况,没法回去陪你过女生节了。”
他二月底才去的天津,黄芪本来也没指望他这么快就回来:“你还知道女生节哪?真有心。”
“上个月我去你们学校就听到很多男生在议论女生节准备什么节目了。虽然我没上过大学,但也不能跟女朋友太脱节嘛。”
黄芪听得心里甜丝丝的:“你工作忙,原谅你啦。把礼物准备好就行了,下次见面给我。”
沙周胤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趁这次过节送你。”
女生节其实是个挺暧昧的日子,尤其那天的夜晚,是女生节和妇女节的连接过渡,于是真的有很多女生在这天晚上完成从女孩到女人的蜕变仪式。这种事情黄城主还是有点保守扭捏的,觉得应该到谈婚论嫁的阶段再做,何况她连低一阶的都还没搞定呢!
这么想着,开口的语气就有点淫|秽:“特别想要的……有啊,嘿嘿……”
“你想要什么?”
黄城主止住淫|笑:“先不告诉你,等你回来再说。”
沙周胤说:“那我到时候来不来得及准备?”
“不用准备,只要你人来就行,随时都能有。”
对面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心领神会……
为免过早暴露内心淫|念吓坏夫人,黄城主转开话题问:“对了,你刚才说你那边出了状况,什么事啊?麻烦不麻烦?”
“有点棘手。彪叔接这个工程太着忙了,没有考察清楚。这个委托的单位内部很乱,之前一直亏损,拆东墙补西墙,现在漏洞太多补不过来了,拖欠我们工人的工资很久了。他们在当地有后台关系很深,是个地头蛇,手段很不光明什么都敢来,我才知道原来前一个工头就是因为这个不干的……”他说到这里停住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
黄芪去过几次工地,见到的都是勤劳热情的工友,她一个大学生还真没接触过这些社会上的复杂状况。“那你自己有没有危险?他们会不会……”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笑了笑安抚她说,“我会尽力把尾款要回来,不然我们这么多工人半年就白干了。我们这种行业不正规,这样的事很常见,彪叔会帮我处理的,放心吧。”
黄芪在新闻上也听说过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报导,没想到这种事真的在身边发生。“不管怎么样你小心点哦。”
“知道。我们基本已经做完了,故意留个尾巴没收,等款项到位了再交付。顺利的话四五月份我就能回去,到时候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听上去真是鼓舞人心。
女生节这天黄芪班上男生集体请女生吃饭,没什么创意但特别实惠,二十八个男生请五个女生,实际上就是班级聚餐。
吃完饭从东门回来,经过郑同福打工的理发店,黄芪想起这个遇人不淑的妹子还有点唏嘘,不知道她进展怎么样了,就拐进去看了一眼。
郑同福果然在店里,看见她喜出望外的跑过来:“黄芪姐!”
黄芪把她带到外面说话,问她:“你跟李铭志联系上了吗?”
“没有,他一直没来找我。”同福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你找到他了吗?告诉他我在这儿了,他还不来找我?”
黄芪不忍心打击她:“我托同学转告的,可能是他太粗心忘了说,或者说的不详细有什么误会吧,回去我再催催他,你别着急。”
同福低下头:“我必须找到他,再不找到他,我就……”她没有再说下去。
黄芪安慰了她一番,劝她振作好好回去上班。
其实黄芪自己心里也没底。李铭志显然是变了心,都有家世显赫才貌双全的新女友了,说起同福态度又那么恶劣绝情,指望他回头是没可能了。那同福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这么瞒着她让她空等吧。
情之一字如此伤人,除了两情相悦的甜蜜,还有那么多黯然神伤的一厢情愿。今天是女生节,表白圣日,也是被拒高峰,不知又有多少人的苦恋在今天终结了。
一边走一边这么想着,黄芪就看见路边有个男生坐在地上背靠垃圾桶,身边摆了一溜二锅头的小玻璃**,都已经喝光了。黄芪数数吓了一跳,足有六七**,一斤多高度白酒,搁体质差点的这都能喝出酒精中毒了。
那个男生只穿了一件t恤,是计算机系定制的文化衫,看来是同校的师弟。黄芪看他歪在垃圾桶上要睡着的样子,怕他真喝多了有危险,就过去推了推他:“同学,醒醒!你要不要紧?”
男生把眼睛睁开,眼神朦朦胧胧的:“冬冬……你是谁?”
黄芪说:“我从旁边经过,看到你喝多了。你是计算机系的师弟吧,需要我帮你联系同学吗?”
男生坐直身体,用力睁了睁眼恢复清明:“我没事,就是喝了酒有点困。谢谢师姐。”
男生身材高大健壮,坐着都能齐到黄芪胸口。黄芪觉得他有点面熟,仔细看了两眼,这不就是她第一次请小英吃饭在食堂碰到的那个吃一斤米饭、后来一直被小英耿耿于怀念叨的肌肉男吗?
因为特征明显辨识度高,黄芪一直记得他。女生节没跟小英一起过,唯一和她单独相处的还是小英的假象情敌,不知道告诉他会不会逗得他醋意大发哦?
黄芪看了看地上的空酒**子:“失恋啦?”
男生坐着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十分冷静不像刚失恋悲痛欲绝的样子:“失恋一周年了。”
啥?这也值得喝个酒纪念一下吗?
黄芪见多了李铭志那样的负心汉,孙鸿光那种花心大萝卜,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长情的男生。小英也很长情,但他们俩是心意暗许,有个盼头。这失恋过了一年还惦记着没忘,真够痴情的。
黄芪说:“喝这么多酒不好,人家姑娘要是知道了,也不会喜欢堕落颓废自暴自弃的男生。”
男生抬起头来问她:“是吗?女生不是只喜欢会甜言蜜语哄人的男生吗?”
黄芪说:“当然不是了,你别把女生想那么肤浅,尤其是咱们学校的女生,心气都高着呢,当然要优秀上进的才看得上。你们计算机系考进来的成绩都很高吧?起点高,往后要是不努力掉下去了,更容易让女生看不起。”
男生坐着思考了一会儿:“我知道了,谢谢师姐。”他站起身准备往学校走,喝多了脚步有些虚浮,但还算稳当。
走出去两步,他好像又想起什么,掉头回来把地上的空酒**子全捡起来扔进垃圾箱里,这回才真走了。
失恋喝了这么多酒还记得酒**不能随手乱扔,可见是个习惯很好有公德心的男生,计算机系成绩出众长得也不错,还这么痴情,什么样的姑娘不长眼忍心拒绝他呢?
黄芪还记得那个上回和他一起碰到的娇小女生,她还开过他们玩笑说两人亲热要垫两个台阶,那场面想着还挺有*的。现在男生失恋了,显然是没成,黄芪还觉得有点可惜。
路边偶遇情敌,这事儿回头一定得添油加醋告诉小英,他吃醋的模样太可*了,嘿嘿!
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小英出场比较少,把qwe拉出来溜溜客串一下,免得人气掉光……
明天去医院复查,不保证能更,后天再来看吧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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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节果然是表白圣日,第二天黄芪在qq上就被白露瑶询问参谋:“你觉得孙鸿光这个人怎么样?”
黄芪玩笑地反问她:“怎么,他向你表白啦?”
没想到一猜就中,白露瑶羞涩地回了一个脸红害羞的表情。
孙鸿光是上月末云蕾生日认识的白露瑶,这才十几天,也太迅速了。不过据云蕾说他是个交女朋友特别注重眼缘感觉的人,前几个女朋友都是闪电出击,当然分得也快就是了。
“有点太快了吧,你接受他了吗?”
白露瑶说:“我也觉得太快了,互相了解还不够。我跟他说让我再考虑考虑,所以来问问你。”
谈恋*是两个人的事,外人还真不好帮忙拿主意。黄芪说:“我只能从同学的角度评价,孙鸿光的确是个挺不错的男生,外表内在都很优秀,人品没问题,为人处世挺靠谱的。不过瑶瑶,他感情经历很丰富,交过好多个女朋友,你还没谈过恋*,会介意这个吗?”
白露瑶说:“感情经历丰富一点我倒觉得是好事,有经验才会懂女生。我自己没经验,如果也找一个菜鸟,两人情商都很低,肯定处不好,我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做我情感上的导师。”
白露瑶说得有道理,但黄芪总觉得不太对味。白露瑶对恋*这件事看得太理性,似乎少了那么点*情的冲动和感觉,让人觉得她是在用相亲的态度恋*。
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们两个觉得好就行,外人也用不着瞎操心。
过了十来天,黄芪在路上遇到孙鸿光,他喜气洋洋地主动跟她打招呼:“下周有没有空?请你这个媒人吃顿饭。”
黄芪欣喜地问他:“你跟瑶瑶成啦?”
孙鸿光也是一脸洞房登科的喜色:“是啊,昨天她终于点头了。”
“动作很麻利嘛!”
孙鸿光问:“我记得听云蕾说过你是三月底的生日,几号?要不我就借这个机会和瑶瑶一起请你谢媒吧,顺便把大家一起请了,宣布一下。”
黄芪有点犹豫:“不用啦,我没有请大家过生日的习惯,都是一两个人随便吃顿饭就算了。”
孙鸿光眨眨眼:“明白了,要跟男朋友二人世界呢。那我就不当灯泡了,再下周吧,这顿饭我是肯定要请的,我要让大家都知道白露瑶是我孙鸿光的女朋友了!”
黄芪摆出一副娘家人的架势:“我跟你丑话说在前头,瑶瑶本来就比我们小两岁,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谈恋*,要是被我知道你欺负她对不起她,我可跟你没完!”
孙鸿光说:“那哪能呢,有你黄女侠撑腰,我哪敢啊!放心吧,我一定对她好,绝不辜负。”
“哼,就你那光辉历史,真说不好。”
孙鸿光讪讪一笑:“女侠您这是偏见。我也想一下碰到个特别合适的白头偕老少走弯路,这不是没那个缘分吗。”
黄芪说:“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是双子座的吧?风象星座的男生最花心了。”
孙鸿光笑道:“您还信这个哪?风象是比较花心,不过我们双子和其他两个水**、天秤的花心可不同,我们只是时间上比较博*,但是每一个时间点对伴侣都是全心全意的,绝不会搞脚踩两条船那种幺蛾子!”
黄芪只是开他玩笑。说到星座,效应还是天秤座的呢,他哪里花心。这个东西也看人,不能全信。
黄芪的生日是3月27号,下个礼拜天。她心里有数着呢,小英上个月底去的天津,到她生日正好可以回来了。他还学她上次那样藏着掖着就是不提这事,黄芪也故意不说。
晚上沙周胤给她打电话:“小芪,这次我提前一天回去,周六下午的火车,晚上七点到。礼拜天你都有空吧?”
提前一天都出来了,还憋着不说。他不说黄芪也不说:“周六周日两天都有空。”
“那我下了火车先去你那边转一转?反正时间也早,去你们学校的车比直达的还快,还能多见个面……”
黄芪说:“还是我去火车站接你好了,那样见面的时间更久。”
沙周胤说:“别来了,路上挺远的,火车到点天都黑了。你在学校等着,我去找你吧。”
一会儿说时间还早,一会儿说天都黑了太晚,自相矛盾!“我就要去!腿长我身上你拦得住我啊?”
沙周胤拿她没辙:“好好好,都随你。从小就是个恶霸,长大还这样。”
“不恶霸怎么能抢到你做压寨夫人!”
嘴上虽然凶,其实黄恶霸心里可甜了。快一个月没见了相思病大发,足足煲了一个多小时电话粥,把一张长途电话卡打爆才意犹未尽地作罢。
每个月小英回来的前后两周时间都过得特别慢。走之后是因为舍不得,因为下一次见面又要等很久;而回来之前则是天天数着日子倒计时,还有8天、191个小时、11460分钟就能见到小英了。
好在有白露瑶的喜事,让黄芪跟着沾了不少喜气,每天乐呵呵的不觉得日子那么难熬。白露瑶刚谈恋*,黄芪是她在这边关系最亲密最信任的闺蜜,又认识孙鸿光,所以她经常来跟黄芪说两个人的发展状况让她参谋。
孙鸿光这段时间比之前追求的时候更殷勤,基本以p大为家,天天腻在白露瑶身边。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发展态势良好。
云蕾也知道孙鸿光和白露瑶成了,虽然早就veon有了男友,但那毕竟是暗恋了好几年的男神,免不了有点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这几天在宿舍都不*说话。
到了周六这天下午,黄芪在屋里挑衣服打扮准备晚上去火车站接小英,云蕾突然气哼哼地回来,脸色很不好地质问她:“黄芪,你那个叫白什么的高中同学,我生日你带过来那个,她怎么回事啊?”
黄芪衣服刚换了一半,云蕾冲进来宿舍门大开,她连忙退到衣柜后面挡住:“白露瑶?她怎么了?”
“她把孙鸿光给打了!大庭广众当着好多人的面扇他耳光!”云蕾苦求多年不得的男神被人这样糟践,她的愤怒可想而知,“半边脸都打肿了,孙鸿光到现在都没法出门见人!大美女也不至于这么大脾气随便践踏别人吧!”
黄芪知道白露瑶学过防身术和空手道,外表虽然柔弱真动起手来力气可不小。“怎么会呢?前天他俩还是好好的,跟我说准备去看话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就是前天晚上的事,在他们学校大讲堂里看话剧的时候!整个讲堂一千多号人看着,她就扇他耳光,连演出都被打断了!孙鸿光这两天一直躲在宿舍里不出来,也不让人说,我还是听我那边的同学说了才知道的。这事儿现在在他们学校已经传得沸沸汤汤,我还听到很多人说……哼!”云蕾冷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现在要去看孙鸿光,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黄芪连忙把衣服穿好:“我跟你过去看看。瑶瑶脾气很好的,一定是误会。”
路上边走黄芪边给白露瑶打电话,她手机关机了打不通。
赶到叶硕开和孙鸿光的宿舍,屋里只有孙鸿光一个人,他正坐在电脑前看周星驰的老喜剧片,一只手拿个热水袋敷脸。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没回头说:“晚饭我不下去吃了,帮我带一份打包回来。”
云蕾凑过去问:“你的脸怎么样了?”
孙鸿光回过头来:“是你啊,还有黄芪,你们怎么来了。”看着搞笑喜剧片,他却没一点开怀的样子,可见心情很差。
云蕾拨开热水袋看他的脸,左半边脸红肿已经消了,不仔细对比看不出来,但脸颊上青了一大块,淤血发黑,看来白露瑶那巴掌确实打得很重,短时间之内消不下去。
云蕾对黄芪说:“你看,都把人打成这样了,我没冤枉她吧?”又问孙鸿光:“看过医生没,要不要紧?可别落个脑震荡什么的。”
孙鸿光说:“检查过了,医生说没事,先冷敷再热敷,过几天淤青就消了。你别小题大做说得好像多严重似的。”
云蕾抬高声音:“我怎么小题大做了!受伤先不论,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你,里面多少认识你的人,高中同学、p大学生会、协会那些人,以后你还要不要跟他们打交道?真是泼妇!”
孙鸿光说:“你别这么说她,是我不对在先。”
云蕾问:“你哪里不对了,至于这么不给面子地当众甩耳光吗?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也说给黄芪听听,免得让人以为咱们合起来欺负一个女孩子。”
孙鸿光看了一眼黄芪:“是我先对她对手动脚,她才打我的。”
【作者有话说里还有一大段,手机能看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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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鸿光把门关上,搬过椅子让黄芪坐下,问她:“黄芪,瑶瑶是不是真的遭遇过什么,心理上有障碍?我很担心她。”
黄芪没吭声。军训那件事是白露瑶的**,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现在好不容易到了离家遥远的城市没几个人知道,她不想长舌再传开,那怕是对孙鸿光,要说也应该是白露瑶自己跟他说。
孙鸿光看出她的疑虑:“其实我大概也知道原委了,你们高中同学在这边上学的也不少。现在流言传得很难听,这种八卦消息传起来比病毒还快。他们说瑶瑶曾经……被十几个流氓堵在浴室里轮|奸过,是真的吗?”
黄芪一听气坏了:“谁这么缺德胡说八道,瑶瑶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编这种谣言的人也不怕遭报应!当时我就跟她在一起,我陪她出来的,难道他们要编排我也被轮|奸过吗?”
气愤归气愤,但黄芪自己也明白,谣言会传成这样一点都不奇怪,未必是哪一个人有意为之。一点事件的原型,配上捕风捉影的猜测,再加一点阴暗的妒忌心、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理,就足以是事情原本的面貌变样。
孙鸿光略感欣慰:“还好,她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黄芪也有点黯然:“瑶瑶当时才十四岁,这种事已经足以伤害她了。从那之后她就对异性很排斥,尤其是身体接触,这也是她一直没有找男朋友的原因之一。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让她产生好感的男生,本来我挺看好你们的,希望你能带她走出过去的阴影,谁知道……”
孙鸿光也很懊悔:“都怪我,是我太心急了。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都很开心很甜蜜,前天看话剧的时候,舞台上灯光变暗,气氛很好,瑶瑶还抓住了我的手,我胆子一大,就……我只是想亲亲她,就像任何一对情侣那样,一开始她也没有反对。后来我不小心碰到了她胸口,她勃然大怒,推开我站起来给了我一记耳光。我当时耳朵里嗡嗡响,她好像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真恶心’……如果早点知道她的经历,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我明明可以慢慢引导她……你要是一早告诉我就好了!”
黄芪低声说:“这种事让我怎么说,谁知道你会不会也像其他人那样看轻她。”
孙鸿光叹了一口气:“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尽量大事化小,把影响降到最低。我其实没什么事,弄明白我就释然了,这事对我也没什么后果,我皮糙肉厚不怕别人说。倒是瑶瑶她……现在流言对她很不利,我怕她承受不了。听说这两天她都没回宿舍,一直留在导师实验室。眼下我肯定是没法去见她了,你有空就去陪陪她吧,开导开导她,别让这事把她的心理阴影更加加深了。”
黄芪从孙鸿光宿舍出来已经五点多了。她又打了一次白露瑶的,仍然关机。她想立刻去找白露瑶,但那样就来不及去接小英了。
她给小英打电话,小英正在火车上,信号不太好:“怎么啦小芪?你现在就出发了吗?”
黄芪说:“小英,对不起啊,我这边突然出了点事,要去p大找我同学,就是上个月跟咱们一起吃过饭的那个女生。我估计赶不上去火车站接你了。”
沙周胤说:“早就跟你说了别来火车站的,路远人还多。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回去,你忙完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黄芪骑车赶到社会学系所在的理科楼,她来找过白露瑶,大概知道在几层楼哪个位置。到了目的地,问了一位研究生师姐,说白露瑶被导师叫到办公室去了,正在谈话。
黄芪在走廊角落里等了十几分钟,白露瑶终于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她脸色灰败,精神很不好,显出几分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憔悴和疲态。看见黄芪,她脑中绷着的那根弦似乎一下子松了,眼泪夺眶而出,扑上来抱住黄芪失声痛哭。
黄芪像安抚孩子一样拍拍她的背:“好了,别哭了,这边还有好多你的师兄师姐老师呢,被他们听见该笑话你了。你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白露瑶哭了一会儿,发泄够了,渐渐止住哭泣。她接过黄芪递来的纸巾擦眼泪:“我和孙鸿光的事你一直很上心,突然被我弄成这样,你一定很失望吧……”
黄芪无奈地说:“都这样了你还管我失不失望!我失望有你受苦重要吗?而且我都是希望你好,你不好了我才会失望。”
白露瑶擦干眼泪,还有点接不上气的哽咽:“黄芪,你见过孙鸿光吗?他现在怎么样?”
“我刚去过他宿舍,就是他让我来看你的。他没事,只是脸上青了一块没法出去见人,天天窝宿舍里吃外卖,过几天消下去就好了。我看他的样子也很难过,他还是挺在乎你的,瑶瑶。”
白露瑶闷闷地说:“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
黄芪说:“既然他还这么惦记你,你也惦记他,你们两个互相把话说明白,把事情解释清楚就行了,不用管旁人怎么说。”
白露瑶摇头:“不行,不行……我跟他之间已经变了味,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样了。”
黄芪问:“你是不是误会他了?凭我对他的了解和今天跟他的谈话,他不是会对女生毛手毛脚不尊重的人,如果哪里不小心冒犯了你……”
白露瑶打断她:“不关他的事,他没错,是我的问题……黄芪,过了这么久,我以为我已经好了,但是我的身体还记得,我接受不了……”
她喃喃地诉说着:“我是喜欢他的,在我们有亲密接触之前,我没有任何排斥厌恶他的地方,见到他我会很高兴,见不到还有点想念,我们俩也经常手拉手一起散步。但是那天在大讲堂……他侧过身来亲我,他的舌头伸进我嘴里,滑溜溜湿漉漉的,还带着男人那种浑浊浓烈的气息,好恶心,真的好恶心,是生理上的恶心,就像吃了肥肉想吐一样,我的胃都在抽搐,我控制不了……黄芪,是我不正常对吗?别人不会这样的是不是?你跟你男朋友亲吻的时候,你会觉得有吞了一条生肉的恶心感吗?”
“呃……”黄城主很不好意思地想说自己还没吞过……不过类似的她可是脑补演习了很多遍了,不但不恶心,还蛮期待的嘞!“还好吧……接吻是人类表达美好感情的方式,那么多人都喜欢,怎么会是一件恶心的事呢?”
白露瑶低下头:“我知道,是我自己有问题……这个我还能忍,但是后来他转过来抱我,他的手搭到我胸口,我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我又想起军训的时候那个光头把手伸进我衣服里的感觉,毛骨悚然,那么恶心,那么恐怖……我忘了面前的人是谁,一巴掌就挥了过去……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反应,即使现在我非常后悔,我明白错全在我,我还是接受不了……黄芪,你明白吗,我没有办法再和孙鸿光在一起了。”
黄芪听完也久久不知道说什么好:“孙鸿光……其实是个挺不错的男生。”
“我知道,他温柔体贴、细致包容、心胸宽广,他了解女孩子的心理,他思想成熟没有男生们那些幼稚的毛病,随便哪个女生跟他在一起都会觉得很好,唯一的缺憾只是我不是个普通的女生。以前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这么好的人,以后也不会再有。他很好,他真的很好,但这样好的男生我都没办法接受……”白露瑶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看得出她对孙鸿光也是有感情的,但是感情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黄芪陪着她轻声安抚,等她平静一点才问:“你这两天都没回宿舍?住哪里呢?”
白露瑶说:“老师办公室旁边有个给大家午休的休息室,这两天他安排我睡在那里。”
黄芪问:“你导师也知道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刚才你在办公室里是不是谈这个事?”
白露瑶点点头:“没关系,老师是个很开明很通情达理的人,他一直在开导我。跟他谈过几次后我觉得好多了,他的很多观点都让我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样也好,我们毕竟太年轻了,也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和长辈们谈谈能从他们那里获得人生的指导。”
“其实我对别人怎么说已经不太在乎了,没出这事之前也有人议论我,只不过没这么厉害而已。我一是觉得对不起孙鸿光,二是担心我自己的问题。我和孙鸿光一好上就告诉妈妈了,还把他的照片传给妈妈看,妈妈对他很满意,要我好好把握他。这才过了几天……我没敢告诉妈妈。我妈妈是个传统的女人,希望我找一个*护我的老公,早点结婚生个孩子,家庭和和美美的,这就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了。可是现在这样,我根本做不到,我连男人碰我一下都接受不了,以后怎么结婚生小孩呢?”
这事有点超出黄芪的能力范围,她斟酌着说:“瑶瑶,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看看心理医生?”
“老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等毕业论文写完吧,忙完了我就去看。还好我学习的精力似乎没受什么影响,多看看paper还能让心静下来。”
高中那次她也是接受完心理治疗坚持不肯休学跟上了教学进度。瑶瑶是个坚强的姑娘,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
黄芪又陪了她一会儿,白露瑶要留在教研室继续写论文,黄芪和她告别回自己学校。走下楼梯才发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小英现在已经回工地了吧,再约他出来也来不及了。黄芪有点遗憾,想起小英的嘱咐,拿出手机来给他打电话。
“事情办完了?”他接起来问,“你现在在哪儿?”
黄芪说:“刚跟同学说完,还在他们学校里,正准备回去。”
“哦,”他轻描淡写地说,“那你记得从东门出来。”
黄芪立刻明白了,三步并做两步跑下楼。从楼里出来就是东门,远远地就看见小英站在门卫旁边等着,手里还拎着旅行袋。
她刚刚一直在白露瑶面前扮演大姐姐的角色,现在看到小英,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觉得又饿又累,也不顾旁边门卫和来往行人的眼光了,飞奔过去一头扑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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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周胤被她牛皮糖似的缠住,黏黏糊糊地把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笑着摸摸她的头发问:“怎么啦?碰到什么事了?”
黄芪叹气:“一言难尽,一会儿找个地方坐下来再慢慢跟你说。你怎么跑到这边来的,也不说一声。”
“学你的嘛,给个惊喜。我坐火车你每次都算着时间提前来接,就为了多见会儿面;现在你没空我有空了,当然也要尽量缩短在见面路上的时间,到这儿等着,你一出来就能见着了。”
黄芪心里又甜又软,柔声问他:“等很久啦?”
“还好,才等了五分钟——是真的五分钟,七点下火车,出站、等公交、路上一小时,现在八点二十分。我可不像你,明明早到了很久,还非要嘴硬说刚到。”
“哎呀!”黄城主又开始强词夺理,“我反正没事,在宿舍等和在车站等不都是等,万一路上不顺堵车呢,早点到又没坏处。”
说着说着话,黄城主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一串咕噜声。沙周胤问:“这么晚了还没吃晚饭?”
“给你打电话那会儿过来的,一直说到现在,好饿啊!你吃过晚饭没有?”
“在火车上吃了一包饼干,等着和你一起吃晚饭呢。”
黄芪埋怨道:“饼干哪能顶饱,你怎么不自己先吃?假如我跟同学一起吃了呢?”
夫人被她训得讷讷道:“我也没腾出空来吃啊,刚下车。反正吃过饼干也不太饿,你不陪我我就回去了自己再吃点呗……”
黄芪被他装可怜的样子逗笑了。真是,为什么两个人要为互相为对方考虑太多这种事儿争吵啊。“好啦,这不是陪你了吗!”
这个点学校食堂早关门了,两人从p大东门往t大南门走,路上看见一家湖南米粉还在营业,就进去点了两碗米粉吃。
黄城主是重口味*好者,清淡口的家乡菜吃了十八年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来北方上大学之后大饱口福,尤*辣口的川菜、*菜和贵州菜。
小英则是被他妈妈培养得口味很轻。黄芪吃过几次周老师做的菜,全是清炒、白汤,别说辣椒花椒这些调料了,连盐都跟忘了放似的,沙老板在家吃饭都得在手边放一碟酱油加辣椒酱蘸着吃。
黄芪进店看了一眼墙上的价牌,想也没想点了一份麻辣米粉。沙周胤看了一圈:“我要个酸辣的吧。”
黄芪问他:“你能吃辣吗?这家店的辣椒很辣的。”
她记得小英小时候一点辣都不能吃,有一次被他爸爸诳着尝了一口辣椒酱,嗓子辣哑了好几天,为此周老师把沙老板狠狠骂了一顿。
沙周胤说:“走南闯北好几年了,什么口味都吃过,能吃一点。再说你不是喜欢吃吗,我不得跟你保持一致,不然以后怎么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也可以点不一样的啊,这家店也有不辣的,比如香菇鸡肉……”黄芪脱口而出,而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说的“以后一起吃饭”,是一起在家吃吧……
黄城主心虚地觑了一眼夫人,夫人一脸“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是个榆木疙瘩”的无奈表情。
几分钟后米粉上来了,鲜爽麻辣滋味十足,就是稍微咸了一点。重口味的黄城主吃了几口也觉得味道太重,向服务员要了两杯水,见小英埋头一口一口吃得很欢,问他:“你这碗咸不咸?”
沙周胤把口中的食物嚼完咽下去才说:“还好吧。”
黄芪从他碗里舀了一勺汤尝了尝,跟她的一样:“也挺咸的。”
沙周胤说:“这比工地上的菜淡多了。我们干力气活的出汗多,要多吃点盐。”
工地上的菜黄芪吃过一次,没有肉的肉片烧茄子,毕生难忘。工人们要多吃盐、多吃饭,但又没有那么多菜,只能把味道做重。她还记得周老师煲的汤,只放很少一点点盐,炖过的肉骨头都不吃,只喝汤,为此镇上那些抠门又*说道的邻居们都说她奢侈败家小姐病。小英吃这样的饭菜长大,现在却要靠多放盐来下饭,黄芪想着就觉得心酸。
沙周胤抬头发现她在看着自己,又露出那种心疼的表情,岔开话题说:“你刚才遇到什么一言难尽的事了?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
黄芪叹了口气,把白露瑶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问小英:“你觉得我还能做些什么帮她呢?”
他皱起眉头放下筷子,没有直接回答:“军训的时候你在浴室里救的女孩,是不是就是她?”
“没错,就是那件事,现在已经被人传成说她被十几个男的轮|奸了!你说是不是很过分?我又不能跳出来说她没被轮|奸只是被摸了两下,谁会相信?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解释还不是越抹越黑。”
“这种事本来就不能靠解释来解决。”他思考了一会儿,“军训完之后他对你的态度有变化吗?”
“那当然了,从那之后我们就成好朋友了,患难见真情嘛!不光是她,其他同学也都对我刮目相看的!”黄城主说起自己当年行侠仗义的事迹还挺自豪,觉得特别有大侠风范。
“她有没有变得对你特别依赖?”
“依赖?”黄芪想了想,“什么样叫特别依赖?她对别人都很冷淡,就跟我最亲密,后来去了文科班还经常拿数学题来问我,有男生主动想教她她也不理,这样算吗?不过我觉得她是挺信任我的,这次谈恋*的事也全都跟我讲。”
沙周胤说:“我就上次吃饭见过她,她态度不卑不亢应对得体,并不像你认为的年龄比同学小内心稚嫩脆弱的样子。我觉得这事不光是你想的那样,你还是别多多管了。”
黄芪说:“她在这边无亲无故的,就跟我最好,现在出了事我怎么能不管她?”
“她自己的心理问题只能靠自己解决,你又不是心理医生,你知道怎么干预才是好的怎么不好吗?说不定还会让她对别人更加依赖自己变得更脆弱,你别好心办坏事帮了倒忙。”
这么一说黄芪也有点不确定了。心理学那些微妙的东西她确实不懂,不过她也明白白露瑶的问题只能靠自己内心的强大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别人的安慰只不过让她暂时好受一些而已。而且她相信小英的判断,小英一直心思比她细腻,阅历也比她丰富,也许有很多她看不清楚的问题小英看得比她透彻。
有小英在就是不一样,说了几句她心里平静安稳多了,不再是白天那种焦躁混乱的状态,这也许就是白露瑶所说的她的导师对她所起的作用吧。黄芪觉得自己肯定比不过社会学教授的智慧,还是安分地扮演老乡同学的角色吧。
“好了不说这个了。”她把剩下的米粉吃完,“明天你没别的事吧?一整天都要陪我!早上也要早点来!”
沙周胤说:“我都是天一亮就起床,可惜早班车也要六点半才有。”
“那你坐早班车过来吧,来跟我一起吃早饭。我还从来没跟你一起吃过早饭呢。”虽然每天和小英一起醒来还是个奢望,但一起吃早餐也不错呀,拿这个弥补一下好了。
沙周胤问:“这么早?周末你不用多睡一会儿?”
有小英陪谁还要睡懒觉啊!黄城主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还冷艳地说:“早睡早起身体好,要养成良好习惯。”
第二天两人都起了个大早,一起到学校食堂吃了早饭,中午去黄芪指定的餐厅吃生日大餐。抠门的黄城主这次又选了一家自助餐厅,还是生日免单的那种。
“又吃自助?”沙周胤调侃她,“这次你可得悠着点,不许再吃到肚子滚圆走不动路了。”
黄城主嘿嘿笑道:“上次是我请客,你吃得又少,当然要多吃一点才回本。这次换你请!我选了一家比上次贵的,88块钱一个人,晚上要108呢!两个人就相当于只要44啦,是不是很划算?我眼馋很久了一直舍不得去,今天终于可以敲你一笔!”
沙周胤笑着揉她的头发:“出息!88块钱就把你乐成这样,也太好养活了。”
黄城主也厚着脸皮说:“就是,我也觉得我特别贤惠会过日子,谁要能娶到我简直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没想到他还真点头同意:“没错,三世修来的福气。”
倒是黄城主脸红了。没错什么呀,我还没嫁给你呢,怎么就确定你有那个福气了!
中午自助餐厅的人并不是很多,食物也新鲜充裕。黄芪端了四只螃蟹回来,大喇喇地往桌上一放:“我要吃螃蟹,我不会剥。”
沙周胤好笑地拿起一只来:“我来教你……”
“太难了我学不会!”黄城主才不信他不懂自己的意思,不懂就说到他懂,“我要你帮我剥。”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沙周胤故意和她抬杠玩笑,“难道你以后吃螃蟹都要我帮你剥?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你不在我就不吃呗,这么简单的事。”
沙周胤被她打败了,认命地拿起螃蟹:“剥就剥吧,还好是螃蟹,也不天天吃,剥一辈子也没啥。”
黄城主一高兴就没克制住,又吃多了,饭后两人散步回学校消食。
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沙周胤说:“小芪,今天是你生日,我还没送你礼物。上次你说你特别想要的……”
看来隔着电话线交流有障碍,夫人还没领会到城主的真意……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让城主怎么好意思索要她特别想要的那件礼物呢。
黄芪一边走一边随便看路边的小店,正好看到一家卖女孩饰品的,橱窗了一条项链吸引了她的目光。“小英,上次云蕾过生日她男朋友送了她一条项链,你也送我一条项链吧?”
沙周胤也看到那家店,发现她目光落在橱窗里:“蒂凡尼的项链我是送不起,不过这也太简陋了吧?”
那是一家卖女孩发饰的小店,门口挂着“十元三件随便挑选”的牌子,橱窗里的饰品看起来略微高档一些,925银镶水钻,但肯定也贵不到哪里去。
“礼轻情意重你懂不懂?再说我还是学生,戴戴这种项链美一美就算啦,那么贵的真首饰戴在身上我还怕被抢呢。”她揪着他的胳膊甩来甩去,“你看,你看那条!下面那个坠子是不是很别致?我就喜欢它,你送给我嘛。”
她指的是一条素银项链,朴素的细银链,坠子是一座城堡的形状,就是很普通的女孩子戴着玩的休闲款式的项链。
“小英,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许诺过我什么呀?你说过要建一座城堡来……送给我的,城堡是没戏了,就送个城堡造型的项链吧。”
沙周胤却说:“谁说城堡没戏了,我自己会造房子,大不了我把我家的老房子拆了造一座城堡造型的,我家那块宅基地还挺大的。”
夫人!你到底能不能抓住重点啊!我是勤恳务实的现代普通人谁会没事异想天开白日做梦要什么城堡!关键是城堡后面那句话好吗!你避重就轻的功夫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啊!
沙周胤问了一下店主,那条项链只要35块,还能还价。他觉得有点委屈她:“送这个礼物也太随便了,项链这么有意义的东西,至少得是真的吧。那边商场里有金店,我们去看看……”
“项链有什么特殊意义?又不是戒指。银也是贵金属啊,怎么就不是真的了?金店里的首饰都好老气死板的,肯定没有这种造型。”黄城主板起脸,“反正我喜欢,你到底送不送?”
最后沙周胤还是闹不住她把那条项链买下来送给她,小气的黄城主还跟店主讨价还价,以28块钱成交。
黄城主喜滋滋地让夫人帮自己戴上。小英站在她身后,手从她脖子里绕过去,靠近她耳边说:“小芪,小时候虽然不懂事,但是我承诺过你的事,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会做到。”
黄城主也抬杠:“你不是真要把你家老房子拆了建城堡吧?太傻了,我可不去住。”
“明知故问。”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低低的,但是坚定沉稳,“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22岁这年的生日,黄芪从男朋友那里强行要来一条银项链。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项链的含义是“把你拴住”。那时她挽着男朋友的手,脖子里戴着他送的28块钱的银项链,脑子里回荡着他对自己说的话,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也莫过于此。
从他的生日到她的生日,他们已在一起四个月零八天,128个日夜。更早的时候,从去年夏天和他重逢的日子算起,已经有大半年了。和小英在一起的这大半年,是黄芪长大之后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即使过了很久她仍然时时回想,念念不忘。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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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人回学校,走在路上发生了一件让黄芪不太舒服的事。
事情其实跟她没关系,路边有家店正在装修,工人一身石灰油漆闷头走出来,撞到了一位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的女士,油漆蹭到了她价格不菲的外套上。该女士要求工人赔偿一千元,工人觉得错又不全在自己要价还这么贵,不肯赔偿。女士大怒,对着工人破口大骂,各种人身攻击地图炮,骂得店里的装修工人都气愤地出来和她争吵。
黄芪听不下去,尤其不忿她不该因为这么一件无意之失的小事就骂所有的民工怎么怎么样,上去给工人作证确实是那位女士走路看手机才和工人撞上的,结果也碰了一鼻子灰连带被骂了进去。
吵闹声很大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沙周胤把黄芪拉出人群:“这种事辩不出结果的,就是比谁凶,你别去凑热闹了。”
黄芪气恼地说:“谁凶谁就有理啊?”
“不是所有事都是按道理来的,我们走吧。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别让无关紧要的事坏了心情。”
黄芪被他搂着往前走,嘟囔道:“我就是看不惯她瞧不起民工,左一个没素质右一个败坏城市形象的,没有民工她能有这么繁华漂亮的大城市可呆吗?”
沙周胤问她:“小芪,其实你还是有一点点介意民工这个身份是吗?”
“不,我不是介意这个,”她郁郁地说,“我只是介意有那么多人歧视民工。”
“世界上无理的歧视多了,有人歧视华人,有人歧视女人,还有人歧视某个地方的人,你都要介意的话,不是活得太累了?”
“那不一样啊!”她急道。但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又走了一段路,靠近学校,路边开始摆出一些地摊,有的卖手机链手机壳,有的卖t恤袜子帽子腰带之类。一个女孩正和男朋友一起蹲在路边挑选情侣手机链,男友看中一对带银片星星吊坠的,被女孩鄙视:“你什么品位审美啊,土死了!做工也好差!这么俗气廉价的东西连民工都不愿意用好吗!”
她语气轻快随口而出,并没有恶意,只不过在她的观念里“民工”两个字代表了粗劣低俗老土而已。这种观念已深入人心,黄芪自己也不敢确定,假如不是有小英,她会不会也对民工有这种潜意识里自然而然的歧视和偏见。
也许她确实还是有一点点介意的,所以才会对一点小细节都这么敏感。敏感常源于自卑,小英就不自卑,所以他可以淡然地对待这些事。
两人慢慢走回学校,在宿舍楼下碰到田羽佳。她一手拿两个空热水**,胳膊上还挂着个包,看见黄芪老远就招呼她:“黄芪!你回来了就好了!刚才我在水房冲了个澡,把宿舍里的热水都用光了,现在着急要出门,你帮我去打一下好吗?不然她们两个回来了没热水用肯定要埋怨我了。”
她们屋的热水**都是大号的,一般女生拎两个都费劲,水房还特别远在老宿舍区,来回要二十几分钟。黄芪问:“四个都要打满?我也拎不动啊。”
田羽佳说:“这不是有你男朋友在吗,他干那种活有的是力气,肯定比咱们学校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强壮多了,不用白不用!拜托你了啊回头我请你吃麻辣烫!”把水壶放下飞快地跑了。
田羽佳的话让本来就心情欠佳的黄芪不太高兴,不过转念一想,田羽佳和云蕾的男朋友也不是没帮她们打过水,是自己太敏感了。
两人拎着四个水壶去水房打水,沙周胤一手两个提着很轻松。黄芪说:“我帮你拎两个吧。”
“不用,这点重量算啥,四个也就三十来斤,我扛一百斤的水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种力气活哪有让女朋友分一半和男人干一样的道理。”
不说还好,一说黄芪更难受了:“那我帮你拎一个。”
沙周胤笑道:“三个**你让我怎么拎,左右都不平衡。知道你温柔贤惠体贴行了吧,但力气活你真的不用跟男的抢。”
黄城主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乖乖地空手跟在旁边。
到了宿舍楼下,沙周胤问:“你们宿舍在六楼吧,我能不能给你送上去?拎着水**爬这么多层楼还挺费劲的。”
新宿舍用的是自动门禁,没有楼长看门,所以男生进女生楼也很常见,云蕾和田羽佳都把男朋友带回来过。黄芪说:“没事,屋里其他人都出去了,我们屋又挨着楼梯,也不影响别人。你跟我上去吧。”
宿舍一楼是车库,六楼其实相当于普通的七楼,即使沙周胤体力好,拎着三十来斤的东西一口气爬上去也有点喘。
黄芪给他倒了一杯水:“你先坐下歇会儿,反正没人。都四点多了,休息休息就可以去食堂吃完饭了,省得一直在外面走也挺累的,走了一天我脚底板都酸了。”
当然这都是借口,真相就是黄城主难得找到一个和夫人独处的机会,想多呆一会儿,说不定还谁能趁机……那个啥一下。
周日的下午,宿舍楼里人不多,走廊静悄悄的,隔壁也没有人声,只听到小英微微喘气和喝水的声音,听在黄城主耳朵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心痒痒的意味。她把门窗关上,通往和隔壁共用的小厅的门也锁了,方便行事。
夫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魔掌:“你冷吗?要关窗?”
黄城主脸红红地回来,对夫人说:“小英,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说要送我礼物,不知道送什么先欠着。”
夫人懵懂地问:“今天不是已经送了吗,你非要这个项链。如果你觉得礼物太轻了,那我再送一个。”
“这个是生日礼物,上次欠的是女生节礼物。”
“哦,”他乖乖地问,“就是你说特别想要的那个啊?说吧,想要什么,只要买得起的我都送你。”
黄城主低头看着他:“不用买。”
“不用买?那难道要我自己做……”沙周胤回想着她上次说的话,他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宿舍的家具是上床下桌,床板没他高,他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木板上。
黄芪连忙去帮他揉:“小心点!疼不疼?”
“没事没事。”他自己揉了两下,歪着脖子缩在床下站住。床板底下光线晦暗,衬得他的眸子格外明亮。他的脸也是红红的:“小芪,你、你想要什么?”
事到临头来真格的,黄城主也是心如鹿撞手心出汗。她看了小英两眼,觉得他的目光压制了自己的霸气:“你把眼睛闭、闭上,我就告诉你。”
夫人很听话地红着脸闭上眼,一副任君采撷敬请蹂躏的模样,看得城主兽性大发。她凑上去试了试,发现这个角度有点别扭,踮起脚尖也差一点点,重心不稳还容易摔倒。“你坐下来。——不许睁眼!”
“哦。”沙周胤睁了一半的眼又立刻闭上,摸索着坐回椅子上,还很配合地仰起头。
黄城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只齐到自己脖子的夫人,原来低下头去亲别人是这种滋味呀,感觉还不错的样子。嗯,现在只要注意别碰到眼镜鼻子门牙就可以了……
她扶着床架俯身下去,学电视上的样子偏过头,慢慢地靠近目标——
墙那边的楼梯突然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黄城主顿了一下,楼梯经常人来人往的,不管它。
继续接近目标——
楼梯上的动静转到了走廊里,很快到了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动,而且她听见了她们的对话,是云蕾正在埋怨冯希娣。
做贼心虚的黄城主弹跳起来,这次是她自己撞到了顶上的床边,比刚才那声更响,整个床架都被她撞得震了三震。
田羽佳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云蕾和冯希娣:“什么动静?你在拆房子吗?”
黄芪摸到脑袋顶上起了个大包,小英已经睁开眼站起来了,拿开她的手帮她揉着。
这么好的机会!刚才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不利索点!还有这三个讨厌鬼,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挑这个时机!
黄城主捧着自己撞出包来的脑袋,万念俱灰,心里充满黑暗负能量,恨不得把进来的三个人举起来像沙包一样从阳台扔出去。
云蕾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走进来把手里的包和钥匙往桌上一扔:“你男朋友也在啊?不说一声就把男生带回宿舍来,女孩子的房间多不方便!没看学校规定女生宿舍不许进男生吗?”
好事被撞破内心恶魔乱舞的黄城主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回嘴顶一下,云蕾已经拿了毛巾去水房洗脸了。
冯希娣看看田羽佳:“她这是怎么了?跟刺猬似的,见人就扎。我刚才也没得罪她,她就把我骂了一顿。”
田羽佳小声说:“跟叶少吵架了闹分手呢,心情不好,你让着她点别火上浇油,尤其别说情情**那些事。”又对黄芪说:“谁叫你把男朋友带回来甜蜜,撞枪口上了吧。”
哪有甜蜜,都没甜成就被你们搅黄了……黄芪低着头说:“我不是帮你们打水吗,他给我送上来的,就坐了一会儿。”
沙周胤看她脑袋上的肿块揉得差不多了,说:“既然你同学都回来了,那我们就下去吧,男生留在女生宿舍确实不好。”
黄芪说:“你等我一下,我在图书馆借的书要到期了,带上一会儿去还。”
她的书很多,低头在书架上翻找。云蕾洗完脸回来,一边擦护肤品一边也在桌子上找东西。她这几天心情不好脾气暴躁,找了两下没找着,就开始乱翻,把手上的东西胡乱丢出去:“我的项链呢?你们谁看到我的项链了吗?”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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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人回学校,走在路上发生了一件让黄芪不太舒服的事。
事情其实跟她没关系,路边有家店正在装修,工人一身石灰油漆闷头走出来,撞到了一位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的女士,油漆蹭到了她价格不菲的外套上。该女士要求工人赔偿一千元,工人觉得错又不全在自己要价还这么贵,不肯赔偿。女士大怒,对着工人破口大骂,各种人身攻击地图炮,骂得店里的装修工人都气愤地出来和她争吵。
黄芪听不下去,尤其不忿她不该因为这么一件无意之失的小事就骂所有的民工怎么怎么样,上去给工人作证确实是那位女士走路看手机才和工人撞上的,结果也碰了一鼻子灰连带被骂了进去。
吵闹声很大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沙周胤把黄芪拉出人群:“这种事辩不出结果的,就是比谁凶,你别去凑热闹了。”
黄芪气恼地说:“谁凶谁就有理啊?”
“不是所有事都是按道理来的,我们走吧。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别让无关紧要的事坏了心情。”
黄芪被他搂着往前走,嘟囔道:“我就是看不惯她瞧不起民工,左一个没素质右一个败坏城市形象的,没有民工她能有这么繁华漂亮的大城市可呆吗?”
沙周胤问她:“小芪,其实你还是有一点点介意民工这个身份是吗?”
“不,我不是介意这个,”她郁郁地说,“我只是介意有那么多人歧视民工。”
“世界上无理的歧视多了,有人歧视华人,有人歧视女人,还有人歧视某个地方的人,你都要介意的话,不是活得太累了?”
“那不一样啊!”她急道。但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又走了一段路,靠近学校,路边开始摆出一些地摊,有的卖手机链手机壳,有的卖t恤袜子帽子腰带之类。一个女孩正和男朋友一起蹲在路边挑选情侣手机链,男友看中一对带银片星星吊坠的,被女孩鄙视:“你什么品位审美啊,土死了!做工也好差!这么俗气廉价的东西连民工都不愿意用好吗!”
她语气轻快随口而出,并没有恶意,只不过在她的观念里“民工”两个字代表了粗劣低俗老土而已。这种观念已深入人心,黄芪自己也不敢确定,假如不是有小英,她会不会也对民工有这种潜意识里自然而然的歧视和偏见。
也许她确实还是有一点点介意的,所以才会对一点小细节都这么敏感。敏感常源于自卑,小英就不自卑,所以他可以淡然地对待这些事。
两人慢慢走回学校,在宿舍楼下碰到田羽佳。她一手拿两个空热水**,胳膊上还挂着个包,看见黄芪老远就招呼她:“黄芪!你回来了就好了!刚才我在水房冲了个澡,把宿舍里的热水都用光了,现在着急要出门,你帮我去打一下好吗?不然她们两个回来了没热水用肯定要埋怨我了。”
她们屋的热水**都是大号的,一般女生拎两个都费劲,水房还特别远在老宿舍区,来回要二十几分钟。黄芪问:“四个都要打满?我也拎不动啊。”
田羽佳说:“这不是有你男朋友在吗,他干那种活有的是力气,肯定比咱们学校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强壮多了,不用白不用!拜托你了啊回头我请你吃麻辣烫!”把水壶放下飞快地跑了。
田羽佳的话让本来就心情欠佳的黄芪不太高兴,不过转念一想,田羽佳和云蕾的男朋友也不是没帮她们打过水,是自己太敏感了。
两人拎着四个水壶去水房打水,沙周胤一手两个提着很轻松。黄芪说:“我帮你拎两个吧。”
“不用,这点重量算啥,四个也就三十来斤,我扛一百斤的水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种力气活哪有让女朋友分一半和男人干一样的道理。”
不说还好,一说黄芪更难受了:“那我帮你拎一个。”
沙周胤笑道:“三个**你让我怎么拎,左右都不平衡。知道你温柔贤惠体贴行了吧,但力气活你真的不用跟男的抢。”
黄城主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乖乖地空手跟在旁边。
到了宿舍楼下,沙周胤问:“你们宿舍在六楼吧,我能不能给你送上去?拎着水**爬这么多层楼还挺费劲的。”
新宿舍用的是自动门禁,没有楼长看门,所以男生进女生楼也很常见,云蕾和田羽佳都把男朋友带回来过。黄芪说:“没事,屋里其他人都出去了,我们屋又挨着楼梯,也不影响别人。你跟我上去吧。”
宿舍一楼是车库,六楼其实相当于普通的七楼,即使沙周胤体力好,拎着三十来斤的东西一口气爬上去也有点喘。
黄芪给他倒了一杯水:“你先坐下歇会儿,反正没人。都四点多了,休息休息就可以去食堂吃完饭了,省得一直在外面走也挺累的,走了一天我脚底板都酸了。”
当然这都是借口,真相就是黄城主难得找到一个和夫人独处的机会,想多呆一会儿,说不定还谁能趁机……那个啥一下。
周日的下午,宿舍楼里人不多,走廊静悄悄的,隔壁也没有人声,只听到小英微微喘气和喝水的声音,听在黄城主耳朵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心痒痒的意味。她把门窗关上,通往和隔壁共用的小厅的门也锁了,方便行事。
夫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魔掌:“你冷吗?要关窗?”
黄城主脸红红地回来,对夫人说:“小英,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说要送我礼物,不知道送什么先欠着。”
夫人懵懂地问:“今天不是已经送了吗,你非要这个项链。如果你觉得礼物太轻了,那我再送一个。”
“这个是生日礼物,上次欠的是女生节礼物。”
“哦,”他乖乖地问,“就是你说特别想要的那个啊?说吧,想要什么,只要买得起的我都送你。”
黄城主低头看着他:“不用买。”
“不用买?那难道要我自己做……”沙周胤回想着她上次说的话,他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宿舍的家具是上床下桌,床板没他高,他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木板上。
黄芪连忙去帮他揉:“小心点!疼不疼?”
“没事没事。”他自己揉了两下,歪着脖子缩在床下站住。床板底下光线晦暗,衬得他的眸子格外明亮。他的脸也是红红的:“小芪,你、你想要什么?”
事到临头来真格的,黄城主也是心如鹿撞手心出汗。她看了小英两眼,觉得他的目光压制了自己的霸气:“你把眼睛闭、闭上,我就告诉你。”
夫人很听话地红着脸闭上眼,一副任君采撷敬请蹂躏的模样,看得城主兽性大发。她凑上去试了试,发现这个角度有点别扭,踮起脚尖也差一点点,重心不稳还容易摔倒。“你坐下来。——不许睁眼!”
“哦。”沙周胤睁了一半的眼又立刻闭上,摸索着坐回椅子上,还很配合地仰起头。
黄城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只齐到自己脖子的夫人,原来低下头去亲别人是这种滋味呀,感觉还不错的样子。嗯,现在只要注意别碰到眼镜鼻子门牙就可以了……
她扶着床架俯身下去,学电视上的样子偏过头,慢慢地靠近目标——
墙那边的楼梯突然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黄城主顿了一下,楼梯经常人来人往的,不管它。
继续接近目标——
楼梯上的动静转到了走廊里,很快到了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动,而且她听见了她们的对话,是云蕾正在埋怨冯希娣。
做贼心虚的黄城主弹跳起来,这次是她自己撞到了顶上的床边,比刚才那声更响,整个床架都被她撞得震了三震。
田羽佳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云蕾和冯希娣:“什么动静?你在拆房子吗?”
黄芪摸到脑袋顶上起了个大包,小英已经睁开眼站起来了,拿开她的手帮她揉着。
这么好的机会!刚才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不利索点!还有这三个讨厌鬼,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挑这个时机!
黄城主捧着自己撞出包来的脑袋,万念俱灰,心里充满黑暗负能量,恨不得把进来的三个人举起来像沙包一样从阳台扔出去。
云蕾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走进来把手里的包和钥匙往桌上一扔:“你男朋友也在啊?不说一声就把男生带回宿舍来,女孩子的房间多不方便!没看学校规定女生宿舍不许进男生吗?”
好事被撞破内心恶魔乱舞的黄城主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回嘴顶一下,云蕾已经拿了毛巾去水房洗脸了。
冯希娣看看田羽佳:“她这是怎么了?跟刺猬似的,见人就扎。我刚才也没得罪她,她就把我骂了一顿。”
田羽佳小声说:“跟叶少吵架了闹分手呢,心情不好,你让着她点别火上浇油,尤其别说情情**那些事。”又对黄芪说:“谁叫你把男朋友带回来甜蜜,撞枪口上了吧。”
哪有甜蜜,都没甜成就被你们搅黄了……黄芪低着头说:“我不是帮你们打水吗,他给我送上来的,就坐了一会儿。”
沙周胤看她脑袋上的肿块揉得差不多了,说:“既然你同学都回来了,那我们就下去吧,男生留在女生宿舍确实不好。”
黄芪说:“你等我一下,我在图书馆借的书要到期了,带上一会儿去还。”
她的书很多,低头在书架上翻找。云蕾洗完脸回来,一边擦护肤品一边也在桌子上找东西。她这几天心情不好脾气暴躁,找了两下没找着,就开始乱翻,把手上的东西胡乱丢出去:“我的项链呢?你们谁看到我的项链了吗?”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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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羽佳问:“你那么多项链手链的,哪一条啊?”
云蕾一边找一边说:“就是生日开开送我的那条!”
那条项链大家都知道,蒂凡尼的白金宝石项链,价格在五位数。田羽佳也不禁站直了:“哎,那你可得仔细找找,一万多块呢。好好想想放哪儿了?”
“平时不戴我都是放在这个盒子里的,现在盒子还在,项链却不见了!”云蕾找了一圈没找着,声音都带上哭腔,“昨天开开说要跟我分手,今天他送我的项链又找不到了,难道天意注定没法挽回了吗?”
田羽佳安慰她说:“你还大学生呢,别这么迷信,没这回事。再想想上次戴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可能落在外头了。”
云蕾说:“上次是周四和开开一起出去戴的,晚上在水房刷牙洗脸时我还特地看了两眼,肯定没丢外面。在宿舍我都是收在盒子里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田羽佳说:“只要还在宿舍肯定丢不了,我帮你找找。”
两个人把云蕾的抽屉衣柜翻了个底朝天,爬到床上把铺盖也翻起来找了,都没找到。云蕾崩溃了,坐在床上开始哭:“到底谁拿了我的项链,求求你还给我好吗?它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不想失去它,不想失去开开。我用一万块现金跟你换还不行吗?还给我就行,我保证不追究。”
她这么一说田羽佳也尴尬了,放下手里云蕾的衣服退后,和冯希娣互相对视了一眼。
云蕾哭了一会儿,见没人吱声,她擦干眼泪板起脸:“既然没人承认,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能去派出所报警立案了,查出来可是要拘留判刑的。”
冯希娣不高兴了:“你怀疑东西是我们偷的?大家在一起住了四年了,连一毛钱都没丢过,对室友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云蕾说:“一毛钱不偷不代表一万块也不会偷,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如果只是一万块钱还好,但这条项链对我意义重大,我不能就这么算了,这跟钱多钱少没关系。”
黄芪已经把书找好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这时候说:“咱们宿舍内部的事回头关起门来说,我先去还书,把我男朋友送走,晚上回来再讨论。”
云蕾说:“不行,事情没查清楚谁也不许出这个门,出去了哪还能找得回来。”
黄芪立刻上火了:“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男朋友偷你东西?”
云蕾也不客气:“在这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再说我的项链放宿舍一个多月了一直没事,他一来就丢,我怀疑他不合理吗?”
黄芪说:“你的项链上次见还是三天前,谁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刚才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我都看着,根本没去你座位上!你可以怀疑我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男朋友!他是我最亲最信任的人!”
“你男朋友是你最信任的人,但对我来说他就是个只见过一两面一点都不了解的外人!而且他还是个民工!我不先怀疑他难道还应该先怀疑自己同住了四年的同学室友?”
这话又踩到黄芪的痛脚了,眼看她就要炸毛,被沙周胤拉住:“有点晚了,我也不能一直留在女生宿舍里。你说吧,要怎么着我才算洗脱嫌疑。”
云蕾说:“大家都在这儿,当着面都把口袋翻出来看看。”见黄芪又要发火,率先开口堵住她,“我一视同仁,心里没鬼就别怕。田羽佳,你先来,可别说我又歧视谁什么的。”
田羽佳一时还没想太多,愣愣地“哦”了一声,真去翻自己口袋,翻了两下发现自己穿的是长t恤和打底裤,身上没口袋:“我这也没地方放东西啊,要不要我把包给你你自己看?”
云蕾接过田羽佳的包拿在手里,没立刻翻,眼光瞥向沙周胤。
黄芪气得脸色通红:“云蕾,你有什么资格搜别人的身?你去报警好了,让警察来查,我不能容忍别人这样侮辱我和我男朋友!”
沙周胤劝她说:“算了,你们都是同学,以后还要住在一起,别把事闹大了。”他把口袋里的手机、钱包、钥匙一件一件拿出来摆在桌上,空口袋翻出来,外套脱下暗袋也翻了,连贴身的衬衣表袋也翻过来给大家看,又原地跳了两下:“我一共就这些能放东西的袋子,还要查吗?”
云蕾看了他几眼,确认他身上确实没地方可以藏东西:“那就没事了,你走吧。”
“没事了?”黄芪跳起来指着云蕾鼻子,“你冤枉别人偷东西搜人的身,搜不出来一句没事就完了?”
云蕾也抬高嗓门:“那你想怎么样?现在丢东西的是我,受损失的也是我,找不到我更郁闷好吗!我又找谁说理去!”
隔壁宿舍的同学听见动静,从小厅里走过来发现门被锁了:“你们这边出什么事了?开开门!”
沙周胤按住暴跳如雷的黄芪:“别说了,没事就好了,别弄得大家都知道,对你们宿舍影响也不好。”
学校里面偷东西是很严重的违纪,有人曾经因为这个被开除,即使查不出来,大家也会某某宿舍有小偷离他们远点,吃亏的是全宿舍无辜的人。田羽佳走过去隔着门说:“没事没事,一点小误会,已经解决了。”
黄芪被沙周胤半推半抱着带出门去,一直搂着她走下楼梯出了宿舍楼门,仍然环着她的肩膀不放开。黄芪气愤不过:“小英!你何必拦着我,她这么糟践你,你干嘛让她!”
沙周胤说:“不让她又怎么样,跟她吵一架把她骂哭?还是揍她一顿?然后弄得所有人都知道?”
黄芪答不上来:“那也不能随便她这样欺负人!”
沙周胤笑道:“小芪,你们大学生心高气傲,一点气受不得。这算什么欺负?你是真没被人欺负过。她一个小姑娘,脾气差不会做人,我跟她较什么劲。”
“什么小姑娘,她比你还大呢!”
“这跟年龄没关系,”他笑笑说,“我是可以跟她较真发狠,但是能得到什么呢?逞一时之气,我解气了痛快了,回头天天和她们朝夕相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你,你怎么跟她们相处?何况她们本来就对我有偏见,我要是再凶狠一点露出民工本性,不是偏见更深了。”
黄芪埋怨道:“你为我考虑那么多干什么,大不了换宿舍,住在一起摩擦闹矛盾的多了去了。而且马上就要毕业了,我才不怕宿舍关系不和。”
沙周胤说:“别生气了,我是真不在乎。这样的事遇得多了,我知道什么样的必须争取不能让步,比如我们被拖欠工资那事;什么无关痛痒不用去理会,用最有效的方法立刻解决掉就好。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黄芪扁扁嘴,转身抱住他。小英的想法和她不一样,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已经是个大人了,而她还是意气用事的小孩子。
陪小英一起吃完晚饭,送他到车站,晚上黄芪回到宿舍时,叶硕开也在,正搂着云蕾在哄她,看来两人已经和好了。
云蕾哭哭啼啼地说:“我从下午就一直在找,找了好多遍,就差把柜子拆了地板掀开,还是没找到……”
叶硕开拍拍她的肩:“没事,想开点,就当破财消灾了。”
“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你送给我的,你说那代表你的承诺,我却把它弄丢了……”
叶硕开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最重要的是我现在还在,我的承诺还在,这不就行了吗?说实话我还要感谢它丢了,才让我们重归于好,让我看到你这么在乎我,丢得很值啊!”
云蕾没有他想得开,还耿耿于怀:“好好的放着不可能自己飞走,肯定是有人拿了。”
黄芪听得就不乐意了:“你还有完没完?我男朋友都让你搜过身狠狠羞辱过了,接下来就是要怀疑我们三个人偷的了呗?”
叶硕开抢在云蕾前面说:“黄芪,对不起啊,我这几天没把蕾蕾照顾好,还惹她生气,她是心理负担太重才会这样的,我给你道个歉。你们在一起住了四年了关系一直不错,别为了这点事临毕业伤了和气。”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么说黄芪也不好再斤斤计较,提醒他说:“都晚上了,好多女生喜欢穿着睡衣在楼道里走来走去,挺不方便的,你早点回去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蕾以为她是为下午的事生气,故意拿进女生宿舍这件事反过来磕碜他们:“出了这么大的事,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男朋友来帮我想想办法都不行?下午是谁把男朋友带回来关起门偷偷摸摸不知道做什么的?才送走就来管别人!”
黄芪气还没消,被她一挑当然又上头了:“那又是谁教训我说学校规定女生宿舍不许进男生的?教训别人是一套,临到自己头上又是一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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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黄芪向导师请了半天假,自己一个人把行李铺盖搬去新宿舍。工物系的宿舍在五楼,和原来宿舍离得不远,但是从不同的楼门上去。大四不上课,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做毕设写论文,黄芪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和田羽佳她们的见面次数一下子就变少了,也难怪刘彤那么想跟同学住一起。
黄芪搬过去的时候屋里只有一个人,是个面貌普通、皮肤微黑、身材纤细的女生,正开着电脑看论文。她帮黄芪把手里拎满的东西接过来放下,指着靠窗的空床位说:“这个位子一直空着放了点杂物,昨天宿管来打过招呼,我们已经打扫过了,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再擦一遍。厅里还有一个储物柜,也清理过了。”
黄芪看了一眼空位桌面,一丝灰尘也没有,打扫得很干净,其实她们完全可以只把东西拿走不管卫生。她不由对未来的三维新舍友心生好感:“谢谢你们,那我真是生了好多事儿。对了,我叫黄芪,就是中药材那个黄芪,环境系四班的。你们也是大四吧?”
女生点点头:“我叫阮静,耳元阮,安静的静。我是三班,她们俩是四班,都是工物后一个专业的。她们俩去实验室忙毕设了,晚上回来。”
黄芪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你们专业一共就三个女生?”
阮静说:“本来有四个,后来有一个转系去学软件了。”
工物系的全称是工程物理系,名字听着好像没什么特别,其实人家是搞核物理、粒子加速器那些的。工物系有两个专业,所谓后一个专业就是核工程与核技术专业。在这个大学生挑专业以就业赚钱为指标的年代,愿意研究核物理的人确实很少,女生更少。说到核物理,黄芪就联想到课本里提到过的**、邓稼先那些研制出原子弹氢弹的老一辈科学家,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阮静交代了一些宿舍里的事项,继续回座位上看论文。黄芪问她:“你在宿舍学习?不会觉得效率不高吗?”
宿舍是生活空间,虽然每个人也有书桌,但很多人觉得没有学习的氛围,容易犯懒拖延,还是喜欢去实验室、图书馆、教室自习。
阮静说:“不会啊,挺安静的。我毕设基本做完了,就剩些论文,在宿舍还能给实验室的同学们腾个空。”
“那我在这里收拾东西不会吵到你吧?”
“没关系,我在哪儿都能学得进去。”
后来黄芪注意观察了一下,有几次她不小心弄出挺大动静,阮静丝毫不受影响,依然盯着屏幕专心思考,不时在手边的草稿纸上记录演算一下。黄芪觉得,她应该就是方教授说的那种静得下心来埋头做研究的科学家苗子吧。
晚上另外两名室友回来,告诉黄芪阮静已经保送本系直博,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黄芪和新室友们相处融洽,生活又恢复平静,每天去实验室做毕设、准备毕业论文,晚上和小英发短信打电话。
小英工地的尾款还没搞定,已经停工了,工人们情绪激动,所以这段时间他也有点焦头烂额。黄芪出不了什么主意,只能趁他有空的时间和他说说话,让他心情好一点。
也许真的是距离产生美,搬宿舍后班上同学待她也更和气了。刘彤、田羽佳和冯希娣不必说,每回见她都是一副“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记得常回家看看”的架势;云蕾的态度也缓和了,每次跟在田羽佳她们后面不说话,一脸欲言又止又不好意思先开口打破僵局的傲娇模样。
这样过了几周,就在黄芪以为她的大四生涯就要这样平静地结束时,一个电话突然打破了这种平静。
电话是一个陌生女孩打来的,背景嘈杂,声音有些颤抖:“喂,请问你是黄……黄氏吗?”
黄芪经常被人叫错名字,已经习惯了:“对,我是黄芪。你哪位?”
女孩的声音透出大松一口气的惊喜和崩溃,她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找到你就好了,终于找到一个认识的人了!我、我是和同福一起上班的小娟。”
她的普通话有家乡口音,估计就是同福说的和她一起从省城过来的小姐妹。黄芪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娟哭着说:“同福今天上着班突然晕倒了,还流了好多血……我们在这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只听她说起过你,从她的小本子上找到的电话……姐姐,你要帮帮我们呀!”
她说得含含糊糊的,电话里又吵,黄芪也没听明白:“晕倒流血?怎么回事?送医院了吗?”
“店长帮我们打了120,已经送到医院了,医生把她推进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
黄芪说:“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你在哪个医院?这是你的手机吗?”
小娟有点糊涂:“哪个医院?120直接送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手机是问护士姐姐借的。”
旁边护士帮她回答说:“人民医院的急诊,叫家属直接过来吧。”
黄芪正在实验室,连忙向老师请了假赶过去。人民医院不算太近,又碰上路况不好,她花了一个小时才赶到。
急诊大厅里人也不少,黄芪直接去护士台询问:“请问一个小时前有没有一位叫郑同福的病人?是120急救送过来的。”
接待护士说要查一查,旁边另一位护士听见了转过来问:“郑同福?是两个小姑娘一起过来的吧?”
黄芪听出她的声音就是电话里那位护士,连忙点头:“对对,就是她。”
护士看她也是个年轻女孩,皱起眉头说:“你也不是家属吧?这么重要的事家属都不过来?”
另一个年长的护士说:“还不满二十岁哪来的家属,爹妈都不见得知道呢。”
黄芪说:“她家在外地,家属一时赶不过来,我是她老乡。请问她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儿?”
护士叹了口气:“人没事,已经送去产科病房了,你出门右拐5号楼三楼就是。”
黄芪愣住了:“产科病房?”
护士说:“你还不知道啊?怀孕20周了,病人体质不好又疲劳过度,有点先兆流产的迹象,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黄芪刚谈恋*,所处的环境也偏保守,还没碰到过同龄女孩有怀孕的,何况同福还比她小两三岁,这消息震得她有点懵。去产科病房的路上,她逐渐想明白了,这孩子肯定是李铭志的,所以同福才会千里迢迢跑这么远跑过来急着找他。李铭志这混账,居然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拍拍屁股不管了。
人民医院人满为患,病房里早就住满了产妇,楼道里也加了两排临时病床。同福只分到走廊的加床,旁边就是厕所,人来人往空气还不好。
黄芪找到她时她已经睡着了,正在输液,旁边坐着一个穿发廊制服的女孩,估计就是小娟。小娟眼睛红红的,看见黄芪激动地又要流眼泪。黄芪示意她噤声,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问:“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小娟擦掉眼泪说:“医生说没事,就是干活累的,她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让住院一周看看,回去之后也要卧床休养保胎。都怪我,我这段时间一直跟她住在一起,都不知道她怀孕……同福以前瘦得要命,一米六三的个子还不到九十斤,过完年回来她长胖了好多,我还以为是那个姓李的考上研究生了,同福终于熬出头享福享的,谁知道是这么回事……”
这时护士过来问她们:“是加6床病人的家属吗?人来了就去把住院押金交一下吧。”
小娟看了看黄芪,露出为难的表情:“姐,你……那个……有没有钱啊?”
黄芪来之前也预料到她们两个初来乍到的打工妹肯定没多少积蓄,把自己的现金和银行卡都带着了。“住院费要多少钱?”
小娟说:“住一周要交3000押金,用多少算多少,每天都要结清不然不让住。我跟同福才发了一次工资,就剩500块全交过去了。我跟他们说家属马上就来,他们才同意先让同福住下的……”
黄芪也是学生,为了谈恋*捉襟见肘自己都去吃经济菜了,她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她想了想说:“你别急,我来想办法。”
2500块对学生党不是个小数目,很少有人存这么多钱,而且同学之间借钱也不太好。黄芪只能求助小英,他有工作好歹经济能力强点。
她走到楼梯间给小英打电话,小英那边估计在忙听不见,打了两次他才接起来:“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有急事吗?”
黄芪说:“小英,我这边出了点事,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啊?”
他立刻问:“什么急事必须用钱?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是我。是一个老乡妹子,咱们镇旁边西坝村的,你知道吧?她突然生病住院了,要交住院押金,我们的钱加起来也不够……”
沙周胤说:“老乡啊,那照应点是应该的,在外面离家这么远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你要多少钱?我卡里只有5000现金,其他的存了定期,够不够?”
“够了够了,你给我2000就行。”
“现在就要吧?你等会儿,附近就有银行,我现在给你去汇即时到账的,很快就能拿到。你把你卡号信息发我手机上。”
一通忙活下来,赶在下班前终于把住院费交上,黄芪和小娟都松了口气。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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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黄芪向导师请了半天假,自己一个人把行李铺盖搬去新宿舍。工物系的宿舍在五楼,和原来宿舍离得不远,但是从不同的楼门上去。大四不上课,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做毕设写论文,黄芪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和田羽佳她们的见面次数一下子就变少了,也难怪刘彤那么想跟同学住一起。
黄芪搬过去的时候屋里只有一个人,是个面貌普通、皮肤微黑、身材纤细的女生,正开着电脑看论文。她帮黄芪把手里拎满的东西接过来放下,指着靠窗的空床位说:“这个位子一直空着放了点杂物,昨天宿管来打过招呼,我们已经打扫过了,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再擦一遍。厅里还有一个储物柜,也清理过了。”
黄芪看了一眼空位桌面,一丝灰尘也没有,打扫得很干净,其实她们完全可以只把东西拿走不管卫生。她不由对未来的三维新舍友心生好感:“谢谢你们,那我真是生了好多事儿。对了,我叫黄芪,就是中药材那个黄芪,环境系四班的。你们也是大四吧?”
女生点点头:“我叫阮静,耳元阮,安静的静。我是三班,她们俩是四班,都是工物后一个专业的。她们俩去实验室忙毕设了,晚上回来。”
黄芪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你们专业一共就三个女生?”
阮静说:“本来有四个,后来有一个转系去学软件了。”
工物系的全称是工程物理系,名字听着好像没什么特别,其实人家是搞核物理、粒子加速器那些的。工物系有两个专业,所谓后一个专业就是核工程与核技术专业。在这个大学生挑专业以就业赚钱为指标的年代,愿意研究核物理的人确实很少,女生更少。说到核物理,黄芪就联想到课本里提到过的**、邓稼先那些研制出原子弹氢弹的老一辈科学家,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阮静交代了一些宿舍里的事项,继续回座位上看论文。黄芪问她:“你在宿舍学习?不会觉得效率不高吗?”
宿舍是生活空间,虽然每个人也有书桌,但很多人觉得没有学习的氛围,容易犯懒拖延,还是喜欢去实验室、图书馆、教室自习。
阮静说:“不会啊,挺安静的。我毕设基本做完了,就剩些论文,在宿舍还能给实验室的同学们腾个空。”
“那我在这里收拾东西不会吵到你吧?”
“没关系,我在哪儿都能学得进去。”
后来黄芪注意观察了一下,有几次她不小心弄出挺大动静,阮静丝毫不受影响,依然盯着屏幕专心思考,不时在手边的草稿纸上记录演算一下。黄芪觉得,她应该就是方教授说的那种静得下心来埋头做研究的科学家苗子吧。
晚上另外两名室友回来,告诉黄芪阮静已经保送本系直博,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黄芪和新室友们相处融洽,生活又恢复平静,每天去实验室做毕设、准备毕业论文,晚上和小英发短信打电话。
小英工地的尾款还没搞定,已经停工了,工人们情绪激动,所以这段时间他也有点焦头烂额。黄芪出不了什么主意,只能趁他有空的时间和他说说话,让他心情好一点。
也许真的是距离产生美,搬宿舍后班上同学待她也更和气了。刘彤、田羽佳和冯希娣不必说,每回见她都是一副“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记得常回家看看”的架势;云蕾的态度也缓和了,每次跟在田羽佳她们后面不说话,一脸欲言又止又不好意思先开口打破僵局的傲娇模样。
这样过了几周,就在黄芪以为她的大四生涯就要这样平静地结束时,一个电话突然打破了这种平静。
电话是一个陌生女孩打来的,背景嘈杂,声音有些颤抖:“喂,请问你是黄……黄氏吗?”
黄芪经常被人叫错名字,已经习惯了:“对,我是黄芪。你哪位?”
女孩的声音透出大松一口气的惊喜和崩溃,她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找到你就好了,终于找到一个认识的人了!我、我是和同福一起上班的小娟。”
她的普通话有家乡口音,估计就是同福说的和她一起从省城过来的小姐妹。黄芪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娟哭着说:“同福今天上着班突然晕倒了,还流了好多血……我们在这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只听她说起过你,从她的小本子上找到的电话……姐姐,你要帮帮我们呀!”
她说得含含糊糊的,电话里又吵,黄芪也没听明白:“晕倒流血?怎么回事?送医院了吗?”
“店长帮我们打了120,已经送到医院了,医生把她推进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
黄芪说:“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你在哪个医院?这是你的手机吗?”
小娟有点糊涂:“哪个医院?120直接送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手机是问护士姐姐借的。”
旁边护士帮她回答说:“人民医院的急诊,叫家属直接过来吧。”
黄芪正在实验室,连忙向老师请了假赶过去。人民医院不算太近,又碰上路况不好,她花了一个小时才赶到。
急诊大厅里人也不少,黄芪直接去护士台询问:“请问一个小时前有没有一位叫郑同福的病人?是120急救送过来的。”
接待护士说要查一查,旁边另一位护士听见了转过来问:“郑同福?是两个小姑娘一起过来的吧?”
黄芪听出她的声音就是电话里那位护士,连忙点头:“对对,就是她。”
护士看她也是个年轻女孩,皱起眉头说:“你也不是家属吧?这么重要的事家属都不过来?”
另一个年长的护士说:“还不满二十岁哪来的家属,爹妈都不见得知道呢。”
黄芪说:“她家在外地,家属一时赶不过来,我是她老乡。请问她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儿?”
护士叹了口气:“人没事,已经送去产科病房了,你出门右拐5号楼三楼就是。”
黄芪愣住了:“产科病房?”
护士说:“你还不知道啊?怀孕20周了,病人体质不好又疲劳过度,有点先兆流产的迹象,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黄芪刚谈恋*,所处的环境也偏保守,还没碰到过同龄女孩有怀孕的,何况同福还比她小两三岁,这消息震得她有点懵。去产科病房的路上,她逐渐想明白了,这孩子肯定是李铭志的,所以同福才会千里迢迢跑这么远跑过来急着找他。李铭志这混账,居然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拍拍屁股不管了。
人民医院人满为患,病房里早就住满了产妇,楼道里也加了两排临时病床。同福只分到走廊的加床,旁边就是厕所,人来人往空气还不好。
黄芪找到她时她已经睡着了,正在输液,旁边坐着一个穿发廊制服的女孩,估计就是小娟。小娟眼睛红红的,看见黄芪激动地又要流眼泪。黄芪示意她噤声,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问:“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小娟擦掉眼泪说:“医生说没事,就是干活累的,她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让住院一周看看,回去之后也要卧床休养保胎。都怪我,我这段时间一直跟她住在一起,都不知道她怀孕……同福以前瘦得要命,一米六三的个子还不到九十斤,过完年回来她长胖了好多,我还以为是那个姓李的考上研究生了,同福终于熬出头享福享的,谁知道是这么回事……”
这时护士过来问她们:“是加6床病人的家属吗?人来了就去把住院押金交一下吧。”
小娟看了看黄芪,露出为难的表情:“姐,你……那个……有没有钱啊?”
黄芪来之前也预料到她们两个初来乍到的打工妹肯定没多少积蓄,把自己的现金和银行卡都带着了。“住院费要多少钱?”
小娟说:“住一周要交3000押金,用多少算多少,每天都要结清不然不让住。我跟同福才发了一次工资,就剩500块全交过去了。我跟他们说家属马上就来,他们才同意先让同福住下的……”
黄芪也是学生,为了谈恋*捉襟见肘自己都去吃经济菜了,她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她想了想说:“你别急,我来想办法。”
2500块对学生党不是个小数目,很少有人存这么多钱,而且同学之间借钱也不太好。黄芪只能求助小英,他有工作好歹经济能力强点。
她走到楼梯间给小英打电话,小英那边估计在忙听不见,打了两次他才接起来:“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有急事吗?”
黄芪说:“小英,我这边出了点事,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啊?”
他立刻问:“什么急事必须用钱?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是我。是一个老乡妹子,咱们镇旁边西坝村的,你知道吧?她突然生病住院了,要交住院押金,我们的钱加起来也不够……”
沙周胤说:“老乡啊,那照应点是应该的,在外面离家这么远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你要多少钱?我卡里只有5000现金,其他的存了定期,够不够?”
“够了够了,你给我2000就行。”
“现在就要吧?你等会儿,附近就有银行,我现在给你去汇即时到账的,很快就能拿到。你把你卡号信息发我手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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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城主狠话是放出去了,但其实她又能把李铭志怎么样呢?揍他一顿?告诉他老师?搞大女生肚子始乱终弃这种事除了给大家提供一点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还能有什么影响?谁会觉得他应该和打工妹女友白头偕老?
古人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之所以传为美谈,那是因为能做到的人实在太少了。
这事如果捅出去,最多就是搅黄李铭志和他现女友,让他名声臭一阵子心里添堵罢了。等一段时间事情过去了,他研究生照读学位照拿妹子照泡工作照找钱照赚,什么影响都不会留下。
受伤的只会是同福,不管孩子留不留都会让她身心受创,无可弥补。
黄城主觉得愤怒而无力。现实不是武侠小说,没有那么容易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过了半小时李铭志果然赶来了,一路上估计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想好对策了,显得沉着冷静,看见黄芪表情都没动一下。小娟看到他跳起来想骂,被黄芪制止了。
同福住在厕所门口的加床,非常显眼,李铭志一眼就找到了她。他走过去在床头凳子上坐下,握住同福的手。
熟睡中的同福微微一惊,立刻睁开了眼。情侣之间也许真的存在某种心电感应,李铭志再混账,他也是同福深*的人。
厕所一天没打扫了,散发着阵阵异味,门口的垃圾桶已经堆得满溢出来。李铭志看看四周,把脸埋进同福的手心里哭了起来。
同福躺着没动,测过连看着他,柔声说:“你哭什么呀。”
李铭志一边呜呜哭泣一边说:“同福,你怎么就住这种地方,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想到……我难受……”
同福说:“人民医院很好了,人太多才会这样的,能有病床谁运气已经不错了,我以前又不是没住过比这还差的。”
李铭志泪流满面哽咽着说:“我就是想起以前我们住的地方了,楼梯下面隔出来的房间,只能放下一张床,走进去必须弯着腰不然就会撞到头,门一开对面就是厕所。我们就住在厕所门口,用一个小煤炉做饭……开学给我交完学费,手里只剩100块钱,两个人要过一个月……每天吃酱油煮挂面,撒一点葱花,一天三顿都吃它,吃整整一个月……我现在看见挂面就想吐……同福,我们两个在一起三年,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同福眼里泛起泪光,摸了摸他的头。
黄芪可没她心软,双手抱胸站在一边板着脸听着,心想原来你还知道同福陪你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那你还有脸当陈世美?
李铭志趴在同福枕边呜呜哭:“贫贱夫妻百事哀,那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我想都不要想起来……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了,我考上t大经管研究生,再也不用过那种日子了。前几天校庆有个师兄回来,他在证券公司上班,才毕业三年就已经年薪上百万了。一百万,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我们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我现在跟着经管最有名的教授读研,我住在学校新建的公寓里,我的导师每接一个项目至少都是上千万的级别。过两年毕业了我也能找一份年薪几十万的工作,买得起洋房汽车,走出去西装革履,我也可以过上等人的生活……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摆脱以前那种噩梦般的日子了,可是同福,你为什么还要来?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一再想起来?一看见你我就想起那间永远直不起腰的屋子,想起那挥之不去的厕所臭气,想起酱油挂面的味道,我就想吐……
“同福,我求求你,你让我忘记吧,不要再来提醒我以前有多么落魄、多么失败、多么低贱了好吗?我想过全新的生活,我们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只记得对方的好,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原来李铭志是来打苦情牌的,黄芪听得真想把他拎起来揍一顿:“还相忘于江湖,你他妈恶心不恶心,别侮辱人家名句的意境了行吗?你的生活全新了,那同福呢?你是想让她过全新的单亲妈妈生活,还是全新的被男友抛弃堕胎生活啊?”
小娟说不来李铭志那一套一套的,气得在一边反复嘟囔:“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真不要脸……”
同福却显得很平静,她甚至还拿起枕边的纸巾帮李铭志擦了擦眼泪:“人都要往高处走,谁也不想被过去拖累,我不怪你。”
黄芪和小娟就怕她被李铭志几句话一说一哭就心软了,异口同声地叫她:“同福!”
同福又接着说:“但孩子毕竟是你的,我因为这个住了院,住院费都是小娟和黄芪姐帮我垫的,一共三千块。你把这个钱还了,咱俩就算两清了吧。”
李铭志的两行眼泪凝在脸上,刚才还痛不欲生的表情渐渐变得冷漠,语气也变了:“说到最后还是要钱。刚发现的时候叫你去做掉怎么不去,那时候只要三百块,现在成三千了!”
黄芪听说过很多因为钱而夫妻反目兄弟成仇的八卦,今天第一次看到真人,见识了一把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实况。李铭志有句话说的还挺有道理,有些特别恶心的人和事,真的只想眼不见为净,不然一看见就会联想起那种恶心的感觉,比如他自己就是。
李铭志翻出钱包:“我也是穷学生,哪来那么多钱。我妈给我的生活费和导师发的补贴,一共1600块,卡里的全都取出来了,就这么多,你*要不要吧。”
同福转过去不看他:“那你给我打个欠条好了,这三年半我给你的钱,算算肯定不止两万了,抹零就算两万吧。我也不着急用,慢慢还,你以后就是几十万年薪的上等人了,肯定也不差这点钱。”
李铭志一下变得狼狈不堪:“我真的只有这么多,全拿出来了,给了你我饭都没得吃。你稍微等两天,我去找人想办法。”收起钱包灰溜溜地要走。
小娟叫住他:“把这1600块先留下,你走了我上哪儿去找你啊?”
李铭志抽出钱包里的现金,留了一张100:“先付一半吧,留100块我也得吃饭……”
小娟劈手把钱全夺过来:“你不是以后就跟同福没关系了吗,我又不认识你,管你吃不吃饭?再说你不是上等人吗,还愁吃饭的问题?”
赶走了李铭志,小娟心情大好,把钱塞在同福枕头底下:“早该这样了,这种人脸都不要,对他客气啥!我跟你说,那两万块也得要回来,都是你累死累活挣的血汗钱,凭什么便宜他呀!”
同福把枕头下的钱拿出来,点了500给小娟,剩下的递给黄芪:“黄芪姐,小娟她手头紧,你借我的这次也还不完,我先还了她的,剩下的等李铭志拿过来我再还你。”
黄芪拿了钱又给她塞回枕头下:“我也不等着用,住院每天都要花钱,押金指不定够不够,还是先留着备用,等你出院了再说吧。”
同福这几天需要人陪床,输液、吃饭、上厕所都得家属看护。请一个护工一天得30块,小娟说比她工资还高,索性跟店长请了一周的假全天来照顾同福,晚上就支个躺椅睡在病床旁边。
黄芪每天上午过去一趟,换小娟回去补觉洗漱。她把笔记本带着,同福睡着她就在旁边写论文,也不耽误。
过了两天李铭志没再出现,黄芪从医院回宿舍的路上,却碰到了他的新女友林若漪。
林若漪明显是特意来找黄芪的,在她宿舍楼下候着,远远地看见她就站直了等她过来。黄芪也不好装没看见,朝她走过去。
林若漪向她打招呼:“你是黄芪吧?我是李铭志的女朋友,我们见过面的。”
黄芪说:“我记得。这里人多,你是名人大家都看着你,跟我进来吧。”
林若漪跟她走上二楼,黄芪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说话:“你找我有事?”
“是关于李铭志的事。最近他有点反常,情绪暴躁,不跟我见面,同学说他到处找人借钱。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黄芪说:“我跟他又不熟,这事你应该去问他,怎么来问我。”
“但是他的反常是从接到你的电话开始的。当时都晚上了,你来了个电话他立刻说有急事就出去了,很晚才回来。”
黄芪连忙撇清:“我跟他纯粹就是老乡关系,连电话号码都没存那种,再多我也攀不起。”
林若漪看她一说起李铭志总是一副不屑的模样,明白他们俩肯定没什么暧昧。她试探地问:“还是关于那位……姓郑的老乡的事吗?”
黄芪没答。林若漪又问:“那位姓郑的老乡,是个女孩子吧?”
黄芪其实特别想把真相告诉林若漪,搅黄李铭志的新恋情,叫他抱白富美大腿。但是这种背后打小报告捅人刀子的行为一向是黄大侠鄙视的,而且林若漪又没得罪她。“你们两个的事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我不想搀和。我刚从医院回来有点累,我回宿舍睡觉去了。”
林若漪非常灵敏:“上午我去你宿舍找过你,你室友说你最近天天去医院照顾老乡。是那位姓郑的姑娘住院了吗?所以李铭志才到处找人借钱?”
黄芪没想到她这么敏感,多说多错,只好说:“你想知道还是直接去问李铭志吧,我不好多嘴。”匆匆和她告别回自己宿舍去了。
黄芪以为林若漪只是一般的疑心病女友,至于回去跟不跟李铭志吵架她可管不着。谁知第二天一早她去医院换小娟,竟然看到林若漪坐在同福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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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城主狠话是放出去了,但其实她又能把李铭志怎么样呢?揍他一顿?告诉他老师?搞大女生肚子始乱终弃这种事除了给大家提供一点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还能有什么影响?谁会觉得他应该和打工妹女友白头偕老?
古人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之所以传为美谈,那是因为能做到的人实在太少了。
这事如果捅出去,最多就是搅黄李铭志和他现女友,让他名声臭一阵子心里添堵罢了。等一段时间事情过去了,他研究生照读学位照拿妹子照泡工作照找钱照赚,什么影响都不会留下。
受伤的只会是同福,不管孩子留不留都会让她身心受创,无可弥补。
黄城主觉得愤怒而无力。现实不是武侠小说,没有那么容易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过了半小时李铭志果然赶来了,一路上估计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想好对策了,显得沉着冷静,看见黄芪表情都没动一下。小娟看到他跳起来想骂,被黄芪制止了。
同福住在厕所门口的加床,非常显眼,李铭志一眼就找到了她。他走过去在床头凳子上坐下,握住同福的手。
熟睡中的同福微微一惊,立刻睁开了眼。情侣之间也许真的存在某种心电感应,李铭志再混账,他也是同福深*的人。
厕所一天没打扫了,散发着阵阵异味,门口的垃圾桶已经堆得满溢出来。李铭志看看四周,把脸埋进同福的手心里哭了起来。
同福躺着没动,测过连看着他,柔声说:“你哭什么呀。”
李铭志一边呜呜哭泣一边说:“同福,你怎么就住这种地方,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想到……我难受……”
同福说:“人民医院很好了,人太多才会这样的,能有病床谁运气已经不错了,我以前又不是没住过比这还差的。”
李铭志泪流满面哽咽着说:“我就是想起以前我们住的地方了,楼梯下面隔出来的房间,只能放下一张床,走进去必须弯着腰不然就会撞到头,门一开对面就是厕所。我们就住在厕所门口,用一个小煤炉做饭……开学给我交完学费,手里只剩100块钱,两个人要过一个月……每天吃酱油煮挂面,撒一点葱花,一天三顿都吃它,吃整整一个月……我现在看见挂面就想吐……同福,我们两个在一起三年,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同福眼里泛起泪光,摸了摸他的头。
黄芪可没她心软,双手抱胸站在一边板着脸听着,心想原来你还知道同福陪你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那你还有脸当陈世美?
李铭志趴在同福枕边呜呜哭:“贫贱夫妻百事哀,那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我想都不要想起来……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了,我考上t大经管研究生,再也不用过那种日子了。前几天校庆有个师兄回来,他在证券公司上班,才毕业三年就已经年薪上百万了。一百万,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我们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我现在跟着经管最有名的教授读研,我住在学校新建的公寓里,我的导师每接一个项目至少都是上千万的级别。过两年毕业了我也能找一份年薪几十万的工作,买得起洋房汽车,走出去西装革履,我也可以过上等人的生活……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摆脱以前那种噩梦般的日子了,可是同福,你为什么还要来?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一再想起来?一看见你我就想起那间永远直不起腰的屋子,想起那挥之不去的厕所臭气,想起酱油挂面的味道,我就想吐……
“同福,我求求你,你让我忘记吧,不要再来提醒我以前有多么落魄、多么失败、多么低贱了好吗?我想过全新的生活,我们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只记得对方的好,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原来李铭志是来打苦情牌的,黄芪听得真想把他拎起来揍一顿:“还相忘于江湖,你他妈恶心不恶心,别侮辱人家名句的意境了行吗?你的生活全新了,那同福呢?你是想让她过全新的单亲妈妈生活,还是全新的被男友抛弃堕胎生活啊?”
小娟说不来李铭志那一套一套的,气得在一边反复嘟囔:“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真不要脸……”
同福却显得很平静,她甚至还拿起枕边的纸巾帮李铭志擦了擦眼泪:“人都要往高处走,谁也不想被过去拖累,我不怪你。”
黄芪和小娟就怕她被李铭志几句话一说一哭就心软了,异口同声地叫她:“同福!”
同福又接着说:“但孩子毕竟是你的,我因为这个住了院,住院费都是小娟和黄芪姐帮我垫的,一共三千块。你把这个钱还了,咱俩就算两清了吧。”
李铭志的两行眼泪凝在脸上,刚才还痛不欲生的表情渐渐变得冷漠,语气也变了:“说到最后还是要钱。刚发现的时候叫你去做掉怎么不去,那时候只要三百块,现在成三千了!”
黄芪听说过很多因为钱而夫妻反目兄弟成仇的八卦,今天第一次看到真人,见识了一把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实况。李铭志有句话说的还挺有道理,有些特别恶心的人和事,真的只想眼不见为净,不然一看见就会联想起那种恶心的感觉,比如他自己就是。
李铭志翻出钱包:“我也是穷学生,哪来那么多钱。我妈给我的生活费和导师发的补贴,一共1600块,卡里的全都取出来了,就这么多,你*要不要吧。”
同福转过去不看他:“那你给我打个欠条好了,这三年半我给你的钱,算算肯定不止两万了,抹零就算两万吧。我也不着急用,慢慢还,你以后就是几十万年薪的上等人了,肯定也不差这点钱。”
李铭志一下变得狼狈不堪:“我真的只有这么多,全拿出来了,给了你我饭都没得吃。你稍微等两天,我去找人想办法。”收起钱包灰溜溜地要走。
小娟叫住他:“把这1600块先留下,你走了我上哪儿去找你啊?”
李铭志抽出钱包里的现金,留了一张100:“先付一半吧,留100块我也得吃饭……”
小娟劈手把钱全夺过来:“你不是以后就跟同福没关系了吗,我又不认识你,管你吃不吃饭?再说你不是上等人吗,还愁吃饭的问题?”
赶走了李铭志,小娟心情大好,把钱塞在同福枕头底下:“早该这样了,这种人脸都不要,对他客气啥!我跟你说,那两万块也得要回来,都是你累死累活挣的血汗钱,凭什么便宜他呀!”
同福把枕头下的钱拿出来,点了500给小娟,剩下的递给黄芪:“黄芪姐,小娟她手头紧,你借我的这次也还不完,我先还了她的,剩下的等李铭志拿过来我再还你。”
黄芪拿了钱又给她塞回枕头下:“我也不等着用,住院每天都要花钱,押金指不定够不够,还是先留着备用,等你出院了再说吧。”
同福这几天需要人陪床,输液、吃饭、上厕所都得家属看护。请一个护工一天得30块,小娟说比她工资还高,索性跟店长请了一周的假全天来照顾同福,晚上就支个躺椅睡在病床旁边。
黄芪每天上午过去一趟,换小娟回去补觉洗漱。她把笔记本带着,同福睡着她就在旁边写论文,也不耽误。
过了两天李铭志没再出现,黄芪从医院回宿舍的路上,却碰到了他的新女友林若漪。
林若漪明显是特意来找黄芪的,在她宿舍楼下候着,远远地看见她就站直了等她过来。黄芪也不好装没看见,朝她走过去。
林若漪向她打招呼:“你是黄芪吧?我是李铭志的女朋友,我们见过面的。”
黄芪说:“我记得。这里人多,你是名人大家都看着你,跟我进来吧。”
林若漪跟她走上二楼,黄芪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说话:“你找我有事?”
“是关于李铭志的事。最近他有点反常,情绪暴躁,不跟我见面,同学说他到处找人借钱。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黄芪说:“我跟他又不熟,这事你应该去问他,怎么来问我。”
“但是他的反常是从接到你的电话开始的。当时都晚上了,你来了个电话他立刻说有急事就出去了,很晚才回来。”
黄芪连忙撇清:“我跟他纯粹就是老乡关系,连电话号码都没存那种,再多我也攀不起。”
林若漪看她一说起李铭志总是一副不屑的模样,明白他们俩肯定没什么暧昧。她试探地问:“还是关于那位……姓郑的老乡的事吗?”
黄芪没答。林若漪又问:“那位姓郑的老乡,是个女孩子吧?”
黄芪其实特别想把真相告诉林若漪,搅黄李铭志的新恋情,叫他抱白富美大腿。但是这种背后打小报告捅人刀子的行为一向是黄大侠鄙视的,而且林若漪又没得罪她。“你们两个的事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我不想搀和。我刚从医院回来有点累,我回宿舍睡觉去了。”
林若漪非常灵敏:“上午我去你宿舍找过你,你室友说你最近天天去医院照顾老乡。是那位姓郑的姑娘住院了吗?所以李铭志才到处找人借钱?”
黄芪没想到她这么敏感,多说多错,只好说:“你想知道还是直接去问李铭志吧,我不好多嘴。”匆匆和她告别回自己宿舍去了。
黄芪以为林若漪只是一般的疑心病女友,至于回去跟不跟李铭志吵架她可管不着。谁知第二天一早她去医院换小娟,竟然看到林若漪坐在同福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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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福不在病床上,就小娟和林若漪两人坐在床边,小娟说得口沫横飞,把李铭志和同福那点事儿毫无保留全说了。林若漪一边听,一边眼角一瞟就看到黄芪来了。
黄芪有点戒备地看看她,问小娟:“同福人呢?”
小娟说:“被护士推走去做检查了。”
林若漪站起来冲黄芪摊摊手:“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来看看,没对她怎么样。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是吧,何况这事我也有权知道。”
床头还放着林若漪带来的果篮和鲜花,看她的样子已经博得小娟信任把她当同一阵线的人了。黄芪把电脑包放下问她:“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林若漪说:“姓郑的南方姑娘,最近刚住院的,离咱们学校不远,这已经足够啦,很好找。”
黄芪听说林若漪家很有背景,本市人脉想必也很广,找个人对她来说确实不是难事。“那你都知道了?有什么感想?”
林若漪耸耸肩:“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黄芪小声嘟囔:“这种事让我怎么说。”
这时护士推着轮椅把同福送回来了,旁边是同福的主治医生,是一位和蔼的中年女医生。黄芪和小娟帮护士吧同福扶回床上躺着,见同福一直盯着林若漪,介绍说:“哦对了,这位是林……”
“我知道,”同福打断她说,“我去检查之前林小姐就来了,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我只是想仔细看看……什么样的姑娘才会让他喜欢。”她有点自卑地垂下眼。
医生走了过来,黄芪上去问:“大夫,她现在怎么样?”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到底年轻。如果打算保胎,再住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注意休息和营养;如果不打算要,已经20周了只能做引产。现在技术挺成熟,不用动手术,只要吃药,对身体伤害也没那么大。”
黄芪还没听同福说过孩子要还是不要的问题,只想着她身体赶快康复。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浮出水面,过一天孩子就长大一天,没法忽视。
医生又说:“这事你们得尽快决定,越大越不好做,风险也越高。”
病人对医生总有一种天然的依赖和信任,同福怯怯地问医生:“大夫,我……我应该做吗?”
医生叹了口气说:“做还是不做得你和家属决定,我可不能干涉。不过咱们私下说两句,你的情况我也了解了,你才十九岁,虽然引产比人流伤害要大些,但年轻人恢复得快,过几年把事情一淡忘,和其他二十几岁的姑娘一样找对象结婚生孩子,对你将来的生活几乎没有影响。反正还要住两天,想好了再来和我说吧。”
黄芪明白医生是不能左右病人的决定的,也不想担这种责任,这位年长的女医生从长辈的角度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得了。在场的四个年轻女孩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这个问题显得很沉重。
小娟想法简单心直口快,医生走了她先说:“同福,你不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吧?你疯啦?那种王八蛋,你还给他生孩子?”
同福下意识地双手护住腹部:“我……我也不知道。”
黄芪说:“同福,你自己经历过的,应该知道单亲妈妈有多难。何况你妈妈还是和你爸爸生了你之后才离婚的,你这都没结婚……那些风言风语会很难听。不光有抚养孩子的生活压力,更多的是舆论压力,你能承受吗?我们的意见你不听没关系,但至少你得告诉你妈妈,和她一起做决定。”
连林若漪都说:“我说这话可能不太合适啊,不过这事如果换了是我,肯定二话不说打掉的,不然一辈子都被负心汉毁了。”
同福含着眼泪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孩子在我肚子里,我真的好舍不得……让我想想,我再好好想想。”
三人围在床边,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道:“若漪,你怎么在这里?”
黄芪回头一看,是李铭志来了。才过了三天,他整个人都颓废了,那种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得意劲儿荡然无存,显得畏缩而狼狈。他看了两眼林若漪,眼光转到黄芪身上,眼神透出恨意,咬牙切齿地说:“好啊黄女侠,你这招玩得够狠的!你们要什么我全都答应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你们是想要把我现在的生活彻底毁了才肯罢休吗?”
黄芪想辩驳,林若漪抢先说:“李铭志,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就你聪明就你能,别人都是白痴啊?”
李铭志讷讷地对她说:“若漪,她们都跟你说什么了?你别光听她们的一面之词……”
“她们没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找过来的。凭我认识的人,想在这个城市里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吗,你以为瞒得住我?”
李铭志哀求道:“若漪,我没想瞒你,我就是担心会发生现在这种状况……回去我们再慢慢说好么?”
林若漪往凳子上一坐:“谁的一面之词我都不想听,正好大家都在,你有什么委屈的地方当面说清楚好了。你敢始乱终弃,总不至于不敢承认吧?”
这下李铭志是真的崩溃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我考上研究生了,跟前女友和平分手不行吗?难道非要我一辈子都砸她身上?她才初中毕业,在理发店当小工,我跟她在一起怎么会有幸福?你问问谁会觉得我们两个相配?我想跟层次和我一样的人、有共同语言的人在一起不可以吗?”
黄芪冷笑道:“和平分手?都怀孕了你说分手就分手,就丢下300块钱让人自己去打胎,这叫和平分手吗?”
林若漪倒很淡定:“初中毕业的理发店小工配不上你,你跟她在一起不会有幸福,那她给你钱供你上学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那时候你就没觉得理发店里赚来的钱配不上你?”
李铭志被她噎得低头不语。
林若漪又说:“初中毕业的理发店打工妹,和t大经管的研究生不相配,你会这么想也不稀奇。那按照你的逻辑,农村出来的凤凰男,和家境优越父母都是干部的城市姑娘也不相配,你也配不上我啊,我跟你在一起怎么会有幸福?”
李铭志着急地说:“若漪,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我家里的情况一早就向你坦白了,你要是嫌弃我何必跟我好呢?”
“你对我好,那郑同福对你不好吗?她什么学历干什么工作你也一早就知道了,既然嫌弃何必跟她好呢?”
李铭志说不过林若漪,又不能像对同福那样没皮没脸,索性闭口不言。
“你不是想找层次跟你一样有共同语言的人吗,我觉得还真有点难,那得多极品啊,放眼望去除了你我还真找不出来第二个。为了避免别人觉得我跟你是一个层次,咱俩也和平分个手吧。”
李铭志伸手来拉她,被林若漪甩开。她掉过头去不再理李铭志,看着同福说:“刚才你说想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他喜欢,没错,他就喜欢长得漂亮学历高带出去有面子的,喜欢家里条件好能帮到他的。他现在是喜欢我,但是以后他如果爬上去了,他觉得我对他没那么有用了,再碰到条件比我更好对他更有利的,他也会去喜欢别人的。”
李铭志还在作无谓挣扎:“若漪,我绝不会那样,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可以对天发誓,以后如果我做对不起你的事,就天打雷劈!”
林若漪头都没回:“同福,你听这话觉得耳熟不?他是不是也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好骗得你死心塌地地赚钱养他?我妈跟我说,一个男人人品好不好有没有良心,不能看他跟你好的时候对你多温柔体贴言听计从,要看分手的时候他怎么对你,撕破脸才能看出一个人到底有多丑恶。他这么对他的前女友,还在这里赌咒发誓要对我好,他其实是在侮辱我变相骂我没脑子吧?
“同福,你明白了吗?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善良仗义勤劳能干,你没有任何地方配不上他。是他配不上你,他也配不上我,他这种龌龊低劣的男人不配拥有我们这么好的女孩,你懂了吗?
“我妈还教育我说,女人不能一味只想着对男人好无私奉献,以为这样他就会感激你。有的时候我们也要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女孩子首先要自*,男人才会尊重你不看轻你。
“医生说得没错,你才十九岁,鲜花一样的年纪,你年轻又漂亮,未来的路还长得很,以后有的是好日子等着你。不要因为半路上被疯狗咬了一口就自暴自弃,忘掉它向前看。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空口说两句白话。记得凡事多为自己为将来考虑,好吗?”
最后是林若漪先走的,李铭志想追上去,被林若漪警告离她远点,不然就叫保安告他骚扰。小娟想起李铭志还欠着同福钱,把李铭志扣下,逼他交出剩下的1400块才放他走,那边林若漪早就走得没影了。
黄芪照顾了同福一上午,下午护士过来问:“加6床,四号病房的病人出院了,有一个空床位,你们要不要搬过去?”
小娟还傻傻地问:“搬到病房里啊?要不要加钱?”
黄芪悄悄用胳膊肘搡了她一下。护士说:“加床和普通病床都是一样收费,先来先住随机分配。”
四号病房是双人间,有独立的卫生间,比走廊里的条件好多了。小娟左看右看:“这么好的病房居然和外面一样收费?这是不是跟火车站票一个道理,有没有座就看运气喽?”
黄芪明白肯定是林若漪找人帮的忙。同福出院之后黄芪还在学校碰到林若漪,对她说了声“谢谢”。林若漪说:“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再说这事我也在里头起了一点反面推力,就当我赎个罪,免得被人渣连累无意中造了孽。”
黄芪把林若漪带来的一束白玫瑰插到矿泉水**里摆在床头。玫瑰含苞欲放,她看了看玫瑰,又看看病床上的同福:“果然是花一样的年纪。”
同福被她说得有点害羞:“林小姐真是个……很好的女孩,漂亮、学历高、家世好,还那么有想法。如果我是男的,我肯定也喜欢她。”
黄芪说:“那可不一定,男的不见得喜欢有想法的女孩。我要是男的啊,我就喜欢你,对我特别好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家里什么都不用操心,多好啊!”
小娟呛她:“你这是懒的吧!”
三个女孩都笑了起来。小娟说:“我也觉得她很好,这才是名校大学生的样子!姓李的那家伙也不知道走的什么狗屎运,烂人一个找两个女朋友都这么好,果然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同福的心情似乎也开朗了很多,说说笑笑一会儿,她对黄芪说:“黄芪姐,医生下午还在吗?你帮我找她过来好不好?”
黄芪问:“找医生?你哪儿不舒服?”
同福咬住嘴唇:“我觉得你们说得对,孩子……我不想要了。我打算引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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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产毕竟不是吃个药拉个肚子那么简单,事到临头麻烦来了,因为引产有一定的危险性,必须直系亲属签字同意才能进行。同福的直系亲属就只有她妈妈,这事势必没法绕过去了。
“其实我觉得就算不需要家属签字也应该告诉你妈妈,”黄芪说,“她是你最亲的亲人,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瞒着她呢?”
黄芪一向和父母感情亲密,家庭观念比较重,觉得重大事件都应该全家一起讨论决定。
同福问她:“黄芪姐,你是碰到大事都会和爸妈商量吗?”
“是啊,我们一家人一直都是有商有量的,家里的事比如搬家、买房子、装修这些,离得这么远他们也会问我的意见。我觉得这是互相尊重、把对方视为重要家庭成员的表现。”
“那如果一件事你明知道他们会不高兴呢?也会说出来吗?事情都这样了,我就是怕我妈知道了更难过。她从小就用自己的例子教育我,我却重蹈覆辙,她一定对我失望透了……”
说起这个黄芪也沉默了。她也不是什么事都和父母坦诚交代,跟小英谈恋的事就一直瞒着家里没说,因为猜到他们一定会反对。
小娟认识同福的妈妈,劝她说:“我觉得你妈妈人很好很疼你,碰到这种事虽然会难过,但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再说现在必须家属签字,瞒也瞒不住啊。难道你要叫你爸爸来签?”
“我爸爸……”同福苦笑一声,“他已经好几年没跟我们联系过了,他有了儿子有了新家就不管我们了。这事被他知道一定会气我丢他的脸,恨不得打死我吧。”
最后挨不过去还是打电话告诉了同福妈妈。她妈妈当时在电话里没说什么,让同福先等着,当天晚上就买了火车站票,快五十岁的人站了十几个小时站过来,一下火车立刻往医院赶。
黄芪看见同福妈妈的时候,她两眼通红全是血丝,扑到同福床边抱着她痛哭:“傻囡囡,你学谁不好干嘛学妈妈,妈妈的命已经够苦了,你比我还苦……”
同福看见母亲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妈妈抱着她说:“别怕别怕,妈妈来了,什么事都有妈妈帮你顶着。这么大的事,怎么到现在才告诉妈妈呢!”
听她这么说黄芪和小娟都松了一口气,总算同福妈妈还是心疼女儿站在她同一边的。如果家里人要面子不肯谅解,同福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
同福妈妈安慰了女儿一阵,转向黄芪和小娟。小娟她早就认识了,对黄芪说:“你是黄大夫的孙女吧?我们都听说过你。黄大夫天天来我摊上买菜的。我的风湿病一发作都是去找黄大夫给我针灸,一扎就好。你们一家都是好人,谢谢你这么照顾同福。”
黄芪看她有点面熟,听她一说想起来了,回家陪奶奶去菜市场买菜时见过她。如果不说,黄芪会以为她是奶奶那一辈的人,完全看不出来她女儿还比自己小两三岁。她的五官和同福很像,年轻时一定也很漂亮,但生活的艰辛已经彻底磨灭了她的美丽,她完全是一个衰败苍老早生华发的老太太了。
但是她被皱纹斑点环绕的眼睛里有一种坚毅的光,支撑起她佝偻的脊梁,那是这么多年再苦再累也没有被生活打倒压垮的坚韧品质,让黄芪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是可依靠可信赖的,同福有她在身边,比自己和小娟都可靠得多。
她对同福妈妈说:“阿姨您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同乡,在外面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小娟把同福妈妈安排到自己宿舍住,但实际上她几乎二十四小时陪在同福床边。她准备了很多给产妇坐月子的东西,还向黄芪和小娟科普照顾产妇的常识,听得两个女孩一头冷汗。幸好把同福妈妈叫过来了,不然就凭她们两个菜鸟,还不知道会把同福照顾出什么后遗症来。
有了家属同意签字,引产很快进入准备阶段。医生向同福和亲属详细解释了引产的过程、风险和注意事项,给同福做了各项检查都合格,准备用药。服完药继续住院,大约两三天后就会排出胚胎,视情况决定后续治疗方案。
同福显得很紧张,一直握紧妈妈的手盯着屋顶深呼吸。护士取了药过来,先用小剂量给她做过敏测试。
护士拆药、取药、给手臂消毒准备做皮试,针头刺入皮肤的前一瞬,同福突然身体一震,把手缩了回去。
护士拉回她的手:“别乱动。”
同福又缩了一下,另一只手放在腹部,喊了一声:“妈妈!”
同福妈妈连忙凑上去:“怎么啦囡囡?别怕啊,就吃个药,不疼的。”
“宝宝,是宝宝……”同福的手护着腹部,她的眼泪迸了出来,“妈妈!宝宝他踢我了!他踢我了!我不做了,妈妈我不做了!”
同福怀孕20周,之前营养不良孩子发育得不好,这是第一次胎动。她的情绪很激动,一抬手把护士放药和器械的托盘掀翻了,好几个人一起才把她压住,她一直哭喊着不肯继续用药。同福妈妈抱着她连连安慰,眼泪也止不住:“好好好,我们不做了,不杀宝宝……有妈妈在呢,不怕不怕……”
护士被同福猛地一掀差点针头扎到手,不满地咕哝道:“搞什么啊,都签字了又说不做,出尔反尔,药都开了……”
医生叹了口气:“等你自己当了妈就明白了。”对黄芪和小娟说:“你们先安抚下病人,做好决定再继续吧。不过话我先说好了,就算不做已经打开的药也得付费的。剩下的我先不动,看看能不能退回去。”
黄芪连声道谢。医生和护士收拾东西走出病房,门口被声音吸引过来围观的病人也相继散去。
同福妈妈安慰了好一阵,同福才渐渐平静下来,抽噎着靠在母亲臂弯里:“妈妈,刚才我感觉到了,我真的感觉到了,宝宝他踢我,他在说妈妈别不要我……”
同福妈妈用只有她俩能听懂的喃喃细语安慰着女儿。小娟一直是反对同福留孩子的,看她事到临头又心软反悔了有点气闷:“同福,你别一时冲动把自己一辈子都毁了!你想想孩子的爸爸,想想他那王八蛋样子,你为这么一个人生孩子,以后你天天对着他的孩子,你心里能好受吗?”
同福看向妈妈,问她:“妈妈,爸爸那样对你,你恨他吗?我是他的孩子,你看着我的时候,会想起我是爸爸生的而厌恶我吗?会因此不要我吗?”
同福妈妈摸着她的头说:“傻孩子,你爸爸是谁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妈妈是我,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同福含着眼泪把脸枕在妈妈手臂上:“我也一样。宝宝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不在乎了,以后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最重要的是宝宝的妈妈是我,他爸爸不要他了,妈妈不能再不要他。”
同福妈妈的眼泪滴在她的头发上:“傻囡,你怎么这么傻……只要你决定了,妈妈都支持你。妈妈以前一个人带你,再苦再累,不是也都过来了。你的宝宝至少还有外婆,外婆会帮你一起养大他的。”
小娟听得只能叹气。同福选择了一条异常艰难的路,但那是她自己的决定。小娟希望她像林若漪说的,如果她能再自私再狠心一点就好了。
也许一个女人成为母亲之后,真的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力量。同福一旦做了决定,她立刻变得和她妈妈一样坚毅而强大起来。她从精神到身体都恢复得很快,吃饭、检查、锻炼都格外积极。黄芪送走她的时候,她的脸又圆润起来,面色红润,显得健康而又生机勃勃。
同福在医院又住了两天,医生确定她可以回家休养了。为了保险起见她在小娟宿舍住了一周,才和妈妈一起登上回乡的火车。小娟一个人也不想干了,辞了工作跟她们一起回老家。
火车票是黄芪帮她们买的,硬卧下铺,方便孕妇乘车。同福的肚子已经有点显怀了,她撑着腰站在站台上看向铁轨延伸的远方,像个威风凛凛胸有成竹的大将军。
五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黄芪送她们三人乘上南下回家的火车。短短半个月的经历让她有些唏嘘,但同福母女精神状态都很好,她不忍露出离别担忧的愁绪。
“暑假回不回老家?记得来我们村看我啊,宝宝还要认你当干妈呢。”同福在站台上握着黄芪的手说。
黄芪摸摸她的肚子:“预产期要九月初吧?我不一定赶得上了。不过寒假过年肯定会回去的,到时候再去看你们。”
同福说:“是哦,九月份你就开学了,我得抓紧点。”
黄芪忙说:“呸呸呸,童言无忌,别瞎说,这种事可不能赶时间提前的!”
同福和她妈妈都笑了。和她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黄芪能感觉到她们母女俩都是乐观豁达的人,并没有因为生活的辛苦而变得阴郁偏激。她们不需要她担心。
她站在站台上目送火车远去,惟愿同福未来一帆风顺,做个坚强的母亲,忘记这段阴霾的经历。
回到学校时正值黄昏,教学区的马路上车流滚滚,下课的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的还在讨论课上的难题,有的商量着晚饭去哪个食堂吃,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回想这半个月发生的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还好一切都过去了,学校里的生活还是如此简单纯净,没有忧愁,没有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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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和小英打电话时说起这事,黄芪感慨:“没想到陈世美的故事经久不衰,过了一千年还在演,找对象真得擦亮眼睛。”
沙周胤说:“我眼睛亮着呢,不会看错。”
黄芪失笑道:“你亮什么亮啊,你又不是女的。”
“你这说法就不对了,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女的要小心负心汉,男的也得提防被人始乱终弃。你看咱俩这状况,显然是我得巴紧了你防止被你弃才对。”
始乱终弃,那也得先乱了才行,我都没乱过你怎么终弃……黄城主心里怨念着,咕哝道:“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嗯,小芪,我对你有信心。”他低声说,“不过两个人想要在一起,总会遇到很多困难的,差异越大困难越大,对两个人的考验也越严苛。你说的这两个老乡,就算男的不变心,他们俩的前景也不乐观。”
黄城主不乐意了,故意气哼哼地说:“喂,你不是还要帮着陈世美说话吧?果然男人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天下乌鸦一般黑,哼!”
沙周胤笑道:“什么跟什么呀,这就算要类比往咱俩身上套,也应该你是状元及第春风得意的陈世美,我是苦哈哈的秦香莲吧?我跟你同福妹子比起来,除了不会被搞大肚子当单亲妈妈那么惨,其他也差得不远了。我怎么就成帮陈世美说话了?”
什么搞大肚子,这么暧昧,说得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似的,就搂搂抱抱拉拉小手会搞大肚子吗!黄城主满腹怨念,这话题也让她下意识地想逃避:“别乱类比,咱俩是咱俩,他们是他们,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可比性。”
“我是就事论事。听你的描述,这两个人都太年轻太不成熟了,突然面临生活的重大转折和尖锐矛盾,很容易就处理疵了。你说那个姑娘很善良,但善良又不能解决问题。有的时候你想做一个善良的好人,比做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难得多,需要更多的勇气和能力。”
这点在同福身上体现得很明显。如果她自私一点狠狠心把孩子打了,休养两个月就什么事都没了;但她心软不舍得打掉孩子,面临的将是一辈子的负担和责任。她不仅需要巨大的勇气来面对未婚单亲妈妈所受的责难,还需要有能力支撑起家庭养大孩子,这是实实在在的压力。未来的困难黄芪都不忍去深想。
想起这些现实的问题就觉得心情沉重,黄芪闷闷地问:“小英,两个身处环境不一样的人想在一起真的那么难吗?我觉得咱们俩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沙周胤说:“如果只是两个人谈谈恋,问题当然简单得多。但如果以后……主要是家庭的矛盾。小芪,丁老师他们还不知道咱俩的事吧?”
“嗯,我还没告诉他们,你说我要不要讲呢……”她刚问出口旋即又否定,“算了,我还得念三年书,上学期间又不能怎么样,还是等毕业工作的时候再跟他们说吧。”
“谢谢你,小芪,谢谢你这么体谅我。”他的声音低而沉稳,“三年之后我虽然不敢打包票一定大富大贵多能耐,但肯定会比现在好。”
“那当然了,小英一直很厉害的!三年前你才刚成年走出校门来打工,现在已经是工头了,带百来号人呢!”黄城主说起夫人还是很自豪的,“我也觉得你是潜力股,值得投资。”
他笑着说:“我对自己没什么自信,但我相信你的眼光。”
“少来了!”黄城主最禁不起逗,“你到底在夸谁呢?又往自己脸上贴金!这还叫没什么自信!”
三年确实能做很多事,想想彪叔三年前也只是个工头,和小英现在差不多,人家不是也当上大老板了吗,有自己的公司,工程一个接一个都忙不过来。他三十几岁了还能奋斗出来,小英才二十出头,未来的路宽广着呢,完全没必要因为一时的落魄就下定论。
其实黄城主还有个龌龊的打算。她现在二十二岁,在老家那就是黄金适婚年龄,女孩子最抢手的阶段,爹妈眼光难免抬高;但等她硕士毕业就二十五了,虚岁二十六,到时候就算爹妈仍然不同意,拖个一两年拖成大龄剩女,还愁他们不松口?
小英说的嘛,世上无难事,只要你愿意想办法总能解决,她现在就在想办法解决。不过路子有点歪,自己心里打算着就好,说出来肯定要被他批评。
煲了一会儿电话粥,手机响了,黄芪一看是白露瑶打过来的。她最近一直忙同福的事,都没顾上白露瑶,好久没和她联系了,不知道她那边近况怎么样。
小英也听见了电话铃声:“有人找你?那你先去接吧,我明天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好吧,说好明天打来就一定要打哦。”
挂了电话接起白露瑶的:“喂,瑶瑶。”
白露瑶问:“你最近忙什么呢?给你qq留言都不回。毕设这么辛苦?”
黄芪说:“毕设倒没啥,正在写论文。一点私事,忙了半个月,我都没空上网。你找我有事啊?”
“那你现在有空了吗?明天上午我论文答辩,你能不能?”
“你们这么早就答辩啦?我还得过两周呢。”
白露瑶说:“我们文科又不用做项目,都答得早。答辩过了我请你吃饭呀。”
“吃饭肯定有空。不过你答辩我也听不懂,也不让外校外系的人随便进去旁听吧?我就等你答完了中午直接去蹭饭好了。”
“好吧,”白露瑶停顿了片刻,“下午你都有空哦?”
黄芪听她欲言又止的:“怎么啦?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吧?”
“别担心,上回那事基本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不过我又有了一点新的烦恼,想跟你聊聊。”
黄芪立刻问:“啊啊?什么事?”
“黄芪,我觉得我……”白露瑶迟疑了一会儿,“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黄芪第一反应就是问:“谁啊?”
白露瑶好像有点难以启齿,过了好久才说:“是我的导师。”
黄芪一听这事坏了。能带本科生毕业论文的,至少得是副教授,在p大能坐到这个位置的肯定年轻不了。“你导师……今年多大啊?”
“三十八岁。”
白露瑶年龄小才二十,整整大十八岁,都快两倍了。年龄还是小问题,这师生恋、插足别人家庭才是大事。“三十八岁肯定有家有室了吧,你这是单恋还是已经跟他……?”
白露瑶说:“那倒没有,他还单身。我就是自己心里想想,他还不知道……”
“那还好,”黄芪松了口气,“瑶瑶,你确定你对他是情,不是因为他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而产生的感激、依赖之情吗?”
“感激和依赖肯定是有的,但那不是全部……虽然我没恋过,但我也知道那种感觉肯定不只是感激,它就是孙鸿光向我描述过的心动的感觉……我会忍不住想要亲近他,不小心碰一下他的手我都会心跳不已,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说吧,黄芪,高中你救过我,我到现在都很感激你很依赖你,这跟我对老师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个对比让黄芪有点汗:“不过瑶瑶,就算他单身,那也是你的老师。我不知道你们学校怎么规定的,至少我们学校如果发生师生恋,老师是要处分解聘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一定克制住自己,知道吗?”
白露瑶的声音低下去:“我明白……而且我知道他是因为人嫁人了才一直单身的,在他面前我完全就是个幼稚的小孩,他也不可能看上我……”
黄芪最近累得脑子有点浆糊,刚把同福的事料理完,这头白露瑶又有麻烦了,还都是社会伦理范儿的,黄城主一个神经大条处事幼稚的大学生还真有点力不从心。她只好安慰白露瑶说:“瑶瑶,你别想太多,先好好准备明天的答辩,等咱们见面了再慢慢商量。”
挂了电话她又仔细想了想,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孙鸿光那件事让白露瑶心理障碍加重,一度怀疑自己以后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现在她居然主动喜欢上别人愿意亲近,这个问题好像一下就被绕过去了。现在唯一的难题只是那人是她的老师,对她也没有师生之外的想法,这就是个女学生单恋男老师的普通问题而已。
黄芪有点后悔自己这段时间疏于关心白露瑶,还以为导师更有人生智慧更适合开导她,结果导师的智慧和魅力把她迷住搞成师生恋了。
看来夫人的意见也不是金科玉律任何时候都管用。而且太听夫人的话也不好,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怎么能是妻管严呢!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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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瑶的话给了黄芪很多感触,晚上回到宿舍她仍然在想这件事。白露瑶面对生活、面对困难的态度是积极的,她在努力用她的方式规避、克服那些困难,黄芪相信她一定会越来越强、越来越好。包括同福,包括小英,他们的态度也都是积极的。
反观自己,不过就是交了个别人眼里外在条件不那么好的男朋友家里有可能反对这么点事,和白露瑶、同福的困难比起来差太远了,却只知道拖拖拖,等着小英奋斗,等着父母要求降低,把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太被动太消极了。
英明神武坚忍不拔的黄城主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才对得起城主大人的名号。
晚上小英依约打来电话,她跟他说了白露瑶放弃读研出去工作的事,略去单恋女老师不提:“小英,我觉得她好有想法,而且她说的也很有道理。前几天我刚听师姐说,现在硕士越来越不值钱了,这几年硕士毕业出去找的工作还不如他们同学当时本科毕业找的好,起薪也越来越低了,读研不见得一定是好事。”
沙周胤说:“因人而异吧,至少在我们这些没上过大学的人看来,能多读点书还是挺有用的。小芪,你别看别人怎么样就也想学,她的路子未必适合你。有的人适合早早到社会上拼搏积累工作经验,有的人留在学校里多充充电也很好。你觉得你现在出去能找着银行的高薪工作吗?你就在学校里念念书做做研究,毕业了出来找个跟专业相关的事业单位,安安稳稳的不也挺好。”
黄城主觉得自己有点被看扁了:“你的意思是我又没本事情商又低在社会上没法生存呗?只能靠混个高学历才能找着工作?”
“你又想哪儿去了,我这不是不舍得你太早到社会上碰壁吃苦受累吗。小芪,有那么多人想上大学都没机会,你们学校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名校,你有机会深造应该好好珍惜。你别被现在金钱至上的风气影响了觉得读书无用,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你只管做自己喜欢的。如果养不活你那只能说明我太没用,确实配不上你。”
最后这话黄芪不太爱听:“什么配不配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两个人的事,不管什么事都应该两个人分担,经济上也一样。你昨天还说男女平等呢,今天就大男子主义起来了。”
沙周胤笑着说:“哪儿跟哪儿啊,这跟男女平不平等没关系。难道我吃软饭让你养我就是男女平等啦?”
黄城主跩跩地朝天翻个白眼:“你是我夫人,我养你也没错啊。”
平心而论,黄芪也觉得自己和白露瑶有差距。她本科四年基本全用来读书了,连实习都是在系里的实验室,学的还是工科,可以说什么工作技能都不会。大银行的管理培训生,她也听找工作的同学说过,即使是金融专业的学生竞争也很激烈,更别说非本专业,她去找这种工作只怕被人虐得连渣渣都不剩。
环境系算比较冷门的专业,找工作时尤其明显。黄芪班上有十来个同学出去工作,碰壁得灰头土脸。专业对口的,人家要求高需要硕士博士;专业不对口的,僧多肉少抢破头,没有经验特长真的很难脱颖而出。所以读研对黄芪来说,就像白露瑶说的,附加值还是挺可观的。
但是这些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对一般人来说,大学生专业待遇就业形势什么的,如果家里没有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谁会在乎。尤其是老家的乡邻们,他们只会觉得,哎哟你女儿是t大的高材生啊,还是硕士!厉害得嘞!——怎么就找个包工头当女婿啊?
她不能自私地只做自己喜欢的,只顾着自己好,却让小英独自承担那么多压力,让他追赶得那么辛苦。她至少可以停下来等一等他。
黄芪上马哲课觉得最有道理的就是量变到质变的说法。现在她没法一下子从本质上改变,但是可以在量变上下功夫,一点一点积累,总有一天会形成质变。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她先去向师兄师姐们打听了一圈,又准备了一份简历,跟找工作的同学交流,找了很多网上招聘的把简历寄过去,还参加了一次学校举办的就业洽谈会,看见符合要求的就投。
这个时间点找工作已经有点晚了,大部分都是不知名的小企业,还有一些缺漏补招的,但是黄芪相信只要用心去找总能找到。行行出状元,小英当建筑工人都能干得好,她不在乎第一份工作起点低。
过了几天陆续有几家小公司给她发面试通知。黄城主斗志昂扬自信满满,对着网上的面经仔细准备了一番。这是她第一次面试,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晚上跟妈妈打电话时就不小心说漏了嘴:“妈,明天一早我还要去面试,先不跟你说了啊。”
丁老师耳聪目明,立刻问:“等等别挂,你去面试什么呀?”
黄芪心想隐瞒逃避总不是办法,而且这事也瞒不过去,索性摊牌:“我在找工作。妈,我有点不想读研了。我有个高中同学,也是女生,学的文科,自己找了个银行的工作,刚毕业年薪就有12万!你知道我们实验室的师兄师姐毕业出去一个月才多少钱吗?还不到人家……”
“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丁老师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十分严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诚信?去年就定下读研了,现在反悔不读,老师的研究生名额不就被你浪费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因为你提前占了坑,人家差了一点没考上吗?你想想他们考上考不上的人生落差有多大?你倒好,占着茅坑不拉屎,把别人珍贵的机会抢过去,转头又说不读了,你就不觉得这样太不负责任?”
丁老师当了好几年班主任,教训起人来还是很有威严的,黄芪被她几句话一说就有点心虚,气势上立刻就矮了一截:“我、我问过师兄了,他们说每年老师都有机动名额的,就是为了防止招不够人或者招了人没来。我今年不读,明年老师就可以多招一个,其实也没浪费……我们实验室挺大的每年都招好多人,也不差我这一个……”这事确实她理亏,嗫嚅着越说声音越小。
丁老师耐心听着没吭声,但是那种无声的压迫感通过电话线也能让黄芪感觉到。等她支支吾吾地把就业形势那一套理由说完,丁老师才说:“小芪,我是你妈妈,从小你那点心思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别费尽心思找借口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和沙周胤谈恋爱?是不是觉得读了硕士别人更加要说他配不上你,所以你就不想读了?”
黄芪愣住了:“妈妈,你、你都知道啦?”
丁老师叹口气,语气缓和下来:“真是小孩子,还以为你瞒得很好呢?你这一年生活费用得哗哗的,当我心里没数么?过年你们俩去北戈桥那边约会,镇上那种小地方,谁不认识你爷爷,谁不认识你?有人路过看到了,当时就跑过来告诉爷爷,说你孙女在跟那杀人犯的儿子偷偷约会谈恋爱呢。你能想象一下人家说这话时什么心态吗?
“爷爷年纪大了念旧,小胤又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就把这事按下了没提。他劝我和你爸爸说,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感情深,后来因为大人的事被牵连分开了,现在碰到一起还没忘了对方,说明你们都是重情义的好孩子,也就是还年轻才会这么热血。你们俩还小,谈个恋爱而已,让我们别急着这么早插一脚硬是去拆散你们。
“我后来找文文舅舅打听了,说小胤人在天津,我想这异地恋也长不了,只要对你的学业没影响,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没让我和你爸爸操过心,我们相信你能拎得清。但是现在你居然要为了他放弃读研自毁前途,别说我们,你就去问问爷爷,他那么护着你们,你看他能不能同意?
“你以为你们俩的事家里没人知道,其实镇上早就传开了。你不还有初中同学现在跟你在一块吗,能瞒得住谁啊?小地方有些人的心态,我就不说了,你也明白。你这么优秀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咱们家从乡下搬到城里,你爸爸现在是特级教师,说起来风光羡慕,但其实多少人嫉妒你,巴不得你赶紧跌个跟头嘲笑你?他们那些话有多难听我都不想提,说你眼光差脑子不清楚的还算好的,还有人说你贪图人家当瓦工的体格好有力气,尝到甜头所以甩不开了,没结婚的小姑娘就编排这种话!
“这些话你一句都没听到过吧?都是爷爷压下来了,也不让我们告诉你,你的压力全让爷爷给你背了。小芪,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我们不可能完全不受别人影响。尤其爷爷和我们俩的职业,名望是很重要的。面对这种舆论你怎么办?捂起耳朵当作没听见不去管它,这是阿q的逃避做法。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你过得更好、变得更优秀去打他们的脸!
“但是你现在呢?你不但不想着怎么进步,还想把自己拉低,你觉得这样你们俩就相配了吗?别人就不会说你们了吗?你太天真了!他们只会说:你看黄家那女儿,小时候书读得多好考上了t大,结果猪油蒙了心找个瓦工,工作也不怎么样,现在过得多惨多惨,还不如我呢!
“小芪,我当了这么多年班主任,班上那些小孩子玩早恋,我有的是对付他们的办法。如果我真想拆散你们,你能跟他相安无事处这么久?咱们一家三口一直相处融洽,我们在你面前也没摆过长辈的架子,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不想破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是沙周胤,他不过是个已经去世的邻居家的孩子,我都六七年没见过他了,对他我可没什么负疚感。而且你也应该明白,我从他那里下手,比从你身上下手容易得多,是不是?他跟你在一起压力一定很大吧,你希望我再给他施加压力吗?
“小芪,你还没踏上社会,想法幼稚一点我不怪你。你还有三年书要读,在学校里找什么人谈谈恋爱涨涨经验,我也不多干涉。将来等你毕业出来工作了,等你找对象谈婚论嫁了,你自然就知道什么是理想什么是现实了。路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将来一辈子后悔。生活需要金钱、需要健康、需要事业,需要很多很多,最不需要的就是爱情了,懂吗?”
丁老师一番话说下来,黄芪毫无还手之力,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背上全是冷汗。这个时候她才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确实是小孩,跟大人一比真的太嫩了,完全不是对手。
昂扬的斗志一下就被浇灭了,第二天面试也没发挥好,对方让她回去等消息之后就没了下文。
之后断断续续面了几个,最后只拿到两个还过得去的offer。一个是某研究机构的研究员助理,起薪只有3000块;一个是专利代理公司的专利工程师,薪水还可以,但是黄芪在实验室接触过专利代理人,知道这行发展特别窄,以后基本就只能一直干这个了。总之都属于妈妈说的不怎么样的工作。其他不限专业的她看好的职位都没过,有的索性简历关就被毙了。
找工作的挫折让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能力和决定,底气也没那么足了。但更打击她的是,某天她想起来小英好像很久没回短信了,给他打电话居然关机,这一关就关了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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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瑶的话给了黄芪很多感触,晚上回到宿舍她仍然在想这件事。白露瑶面对生活、面对困难的态度是积极的,她在努力用她的方式规避、克服那些困难,黄芪相信她一定会越来越强、越来越好。包括同福,包括小英,他们的态度也都是积极的。
反观自己,不过就是交了个别人眼里外在条件不那么好的男朋友家里有可能反对这么点事,和白露瑶、同福的困难比起来差太远了,却只知道拖拖拖,等着小英奋斗,等着父母要求降低,把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太被动太消极了。
英明神武坚忍不拔的黄城主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才对得起城主大人的名号。
晚上小英依约打来电话,她跟他说了白露瑶放弃读研出去工作的事,略去单恋女老师不提:“小英,我觉得她好有想法,而且她说的也很有道理。前几天我刚听师姐说,现在硕士越来越不值钱了,这几年硕士毕业出去找的工作还不如他们同学当时本科毕业找的好,起薪也越来越低了,读研不见得一定是好事。”
沙周胤说:“因人而异吧,至少在我们这些没上过大学的人看来,能多读点书还是挺有用的。小芪,你别看别人怎么样就也想学,她的路子未必适合你。有的人适合早早到社会上拼搏积累工作经验,有的人留在学校里多充充电也很好。你觉得你现在出去能找着银行的高薪工作吗?你就在学校里念念书做做研究,毕业了出来找个跟专业相关的事业单位,安安稳稳的不也挺好。”
黄城主觉得自己有点被看扁了:“你的意思是我又没本事情商又低在社会上没法生存呗?只能靠混个高学历才能找着工作?”
“你又想哪儿去了,我这不是不舍得你太早到社会上碰壁吃苦受累吗。小芪,有那么多人想上大学都没机会,你们学校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名校,你有机会深造应该好好珍惜。你别被现在金钱至上的风气影响了觉得读书无用,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你只管做自己喜欢的。如果养不活你那只能说明我太没用,确实配不上你。”
最后这话黄芪不太爱听:“什么配不配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两个人的事,不管什么事都应该两个人分担,经济上也一样。你昨天还说男女平等呢,今天就大男子主义起来了。”
沙周胤笑着说:“哪儿跟哪儿啊,这跟男女平不平等没关系。难道我吃软饭让你养我就是男女平等啦?”
黄城主跩跩地朝天翻个白眼:“你是我夫人,我养你也没错啊。”
平心而论,黄芪也觉得自己和白露瑶有差距。她本科四年基本全用来读书了,连实习都是在系里的实验室,学的还是工科,可以说什么工作技能都不会。大银行的管理培训生,她也听找工作的同学说过,即使是金融专业的学生竞争也很激烈,更别说非本专业,她去找这种工作只怕被人虐得连渣渣都不剩。
环境系算比较冷门的专业,找工作时尤其明显。黄芪班上有十来个同学出去工作,碰壁得灰头土脸。专业对口的,人家要求高需要硕士博士;专业不对口的,僧多肉少抢破头,没有经验特长真的很难脱颖而出。所以读研对黄芪来说,就像白露瑶说的,附加值还是挺可观的。
但是这些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对一般人来说,大学生专业待遇就业形势什么的,如果家里没有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谁会在乎。尤其是老家的乡邻们,他们只会觉得,哎哟你女儿是t大的高材生啊,还是硕士!厉害得嘞!——怎么就找个包工头当女婿啊?
她不能自私地只做自己喜欢的,只顾着自己好,却让小英独自承担那么多压力,让他追赶得那么辛苦。她至少可以停下来等一等他。
黄芪上马哲课觉得最有道理的就是量变到质变的说法。现在她没法一下子从本质上改变,但是可以在量变上下功夫,一点一点积累,总有一天会形成质变。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她先去向师兄师姐们打听了一圈,又准备了一份简历,跟找工作的同学交流,找了很多网上招聘的把简历寄过去,还参加了一次学校举办的就业洽谈会,看见符合要求的就投。
这个时间点找工作已经有点晚了,大部分都是不知名的小企业,还有一些缺漏补招的,但是黄芪相信只要用心去找总能找到。行行出状元,小英当建筑工人都能干得好,她不在乎第一份工作起点低。
过了几天陆续有几家小公司给她发面试通知。黄城主斗志昂扬自信满满,对着网上的面经仔细准备了一番。这是她第一次面试,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晚上跟妈妈打电话时就不小心说漏了嘴:“妈,明天一早我还要去面试,先不跟你说了啊。”
丁老师耳聪目明,立刻问:“等等别挂,你去面试什么呀?”
黄芪心想隐瞒逃避总不是办法,而且这事也瞒不过去,索性摊牌:“我在找工作。妈,我有点不想读研了。我有个高中同学,也是女生,学的文科,自己找了个银行的工作,刚毕业年薪就有12万!你知道我们实验室的师兄师姐毕业出去一个月才多少钱吗?还不到人家……”
“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丁老师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十分严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诚信?去年就定下读研了,现在反悔不读,老师的研究生名额不就被你浪费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因为你提前占了坑,人家差了一点没考上吗?你想想他们考上考不上的人生落差有多大?你倒好,占着茅坑不拉屎,把别人珍贵的机会抢过去,转头又说不读了,你就不觉得这样太不负责任?”
丁老师当了好几年班主任,教训起人来还是很有威严的,黄芪被她几句话一说就有点心虚,气势上立刻就矮了一截:“我、我问过师兄了,他们说每年老师都有机动名额的,就是为了防止招不够人或者招了人没来。我今年不读,明年老师就可以多招一个,其实也没浪费……我们实验室挺大的每年都招好多人,也不差我这一个……”这事确实她理亏,嗫嚅着越说声音越小。
丁老师耐心听着没吭声,但是那种无声的压迫感通过电话线也能让黄芪感觉到。等她支支吾吾地把就业形势那一套理由说完,丁老师才说:“小芪,我是你妈妈,从小你那点心思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别费尽心思找借口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和沙周胤谈恋爱?是不是觉得读了硕士别人更加要说他配不上你,所以你就不想读了?”
黄芪愣住了:“妈妈,你、你都知道啦?”
丁老师叹口气,语气缓和下来:“真是小孩子,还以为你瞒得很好呢?你这一年生活费用得哗哗的,当我心里没数么?过年你们俩去北戈桥那边约会,镇上那种小地方,谁不认识你爷爷,谁不认识你?有人路过看到了,当时就跑过来告诉爷爷,说你孙女在跟那杀人犯的儿子偷偷约会谈恋爱呢。你能想象一下人家说这话时什么心态吗?
“爷爷年纪大了念旧,小胤又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就把这事按下了没提。他劝我和你爸爸说,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感情深,后来因为大人的事被牵连分开了,现在碰到一起还没忘了对方,说明你们都是重情义的好孩子,也就是还年轻才会这么热血。你们俩还小,谈个恋爱而已,让我们别急着这么早插一脚硬是去拆散你们。
“我后来找文文舅舅打听了,说小胤人在天津,我想这异地恋也长不了,只要对你的学业没影响,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没让我和你爸爸操过心,我们相信你能拎得清。但是现在你居然要为了他放弃读研自毁前途,别说我们,你就去问问爷爷,他那么护着你们,你看他能不能同意?
“你以为你们俩的事家里没人知道,其实镇上早就传开了。你不还有初中同学现在跟你在一块吗,能瞒得住谁啊?小地方有些人的心态,我就不说了,你也明白。你这么优秀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咱们家从乡下搬到城里,你爸爸现在是特级教师,说起来风光羡慕,但其实多少人嫉妒你,巴不得你赶紧跌个跟头嘲笑你?他们那些话有多难听我都不想提,说你眼光差脑子不清楚的还算好的,还有人说你贪图人家当瓦工的体格好有力气,尝到甜头所以甩不开了,没结婚的小姑娘就编排这种话!
“这些话你一句都没听到过吧?都是爷爷压下来了,也不让我们告诉你,你的压力全让爷爷给你背了。小芪,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我们不可能完全不受别人影响。尤其爷爷和我们俩的职业,名望是很重要的。面对这种舆论你怎么办?捂起耳朵当作没听见不去管它,这是阿q的逃避做法。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你过得更好、变得更优秀去打他们的脸!
“但是你现在呢?你不但不想着怎么进步,还想把自己拉低,你觉得这样你们俩就相配了吗?别人就不会说你们了吗?你太天真了!他们只会说:你看黄家那女儿,小时候书读得多好考上了t大,结果猪油蒙了心找个瓦工,工作也不怎么样,现在过得多惨多惨,还不如我呢!
“小芪,我当了这么多年班主任,班上那些小孩子玩早恋,我有的是对付他们的办法。如果我真想拆散你们,你能跟他相安无事处这么久?咱们一家三口一直相处融洽,我们在你面前也没摆过长辈的架子,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不想破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是沙周胤,他不过是个已经去世的邻居家的孩子,我都六七年没见过他了,对他我可没什么负疚感。而且你也应该明白,我从他那里下手,比从你身上下手容易得多,是不是?他跟你在一起压力一定很大吧,你希望我再给他施加压力吗?
“小芪,你还没踏上社会,想法幼稚一点我不怪你。你还有三年书要读,在学校里找什么人谈谈恋爱涨涨经验,我也不多干涉。将来等你毕业出来工作了,等你找对象谈婚论嫁了,你自然就知道什么是理想什么是现实了。路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将来一辈子后悔。生活需要金钱、需要健康、需要事业,需要很多很多,最不需要的就是爱情了,懂吗?”
丁老师一番话说下来,黄芪毫无还手之力,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背上全是冷汗。这个时候她才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确实是小孩,跟大人一比真的太嫩了,完全不是对手。
昂扬的斗志一下就被浇灭了,第二天面试也没发挥好,对方让她回去等消息之后就没了下文。
之后断断续续面了几个,最后只拿到两个还过得去的offer。一个是某研究机构的研究员助理,起薪只有3000块;一个是专利代理公司的专利工程师,薪水还可以,但是黄芪在实验室接触过专利代理人,知道这行发展特别窄,以后基本就只能一直干这个了。总之都属于妈妈说的不怎么样的工作。其他不限专业的她看好的职位都没过,有的索性简历关就被毙了。
找工作的挫折让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能力和决定,底气也没那么足了。但更打击她的是,某天她想起来小英好像很久没回短信了,给他打电话居然关机,这一关就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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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芪打断他说:“你刚做完手术,好好休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等你全好了咱们再讨论好不好?你说了这么多话口渴了吧?我给你弄点水润润。”
他说多了话口干,时不时地舔嘴唇。“医生说今天还不能喝水。”
“我知道,”黄芪倒了一杯温水,翻翻抽屉找出一根棉签,“我之前在医院里见过别人这么干。”她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地涂在他嘴唇上,又问:“嘴巴里面干吗?张开嘴我给你涂一点,不喝下去没事的。”
沙周胤听话地张开嘴,让她把棉签伸进去将温水涂在干燥的口腔内壁上。黄芪涂了两下,他忽然偏开头,她连忙问:“我手太重了?是不是戳疼你了?”
小英侧着脸目光闪烁:“没有,就是有点痒……”
这么一说黄城主也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暧昧。湿润的棉签触碰小英的嘴唇,还伸到他嘴里去……突然好羡慕嫉妒恨这根棉签!
她看了两眼小英,发现他脸红红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很显然他也想到不纯洁的方向去了。她心里腹诽:原来你也有这心思啊,有你不能早些主动点!那么多机会不好好把握,现在躺床上动不了你倒想起来了,还有个屁用啊!
晚上医生来查房时黄芪又特地问了一遍病情,确认医生说的和小英一样才放下心来。医生例行询问检查了一番,走的时候对沙周胤说:“小伙子底子好恢复得挺快,有女朋友来照顾精神气也不一样了。你不但运气好,福气也不错!”
沙周胤对黄芪说:“你看是不是,医生都这么说,这下你可以不用担心了吧。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都大难不死两次了,以后肯定福气海海的。”
黄芪又用棉签帮他润了一遍嘴唇:“你这还叫有福气啊?高中没考好,大学没机会上,好不容易升个职当上工头项目还搞砸了。你数数身上都多少条疤了?”
“留几条疤算什么,我爸爸说了,伤疤是男人的徽章,有疤的男人才有男子气概啊!”
黄芪觉得好笑:“你几岁就被你爸洗脑了?徽章那也得是光荣的徽章,做手术的疤也算啊?缝了针跟蜈蚣一样,好好的细皮嫩肉都毁了,还男子气概呢!”
沙周胤问:“小芪,你不是喜欢有男子气概的肌肉男吗,怎么心疼起细皮嫩肉来了?我一直觉得自己皮肤太白太嫩了,有点娘炮,多几条疤正好。”
黄城主气不动他:“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肌肉男啦,还不都是你自己脑补的!再说男子气概是这么体现的吗!今天告诉你,我就喜欢细皮嫩肉的,你要是再敢没事往自己身上添伤疤,我就嫌弃你不要你了!”
他委屈地扁扁嘴:“那我可不能保证,我和我爸一样都是疤痕体质,削苹果剌了手都能留条疤,你也会因此不要我吗?”
黄芪给逗笑了:“别以为卖萌装可怜就能蒙混过关,你就不能小心点别剌到手吗?”
他顾左右而言他:“反正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我福气运气都挺好的。”他停顿了了一下,看着她说:“我都能跟你在一起,还不叫福气好?我们弟兄都觉得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才能找着你这么好的女朋友。”
黄芪想起路上工友表露的态度,心里就高兴不起来,扯出笑容说:“别以为甜言蜜语我就会原谅你,反正以后你给我小心点,不许再受伤了。”
说着话有个穿护工衣服的阿姨过来问:“现在有空吗?要不要帮你擦擦身?”
那俩去隔壁的工友也跟着过来了,指着阿姨说:“我们啥也不懂,怕照顾不好,就给你请了护工。输液换药擦身换衣服什么的都管,有事就按铃叫她。”
阿姨手里拿着干净的病号服准备换。沙周胤一看要擦身体换衣服,有点尴尬:“有没有男护工?”
阿姨笑眯眯地说:“男的手重不适合干这个,你看护士不也都是女的?再说我这年纪当你妈都绰绰有余了,有什么好害羞的。进手术室还不是脱光了,那么多年轻女护士都看过啦,也就是你打了麻药不知道而已。”
工友嘲笑他:“你不都有对象了吗,还在乎这个,扭扭捏捏跟个小雏鸡似的。”
另一位工友说:“别瞎说,人家女朋友是名校大学生,你以为是你婆娘哪,处对象的时候就随便你怎么样?”
“不是吧,小沙都二十二了,难道还……”
两人暧昧地嘿嘿笑,害得两个当事人面红耳赤。黄芪低着头说:“那我先出去,等阿姨给你擦好了再进来。”
阿姨拉起屏风把病床遮住,用热水给沙周胤把全身擦了一遍,换上干净的病号服。黄芪在病房外面等着,脑子里忍不住脑补小英光着身子被阿姨翻来翻去看光摸遍的场景……这比棉签还要可恶啊!脑血管都要爆掉了!
上一次看见小英的身体还是去年在工地,只有上半身还就瞄到了一下下。从去年冬天两人刚好她就开始惦记这事了,到现在都没看到,反而被医生护士和护工阿姨抢了先嘤嘤嘤……
擦完回到病房,小英已经换过衣服乖乖地躺在被窝里,一脸被非礼的小媳妇委屈样,小声对黄芪说:“这不能怪我,我动都不能动,手术室里还是全麻什么都不知道,不算我没守身如玉啊……”
黄芪心里也很郁闷,她觊觎了小英的裸|体那么久都没机会看到,阿姨不但可以随便看还能摸!这显然应该是她的福利才对啊!
她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问跟进来的工友:“请护工每天得不少钱吧?咱现在人手多,自己照顾就行了。”
工友显然没领会到她的意图:“放心彪哥说了小沙这是因工受伤,医药费他都给报销!有些事情咱们不知道要注意,还是请个护工放心点,晚上陪床的人也能睡个好觉。”
黄芪说:“那就先请一天,我看着学学,要是没什么难的就自己来吧。”
工友嘿嘿笑道:“那你每天给他擦身啊?我们俩粗手笨脚的可干不好。”
黄城主努力摆出正义凛然大公无私的模样:“照顾病人嘛也没什么……”
“算了,请就请吧,”沙周胤打断她说,“要注意的事还挺多的,不差那点钱……”
黄芪诧异地去看他,发现他的脸涨红了,跟她视线一触还羞涩地转开眼。黄城主觉得很受伤,夫人竟然宁可被不认识的护工阿姨看光光,也不肯被她看!
不过还没有亲密行为的情侣,单方面被对方看到自己裸|体,还是插着管子不能动那种,好像是挺尴尬的……她小心地觑了一眼棉被下露出的病号服,刚做完手术的病人,衣服底下应该都没穿内衣吧……
有黄芪和护工看护,晚上两位工友就回去了。黄芪很熟练地去医院外面的小卖部买了各种住院用品,租借了医院里的躺椅,夜里留下陪床。
沙周胤问她:“你就这么跑过来了,学校那边不要紧吗?”
“我答辩完了论文也交了,就等着毕业典礼。这段时间我们同学都出去玩了,搞什么毕业旅行。本来我没事也想来天津找你,现在正好。毕业典礼要到月底,在此之前我都有空,就赖着你了,你可别想赶我走。”
沙周胤温柔地看着她:“本来应该我陪你到处玩玩的,现在倒成你照顾我了。我这得一周才能出院,出去后少说也得休养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完全恢复,到时候你都回去了。”
黄芪想说:跟你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毕业旅行,别的我哪儿都不想去。但是黄城主脸皮薄肉麻的话说不出口,只说:“那你能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吗?还要穿学士服呢,帽子上挂个穗那种,我们一起去拍照留念。”
“好。”
“那你得抓紧时间赶快好起来,一共还剩二十多天,晚了可就赶不上了,穿学士服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
“好。”
“天津其实也可以旅游呀,有很多风景名胜,什么租界区啊,古文化街啊,都在市区,等你能出门了陪我一起去逛逛呗。专门出去旅游太累了,还费钱,我本来就不想去。”
“好。”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小英温柔地笑,笑得她心口突突跳。“小芪,你跟我在一起这一年都是聚少离多,一个月才能见一两天,难得你有这么长时间跟我在一起,我当然什么都依你。以后就……”
他没有说完,但是黄芪心里明白他要说什么。有些事已经近在眼前,无法逃避,但是至少不应该是现在。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以后你要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呢,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得都依我,可别时间久了就不好好表现。”见他似乎想开口,她及时抢先止住了:“病人就专心点好好休养,赶紧把身体养好是正经,别没事想些有的没的。我以城主大人的名义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又加了点铺垫,就把结尾挪这章来了均衡一下篇幅,不是我骗字数啊……
小英被医生护士护工看光光了,你们能原谅他吗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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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周胤到底是年轻身体好,恢复得很快,手术后三天就能下地自己上洗手间——当然其中精神意志发挥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一周后顺利出院。
工地上大部分工人已经被彪叔调走去别的项目,剩下几个人扫尾善后。简易房宿舍还没有拆,工友腾出其中离浴室最近的一间给沙周胤住,方便黄芪照顾他。
黄城主和夫人直接跨入同居阶段,当然是你一张床我一张床那种。
黄芪帮沙周胤搬宿舍。他的东西不多,就一个行李箱,里面除了衣服就是书。她给他的那些建筑系教材都在里头,明显看了很多遍,边角都翻旧翘起来了,书里有他做的笔记。
沙周胤躺在床上,把**词汇手册拿出来看。“一个宿舍十几个人,我也不好意思念出声音来。其他书还能默看,但英语这种必须得动嘴说。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大声朗读了。你不会嫌我吵吧?”
他的英语不算流利,听得出来平时疏于练习,还是中学英语磁带上一板一眼那种腔调。但是黄芪觉得很好听,小英随便说点什么她都觉得好听。
六月份天气已经热了,沙周胤腹部有伤口又不能洗澡,只能继续每天用热水擦身。刚开始他还倔强地坚持要自己擦,擦完前面发现胳膊抬起来擦后背会牵到伤口,只好求助于人。
于是黄城主终于在一年之后如愿以偿地再次看到了夫人的裸|体,虽然只有后背,但也聊胜于无。而且擦背嘛,总不能隔空发力,隔着一层毛巾手感虽然差点,但好歹摸到了呀……右手擦的时候,左手不得扶着点?所以趁机捏捏肩膀也可以有……
黄城主的脑内是无比强大的,剧情已经进行到她把夫人扑倒剥光淫|笑着说“你喊啊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阶段,但实际上是她一直默默地埋头专心地擦小英后背,都不敢抬起头看一眼对面的镜子。
其实只要她稍微踮起脚尖就能越过小英的肩头看到镜子里的正面,不但可以一览无余大饱眼福,还会发现其实夫人的脸色也不比她淡定到哪里去……
上一次看到小英的后背还是高中军训,那条钉子划出来的细长疤痕也依然斜贯背心中央。但是,疤痕的背景似乎不一样了……
夏天刚开始,他又因为受伤在屋里闷了十多天没见太阳,不再是去年惊鸿一瞥那种黝黑的肤色。天生丽质就是不一样,晒成那样焦黑焦黑的,过了一冬天就能白回来。但是和高中时的纤瘦白皙又不一样,骨架和肌肉都长开了,显得宽阔而厚实。
黄城主有点羞涩又有点得瑟地想:我家小英就是传说中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呢!
一得瑟就手抖了没握住,指尖在小英的肩膀上打了个滑。他似乎哆嗦了一下,往前跨了一步。黄芪连忙问:“我是不是指甲划到你了?”
“没有……没事……”他低着头闷声说,“擦好了吧?就这样吧……”
“哦……”黄城主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毛巾。没关系!每天都要擦一次,还有好多机会呢!
黄芪是打算好了一直呆到毕业典礼前一天再跟小英一起回去的,那会儿他已经拆了线,应该可以出门走动能坐火车了。谁知才呆了不到一周,家里来了个电话打乱了她的如意算盘。
电话依然是丁老师打来的:“小芪,你在哪儿呢?我打电话到你宿舍说你这几天都不在。”
黄芪看了一眼对面的沙周胤,撒了个谎:“我……我论文交了没事干,跟同学一起出来玩两天。”
她敏锐地发现正在看词汇手册的小英表情动了一下。他还盯着手里的书页,但眼神已经飘忽到纸页之上,不是聚精会神背单词的模样。他那么细心,听她这句话肯定就明白是谁打来的了。
丁老师问:“你们哪天毕业典礼呀?”
“30号。”
“我跟你爸爸今年都带的毕业班,中考高考完就没事了。我们俩商量着去你那儿玩一趟,顺便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好不好?”
“啊?”黄芪有点儿意外。爸妈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那她就没法和小英一起了。
丁老师顿了一下:“不欢迎啊?还是你已经另有安排了?”
“没、没有。”她结结巴巴地说,“不过我们一届毕业生有三千多人,留给家长的观礼位置不多,每个班只有几个名额,我不保证能弄到。”
丁老师说:“没关系,我们跟你合影留念一下就行。我和你爸爸忙了一年了,现在学生考完,就是想出去旅个游放松一下。”
“哦……好吧……”
丁老师继续说:“那我们就去买火车票啦,趁这几天气温还不高,到了先去旅游景点转转。你什么时候方便回学校?”
“我……我随时都可以,看你们买到哪天的火车票吧。”
“好,那我买到票再告诉你,还得你提前去帮我们订宾馆。毕业典礼肯定很多外地的家长去,学校附近的宾馆会很紧张吧?你记得早点回去啊,别在外面玩得忘了。”
丁老师挂了电话,半点没提小英的事。但黄芪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而且她肯定猜到了自己现在跟小英在一起。
她默默地收起手机。沙周胤也放下手里的词汇手册,问她:“是你妈妈?她要来找你?”
黄芪失望而愧疚地看向他:“我妈说要和我爸一起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小英,那我们就……”
“没关系的,”他笑笑说,“这是你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和爸妈一起过更有意义。我本来也是怕你一个人,现在有爸妈来陪你了,就不用我去了。”
他这么善解人意,更让她难过:“我爸妈想先来玩几天,要我回去帮他们订宾馆。小英,我……你的伤还没全好,我却不能在这儿照顾你了……”
“我不要紧的,你都照顾了我十多天了,现在已经恢复大半,就慢慢养着等伤口长好注意休息就行了。我自己一个人能行,何况还有好几个弟兄陪着。对了,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能拆线了不,来得及的话我跟你一起回去。这边的工地马上要拆了,我也不能一直呆在这儿。”
黄芪想起他说过学校那边的工程也接近收尾,问道:“小英,你这两个工程都做完了,接下来会去哪儿?”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他,他低着头过了许久才回答:“应该要回老家那边了。彪叔这几年在外面天南海北的接活,有的赚有的赔,加上这次这事儿,他觉得还是应该固定在一个地方好好做。现在他在兰陵市也站稳了脚跟,认识不少人,接下来打算回老家扎根了。”
黄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和小英异地相隔,每个月见一次面也是趁他职务之便。等他回了兰陵市,离得这么远,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财力经常相聚。这几天和小英朝夕相处,她更舍不得分开了,一冲动就说:“那我也回老家找工作去。”
沙周胤坐起身来:“小芪,你又异想天开了。你就安心地读你的书,别再想找工作的事了。”
她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异想天开了,大学毕业非得读硕士吗?我不想读了,我就想工作,我就想和你在一起。”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了,她硬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小芪,你这样只会让我们更加没法在一起。”
黄芪索性豁出去说:“凭什么呀,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呀?我爸妈生了我养了我,但是不代表他们有权利左右我的人生。我们就在一起怎么了,他们难道还能硬把我们分开吗?小英,毕业典礼你跟我去,我们堂堂正正地去见我爸妈,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他低下头,把那本词汇手册合上在手里左右翻覆:“不行,小芪,我不能跟你去。我答应了你妈妈,我不能这么快就对她失信,让她更加看不起我。”
黄芪想起之前工友说听到妈妈给小英打电话,问:“我妈到底怎么跟你说?你答应她什么了?”
沙周胤说:“小芪,你别这么敌视你妈妈,她只跟我提了点要求,如果我能达到,她就不反对我们交往。”
“什么要求?”
“她说她对未来女婿要求不多,就两点:一是有正规本科学历,二是在兰陵市区有一套婚房,你结婚之后不用背债。”
“她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黄芪叫了起来,“你现在上班这么忙,哪有精力再去考大学?市区里一套两室一厅现在也要二三十万了,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靠爹妈谁买得起?”
“小芪,”和她的激动跳脚不同,他显得很平静,“你弄错了,这不是她对我的要求,是她对她未来女婿的要求。你妈妈有你这么优秀的女儿,你们家的条件也不错,而她只要求女婿本科毕业,连什么学校都不限制,经济上也只要在兰陵那种小城市有个立足之地,你嫁过去不用还债受累。先撇开我不说,单单只看她的要求,平心而论,这算高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写写删删一直不如意,先更3000字把今天任务完成了,可能还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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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小英,你不差劲,一点都不差,”黄芪把脸深深地埋下去摇头,怕自己忍不住就要落泪,“我觉得你很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们看不到你对我的好,却只会用这些条条框框来衡量你。他们又不是我,他们又不会和你共度一生,凭什么用他们的条件来决定我们俩能不能在一起?”
“可他们不是别人,是你的父母,你最亲的人,从前以后都和你一起生活的人。小芪,我说过,一个人想要行善、想要对别人好,比作恶、比自私自利更加需要能力。外在的条件,身份、地位、学历、资产,那也是能力的一部分。你现在觉得我对你好,因为我们只是谈谈恋,我只需要对你温柔体贴就能做个好男友。但是以后呢?以后我们想要长久地在一起,会碰到各种现实问题,到时候我就不是只温柔体贴就够了。你妈妈的要求听起来很现实有点势利,但其实她要求的是丈夫保障你幸福的能力。我现在这样的条件,做的日晒雨淋的苦活儿,忙起来整月没得休息不着家,还赚不到多少钱,我确实不具备让你幸福的能力。”
黄芪想说:“我也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幸福是两个人一起争取来的,为什么一定要你给?”但是她忍住了。小英也许未必像医院的工友那样介意另一半比自己强,但他也有他的骄傲。
他好似看穿她的想法,接着说:“小芪,别人说我没文化、说我穷、说我们不般配,我从来没有因为我没上过大学、我现在没有钱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贫穷本身并不是问题,但是因为我的穷困让你陷于流言之中,让你背负压力,而我却没有办法让你不被这些东西困扰,我没有能力妥善地解决这些问题,这才是我配不上你的地方。任何时候,一个男人如果不能让他心的女人开心快乐、无忧无虑,那么他就是配不上她的,贫穷只是其中之一。”
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来,伸手抚过她面庞,她才发现自己又没用地眼泪流了一脸。他柔声说:“再说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你还要读三年书,这三年正好用来让我奋斗。赚钱养家,这不用你妈妈说,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没能参加高考是我毕生遗憾,如果有机会我也不想放弃。上回不是看新闻说有个六十多岁的老爷爷自主高考都考上二本了吗?还有成人高考、自考、函授什么的,门路很广。这几年我一直陆陆续续地看各种书,功课也没完全丢掉。你妈妈的要求真的不算难,至少她给了我目标,没有一棒子把我打死。我觉得很有希望啊,快则三五年就有可能实现,你……你愿意等我到那个时候吗?”
黄芪收住眼泪,眼巴巴地望着他:“那这三年里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他歉疚地低下眼:“你妈妈说,在我达到她的要求之前,不许我们来往。”
黄芪一下抬高嗓门:“这才是她的目的!什么开明,什么要求低,都是说说罢了!她就是想拆散我们!分开三年那么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她不是说对女婿的要求吗,我们又不是现在就要结婚,干吗要听她的?我们就在一起,就不分手,她能拿我们怎么办?”
“小芪!”沙周胤按住她的肩膀,“你是她的女儿,你们一家人感情深厚,就算一时闹翻了,过几天消了气照样能和好。但我是外人,我跟他们翻脸只会让他们对我成见更深,更难接受我。我不是只想跟你谈谈恋、当下开心就行,我想要……更长远的未来。他们是你的父母,我必须得到他们的认可。小芪,我不是个无赖,我不能说我就赖着你女儿了你们能把我怎么地吧,我想要你爸妈对我改观,慢慢地接纳我,将来高高兴兴地把女儿嫁给我。”
黄芪越想越难过:“你总说爸妈是我最亲的人,那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多体谅我一点呢?为什么不能尊重我的选择?非要让我做我不愿意的事,还说是为我好?”
“他们确实是为你好,只不过想法和你不一样罢了。爸妈经历了那么多事,想法肯定比我们要现实一点。小芪,你一辈子会喜欢很多人,今天和这个浓情蜜意,明天也许就上别人……”
她立刻反驳:“谁说的?我只喜欢过你,以后也不会喜欢别人。”
“以后的事谁能笃定……”
“我就是这么笃定!”黄城主的牛脾气上来了,“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啊?是你不笃定吗?你今天跟我好着,明天说不定就上别人了?”
“你别钻牛角尖好吗,我就是打个比方。那我不说你,就说随便一个人,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的,很少吧?大部分人都会有多次感情经历,会上不止一个人。但是爸爸妈妈只有一个,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想起了往事,声音也低下去:“当年我妈妈为了追求她的情,抛弃了我和爸爸,而爸爸后来也放弃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这点都难以释怀。他们的情轰轰烈烈,而我就这样被轻易地抛弃了,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牺牲品。那段时间要不是因为有你……还好都过去了,现在我已经想开了,人都不在了还计较什么呢?我现在能谅解我妈妈,也为她的悲剧感到遗憾,但是我无法赞同她的做法。小芪,我从十五岁起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父母亲人全都离我而去,但我始终觉得,亲人是比人重要的。”
黄芪抹了把眼泪,抬头看他:“你是想说服我在爸爸妈妈和你之间选择他们放弃你吗?如果换成你是我,如果你爸妈还在,他们反对我和你在一起,你也会为了亲人放弃人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捧住了她的脸,他的眼光在她脸上逡巡来去,仿佛要把这张脸深深地刻入心间。
“小芪,我们家亲戚不多,小时候我只知道爸爸妈妈、外公外婆是我的亲人。除此之外,和我最亲近的人就是你。我印象中记得最早的事,是三岁的时候我们玩过家家,你把一块手帕蒙在我脸上说要玩洞房花烛掀盖头,手帕掀开时我看到你笑嘻嘻的脸,那个画面到现在我还记得,这是我一生中最初的记忆。
“我十三岁外公去世,十四岁妈妈去世,十五岁爸爸和外婆也去世了。这些和我血缘关系最近的亲人,他们只陪伴了我十几个年头。而你,小芪,你已经在我生命中二十二年了,没有谁比你更久,没有谁比你更亲。
“爸爸妈妈刚离开那段时间,有很多次我都想,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啊,连爸妈都不要我,一个人活着那么艰难,我不是没想过要自暴自弃、要轻生。但是我转念一想,还有小芪啊,我还答应过长大了要娶她呢,如果我现在死了,小芪会难过吧……
“无数次我这么想着,我就挨过来了。后来上高中被人欺负挨打、没有钱日子过得苦、不能高考去工地上打工、在外面干活风吹日晒,每次碰到挫折和困难,我只要一想,还有小芪啊,就不觉得难不觉得苦了。
“你问我会不会为了亲人放弃你,小芪,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我怎么放弃?这种感情甚至超过了恋人之间的情。你上大学后很长时间咱们没有联系,我想你在女生这么少的大学里一定有很多男生追求,你肯定已经谈恋了吧。我觉得有点吃醋嫉妒,但是这种嫉妒我能克制住。我想你们学校的男生那么优秀,一定比我好,只要你开心我就也开心,即使让你开心的人并不是我……
“小芪,以前我是这么想的,以后也一样。你既是我的人,也是我的亲人,这两重身份加在一起,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比你更重要,包括我自己。任何事我都会想首先要对你好,其次才是对我们两个好。我和你的关系,是排在你后面的。
“所以即使你妈妈不阻止,我也不会同意你为了我放弃读研,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小芪,我从来没有因为你太优秀而自卑,我只会为你高兴、为你骄傲,然后更加努力地追赶你。所以你就放心地往高处走吧,不要故意停下来等我。我会一直在后面追着你,也许哪天你不经意间一回头,就发现我已经在你身边不远的地方了。”
黄芪扑到他怀里大哭。这么多年积累的委屈、心疼、不值,全都因为他这些话涌上心头。小英那么好,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为什么别人却看不到?
最后她哭累了,枕着他的肩膀沉沉睡去。睡意袭来前她在他耳边小声说:“小英,你还记得高三给我写的信吗?被班主任没收了,但其实我看到了……我看到你说:小芪,对你,我从未放弃。我从那时候就打定主意了……”
她擦干眼泪:“小英,今天我也要对你说:对你,我也从未放弃。小时候的诺言你到现在还记得,我的承诺也会一直铭记,一定不会比你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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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黄芪醒来时小英还睡着,她睡得迷迷糊糊直接就想坐起来,肩膀被什么东西压住,然后才发现那是小英的胳膊,她居然枕在小英臂弯里,两人挤在狭窄的铁架子床下铺睡了一晚上。
黄城主一激灵,立刻乖乖地躺回去,心中窃喜:几个月前她许下的早上一醒来就能看到小英的愿望,老天爷终于听到她的心声帮她实现了……
但是老天爷啊,我当时说是纯洁的醒来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客气一下,你怎么也当真了呢……
她抬起头偷偷观察小英的睡颜。他睡得很熟,呼吸声细不可闻,半侧着身睡在床外沿背对外面,一晚上居然也没翻身掉下去,一看就知道睡相很好很乖。但是他的眉头却微微皱着,不知道是不是胳膊被她当枕头压麻了。黄芪想放开他的手,又怕弄醒他。
小英穿了一件旧棉布衬衫当睡衣,被她蹭得皱巴巴地扭在身上,领口开了两个扣子,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锁骨……
黄城主咽了一口唾沫,口干舌燥。
和小英谈恋有半年了,但聚少离多一直没机会亲密,眼看着又要分开了,到现在连个kiss都没有,怎么想都觉得好亏。现在好不容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同床共枕,如果还不做点啥黄城主都觉得愧对自己城主大人的名号!小英的睡颜还那么无邪,毫无戒备的模样,简直就是诱惑人对他上下其手嘛!
说干就干,黄城主抬起身,左右观察夫人的脸看从哪个角度下嘴比较好。
结果一起来就把他弄醒了,他半眯着眼睡眼朦胧地看到她的脸近在咫尺,还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声音也是刚睡醒的沙哑:“小芪,你醒啦,几点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啊啊!
黄城主刚要狂性大发把夫人按在床板上扑倒蹂躏强吻,夫人突然眉头蹙起偏过头,“哎哟”叫了一声。
黄城主不是只顾逞自己兽|欲不怜香惜玉的禽兽,连忙问:“怎么啦?”
“我的胳膊……”他嘶嘶吸冷气,“好麻……”
被她枕着压了一晚上,想不麻都难。黄城主只好坐起身帮夫人按摩胳膊活血。
“啊……轻点!”
眼看吃到嘴边的豆腐又飞了,满腹怨念的黄城主下手就有点重。她放轻了力道,继续怨念着:不就是胳膊麻了揉一揉嘛,至于叫得那么**嘛!还有那个表情是怎么回事!
据说早晨刚起来人的淫念特别强烈,黄城主觉得这话应该没错,她的脑内小剧场已经跳过纯纯的kiss阶段直奔十八禁而去了。他俩都二十多岁了,恋也超过半年,其实越级直奔本垒打她也不介意啊……
而且接下来要和小英两地相隔,又有爸妈从中作梗,至少三年都没法好好地在一起。柏拉图式的精神恋说起来美好,实际上很脆弱的!情侣当然要亲密才能增进感情!
黄城主越想越觉得自己兽性大发得很有理。揉了一会儿胳膊,看他似乎缓过来了,她及时躺下去把他肩膀压住阻止他起床:“小英……”
他也就躺着没起来:“你还想睡吗?”
“嗯……”她含糊地说,手搭到他胸口,不好意思太露骨直接摸胸肌,只好放在中间的衣服扣子上,把玩那颗松松垮垮的第三颗扣子,“小英,我想过了,我们不是分手,只是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暂时没有那么多时间在一起,对吗?”
他搂着她的肩膀说:“没错。”
“既然不是分手,就不应该太难过,应该高高兴兴的,做点快乐的事,对不对?”
“你能这么想就好。”
看!夫人都答应了!要做点快乐的事!
那颗扣子终于被她玩脱了,她看不到他的脸,胆子就熊了,心一横把扣子扯开手伸了进去。
他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脑袋咣的一声撞在头顶的铁栏杆上:“小芪!你干什么!”
那么大反应干嘛!就摸了一下,手感都没体会出来!
黄城主一向是敌退我进,敌害羞我脸皮更厚,索性腆着老脸压到他身上,顺便防止夫人吓坏下床逃跑:“小英,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马上就要分开,难道不应该留点纪念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夫人满脸通红,挣扎道:“小芪,你别这样……这种事是结了婚……至少应该等到爸妈同意确定以后要在一起了……”
“我们本来就确定以后要在一起,不是吗?”黄城主理直气壮地说,“你真怕我始乱终弃呀?放心,如果你把贞|操给了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夫人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还在硬撑理智:“小芪,不管你怎么说,到底你是女孩子,这种事总是女孩子吃亏,我不能现在……被你妈妈知道……”
“都什么年代了还结了婚才那啥,你太古板了吧。我妈这方面观念很开放,她是老师很懂的,青春期第一本性教育的书还是她给我看的呢。”当然丁老师也教育过她女孩子要自尊自保护好自己,不能太随便。但是和小英那叫随便吗?小英是她打定主意要嫁的人,很认真很郑重很神圣的!
“小英,”她双手撑在他颈边,用自认为最深情最动人的目光看着他,“我对你是认真的。我想要记住你,也让你记住我,不仅是心里……”
夫人的意志显然也不够坚定,已经半崩塌中:“可是我伤还没好,医生说不能做剧烈运动……”
“这好办,你就躺着别动,让我来。”黄城主身手敏捷干净利索地翻身跨坐到他腰上。
“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小芪,你上次什么时候……”
黄城主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心里有数,现在是下半月安全期末尾,非常非常安全,不会怀孕的。”
夫人躺在她身下,娇羞无限:“那你小心点……”
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互相看着,脸都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黄城主脸皮再厚也是个雏,被夫人盯着就有点下不去手,扯过落在枕头旁的枕巾往他脸上一盖。
看不见眼睛感觉就自在多了。而且这样蒙住眼,只能看到其下高挺的鼻梁,抿紧的嘴唇,和颈中因为紧张吞咽而滚动的喉结,好像还蛮带感的……尹志平蒙住小龙女的眼睛,其实不是怕她看到,而是玩情趣吧……
她把剩下的衬衫扣子全解开,终于如愿以偿地饱览夫人前胸风光。小英比穿着衣服看起来结实多了,不但胸部很可观,还有腹肌,可惜被纱布挡住了大半……
黄城主看了看夫人的胸,伸手罩上去,另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前对比了一下——蒙住眼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到了真刀实枪的阶段,黄城主有点发愁了。她虽然看过妈妈给的性教育书籍,但人家是学术著作,原理讲得很透彻,但是不教怎么实战。她在学校只顾埋头苦读好好学习,别说小电影,连**都没看过几个。唯一的经验来自几部言情小黄书,但基本都是男主角调戏女主角,女上男下还真找不到参考对象。难道要学**小说里小攻对小受做的?
她看了眼小英胸口那两颗在小说里被称为茱萸的粉红色小点,想起刚才摸他一下他那么大反应,决定先从这里下手。
她俯下|身,伸出舌头去轻轻舔了一下。
这次反应更大,身下的身体弓起,把她整个人都抬了起来,扶在她腰间的双手猛然握紧。他头一甩就把蒙眼的枕巾甩开了,眼神也不再是刚才羞涩的模样,变得炽热而有攻击性。
黄芪连忙住手,把枕巾盖回去:“不许乱动,别紧张,会牵到伤口的!放松,放松。”
他咬着牙说:“你这样……让我怎么放松!”
黄城主很有成就感,嘿嘿偷笑,趴在他身上,凑到耳边一边吹气一边用邪魅狂狷的语调问:“难道你不喜欢吗?”
夫人的耳根都红了。
首开得胜,黄城主信心倍增。她努力回忆着小说里的描写,从心口一路吻上去,在他的锁骨上轻轻噬咬留下两个牙印做纪念,听着他的呼吸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加深紊乱,感觉肌肉因为她的亲吻抚摸而紧绷,肌肤相触的地方温度火速攀升,身体被她一点点唤醒变化,她也无法继续淡定下去了。气息被他扰乱,双手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加重力道。她掐紧了他的肩膀,蹿上去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小英浑身一震,嗓子里闷哼了一声,说话声音都颤抖不连贯了:“小芪,别……疼……”
黄城主往他唇角啃过去,还继续邪魅狂狷地调戏夫人:“这你就喊疼?我都没用力。”
“是真的……疼……”他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你的胳膊肘……压到我伤口了……”
黄芪连忙翻身让开,一看伤口的纱布,已经渗出浅色的液体来。
城主的欲|火一下就被浇灭了,屁滚尿流地滚下床穿衣服穿鞋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小英送去医院检查。
医生拆开纱布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好只是稍微有点渗液,没出血问题不大。又拍了片子确认腹腔内部没事,给他重新换了药包扎上。
检查时衣服一脱看到他胸口的牙印红痕,医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没好气地说:“年轻人也稍微节制点,病人这才手术完半个月,线还没拆呢,不能多等两天吗?这点轻重都不知道。”
被医生当面戳穿,两个人都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黄芪低着头乖乖挨训,深刻地反省到,自己好像确实太禽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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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老师很快发来短信,告知黄芪买了四天后的火车票,她不得不赶回学校去给爸妈预定住宿宾馆。沙周胤本来该拆线了,被她胳膊肘这么一压,医生嘱咐再过两天看看,没法跟她一起回去了。黄城主只要孤零零地登上回校的火车。
小英伤没好透,她只让他送到工地外面不远的公交站。上车之前黄芪问他:“小英,你还回不回我那边的工地?还是要直接回老家?”
沙周胤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还会过去一趟的。这几天你好好陪陪你爸妈,等你有空了,我再去看你,然后回家。”
“那……你回去了之后,我还能给你发短信吗?”
他的笑容也有点苦涩:“当然可以,高中时我们不也一直写信的吗?不过不能像现在这样一个月发几千条了。”
黄城主强颜欢笑:“少发点也好,就当省钱了。”
但古人不是说了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月写一封信,半年一年听到一点消息,好像也不觉得什么;但是现在在一起过了又要分开不能联系,思念就显得特别浓烈,难以排解。
坐上公交车半小时到火车站,在候车室里等着,黄芪就感觉那种思念排山倒海而来。她才和小英分开不到一个小时,就这么想他,想听他的声音、想见他、想拥抱他,未来还有三年,两万六千多个小时,要怎样挨过去?
她拿出手机给小英发短信:我到火车站了。
只是旅途中报平安而已,即使是拜访普通朋友也会发这种短信,不能算她克制不住自己。
上车后她又发:我上车了。
火车开了。
火车到站了。
我到学校了。
他一条都没回。他比她自制力强,所以他忍住了。如果小英回她短信,哪怕只是随便应一句,黄芪觉得她一定会立刻源源不断地回过去,甚至给他打电话,甚至转身掉头回去找他。
这种煎熬在他那里默默地承受消化掉了。
毕业典礼之前宾馆果然变得很紧张,附近高校又集中,黄芪跑遍了学校周围五公里之内的所有宾馆,最后终于在往北两站公交的地方抢到一个双人标间。这花掉她整整一天的时间。
可是剩下的三天呢?爸妈还有三天才来,这三天她怎么忍过去呢?论文写完了,同学出去玩了,研究生开学还早得很,空虚无聊的日子显得尤其漫长。
同宿舍的另外两个女生都去外地旅游了,只有阮静在。黄芪回宿舍发现她居然还在看论文,问她:“你的毕业论文还没写完吗?怎么还在看paper?”
阮静说:“早就交了。这是下学期的课题,我先做做调研。”
黄芪诧异道:“下学期的事不用这么着急吧?好不容易放假了,你还不趁机休息休息,研究生的寒暑假就没这么闲了,有的老板都不给假期。”
阮静说:“博士可不像本科这么好混,短的五年,长的七八年都有。反正闲着没事就早点开始呗,时间都是自己的,现在玩掉了将来还不是得补上。”
黄芪被她说得很羞愧。反正她没事做成天想小英也很煎熬,就跑去实验室主动揽活干。
方教授看她这么积极很欣慰:“果然是自觉刻苦能做研究的好苗子,不读博真的可惜了。”
黄芪没好意思向他坦白自己是为了治相思病才把精力放在学习研究上的。
在实验室呆了两天,方教授又来找她谈话:“黄芪,我有个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事情很简单,还是去年方教授跟她说的那个墨尔本大学的联合研究项目,本来准备派一个新的博士生过去接手,谁知方教授今年招的两个博士,一个拿到国外offer要出国,一个说家里给找了国企的肥差不想读博了,全都违约不来,原先负责的师兄又急着毕业,青黄不接找不到人接。方教授比较欣赏黄芪,就想让她先过去接一两年。
黄芪一边听一边想:幸好自己没出去工作,不然方教授今年也太衰了,违约对别人影响还是挺大的。
“说实话,这个项目真的很难得,跟着做别说硕士论文,发几篇重点期刊博士毕业都没问题。你如果想接着念,明后年硕转博,还是跟着我,跟直博一样年限一点都不耽误;要是实在不愿意读博,明年我招了新的博士进来替你,这一篇论文就够你毕业了,还能免费出国旅游一趟,何乐而不为?”
说得黄芪也有点心动:“方老师,明天我爸妈就过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问问他们的意见,如果他们也同意我就去,好吗?”
方教授笑眯眯的:“好好好,那你尽快给我答复。”
第二天丁老师和黄老师抵达,黄芪去火车站接他们。离毕业典礼还有三天,先带他们去市内的古迹景点玩了一圈。
六月底天气已经很热了,学生宿舍没有空调,丁老师就让黄芪跟他们一起住在宾馆里。这样她一天24小时都和爸妈在一块儿,连偶尔给小英发个短信的机会都没有了。
相思病没有治好,反而日趋严重。
市区里有名的景点她和小英约会时基本都去过,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简直就是往黄城主还在滴血的心口又插了两刀子。偏偏陪着爸妈还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强颜欢笑,对着相机镜头裂开嘴比剪刀手。
刚开始出来玩他想借个数码相机拍照,黄芪觉得自己长得一般又不上相,跟小英的脸放在一起简直就是去衬托他的,矫情地不肯拍,导致现在她连一张和小英的合影都没有。悔死了,哪怕路边大头贴随便拍一张也行啊!
中间爸妈去洗手间,她一个人在外面拎包等着。公园中央是一片广阔的湖泊,春夏秋三季全是划船的游客。去年她和小英也来划过,自以为浪漫很傻很天真地选了一条脚踏船,结果划到一半她就腿酸踩不动了,后半程全是小英踩的,回去之后还肌肉酸痛了好几天。
码头附近停着空闲的游船。她还记得去年她选的是编号1927,那是他们俩的生日日期并排在一起,和小英的手机号码一样的好兆头。
她沿着河岸往前走,在船只中寻找那艘1927,走下去好长一段,居然真的被她找到。
那是一艘黄鸭造型的脚踏船,鸭子的头部不知道被谁撞破了,和一堆生锈废弃的旧船拴在一起,落满了灰尘,默默地缩在河岸拐角处随波荡漾,周围飘满了风吹过来树叶、泡沫和垃圾。船尾红漆写的“1927”四个数字,已经斑驳零落难以辨认。
忽然涌上难以名状的悲伤,她拿出手机来发短信:“小英,我陪爸妈逛公园,看到去年咱俩一起划的那艘船了。”
手机显示发送成功报告,但是他没有回。
“就是那艘编号1927的鸭子船,当时看到我觉得好巧,就选了这艘,你还记得吗?”
“你说你的手机号是咱俩的生日,划个船编号也是咱俩的生日,说明我们真的很有缘分,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刚刚我看到那艘船破了,它已经废弃了。”
“小英,我好想你。”
这次他终于回了,只有三个字:“我也是。”
酸意一瞬间涌上鼻间,她立刻按下通话键拨过去。电话里是嘟嘟的忙音,一个机械的女声重复着:“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她一直听着那个声音没有挂断,凉风从湖面一阵阵吹过来,吹干了她眼里的泪意。
“小芪,你怎么不说一声跑到这里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丁老师和黄老师从洗手间那边走过来,语带焦急。
她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刚才来了个电话,那边太吵听不清。”
黄老师问她:“是老师同学吗?要不要紧?”
说到老师,黄芪想起前两天方教授问她的事,就对爸妈说:“爸,妈,我正好有个事跟你们商量。”
她把方教授的意思说了一遍,爸妈都有点错愕。黄老师问:“小芪,你之前从来没打算过出国,突然就说要出去,离家那么远,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语言风俗都不一样,环境差异那么大,你能习惯吗?”
黄芪说:“其实不在家乡哪儿都一样,我现在不也就一年回去两趟吗,没什么不习惯的。”
黄老师说:“看你自己怎么打算了,我都能接受。你想去吗?”
黄芪其实挺想去的。不仅因为机会好,而且可以换个环境。如果留校读研,每天在学校里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和小英一起呆过的地方,无数两人相处的回忆,让她情何以堪。她这还只是偶尔和小英见面,那些同校的情侣,每天都在学校里,真不知道他们分手后怎么排解失恋情绪的。
“我觉得机会不错吧,想去试试。”
黄老师问丁老师:“你觉得呢?有什么意见吗?”
丁老师是女人比较心细,看黄芪这几天心不在焉的模样,女儿和沙周胤的事也是她插手的,能猜到黄芪的想法:“我也没意见。反正就去一两年,又不是定居国外不回来了。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开阔一下眼界,有些你想不明白的事也许就想通了。”
爸妈都同意,黄芪回去就答复了方教授,对方希望她尽快过去。毕业典礼完就七月份了,办签证订机票都需要时间,还有很多交接事宜,日期很紧。黄老师和丁老师回家后告诉爷爷奶奶,他们虽然遗憾黄芪不能回家过暑假,但觉得这是件挺好挺光荣的事儿,都很高兴。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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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旅游完回去之后,沙周胤来学校看黄芪,她把出国的事告诉了他。
他听完后有片刻怔忡,而后浅浅笑道:“本来以为你在学校里读书,这里我来过很多次已经熟了,觉得你还在我熟悉能掌握的地方,就像高中的三年、大学的三年,其实也不算很久。现在居然要去国外,我只在电视上见过,感觉好像你要飞出我的手掌心了一样。”
黄芪说:“小英,你不喜欢我出国吗?那我就不……”
“不,”他打断她说,“小芪,我说过我是把你当亲人看待的,我的心情就像你爸妈、爷爷奶奶一样吧,舍不得你飞太远,但是你飞得高,飞到更广阔的天地,我们都会高兴。”
两人坐在学校的咖啡西餐厅里,默默相对,久久无言。黄芪问他:“小英,你什么时候回兰陵?”
“我时间自由,什么时候都行。伤口刚好,医生让我一个月之内别干重活,我反正一个人在哪儿歇着都一样。你呢?你哪天走?”
黄芪说:“签证还要过几天下来,然后再买机票,快则月底,慢则下月初吧。”
沙周胤看着她说:“等你走了,我再回去。”
“小英,以前每次分别都是我送你,这次换你去送我。”她闷闷地说,“让你也尝尝跟在车子后面跑的滋味。”
“好,”他笑着说,“只要机场让进,我就跟在飞机后头跑。”
他的手平摊在桌上,黄芪小心地伸手过去碰了碰,见他没反对,才轻轻握住他。
“小芪,”他笑得有点苦涩,“以前我们虽然也总是分开,但我想去找你随时可以去,我这么想着,即使见不到你心里也踏实。但是现在你要出国……你第一次到了我去不了的地方,我连个护照都没有。”
“你去不了,但我可以回来啊。什么时候你想我了,你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回来见你。”
“别说傻话了,”他捏了捏她的手心,“这么老远,来回一趟机票好几万块呢,哪能说回来就回来。你不用记挂我,你现在读了研究生、出了国,在咱们镇上更出名了,有点什么动静大家全都知道。我会时不时回去听听八卦,就能听到你的消息了。”
“小英……”黄芪低下头,感觉眼泪又要下来了。她的心口抵在桌子边缘,对面就是小英,她多想越过去扑到他怀里,抱着他腻着他,再也不分开了。
沙周胤说:“你到了那边一个人,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别太想家。听说老外的饭很难吃的,你都不会自己做饭,真怕你会吃不惯。”
黄芪扯开笑容说:“那肯定的,所以走之前我得把想吃的全都吃一遍,什么川菜菜粤菜鲁菜通通吃过来。小英,你陪我去吃。”
“没问题,我请你。不过你可得收敛点,不许再吃到撑得走不动路了。”
毕业本来就是饭局高度集中的时间,班里大部分人都留校读研,有些出国或者工作的,也趁这段时间请客。黄芪狠狠地胡吃海塞了一通,吃到看见学校附近的饭馆招牌就反胃。
没有聚会的时候,沙周胤就来陪她,找那些胡同巷子里别具特色的小馆子换口味。他手术刚做完没多久,只能吃清淡的,大部分时候都是看着她吃。
吃了一圈下来,沙周胤问她:“还有什么特别想念的不?趁现在赶紧想,出去了就吃不着了。”
其实真正让人念念不忘的哪是食物,而是食物寄托的情感,与之相关的人和事。黄芪看了看他,把那句“我特别想念你”咽回去,叹口气说:“以前喜欢重口味的,不吃家里的菜;现在外面饭馆吃多了,又有点想念妈妈和奶奶做的菜了。我想吃我妈做的笋干烧肉,你也很喜欢吧?还有奶奶做的白斩鸡,爸爸炖的排骨汤,爷爷……爷爷不会做饭,不过他种的那棵枇杷可好吃了,外面从来买不到那么好吃的。”
说到枇杷,两人都想起去年就是因为一包枇杷重逢,然后才有了这一年的相处相恋。
黄芪这几天吃多了大鱼大肉,一想起爷爷家枇杷那个酸酸甜甜的味道,口水泛滥愈发想念:“好想吃爷爷的枇杷啊……怎么办,我还没出国,就闹起乡愁来了。”
怎么办,我还没和你分开,就闹起相思病来了。
沙周胤说:“早说还能打电话让爷爷寄点过来,现在枇杷都过季下市了,就算剩下几个也不好吃了。”
黄芪惨淡地笑了笑:“我就是说说而已。后天下午我就要上飞机了,寄过来也来不及。”
他默默地低下头没说话。
黄芪拉拉他的袖子:“小英,后天中午有几个同学给我饯行,然后送我去机场。你也要来哦,说好的看着我上飞机,你还要跟在后面追着跑呢。”
“好。”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小英很少郑重其事地承诺发誓,但是她知道只要他答应过的事都会记得很牢,都会尽力做到。
这一年的夏天发生了很多事,毕业注定是分离的季节。黄芪大学毕业了,幸运地获得出国项目交流的机会;和她要好的白露瑶和冯希娣都出去工作,职位都不差;班里有三人出国八人工作,还有五个人去外校读研,以后天各一方再聚渺茫。
出发前不久黄芪接到同福妈妈打来的电话,告知她同福早产生下一个女婴,所幸母女平安。同福给女儿起名思明,郑思明,跟她的外婆和妈妈姓,寓意她以后慎思明辨,做一个独立、坚强、清明睿智的女孩。
离别在即,同学们的感情也显得格外融洽,以前有过过节闹过矛盾的也在毕业的把酒碰杯中一笑泯恩仇。晚上黄芪回到宿舍,去水房洗脸时,居然在楼道里碰到了云蕾。
其实每次班级聚会都会碰到云蕾,但两人没怎么说过话。云蕾宿舍和她不在一层楼,出现在这边应该是特意来找她的。
云蕾还有点期期艾艾欲言又止,黄芪就先开口问:“你找我?有事吗?”
云蕾支支吾吾地说:“黄芪,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黄芪不记得最近她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自己:“道什么歉?”
“昨天我们搬宿舍,搬到研究生楼去,我把床挪开了,发现……”云蕾觉得难以启齿,“发现了我那条项链,原来是掉到床缝里了,估计是我忘了摘戴着睡觉不小心掉进去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把床搬开找找,居然怀疑被人偷了……黄芪,我不应该那么对你,更不应该那么对你男朋友,都是我的错……昨天我想了一晚上这事,心里有个疙瘩一直睡不着,今天就赶过来跟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黄芪说:“这事啊,我早就忘了。那么贵的东西能找回来就好,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云蕾看她漫不经心的,以为她还耿耿于怀:“黄芪,对不起,我知道那件事我做得很过分你很生气,都搬到别的宿舍去住了……你要是不肯原谅我,我肯定会一直惦记着这事,我最怕别人对我有意见……”
黄芪说:“我真的忘了不介意了,不是跟你客气。”
“那你男朋友……你也帮我向他道个歉。”
小英,他们马上就不在一起了,谁还会在乎这么一个道歉。一想到这个黄芪心里就抽抽地痛:“好,我会转告的。”
云蕾站着没走,又问:“黄芪,听说你要出国,马上就走了,哪天呀?”
“后天下午去机场。”
“这么快……”云蕾问,“你东西多不多?有没有人送你?我家里有车,要是不好拿的话……”
黄芪说:“有人送我呢,我就一个行李箱两个包,没必要开车。”
“我听田羽佳说了,走之前要请你吃饭。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住了四年,要不我、我也算一份……”云蕾嗫嚅着说,“你如果真原谅我了,就让我也去送送你呗……”
黄芪笑道:“好啊,你没事就来呗,后天中午在东门外的白玉。不过田羽佳她们只请我一个,你来了可不能蹭饭。”
云蕾展开笑颜:“我没事,一整天都有空,吃完饭我也跟你们去机场!”
两人站在书房门口聊聊天,云蕾又问了黄芪一些实验室和项目的事。完了云蕾问:“你现在就出国,那研究生宿舍分了吗?”
黄芪说:“时间比较着急,我也没去问,可能会让我占个床位吧。反正我至少要去一年,回来之后再说呗,总不至于让我睡大街吧。”
云蕾说:“你要不要回来了重新跟我们一起住?”
黄芪问:“你们三个人不是正好一间吗?”研究生宿舍是三人间,班里五个女生,冯希娣工作了,黄芪出国,剩下云蕾、田羽佳和刘彤都留本系读研。
云蕾叹气道:“黄芪,现在想想还是你最好,跟你住了四年一直都挺舒心的。那个刘彤生活习惯太差了,从来不打扫卫生,零食垃圾乱扔。说说她吧,她大大咧咧的也不涨记性。她也太大条了,问我们借了钱总是忘记还,每次都要我们催很多遍才能要回来,十块二十块的让人怎么好意思。还有啊,她晚上睡觉的时候……”
“云蕾,”黄芪打断她,“这些生活习惯上的毛病谁都会有,住集体宿舍肯定得互相体谅让着点,有什么意见你可以和刘彤好好沟通。你如果真的想和同学搞好关系,就把你这自我中心的大小姐脾气稍微改改吧。”
云蕾的脸一下涨红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不过饯行那天云蕾还是来了。冯希娣已经上班,特地请了假赶过来。刘彤回家了,发了个短信祝黄芪一路平安,让田羽佳请客的钱算她一份开学再还。田羽佳无奈地说:“算了吧,我可不想去找刘彤催债,我们几个平摊好了,不然她那份最后肯定得落我头上。”
除此之外还有班长、体育委员等几个和黄芪关系比较好的男生,坐了一桌。
比较意外的是沙周胤居然迟到了,一群人都到了约好的餐厅他还没来。黄芪给他打电话,他说正在坐车,半小时后才能到。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枇杷,最后一章也枇杷
本来打算今天写完p2的,确实写完了,但一不小心就写了6000多字,我决定无耻地分成两章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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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p2第39章
点完菜上了两盘,沙周胤终于到了,黄芪到饭馆门口接他。他似乎赶得很急,满脸通红出了汗,气喘吁吁的,脸色看着也不太好,眼睛下面好大的黑眼圈。
黄芪忙问:“你下了车跑过来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呢,医生不是说不能剧烈运动吗。”
“还好赶上了,”他喘着气把手里的东西放递给她,“路上一直担心来不及。”
那包东西包得很严实,塑料袋里还有牛皮纸。“什么东西呀?”她一边问一边拆开袋子看。
居然是一袋子枇杷,有大有小有青有黄,大部分都熟透了,形状不太规则,但看起来十分眼熟。
“你不是想吃爷爷家的枇杷吗,幸好今年枇杷结得晚,爷爷盼着你回去过暑假,故意留了一些没摘,全让我拿过来了。”
黄芪的目光从枇杷袋子移到他脸上,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眼睑下的青黑:“你……回去拿过来的?”
“是啊,邮寄又来不及了,只能人肉背。前天晚上回去,昨天晚上回来,还好赶上了。”他用力睁了一下酸涩发红的双眼,“就是连着两天坐火车没睡好,现在有点困。”
她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干嘛当真啊!不就是个枇杷吗哪年不能吃!我从小吃到大都吃腻了!你的伤才刚好就到处乱跑,还连着坐两晚上火车,你有没有点分寸啊!”
“小芪,我没事……”他看她哭了有点手足无措,“我就是想让你高兴。我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这临走了你想吃个家里的东西都吃不着,不是更想家了吗……本来我想把你说的你妈妈做的笋干烧肉、爸爸做的糖醋排骨、奶奶做的白斩鸡都带一份来,但怕你爸妈看见我不乐意,天这么热还容易坏,就只带了枇杷……”
“以后不许干这种蠢事了知道吗!”她吸着鼻子说,“你太不让人省心了,这样叫我在外面怎么放心!”
“以后一定不会了……”他乖乖地说,“再说你都不在我身边了,我给谁干去呀……”
黄芪的眼泪又要止不住了,店里田羽佳站起来叫她:“黄芪,你男朋友来了吗?快过来坐,菜都上齐了,就等你们呢!”
“好了别哭啦,”沙周胤替她擦掉眼泪,“被同学看到该笑话你了,还以为你有多舍不得我呢。”
我本来就舍不得你。我有多舍不得你,岂是这几滴眼泪能涵盖。
两人过去落座,同学们欢快地举杯。田羽佳是个乐观积极的人,即使是分别的宴席,她也快快乐乐的,不提离愁别绪。
吃完饭几个人依约一起去机场送黄芪。学校附近有直达的机场大巴,半小时一趟,一行人步行过去候车。
行李箱体育委员帮拿着,双肩包班长背着,黄芪随身带了一个小腰包别在腰上,里面放机票证件零钱手机,方便随时拿取;另外还有挎包,她就把枇杷放在挎包里,单肩拎着。
上一班大巴刚走没多久,等了十几分钟车还没来。班车点人不多,同学们等皮了,松懈下来各自聚堆开始聊天,谁也没想到光天化日大街上居然还有人抢劫。
黄芪站着跟小英说话,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转过去就见一个小个儿的年轻男子从自己身边蹿过去,肩膀上的挎包就被他顺走了。他身手非常灵活,一愣神就跑出去好几米,要往人群里钻。
黄芪二话没说,拔腿就追上去,身后的同学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叫:“抢劫啦!”
劫匪显然是熟手,在行人中钻来钻去还跑到飞快。但黄城主1500米6分半的成绩也不是吃干饭的,紧追在后面不放。
挎包里是小英坐了两天火车给她从老家拿来的枇杷,绝不容许被人抢走!
劫匪在前面跑,黄芪在后面追,刚开始还听到身后有同班男生的喊声,渐渐就听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在追。追出去足足五条街,跑了两三公里,劫匪先跑不动了,停下来抱住路边一棵行道树喘气,指着黄芪说:“姑娘,我怕了你了。不就是抢了你一个包,我还给你还不行吗,你别追我了行不?”
黄芪上去劈手把包夺回来。劫匪看她脸色铁青目露凶光像要吃人,吓得往后连退了几步,恨恨道:“妈的,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彪悍,小心以后嫁不出去!”看她没再跟上来,急忙转身跑了。
黄芪摸了摸挎包的拉链搭扣都完好没打开过,里面的枇杷也在,才放下心来。一口气疾跑了几公里,她这时也觉得腿酸嗓子疼了,抱着包在路边坐下休息。
歇了五分钟,田羽佳她们才坐了一辆出租车赶过来,一起下车的还有云蕾和体育委员。田羽佳看黄芪手里拿着挎包,问她:“你居然把包追回来啦?”
黄芪说:“那个劫匪跑不动了,就把包还给我了。”
云蕾咋舌道:“你一直追他到这儿?打车都超过起步价了!包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吗?你这么拼命。”
黄芪抱紧了挎包。包里有很重要的东西,非常重要。
四人打车回班车点,班长在看行李,沙周胤不能跑也在原地等着。听云蕾说了经过,班长啧啧惊叹,说的话跟劫匪一个口气:“黄女侠,你真够彪悍的,以后能嫁得出去吗?”
云蕾啐他:“胡说八道,黄芪男朋友在呢。”
班长看了两眼沙周胤:“哥们儿,你真有勇气。”
黄芪默默地抱着挎包走到沙周胤身边。他拿出纸巾来给她擦汗,玩笑地说:“黄城主,退隐江湖多年你还是这么厉害,这样我不在你身边也不用担心了。”
看,小英就是和其他男生不一样。其他人只会说:黄芪,你这么彪悍,小心嫁不出去!但小英会说:小芪,你还是这么彪悍,我就放心了。
小英一直是最特别、最好的。
过了一会儿机场大巴来了,同学们送她到机场,换了登机牌进候机大厅,还要过两个小时飞机才起飞。其他人纷纷告辞先回去了,只留下沙周胤陪着她。
想和小英多呆一会儿,黄芪迟迟没有安检过海关。两人一起坐在大厅里,机场向外的一面是整幅透明玻璃幕墙,能看到停机坪上各种客机来来往往此起彼落。
黄芪坐的是波音747的大型客机,停机坪上只有一辆,印着澳航qantas的袋鼠logo。黄芪指着它说:“看到了吗?我就上那辆飞机。”
沙周胤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她又说:“别忘了,一会儿起飞了你要追着我跑。”
他看着她说:“小芪,我会一直追着你跑。”
她忍住眼泪,拿出手机来给爸妈发短信。“小英,这次我不能给你发短信报告行踪了,飞机上手机要关机。”
“没事,”他也把手机拿出来,“上次你发的我都存着呢,我要是想你了,就拿出来看看,也一样的。”
两只同款的情侣手机并排放在一起,虽然很廉价,虽然旧了,但他们想在一起的心情和其他情侣并无分别,也许更迫切、更强烈。
“对了小英,你回兰陵之后是不是要换手机号?”黄芪突然想起来,问道。
“应该会换吧,以后就一直在那边了。”
“那你这个手机号呢?”
他低头看手机:“这个号码有特殊意义,留着做纪念吧。”
黄芪说:“反正你用不到了,不如送给我,我回来之后还可以用。我这个号码太老了,一直想换个有短信套餐的新号。”
其实要短信套餐也是为了给小英发短信,以后不经常联系不发了,还要套餐干什么。
她把手机sim卡拆下来跟他互换:“这几天你就用我的,里面还有一点钱。”
插上sim卡重新开机,屏幕上显示:本机号码13810190327。
飞机起飞关机前,她又看了一遍那个号码。他的生日,和她的生日,就像他们两个人,并排而列,紧紧依偎。
分别是为了日后的重聚,总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站在一起。
飞机缓缓滑上跑道,黄芪回头看去,候机大厅的玻璃幕墙反光强烈,只看到蓝天白云的倒影,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
看不到也好,她怕看见小英孤单地站在玻璃那边,看见他真的追着飞机跑,那种滋味她尝过很多次,一点都不好。汽车火车还能追一追,飞机飞到天上去了,怎么追?
机身抬起加速,渐渐升空。机场、跑道、高速公路、郊外的田野,都越来越远,逐渐变成俯视图里一个个色彩斑斓的多边形,又被层层云彩遮挡围绕。
那是她的故土,那里有她的人,他们都逐渐离她远去。
飞机升上了平流层,匀速平稳飞行,空姐开始给乘客发放纯净水和饮料。黄芪想起自己包里还有一袋枇杷,昨天摘下来的不能久放,不如现在吃掉。
她把挎包打开拿出枇杷,一层层揭开爷爷为她细心包裹的牛皮纸。
英明神武坚忍不拔的黄城主又哭了,在去往异国的飞机上,离地一万米的高空。她放声大哭,哭得整个飞机上的人都诧异地盯着她看。
世事往往如此,我们越是在意越是悉心呵护的东西,却越是留不住。
爷爷特意为她留的枇杷,小英坐了两夜火车赶回去为她摘来的枇杷,被劫匪拎着跑了一路,一颗都没剩,全撞烂了。
part2小小的离分——完——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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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p3第1章
黄芪的研究生一共读了六年。
前两年她在澳洲做交流,项目做得很顺利,跟着方教授以第二作者名义在ei收录的期刊上发了一篇论文。环境系的规定是博士要发4篇核心期刊论文,其中至少1篇sci或者2篇ei,这也是博士毕业的**颈所在。黄芪硕士期间就达标了一半,方教授免不了又忽悠她硕转博接着做研究。项目进行得如火如荼,她自己也摸出点门道来,兴趣正浓,就同意了,硕士第三年转了博。
其实还有一个小插曲促成了这件事。黄芪从小就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皮肤偏黄,身材太瘦,五官有点男相粗气,不符合大众通行的美女标准。谁知到了国外,也不知道老外的审美观怎么长的,居然有人觉得她有东方美,冒出个尔兰意大利混血帅哥追求她。
黄城主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东方美说古典一点,参见民国电影老上海画报;现代一点,参见吕燕刘玉玲等受西方欢迎的华裔女星。黄城主觉得自己哪种都搭不上边,至少胸大这点她就完全不符合啊!而且在对男人的审美上,黄城主是绝对拥护东方美的,老外再英俊也只能远观欣赏一下而已,消受不起。
拒绝了瞎眼的混血帅哥,黄芪跟家里视频时把这件事当八卦趣闻告诉妈妈。丁老师说:“小芪,你别妄自菲薄。我看你寄回来的照片,也觉得你这两年越变越好看了。女孩子只要长相端正,好好打扮一下都会漂亮的。再说你内在美也不缺,有优秀的男孩子追求不是很正常吗。”
黄芪玩笑说:“我要是真给你找个金发碧眼的女婿,你不怕被咱们镇上的人唾沫星子淹死?爷爷奶奶能接受得了吗?”
丁老师说:“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找个老外多时髦,唾沫星子那也是羡慕嫉妒的唾沫星子。来跟妈说说,那个男生什么样的?”
黄芪笑着说:“不行,我还是觉得太夸张了,至少能看上我就说明他脑子不太正常。”
丁老师埋怨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自信?你哪点比别人差?要学历有学历,要本事有本事,要人品有人品,外表也越来越美,怎么就不能有男孩子追?你别因为以前喜欢你的人不怎么样,就觉得自己不值得优秀的男生喜欢。”
黄芪明白她指的是谁,这话就不听了。丁老师这两年旁敲侧击打擦边球地在她面前埋汰沙周胤、撺掇她移情别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黄芪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说什么没有本科学历、没有婚房不许来往,那都是缓兵之计,其实就是想把他们俩拆开,等时间长了感情淡了自然分手。
“妈,你别这么说,喜欢我的男生一直都挺优秀的,比这个老外强多了。”
丁老师大概小动作做了两年没见成效,也有点泄气:“小芪,你怎么还这么死心眼。你现在条件比大学里更好,又是t大硕士,又出过国,人相也漂亮,他到现在还是个包工头,你还真指望你们俩能有什么结果啊?”
黄芪垂眼看着键盘不说话。
丁老师又说:“你现在也二十四五了,谈对象得考虑以后结婚生活的现实问题。就不说他的外在条件、经济能力吧,单说你们俩生活环境差异这么大,在一起能合得来吗?你想想他成天接触的都是什么人什么事,你接触的又是什么人,你们的思想境界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小芪,你从小就挺给我和你爸爸长脸的,怎么这件事就非让我们丢脸呢?”
说来说去还是要面子。找个老外就觉得时髦有面子,不说生活环境思想差异的问题;找个建筑工就丢脸没面子,什么问题都来了。
黄芪又跟妈妈闹得不欢而散。她心里憋着气,正好方教授跟她说硕转博的事,她就一口答应了。丁老师知道还有点错愕:“小芪,你真的要读博?毕业出来年龄可就不小了,你考虑清楚啊。”
黄芪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希望我给你们长脸吗,读个博士还不够长脸?”
丁老师被她气得没话说。
黄芪在澳洲一共呆了三年半,才把合作项目彻底完结。之后跟进后续、发表论文、参加各种国际会议,经常满世界飞来飞去。环境问题特别严重的区域都是发展中国家,她还去过南美洲的原始森林和非洲鸟不拉屎的沙漠。
第六年她终于闲了下来,论文也发够了,回到学校安心准备毕业论文和答辩。
博士生宿舍是单人间,相邻两间合用一个小厅和阳台。黄芪和阮静合住,阮静属狗,有收集小狗玩具的癖好,屋里堆满了各种玩偶。黄芪不在国内的时候,屋子空着正好给她放东西。
黄芪回来之后阮静那些小零碎就得收起来了,床上桌上堆满了她读博这些年的收藏品,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有个读硕士的师妹来她宿舍玩,帮她收拾东西。
师妹长得娇小玲珑娃娃脸,看着像本科生。黄芪觉得她很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阮静把能收起来的小狗玩具全塞到箱子里,其中有一只毛绒绒眯着眼的哈巴狗,被师妹宝贝似的抱走了。
黄芪问阮静:“狗狗是你的命根子,我问你要一个抱着睡觉你都不肯,怎么师妹要你就给她啦?不公平!”
阮静笑笑说:“那只狗对她有特殊意义。”
几年不见,黄芪感觉阮静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不再每天宅在宿舍里争分夺秒埋头苦读,业余生活丰富了很多,不但养成些小癖好收集点东西,有一天黄芪去她屋里,居然发现她在玩网络游戏。
黄芪出国几年和时代脱节了,还觉得网游是毒害青少年的毒草,只有堕落不上进的年轻人才会玩,所以有点惊讶:“你还玩这个?”
阮静说:“被协会认识的师弟带着玩的,玩了之后觉得还挺有意思,就当放松了。我可没你的运气,在国外逍遥乐不思蜀,博士这么苦闷,都被人叫灭绝师太了,再不找点乐子排解排解还不真憋成变态?”
黄芪在旁边看她玩了一会儿,屏幕上全是各种图标,看得她眼花缭乱:“好复杂的样子。我以前以为你这种好学生都不玩游戏的。”
阮静笑道:“什么叫我这种好学生,说得好像你不是好学生一样,黄博士!你最近不是也挺闲的吗,要不要来一起玩?”
黄芪摇摇头:“算了,玩不明白。我连扫雷高级都没玩通过。”
阮静说:“其实我也是手残党,特别水,随便一个人都能虐我,只能挖挖草做做药当生活玩家,野外还经常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黄芪脑补了一下阮静跟人打架鼻青脸肿的样子,意外地觉得有种奇特的萌感。好像牛逼的人有点这种特殊的小好、小缺点还蛮萌的,比如《名侦探柯南》里的柯南,头脑那么聪明,玩电子游戏也手残,唱卡拉ok五音不全,一点都不损害他的光辉形象,反而更可呢。
阮静也喜欢看日本动画片,同时追好多个,不时介绍各种新番给黄芪看。黄芪对她说:“你还真时髦,年轻人的玩意儿一个不拉。这么多动画片看得过来吗?”
阮静说:“哪有,我也是师弟介绍我看的,他推荐的片子一般都不错。”
黄芪问:“那你出去旅游、玩摄影什么的,是不是也是被师弟带的?”
“是啊。”
黄芪半开玩笑地说:“看来这个师弟对你影响很大嘛。”
师弟师弟的听多了,黄芪不禁留意起来。阮静说的师弟是一名经管学院的男生,比她俩低两届,本科毕业就去银行工作了,和阮静还一直有联系,经常来学校找她。
对师姐这么上心的师弟,说没有居心谁信啊。黄芪后来见过那名师弟,一看他盯着阮静那眼神就明白了,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阮静那么聪明通透的人不可能不明白,但是她一直没有接受师弟。黄芪问她:“我看师弟挺好的,英俊多金痴心长情人也成熟,金龟婿啊,你还不赶紧上?”
阮静诧异地瞪她:“他比我小三岁呢!”
黄芪也诧异地回瞪:“小三岁算个屁啊!”
没事的时候两人闲聊感情问题,黄芪把自己的经历告诉阮静。她听完叹了口气:“确实,小三岁算个屁啊。”
“就是,”黄城主趁热打铁,“男人的平均寿命本来就比女人短,找个比自己小的不是正好,将来守寡的概率还低呢。”
阮静五年半毕的业,比黄芪早半年。黄芪回来得晚没赶上冬季那波,索性等夏季再答辩,时间也充裕。黄芪毕业离开学校时,阮静已经和师弟领证办酒了,也请了黄芪去参加婚礼。
酒席上新郎官喝高了,一个劲给黄芪敬酒:“我刚知道原来是师姐牺牲自己帮我说了好话,我家阮静才改变主意接受我的。师姐是我的大恩人!今天一定要多敬几杯!”
伴娘在一边嚷嚷:“还有我呢还有我呢!你表白那天我拿自己当反例使劲帮你吹风,阮静师姐才同意的!我牺牲也很大!”嚷到一半被伴郎拉到一边去了。
伴娘就是从阮静那里拿走狗狗玩偶的师妹。让黄芪更吃惊的是伴郎,因为外貌比较特别,她一见面就想起来了,居然是那个食堂吃一斤饭、让小英一直吃醋、女生节失恋在路边喝二锅头的大块头男生。
看到他黄芪终于想起师妹为什么眼熟了,就是在食堂见过的娇小女孩,当时她还脑补假如这两人凑一对要垫几个台阶,没想到被她一语成谶,最后真的走到一起了。算不算她也有点功劳?
阮静一早就定好了工作去向,毕业后留校任教。博士留校是个挺好的出路,方教授也问过黄芪的意思,但她一直没定。
和小英约定的三年已经超期了,但是她并没有忘记。
家里零零散散听来的消息,彪叔在兰陵市混得不错,已经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了。小英一直在他手下,应该也不差。他们的根基在兰陵,如果她留校,隔着一千多公里,爸妈阻挠他们的理由岂不是又多了一条。
下半年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写着毕业论文,一边留意各种招聘信息。博士的就业出路确实很窄,兰陵市又是小地方,机会并不多。
但也许真的是老天垂怜,某天她从实验室出来,看到橱窗里贴了个招聘启事,有几名即将毕业的博士同学也很感兴趣地在围观。过去一看,是一些新兴二三线城市的人才发展计划,吸引博士去地方上就业,条件非常优渥,有的直接就是副处级,有的给车给房给大笔安家费,薪水也很高。
黄芪定睛一看,其中就有兰陵市环保局。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手一滑,六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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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p3第2章
初夏时黄芪因为面试回了一趟家,正好赶上枇杷成熟的季节。她回乡下爷爷家呆了两天,抱着枇杷树狠狠吃了个饱。
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但身体保养得好,仍然精神矍铄,开着中医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枇杷树长得枝繁叶茂,爷爷每年都撒很多种子养出小苗来送给邻居们栽种,院子里另外几棵小的也长得很高了。
这几年夏天黄芪都没回过家,上一次吃家里的枇杷还是出国前,说起来爷爷就长叹:“要是知道你一出去就出这么多年,大学那会儿我就应该年年给你寄过去。最后还是小胤那孩子坐火车回来拿的,唉……”
这件事大概让爷爷触动很深,他年纪大了愈发念旧重感情,家里也只有他一直支持黄芪。黄芪默默地啃着枇杷,爷爷又说:“你在国外那几年,小胤隔几个月来找我,一会儿说他干活伤了筋骨,一会儿说阴雨天手术伤口疼,让我给他看。大小伙子身体哪有什么毛病啊,有病也是相思病。反正我老人家也挺寂寞的,就跟他唠叨唠叨你往家里打电话说的那些事儿……最近一两年好像他们那个公司做大了很忙,好久没见他了。”
黄芪不留神被枇杷核硌了一下牙:“爷爷,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去年过年吧,他还给我买了两**酒……不对,送酒好像是前年过年。那就是前年秋天?或者去年春天?”爷爷记性也不太好了,“反正很久了。上个月他回来弄房子的事,我正好被你爸接城里去了,也没碰上。”
黄芪心里冒出一个不详的念头:说好的三年之约,结果她没跟小英说一声就读博了,还一读就读了六年,小英不会等不及变心了吧?不然为什么前几年还经常来找爷爷,后来就整年不见人了呢?小英今年也二十八了,虚岁就是二十九,在家乡这边真的算很大龄了呢……
呸呸呸乌鸦嘴,小英才不是那样的人,少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
黄芪揣了几颗枇杷出门,看到河对岸小英家的旧房子已经拆掉了,工人们正在搭脚手架造新房,爷爷说的房子的事就是指这个。
黄芪走过去看了两圈,走过来一个工长模样的中年人,她上去搭讪:“师傅,这是给谁家造房子呢?”
工长是本地人,知道镇上的旧事:“就是这家原来的人喽,姓沙的老板。”
“沙老板?哪个沙老板?”
工长回答:“当然是他家儿子,小沙老板,不然还能是吃枪子的那个吗?”
黄芪听到“沙老板”这三个字被冠在小英头上还有点不适应:“这把旧房子拆了造新的,他们家的人还回来住吗?”
工长说:“我哪知道,反正人家有钱,也不差这二三十万造个新的。现在乡下的宅基地管得严了,城里的有钱人精刮着呢,都回乡下翻新老房子把地占住。”
世事变化太快,黄芪印象里小英还是那个被妈妈嫌弃在市区买不起二三十万婚房的建筑工,一转眼就变成别人口中的老板,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些钱造个楼。这几年城市发展迅速,房地产业大行其道,彪叔的公司赚了很多钱,小英应该过得不差。但到底到什么程度,黄芪也没数。
她问工长:“现在乡下造个房子也要二三十万这么贵了?”
工长说:“有贵的有便宜的,像河那边那种老式的砖混结构,给我七八万也能给你造出来。这家是钢筋混凝土浇的,能抗七级地震,用他们自己的设计图纸,造型还挺特别,就要贵一点。”
黄芪心里一动,想起以前小英跟她开玩笑说要自己动手把家里造成城堡造型,就好奇地问:“什么特别的造型?能给我看看不?”
工长掏出一叠纸,给她看电脑模拟的效果图:“就是这样,漂亮不?跟城里的别墅一样吧?”
其实就是个西式别墅造型,在乡下自建楼里显得比较特别罢了,放到市区这都算很普通很低调没什么亮点的别墅。黄芪有点失望,暗暗吐槽自己脑洞又开太大想太多了。谁会真把自己家建成城堡,只会被当成极品围观吧。
她把图纸还给工长:“什么时候能造好?”
工长说:“主人家叮嘱七月份要完工,我们人手多,肯定能按时交付。”
黄芪心想:造房子怎么说也是件大事,主人总得回来;七月份她正好毕业了,不管工作在哪儿一定回来过个假期,到时候……应该能见到小英吧?
环保局的面试也很顺利,初面之后很快通知她去二面,直接局长副局长面试,对她都比较满意,当场签了三方合同,定好毕业离校后两周入职。
爷爷听说她要去机关单位当公务员,还有点担忧:“小芪啊,你这是要去从政当官吗?你干不干得来?”
黄芪说:“现在公务员也不全是当官,我去的是技术部门,还得做研究呢。”
爷爷展开眉头说:“回家乡工作也好。你出国那会儿,我们还真担心你以后就留在外面不回来了。我跟你奶奶还好,还有孙子和外孙女;你爸妈就你一个女儿,老了你不在身边,他们可就孤单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上待遇确实也不错,丁老师和黄老师对她的工作都很满意。只有一直游说她留校做博后的方教授觉得有点遗憾,但也表示理解。
黄芪顺利地通过了毕业答辩,七月初收拾行李回到久别十年的故乡。她在这里成长了十八年,以后也要在这里扎根。这里有她的童年,有她的朋友同学,有她的亲人,还有她最在乎的小英。
可惜一直没能见到小英。她回老家发现小英家的新房已经提前竣工了,闲置晾着散味,而小英没有出现。
中间他回过镇上吗?会有人把她的消息当八卦传递给他吗?他知道她回来了吗?如果知道的话,他会不会联系她呢?
她换了手机,但号码还是原来那个,13810190327,他应该记得的。
兰陵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百多万人口,想不经意间偶遇一个人并不容易。
黄芪入职了一周,觉得不应该这么干等下去。凭什么小英一定要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动向,凭什么一定要他来找她,万一他很忙没空呢,万一他正好没听说呢。明明是她掌握的信息更多,她可以主动去找他。以前的同学,镇上的老乡,总能打听到。再不济她可以先去找给他造房子的工长,肯定有他的联系方式吧。
周五下班时黄芪这么想着,决定周末先找几个在兰陵市工作的初中同学打听一下。
在电梯里遇到人事的华科长。华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工作不温不火不功不过,熬了很多年退休前升到科长。黄芪入职就是她接待的,待人和气又热情。就一点不好,像很多机关单位的中年阿姨一样,热情过头管闲事,尤其管年轻人的闲事。
黄芪刚来时华科长就把她的底摸清了:“周岁二十八是不小了,光顾着读书把终身大事耽误了吧?大城市里二十八岁觉得还年轻,但是在我们这小地方,就有点大了,要抓紧喽!不过你别担心,我手里有的是青年才俊的资源,这事包在我身上!现在名校硕士博士海归回家乡做贡献的多了,保准给你找一个般配的!”
黄芪客气地笑笑没当回事,谁知这才过了几天,华科长还真把这事提上日程了:“小黄啊,周末有空吗?我有个朋友家的小孩在国土资源局工作,跟你一个学校毕业的,也是博士,今年三十一,已经是处长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
说是吃饭,其实就是相亲。黄芪还打算周末去找同学打听心上人的近况呢,张口就想拒绝,旁边同部门的女同事小陈向她使了个眼色止住了她。
华科长又说:“你也别太有负担,就是先吃个饭认识认识而已。这种事要看缘分的,勉强不来,我当了那么多次红娘、撮合了那么多对,我还能不明白?你们要是觉得对眼缘,就继续发展;要是没缘分,就当多交个朋友。国土资源局那可是个响当当有权力的衙门,多少人巴结都巴结不来。咱们局里跟他们也有合作,多认识个人总没坏处是吧?”
黄芪没反对,华科长就当她答应了,嘱咐她开着手机等她电话。出了门小陈对她说:“机关里的大妈都这样,管闲事心眼小,你要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就尽量顺着她们点。人事大权没有,小权可不少,犯不着为了这点事驳人家面子。咱们这儿好不容易来个t大的博士,她肯定已经在对方面前把你吹上天了。再说就是吃个饭而已,女的都不用掏钱,你又没损失。”
黄芪玩笑说:“你好像很有经验啊?”
小陈是硕士,比黄芪小一岁,但已经工作好几年了。“我都被她们拉着不知道相过多少次了!实话告诉你,这种事,八成都不靠谱。说是朋友家的儿子,其实不知道绕了多少道弯了,她自己也认识。你要是看不上,回头就说没感觉,性格合不来,她们也不会怎么样,就是源源不断地继续给你介绍新的而已。”
黄芪一直在呆学校里,社会上还属于菜鸟级别,一直听说机关里搞办公室政治特别厉害,行事得格外小心谨慎。她想新来的乖顺一点总没错,第二天华科长给她打电话说了地点,她就去了。
去的路上她还恶搞地想:她这样背着小英去跟别的男人吃饭相亲,都在一个城市,万一恰巧被他碰到了,那该怎么办?
但事实往往就是这么不如人意,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回来大半个月了,每天走在路上yy自己偶遇小英,连个长得像能认错的都没碰到;偶尔干件亏心事,居然真被当场抓包了。
人生怎能狗血如斯。抬头看苍天究竟饶过谁,唉。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每次一写到工作后的部分就拉不住地向狗血天雷滑去
果然我不写都市言情是明智的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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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城主的第一次相亲经历……没什么好说的, 很平淡。
中午十二点她准时赶到华科长说好的饭店, 手里很老土地拿了一本当月的杂志。地点是对方选的,居然还是兰陵市比较有名的高档商务餐厅,黄芪都没进来过, 肥水部门果然不一样。
在靠窗的座位上看到一位三十多岁戴眼镜穿衬衫的男士,手里也拿着和她一样的杂志。她走过去问:“你好, 我是黄芪,请问你是……”
对方接口说:“对, 我是张涛, 你好你好。”站起来和她握手,有点领导会晤的架势。
张涛是比她高三界的师兄,土木系博士。说实话他并不属于黄芪印象中那种典型的工科男, 言谈举止有一点世故的圆滑, 还有点官僚气息,长相也比他的年龄看上去老成。不过三十出头就能当上处长, 世故和圆滑是免不了的, 黄芪心想他应该是那种适合走官场道路的人吧。
聊了几句就知道气场不合,黄芪思忖这次相亲应该不会有下文了——这么说其实不对,她本来就没抱着相亲的打算来。但对方似乎挺有找对象的诚意,让她觉得有点愧对人家,浪费别人的时间, 琢磨着一会儿结账的时候抢着买单好了,就当校友聚会孝敬师兄。
好在两人是一个学校的,不至于找不到话题, 随便聊聊哪个食堂的饭好吃、哪哪又拆掉重建之类就能说好久,一顿饭吃下来还算融洽愉快。
师兄招呼服务员过来买单,黄芪放下筷子松了口气,心想今天这场磨练应该可以安稳度过了,没有不小心碰到熟人徒增尴尬,更没有碰到小英——呃,这个好像确实是想太多了……
还没想完,一抬头就看到她认为最不可能的那个人从前方二楼楼梯走下来,正好跟她打个照面。
黄芪以为是自己脑补太多出现幻觉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揉完人还在,而且似乎也发现了她,盯着她看视线不挪开了。
真的是小英,真人,活的,造型跟她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肯定不是脑补的幻觉。
他今天穿了西装,看上去非常正式,剪裁合体,衬得身材颀秀挺拔;发型还和以前差不多,不短不长,随意而不凌乱;眼镜换了一副无框的,架在他肤色白皙的脸上,愈发显得面容清秀俊逸。
——妈蛋,几年不见怎么变这么帅了,还一副青年才俊的架势,这是丑小鸭变天鹅要飞走的节奏吗?说好的朴实憨厚的建筑工人包工头呢?
和他一起下楼的还有四五个人,都是生意人的模样,年龄要稍微大一些。其中有个中年人认识张涛,一边向他打招呼一边走过来:“张处长,真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张涛对他们也很客气,上去一个个打招呼握手,听他们的话音应该都是房地产和建筑行业的企业厂商,和国土资源局经常打交道,包括沙周胤似乎都认识张涛。
不等别人询问,张涛先介绍黄芪说:“这是环保局的黄工,我同校师妹,也是咱们兰陵人,今年博士刚毕业分配过来的,以后大家多多照应。”
“环保局的?那应该是黄工照应我们才是。你们这些名校高材生都回来为家乡做贡献,是我们兰陵的荣幸啊!”中年熟人挑起眉毛,神色暧昧,“张处长,没想到你们学校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博士,你可得好好关照人家呀!”
黄芪很少被人夸漂亮,更别说“这么漂亮”,但这话听着怎么就不像夸奖呢……敢情t大的女博士就得长得歪瓜裂枣灭绝师太状才对得起人民群众?
她偷偷瞄了一眼小英,发现他跟张涛说完话后就一直盯着自己,镜片后的眼神有点复杂……她想起自己是相亲被当场捉奸,立刻觉得在他面前矮了一截,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看他。
黄城主又心虚又激动又忐忑,自乱阵脚,导致服务员送来账单时都忘了抢着买单,白蹭了师兄一顿饭。
几个人说了一阵客套话,走出饭店门口时发现居然下起了午后雷阵雨,还不小。厂商们都是开车来的,告辞先去地下停车场了。黄芪来时坐的公交,也没有随身带伞的习惯,只好先在门口等着看过会儿能不能停。
张涛问她:“你怎么回去?”
“我等等打个车吧,或者等雨小点去那边坐公交。你呢?”
张涛说:“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十分钟,我腿着过来的,也没带伞。我陪你等一会儿吧。”
黄芪发现沙周胤没跟那些厂商一起走,还站在饭店屋檐下,离他们几米开外的地方,不知道在等什么。她心不在焉地说:“那我打到了车捎你过去。”
饭店旁边就是市中心商业区,出租车开过来全都被商场的顾客拦截了,过去几辆全有人。等了一会儿,黄芪眼角余光瞄见小英向他们走过来了,连忙立正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沙周胤没看她,对张涛说:“张处长没开车来?”
张涛说:“是啊,我家离这儿不远,就走过来了,没想到会突然下雨。”
“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有车,我送你们一程吧。”
张涛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黄工呢?你回哪儿?”
“啊?我?”黄芪结结巴巴地说,“我家有点远,在……”
“没关系,”沙周胤说,“我也正好要往南边去,顺路。那我去车库取车,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转身去地下了,留下黄芪还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家前年刚搬了新居,她好像没说自己家在南边呀?
张涛看她视线跟着沙周胤走,玩笑着试探说:“沙总是我接触过的地产商里最年轻的,年少有为一表人才,长得很帅吧?”
黄芪转回头来,见他的眼神里有探究和审视,心里明白过来。他大概以为她是那种以貌取人的姑娘,看到英俊多金的年轻男子动了心,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毕竟今天是他们俩在相亲。
她含糊地回答:“还好吧……”
“景秀集团的驸马爷,金彪的左右手、乘龙快婿,确实挺出类拔萃的,”张涛朝沙周胤离去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语气分不清是随意还是轻蔑,也许还有点警示的意味,“跟咱们啊,不是一挂的人。”
驸!马!爷!
乘!龙!快!婿!
黄芪被这七个字炸晕了,哪里还管得上张涛是什么语气,脑子里轰隆轰隆的都是这几个字在冒金星绕来绕去。
小英,小英居然移情别恋了?他不等她了?
隔着雨帘,对面的大厦顶上正挂着景秀集团即将开盘的新楼广告,据说这个楼盘又一次刷新了兰陵市的房价记录。金彪的大名家喻户晓,过年时她也在地方电视台上看到过“景秀集团董事长金彪携全体员工向全市人民拜年”的广告。屏幕上的金彪是个富态的中年人,和她印象中那个嚷嚷着冲进三职高教务处的包工头相去甚远。
已经过去十年了,金彪从一个建筑包工头变成了资产亿万的地产商,他的女儿金晶,应该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
黄芪想到金晶,只能回忆起她九岁时胡搅蛮缠撒泼打滚要妈妈的样子,觉得有些滑稽——那时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小丫头有朝一日居然会把她的小英抢走。
难道因为她拖延了三年,因为身边出现了更年轻、条件更好的女孩,小英就等不及转投别人怀抱了吗?
不,不会的,她不相信小英就这样轻易地改变了。而且如果小英真的娶了巨富的女儿,镇上的人一定会大谈特谈四处传播,不可能没人八卦。
也许只是误会,就像她今天也被别人误会和张涛是一对。不听到小英亲口承认,她是不会轻信的。
地下车库出口缓缓滑过来一辆暗红色的四门跑车,张涛似有意无意地说:“幸好我今天没开车过来,人家开保时捷,我开宝来,这一对比差距就更大了。”
黄芪对汽车价位没概念,但看牌子和外形就知道肯定是自己买不起的那种。这个话题让她不太愉快,就面无表情地站着没接话。
跑车在他们俩面前停下。张涛说:“女士坐后座吧。”自己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黄芪默默地坐进后座,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英的右半肩膀和后脑勺。
张涛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四下环顾:“panamera4,这车去年才上市的吧?听说下了单还得半年才能拿到手,沙总紧跟最新潮流啊。这个车型咱们整个兰陵市也看不到几辆,开在路上够拉风的。”
沙周胤看着前方路面说:“这是彪叔的车,他自己不开车,我帮他开开而已。”
张涛说:“金总都什么年纪了,怎么会喜欢这种车,还不是买了送给女儿女婿的?”
黄城主呛了一记,似乎看到沙周胤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她定睛去看,他又掉过头去专心地看前方的路况了。
张涛一边指路一边和他闲聊车的事,自我解嘲地说:“我这土豹子没见过这种名车,话多了点沙总别嫌我烦啊。”
沙周胤语气始终很淡定:“张处长在国土资源局,真想要的话什么样的车弄不到。只不过您志存高远作风清廉,看不上这些身外之物罢了。”
张涛笑着说:“也是,我们这种部门利益牵涉太多,瓜田李下,身正也要担心影子不能歪。我们局长的私车也就一辆帕萨特,我比他差点儿,开个破宝来正合身份。”
黄芪在后面听他俩聊天,一句都插不上嘴,心想这些当官当老板的说话弯弯绕真多。她要怎么跟小英搭话才好呢?
63、P3 第4章
转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张涛住的小区, 外面雨势稍微小了一点。张涛手扶车门准备下车, 对沙周胤说:“那黄工就麻烦沙总捎回去啦?”
黄芪一想到接下来他们俩单独坐一辆车就有点紧张,脱口喊了一声:“师兄!”
张涛把手缩回来:“什么事?你不用过意不去,沙总这么有风度, 送一送女士还是没问题的。再说也很顺便不是吗?”
黄芪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神情有点讥诮, 难不成她还能趁路上独处这点时间勾搭人家吗?
——呃,是有点这种想法啦……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问:“师兄, 你记我电话号码了吗?”
张涛没想到她会要自己联系方式,有点错愕:“哦,差点忘了这回事了。”
“那我报给你, 你拨一下挂断, 这样我手机里也有你的号码了。”
张涛掏出手机来:“你说吧。”
“我的号码是——”黄芪一边说一边通过后视镜偷偷观察小英,“13810190327。”
张涛拨通她的号码:“你这号还是外地的?回来了怎么不换一个。”
“用习惯了, 换号又要记不住。反正现在电话不多, 用着也没差,如果真用不着了再换吧。”
说着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熟悉的旋律。张涛笑道:“这音乐够古老的啊,现在基本听不到了。你还用诺基亚的手机呢?都快倒了。”
黄芪说:“我这人念旧,第一个手机是诺基亚, 后来一直用。只要他家还卖给我,我就不想换别的。”
张涛不疑有他,存下号码告别下车了。
黄芪说话时一直留意着小英的反应。我这么说还不够明白?我还用着咱俩生日的手机号, 只要这个号码还有存在的意义我就不换;我们俩的第一个手机是诺基□□侣机,所以我一直坚持用诺基亚;我对你也像对诺基亚一样,只要你还挂念着我,我就不想换别人。懂了吗?
——好像没懂。
张涛走了,车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得只听见引擎轰鸣。
沙周胤咳了一声:“张处长走了,你要坐到前面来么?”
咦,这好像是小英今天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呢!上一次跟他说话还是研三转博时候的事了……
黄城主一激动,脑子就打结了:“不用了,外面还在下雨,换过去挺麻烦的。”
说完黄城主才明白过来自己丧失了什么大好机会。小英似乎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她没来得及对上。他踩下油门启动,又只能看见他的一小片头发了。
能不能现在从车子里直接爬到前排去?
她默默地看着前方椅背边缘露出的身影对手指。
从张涛家的小区路转出来开上大路,黄芪终于想到一个搭讪的话题:“你也要去南边?去我家不会绕远吧?”
沙周胤说:“我要去开发区那边的工地,比你家远多了,不绕。”
黄芪抓住他的话头了:“你知道我家住在哪儿?”
镜子里的他没抬头,看不到表情:“南苑新城一期,有几栋楼是一中买的,好多老师住那边。那个小区是我们公司开发的。”
这样啊……黄芪有点失望。还以为是小英一直关注她家的动向呢……
一个话题聊完,车内又陷入沉默。开下去两三条街,等红绿灯的时候,沙周胤用闲聊的语气问她:“你和张处长是校友吧?”
黄芪也闲聊状回应:“对,他是土木系的师兄。”
“你们俩在学校就认识了?”
“没有,回来之后才认识的。”说到这个她有点尴尬,生怕他继续问“怎么认识的”,那她要不要如实回答?
但小英显然比她想象的聪明,已经领悟到了其中原委。他的手握住了方向盘,语气依然闲适:“张处长条件很不错啊,有学问有能力,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你妈妈给你物色的?”
黄芪觉得不应该让误会继续下去。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其实我也是今天才……”
突兀的电话铃声突然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他看了一眼说:“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
黄芪郁闷地住了口,听他拿起电话接通:“喂,彪叔……嗯,谈完了,现在回去……刚到广电路……晶晶?她在哪儿?”
一听到金晶的名字,黄芪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乐尚ktv?在哪条路上?……一会儿我给她打个电话,如果顺路的话就带她回去。”
他放下电话,迟疑了一下才说:“彪叔让我去接个人,也是被雨堵在路上了。”
“哦……”黄芪无精打采地应道。
他大概也觉得这人物关系有点尴尬:“那地方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我先把你送到家再去找吧,免得耽误你时间。”
黄城主心绪低落脑筋打结,又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乐尚ktv我知道,在文汇路上,马路西边,我每天坐车都从门口经过。”
文汇路在广电路东南,拐过去就到,确实不绕路。沙周胤也沉默了,握紧方向盘目视前方。车里只听见雨刷规律而机械的声响。
金晶,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算算她今年应该是二十一岁,芳龄年华,家里又那么有钱,怎么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黄芪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勇气面对小英和他传说中的女友。车开上文汇路,乐尚ktv的巨型招牌遥遥在望,黄城主已然怂了:“前面的公交站你放我下来吧,这儿有直达我家楼下的车。你还要接别人,就不麻烦你专程送我了。”
从后视镜里看到小英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但是隔着两重玻璃,还是反射变形的,她无法判断他眼神里的意味是什么。
她和小英分开太久了,这些年他身上发生的事又太多了,她不敢说自己仍然足够了解他。至少在重新熟悉起来之前,不该下任何论断。
车子在公交站台边停下,她下车扣上车门。沙周胤没有立刻开走,而是摇下了副驾驶位的车窗,但是他也没说话。
黄芪站在车站的台阶上,隔着副驾驶位,她必须弯下腰去才能看到他。雷阵雨变成了中雨,雨丝落了她一身。她弯腰冲他摆摆手:“谢谢你带我一程……下回见。”干巴巴地说完,跑到公交车站台上去躲雨。
暗红色的车尾终于还是离去了。车站离乐尚ktv很近,站在雨棚下能看到车开出去一段又停下,从ktv的屋檐下跑出来一个穿吊带热裤的短发少女,双手举在头顶挡雨,急匆匆地跑过去钻进车里。少女衣着清凉皮肤白皙,个字不高但身材玲珑有致,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从身姿上也能感觉到年轻女孩的蓬勃朝气。
车站上还有一对中学生情侣在等车,女孩玩着手机对男孩说:“刚看到一个段子好好玩。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哈哈哈!咱们生物老师还成天炫耀她是博士呢,三十岁了还没人要,老处女都嫁不出去了!”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冷死了!被戳到痛脚的黄博士恶狠狠地瞪向女孩。女博士怎么啦?读书多有学问也应该被人嘲笑吗?三十岁又怎么了?年轻了不起啊!谁没年轻过,说得好像你不会老一样!
黄城主这个周末过得很郁闷。第二天天气放晴了,丁老师让女儿陪她去超市买点东西,黄芪索性拉着她去商场购物血拼。
丁老师看中一条裙子进试衣间换衣服,黄芪拎着大包小包坐在外面等候,无聊地四下张望,心里冒出一个狗血的念头:不知道周末小英会不会陪他的富家女友出来逛商场买衣服?
黄城主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撞邪了,她刚想完,就看到小英和一个女的手挽手从另外一边专柜向她这边走过来。他今天穿得比较休闲,手里提了一大堆袋子,很典型的陪女友逛街造型。
这不是狗血的关键,关键是——那个女的并不是金晶。
虽然昨天没看清金晶的脸,但跟现在小英身边这位显然不是一个人。这位姑娘看起来有二十五岁左右,披肩长发,身材高挑只比小英矮半头,穿一身纯白的长裙,妆容清淡恰到好处,气质优雅斯文,看上去像一位高知白领。
昨天晚上黄城主闹心地睡不着,躺在床上仔细对比了一下自己和金晶,觉得也不完全输给她,至少可以算各有千秋吧。她总结了一下自己主要有两个优点:一是成熟,二是知性。这两点可都是热裤吊带美少女欠缺的,知性美现在也很受欢迎的!
谁知道今天小英就给她换了个竞争对手,黄城主把自己总结出来的长处往她身上一套,发现这好像是人家的长处才对……知性美知性美,关键词还是美!只知性不美算什么优点!
她眼红地盯着美女和小英挽在一起的手臂,读了这么多年书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点点修养和美德瞬间就被妒火烧光了,脑子里迅速脑补了一出豪门恩怨都市言情剧。
小英受到地产富豪赏识平步青云,富豪有意把独生女儿嫁给他,小英为了前途名利接受了富家女,但其实心中另有所爱,背着富家女和真爱偷偷来往,金屋藏娇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等等!这、这还是小英吗!脑洞开太大了喂!
黄城主彻底斯巴达了。这是什么节奏,跟她预想的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喜重逢的剧情完全不一样啊!
她往模特身后缩了缩,还是假装自己不存在好了……
但是小英眼尖地已经发现了她,停下脚步盯着她看,连带臂弯里的美女也好奇地向她投来视线。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美女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一起向她的方向走来。
黄芪正怀疑他俩是不是要过来找自己,身后试衣间的门打开了,丁老师穿着新衣走出来:“小芪,你觉得这件怎么样?穿这个给学生上课会不会稍微花了一点,不够庄重?”
黄芪只好转回去打量丁老师,随便提了点腰身有点紧之类的意见。等丁老师再回试衣间换衣服,她转过头去看,小英和那位美女已经不见了。
64、P3 第5章
接下来几天黄城主上班都有点不在状态。她不停思考小英、金晶、知性美女和她自己之间的四角关系——不对, 好像没她啥事, 人家是三角关系——试图寻找一种合理的解释说服自己。但是不管怎么脑补,都没法得出“黄芪才是沙周胤的真爱”这个结论啊!
而且如果是真爱的话,她都故意在他面前报手机号了, 他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她呢,都过去好几天了……
下午科室的主任过来说:“明天辉耀集团有个新技术报告会, 有空的话都去捧个场吧。”
辉耀集团是一家涂料厂商,前身是国营油漆厂, 改制后发展得不错, 是国内少有的能与国外涂料品牌抗衡的企业。老牌国企根基很深,生产涂料免不了和环保局有交集。
黄芪在学校里就参加过很多次这种厂商举办的技术会议。说是技术报告会,但商家哪会真把自己的重要技术透露出来, 还是商业目的偏多, 召集一帮相关的合作方聚一聚,吃吃饭送点礼品做做宣传。
会议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 下午开始, 结束后就在酒店里举行晚宴酒会,这才是重头戏。黄芪问小李:“咱们是去开会的,不用穿得太正式吧?”
小李说:“我准备把礼服裙带着,开完会去洗手间换上,两头都不耽误。”
黄芪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第二天她穿了一条抹胸吊带长裙, 外头罩件外套,开会时也不会显得突兀。完了把外套一脱就行,方便省事。
陪小李去洗手间换完衣服回到大厅, 服务员已经撤掉会议的桌椅摆开餐台。除了下午与会的人,门口陆续进来新的客人,这些就是纯生意伙伴来应酬的了,都是名车座驾美女在侧,有那么点衣香鬓影的意思。
黄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觉得好像还是寒碜了点。
小李也穿得比较随便:“我这件衣服购物中心打折500买的,平时也能穿。咱就是来蹭个饭,又不是那些有钱人要撑面子,谁看我们啊。一会儿咱们找个角落去坐着吃,这家饭店的菜还挺不错的。”
辉耀集团能在外企重重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保住自己的市场份额,和它在房地产和建筑行业里的人脉不无关系,今天请的也大多是相关行业的人,其中免不了就有黄芪的熟人。
小英一进门她就注意到了,而后才留意走在他前面的两个人。那是金彪和金晶,女儿挽着父亲的手从红毯上款款走来,不停有人和金彪打招呼握手。小英走在金晶那侧,但离了半步远。
黄芪的脑内豪门小剧场又开始演了,她酸溜溜地想:这就是正房和真爱的区别。正房可以带着出席正式场合,但不会有真爱手挽手的亲密;真爱可以亲亲热热地一起逛街,但永远上不了台面。
总之两个她都不羡慕!哼!
这回她终于看清了金晶的脸。严格来说,金晶并不算是典型的美女。她的额头有点高,眉毛偏浓,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嘴巴也不小巧,五官单独拿出来看都很普通,但搭配在一起格外协调,有一种野性的美感。看得出她性格也不是什么乖乖女,穿着小礼服和爸爸走在一起被众人注目,她仍然时不时有些调皮的小动作,黄芪还发现她偏过头去对沙周胤做了个鬼脸。
黄芪心想,如果按时下流行的给人贴标签分类,小英应该可以分到高富帅那类,而金晶无疑是白富美。
反观自己:大龄剩女、第三种人、灭绝师太。
真是太让人忧伤了。
离别的时候小英说,他会在后面追着她跑,让她放心地往前走,也许哪天她不经意间一回头,他已经在她身边并驾齐驱。
于是她真的放心地走了,一个人独自走太久,忘了看看周围。一不小心走过了头,再看时他已经走到她前面去了,现在变成她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除此之外,黄芪还看到了张涛。张涛存了她的电话号码,回去之后给她发过短信想再见面,她回答地比较敷衍客套,一口一个师兄,他大概也明白了,之后就没再约她。
黄芪犹豫既然看到了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却被人抢了先,有人和他碰杯聊了起来。黄芪绕过阻挡视线的柱子,发现那人居然是沙周胤。
更诡异的是,他俩说了一会儿话,小英居然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好像一早就知道她在这边一样。
离这么远,也许只是正好偏个头吧?就像上次在商场,他也只是正好和美女朝她这边的某个专柜走吧?
和张涛说完话,小英放下手里的酒杯,向她走过来。
也许这次也只是正好向这个方向走吧,这边这么多人——好像不能再这么自欺欺人了,他都走到她面前一米多远的地方站住看着她了。
“小芪。”他喊她,语气就像自家人一样熟稔。
“啊……”她下意识地接道,“小英。”
小芪。小英。四个字好像一下子把这么多年相隔的距离感都抹灭了,她还是他的小芪,他还是她的小英。
“一会儿你打算怎么走?”
“我?”她还捕捉不到这次谈话的主题,“有公交就坐公交,公交没了就打车吧……”
“我开车过来的,”他顿了一下,微微偏过头望着她,眼神里有些许期待,“能让我送你回去吗?”
这、这又是什么节奏?她这是被小英搭讪了吗?
黄城主一激动,智商又跌负了:“你送我回去,那彪叔和金晶他们怎么办?”
他笑了笑:“没关系,我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他们。彪叔肯定会被留到最后,我们可以先走一步。”
“好啊,这儿也没我什么事,随时可以走。”黄芪被他的笑容炫得眼花,立刻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太猴急了,“你呢?”
“我也是来捧人场的,打个招呼就可以走。你稍等我一下。”
他转身欲走,金晶突然从旁边蹿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小胤哥,原来你在这儿,叫我好找!”
金晶今天穿了一件抹胸小礼服,粉色雪纺层层叠叠拥簇在她胸前,微微露出一点饱满小巧的浑圆,一粒钻石正好垂在中间的凹陷处,显得清纯而又性感。黄芪忍不住站直挺了挺胸,然后发现这个动作愈发暴露出自己的缺点,好后悔外套脱掉放包里了。
金晶看出沙周胤在跟黄芪交谈,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朋友啊?好像没见过。”
沙周胤说:“她是黄芪。”
这种介绍的方式略有些奇怪。金晶瞄了黄芪一眼,显然没觉得她有任何威胁性,继续跟沙周胤说话:“这里好无聊,我想走了,朋友叫我去酒吧。你有没有空?送我过去啊。”
沙周胤看了眼黄芪:“我还得过会儿才能走。”
金晶有点失望:“那我自己出去打车好了,反正也不远。每次叫你唱歌泡吧都不去,跟我家老头子那辈人似的。晚点你来接我?”
沙周胤说:“你别玩太晚,早点回家。张师傅今天会一直陪着你爸爸,估计到挺晚的,你那边散了打他电话吧。”
金晶追问道:“你不跟老头子一起?你要去哪儿啊?”
“我今天有点事。”他指了指主位方向,“我过去找一下钱总他们。”
金晶看他离开,嘟着嘴自己从另一边出门走了。
黄芪留在原地等候,心想:小英说的今天有点事,是指送她回家吗?他为了她拒绝了金晶的邀约?而且看他俩相处的样子并不亲密,反而有点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也许他们并不是传说中那种关系?
不过黄芪看得出来,金晶很依恋小英,说她喜欢他也不为过。算算金晶认识小英也有十几年了,她读书的这几年他们俩一直在一块儿,金晶正值少女青春期,情窦初开的对象是小英也不奇怪。小英那么好,有别的女孩子喜欢多正常。
黄城主略感惆怅。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懂得小英的好,她有竞争对手了,还是个很强劲的对手。
不对,不止一个,还有周日商场那个知性美女!看起来也不像省油的灯。
鸭梨好大。大学里小英和她好的时候可没这么多情敌。
沙周胤和主人打完招呼回来找她:“走吧。”
黄芪跟着他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取车。这次她懂得把握机会了,直接坐上副驾驶位。
开出酒店,外面就是中心商业区,华灯初上,比白天更显繁华热闹。沙周胤一边开车一边观察外面的路况,问道:“你这么早就回家吗?”
黄芪看了眼中控台上的时间:“才八点哦……”其实四处逛逛或者找个地方坐坐什么的也ok啦……
商业区比较拥挤,晚高峰还没彻底结束,他开得很小心。黄芪就没跟他聊天,装作看窗外夜景的模样四下张望,时不时地偷瞄他两眼。
小英的外貌和六年前相比确实改变了不少。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当然不会还像二十出头那样青涩稚嫩,隐隐透出成熟内敛的气韵。车里没开灯,窗外各式霓虹灯光流水一般从他脸上掠过,勾勒出柔和但又坚毅分明的轮廓。
他遗传了周老师的好皮肤,这两年不用风吹日晒了,脸上匀净光滑看得黄芪都心生嫉妒。这两次看见他都戴着眼镜,小英戴眼镜最好看了,尤其从侧面这个角度看过去……
黄芪一直觉得自己很符合女大十八变,读博之后更积极地学习美容保养穿衣打扮,终于从青春期长相很一般的女孩变成了一个还算清秀的女青年,偶尔也有人夸她漂亮了,心里还挺得意。
小英的成长轨迹就简单多了,他从一个漂亮的男孩,长成了一个漂亮的男人。
这就是天生丽质和后天养成的区别,人比人气死人,唉。
沙周胤开着车,间隙调过头来看她一眼:“小芪,你别这么看着我,再看下去我要没心思开车了。”
黄城主厚颜无耻地瞎扯:“我在数你眼镜片上的圈圈。别看你镜片挺薄的,圈圈还真多哦!”
这个理由让他唇角勾起,黄城主还当给自己找的台阶很高明,又继续问:“小英,你的近视度数是不是加深了?我看你一直戴眼镜。”
“现在350度了,每天都开车,不敢不戴。”
“350度哪,比我都深,不是说成年之后度数就不容易涨了吗?我都好多年没换过镜片了。那你得注意保护视力啊。”黄城主假惺惺地说,其实心里很自私地想:正好,以后就能一直看到小英戴眼镜的帅气模样了。
65、P3 第6章
黄城主又盯着小英数了一会儿镜片上的圈圈, 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看了看窗外,觉得景色有点熟悉:“小英,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咱们好像已经在这边绕了好几圈了吧?”
沙周胤很诚实地承认:“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停下来跟你说说话, 但是这边车太多了,一直没找到。”
黄芪靠在椅背上目视前方, 想忍住得意窃喜的笑容,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弯了起来。
开出市中心一段距离, 终于找到个安静点的路段, 靠边停下。旁边是个街心小公园,隔着树丛隐隐能听到另一边传来老年人晚间活动的声响。桔黄的路灯光线从窗外洒进车内,他熄掉引擎, 解开安全带, 但坐着没有下车。
“你想找我说什么呀?”黄城主其实心里已经约莫有数了,但还故意问道。
“小芪, 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当面跟你说比较好。”他侧过来看着她, 神色还带着少年时一般微微的腼腆,“你回来后可能也听说了一些我的传言,那些都不是真的。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六年来一直如此。”
黄城主装作淡定的样子等着他继续表白, 说“小芪我一直在等你只爱你一个人除了你我谁都不喜欢”之类的,但是他又不说了。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握紧又松开, 过了片刻才继续开口:“小芪,我们都曾经向对方许下过同一个誓言。现在我的这份还在有效期内,你的呢?”
黄芪明白他说的是哪句话,他们都曾向对方说过的:对你,我从未放弃。
真是的,表个白还这么弯弯绕绕,直接点说句“我依然爱你你还爱不爱我”会死吗?
她看着窗外很随意地说:“你比我早说四年吧,都还在有效期,我难道保质期还会比你短啊?”
黄城主拿乔看着自己右侧的窗外装冷艳,过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下文,转过去发现沙周胤在笑。她气恼于他的不捧场:“你笑什么?”
“我高兴所以笑,”他越笑越开心,有傻化的趋势,“小芪,我真高兴。”
黄芪看他咧开的嘴角也想笑,笑了一会儿觉得不对。两个人久别重逢刚刚互相表白完,不应该热泪盈眶深情相拥什么的吗,这样对着傻笑是怎么回事?
沙周胤向她这边挪了挪,倾身过来伸出手又缩回去,又伸出手,又缩回去。
黄芪闹不明白了:“你在干嘛?”
“小芪,你过来点,”他不好意思地说,“隔这么远我没法抱你。”
黄城主二话不说松开安全带往他怀里扑过去。她穿的吊带长裙,上身比较紧,裙子被她坐在身下,动作过大就听见“呲啦”一声,右边的肩带被她扯脱线了。
黄城主的上围实在不够雄伟,少了吊带的支撑,裙子立刻有下滑的趋势,还露出里面黑色内衣的花边。她连忙坐回自己位子上,把裙子拉高靠椅背的摩擦力固定住。
小英一定看见了,他脸色微红,眼神有点羞涩又有点大胆,十分暧昧:“小芪,你真主动。”
“主动什么呀!”黄城主为自己的猴急懊恼,拿起吊带线头一看,已经彻底撕裂脱开了,“完了,这样子回家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妈肯定要误会我干啥了。你还笑!我跟她说是我自己扯断的她会信吗,还不是算在你头上!快帮我想想办法!”
“我碰都没碰到……”他委屈地咕哝道,“要不我去找家便利店,买个针线给你缝一缝?”
黄芪把断掉的吊带接回原处比了比:“这个角度太别扭了,手扭不过来,我怕扎到肉。”
自己缝不了,就两个解决方案:一,别人帮她缝;二,脱下来缝。
缝补的部位在胸上,两个方案都……咳!
小英显然也想到这点了,眼神闪烁地说:“要不你去我住的地方,把衣服换下来缝。”
黄芪问:“你住在附近?”
他指了指路边离得很近的一座高楼:“就是那儿。”
黄城主恍然大悟:“原来你载着我绕来绕去绕了半天,把我带你家楼下来啦?你故意的吧?居心不良!”
沙周胤抬头看她,又露出那种又羞涩又大胆的暧昧表情:“是啊,我就是居心不良。”
喂,这语气这神态,大晚上的把她叫到家里换衣服,怎么看都会让人想歪啊!
——这么好的机会如果还不把握住那黄城主还是黄城主吗,简直天打雷劈,活该孤独一生。
两人去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针线。沙周胤住的地方是新建的酒店式公寓,只有单独的一栋楼,大堂、电梯、走道装饰得都很像酒店。黄芪提着扯破的裙子走在他身边,看他掏出门卡,有一种两人正去酒店开房的错觉。
电梯门一开,居然看到一对情侣正在门外贴身热吻,吻得非常投入,当他俩不存在似的一边吻一边往电梯里挪,跌跌撞撞地滚进去,黄芪还得给他们让路。直到电梯门关上,那对情侣的嘴也没分开。
沙周胤见她一直好奇地看他们,还尴尬地解释说:“这边刚造的时候还好,现在周围商业区起来了,人一多就越来越乱。”
其实黄城主才不关心乱不乱,她心里想的是:特么的,人家这才叫情侣!
沙周胤住在东南角最边上,一间大开间,地方不大,目测四五十平米。进门玄关右手边是洗手间,另一边有个小小的开放式厨房,还像样板间似的崭新锃亮,看起来没怎么用过。床在靠窗的那一头,和沙发之间用软隔断隔开,沙发边还有个办公桌。房子虽然很新很整洁,但少了点生活气息,更像宿舍而不是一个家。
沙周胤走到隔断那边打开衣柜找衣服给她换,黄芪坐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没过来,就问:“找个衣服这么久?随便拿一件旧的就行了。”
隔着镂空的隔断能看到他的侧面,双手扶着柜门,并没有在衣柜里翻找,回答的语气也心不在焉:“我在想……让你穿哪件衣服好……”
喂!你不是把你每件衣服穿我身上的样子都脑补了一遍吧!
呃……如果真的那么想知道的话,全拿过来我一件件穿给你看也没问题啊……
找了好久终于找出三件拿来让她挑选,一件男式衬衫,一件浴袍,一套家居服。
黄城主也立刻把自己穿这三件衣服的样子脑补了一遍。虽然露大腿的衬衫和深v的浴袍似乎更带感,但她的手还是乖乖地伸向了那套长袖长裤的家居服。
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说的就是黄城主这种人。
半小时前才刚刚互相表白,进展太快不太好嘛,慢慢来慢慢来,感情要细水长流才更稳固。黄城主这么自我安慰着,进浴室去换衣服。
吊带裙脱到一半她愁了。黄城主虽然是一代大侠武艺超群,但胳膊短柔韧性差,裙子的拉链在背后,她够不着,平时都得丁老师帮忙。
她对着镜子尝试了各种方法,差点把背后的吊带也扯断了,拉链还是纹丝不动,无奈之下只好打开门向小英求助:“那个……你帮我拉一下拉链好吗?”
沙周胤正坐在沙发上帮她穿针线,一抬头就看到她衣衫不整地站在玄关射灯下,一边吊带滑到胳膊上,另一边索性断了半挂在肩头,裸|露的肌肤在射灯强光下透出蜜色的光泽。他的手一抖,针尖差点戳到自己手指。
明明吊带裙就是露肩的,正常穿着不觉得有什么,肩带滑下来之后,感觉怎么立刻就不一样了……
黄芪发现他眼神不太对劲,视线好像也没落在自己脸上,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有什么好看的,连沟都没有……
她转身背过去:“帮我拉一下拉链,我自己够不到。”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她感觉到小英就在自己背后很近的地方,头顶的一部分光线被他遮住。但是他久久没有动作,就那么无声地站在她身后。没有接触,没有言语,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隔空传来。
黄芪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因为今天穿吊带裙,她里面特意配了自己最贵最好的一件bra,没有肩带也能很好地支撑胸部。那件bra是黑色的,造型也和它的价钱一样狂野,小英帮她拉拉链,不就能看到背后那夸张的蕾丝花边……
她连忙说:“往下拉一点到我能够到的地方就行。”伸手到背后比了个bra上方的位置。
背后的人没吭声,只觉得头顶上方的阴影又重了一些。他一手抓住裙子的上沿,另一手拈着拉链向下拉。他的动作非常慢,拉链一点点滑开的轻微声响细不可闻。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势,拉链已经拉下去了,却有一节坚硬的指节轻轻触在她露出的肌肤上,沿着背心中央那条敏感的凹陷沟回,跟随拉链的脚步,一路滑下去,一直滑到最底下,停在她腰间。
黄城主的整个脊柱都麻痹了。
这是挑逗!赤|裸裸的挑逗啊!小英什么时候变这么奔放了,还学会这种调情挑逗的手段!从哪里学来的!
“小芪……”他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沙哑破碎的,近在耳畔,灼热的呼吸拂动了她耳后的发丝。
黄城主一个踉跄,扑到浴室的门板上屁滚尿流地冲进去。门一关上她才发现自己腿都软了站也站不住,只好背靠着门支撑住自己,手按住狂跳的心口,仿佛借此才能阻止它从胸腔里蹦出来。
完,完,情形好像很不妙。六年不见夫人果然变了好多,城主大人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领袖地位受到了威胁,照这样下去她一定是被压的命。
66、P3 第7章
黄芪在浴室里磨叽了很久才出来。换衣服很快, 主要是平静下来太费时间, 尤其是一想到外面还有个比自己更不平静的,就更难平静了。
小英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像个大麻袋,袖子盖住了手背, 裤腿拖在地上,被她卷起到脚踝, 脚上穿双黑色宽大的男式拖鞋,上半身像唱戏的, 下半身像下地的农夫。她把家居服的扣子一直扣到领口, 对着镜子反复照来照去,确认各个角度都十分严实,这副尊荣即使再禽兽的色|狼也对她提不起兴趣, 才敢打开门走出去。
沙周胤还坐在沙发上, 一手拿针一手拿线非常专注地对着光穿过去,然后在线尾打个结, 捋直了放在茶几上。
可以理解穿针确实是个集中注意力平定心绪的好办法, 不过这每种颜色的线都穿一根摆成一排是要闹哪样……
他看着自己面前五颜六色的针线,欲盖弥彰地解释说:“你裙子是花的,我不记得断掉那里什么颜色了,就各种都帮你穿了一根……”
黄芪无语地走过去,挑了其中颜色最接近的一根。她对着衣服破掉的地方左比右比, 迟迟下不去手。
“怎么了?”
黄城主沮丧地放下针线:“其实我不会缝衣服。”
“就照着另外一边的样子缝一下就行了,”他不理解这事有什么难的,“比缝个扣子难不了多少吧?”
“我也不会缝扣子。”
“那你衣服扣子掉了怎么办?”
“都是我妈给我缝的。”
“在国外的这几年呢?”
“可能是国外的衣服质量比较好吧, 扣子从来没掉过。”
沙周胤无语了:“给我吧。”
“咦,小英你还会做女红啊?”黄芪立刻把手里的衣服和针线一起递过去,“夫人果然心灵手巧,嘿嘿。”
“缝个扣子也能算女红?”他接过来看完好那侧的针脚,“干活扣子经常崩掉,我又没妈妈帮我缝,只好自己弄了。看来以后老婆也指望不上,唉。”
一句话说得黄芪又脸红了。一定是因为身为一个女人不会干针线活而羞愧的!才不是因为老婆什么的呢!
一根带子不一会儿就缝好了,针脚还算平整,从外面看不出来。沙周胤把衣服还给她:“你要去换上么?”
黄芪把衣服往沙发上一丢:“等走的时候再换吧。”意思就是现在还不想走。
他面露微笑,问:“晚一点回去不要紧吗?你爸爸妈妈好像管得挺严的。”
黄城主大言不惭:“这才九点多,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这点自由都没有?不用管他们。”
话刚说完,丁老师拆台的电话就来了:“小芪,都九点多钟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什么会要开到这么晚?”
黄芪看了眼旁边的沙周胤:“我们开完会还有饭局,领导都在,我也不好意思先走。”
“那你要几点才能回家?”
“九点半……十点吧,十点就算他们不散我也走。”
丁老师嘱咐她:“尽量早点回来,再晚公交车都没了。现在是夏天女孩子走夜路要当心,你今天还穿得那么暴露,引人犯罪。”
黄芪说:“妈,你也太保守了,我不就穿个吊带吗,还是齐到脚背的长裙,哪里暴露。还引人犯罪,你以为你女儿是什么性感大美女呢?”
丁老师说:“肩膀脖子胸和背都露在外面,还不暴露啊?小心一点总没错。晚上气温有点低,你把外套穿着,还免得着凉。”
“知道啦!”
她挂上电话,无奈地冲沙周胤扬扬手机:“被你乌鸦嘴说中了,我妈催我回家。”
他却跟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是挺暴露的。”
“什么?”
他的眼神又开始不对了:“引人犯罪。”
突然变得如此上道的夫人让城主有些招架不住:“我、我去把衣服换了,你送我回家吧。”又一次狼狈地关门躲进浴室里。
英明神武霸气侧漏的黄城主觉得这样不行,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夫人气势压住呢?小英又不比她经验丰富,这事不就谁脸皮薄谁先退缩吗?比脸皮白她比不过小英,比脸皮厚难道还能输给他?
她对着镜子深吸了两口气,把本来已经拉到后背的拉链又往下敞了一些,开门出去说:“小英,麻烦你再帮我拉一下拉链。”
这次因为心理建设做得充分,她比刚才脱衣服淡定多了。但是夫人也长进了,他飞快地捏着衣服边把拉链拉好,连寒毛都没碰到一根,还问她:“外面有点冷,你带外套了吗?要不要拿一件我的?”
黄城主觉得自己忒矫情。夫人挑逗调戏她,她吓得滚到浴室里躲起来;现在夫人正经了,她又觉得失落,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来,后背露那么大一片皮肤和蕾丝内衣花边,夫人居然毫无反应。
她郁闷地说:“穿个男的外套回去还不得让我妈严刑逼供。我包里带了。”
沙周胤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两人走到玄关处换鞋。黄芪越想越郁闷,好不容易来小英家里一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仅什么都没做,连话也没说上几句就要走,太亏了。
沙周胤走在她身后,伸手去替她开门,她突然一转身靠在门板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穿上高跟鞋高了几公分,不必再费力地抬头仰视他了,黄芪觉得自己的气势也跟着涨了不少。她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幽幽地说:“小英,我要回去了。”
他的一只手还搭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撑在侧面的墙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他的声音也低沉下去:“不舍得走啊?”
她用委屈而又幽怨的语气反问:“难道你舍得?”
镜片后的眼神变得幽深难测:“我也不舍得……”
射灯明亮集中的光束从头顶笼罩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面部的细节一览无余,连睫毛微微的颤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形成一种奇异的气氛。他比她高,她还仰着脸,想必更是如此。
两人无声地对望了片刻,他哑声说:“小芪,你又用这种眼神看我,别告诉我你又在数我镜片上的圈圈。”
她故意问:“哪种眼神啊?”
“会让我……胡思乱想的眼神。”
她离开背后的门板凑近他,扬起下巴挑衅地说:“胡思乱想,你就只会心里想想吗?”
下一刻她就被重新摁回门板上,挑衅的下巴被他捏住,俯身准确地堵住她那张不饶人的嘴。
黄芪从来没料想过她和小英的初吻会是这样。她幻想过很多遍,从她情窦初开时就开始构想各种各样浪漫的场景。其中她最喜欢最希望发生的,是大学时在校园里某个安静的角落,树丛掩映下,枝叶寥落,背景是一轮明月,只照见男女主角的剪影,互相依偎着深情对望,渐渐靠近,最后融为一体。
刚刚她穿着小英的家居服,和他一起坐在双人沙发上,她都幻想着两人就这么舒服地靠在沙发上聊天,聊着聊着,头慢慢靠到一起,小英搂着她,轻轻地、温柔地吻她。
纯情、唯美、浪漫。
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门背后玄关处就猴急地亲起来,呼吸凌乱交缠、互相撕扯挣扎、像要把对方吃下去似的用力。她的肩膀和头被他按在门上动弹不得,腰却被他紧紧搂住拉向自己,腰身折到极限的角度,身体失去平衡站立不住,她不得不勾紧他的脖子稳住自己。
但是她却停不下来,更无力抗拒。像1500米跑到最后,呼吸和心跳早已紊乱无暇顾及。他就是她的领跑人,唯有紧跟他的步伐,才不至于被淹没吞噬。牙关被他挑开,舌尖被狠狠吸住,和他的缠在一起。她张着嘴无处施力,就用牙咬他的嘴唇和下巴,听见他嘶嘶地吸气,又用更汹涌的方式报复回来。
她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像溺水的人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一切可以着力的地方。她的手环在他颈后,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发丝太短从她的指尖滑走。她又转而向下揪住了他的衣领,这次终于能抓紧了。她好像听见线头布料撕裂的声音,那声音未能阻止她,反而让她愈加兴奋,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终于在裸|露的皮肤碰到铁皮防盗门时,冰冷的触感唤回了他残余的神智。他把她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拉出来,一边一只扣住她的手腕按在门上,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你也太凶了,上辈子属狗的吗?”
黄城主自豪地说:“没听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吗,我现在二十八,虽然还不到狼的级别,总不至于连狗都比不过吧?”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想来点暧昧的荤段子调调情,但黄城主的调情手段显然不够高明,说完她也觉得不太对——把自己跟狗比,怎么感觉像在骂人?
沙周胤已经忍不住笑场了:“对,就算是狗你也是条小狼狗,不光咬人爪子也锋利,你看你都把我折腾成啥样了。”
他的衬衫已经完全不能看了,歪七扭八挂在身上,领口的扣子崩掉了两颗,剩下的全部解开,里面打底的内衣也从西装裤腰里拉出来,一直捋到胸口上方。
什么人干的,太禽兽了。
黄城主立刻否认:“我记得我的手一直在你背后啊,上面那两颗可能是我不小心扯掉的,下面肯定不是我。是你自己解的吧?”
“干了坏事还不承认,我要解也先解你的,解我自己衣服干嘛?”他哀怨地瞪了她一眼,“幸好我及时悬崖勒马守住了底线,要是真被你玷污了,明天天一亮你肯定翻脸不认人。”
黄城主立刻赌咒发誓:“谁说的,我才不是那种人!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小英,如果你真把贞操给了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不信你就试试啊,嘿嘿。
“那现在这样呢?”他低头瞄了瞄自己被非礼后的狼藉,“这你就不负责了?”
“亲一下也要负责?”她夸张地喊,“那岂不是除了初恋都不能再谈恋爱了?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只谈一次恋爱哦?”
“这话什么意思?”他低下头来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你还想谈几次恋爱,嗯?”
黄城主立刻凑上去想回咬,他却又退开了,她还被压在门上又够不着,气哼哼地说:“我谈过两次恋爱,现在的也不见得是最后一次,以后的事谁知道啊,结了婚的还那么多离婚再找呢!”
夫人果然被刺激到了:“你谈过……两次?”
“是啊,两次。”
他的表情很纠结,似乎想问,又觉得这样显得太小气。
黄城主看得心情大好,很大方地为夫人解惑:“我在墨尔本的时候有个外国帅哥追我,还是混血的,长得超帅!跟杂志上的模特一样,身材也超好!我担心找个外国人太前卫,就打电话问我妈,谁知道我妈思想还挺新潮的,一个劲地鼓励我跟人家在一起!于是我就——”
夫人的表情已经有点挂不住了。
黄城主仰天大笑三声:“我就把他给拒了,哈哈哈!”
不用说,挑衅夫人的后果就跟上次一样,她又被按在门板上亲了个天昏地暗,末了他还恶狠狠地补上一句:“你就是欠教训。”
其实黄城主很想说:没错,夫人!我就是个欠教训的妻管严!求教训得再狠一点!
67、P3 第8章
黄芪背靠门板搂着他的脖子支撑身体,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相对喘气, 他还没忘了刚才那个话题:“你真的……谈过两次?”
“是啊,一次是大四的时候,一次是现在, ”她一边喘一边笑,“可惜都是跟同一个人, 有点不够创新。”
夫人一脸被耍的表情:“这也算两次?”
“中间隔那么久怎么不算两次?我都这么惨了快三十岁只跟一个人谈过恋爱,多算几次就当我尝尝鲜还不行啊?”
“你还想创新?尝鲜?”他咬牙切齿地说, “没问题, 同一个人怎么就不能创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会不断创新给你尝鲜的。”
黄芪笑着躲避他的“创新”,打算换个纯情的话题:“小英, 其实……说出来不怕被人笑话, 这还是我的初吻呢。”
说到纯情的黄城主也变得有点娇羞。其实这才是她预想的模式,她和小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这么多年心里始终只有对方一个, 扛住重重阻力终于在二十八岁再次走到一起,怎么看都应该是纯情唯美的青春片风格,为什么到亲热戏阶段就突然变成天雷地火三级片style了呢?
也许是真的忍太多年一下爆发了吧……二十八岁还纯情唯美青春片,好像有点太装嫩装纯了?
二十八岁的初吻……想起来都一把辛酸泪,不天雷地火简直不足以平这么多年积累的怨气。
本来以为小英会羞涩地回答“我也是”, 谁知他竟说:“你骗人。”
黄芪立刻说:“我没骗你,真的!跟那个外国帅哥开始都没开始过我就拒绝了!我只跟你谈过恋爱,初吻想丢都丢不出去!要不是你当年太不上道, 我至于保留到现在吗?”说起来就一肚子怨气。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她:“你的初吻早就没有了。”
黄芪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受伤那阵我跟你天天睡一个屋里,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亲我了?”
“那个时候是有……”他含含糊糊地承认,“不过那也不是初吻。”
“还要更早?”她努力回想。两人独处的时间非常有限,除了受伤照顾他住在一起,其他都是约会见面,她一直清醒着不可能不记得。“过完年火车上?不对,旁边全是人,你肯定没那么厚的脸皮。”
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作案时间:“你别告诉我是小时候!小时候我长得很可爱的,不知道被多少叔叔阿姨亲过,这么说初吻早没了。青春期之前的不能算!”
“别想了,”他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反正都是我的。”
回想起过去这么多年的经历,如今终于看到曙光,黄芪也心情愉悦,抱着他说:“小英,终于跟你有一点情侣的感觉了……”
“以前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情侣的感觉吗?”
“那时候小嘛,太纯情了,只会拉个小手逛逛街。”情侣还是要亲密一点才有恋爱的感觉,比如今天这样,立刻就从久别重逢跳跃到如胶似漆了,当然再亲密一点也可以有……“那我就对外宣布你是我男朋友啦?”
“这必须的,我可不想当地下情人,你想不承认都不行。”
“我怎么会不承认!二十八岁没男朋友成天被人说,现在好了,再有单位的阿姨要介绍我去相亲,就可以抬头挺胸扬眉吐气地告诉人家:我有男朋友了!嘿嘿!”
“说到这个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夫人开始秋后结算,“你跟那个张处长怎么回事啊?”
黄城主有点心虚:“没怎么回事啊,就是师兄。”
“我上次见你,你是不是在跟他相亲?”
黄城主含糊其辞:“我也是赶鸭子上架,就吃了个饭……就算见校友拜师兄也得一起吃个饭是吧……”
沙周胤挑起眉头:“能耐啊你,回来这么久不找我,倒去跟别人相亲。”
“我也才回来半个多月,我想找你的但是……”黄城主掰着理由解释,发现圆不过来,所以变守为攻反咬一口,“你就会说我,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我毕业回家了你都不知道,你不也没来找我吗?大家都说你是金彪的女婿,年轻漂亮又有钱的小姑娘倒贴你,我怎么去找你啊?还有上次在车上,我都故意报给你电话号码了,还是以前你的号码,我保留了这么多年,意思还不明显?你都没说给我打个电话,你是男人不该主动点?”
“对不起,小芪。”恶人先告状居然奏效了,他低下头去,“我想知道你的消息只有回镇上找爷爷打听,前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去看他老人家,是我不对。回家听他说你回来工作了,我好高兴,谁知道当天回城里就看到你和别的男人相亲……差点把我气疯了。你俩还在我面前有说有笑的互留电话,好像印象不错要继续发展的样子……那天开车我手都发抖,幸好你提前下车,不然真怕下雨天出个车祸咱俩就一起殉情了。小芪,我也只跟你一个人谈过恋爱,这方面我确实很幼稚,不懂女人的心思。我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不高兴,你直接说出来,我一定改。”
看他承认错误态度这么好,黄城主就不斤斤计较了:“那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要主动的,我好像没做什么吧?”
“在酒店碰到张处长,我问他他说你们俩没成,那我不得赶紧出手,难道还等着你继续去相下一个?”
黄芪有点傻眼:“你问张涛师兄了?这种事你、你真开口问啊?多不好意思!”
沙周胤理直气壮地说:“这可是关乎我终身幸福的大事,还管好不好意思?脸皮重要还是老婆重要?再说我当然不会上去直接问‘你跟黄芪相亲成功没’,不会换种方式套出来吗。”
黄芪叹服:“好在最后结果不错,不跟你计较了。”
“你不计较我得计较,”他收紧手臂,“你居然敢跑去跟别人相亲,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去,非得好好惩罚你不可。”
“喂!你不也跟富家小姐闹绯闻!有脸说我!”
“那你也来惩罚我呀。”
“怎么惩……唔!”
唉,城主和夫人说到底都是一家人,过错相抵一笑泯恩仇就好了,冤冤相报何必呢。
小心眼的城主和夫人家庭暴力互相惩罚了一通,不消说又打到气喘吁吁才罢手。黄芪瞄到墙上门禁应答器液晶屏上的时间,哀嚎一声:“完蛋!都十点多了!我答应我妈最晚十点一定回家的!这怎么办?从这儿开车回我家要多久?我跟她说领导扣着我不放她会相信吗?”
她转身想走,却被他扣住,抱紧了束缚在墙角。他抵着她的额头,气息尚未完全平复,低声问:“不能让她知道吗?”
黄芪想了想:“就是,干嘛要瞒着她,我就说我跟你在一起。”
他终于露出笑容,松手放开她:“那我送你回去。”
“急什么,”这次换她把他禁锢住,“反正都打算坦白了,晚一点回去又怎么样。”
过了十几分钟。
“小芪,十点半了,我们是不是该动身……唔……”
又过了十几分钟。
“小芪,从这儿开车到你家也得头二十分钟,你到家就过十一点了……唔!”
继续过了十几分钟。
“小芪,十一点都过了,你真的得走了……啊!”
黄芪气恼地松开牙齿,在他下巴上留下一排牙印:“催催催,你比我妈还拢≌饷醋偶备衔易呗穑
“小芪,我当然巴不得你留下来。”他委屈地揉着下巴上的红印,“这不是怕你回去了难做吗。”
她尝到嘴里有点血腥味,看那几个牙印确实咬狠了,虽然没出血但皮肤下洇出红痕,伸手轻抚:“痛不痛?”
“当然痛啊。我怕你回家被你妈说一直很克制,你倒好,一点都不怜惜我。明天肯定留个印子,我还得上班呢!”
黄芪阴笑道:“正好,让金小姐看看你身上我的印记,叫她彻底死了这条心。下巴上这个不够明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刮胡子刮破的,我再给你脖子上种几个草莓!”冲上去要对夫人施暴。
“你够了啊!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太过分我也要反击了!”
“那你来呀,光说不练……喂!你真来啊!那里不行!”
……
二十八岁大龄旷男剩女的初吻都天雷地火,更别说二吻三吻四吻。最后还是夫人自制力更强,再度悬崖勒马把城主的手从衣服里拉出来压在门上,和她保持寸许的距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双手虽然被制,身体却还能动,她趁他不注意往前挺腰撞了他一下。他立刻触电似的弹开,退后到一臂之外的安全距离:“别胡闹!”
她靠在门上,又用刚才成功诱惑到他的那种装傻无辜又挑逗的眼神和语气说:“小英,我今天不回去了好不好?”
他闭上眼摇了摇头,脑子里努力回想丁老师严肃冷淡的模样:“小芪,你别这样……想想你妈妈……”
这招果然够狠,黄芪一想起丁老师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什么淫|念欲|望都立马熄灭了:“几点了?还好还好才十一点多不算太晚。我要是敢夜不归宿,我妈非打断我的狗腿不可。”
沙周胤自嘲道:“你妈要是知道留宿你的人是我,她要打断的肯定是我的狗腿。”
“那……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他站直了把身上皱成咸菜干一样的衬衫拉平,扣子又崩掉一颗,地上找了找只发现两颗,另一颗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他无奈地捡起来:“我去换件衣服。”
黄城主为自己的野蛮暴力而羞愧,低头一看,自己的裙子吊带也断了,这次是左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还说自己克制呢,把我带子都扯断了!我还没衣服换,又得缝一遍!”
他红着脸说:“两边带子都断了,说明这衣服质量不好,不关我的事。”
68、P3 第9章
把衣服带子缝好再开车到黄芪家所在小区, 已经过十一点半了。中间丁老师不放心又打了一次电话, 黄芪说正在路上,还把听筒对着外面让她听马路上的车辆喇叭声。
沙周胤笑着说:“我怎么感觉你妈还当你十八岁、八岁似的,这么不放心你。”
黄芪无奈地说:“可能是更年期到了吧, 老是疑神疑鬼,我爸没按时下班回家她也几分钟一个电话打过去问, 总担心他是不是路上出了意外。我跟我爸只要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就不踏实,非得追着问问问, 有时候也挺烦的。”
“我还以为她担心你爸在外面花天酒地乱来。这说明她确实是关心你们, 只是情绪紧张稍微过头了一点而已。”他笑道,“有家人关心是件好事,像我想求还求不来呢。”
沙老板和周老师去世有十三四年了, 如果从懂事有记忆算起, 他孤身一人的时间已经比他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更长。黄芪想着就有点心酸,母性泛滥, 柔声说:“你喜欢被人管啊?那我以后天天打电话要你报告行踪。”
“好啊, ”他伸手覆在她手背上,“小芪,这两年我都是一个人住,觉得家里跟宿舍一样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不喜欢多停留。刚才你去了, 我突然就觉得家里有人气了,想多留一会儿不想出来。要是……以后每天回家都能看到你就好了。”
“只要你过了我妈那一关,我就搬过去跟你一起住呗。”黄城主说完又觉得自己太不矜持了, 才恋爱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要跟人家同居,“不过你家一个人住还可以,两个人好像有点挤哦……”
“那边我就图它地段好去哪儿都方便,酒店物业负责保洁也不用我自己打扫,真过日子哪能住那儿。景秀花园里还有一套大点儿的,一期刚建成时我死皮赖脸要了个内部低价问彪叔买的,毛坯放那儿闲置着。”他的笑容透出几分羞涩,“丈母娘说要在市区有套婚房才肯把女儿嫁给我,我一直记着呢。你妈要是同意了,我立刻就去装修起来。”
景秀花园是彪叔回兰陵市建的第一楼盘,毗邻运河,环境优美,到现在人们一说起好小区还会用它做例子。黄芪笑他:“你打算得真长远,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装修婚房了。”
“不是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吗,我这叫远见卓识,未雨绸缪。五年前景秀花园刚开盘才多点钱,我还走后门打了个对折。现在要想在那种地段弄一套就吃力了,没婚房丈母娘又得嫌弃我。”
“咦?”黄芪好奇地问,“景秀花园的房子你买不起吗?一套也就够买你这辆车吧。”
“车又不是我的,我就是个司机,自己还没有私家车呢。”他摆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我本来就是个帮别人干活领死工资的打工仔啊,没你想象的那么有钱,你会不会嫌弃我?”
黄芪被他耍宝的样子逗笑:“那正好啊,我也是个领死工资的小科员,咱俩挺相配。你要真是个大款,就我这姿色想傍还觉得压力太大呢。”
沙周胤感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小芪,你真好。”
黄芪甩开他:“肉麻死了!专心点开车,双手握方向盘!”
车开到小区门口停下,两人都有点依依不舍。沙周胤问她:“你明天几点下班?”
“我们上班早,下午五点就能走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到时候我去接你的意思。”
“哦。”
“你‘哦’又是什么意思?”
“我‘哦’就是好我等你来接的意思。”
情侣的对话经常就是这么没营养,但说话的人觉得甜蜜无比。两人都笑了,黄芪低声说:“那我上去啦,你就别下车了。”
沙周胤看着中控台的时间,声音有点落寞:“哦。”
“这个‘哦’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哦’是再过17小时24分钟我才能见到你的意思。”
一句话说得黄城主心中情潮澎湃难抑,伸向车门的手又缩了回来:“你怎么把车停小区门口啊,这儿人来人往的。”
沙周胤看她的眼神里带着笑:“人来人往的怎么了?”
夫人这装傻充愣的功夫倒是跟着城主学了个十成十。黄芪气恼地瞪他:“人来人往的会挡着人家!还不开到边上去!”
他沿着小区围墙开到一处没有路灯的偏僻角落,黄城主扑过去把夫人压在座位上一顿□□,最后是她脚不小心踢到喇叭突然发出响亮的鸣笛声两人都吓了一跳,才及时止住城主的兽行。
回到自己家门口黄芪还有点脚步虚浮。她拿出化妆镜仔细照了照,头发和衣服都还算整齐,就是脸色潮红目光迷离一脸春|情荡漾的模样,铁定会被爸妈看出来。
她对着镜子深呼吸,家门忽然打开了,丁老师探出头来:“你在门口照镜子干嘛?怎么不进来?”
“我……补个妆。”
“在自己家门口补妆?”
黄芪信口胡扯:“呃……喝多了脑子有点糊涂,我还以为这是单位。”
“你脸怎么这么红?”
“都说喝多了。”
丁老师关上门跟在她后面走进客厅:“小芪,你老实告诉我,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去约会了?”
黄芪吓了个激灵:“妈,你怎么知道?”
“我们这种小城市,十点钟路上都没几个人了,哪有单位开会吃饭到十二点才回来的。”丁老师斜她一眼,“我上周就听楼下的王老师说了,她礼拜六中午在购物中心旁边看到你和一个男的一起在饭店门口躲雨,年纪虽然不轻但看着挺有派头,像个当领导的。是不是你们单位的?进展还顺利吗?人怎么样说给妈妈听听?”
兰陵市虽然是小地方,但也不至于小到这种程度吧,随便做点见不得人的都会被熟人撞见,想有点隐私真不容易。黄芪想了想,索性对丁老师坦白说:“妈,我确实有男朋友了。”
丁老师欣喜道:“这么快就成啦?动作很迅速嘛。看来小伙子人一定很不错,让我女儿这么短时间就动芳心了。”
“他人是很不错,不过不是王老师看见的那个。其实你也认识,”黄芪坦诚地看着妈妈说,“还是沙周胤。”
丁老师的笑容慢慢沉了下去,黄芪看着心里也沉了下去。
母女俩许久没开口。黄芪小声说:“妈,以前你嫌他条件不好,怕我跟着他受苦,你是为我好我也理解。现在他也算事业小有所成,经济上已经超过咱们家了,你总不会还反对我们在一起吧?”
丁老师说:“我和你爸爸都不是贪财的人,咱们家虽然不算有钱,但也家境小康衣食无忧。以后你的小家庭,我也不指望多大富大贵,只要你平平顺顺和和睦睦的,两个人相得益彰,钱么,够花就行。”
丁老师这话乍一听非常开明,但黄芪听着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明面上她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家长不贪财,不需要女婿多有钱;言下之意就是:你钱再多,我们也不稀罕。还说两个人要相得益彰,那就是门当户对各方面条件都相当的意思。丁老师理想的女婿,应该就是张涛那样的吧,和小英差别实在太大了。
丁老师看她不说话,斟酌着措辞道:“小芪,你一直在外面念书,刚回来没几天,有些事你可能还没听说……”
黄芪打断她道:“你是想说他跟金彪女儿的传闻么?我听说了。”
丁老师盯着她说:“看你这样子,他一定是提前给你打过预防针了。”
黄芪说:“我对自己男朋友这点信任还是有的。他要真跟金晶是一对,也不会跑来找我。大富豪的女儿谁娶了不得少奋斗二三十年,犯得着为了我跟人家断掉吗。”
丁老师说:“小胤是金彪看中的上门女婿,这是众所周知的了。金彪就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将来家业肯定要女婿挑大梁,所以才会刻意栽培提拔他。不然一个没爹娘没靠山没背景的小伙子,瓦工出身,能这么快混出名堂来?就算别人不清楚瞎传,难道金彪也是傻子吗,把大权交给一个外人?”
黄芪赌气道:“就算是这样,那也不关小英的事啊。”
“你这么说就是撇清关系不负责任了。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不信他自己心里没数。靠着这层关系得了人家的好处,现在出人头地了,又追求起自己的爱情来,不觉得有点不光彩么?”
“妈,你怎么把小英想得这么不堪!”黄芪不高兴了,“他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觉得他是这种人吗?”
丁老师不为所动:“我只看他长到十五岁,都十多年没怎么接触过了。他家出事后那几年,正是青少年性格品行价值观成型的阶段,我可不敢打包票说他现在还是我了解的那个小胤。男子汉做事就要顶天立地,至少在我看来,利用姑娘家的裙带关系获利,得了好处又过河拆桥,这种做法我无法认同。”
黄芪抓狂了:“妈!你根本就是一直对小英有偏见吧!以前他当建筑工没钱你嫌他条件差,现在他过得好了你又说他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你到底想怎么样吗!你也说金彪不是傻子,小英如果没有真本事,金彪会重用他吗?他们公司能发展得这么迅猛?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他们想成千里马和伯乐的关系?”
丁老师比她沉得住气:“好吧,这个我们不了解内情先不论。退一步讲,他跟金大小姐不管有没有暧昧,至少大家提到他,都会说‘金彪未来的女婿’。现在他突然跟你好了,别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你是第三者插足,破坏人家感情?”
黄芪闷声道:“我没做过的事,不怕别人乱说。”
“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可我不能不在乎自己女儿的名声。我女儿品性纯良清清白白,凭什么要被别人当小三指指点点?不关你的事为什么要你背黑锅?还不都是沙周胤给你招惹来的。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就不该让你受这种委屈。总之不把那边的尾巴扫干净,他就没资格追求我女儿。”
丁老师放下话转身回房间睡觉去了,留下黄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本来以为这次跟小英终于没什么阻碍了,谁知又来这一出。金彪对小英的恩情,黄芪非常清楚,小英又是个重情分知恩图报的人。难道要她去对小英说:我妈觉得你和金晶的绯闻坏我的名声,你跟他们家一刀两断表决心吧?
69、P3 第10章
第二天下午五点钟, 黄芪还在办公室里坐着, 沙周胤准时打来电话,一副委屈的小媳妇口气:“不是说五点就下班吗,怎么还不见人出来。”
黄芪笑道:“说五点下班就真五点一到立刻走人啊?我才刚来上班不得表现的积极点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再说下楼坐电梯还要好几分钟呢。你到啦?”
“嗯,我在楼下都等了十分钟了, 数着时间等你出来呢。你还要多久?”
黄芪看了看手头的东西:“还差一点收尾,我弄完了再走, 五到十分钟吧。”
“到底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五分钟和十分钟差别大吗?”
“当然大了!差一倍呢!”
黄芪受不了地对着电话吼, 一边吼一边自己也忍不住笑:“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烦人啊!还抬杠!那就十分钟!”
“还要十分钟那么久啊……”他又装可怜,“你办公室哪间?到窗户边上让我看一眼好不,我在你们楼下停车场。”
黄芪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下看, 远远望见沙周胤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旁。他也发现了她, 抬头向她挥手,电话里语气恢复正经:“那你先忙吧, 别耽误工作, 我在这儿等你。”
黄芪只觉得好笑:“你变脸可真够快的,刚才还磨磨唧唧腻腻歪歪,怎么突然就正经起来了。”
夫人的语气有点羞赧,隔着这么远根本看不清脸,但光看他的身姿好像也能想见他低下头不好意思的模样:“咳……打电话看不见么, 当面还是自然一点的好。”
看来夫人也是个外强中干的闷骚货色。
旁边的小李拿了包正打算下班,看到她站在窗口打电话,凑过来观望, 发现了楼下挥手的人,八卦地问:“你男朋友?”
黄芪挂了电话,点点头。
“动作真快,是上次华科长给你介绍的那个吗?居然真成了!没想到华科长介绍的人也有靠谱的时候,怎么她给我介绍的那些就一个赛一个地极品?”小李的语气略有些酸,打量着远处的沙周胤,“干什么的呀?是本地人吗?也看不清长相……旁边那车是他的吗?怎么开个桑塔纳,现在哪还有五十岁以下的人开这车,也太落伍了。”
黄芪根本没注意沙周胤开的什么车,被小李一说才发现他今天开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这车□□十年代流行过,当年沙老板开的就是桑塔纳,现在当然已经是土掉渣的低端车了。
黄芪笑笑没说话。回家之后她已经习惯这种氛围,看到一个人首先关注的是他的工作、家世、外貌、开什么车,以此估量一个人的价值,是否值得交往。
她加快动作五分钟把手里的事干完赶下楼,沙周胤正靠在车门上等候。走近了黄芪发现那辆车确实有点磕碜,已经很旧了好多擦刮磕碰的痕迹,车身上还沾了不少土。她玩笑道:“你从哪儿挖出来的这老古董?昨天开保时捷今天开桑塔纳,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沙周胤说:“那种车随便刮一下都得送到外地去修,我开着上路还提心吊胆呢,就是出去应酬撑面子才开。这辆才是我平时的代步工具,反正旧了开到工地上去也不心疼,还皮实。”
原来车身上那些灰尘是工地上的水泥沙子,难怪这么脏:“你不是直接从工地开过来的吧?”
“我急着来见你嘛……”他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这车是有点破,听说你们这种机关单位里的人都挺爱攀比的,我是不是该把那辆保时捷开过来给你撑撑场面?”
“别,我可不想被指指点点的当猴子围观。”她伸手去拉车门,摸了一手土,“我的意思是你该洗车了!别拿桑塔纳不当轿车好吗!”
两人坐进车里,黄芪看了一圈车内古老的机械仪表和内饰:“好多年没坐过这种车了,看着好眼熟啊。”
“你还记得哪?我爸原来的车就是这个型号,里面也长得一样。”他启动车子开出停车场,“我第一次学开车就是它,到现在还是觉得它开起来最顺手。当时我才十三岁,我爸带我到公路上去教我开,我就真开了,也不懂未成年人不能开车。我们俩偷偷瞒着我妈,我都学会了才被她知道,把我俩狠狠骂了一顿。现在想想胆子是挺大的,十三岁的小孩就敢上路开车。”
黄芪对沙老板和周老师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想必他们在小英脑中的形象一直是鲜活的,从未被他遗忘。
一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就有点酸酸的,黄芪看着他说:“小英,你老了,只有上年纪的人才会开始怀旧。”
“是啊,我年纪大了,”他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笑,“而且孤身一个人太久,特别想要一个家。”
说到这个黄芪想起丁老师的态度,有点沮丧,打个哈哈说:“我也是,尤其读博士的时候,老是怀念过去的事情。有一阵我特别想吃咱们这边的豆腐汤,可是哪儿都没得卖。我就自己在宿舍支个小电锅煮,煮出来也不是那个味道,抓心挠肺地想吃。”
豆腐汤是本地很常见的一种早餐小吃,用豆花、豆腐丝、豆渣饼、鸭血等勾芡煮成的羹汤,吃的时候撒上萝卜干碎和调料,配一根现出锅的酥脆油条或者芝麻饼,别提多美了。黄芪每次都能把一大碗喝光,还意犹未尽地舔碗底的汁。
沙周胤说:“你想吃豆腐汤?步行街那儿有个小吃一条街,里面有卖,要不要去?”
黄芪立刻两眼放光:“晚上也有卖豆腐汤?要去要去!”
两人杀到小吃街去吃晚饭,除了豆腐汤还有很多本地的传统小吃,每样都买了一点。黄芪发现沙周胤也买了一碗豆腐汤,问他:“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吃这个吗?你家就你爸喜欢吃,我经常看到他在家里陪你们吃完早饭,又出去买一碗豆腐汤喝。”
“我妈觉得外面卖的东西不卫生,不许我出去吃。”他往碗里添了一勺辣椒酱,“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长相、脾气、口味都像妈妈,现在仔细想想,好像还是像我爸多一点。”
黄芪说:“我觉得你跟他俩都不太像。”
“怎么不像?”他抬起头来看她,“我爸十几岁我爷爷就没了,他一个人出去打工,做的也是瓦工这一行;找老婆这件事我跟他也是一个路子,他初中没毕业找了我妈是个硕士,我高中没念完找了你是个博士,都走狗屎运了。可惜……”
可惜他俩后来的结果并不好。黄芪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说:“小英,你和你爸爸不一样,我也和你妈妈不一样,我们俩面临的那些问题,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我们一定会比他们幸福。”
沙周胤说:“其实我爸和我妈的矛盾一早就有,我现在马后炮地想想,如果当时他们能多沟通、多体谅,直面问题去解决而不是忽视逃避,也许我妈就不会感情空虚去找别人寄托,我爸也不会做出那么偏激的事,外公外婆也许早就原谅了他们一家人团圆和睦……”
黄芪觉得心疼,握住他的手:“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过去的事就别想了吧。”
沙周胤冲她笑笑:“我这是总结经验教训,免得自己重蹈覆辙。你如果跟我在一起,我肯定得努力跟你保持步调,不能让你觉得和我没有共同语言。还有你爸妈,他们是你的至亲,我也不能让你像我妈那样为了我爸和外公外婆闹僵。两个人的关系仅仅靠爱情维系,互相忍耐迁就,为了爱情损害亲情,这种关系不能长久也是很正常的。”
说起父母黄芪忍不住叹气:“小英,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但是考虑其他人时也要看他们是不是有道理,如果没有道理,还是得坚持自己的立场。”
他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怎么了?你家里……知道咱们的事啦?还是不同意?”
“是啊,就是我妈,这个那个的理由真多。”她都觉得有点说不出口,把昨天和丁老师的谈话复述了一遍,“我觉得她就是对你成见太深形成固有印象了,谁能十全十美,想挑毛病总能挑出来。”
沙周胤却想了想说:“你妈妈的顾虑也有道理。小芪,我也跟你说过,我在男女关系方面确实经验少不成熟,总以为只要自己心意坚定就不用顾虑其他,但其实这种事挺微妙的。现在这个局面对你、对晶晶都不好,明明是我处理不得当,却让你们两个女孩子名声受损。其实你毕业前我开始考虑这事了,也提前做了一点准备,但有些事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撂不开,你给我点时间。”
“反正我都二十八了,这事儿总是爹妈比儿女急,我看拖下去谁先扛不住。”黄芪满不在乎地说,话题一转,“不过你还挺有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嘛,居然还想着要照顾金大小姐的名声。老实说,你跟她相处这么多年,人家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孩,你就真没动心过?”
沙周胤哭笑不得:“有你这么试探的吗?她比我小七岁好不好,代沟都两三条,我可没有老牛吃嫩草的爱好。再说她那个脾气,你也见识过,我现在一想起她就只记得当年怎么被她折腾得死去活来,所有人看见她都绕道,想动心都动不起来。”
“昨天我见她还好啊,再上回就是她小时候了。”黄芪回想起第一次见金晶的状况,确实挺惊天动地的。
“现在毕竟长大懂事了,懂得挑场合发脾气。”沙周胤只会苦笑,“跟着彪叔一路干上来的年轻小伙子也不少,只要见过她小时候德行的,全都对她没有半点想法。我看她的真命天子只能靠以后遇上了。”
黄芪终于放心了:“那这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啦,你可得给我处理漂亮了,别回头人家找我上的门来。脾气火爆的大小姐,我可不想跟她干架。”
当然她就是嘴上云淡风轻,心里想的却是:要是金晶真敢找上门来,黄城主为了保住自己的夫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黄芪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被乌鸦大神附体了,好事不见上门,坏事一说就灵。两人吃完饭从小吃街出来,手拉手地在步行街附近闲逛,路过一间酒吧,迎面就跟金晶撞了个正着。
70、P3 第11章
黄芪看见金晶时, 她正从步行街的一间酒吧出来, 还是那副吊带热裤的打扮。晚饭后华灯初上的时节,她居然已经喝得微醺,脚踩十公分的松高鞋步子有些不稳, 两条腿磕磕绊绊。和她一起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孩,体型骨瘦如柴, 双颊瘦削面有菜色,头发染成银白, 耳朵上穿了一排孔。他笑嘻嘻地去扶金晶, 双手搭在她裸|露的肩头,似乎摸了一下,被金晶肩膀一抬怒斥着推到一边去。
然后她看见了沙周胤, 以及和他手拉手的黄芪。她脸上红潮未褪, 醉醺醺的神色却一扫而光,撇开缠上来的男孩向他俩径直走过去。
“她是谁?”她指着黄芪气势汹汹地喝问, 眼光却没在黄芪身上多停留, 直直地瞪着沙周胤。
黄芪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长得太路人,明明昨天晚上才刚跟金大小姐照过面介绍过,今天她就忘了。
沙周胤的回答还和昨天一样:“她是黄芪。”
“谁管她叫什么名字!”金晶的手指隔空对黄芪戳来戳去,“我问你她是你什么人!你们俩什么关系!”
黄芪被她戳得尴尬,想松开小英的手, 刚退开一点就被他抓住了,十指相扣握紧:“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金晶从牙缝里憋出这三个字,“她是你女朋友, 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沙周胤说:“晶晶,我对你一直是……”
“别跟我说你只当我是妹妹!”金晶尖声打断他,“咱俩非亲非故,谁跟你哥哥妹妹的!”
沙周胤无奈道:“好吧,我也没当你是妹妹。”
“那你干嘛对我那么好!”金晶的语调里带了哭腔,“你不喜欢我早说啊!为什么还要对我好,我欺负你你不还手,我骂你你也不回嘴,不喜欢我你干嘛要让我!”
“晶晶,你爸爸一直对你很娇惯,我们是他手下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又比我们小那么多,有谁被你欺负了会还手的?这跟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一回事吗?”
“可是你对我比他们都好……”金晶开始抹眼泪,“我不相信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对别人好也分很多种,至少我自认从来没对你做过什么容易引起暧昧联想的事。你仔细想想,我对你的好,和你爸爸对你的好,有区别吗?”
黄芪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对女孩子说“我跟你只是兄妹之情”已经够伤人了,难道还要说“我没当你是妹妹,其实我对你是父女之情”?太过分了吧……
“我不管,”金晶哭着说,“好就是好,还分这种好那种好?我只知道爸爸对我好,你也对我好,我们就是一家人,一直这样不是很好吗?”
黄芪看出来了,这姑娘还是小孩子心性,从小被人娇宠惯了,还分不清爸爸、哥哥和男友之间的区别呢。
她抬头看了眼沙周胤,他也是无奈又无力的表情。金晶在那儿哭,他俩既不方便上去劝她,又不好丢下她走,只能干站在一旁看着。
黄芪今天臭美地穿了高跟鞋,站久了脚底板疼,她悄悄地换了个站姿。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知怎么又刺激到金晶了,她把脸上的眼泪一抹,红着眼瞪向黄芪:“都是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抢走我小胤哥,不要脸!”
步行街上人来人往,两个女孩刚从附近的麦当劳里出来,手里捧着大杯的可乐掀开盖子喝。从金晶身边经过时,她突然伸手夺过女孩手里的可乐,哗地一下朝黄芪泼过去。
但黄城主是什么人,身手敏捷武艺高强的江湖大侠,看金晶脸色不对劲已经提防着她了,可乐泼过来她飞快地闪到一边,还拉了沙周胤一把,两人身上一点都没沾到,那杯可乐全泼在了她原先背后花坛的黄杨树上。
麦当劳的大杯可乐足有一升,猛地泼出去力道不小,黄杨树枝叶繁茂,一部分液体被反作用力弹回来,洒了金晶一脸。
金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僵住,手里还保持着握住可乐杯子往外泼的姿势。
这……情形略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黄芪想笑又硬生生忍住了。这姑娘的脾气果然还跟她小时候一样差劲,这时候她要是敢笑出声,肯定非打起来不可。
沙周胤沉下脸:“晶晶,你已经二十多岁了,别还跟十来岁似的任性好吗!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爸爸那样忍让你。”
一旁被抢走可乐呆若木鸡的女孩这时才反应过来:“靠,走在大街上居然还有人抢可乐,神经病吗!”
沙周胤走过去小声向人家道歉:“对不起,请问你的可乐多少钱?我赔给你。或者我再去帮你买一杯……”
金晶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周围行人来来往往,有人注意到她一脸可乐的狼狈模样,停下来八卦地围观。她赌气地绷着脸,发现沙周胤只顾背对着她跟人家道歉,完全没有理睬她的迹象。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转身跑了。
那个跟她一起从酒吧出来的男生一直没吭声在旁边看好戏,这时才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追着她的方向也走了。
沙周胤重新买了可乐回来赔给那两位路过的女孩,拉起黄芪的手叹气道:“我们也走吧。”
黄芪指了指金晶跑走的方向:“你就这么让她去,不管她啦?”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怎么管?难道你要我丢下你去追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再凑上去不是雪上加霜,让她自己静一静。”
走出去一段路,黄芪越想越觉得不放心:“不行,我还是觉得不能放着她一个人不管。跟她一块儿那个男生,我总觉得不像个正人君子。你说这大晚上的,金晶喝了酒情绪又不稳定,会不会被人趁机占便宜?”
沙周胤说:“你这么关心她?人家刚才还用可乐泼你呢。”
“不是没泼着吗?再说她小屁孩一个,比我整整小四分之一,我还能跟她斤斤计较?她一个年轻女孩子,长得漂亮穿那么暴露,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你说要真出点什么事,可不就是咱俩的过错?你也不想担这个责任吧?还是跟上去看看好了。”
沙周胤凉凉地斜睨她:“你还真大度,把自己男朋友往别人那边推。”
黄芪好笑地捶他一记:“谁说我把你往她那边推了,不就让你去看一眼吗?好好好,其实我心里吃醋吃得酸死了,我就是胆小怕她出了事她那有钱有势的爸爸要把账算在我头上行了吧?”
“好吧。”沙周胤也觉得金晶那脾气真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来,“你跟我一起去。”
“我去干什么,多尴尬!”
“我一个人去难道就不尴尬!她都喝醉了东倒西歪,要是倒地上走不了路,我是抱还是不抱啊?你真放心让你男朋友跟一个喝醉的女孩子独处送她回家?”
黄城主脑补了一下夫人公主抱金晶的画面,金晶衣着暴露醉眼朦胧,借酒装疯把一双玉臂环上夫人的颈项……城主瞬间血压升高妒火值爆表,哪里还管得上尴不尴尬:“好,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找起来还快一点。”
两人掉头往回走,妒火还没完全消下去的黄城主想着刚才夫人的话,觉得不太对劲:“对了,你觉得我不该放心你和一个喝醉的女孩子独处吗?意思就是你跟她独处有可能把持不住发生什么喽?”
沙周胤继续斜睨她:“有你这么挑人话头的吗?”
“我哪里说得不对?逻辑上就是这个理嘛。”黄城主越想醋劲越大,“以后你都不许跟她单独相处!也不许谈心谈感情,更不许有肢体接触!知道没?”
沙周胤摇头叹气:“刚才还一个劲地催我去找人家,现在又这个不许那个不许,女人真是善变。”气得黄芪踹了他一脚。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离步行街不远的娱乐区,金晶刚才跑去的也是这个方向。这里是各种酒吧、迪厅、游戏室集中的区域,年轻人的聚集地,游客的风格也明显比步行街那边前卫大胆,还有一些看起来有点暧昧的美发店和足疗店。好在现在才七八点钟,很多店面刚开始营业,街道上灯光大亮,想找人并不难。
但是两人把整条街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金晶的影子。黄芪说:“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她,如果她现在还清醒着好好的就不用担心。”
沙周胤拿出手机给金晶打电话,那边响了两声之后变成无法接通的忙音:“她挂掉了不接。”
黄芪在国外治安混乱的地方呆过,危机意识比较强:“不一定是她自己挂掉的,假如是别人挂的呢?那她就有危险了,说不定已经失去意识,手机被人控制了。”
沙周胤说:“你想太多了吧,市中心这么热闹的地方,她这么大的人还能被人劫持?”
黄芪说:“还说自己跟她爸似的对她好呢,女的不能拿你们男人的思维套,换了你当然不用担心了。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知道这些店后面什么样吗?新闻上不是老有单身女性去酒吧不小心被人下药的事,小心一点好。你用我的手机打过去试试,陌生号码她总不会故意挂掉了吧。”
沙周胤用她的手机又打了一次,仍然是响了两声就被挂断。这下他也觉得不安了,两人又挨家店仔细找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金晶。手机也一直没人接,打了几次之后索性关机。
黄芪问:“要不要告诉她爸爸,多派点人出来找?”
沙周胤说:“我们也不能确定她到底怎么了,也许根本就没来这片。”
黄芪想了想:“你有她的照片吗?要不我们找店家问问,看有没有人见过她。”
“我没存她的照片,不过她经常在网上发自拍照,应该能找到。”他用手机上网找到金晶的个人空间,里面果然有她近期的自拍照,其中有一张就是她今天穿的吊带上衣。黄芪也把照片存下来,先从酒吧找起,挨个去问店主见没见过金晶。
才找了两三家就被她找到了,酒保说大约半小时前金晶来过他们店里,点了两杯烈酒,酒保看她年纪轻怕她未成年,她还拿出身份证来拍在吧台上,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黄芪立刻打电话把沙周胤叫过来,一边追问酒保:“她什么时候走的?您还记得她往哪边去了吗?”
酒保说:“才走十几分钟吧,跟一个年轻人一起走的,出门招手拦车没拦到,就往东边路口走了。”
“年轻人?是不是个瘦瘦的、染银色头发、打了很多耳洞的?”
酒保回忆了一下:“好像不是吧,就是很普通的打扮。银色头发的我有点印象,一开始陪她来的,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换了另一个。长相我都没留意,但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事情好像变得更复杂了,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不知名的男人,还把金晶带走了。
沙周胤赶过来,她把从酒保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两人又去东边路口找。十字路口车来车往,人早就打到车走了。坐上出租车哪儿都有可能去,那就是泥牛入海了,上哪儿找去。
沙周胤回步行街停车场取车,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找了一圈,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电话也始终打不通。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他决定还是告诉金彪,也许他有金晶朋友的联系方式,能多想点办法。
电话打到金彪家里,是阿姨接的电话:“金总还没回来,要我叫晶晶跟你说吗?——哎呀,她好像也说不了话。”
沙周胤忙问:“晶晶回家了?”
“是啊,刚回来的,又喝多了吐得浑身都是。我刚给她喝了醒酒汤,这会儿应该睡着了。你有要紧事吗?”
“她自己回去的?”
阿姨说:“路都走不了了哪能自己回来,一个小伙子打车送她的,说是金总的员工,姓陆。”
公司里姓陆的员工太多,他一时也没心思去想到底是谁。好在金晶人没事已经回家,虚惊一场。如果她真因为他和黄芪而出了意外,那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71、P3 第12章
第二天一早沙周胤刚到公司, 就被金彪一个内线电话叫到他办公室去。
金晶也在, 坐在会客沙发里摆着一张臭脸:“你居然还来上班?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金彪喝斥她:“晶晶!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别混为一谈。”
金晶说:“什么公事私事, 不都是咱们家的事吗?他都要跟别的女人跑了,还能心安理得地坐着你给他的位子?”
沙周胤不动声色:“晶晶, 你好点儿了吗?昨天谁送你回来的?记得谢谢人家。”
说到这个金晶有点蔫:“我喝醉了没看清,不记得了。”
沙周胤说:“阿姨说是公司的员工, 姓陆。员工的姓名照片oa系统里都有, 你有空去搜一下。”
金晶站起来抬高声音:“说咱们的事你扯别人干嘛,就算是公司的员工,送老板女儿回个家怎么了, 真想学雷锋就别留名, 说不定心里正沾沾自喜呢!”
“不管别人因为原因帮助你,你终归是受益了。不然你一个单身女孩晚上在外面喝醉了, 有没有危险另说, 不方便总有吧?人家送你回去至少出了打车钱,说句谢谢不应该吗?”
“好,我这就去把大恩人找出来,给他送块锦旗牌匾,再给他升职加薪发奖金行了吧?”金晶阴阳怪气地翻白眼,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昨天的事你怎么解释?”
沙周胤被她的大小姐做派气得没话说,冷声道:“我要解释什么?”
“你跟别的野女人手拉手逛街被我撞到了, 你还有理?”金晶指着他向金彪告状,“爸爸,你看他什么态度!”
“晶晶,你说话放尊重点。”沙周胤的脸也沉下来,“她不是什么野女人,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俩约会天经地义名正言顺,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解释。”
金晶气得跳脚:“她不是野女人是你名正言顺的女朋友,那难道我是野女人吗!”
金彪也看出来了,他们俩的对话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他上去拉住金晶安抚:“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你先去隔壁屋玩会儿电脑,爸爸来跟小胤说好吧?”
他对女儿还是小时候那种娇宠的态度,半哄半推地把金晶送到办公室联通的休息间门口,她气冲冲地走进去咣地一声把门甩上了。
金彪回到办公桌前,指了指休息室的门自嘲道:“我这个女儿确实是被我娇惯坏了,脾气大得不得了,难怪你看不上她。”
沙周胤的语气软下来:“我不是看不上她,是真的没往那方面想过。晶晶九岁我就认识她了,我也跟您一样,对她一直是小时候的印象,扭不过来。”
“我听晶晶说那姑娘姓黄,叫黄芪是吧?我对她还有印象,你高□□学的时候她来工地上找过你。她老家好像也是黄沙镇的?你们俩从小就认识了吧?”金彪话锋一转,“所以说这个事啊,跟认识早晚没关系。”
金晶虽然蛮不讲理,但头脑也简单,跟她说话只费力不费神,可金彪就不一样了。沙周胤拿不准他想说什么,默默听着没接话。
金彪把两张椅子拉到一起,示意他坐下:“小胤,你爸爸对我有恩,我刚开始出来干亏了本,多亏他把自己场子里的材料赊给我扛过去,不然我早就负债累累翻不了身了。你爸爸被抓进去之后,我还去看过他,他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要我帮着照顾你。小胤,我一直叫你爸大哥,咱俩虽然不是一个姓,可我真是把你当亲侄子看的。你爸爸去得早,我又没有儿子,你就跟我儿子一样。俗话都说女婿是半子,看着你跟晶晶越长越大,我就更有这个想法了。”
“可是我……”
金彪摆摆手打断他:“我知道,晶晶比你小七岁,你小伙子时她还是个黄毛丫头,你对她没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感情。但是爱情什么的吧,也就你们年轻人时髦新潮看得重,我们这辈人其实不太在乎这个。像我跟晶晶妈妈,父母托人介绍的,认识没多久就结婚了,搁以前就算包办婚姻了吧?后来我们俩不也挺好的,过日子要那些虚的没用。
“小胤,这么多年我一直当你自家人,没跟你见过外吧?咱们明人也不说暗话,我就晶晶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我这些年拼死拼活为了谁呀?还不都为了她么?现在终于干出点名堂了,将来我腿一蹬,我创下的这公司、这家产,除了她还能留给谁?她又什么都不会,我也舍不得让她一个女娃儿出来抛头露面,你说我这一大摊子生意交给谁?我这么说够明白了吗?
“小胤,我就想找个你这样的女婿,人能干、思想成熟、人品也好,家业和女儿托付给你我都放心。我不在乎你对我女儿是不是爱得死去活来,说实话真能为了一个女人死去活来的男人,我还瞧不上眼呢。你从小就对晶晶好,包容她体谅她,以后我老了、先走了,你能像我一样照顾她,这就是我看重的。再说你也一直洁身自好,不乱搞男女关系,我相信你是个有责任感有担当的小伙子,如果娶了晶晶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有的时候我真这么想,一定是晶晶她妈在天有灵,把你这么好一个小伙子送到我们面前来的。”
金彪说了一大通,沙周胤默默听着一直没插嘴。等金彪全说完了,他也没立刻表态,又无声地坐了好一会儿,转头去看办公桌。
金彪的办公桌收拾得很整洁,除了电脑、电话、文件等办公用品,只有两件装饰物。一件是景秀集团十周年的水晶纪念品,另一件是个相框,里面是金彪一家三口的合影。
照片里的金晶只有五六岁,头上扎朵大红花,坐在爸爸手臂上,一旁妈妈依偎着她脸贴脸,背景是野外的油菜地。三人的衣着打扮今天看来无疑都很老土,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如今家产上亿的豪门。相片质量也不好,过了这么久已经有些褪色了,照片上的人五官都模模糊糊,但那种幸福洋溢的神情仍然穿过十几年的岁月清晰地传达出来。
沙周胤看了几眼相片,又拿起那个十周年纪念品,水晶外壳里镶的是纯金箔片,做成磨砂质感,只有“景秀集团”四个字是抛光的,嵌在水晶座中熠熠生辉。他拿在手里翻了两圈,问:“彪叔,景秀集团是用婶婶的名字命名的吧?”
金彪也做好了和他长谈的准备,点点头:“没错。”
“我从来没见过她,我去您工地上时她已经……彪叔,跟我说说你和景秀婶婶的故事呗。”
“景秀啊,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女人。”说起去世十几年的妻子,金彪仍然无限唏嘘,“我们俩也没啥故事,刚跟你说了,媒人介绍认识的。她是个高中生,人也好看,比晶晶还漂亮,晶晶长得像我;我呢,只念过小学,当时还是个瓦匠学徒,家里又穷。她同意嫁给我,我真是打心眼里高兴。结婚的时候我借了一辆自行车把她从娘家驮回来,我发誓将来一定要干出点名堂,让她坐摩托车、坐汽车。当时眼界就这点儿,也挺好笑的吧?”
沙周胤跟着他笑了,没出声扰乱他。
“景秀跟我在一起九年,我们都没吵过架红过脸。其实是她脾气好,什么事都让着我,吵不起来。她对我那是没话说,在外头帮我干活不说,到了家里什么都不用我动手,有好东西都让给我先吃,我觉得我妈对我都不如她吧?她对我好,我在外面当然要更卖力了,这么好的女人我不能让她过好日子,一直陪我吃苦,我还是男人吗?后来我终于干上包工头了,自己出去揽活儿给自己干,手里也有了点小钱,家里造了楼房买了四轮的小货车。我以为终于能让景秀享享福了,谁知道……”
金彪说着眼里就起了泪花,双手抖抖索索地去擦。沙周胤知道他情绪激动,从茶几上拿了一根烟递给他。
金彪点上烟抽了两口,终于平静一点了。沙周胤说:“对不起彪叔,又让你想起难过的事了。你别说了,当我没问。”
金彪吐出一个烟圈:“嗨,都过去十几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事很多人都知道,景秀她……全都是我造的孽。我有个小货车,包工用到的水泥黄沙砖头都是我自己去拉,能省不少钱——对了,说起来当时好多货都是从你爸那儿拉的呢。景秀陪我押车,到了砖厂,她让我在树荫下休息点根烟抽,她自己去装货。她手脚麻利干活特别快,一车砖上千斤,她一个女人,跟砖厂的伙计搭着手就全装完了,完全不用我操心。
“那天也一样,我拉了一天砖累了,在树底下靠着睡了一觉,她就把砖装好了。天快黑了我着急赶紧拉回去,上车就开。平时我也是这么开的,她手脚很利索蹬一下就能爬上去。结果旁边有辆羊角把的自行车,勾住她衣服把她拖了下来,正好摔在车轮底下,我根本没注意。载满砖头的货车……当时人就不行了,连救护车都没来得及叫,也没能跟我说句话……”
说起伤心事金彪不知不觉已老泪纵横,沙周胤默默地抽了张纸巾递给他。金彪擦干眼泪,又抽了两口烟,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了。
“景秀二十五岁嫁给我,到三十四岁丢下我和晶晶走了,正好是我最苦最穷最累的时候。第二年我就开始在城里包工程,她哪怕再多活一年,我就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就差一年……老天真是不公平啊,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不让她活久一点?假如她活到现在,她也能跟那些阔太太一样,每天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逛逛街打打麻将,什么都不用愁不用吃苦,这才是她应该有的福报。
“前几年我开始有点钱,就有人来游说我,说我就一个女儿,年纪又不大应该再娶个年轻的老婆生个儿子继承家产。我倒不是思想多开放不想要儿子,就是觉得啊,我、景秀、晶晶,我们三个人才是一家子,别人再想插进来,我都觉得别扭。晶晶才是我的孩子,别的女人就算给我生了儿子,那也是别人的儿子。而且晶晶脾气那么大,她能受得了后妈的气?我可不容许别人来欺负我和景秀的娃。
“有人说我是个守财奴铁公鸡,一毛不拔,连包二奶的钱都舍不得花。没错,我就是这么抠门。我今天赚的这些钱,是景秀苦了十来年给我打下的底,是她用命换来的,她一天都没享受到,凭啥让别的女人直接捡便宜啊?我宁可全留给晶晶,至少她是景秀亲生的。再说那些女人真是喜欢我吗?我都糟老头子一个了,还不是看中我的钱。这年头啊,就算我变回年轻帅小伙儿,也找不到你景秀婶婶那种一心一意向着我的好女人了。
“我老了,一辈子也没什么可求的了,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晶晶。我再撑着这把老骨头干几年,给她把家底打厚一点,再帮她找个疼她爱护她的老公,给我添个外孙,我就能放心地去见你景秀婶婶了。所以小胤啊,你如果愿意和晶晶在一起,不仅是为你自己铺平前途,也了了彪叔我一桩大心愿。”
金彪说了一大圈,又绕回金晶的终身大事上。他的烟也抽完了,把烟头丢进烟灰缸里摁灭,目光沉沉地盯着沙周胤,等他的回答。
沙周胤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彪叔,我的故事和你比起来简单得多。我从十几岁开始喜欢一个女孩,如果小孩子的友谊也算的话,那就更早,要从我懂事算起。她对我意义,就像景秀婶婶对您一样,除了她我谁都不想娶。她在国内最好的大学念书时,我在离他们学校几公里外的郊区工地上拌水泥筛沙子,那时候我这个念头都没有断过,更何况是现在?”
72、P3 第13章
金彪愣了片刻, 先笑起来:“好小子, 跟我玩战术哪?我说你怎么突然问起景秀,搞半天我没把你绕住,反倒是你把我绕进来了!”
这么一说凝重的气氛顿时就变得轻快了, 沙周胤松了口气:“对不起,彪叔……”
金彪拍拍他的肩膀:“不用说对不起, 这种事勉强不来,只能说缘分不够。晶晶没看错人, 可惜她没这个福分。”
沙周胤说:“是我没福分才对, 也辜负了您的期望。正好我想跟您说一下这事儿,上个季度我从鼎新挖过来的财务总监,委屈人家在财务窝了两个多月了, 正好他整顿财务初见成效, 趁这个机会把他提上来,别人也不会有话说;还有前年招的一批应届生, 在基层岗位干了两年, 现在基本能看出潜力和差距了,有几个表现不错的可以提拔一下。”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都是名校毕业的年轻小伙儿,又有潜力,彪叔您要是看中哪个, 现在开始重点培养也来得及。”
金彪白他一眼:“说得跟交代后事似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撂挑子不干了?现在公司里多少事倚仗你,你撒手一扔, 全丢给我这个老头子?你想把我忙出心脏病来啊?”
“当然不能说不干就不干,我这不是在铺后路吗。”
金彪把脸一板:“不行,我不同意。咱爷俩一起上阵干了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有默契,别人我用着不顺手,也不放心。”
“彪叔,我说句不中听的您别介意啊。”沙周胤耐心解释,“我跟您一样,都是从工地上干起来的野路子,带带几十个人的施工队还行,管这么大的公司,确实有点力不从心。现在公司都几千人了,这两年房地产也没前几年那么好赚,咱们也得转型变通。”
“变通归变通,你也不用找别人来顶你啊。我看你干得挺好,不比那些什么职业经理人差。他们嘴上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实际操作起来也没见多厉害,发展得还不如咱们好呢。”
沙周胤笑道:“那是您抬举我,把我想得太好了。今年过完年闹了个离职潮,就是因为我不懂人力资源那些,处理失当导致的。管理学是门学问,人家几十年那么多人总结经验得出来的智慧结晶,不比咱自己瞎摸索的强?再说您也苦了这么多年,该是时候轻松一下,没必要事必躬亲,适当放权让下面的人去干,您只需要大事做决策就行,空出时间来也享受享受生活,这样才像老板嘛是不是?”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这人啊,天生劳碌命闲不下来,除非我老得干不动了,不然就得一直忙着。”金彪叹口气,“小胤,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现在跟晶晶成不了了,不想沾我们家的光,被人说你是关系户。但是咱们自己都明白,这是你该得的。你爸爸对我的恩情,不光是道义上,他给我经济上的帮助可是实打实的。他进去之后,不知道财产会怎么处理,让我趁法院还没查处,把他砖厂水泥板厂的货和码头上的黄沙石子全运走了。这几样都是他最赚钱的,后来你们家那些亲戚来抢家产,只剩一个空壳。我运走的那些货,算算得值二三十万,比我自己的本钱都高了,十几年前的二三十万多值钱!所以小胤,你爸也算是我的大股东,你真不用避这个嫌。”
沙周胤说:“彪叔,您能有今天靠的是自己辛苦打拼,十几年前的本钱算不了什么。我爸最多只能算借钱给您的债主,就算是高利贷,您这几年给我的好处也还完了。我想离开不是因为晶晶,是我自己的问题,其实我对纯做管理的工作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我知道,你小时候想学建筑,大学没考成一直挺遗憾的。”金彪说,“我们公司不也有设计部门吗,我把你调过去让你负责,你只管做自己喜欢的。”
沙周胤笑道:“彪叔你看你,我刚说咱是野路子你就来了吧。建筑设计师是有技术含量的行当,我就看过几本大学里的教材,图纸只见过别人的自己一张没画过,跑去当人家资深设计师的头,让人怎么想?显得我们也很不专业。”
金彪又叹气:“小胤啊,总之我是真舍不得你走。我就不信这么大个公司还找不到合适你的地方?总会有办法的嘛。”
沙周胤说:“对不起彪叔,我有我自己的考量……就当是我辜负您这么多年的栽培了,对不起。”
他连说了两个“对不起”,低下头去。金彪也有点数了:“小胤,我知道你不是个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是不是那姑娘家那边有阻力啊?我好像听说过,她考的t大吧?读了好多年书刚回来的?”
沙周胤没说话,算是默认。
“也难怪。有钱也不是万能的,我不也经常被市里那些文化人嘲笑是土财主暴发户。”金彪说着自己也有点生气,“我还没看不起他们是穷酸秀才呢,还文化人!你丈母娘家也真是,这么好的小伙子,我金彪想要来做女婿求都求不到,反倒被别人挑挑拣拣!你要是还有点骨气,就别搭理他们,干出名堂来让他们将来后悔去!”
沙周胤笑着说:“彪叔,你又对我用激将法了,我不吃这套的。”
两人都笑了起来。金彪说:“你这孩子,真是拿你没办法。出去了准备做点什么呀?看看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不。”
沙周胤没来得及回答,休息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金晶冲了出来:“爸!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养这么大一个白眼狼,现在翅膀硬了说飞就飞,你就不怕他将来反咬你一口?”
她一直在隔壁听壁脚,听到金彪不但没能阻止沙周胤离开,还要帮他自立门户,终于忍不住了。
金彪斥道:“你懂什么?别瞎掺和。”
沙周胤趁机表态:“你们放心,我打算做的事跟彪叔只有合作,没有竞争。”
金晶说:“现在你当然这么说了。你会干什么呀,出去不做这行难道去卖红薯啊?沙周胤,你少觉得自己多了不起,离了我爸你什么都不是,你就继续筛你的沙子去吧!哦不对,筛沙子也是我爸带的你!”
金彪训她:“少说两句吧你,一开口就只会丢我的脸。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不学无术,除了筛沙子就知道卖红薯,你才离了你爸什么都不是呢!”一边对沙周胤说:“快出去快出去,以后就不是一家人了,不许你看我们家的笑话。”
沙周胤赶紧知趣地退出办公室,留金彪去收拾他女儿。
晚上沙周胤仍旧去单位接黄芪下班,两人商量去哪儿吃晚饭。他可怜兮兮地说:“老婆,我快失业了,今天晚饭你请我吧。”
黄芪一看他装可怜卖萌的样子就想笑:“怎么,跟金主父女闹翻啦?人家不要你了?没问题,你好好伺候本城主,以后我包养你,一天三顿管饭,每天还给十块零花钱,怎么样?”
他还打蛇随棍上:“十块也太少了,有这么寒碜的包养吗。幸好我不抽烟,不然连包烟都买不起。二十块吧?”
“还没上岗就想加薪?那就看你表现了,只要你把本城主伺候爽了,三十块都没问题!”
他凑过来搂她的腰,声音也变得软腻:“怎么样才算伺候爽了?”
黄芪拍掉他的手:“喂!单位门口你注意点!还有好多同事呢!”
他放开手去开车门,眼睛还暧昧地盯着她:“好,那一会儿去我家,你再详细地告诉我。”
黄城主一想起上次去他家的情形就脸上发烧,坐进车里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问:“晚上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
黄城主面红耳赤地伸手掐他胳膊:“开车的时候正经点!想什么呢,还要不要命了!再这样我不坐你的车了!”
“疼疼疼疼疼!”他嘶嘶吸气连甩胳膊,“你真是动物投胎的啊,上回是狼狗,今天是螃蟹,弄得我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你是不是有s|m的爱好?”
黄芪啐他:“你才有s|m爱好。”
“这个我还真没有。”夫人脸红红地说,“不过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尝试一下。”
夫人说话越来越荤腥不忌了,这节奏不太对啊!按理说城主大人才是一家之主,现在还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怎么看都应该是城主压倒夫人完虐才对,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即将被压得死死的感觉?
“晚饭到底想吃什么?晚饭!是晚饭!”
沙周胤终于收起玩笑的架势:“昨天看到小吃街有卖老鸭粉丝汤,看着挺不错,可惜先买了豆腐汤吃不下了。你想吃吗?”
“我这人比较专一,我还是想喝豆腐汤。”
“我这人也很专一,那我陪你喝豆腐汤。”
最后两人买了一碗豆腐汤一碗老鸭粉丝汤换着喝。吃饭时说起金晶的事,沙周胤把白天和金彪说的跟她复述了一遍。
黄芪咬着勺子说:“仔细想想你是挺适合当他们家上门女婿的,能干、肯卖命、忍得了大小姐的脾气,还父母双亡,简直就是为他家量身定做的童养婿,过了这个村上哪儿找这个店去,我都替他们觉得可惜。”
沙周胤用筷子敲她的头:“你替人家可惜什么,难道你能把男朋友让给人家?”
“我就事论事,你确实跟金晶挺般配挺适合的嘛。”
夫人听到她说他和别人就不乐意:“那你还跟张处长挺般配挺适合的呢,你要踹了我去找他吗?”
黄芪笑嘻嘻地挡住他的筷子:“般配又怎么样,谁规定般配的就一定要在一起?门当户对听着就好没劲,我就喜欢不般配的,这才有挑战有意思,嘿嘿。”说完被他狠狠捏了两记脸。
吃了两口停下来,黄芪又问:“不过你真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什么?”
黄城主酸溜溜地说:“这么好的家世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答应了景秀集团可就相当于是你的了,好几个亿呢,你们男人不都挺在乎事业的吗。”
她语气中的酸味终于让夫人心情好转:“事业并不是我最在意的东西,何况钱也不等于事业。”
黄城主心里得意得飞上天,嘴上还要明知故问:“那你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呀?”
“我最在意的不是东西。”
“喝!”她眉毛竖起来,“你骂我不是东西!”
夫人也抬杠:“我说是你了吗?少自作多情随便对号入座。”
“沙周胤,你皮痒了吧,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才皮痒欠教训,看谁收拾谁。”
城主,夫人,本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唉。
73、P3 第14章
和金彪商定好交接事项之后, 沙周胤又在原公司留了一个多月才正式离职。这段时间他两头都要跑, 经常忙得脚不沾地。等他终于腾出空来,中秋已经过完马上要十一了。
本地的风俗,春节、端午、中秋是最重要的三个节日, 尤其是晚辈孝敬长辈,每年这三个节肯定是要去拜见的。黄芪家不用说, 自然是回黄沙镇上看爷爷奶奶。
提前几天吃饭时说起这事,黄芪就顺口说:“爷爷上次给我打电话, 说好久没见小英了, 要不我把他叫上一起吧。”
丁老师看着自己饭碗:“你姑妈家刚装修完,想请我们过去玩。我跟她说好了,早上先一起到爷爷奶奶家里, 然后她开车把我们全接过去吃午饭。”意思就是你带个外人不方便。
黄芪也低头扒饭。
丁老师对她和沙周胤恋爱的事采取了“默不认”的态度, 你们两个出了家门非要见面拆不散管不了,但我这家门你也别进来。
黄芪的肉脾气大概就是从丁老师那里遗传来的。不承认就不承认, 反正我俩处得挺好, 找人给我介绍对象我也不去,看谁耗得过谁。
黄老师的态度就是墙头草,在老婆面前支持老婆,在女儿面前支持女儿,老婆女儿当面对上了, 他就装哑巴不吱声。所以黄芪估计只要把丁老师这个钉子户拿下,她和沙周胤的事就没什么阻碍了。而眼看着年底将近,她已经直奔虚岁三十而去, 丁老师到处搜刮也确实找不出几个年龄、学历、家境和黄芪般配的单身男士,底气有日渐虚弱的趋势。
沙周胤的新公司赶在十一前两天开张。开张前黄芪陪他去检查装修进度,问他:“为什么不索性等放完长假再说?”
沙周胤说:“这样长假就是带薪假了。”
黄芪失笑道:“有你这样的老板吗,是不是嫌自己钱太多?”
他也笑了:“给别人打工打惯了,还是员工立场思维。”等周围人走开了,他才低声说:“这些人放着彪叔那边高薪稳定的工作不做跟我出来干,这种小事上没必要抠。再说我查过黄历了,前后半个月就那天宜开张。”
黄芪笑个不停:“你还信这个?”
“信不信另说,风水什么的必须懂。你以为那些房子都是随便建的吗?越贵的房子越要讲究,有钱人特别信这个。以后我给人家种花种树挖池塘,风水就更重要了,我特地拜过大师学艺的。”
“这年头混口饭吃真不容易。”黄芪摇头叹气,“你不是开的园林设计公司吗,听起来还挺高端洋气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种花种树挖池塘?”
他还特别有理:“园林不就是种花种树挖池塘吗,最多再造两个喷泉小亭子,我哪有说错?”
“但是听起来差好多!”黄芪一脸鄙夷地瞄他,“话说景秀花园的绿化真是你搞的?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不是我搞的还能是谁搞的?当时彪叔第一次独立开发楼盘,设计费这种钱当然能省则省。房子要住人的不能省,绿化就自己人随便弄一弄。我想的方案,一个供销去咱们老家那片收的树苗,从花木基地雇了二三十个花农,瓦工都是现成的,房子竣工后一个月就全弄好了,效果还不错吧?”
岂止不错,景秀花园的名气就是靠环境好打起来的。黄芪想了想:“听你这么说本钱应该不高,那你这行利润还蛮可观的啊?”
“我现在刚起步,没那么多资金和人手,先只做设计不做施工。等以后做起来了,肯定要包全套。这几年到处搞建设,花木和园林市场潜力很大,不然老家那边能方圆几十里好几个乡镇都不种粮食了全搞这个?”说起自己的本行来他信心满满,“你放心,就算没了房地产的金饭碗,我也不会让老婆跟着我吃苦受穷的,千方百计一定要让丈母娘满意!”说完还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军礼。
“行了行了,好多师傅在呢,也不嫌丢人!”黄芪把他的手拉下来,“你不是一直想当建筑设计师吗,怎么想起做园林的。”
沙周胤说:“建筑设计师门槛太高,理想有时候还是要向现实妥协一下的嘛。”
黄芪斜睨他:“原来你也会向现实妥协呀。”
他反手顺势把她的手握住:“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什么可以妥协什么不能妥协,我心里有数。”
黄芪被他看得别开眼:“其实建筑和园林,一个设计房子一个设计院子,好像也差不多哦?”
“呃……还是差挺多的。”
这时装修工人过来安装前台的背景板,两人让到一边,看工人搬过来一块定制好的巨大玻璃,上面印着“晴扬园林景观设计营造有限公司”的字样。黄芪问:“原来你公司叫这名啊?晴扬,这两个字有什么讲究吗?”
“我妈和我爸的名字拼一块儿。”
黄芪故意扁扁嘴说:“我还以为你会像彪叔一样,用自己老婆的名字呢。”
他委屈地看着她:“我这不还没娶到老婆吗。”
“黄芪xxxx有限公司,”她盯着背景板把自己名字代进去,摸了摸下巴,“不像做园林,像卖药的。”
夫人露出小得意的表情:“你说这话的意思是答应做我老婆了?”
重点不对好吗?“我拿自己名字开涮说个笑话你就不能配合笑一笑吗,有这么冷?”
夫人郑重其事地说:“我可没当这是笑话。”
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
“喂,城主大人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啊。”
黄芪朝天翻白眼:“真没幽默感,不想理你。”
看来城主和夫人对同一句话的理解大有偏差,未来想一起过日子还得好好磨合磨合呀……
两人互相拌嘴抬杠斗得欢,忽然听到门口有人说:“郑会计,你今天怎么也来了?里面有点乱你小心。”
一个听着有点耳熟的女声说:“我接女儿放学经过就来看看,正好跟工长对一下二期的帐。他人在吗?”
黄芪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位二十多岁年轻貌美的少妇,手里牵着个五六岁背书包的小女孩。她觉得少妇非常面熟,一个名字就要蹦到嘴边,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蹦不出来。
少妇也发现了她,似乎也觉得她很熟悉,但不敢贸然相认。
沙周胤看她俩大眼瞪小眼的样子觉得好笑,问道:“要我给你们作介绍吗?这是我的女朋友黄芪,这是我们公司的会计郑同福。”
“同福!”
“黄芪姐!”
两人到嘴边的名字终于不约而同地蹦了出来。同福十九岁就生了孩子,恢复得很好,现在身材窈窕面容俏丽,如果不是手里牵着女儿,根本看不出来是已育妇人。黄芪认识她的时候她正当怀孕,又碰上那么糟心的事,体型和脸庞都走样,跟现在判若两人。
黄芪盯着她都看呆了:“同福,原来你这么漂亮。”心里暗暗跟上一句:李铭志那货真是瞎了狗眼。
同福走过来说:“黄芪姐,你也变漂亮了好多,我都不敢认了。”低头对女儿说:“明明,快叫阿姨。”
小女孩虽然有点怕生,但还是乖巧地说:“阿姨好。”她早就认识沙周胤,又叫他:“沙叔叔。”
黄芪蹲下去和小姑娘握手:“明明都长这么大了!当初还说好要给我做干女儿的!”
明明和她妈妈一样也是个漂亮的女生,两人长相有七分相似。黄芪悄悄观察了一下,她的五官几乎看不出李铭志的痕迹。同福和李铭志家在一个村,这也许能让她们母女少受一些非议。
三人站在一起聊着近况。黄芪问:“同福,你现在当会计了?太好了,我就说你特别适合做和数字打交道的工作。”
同福说:“多亏了沙大哥,不然我现在估计还在超市做收银员、接我妈的班卖菜,养活明明都成问题。你们俩都是我的大恩人,没想到居然还是一对儿,太有缘了。”
沙周胤说:“其实我以前听小芪说起过你,所以才留意的。”
黄芪问:“g,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沙周胤说:“说来话长,有机会慢慢跟你讲。”又对同福说:“同福,你是不是来找工长有事?你先忙吧,一会儿咱们一起吃晚饭再聊。”
同福点点头,对明明说:“妈妈现在有事,需要十几分钟。你先自己玩一会儿,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明明说:“门口有桌子,我去那边写作业好吗?”
同福摸摸她的头:“去吧,如果有不会的可以问黄阿姨,她可是t大毕业的哦!”
同福去找工长,明明很乖地趴在门口办公桌上写作业。黄芪看着她的背影感慨道:“小姑娘真可爱,真乖,我以后要是也能生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沙周胤上下打量她:“要是像你肯定没戏。”
黄芪气得又想掐他:“你这是骂我又丑又凶悍?”
“别掐别掐……你那叫野性美!我就喜欢这个调调!”他连忙告饶,“再说女儿像爹的多,你想生个可爱乖巧的还是有希望的。”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夫人又暧昧羞涩地望着她:“你这是打算好让我当你女儿的爹了吗?”
黄芪丢下他转身去门口找明明。明明正在写数学作业,她凑上去谄媚地问:“明明作业都会做吗?要不要阿姨教你呀?”
小姑娘冷艳高贵地说:“太简单了,我看一眼就都会了还要再写一遍。”
黄城主无语凝噎。也不想想人家爹妈是谁,同福数学头脑那么强,李铭志虽然人品渣但学习确实不差,人家小姑娘聪明得很呢,哪需要她教。
74、P3 第15章
因为明明外婆已经在家做好了饭等着, 当天同福明明并没有和黄芪一起吃晚饭, 约定几天后公司聚餐时让沙周胤把黄芪也带来。
吃饭时两人免不了聊起同福,黄芪忍不住追问:“你怎么会遇上她的?”
“其实也没什么,她在我们工地附近的超市当收银员, 我看到她胸牌上的名字,就格外留意了一下。”
“咦, 我去超市从来没注意过收银员的胸牌和名字。”黄芪咬着筷子斜眼看他,“其实你是看人家漂亮才注意的吧?”
沙周胤也学她斜眼的样子:“我心里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其他女人就算是西施再世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你就想听我这么说呗?”
“骗人, 看见漂亮女人还不屑一顾的要不就是眼睛有问题,要不就是性取向有问题。”
夫人对城主的抬杠已经见怪不怪了,不理她的瞎扯淡继续说:“我刚开始也没注意她, 有一天正好发生一件事。过年前超市搞促销返代金券, 满300返20,满500返30, 满800返50。”
他停顿了一下, 黄芪抬起头来问:“然后呢?”
沙周胤说:“你也没注意到其中的不对吧?”
这么说黄芪才留意,心里默算了一下:“好像买得多返得还少了?”
“没错,最低那档反而最划算。当时促销活动的广告牌刚立出来,同福看了一眼立刻就对经理说这个方案不合理。经理觉得她一个收银员多管闲事,把她训了一顿。结果那些精打细算的大爷大妈们全把单子拆成三百三百地去换, 后两档活动全作废了。”
黄芪说:“同福确实是个对数字特别敏感的人,你是没见过她对着三大张住院收费明细心算,眼睛从上扫到下的工夫就算出来了。”
“我当然见识过, 她跟我们去询价提货,好多家厂家的报价,各种规格,她根本不用计算器,谁也别想在她面前玩价格的花头。而且她对各种账目也记得特别清楚,我们都叫她活账本。”
“可惜她在咱们镇上中学念书,偏科特别厉害,只读到初中毕业。要是在城里,还能去搞个数学竞赛得奖加分什么的。后来呢?”
“后来我就注意到她了呗,想起你跟我说起过,她这名字也不太容易重。大家都是一个镇的老乡,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过了几个月她上班的超市因为拆迁关门,我就把人挖到我们工地上来当会计。她有这方面的天赋,肯干爱学,很快就上手了,干满三年后还考了个会计资格证。”
黄芪问:“你让她去考的吧?”
沙周胤只说:“工地上算算账无所谓,真到公司里还是得有个证,好多地方需要它。”
黄芪叹气道:“难怪她说你是她的恩人。小英,确实多亏了你,不然她如果一直像以前那样打工,独自养大明明太累太难了。”
“我也没做什么,主要还是靠她自己聪明好学。她在景秀的财务部门虽然资历老,但其他人都是正经学财会的大学生,很难升上去,流言蜚语也多。这次我出来她愿意跟着我干,就把她也带过来了,至少在我这个小公司里不存在这种问题。”
黄芪心里明白,有些事在他们这种上过大学的人看来轻而易举,比如考个会计资格证这种,随便看看书就能去考,根本不需要学过会计;但对于同福这样初中毕业的打工妹来说,行业壁垒也许是一辈子都无法跨越的。她通过努力成为一个有一技之长的人,改变了自己的生活,黄芪对她也心生敬佩。
当然还有小英,小英也是如此。有没有学历又怎样呢?没有学历能做到他今天的成就不是更值得肯定吗?她无法理解那些因此而看轻歧视他们的人。
新公司开张两天就到十一长假,晚上十几个人一起出来聚餐。黄芪单位下班早,索性去公司和他们会合再一同出发。
她坐公交到写字楼下,跟她一起下车的还有一名惹人注目的男子。他身材魁梧,穿一身牛仔布的工作服,衣服上还沾了一点土。明明已经傍晚太阳都下山了,他却还戴了一副颜色特别深的墨镜。黄芪以为他是盲人,让到一边让他先下,下车后发现他走路步伐稳健目视前方,又不像盲人的样子。
黄芪走进写字楼里,去服务台登记领访客门禁卡。墨镜男子似乎对附近不熟,比她晚一步进来,四处看了看,也走到服务台有些拘谨地问前台小姐:“请问……这儿有没有一家最近刚开的公司,老板姓沙……”
黄芪听他描述的和小英很吻合,不由一边登记一边竖起耳朵。
前台小姐问:“公司名称叫什么?”
墨镜男子更拘谨了:“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老板姓沙……”
前台小姐说:“我们这栋楼里有几十家公司,我哪知道每家老板姓什么。”
“应该是这个月新开的……”
“这个月新进的公司也有好几家,你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找。”
黄芪已经登记完了,就问他:“你找那家公司姓沙的老板,全名叫什么?”
墨镜男子转过来看她,虽然在室内隔着漆黑的镜片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诚恳:“沙周胤,您认识吗?”
黄芪说:“我也去找他,你跟我一起上去吧。”
墨镜男子照着她写的在登记簿上登记。看得出他并不经常写字,写得很慢但字迹很工整,横平竖直。黄芪看到他留下的签名是“郑福全”。
咦,这名字和同福好像。但是按同福和她说过的家庭状况,她应该是独生女没有哥哥。黄芪不禁问了一句:“你认不认识郑同福?”
郑福全点头说:“我们以前都在一个公司上班,很早就认识了。”
“你们俩名字挺像的。”
郑福全笑笑说:“好多人误以为我们是兄妹,其实我也是跟她一起在工地上班才认识的。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黄芪带他一起上楼,一进门正好碰上沙周胤和同福在对着一份文件商量什么。他惊喜地喊了一声:“福全!你怎么来了!”
郑福全见到他很高兴:“沙总,我今天刚知道你自己出来开公司了,我也没有你的电话,找人打听到你在这边,就直接找上门来……幸好在楼下碰到这位小姐带我上来。”说完他转向同福:“同福,你、你也在啊。”
同福也叫他:“福全哥。”
黄芪站在郑福全身侧,意外地发现他耳根后面泛起一片红晕。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墨镜后的眼睛,睫毛很长,此刻面朝同福,眼睑却羞涩地垂下。
咦?好像被她不小心发现了什么?
沙周胤对黄芪介绍说:“这是原来景秀那边跟我一起做园艺的师傅。”又问郑福全:“这个点你就出来了,还没下班吧?”
原来他是园艺工人,难怪身上有土。但是园艺工人为什么要戴墨镜?
“我一听说就、就立刻赶过来了。”郑福全回答说,他似乎努力鼓足勇气才说出后面的话,“沙总,其实我……我今天是来应聘的。”
沙周胤诧异道:“应聘?你在那边干得好好的。”
“我从开始上班就一直跟着你干,你现在出来了,我也不想留在那边。”郑福全看了一眼玻璃墙上的公司名称,“你现在做园林,应该需要园艺工吧?”
沙周胤说:“福全,谢谢你有这份心。但是我们现在公司小,只设计不施工。”
“那以后呢?以后肯定要施工吧。”
“至少得过个一年半载,刚开始只会接些低成本的小项目,时间上也没个准数。”
郑福全说:“没关系的,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沙总,我有今天都是靠你提携,钱什么的我真不在乎,反正我也一个人。”
沙周胤说:“福全,你园艺技术好,现在在御园干得也不错,也只有那种物业才能让你发挥长处,收入还稳定。你到我这里来,一开始我只能让你去种种黄杨树、月季花,太浪费你的技术和经验了。”
御园是景秀集团开发的一个高档别墅区,对园艺的要求自然比较高,待遇想必也不错。
郑福全有点急了:“沙总,就让我过来帮你吧,我不在乎种郁金香还是种月季花。同福还要养孩子呢,你不也让她跟你干了吗,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担心收入不稳定?同福,你也帮我说说,你们都是自己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对我却这么见外?”
沙周胤还想劝他,被黄芪悄悄拉住。他转过来疑惑地看她,被她瞪了一眼。
人家这么巴巴地活干到一半没下班就赶过来,放着稳定收入的工作不要来给你干白工,你以为是冲着你来的呀?少自以为是了!
夫人果然像他说的,对男女之事格外迟钝没有眼力健哪。
75、P3 第16章
这时已到下班晚饭时间, 员工们纷纷从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出来准备去聚餐。其中一大半人都认识福全, 便叫他一起吃饭:“反正是老板请客,多一个人多敲一份!”
福全问同福:“你也一起去吗?不用回家照看明明?”
同福说:“明明很乖的,有她外婆看着呢。”
墨镜挡住了福全的眼睛, 他弯起嘴角:“那我就跟你们去蹭个饭,正好大家很久没聚了。”
一行人一起到附近约定的饭馆, 要了个大包间围着圆桌坐下。公司里都是些年轻人,气氛轻松活跃, 和黄芪单位的饭局大有不同。
黄芪发现了福全的小心思后就一直悄悄留意他, 看他一直跟在同福身边,装作自然随意的样子挡住别人坐在同福邻座,上了菜帮她夹, 为了装样子夹完又给另一边的小伙子夹菜, 搞得那个小伙子一脸错愕。黄芪在对面看得直想笑。
沙周胤凑近她小声问:“你笑什么?”
黄芪朝对面的福全和同福努努下巴。他观察了他俩一会儿,恍然大悟:“原来……”
黄芪笑他:“你才发现?也太迟钝了。”
沙周胤说:“福全一直对同福挺好, 但没这么明显, 估计是同福跳槽的事刺激到他了,今天这么着急地跑过来。唉,我还以为他真是来投奔我想帮我的呢。”
“别那么天真了好吗。不过人家两个都把你当恩人,你要是把人撮合成夫妻档,肯定更加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你也不亏是不是?”
“也对,他们两个都是我捡到的宝。”
黄芪斜睨他:“你还真挺走狗屎运的。”
“那是,我早就说了, 我这个人虽然不咋地,但是运气特别好。”他握住她的手,肉麻兮兮地说,“我最大的运气就是捡到你。”
黄芪嫌弃地甩他的手:“你能不能别用‘捡’这个动词?说得好像我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似的。”
“那我最大的运气就是被你捡到,行了吧?”
两人头挨头说着悄悄话,那边有个年轻的男员工端了一杯酒去敬同福:“同福姐,我得跟你喝一杯。前年我去景秀面试的时候,在会议室门口正好碰见你。我一看,哟,这边还有这么漂亮的姐姐,我必须得进来上班呀。这不,咱们今天才能一起吃这顿饭,你说我们是不是喝一个?”
其他人跟着起哄要同福喝酒。沙周胤说:“别成天姐啊姐的,同福跟你同岁,指不定谁更大呢。”
“真的?”男员工立刻改口,“同福,我看你有孩子了以为你比我们大,原来你这么年轻。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呀?嘿嘿。”
旁边的人说:“同福喝了这杯酒,就说明愿意给你机会。”
同事们互相开玩笑,同福也没当真,她刚刚喝的果汁,拿起个空杯子准备倒啤酒。倒是福全急了,把果汁杯塞给她说:“同福不会喝酒,就用饮料代替意思一下吧。”
围观群众说:“不行,喝饮料就代表不答应。”硬是抢过杯子倒了一杯啤酒要同福喝。
福全又替她挡:“她真不会喝,一会儿回去了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要照顾,你们就别闹她了。这酒我替她喝了行吧?”接过那杯啤酒一饮而尽。
敬酒的男员工说:“你们发现没?福全哥总是特别罩着同福,跟她亲哥哥似的。”
福全喝得急,一杯酒下去脸就有点发红,胆子好像也大了一点:“我这个人亲缘薄,一老早就没了亲人,第一次见同福就觉得特别投缘,我俩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同福说:“而且名字也跟排名似的,要不是我妈在,我也要以为福全哥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了。福全哥,谢谢你一直把我当亲妹妹照顾,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别人说他俩像兄妹还好,同福也这么说,福全的脸就有点发紫。好在戴着墨镜看不清神色,他举起酒杯结结巴巴地说:“好,咱……咱哥儿俩喝一个。”
黄芪在一边看得无比同情。哥哥妹妹什么的,确实太伤人了。
喝了几杯酒,同福的手机响了。她出门去接电话,一会儿神色焦急地回来对沙周胤说:“沙大哥,你们继续吃着,我家里有点事先失陪了。”
沙周胤问她:“怎么了?是明明又不舒服了吗?”
“明明下午在学校不知道吃了什么,这会儿发烧头晕上吐下泻。我妈一个人弄不动她,我现在回家送她去医院。”
沙周胤说:“我有车,要不我送你吧。”
同福说:“不用了,你还得负责买单呢。我家离儿童医院不远,打个车就到。”
福全站起来说:“同福,我陪你去吧。明明都六岁了,你跟你妈抱她都费劲,我力气大。”
同福想谢绝,沙周胤说:“也好,有个人跟着去我放心点。同福,你刚还说福全像你亲哥哥,就别跟他见外了。”
同福一心牵挂女儿,也没工夫客套了,对在座众人说:“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和福全一同离开。
其他人又玩了半个多小时才散。沙周胤开车送黄芪回家,路上远远地望见儿童医院的大楼,黄芪问:“我们要不要顺路去看看同福和明明?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时间还早,他就往儿童医院那条路拐过去。黄芪问他:“明明身体不好?”
“大病倒没有,就是免疫力比较差,三天两头发烧感冒。”
明明早产了一个多月,同福怀孕期间又没保养好,免疫力差也正常。“没有大病就好,就是苦了同福,希望过两年明明长大点儿能好起来。”
沙周胤说:“这两年已经好多了。前几年同福收入低,明明小还不懂事特别黏妈妈,外婆以前干活累伤了身体也不好,那才叫苦。她们祖孙三个在西坝村,家里没有男人,村上那流言太难听,尤其是明明的奶奶……明明又经常要去医院,索性搬到城里来卖菜打工,就这么的也都撑过来了。”
黄芪问:“你知道明明生父是谁呀?”
“毕竟是一个村的,总有风声漏出来。同福自己没说,反倒是明明奶奶看她们不顺眼老找茬,弄得大家都知道了。”
黄芪叹气道:“同福也真不容易,要是明明有个爸爸就好了,各方面的压力都会小一点。”
两人到儿童医院的急诊输液室找到同福。明明是急性肠胃炎,正在输液,躺在小床上睡着了,同福和福全在一边陪着她。同福好像哭过,两只眼睛发红,头发也有点凌乱,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黄芪看着都觉得心疼,不知福全陪她一路作何感想。
她看福全在旁边一副默默守护不吱声的架势,有点气恼他一个大男人脾气这么肉,认识同福好多年了都不见行动。问了一番明明的状况确认她没事,黄芪说:“同福,你一个人带明明很辛苦吧。”
同福说:“我已经习惯了。明明很乖很懂事,只要她好好的,再辛苦都值得。”
“有些事一个人确实不方便,像你送明明来医院,又要检查又要交费的,如果自己一个人肯定顾不过来吧。”
“嗯,幸亏有福全哥陪我,明明一直是他抱着。小丫头现在四十多斤了,我真抱不动她。谢谢你福全哥。”
福全忙说:“谢什么呀,明明就跟我自己亲……跟我亲外甥女一样,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黄芪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下点猛药:“同福,现在明明大了,你工作也比较稳定,有没有想过再给明明找个爸爸呀?”
福全的身影立刻僵硬了。
同福苦笑道:“我妈也跟我说过这事,可是我一个没结过婚的女人带着个孩子,名声不好听,谁愿意要我呀。”
黄芪说:“你怎么还有这种老思想。你才二十五岁,人相漂亮又能干,没看公司里的小伙子还仰慕你吗。现在的年轻人思想都比以前开放,带着孩子再婚过得幸福的多了去了,不是每个男人都在乎那些老封建的东西。福全师傅,你说是吧?”
“呃,是啊……不、不对……”福全没料到黄芪回突然问他,说了是又觉得是在鼓励同福去找第二春,连忙改口,一时不知说是好还是不是好。
黄芪又说:“我同学同事里有不少跟你年龄相当的男的,你要是愿意,我帮你物色物色,凭你的条件只要想找肯定能找着合适的。”
同福有点羞涩地笑了笑,但也没反对,看来是愿意的。福全急得直抓头发,又不好开口阻止。
沙周胤在一边看得只会笑。明明的药水即将输完,他对同福说:“我车还停在医院外面,我去开过来,一会儿在急诊大厅门口等你们。”
同福擦了擦眼睛,对黄芪和福全说:“我去卫生间洗把脸,不然这副样子回家我妈又要担心了。麻烦你们帮我看一会儿明明,药水滴完了按这个铃叫护士。”
沙周胤和同福都走了,留下黄芪和福全两个人。福全低下头呆呆地看着明明,明明身上盖着他的工作服睡得正香,他伸手把衣服掖紧。
黄芪故意问:“福全师傅,你跟明明感情很好吧?你对她这么上心,我看其他孩子的亲爸爸也不过如此。”
福全不好意思地说:“是、是吗?明明聪明乖巧又可爱,谁见了都喜欢都疼她。”
“是啊,回头同福给明明找个新爸爸,肯定也会对她好的。”
福全的脸又青了,心疼又不舍地摸了摸明明的头发。
黄芪从没见过这么肉这么磨叽的男人:“别看了,再看她也不会叫你爸爸的。”
福全的脸色立刻由青转红,隔着墨镜他依然尴尬地别开脸:“你、你怎么知道……我、我……”
“我知道有什么用,同福她又不知道。我可不舍得这么好的妹子空窗耽误着,你要是不出手,我就真给她介绍对象啦。”
“我……我……我……”福全支支吾吾地“我”了半天,最后低下头去,“我配不上她……如果真有合适的,你就介绍给她吧,只要她跟明明过得好,我……”
黄芪被他气得够呛:“你哪儿配不上她了?”
“我……我有残疾。”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黄芪的意料之外。刚开始看他戴墨镜以为他是盲人,但他走路看字又都没问题。这么一说她忍不住去打量他的墨镜,灯光下镜片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福全抬起头来,把墨镜拉下一点让她看,然后立刻又戴回去。
只一眼黄芪也看清了,略感错愕。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以前我走在街上,真的有小孩子被我吓哭过,出来上班后就一直戴墨镜了。”他低头坐在明明床边,双手交叠握紧,“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有一双完好的眼睛,第一次见到同福我就勇敢地上去追求她了。可惜我只有一只。”
76、P3 第17章
从儿童医院出来, 沙周胤开车把同福和明明送回家。同福祖孙三口住一套五十多平米的老式二居室, 地方虽然小但是同福自己买下的房子。福全家则在郊区另一个方向,他坚持自己坐公交回去没让他们送。
车上只剩两个人,回去的路上黄芪问:“福全的眼睛怎么回事?”
“天生的。”沙周胤叹了口气, “福全也是个苦命人,亲生爹妈都不知道是谁。生下来父母看他有残疾, 把他扔在一户没有儿女的老夫妻家门口,就是他的养父母。养父母心地倒不错, 对他也很好, 但家里不富裕,年龄也确实大了,养到他十几岁就双双离世。福全也跟我一样, 十四五岁就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从这点来说我比他幸运多了, 起码我身体健康,有外婆和姑姑姑父——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你——他才真是一个亲人都没有。外面招工说是不许歧视残疾人, 其实哪可能呢。福全人很聪明心灵手巧, 学手艺特别快,但他只有一只眼睛,很多需要两眼平衡的工作像司机、瓦工、木工这些,他都没法做。他去当环卫工人扫大街,因为判断不准汽车的远近距离差点出车祸, 环卫公司怕担责任也找借口把他辞了。这些难处我们健全的人都体会不了,更别说那些心理上的歧视。
“但是他挺乐观的,一直没放弃学东西, 会的手艺特别多。后来碰到他师父,是兰陵公园搞园艺的退休工人,闲着没事去郊区租了块地自己种花花草草弄盆景,正好在福全他们村边上。福全跟着他做了几年,把师父的本事全学过来了。他自己也喜欢钻研,看各种农学园艺的书,可以说青出于蓝。我们建景秀花园那阵,供销去那边收花木,福全帮农场解决各种珍稀品种的疑难杂症已经小有名气了,就把他挖过来给我们做园艺。都说景秀花园环境好小区特别漂亮,漂亮那也是钱砸出来的,随便种两棵黄杨紫薇能好看到哪里去?就是因为有福全,我们才敢搞那些珍贵的花木来种。等我能接到高端的施工项目,我也得把他挖过来。”
黄芪笑道:“你只要把同福攥在手里,不愁他不过来,没看现在就想给你白干活了。”
沙周胤说:“今天被你一提醒,我马后炮地想了想,福全对同福只怕早就有这心思了。他对同福确实特别好,家里也帮了不少忙。”
“按他跟我说的是他对同福一见钟情。”
沙周胤回忆了一下:“他俩第一次见是……有快五年了。”
“五年了都不说,真够闷骚的。”
沙周胤笑了笑:“他这样的人生经历,说一点都不自卑是不可能的,同福又是个那么漂亮优秀的姑娘。”
“同福也一样,未婚妈妈背负了那么多压力,觉得自己不会有好男人愿意要。人为什么总是要被这些无谓的条条框框束缚住呢,未婚妈妈就德行欠缺了吗?同福那事最多只能算她年轻的时候识人不清,其他她哪点比别的姑娘差?福全就更无辜了,天生少一只眼睛能怪他吗?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会拖累别人,也不是不能人道妨碍找对象,有什么好自卑的?”黄芪气愤地一口气说完,“当然我这么说好像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真觉得他俩没必要因为这些就觉得自己比别人低一等,不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有些心理上的坎确实很难跨过去,福全的心态我能理解。”他拍了拍她的手,“这事儿交给我吧,我去做他的工作。关于如何搞定条件比自己好的老婆这点,我最有心得了。”
黄芪笑着把他推开,心里却有点酸酸的感动。正是因为看到福全和同福的例子,以及身边许许多多因为外界压力而最终分手的情侣,她才更明白小英坚持这么多年和她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
开了一段路沙周胤问她:“十一放假你有安排吗?”
黄芪还没感动完,作贤惠温柔小女人状:“看你时间。”
“我得加两天班,后面就有空了。兰陵公园搞了个金桂飘香节,还有庙会,去不去玩?”
兰陵公园是兰陵市立公园,有三四十年历史了,前年开始免费对市民开放。黄芪问:“好久没去过兰陵公园了,里面还那样吗?以前那个儿童乐园还在不在?”
“在,加了一些新的游乐设施,但老的那些滑滑梯跷跷板旋转木马还没拆掉。”
“好啊好啊,去玩吧。”
现在新建的游乐园都流行蹦极、过山车那些新鲜刺激的玩意,滑梯跷板这种基本已经绝迹了,也只有兰陵公园里还保留着儿时的记忆。说到儿童乐园,黄芪想起明明:“要不要把同福她们也叫上?”
“必须的,”他冲她眨眨眼,“还有福全。”
“咦,你叫福全跟我们去逛庙会玩儿童乐园?”
沙周胤胸有成竹:“理由还不好找吗,我就说在兰陵公园里看到几种不错的苗木,让他跟我去认认,看好不好培育。”
大哥,你这理由也找得忒假了吧……
长假第三天,两人依约去公园逛庙会。早上黄芪到小区楼下等着,沙周胤来接她时福全果然已经坐在车里。他今天穿了一件休闲白t恤,头发胡子都打理过,墨镜也换了一副比较时尚的款式,大晴天显得很自然,比上次活干一半穿着工作服跑过来的样子帅气多了。
黄芪一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还去公园认苗木呢,这不就是一副精心打扮过去约会的架势么,福全肯定是对今天之行的目的了然于心了。
黄芪跟他打招呼说:“福全师傅今天很帅么,一下年轻了好几岁。”
福全有点不好意思。沙周胤说:“福全本来就很年轻,人家才二十六岁。”
黄芪吃了一惊。福全身材魁梧,下巴方正国字脸,上次见他穿工作服戴墨镜,黄芪下意识就以为他年龄不小,谁知比自己还小两岁。幸好一直叫他师傅没喊人家大哥,要不就丢脸丢大了。
说到这个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了福全两眼。他身架挺拔匀称,墨镜下露出的五官也端正俊秀,如果不是眼睛残缺,绝对是个相貌堂堂威武神气的小伙子。
“二十六岁啊,呵呵,跟同福挺相配哦。”
不用说福全的脸又红了。
三人集合完毕,开车去同福家接同福和明明。黄芪一早跟她约好了,见到福全同福有点意外,但她只是笑了笑,很自然地坐进后座。明明则坐在两人中间,看上去就像一家三口。
前排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看这态势很有戏呀,说不定还不需要他们俩出力呢。
兰陵公园不需要门票,儿童乐园的游乐设施收费也不高,这次在园内搞庙会,游客以老人小孩为主,很多全家老少一起出动来玩的。
明明牵着同福的手,看到一家人从她面前走过去就忍不住盯着人家看,尤其是爸爸把孩子抗在肩上那种,小眼神里满是羡慕。黄芪就故意问她:“明明,你想不想也坐大人肩膀上呀?这样就不会被大人们挡住视线了,到处都能看到哦。”
明明扁着嘴说:“可是明明太重了,坐妈妈身上她会累的。别人都有爸爸抗,爸爸力气大。”
黄芪趁机问:“明明,那你想不想要爸爸?妈妈给你找一个新爸爸你会反对吗?”
明明抬头看了妈妈一眼,乖巧地说:“有了爸爸,妈妈就不用一个人上班赚钱养明明和外婆那么累了吗?那我就不反对。”
同福被她天真单纯的言语触动,摸摸她的头:“傻孩子。”
黄芪继续扮演诱骗小朋友的怪阿姨:“那明明来说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爸爸?比如你认识的人里,你希望谁做你爸爸呀?”
“我想要沙叔叔做我爸爸。”
黄芪蹲在地上晃了一晃差点摔倒:“什、什么?”
“沙叔叔长得帅,对妈妈好,对明明好,我就想要这样的爸爸。沙叔叔先娶我妈妈,等我长大了,我也嫁给他。”
黄芪一不小心就给自己招了两个美女情敌,脸都绿了。她相信同福对小英是清清白白的没有猫腻,但是明明这个小美女怎么搞!人家比她年轻,比她聪明,还比她漂亮!压力太大了!
同福笑着对明明说:“明明,你不能嫁给沙叔叔,沙叔叔是黄阿姨的男朋友,他们两个才是要结婚的。”
明明一脸遗憾的样子:“哦。”
沙周胤在一边笑到打跌。黄芪朝他瞪了一眼,继续哄骗明明:“这么说明明对新爸爸的要求就是长得帅、对妈妈和明明好,对不对?”
明明点点头,想起来又补充:“还要对外婆也好。”
黄芪站起来,转向同福:“同福你呢?你有什么要求?”
同福以为她是和明明开玩笑,没想还来真的:“啊……我?我没什么要求啊,只要人品好,容得下明明,孝敬我妈,我就非常满意了。”
“这几点要求,我把认识的几个代进去想想啊……”黄芪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然后眼尖地发现福全也陷入沉思,明显是把自己对号入座去套同福的要求了,“我倒真认识一个挺符合的,年龄也合适,不过长得不是很帅,你对外貌有要求吗?”
同福说:“长相我无所谓。长得又帅人又好的,我也配不上人家。”
“别这么没自信,你不也长得漂亮人又好吗。”黄芪转过去对两位男士说,“你们说是不是?”
福全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发现沙周胤根本没表态,跟黄芪一起盯着自己,同福也在看他,他的脸腾地红了。
黄城主和夫人串通一气欺负老实人,她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
公园大门进去就是庙会场地,熙熙攘攘的游客络绎不绝,免费的马戏杂技表演已经开始排队。明明想看马戏,排队的时候她问同福:“妈妈,我看到那边有卖棉花糖,这么大一个只要一块钱,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块钱买个棉花糖呀?”
同福说:“但是我们在排队,走开回来又要重排了。等看完马戏再去买好不好?”
“我可以自己去买。”明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小孩子都不用门票,买了再回来不算插队吧?”
同福见卖棉花糖的地方不远,视线可及,就给了她一个硬币:“那你买完立刻回来哦,人很多不要乱跑。”
明明欢喜地拿着硬币蹦蹦跳跳去买棉花糖。谁知没过一会儿,她举了一根棉花糖的空木棍跑回来,扑进同福怀里闷声哭泣。同福忙问:“明明,怎么啦?你的棉花糖呢?”
明明抽噎着哭诉:“棉花糖挤掉了……奶奶……奶奶骂明明,奶奶让明明滚……”
同福没听明白怎么回事:“什么奶奶?谁欺负你了?”
明明一边哭一边伸手往背后指。同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了。
冤家路窄,迎面走来的一群中年妇女,打头可不就是明明的奶奶、李铭志的妈妈?
更作孽的是,李铭志居然也跟在她们后头。
77、P3 第18章
黄芪自从读研出国后就没见过李铭志, 听说他两年读完硕士后又去了美国留学, 毕业后留在那边工作,以后打算移民不回来了。黄芪和李铭志再无联系,这些讯息都拜他那个成天喜欢到处炫耀的妈妈所赐, 黄沙镇上无人不晓。而李铭志妈妈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跑到爷爷面前去,或委婉或直接地表达出“你孙女不是从小就比我儿子成绩好吗现在就在兰陵市里当个小公务员哪有我儿子出息在国外赚大钱到头来还是我家压过你家吧”的优越感。
好几年没见李铭志, 他现在还真出落得人模狗样,站在一群中年大妈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十分出挑。那些似乎是他妈妈的亲戚朋友, 一群大妈逛庙会, 李铭志陪在旁边显得有些不耐烦。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年轻姑娘,似乎是他女朋友,个头偏爱皮肤微黑, 长相像东南亚那边的人。
李铭志并没有发现同福和黄芪他们, 正低着头对女友说:“judy,我们去那边安静点的地方走走吧, 我妈她们喜欢逛庙会买东西, 让她们自己逛好了。”
被称作judy的姑娘用一口别腔别调的中文说:“庙会很有意思啊,好多传统的东西,我只听我祖母说过,今天看到真物好激动!我也喜欢和长辈在一起,这样更有家庭的感觉!”
看样子这姑娘应该是个abc, 李铭志还真能耐,总能傍上条件比他好对他有帮助的女友。黄芪鄙夷地想,去拉同福:“我们先走吧。”
同福却轻轻让开她的手, 站着没动。她微微蹙着眉,脸上的表情让人判断不出她在想什么。
那边李铭志也看见同福了,他下意识地搂住judy半挡到她身前,转身想走,judy却说:“不要啦!我要和auntie她们一起!”
李铭志妈妈也发现了同福,停下脚步,脸呼地拉下来。旁边几个同伴似乎有认识同福的,露出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神情。
明明有点怕李铭志妈妈,缩在同福身边,怯怯地叫她:“奶奶……”
李铭志妈妈立刻吼道:“乱叫什么!谁是你奶奶!”
她不吼还好,一吼judy也发现两拨人互相对峙着。她还不明白状况,欢呼了一声:“哇,好可爱的小朋友!是你朋友吗?”
同福对沙周胤说:“沙大哥,你先带明明回车上好吗?”她不希望大人之间龃龉的事给明明造成不良影响。明明也很怕奶奶,乖乖地被沙周胤抱走离开了。
同福这才对李铭志妈妈冷冷道:“大家一个村的,看你是长辈叫你一声奶奶,你以为是亲奶奶的意思吗?”
李铭志妈妈脸色铁青,但又不能当着准儿媳的面揭短。judy看她们神情不对,问李铭志:“你们……到底认不认识啊?”
同福看了李铭志一眼,走过去对judy伸出手:“你好,你是李铭志的女朋友吧?”
judy不明所以地扯出笑容跟她握手:“是的,我和charles是爱人。你是……?”
同福拢了拢头发:“我是他的前女友,刚才的小女孩是我女儿,今年六岁。不过我怀孕的时候就和李铭志分手了,所以他跟我女儿并没有法律上的关系。”
judy的中文不太好,她消化了一会儿才明白同福的意思,笑容僵在脸上。李铭志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毫无预兆地抬起手,扇了同福一个耳光。
黄芪站在同福身后三米远,根本来不及反应。同福被李铭志打得踉跄一步险些跪倒,黄芪冲上去扶她,身后有个人影比她更快地一跃而上,是福全。他一手揽住同福,另一手冲着李铭志面门就是一拳。福全本来就长得魁梧,又是干体力活的,李铭志的力气跟他完全没法比,一拳下去李铭志一下坐到地上,捂着鼻子半天还不过来。
李铭志妈妈看宝贝儿子被打哪里忍得住,不管男女不男女冲上来一巴掌向福全脸上呼去。福全偏头让开,李铭志妈妈的手指从他脸上刮过去,把他的墨镜呼了下来。李铭志妈妈正对他那只残缺的眼睛,吓得尖叫一声往后退去,福全趁机把同福带了回来。
李铭志刚爬起来,又被judy推了一把坐回地上。她气愤地指着他控诉:“charles!你骗我!你不是说你们家庭也很传统,你跟我一样反对婚前性行为吗?你居然有个六岁的女儿!而且不赡养她们!满嘴谎言的骗子!你还对女人使用暴力!”她一着急出口就变成英文,越说越生气,照着福全刚才打的位置又给了李铭志一拳,正戳在他鼻梁上,眼看两管鼻血就流了下来。
judy气哼哼地跑了,李铭志顾不上同福这边,捂着鼻子追上去。李铭志妈妈还想打福全出气,被其他阿姨拦住:“先管你儿媳妇!金蛋要飞了!”她权衡了一下利弊,骂骂咧咧地一群人也追着李铭志走了。
福全拉着同福一直往前走,他步子迈得很大,同福被他拉得踉踉跄跄,黄芪跟在后面必须小跑才能追上。一直走到公园围墙边的长椅,福全放下同福,又去旁边冷饮摊买了根冰棍,拿回来递给她。
同福皮肤白,脸上火辣辣的五个指印。她接过冰棍按在脸上,这时才觉得自己冲动了,歉疚地说:“福全哥,你的眼镜……”
福全的墨镜被李铭志妈妈打掉,他也没顾上捡,这是他极偶尔地把那只残缺的眼睛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一路上都有人回头看他。但是他牵着同福,他根本管不了这些。
“对不起,福全哥……”
福全在她身边坐下:“同福,我就是看不了你这样糟践自己,还把自己送给别人糟践。”
同福捂着脸没说话,眼圈渐渐红了。
黄芪有点看不过去:“福全,你是不知道同福以前的遭遇,要换了是我,早就忍不了那家人了。”
福全仍然看着同福说:“同福,你的事我不太了解,我只知道明明的爸爸是个大学生,他家里不同意你们俩在一起。我想你既然愿意生下明明,这么多年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不肯嫁人,一定是对明明爸爸感情非常深,他一定是个特别好的人。这样的人我完全比不了,所以我……但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对你没有丝毫眷念愧疚,他动手打你时我没看出他有半点迟疑。他居然是这样一个人,我……”
同福捂着脸流泪,黄芪坐到她另一边搂住她:“福全,他以前做的事更过分。同福辛苦打工供他上大学,他考上我们学校研究生,转头就把同福甩了去追家里有权有势的女孩。当时同福怀孕住着院,他就丢下三千块钱让同福堕胎。这样的人渣居然到现在都没遭报应,还一直平步青云,现在又找上美国人女朋友了。凭什么呀?凭什么他造了那么多孽甩手就撇干净,苦果却都要同福承担?同福什么人都没害过,日子过得这么苦,他缺德事做尽却春风得意,换了你你能忍吗?”
福全拉着同福的右手:“同福,咱俩都是苦命人。最苦最难的时候,我也怨过。为什么别人都好好的,就我天生遭这种罪?为什么连亲生爹妈都不要我?为什么那些人都来欺负我?有一次我被街上的小混混们打,他们五六个人打我一个人,骂我是杂种、废物、独眼龙。晚上回去我偷偷在院子里磨菜刀,我真想提把刀过去把他们杀了,同归于尽一了百了。幸好有我爸爸妈妈,他们俩相依为命一辈子,没有儿女,老来收养了我。他们常说我是上天送给他们的,从来不嫌弃我残疾,对我像亲生儿子一样好。妈妈弥留时还拉着我的手一直哭,说我这么小,为什么老天不让她多活两年照顾我长大……
“有这样的爸妈,我怎么能丢下他们只顾逞自己的意气?即使后来他们不在了,我只要一想爸爸妈妈辛苦养我到这么大,他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为了我省吃俭用一直到老都没享过福,我如果不能好好的,实在愧对他们的恩情。同福,你我这样的命运,早就不能指望老天有眼善恶有报了。我们无法决定别人过得好还是坏,只能决定我们自己的。你这样来一出,就算把他的好事搅黄了,也不过就是一个女朋友而已,人家可以再找,你能搅他一辈子吗?你自己反而要吃一巴掌,过去的旧疮疤再被揭开,你心里就好受了吗?”
同福哭着说:“对不起福全哥,是我不对,我没忍住……我恨他那样对我之后什么都不用承担,而我却一辈子就这样了……”
福全说:“同福,你怎么会这么想?什么叫一辈子就这样了?你刚生明明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一辈子就这样了?再看现在呢?好日子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你才二十五岁,以后的路那么长,怎么现在就自暴自弃了?”
同福擦了擦眼泪:“工作上我当然会继续努力,但是有些方面……努力是没有用的。我也想给明明一个完整的家,让她快快乐乐地健康成长,不用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可是谁会完全不介意呢?谁会像对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对明明?”
黄芪刚想给福全旁敲侧击地帮腔,这次他却突然长进了,握住同福的右手说:“我会。同福,如果你不嫌弃,就让我照顾你和明明吧。”
78、P3 第19章
同福惊呆了, 泪珠儿还挂在脸上忘了擦, 愣愣地盯着福全。
福全抓着她的手一鼓作气地说:“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你那么漂亮,人又那么好……我以为你还念着明明爸爸, 而我又这个样子,一直不敢让你知道……同福, 如果明明爸爸是个好人,值得你对他念念不忘, 你们分开是因为外界的原因, 那我也只有默默地把这份心意藏在心里,像哥哥、舅舅一样守护你和明明。但是他是那样一个人!我没法甘心。同福,我知道我条件不好, 但是我除了长得没他帅、书没他读得多, 对你和对明明我敢说绝对胜过他!至少我会对你好,帮你分担养家的负担, 任何时候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面对那些困难。”
同福还没回过神, 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福全看。
福全以为她在看自己的眼睛,他想起自己没戴墨镜,脸色慢慢地沉下去,低下头抬手挡到额前:“对不起,我……我可能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不、不是的, ”同福终于回神,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太、太震惊了。我从来没想过还会有人喜欢我,而且是福全哥这么好的人,我、我太高兴了……”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福全哥,你都没结过婚,应该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一起过日子,而不是我这种……”
福全反握住她的手:“同福,你千万别这么想,一个姑娘清不清白,不是看她有没有和别人好过。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在乎这个?再说清白不清白能代表什么?有的姑娘冰清玉洁,但是脾气差人品坏,她就比你高贵吗?同福,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你善良、坚强、上进、能干,生活这么艰难你都没有被它压垮,再没有什么姑娘能比你更好了。”他转向黄芪:“黄芪姐,你说是不是?”
黄芪被他说得鼻子也一阵发酸:“没错,同福从内美到外,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我、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同福又哭又笑,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福全哥,你也一样,别再说自己不如别人了。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的日子比我更难,但是你还能这么乐观坚强心地善良,我刚刚还想要报复李铭志和他妈妈来着……福全哥,就像你跟我说的,有的人双眼健全,可他是个瞎子;而你别说有一只眼睛,即使你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你也比很多人看得更清楚、更透彻。”
黄芪在一边掺和帮腔:“没错,所以他才能发现你这个好姑娘。”
福全伸手拢了拢同福的头发:“从小我妈就跟我说,我只有一只眼睛,所以我得比别人更加用心地去看,才能看到这世界上美好的地方。同福,别人总说我命不好,但我觉得我这辈子实在太幸运了。我爹娘不要我,但是我遇到了我爸妈,有多少天生残疾的孩子能像我一样被关爱着长大?爸妈早早离开我去了,但是我又碰到我师父,他教了我吃饭看家的本领;再后来又遇到沙总,他不仅给了我一份能发挥专长养活自己的工作,还让我遇到了你……你们都是我命中的贵人。真的很少有人像我运气这么好是不是?”
黄芪听他这么说着,不由想起小英也说过类似的话,她的眼泪差点也要跟着下来了。怨尤的人各有各的怨尤,而坚强的人都一样坚强。
同福一边流泪一边说:“这么想其实我也挺幸运的,我有个对我那么好的妈妈,明明也很乖很懂事很贴心,都是因为有她们俩我才能坚持下来。福全哥,以后我不这样了,我一定……跟你好好过。”她又羞又喜又悲,扑到福全怀里大哭。
黄芪看他俩这样,自己在一边好像有点多余,四下看了几眼,悄悄往后挪准备开溜。
她不动倒好,一动福全就发现她了,红着脸把同福推开坐正。同福也想起旁边还有个灯泡看着,低下头去擦眼泪掩饰害臊。
黄芪调侃道:“同福,我确认一下,你这意思就是答应福全啦?”
同福红着脸说:“我、我还得问一下我妈和明明,她们俩都同意了才行。”
黄芪故意叹道:“丈母娘那关可不一定好过哦。”看看小英,唉。
福全也脸红红的:“我就知道同福肯定以明明和她外婆为先,所以我一早就拍着她俩马屁呢。我觉得明明外婆人很好,对我印象好像也还可以,问题应该不大吧……”
同福忍俊不禁,嗔怪地推了他一下。
黄芪感慨说:“你看你俩这名字,同福,福全,天生就应该是一对。福全有了同福,福气就全了;同福有了福全,以后两个人一同过好日子,一同享福,多圆满。”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欢喜无限。福全说:“爸妈给咱们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们有这么一天。”
他们两个互相看着情意绵绵,黄芪手机响了,是沙周胤打来的:“你们那边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黄芪说:“没事了,两人正坐在椅子上说情话呢。”
“挺厉害啊你,随机应变化解危机顺便还把好事撮合成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英明神武的黄城主出马什么事搞不定。”黄芪笑道,“你呢?明明怎么样?”
沙周胤说:“被我哄睡着了,我也不敢把她一个人扔车上,你们过来吧。”
黄芪把那对小鸳鸯叫上回停车场。庙会自然是逛不成了,时值中午,四个人商量去找个地方吃饭,福全和同福坚持要请客谢媒。
开车从兰陵公园出来,福全对沙周胤说:“沙总,路上看见眼镜店麻烦停一下,我去买副墨镜。”
沙周胤说:“你别老沙总沙总的了,我们公司的人都不这么叫我。我比你大两岁,算我托个大,你也跟着同福叫我一声大哥吧。”
福全还有点不习惯:“沙、沙大哥。”
黄芪忍不住笑:“小英,我一直觉得你挺小挺嫩的,怎么突然就变大哥了,听着好老的样子。”
沙周胤瞪她:“你还笑我,这一车人就属你年纪最大!回头我让他们全都改口叫你大嫂!”
黄芪气得打他:“你嫌我老啊,那你去找人家二十出头新鲜娇嫩的小妹妹呀!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沙周胤无奈地对福全说:“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现在知道你家同福脾气多好了吧。”
同福吃吃笑道:“恋爱中的女人都这样,不可理喻才说明她在乎你、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
一路上福全都注意着窗外路边有没有眼镜店。同福说:“福全哥,你别着急买墨镜了,我看你不戴眼镜也挺好。天天戴颜色那么深的镜片,对你那只眼镜也不好吧?”
福全说:“毕竟不好看……我经常在太阳底下干活,眼镜店的医生说戴个太阳镜还能保护视力。”
黄芪想起一件事来:“福全,如果你只是觉得不好看,有没有考虑过去医院动手术装个义眼?”
福全说:“小时候我妈带我去问过,太贵了,后来就一直没想过这事。”
“那是好多年前了吧?现在不贵了。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出车祸就装的义眼,一共才两三万块钱,你完全负担得起。而且现在技术也先进,都是高分子材料做的底座和眼球,仿真度很高,跟真的几乎一模一样,不说根本看不出来。”
“这么便宜?那我等放假完了医院开门就去问问。”福全看了一眼同福,有点羞涩,“我也想漂漂亮亮地跟同福站在一起,免得被人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同福说:“你不是搞园艺的吗?鲜花插在牛粪上才有营养。”
一车人都笑,连明明也揉着眼睛醒过来。
十月底福全在兰陵市第一医院接受了义眼植入手术。他倒是急吼吼地一过完长假就去医院咨询,中间出了个小插曲,导致手术延迟了大半个月才进行。
医院的义眼片都是按照东方人的瞳色定做的,福全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墨镜戴久了,眼珠是特别浅的琥珀色,厂家都没有合适的颜色,不得不临时去国外定做。黄芪还开玩笑说:“福全,你这是天生自带美瞳啊。”
福全的眼睛确实很漂亮,面部轮廓也深,身材魁梧头发还是自来卷,有点混血的味道。手术完拆线,同福第一次看到他两眼完好的模样,这个不在乎外貌的姑娘自己也脸红了。
福全来公司接同福,一群人啧啧惊叹,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成天戴墨镜低着头不太吭声的郑师傅。黄芪感慨道:“古人诚不欺我,天妒红颜哪!难怪老天爷要拿走你一只眼睛!”
沙周胤也说:“福全,你早该去做这个手术了。”
同福笑道:“看来真是我运气好,福全哥如果早做了手术,我还来不及遇上他就被别的姑娘抢走了。”
两个人郎才女貌,加上明明这个小天使,一家人站在一起就像画儿一样。他们去影楼拍婚纱照,老板都请求把他们的照片挂在门口做广告,白送了一套最昂贵的婚纱套餐做补偿。
79、P3 第20章
看同福和福全的婚纱照那么漂亮, 黄城主一颗恨嫁的心也有点荡漾。某天下午她在市区开完一个会提前下班, 走在路上看到商场门口好几家婚庆公司和影楼在做宣传,忍不住上去观望。
事实证明,偷懒不回去上班是会遭报应的。
她刚对着那些浪漫唯美的布景和相片脑补了一会儿自己和小英婚礼的场景, 还没来得及找导购小姐询价,迎面商场里走出来一个人就把她的满腔热情浇灭了。
那个人是黄城主的头号情敌, 二十出头青春娇嫩家产丰厚的美少女金晶。关键是金晶也看见了她,盯着她直直地走过来;更关键的是, 她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黄芪想起上次险些被她泼可乐的惊险经历, 悄悄地站直身体进入备战状态。虽然今天为了开会穿的高跟鞋和裙子,但附近场地开阔,只要保持警惕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黄城主还是有信心躲开的。
谈个恋爱真不容易, 幸好对方只是个娇娇女,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学化学的, 是不是还得提防着被泼浓硫酸啊?从这点来说, 黄师太也承认女博士确实要更可怕一点。
金晶径直向她走过来,在她面前两米处站定,用轻蔑的眼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两圈:“黄芪,我想起来了,以前我见过你。”
黄芪盯着她手里的咖啡不说话。
“那个时候你丑死了, 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黄芪心想:你这是逼我回忆你当年撒泼干嚎在地上打滚的样子吗?
“黄芪,你到底哪点好,又老又丑又穷, 书读得多了不起吗?读到女博士就是反作用了!再说博士又怎么样,t大又怎么样,还不是回来当个小公务员,一个月能赚几千块?上万块?就觉得很了不起了吧?还不够我买个包!快三十的老处女,你到底哪点配得上我小胤哥啊!”
黄芪把视线从咖啡杯挪到金晶涕泪交错的脸上。明明是她在挨骂好吗,这姑娘骂人的哭什么呀?
“可是他就是喜欢你……”金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说他从小就认识你、喜欢你,可是我认识他也很早啊!凭什么我就不如你呀!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十六岁,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我成天欺负他,故意把衣服弄脏让他去洗,晚上不让他睡觉,捉虫子塞他衣服里,差遣他去很远的地方给我买零食,买回来又扔在地上不吃……我为什么那么不懂事,如果我在他需要的时候对他好一点,他也许就会喜欢我了……”
黄芪沉默地看着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金晶哭得脸都花了,胡乱抬起手在脸上擦了一下,发现手里还有一杯咖啡,呼地一下把盖子掀开。黄芪以为她要故技重施,吓得后退一步,金晶却仰起头,把咖啡当酒似的咕嘟咕嘟就往嘴里灌。
咖啡是她刚从商场里买的,还冒着热气,一口灌下去烫到,她哇地一声吐出来,杯子里的热咖啡还洒到了胳膊上,烫得她撒手把咖啡扔了。
黄芪连忙去包里翻,找到一瓶开会时拿的矿泉水,拧开盖递给她:“快喝点凉的镇一镇。”又从包里找出两片湿纸巾,挽起金晶的袖子帮她把胳膊上的咖啡擦掉,用湿纸巾敷上降温。
幸好咖啡不是沸水,隔着衣服只是把胳膊烫红了一片,不太严重。金晶喝了几口凉水冷静下来,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接过黄芪给她的纸巾一边抽噎一边擦眼泪。
黄芪在一边看得很无语。
“我爸跟我说,你是和我妈妈一样的女人,让我不要和你争……”金晶鼻音浓重地说,“你哪里比得上我妈妈,我妈又漂亮又温柔人又好,你连她一个手指头都及不上。不过小胤哥就是喜欢你,以后你要对他好一点。”
黄芪默默地点头。
“你不许看不起我小胤哥,嫌弃他文化低。你要是敢嫌弃他,就把他让给我呀!还有你们家的人也是,如果他们嫌他没上过大学配不上你这个博士,你要帮他说话。”
黄芪继续默默地点头。
金晶抱着膝盖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眼泪好不容易擦干,想到伤心事又一波涌出来。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黄芪问:“你说如果我当时对小胤哥好一点,他会不会现在就喜欢我了?”
黄芪叹气道:“晶晶,以前的事后悔也没用了。下次你再碰到喜欢的人,记得对他好一点,及时把他抓住别再错过了。”
“再碰到喜欢的人……”金晶转回去把脸埋进自己臂弯里,哭得肩膀抖动,“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小胤哥这么好的人让我喜欢了……”
金晶坐在商场门口哭了很久,人来人往的她也毫不在乎。黄芪只好一直陪着她,等她哭够了,还帮她叫了出租车送她回去。
等送走金晶,商场门口展销的婚纱摄影都收摊了,也没看成。晚上沙周胤要加班,丁老师有晚自习,黄芪准备去商场顶楼的美食广场随便吃个晚饭再回家。
刚坐扶梯走上三楼,迎面又看见一个眼熟的美女。
黄城主心里又斯巴达了。今天这是情敌二连发啊!
这位美女正是她和小英重逢那个周末看到和他手挽手一起逛街的那位。这事后来黄芪一直没机会盘问他,美女也没再出现过,她就也当没看见了,毕竟当时他俩还没成男女朋友。谁知今天又冤家路窄地碰上,美女明显也认识她,老远就朝她挥手招呼:“黄芪!”
黄芪在电梯边站定,摆出一副自认端庄得体的模样,准备迎接前女友的挑战。
美女走到她面前,歪着头看了她两眼,似乎觉得她神情很奇怪:“我是袁莎莎。”
黄芪向她伸出手:“袁小姐你好。”
美女没跟她握手,惊讶地问:“你不记得我啦?”
当然记得,你还跟我男朋友手挽手逛过街呢,想忘都忘不掉。黄芪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认识吗?袁小姐这么漂亮,如果见过我肯定不会没印象。”
美女噗地一声笑出来:“小芪姐,你怎么啦?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副官腔?我是莎莎,沙周胤的表妹莎莎啊,你真把我忘了?”
黄城主的脸都丢到太平洋去了,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袁莎莎,以前都是叫她莎莎,不知道她姓袁,刚听到全名居然没反应过来。再一想当时遇到小英和莎莎一起逛街的情景,难怪他那么理直气壮的,看见她不避不让,到现在也没个解释。
两人找了家餐馆坐下,莎莎还忍不住一直笑。点完菜黄芪看了她半天,感慨说:“莎莎,你真的变了好多,如果不说我根本认不出来。”
黄芪一直觉得自己挺女大十八变的,但莎莎显然把这句话诠释得更加彻底。她现在出落得高挑白皙,身上完全看不到当年黑胖小姑娘的痕迹。
“是不是变漂亮了很多?”莎莎得意地一撩头发,“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小时候我那是丑小鸭还没来得及变天鹅,看我小英哥哥也知道我们家的基因不差。”
“不光是外貌变漂亮了,”黄芪打量着她,“总体上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变化很大。”
“你是想说气场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现在的莎莎美丽而自信,和那个胆怯畏缩的小女孩不可同日而语,这才是改变最大的地方。
“其实要归功于小英哥哥,”莎莎搅着杯子里的饮料,“他住到我家来,大概要算我一生的转折点吧。”
黄芪对莎莎家里的情况不太了解,也没听她和小英说起过。
“我妈妈那个人,你也见过,我不是说她对我不好,她确实一心盼着我好,但也确实……怎么说呢,有很多家长常犯的毛病。儿女对别人抱怨父母缺点好像挺不孝的,我只能说,小英哥哥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父母控制欲下唯唯诺诺的傀儡吧。”
黄芪只见过小英姑妈几次,但仅有的一点印象和莎莎的只言片语,她也能猜到莎莎家里大人孩子相处模式的大概。虽然黄芪和丁老师因为小英有点隔阂,但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是非常开明好相处的家长了。
莎莎继续说:“其实我发现,我不再对我妈唯命是从之后,我跟她的感情反而变好了一点,有时候还能说几句心里话了。”
“家长和孩子本来就不应该是上下级的服从关系。”姑妈和莎莎是小英仅剩的两个血亲,不管怎样黄芪还是希望他能多几个互相关怀的亲人,“小英现在和你们家……关系还好吧?”
“我跟小英哥哥当然是没话说,铁打的兄妹感情!我妈现在也好多了,逢年过节都会通电话,经常叫他去我家玩。”
黄芪说:“毕竟血浓于水吧。”
“也许吧,但是小英哥哥现在混得好,这点更重要。他在房地产公司上班,早几年走内部价帮我在市里弄了套房子,当时只要十多万,还是他给垫的钱,现在都涨到七八十万了。我妈睡着了都能笑醒,当然对他热络了。”
这个话题略有点灰暗,黄芪想换个轻松点的活跃下气氛:“对了,我记得当时我跟小英初中毕业要去不同的学校,你还用你们班一个小男生的例子说服我,后来你跟你的小青梅怎么样呀?”
“上了初中就不联系了。”莎莎嗤笑,“我上的实验中学,他留在黄沙中学,觉得我成绩比他好让他没面子,长得又不好看,就不理我了。”
成绩好又不好看……黄城主很自觉地对号入座了一下。“他现在再看到你肯定后悔死了。”
“那可不一定,”莎莎露出轻蔑的表情,“这种自卑软弱的男人,我现在就算回去找他,他也不见得敢要。”
这时菜上来了,两人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聊着。莎莎说:“我小时候心眼少,接触的男生不多,就跟小英哥哥最亲。我看他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去三职高那种学校读书,他仍然挺乐观挺上进的,跟你也一直没断,还以为男的都像他这样。那个男生不理我了,我还难过了好一阵,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惹他不高兴。后来我才知道,我小英哥哥那样的人才是少数,太难遇到了。”
黄芪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莎莎故意长叹道:“小英哥哥把我胃口养刁了,现在看谁都看不上,眼看奔三而去了还光着,把我妈给急的。他要不是跟我有血缘关系,我肯定要把他抢过来占为己有!”
黄芪得意地说:“小英才没那么容易被抢走呢。”
“你还别说,要是放到古代,我跟小英哥哥表兄妹,正好亲上加亲,说不定早没你啥事儿了。”
“可惜现在是新社会了,近亲禁止结婚,你还是等下辈子吧哈哈。”
莎莎娇嗔地瞪她一眼:“黄芪,你怎么这么好命,我真嫉妒你。”
黄城主讨打地说:“我除了找到个特别好的男朋友,其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不用太嫉妒啊。”
“岂止啊,你不但男朋友人没得挑,将来还没有婆婆!不但没有婆婆,连小姑子人都这么好!简直嫉妒死了!”
第二天跟沙周胤约会,黄芪把遇到莎莎的事告诉他。她上上下下打量他说:“你到底哪点能耐啊,怎么福全、同福、莎莎,一个个都说你改变了他们,好像你是啥人生导师似的。”
夫人这次很很卖城主的面子:“是吗?就算是这样,功劳也都是你的。”
“我?”
沙周胤微笑着看她:“我改变了他们,而你改变了我。”
他一露出这种深情款款的温柔笑意就让黄城主面红耳赤招架不住,她鼻孔朝天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原来我这么重要哦?你是不是得以身相许才能报答了。”
“我不早就对你以身相许了么,欢迎随时领取。”夫人的表情变得暧昧淫|荡,“不过按你这个逻辑,他们三个是不是也得对我以身相许?”
“要死啊,同福是个美女你觊觎她也就算了,莎莎可是你亲表妹!还有福全!”黄城主作势要掐他,“你口味也太重了!”
好好的对话又以掐架结尾。
黄城主嘴上手里虽然凶,内心却是柔软的。两人掐完了躺在座椅上喘气,她转过头去看着他,心里想:不,小英,我并没有改变你;你最可贵的地方在于,这么多年你始终没有改变过。
80、P3 第21章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阳历年底。今年春节早, 再过一个月黄芪就要跨入虚岁三十大关了。她看丁老师有日趋焦急的迹象,路上碰到熟人问起来“这是你女儿吧多大啦有对象了没”,也开始避重就轻打哈哈不回答了。
这是敌弱我强的态势, 黄城主心里偷乐,还不忘胜勇追穷寇, 在丁老师心口再打一耙:“妈,我看别人三十岁都要像模像样地做寿, 我生日也快了, 你准备给我做一个不?”
丁老师嗔怪道:“什么做寿,那叫做生日!六十岁以上才叫做寿的好吗。”
“好吧做生日,你也给我做一个呗?我看我们同学同事都是爹妈给做的。”
丁老师说:“人家是结了婚娘家给做, 你还没嫁出去呢做什么做, 就怕别人不知道你三十岁了!”
黄芪摆出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势:“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时间停下来不过。反正都三十了, 下一个坎还得十年, 不用着急了。”
她不急丁老师急了:“什么?你还指着四十岁?那我跟你爸不都六七十了,命不好都看不到外孙了吧?”
黄芪笑嘻嘻的:“你跟爸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来得及,来得及。”
“来得及也抱不动了!”丁老师把脸一虎,“小芪, 你别真不当回事啊,大城市里女的三十岁也不小了,何况是咱们这儿?再拖下去生孩子都是高龄产妇。”
黄芪摊手:“找不着我能怎么办?我自己找的吧, 你又不喜欢;够得上你条件的,早就成别人老公孩子他爸了。现在谁不知道大龄剩女多好男人少,还要跟年轻小妹妹们竞争,我压力也很大啊!”
丁老师放缓语气:“其实我也没太多要求,就是想你过得好点儿。”
黄芪故意叹大气:“过得好点儿那也得先有啊。三十岁了嫁不出去成天被人笑话,能好到哪儿去,唉!”
过了一会儿,丁老师又来问她:“小芪,你跟那个谁,现在怎么样了?”
黄城主继续拿乔:“哪个谁?”
“还能有谁,小胤啊!难道你还有好几个呀?”
黄芪撇撇嘴:“你又不同意,还能怎么样。”
丁老师问:“他是不是把工作辞了自己出去开公司了?开的什么公司?干得好不好?”
“园林设计,应该不错吧,我看他挺忙的接了不少项目。听说上个月已经收支平衡,明年估计就能开始盈利了。”
“做园林呀,这行现在是挺紧俏的。我们学校的小王老师,她爱人就是园林供销。虽然不是什么特别体面的行当,但也不错了,赚得不少。”
“体面”这个形容词黄芪就不太爱听了:“妈,什么叫体面?公务员、医生、老师,就体面?自己开公司做生意,就不体面?都什么时代了还搞职业歧视,卖烤串的照样腰缠万贯过得特滋润,体面能当饭吃吗?人家不到三十岁自己开公司当老板,长得帅又有钱,那是钻石王老五,有的是小姑娘愿意倒贴;你女儿也三十,读个博士机关里蹲蹲,长得也一般般,大龄剩女嫁不出去,真不知道谁挑谁。”
她一抬杠丁老师也不高兴:“互相看不上啊,那正好。”
话到这儿就没得说了,黄芪堵着气回自己房间。换了睡衣,丁老师又走进来问她:“小芪,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她抓本杂志往床上一躺:“我打算有什么用,你不同意,我也不能跟他在一起,先单着呗。”
丁老师说:“你是女孩子,女人的青春短暂耗不起。你不也说了,男人只要有钱总有小姑娘愿意倒贴,三十四岁人家转头还能找个年轻漂亮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那等他找了再说呗。”她吊儿郎当地翻着杂志,“反正他不结婚,我是不会死心的,有本事你去说他去。”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丁老师什么心事,她坐在黄芪床沿,许久都不说话。黄芪自己先觉得不对,发现丁老师眼圈有点红,扔掉杂志坐起来:“妈,你怎么啦?我、我没说什么伤你心的话吧?”
“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都这么死心眼,说话也一个口气。”丁老师别开头,“前几年你在国外的时候,我回去看你爷爷遇到小胤。我跟他说你也不小了现在条件也不错,趁年轻赶紧找个姑娘成家,别在我家小芪身上耽误时间了。”
黄芪紧张地问:“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也不会耽误很久,就等到你结婚。”
黄城主瞬间就飙泪了:“妈!你到底想我找个啥样的!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丁老师看女儿哭了也有点心软,拿过纸巾来安慰了一阵,等她止住眼泪,才问:“小芪,你真的这么坚持?他不找别人,你就也不找?”
黄芪擤着鼻涕犟牛似的说:“没错,他要是八十岁不娶老婆,我就也不嫁人。”
丁老师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真没辙了,把手里的纸巾一甩转身就走:“女大不中留,我是管不了你了,随你便吧!”
黄芪的眼泪倏地止住,跳起来追到客厅里拉住丁老师:“妈,你的意思是同意我们的事啦?”
丁老师甩开她的手:“谁说我同意了?我反对你又不听我的,这么大的人我难道还能把你拴在家里桌腿上?”
黄芪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不反对不就是同意了吗?”
丁老师瞪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像什么样子!我被你气得脑壳疼,我去睡觉了,别来烦我,反正我说的你也不听。”甩开她去卧室里把门关上。
黄芪站在后面嘿嘿偷笑。丁老师嘴上虽然还犟,但心里已经动摇了,再加把劲攻破只是时间问题。黄城主心里琢磨着,春节再玩一次中秋的把戏,把小英叫去看爷爷。过年的时候大家最爱提年龄,丁老师的心理防线肯定更薄弱,趁此机会把她一举拿下!
第二天妻管严的黄城主就忍不住屁颠屁颠地去把这个重大进展报告给夫人。夫人又在加班,城主只好体贴地再次下班后自己跑过去找他。
黄芪经常来,大家都知道她是未来老板娘不用通报,她直接走进沙周胤的办公室。进去时发现他对着电脑,手里拿着一块手绘板正在画什么。她好奇地问:“咦,你还要用手画?不都有cad工具吗?”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特殊的需要手绘。”
“你最近在忙什么呀,怎么老是要加班?”城主有点心疼夫人,“不用这么拼命吧。”
黄芪走过去时他已经把工作的软件文档都关掉了:“好吧,今天不加班了,陪女朋友比较要紧,不能本末倒置。”
黄芪笑他:“加班不陪女朋友就叫本末倒置?瞧你这出息!”
夫人总有理:“那当然了,加班也是为了尽快做出点名堂来让丈母娘刮目相看好同意把女儿嫁给我,如果因为加班让女朋友跑了,那不就是本末倒置吗?简直亏大发了!”
黄城主拍胸脯保证:“你只管按你的计划走,我妈那边交给我搞定!”
“怎么突然这么有信心?”
黄芪把昨天和丁老师的谈话说了一遍,笑嘻嘻地问他:“你真跟我妈说过那种话呀?我不结婚你就一直等我?”
夫人转过去假装收东西不回答。
黄城主还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我还以为你对我多情比金坚呢,也不说等我个一生一世啥的。我要是跟别人好了,你就真放弃我啦?”
夫人才不吃她那一套,反守为攻幽幽地问:“那你会不要我去找别人吗?”
黄城主彻底被夫人打败了:“正常人难道不应该说‘你都跟别人好了我还等你我有病吗’?你别用那种语气说话行不行,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沙周胤继续低头收东西:“我就是有病。”
“啊?”黄芪脑子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甜,跳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我也是。”
沙周胤用眼角看她,眼神里却有笑意:“有病是什么好事吗,这你也要凑一脚。”
黄城主肉麻地说:“反正我就要跟你一样,这叫妇唱夫随。”
看到夫人被感动了有点害羞的模样,城主大人就忍不住春情荡漾,踮起脚尖凑上去在他脸颊上啾了一下。
这一幕正好被进门的行政小妹收入眼底。人家还挺专业的,不扰不惊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眉毛都不动一下:“老板,上次用到你那个学位证书还在吗?我还得复印一份。”
黄芪看他瞬间恢复公事公办的模样,只好也绷住面皮憋笑。他从抽屉里找出一份文件来递给行政:“用完了放我桌上就行。”
黄芪看那份文件有点眼熟,又听他们说“学位证书”什么的,插话道:“这是你的学位证?让我看看。”
她从他手里拿过那张纸,最上面印着“学士学位证书”六个大字,下面则是和她的学位证一样的格式:“沙周胤,男,1983年10月19日生,在兰陵大学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园林专业完成了本科学习计划,业已毕业,经审核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的规定,授予农学学士学位。二七年七月五日。”下面还有兰陵大学公章和校长印鉴,以及“成人高等教育本科毕业生”等字样。
她捏着那薄薄一张纸,不知怎么的就有点百感交集,等行政拿走出去了,才问他:“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上面不是写了吗,07年。”
那就是她研二的时候。小英05年和她分开回兰陵市,他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完成了兰陵大学的本科自考拿到学位。那些因为命运的不公而错失的东西,他全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一一重新获取。
“景秀花园一期什么时候建成的?”
“06年下半年。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那你岂不是07年就达到我妈对女婿的要求了!”黄芪叫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我就不读博了!不然咱俩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读博是好事啊,你往高处走,我当然支持你。”
“好什么呀!读得现在都嫁不出去了!”
沙周胤微笑地看着她:“这不是有我接着么。”
过去现在的种种一齐向她袭来,黄城主感情澎湃难以自已:“不行不行,你把学位证书的复印件也给我一份,我得回去给我妈瞅瞅,看她还有什么理由反对我们!”
沙周胤还有点不好意思:“兰陵大学这种学校,还是自考,就别拿出去显摆了吧。”
兰陵市原本没有大学,高校扩招时把原先的几个专科院校一合并,起名叫兰陵大学,以二本和专科为主,属于那种出了兰陵市根本没人听过的野鸡三流大学。但黄城主还是觉得很自豪:“那也是本科,正经的学士学位,为什么不能显摆?我必须让我妈看看。”
行政把证书送回来,黄芪还真拿去复印了一份,折好放进包里准备拿回家给丁老师看。沙周胤说:“我一边上班一边自考,只能考本地的学校,兰陵大学没有建筑系,就选了最相近的园林专业。没想到现在还靠这个吃饭了,也算是缘分吧。”
黄芪问他:“那你没能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会不会觉得遗憾?”
他看了她许久,才低声说:“我小时候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呃,不对,还没有……快实现了吧……”
夫人,你最后那半句加得好煞风景。
81、P3 第22章
黄芪回兰陵市工作后见了不少初中高中的同学, 临近圣诞元旦, 外地的国外的也纷纷回乡,又是一场老同学大碰头,估计春节见的更多。
比如在英国读书的余薇薇, 圣诞放假回家,明年也要毕业了。余薇薇本科在一所普通大学学的外语, 家里有钱就自费把她送去英国留学。国外热门专业不好申请,最后她去念了个化学博士。
说到这个余薇薇自己也觉得有点滑稽:“高中我化学一直在及格线上徘徊, 居然也能读博, 难怪人家说越往上含金量越低,博士都是傻子读的。”
黄芪咬着勺子说:“你这地图炮可把一大帮人骂进去了。”
余薇薇忙解释:“我不是说你,你本科就上的t大当然不一样。”她脾气还跟以前一样, 说话很直没什么心眼弯弯绕。
“要说学校, 你那大学世界排名还比我高呢。”黄芪挖了一勺甜品塞进嘴里,“你怎么想到学这个?”
余薇薇撇撇嘴说:“好专业我又申请不上, 这种基础学科老外都不爱读, 全是第三世界留学生。我家里就是想把我送出去弄个文凭镀镀金,哪在乎我到底学什么呀,管你硕士博士还不是回家看超市。”
“那你毕业了就准备回家子承父业?”
“其实吧……我也有点不甘心,”余薇薇搅着饮料说,“虽说是傻子读博吧, 但书念多了还是有点长进,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毕业了转头就扔光,我也觉得有点可惜。我正在留意网上的招聘信息, 如果能拿到大公司的offer就先去干两年,反正我爸我妈还健朗着呢。”
“你都投了哪儿的公司呀?”
“北京。”
黄芪有点惊讶。按理说兰陵市离上海更近,上海的大公司也更多,同学里不回家乡工作的大部分都在上海,很少有人去北京。她想了一想,有点明白:“那谁……也在北京吧。”
那谁就是梁振宇,余薇薇的初恋。余薇薇和梁振宇分手后谈过好多个男朋友,但都是匆匆过客不留痕迹。让余薇薇刻骨铭心爱过的,也只有梁振宇一个。
梁振宇大学和黄芪一个学校,陆陆续续有点联系。他当年高考在全省名列前茅,被忽悠进了坑爹的生物系,一样不好找工作,硕士读完后去了北京一家研究所,去年跟相亲认识的女朋友闪电结婚了。
余薇薇低头看盘子:“我想去北京也不全是因为他,多去点地方开阔眼界嘛……我前段时间加了他微信,聊了几句,他跟他老婆性格合不来,工作也不顺心……”
黄芪沉下脸:“薇薇,你要拎清楚,他已经结婚了。都说结婚第一年是纸婚期,哪对小夫妻过日子没个磕磕绊绊的,他跟你说和老婆合不来,你就信了?就觉得自己有希望了?他要是不喜欢老婆喜欢你,他为什么不跟你结婚啊?去年你也没男朋友吧?薇薇,你谈过的恋爱比我多,男女之间的事你平时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像个恋爱专家,你们这关系怎么回事还用我说吗?你别一时糊涂掺和进去,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我知道……”余薇薇红了眼圈,再三吸鼻子没能忍住,趴在桌子上开始哭,“我就是不甘心啊,我不甘心把他拱手让给别的女人,还是个只认识三个月的!我不甘心我们就这么错过了……黄芪,你知道我们怎么分手的吗?大二的女生节,他跟班上男生一起给同班女生过节,玩到凌晨才回来,忘了给我打电话。我觉得女生节这种节日,他居然为了别的女生忘了我,他肯定是喜欢上其中哪个了。我跟他大吵一架,我们就因为这个分手了!”
黄芪说:“这只是导火索吧,根本原因还是你们平时积累的矛盾太多,你俩不是闹分手闹过好多次吗。”
“是啊,分过很多次,但都合好了,只有女生节那次……他真的跟我分了,再没给我打过电话。他不找我,我也赌气不找他。没过多久听说他找了新女朋友,我一生气也找了新男友,我们就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去了……现在想想,当时那些争吵和矛盾都好幼稚,只要我们两个中随便谁稍微成熟一点多忍耐对方一点,我们都不会分开的……”
余薇薇闷头哭了好一会儿,发泄够了,才抬起头把眼泪擦干。她平静下来说:“黄芪,回来听说你还跟沙周胤好着,我真羡慕你们,也佩服你们。如果换了是我肯定早就放弃了,所以我才会错失我爱的人。不能怪没有缘分,只怪我们不够坚持。”
只怪我们不够坚持,很多年少时无果的爱情都终结于此。
黄芪的老同学聚会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中午一场聚餐,下午和余薇薇一起吃下午茶,晚上又要去赴另一位大美女的饭局。
接到这位大美女的电话黄芪还挺诧异的,手机显示是个特别长很眼生的国外号码,居然是多年没联系的白露瑶。
“听说你回兰陵市工作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嗓音,但是带了点成熟妩媚性感的韵味,“我圣诞节连着元旦休假回家,你有空吗,咱俩见个面?”
于是两人就约了今天一起吃晚饭,地点还在下午和余薇薇见面这座大厦里,黄芪早早就到了,选了靠窗的座位坐着等她。
五点半白露瑶准时到了。黄芪并没有刻意盯着门口看,但是白露瑶一进门她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餐厅里的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
白露瑶也是女大十八变的典范,她原先是大美女,现在则是超级大大大美女,走进餐厅里立刻听见邻桌有人说:“快看快看门口刚进来那个女的,是不是哪个明星?好漂亮!”
餐厅里空调开得很热,白露瑶进门就脱掉大衣。她留了一头微卷的披肩长发,大衣里是一件羊绒长裙,贴身剪裁勾勒出火辣曲线,还是v领的,缺口处肤光胜雪,一点沟壑延伸到领口内,让人浮想联翩,连黄芪一个女人都被她的上围吸引了挪不开视线。她的脸更是美丽得恣意,妆容并不浓,却艳丽逼人仿佛有光芒透出来。
白露瑶就像一朵芍药,以前还羞答答的含着花苞,现在张扬怒放艳光四射,美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抬头挺胸款款地走到黄芪面前,并不介意旁边男男女女各式眼光在她身上扫视:“来得这么早,没等很久吧?”
黄芪终于缓过神来:“我的娘嘞,瑶瑶,你现在怎么这么漂亮,真的跟大明星一样。在香港有没有星探找你去拍戏?”
白露瑶毕业后去的银行,在深圳工作了一年外派到香港,干满三年后她果断跳槽到外资银行,已经快拿到永久居留权了。
黄芪问她:“以后你就打算一直在香港定居不回来啦?”
“那边的环境毕竟要开放一点。”白露瑶随便一个撩头发的动作都能把人美呆,“但也不一定,说不定会去国外转转,人生还那么长谁说得准。不过肯定是不会回老家这边了,我倒是想,可老家容不下我。”
黄芪小心地问:“你和……现在……”
“你是想问老师吧?”白露瑶大方地回答,“她现在在港大做交流学者,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
黄芪感叹道:“真好。不过你爸妈知道吗?”
“我还没跟他们摊牌,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这种惊悚的八卦,风声传得最快,我猜他们也有点数。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过两年他们退休了年纪大了,我打算把他们接过去照顾,迟早要说的。还好我爸妈一直比较惯我,思想也还算开放,我有信心搞定他们。”
“爸妈总是为儿女好,我想他们会体谅你的。”
等上菜的时间黄芪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有位男士趁她不在去找白露瑶搭讪,白露瑶托着腮懒懒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位男士一下变了脸色,踉踉跄跄落荒而逃。
黄芪坐下端起水杯,看了一眼那位男士狼狈的背影,笑问:“你跟他说什么了?把人吓的。”
“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白露瑶漫不经心地说,“我说我喜欢胸比我大的,他就吓跑了。”
黄芪刚喝下去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她拿起纸巾捂住嘴,揶揄道:“我记得……赵教授好像身材挺瘦削的吧。”
白露瑶摊摊手:“从审美观上来说我确实喜欢胸大的,但老师是老师,长得瘦我也接受啦。就好比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胸大的,但这不妨碍你男朋友跟你感情好啊。”
喂!别以为你胸大就可以随便埋汰平胸的好吗!
两人聊着毕业分开后各自的经历见闻,白露瑶还说了一些他们圈里的事给黄芪长见识。最后她说:“可能是被香港那边风气影响的,港口城市确实开放,以前我还遮遮掩掩觉得自卑,现在完全不会了。我们俩手拉手一起逛街,还有人称赞我们很相配。我和老师都有自己的事业,基本可以算财务自由没有经济压力;我们互相依赖又互相独立,生活上是伴侣,精神上是爱人、是师生、也是朋友;等我拿到了香港身份证,我们就去北欧登记结婚;如果想要孩子,我有不少圈里的男性朋友都愿意帮助我,不过老师不忍心让我受那个罪想领养一个,我也没意见。我不觉得我的人生比其他人有任何欠缺,甚至看到很多在不幸的婚姻里苦苦挣扎的女人,一生捆绑在冷漠隔阂的男人身上,我觉得我比她们幸福得多。”
黄芪说:“瑶瑶,你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是你应得的。”她想起毕业时白露瑶曾说过,想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就得付出代价,承受更多的压力。她的确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同样也获得了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结果。又想起刚刚下午和余薇薇的谈话,多少感情终于不能坚持,而白露瑶显然是一个比很多人都更坚定、更有勇气的姑娘。
白露瑶问:“你呢?你和你男朋友还在一起吧?”
“是啊,你也知道?”
“我猜的,因为我觉得你是个能瞄准目标一直走下去的人。你男朋友我见得不多,不过我感觉他和你也是一类人。”
“不是吧,我觉得我们性格差挺多的,应该算互补型,”黄芪说起自己男友从不谦虚,“反正挺相配的,嘿嘿。瑶瑶,你可别歧视我们异性恋,男人和女人也能处得不错的。”
白露瑶被她逗笑,大美女笑起来花枝乱颤,看得黄芪眼睛都直了。
笑完了,白露瑶收敛神情说:“黄芪,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了我信心,让我能坚持和老师走到一起。”白露瑶的表情很认真,“你是我见过除了老师以外,最有韧性、最坚持自己信念的女性。”
“我这么厉害?”黄芪受宠若惊,举起手中的饮料杯,“那我也沾点你的喜气,希望我男朋友也快点转正,我们……都能和心爱的人白头偕老。”
白露瑶举杯和她相碰:“一定可以。”
82、P3 第23章
黄芪都打算好了, 过年的时候跟爷爷通个气, 把小英叫过去作客,趁机把这男朋友的名分坐实。只要丁老师不继续想出出乎意料的意见反对,这关铁定没问题了。
不料元旦刚过没多久, 过年还有半个月,她的计划就被一场意外打乱了。
某个周五下午黄芪下了班照常和沙周胤一起吃晚饭。一早天气就阴沉沉的, 傍晚开始下起了小雨。黄芪抱怨了一句:“这么冷的天还下雨,该下雪了吧。”
谁知真被她乌鸦嘴说中了, 外面下的也不是雨, 而是下雪前的霰子。先是雨,然后变成雨夹雪,等两人吃完饭出来, 外面已经飘起密集的雪片, 纷纷扬扬密密层层,能见度很低, 好多人被堵在了商场门口。
沙周胤说:“我家离这儿近, 要不先上去坐会儿,等雪小一点我再送你回去,反正时间还早。”
黄芪玩笑道:“很少见这么大的雪,要是又像08年雪灾那样,你说我是冒着被雪埋的危险硬撑回家, 还是冒着被我妈打断腿的危险住你家?”
夫人的脸色又不对了:“反正要打也是打断我的腿,你怕什么。”
沙周胤就住在市中心,但黄芪很少去他屋里, 两人基本都在商业区人来人往的地方约会。主要是第一次去的经历太过激情四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黄城主担心自己把持不住,公共场合会收敛一点,实在饥渴想吃点小甜点的话车上也可以……
路上积了薄薄一层雪霰,走路都打滑,雪片跟棉絮似的阻隔了视线,车只能开到三四十迈。黄城主只好勉为其难地跟着夫人先回家避雪。
黄城主有一项特异功能,乌鸦嘴说自己的坏事特别灵。她跟着沙周胤回到他的公寓,脱了大衣泡上一杯热茶喝着暖身,走到阳台边往外看时,外面的雪已经下得满眼只见白花花的一片了。
她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两年天气怎么了,北方夏天咣咣下雨,南方冬天咣咣下雪。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会不会又变成雪灾?”
沙周胤说:“这段时间湿度不大,应该不会下很多吧,过会儿就该停了。要真这么大下一晚上,树苗肯定又得大面积压坏了,上次的雪灾花农损失最大。”他现在和几个郊区花木场主有合作,准备明年开春开始做园林施工,花农受灾他的业务肯定也得影响推迟。
但是夫人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从八点多等到快十点,雪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外面屋顶和马路已经明显能看到成堆的积雪。黄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地方电视台也开始播报各种关于这次降雪的新闻讯息,雪灾预警从黄色一路上升到红色,哪里哪里汽车连环追尾,哪里哪里车辆失控撞坏栏杆,市领导深夜莅临某地组织救灾,呼吁市民留在家中不要外出等等。
十点钟丁老师打来电话:“小芪,你怎么还不回家?是不是被大雪堵在外面了?要不要紧?”
黄芪说:“我在小英这儿呢,来他家避一避——正在看电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她还故意把电视音量调大让丁老师听见。
丁老师问:“那你还回来吗?”
“回,当然回。”黄芪立刻表决心,“等雪小一点儿就让他开车送我回去,现在外面雪太大看不清怕有危险。你跟爸爸呢?都到家了吧?”
“幸好我们俩今天晚上都没课,一早就回家了。学校里上晚自习的老师和同学都被堵了,楼下的王老师没敢坐车,一路走回来的,刚刚才到家。你一会儿也小心点,慢点开不要紧,安全第一。”
过了十分钟,丁老师又急急忙忙地打电话过来:“小芪,你看电视新闻没有?刚刚中广桥那边出了连环车祸,五六辆汽车全都钻到河里去了,就在离咱们家三里路的地方!这么冷的天救上来还不知道有没有命!你们还是别开车了实在太危险!”
黄芪问:“那我怎么回去?难道两条腿走回家?一个小时都走不到吧。”
丁老师说:“你人在屋里就别出来了,今天就在小胤家里住一晚上,明天雪停了再回来。”
黄芪愣了一下。丁老师让她住在沙周胤家,她知不知道在单身男人家里过夜意味着什么?
黄芪不信丁老师会想不到这一层,于是她干脆利索地把电话挂了,决定做一回听妈妈话的好女儿。
沙周胤正在书桌前开着笔记本加班,转过头来问她:“是你妈催你回家了么?”
“我妈说我家附近出了连环车祸,外面雪大路滑开车太危险了,让我……”她甩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让我今天住在你这儿。”
书桌上亮着工作台灯,明亮的黄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她好像看见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但立刻回过身去看笔记本屏幕:“我还有一点马上忙完,你不着急的话先看会儿电视。”
你不着急的话……我着急什么呀!
黄芪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报导。刚刚他在加班她看电视玩手机,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两个人还是一样的距离两米多坐着各干各的,气氛却好像……哪儿不一样了。
电视里还在播各处的雪情,记者们顶着风雪扛着摄像机辛苦工作,出现意外的地方警察和消防队员们忙碌地跑来跑去,镜头晃动声音芜杂,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黄芪都听进去了,但就是不知道在讲什么。
她只听见他敲击键盘的噼啪声,还有自己气闷的呼吸。
她悄悄偏过头去看他,他正坐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台灯光线勾勒出面部柔和的轮廓;再往那边去是两米宽的双人床,早上他出门着急,被子也没有整理,揉成一团堆在床上。
黄城主看看夫人,又看看那堆凌乱的被子——没错,她的脑内已经进行到夫人被她扒光光躺在床上脸红地扯过被子一角盖住关键部位羞涩地等着城主大人临幸的阶段了。
这个画面真不错!一会儿一定要实践一下!
沙周胤又忙了十来分钟,关上电脑,转头就见黄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忍俊不禁:“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都发紫了。”
黄芪伸手一摸,两颊滚烫。“一直吹着空调热风,上面火了。”开口发现自己声音也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好像有点热啊。”
“是有点儿,可能是物业看外面下雪降温就把中央空调开大了。”他也觉得有点热,脱掉毛衣,又把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两大口。
这个举动看得黄城主愈发口干舌燥。妈蛋,要不要这么性感,尤其是那个套头毛衣从下往上扒掉的动作!解扣子的姿势也很诱惑!喝水的时候喉结还上下滚动!
黄城主觉得自己的面火快要烧到心口来了,而且还在一路往下烧。她也喝了两口水,发现无济于事:“呃……我想洗个澡。”
不管是降火还是做准备,洗澡都是必须的。
沙周胤走到浴室门口打开灯:“这边24小时都有热水,随时可以洗。肥皂毛巾什么的你就凑合用我的吧,洗漱用品都在这里,你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好吗……黄芪走过去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洗完我穿什么?”
“哦,我给你拿。”他又转头回去衣柜那边找衣服,没有get到城主的眼神。
黄城主很怨念。不过没关系,身为一家之主,二人关系的主导者,闺房之事城主大人也有义务引领指导夫人,她一点都不介意当攻方。
夫人给她找的还是上次那三套衣服,一件浴袍、一件棉衬衫、一套家居服。黄城主决定这次不能再像上回那么要脸了,家居服直接pass;浴袍领口很大,可惜黄城主的上围并不可观,对着镜子观察了许久,觉得暴露缺陷的尴尬盖过了性感,还是作罢了。这种时候真的好想把白露瑶的胸部抢过来装到自己身上!
最后她选择了那件男式棉衬衫。黄城主从小热爱运动,身材虽然过于精瘦不够曼妙,一双腿倒是可以称得上修长健美骨肉匀亭,这件衬衫恰到好处地掩盖了缺点展现长处。而且很多书里都说了,女人穿且只穿一件男衬衫的样子最性感了!
她反复照了很多遍镜子,领口扣子开两颗露出锁骨,袖子卷到胳膊肘下,模仿电视电影里见过的同造型美女们的姿态,各个角度观察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打开门走出浴室。
沙周胤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手里拿着遥控器,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眼神却是呆滞的,神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电视里正在播某种海狗鞭保健品的深夜直销广告,主持人的声音像打了鸡血一样慷慨激昂。
黄芪走过去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指了指电视:“你现在……就需要这个啦?”
“啊?我、我不需要……”他这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连忙换台,“播着播着就开始放电视购物了,我没注意到……”
换到另一个台,也是电视购物,这回播的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如何保养身体抓住老公的心,广告词是“做女人最要紧”。
黄城主面无表情地对夫人说:“这个我也不需要,我还是处女。”
刚站起来的夫人一个踉跄:“我、我去给你找条干毛巾擦头发,不然容易感冒……”跌跌撞撞地去阳台上收晾晒的毛巾。
毛巾拿回来,黄芪已经把电视换到体育频道,正在播足球赛。沙周胤松了口气,坐到她身边帮她擦头发,一边闲聊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我头发短家里也没买吹风机,给你擦干了坐空调下面吹一会儿,吹到全干再睡觉,不然容易头疼,反正明天周末也不用早起。柜子里备用的被子好久没晒了,我盖那条,你就盖我现在用的,前两天刚换过床单被罩还比较干净……”
黄芪抬起头来看他:“为什么要盖两条被子?”
夫人的脸立刻红了,但还强撑着假装镇定:“我这儿比较小就一个房间,一会儿你睡床我睡沙发……”
黄城主火大了,一把打掉他拿毛巾给她擦头发的手,一个翻身直接跨坐到他身上,衬衫滑到大腿根,春光乍现。她两手揪住他的领子怒吼:“沙周胤!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跟我说睡、沙、发?!”
84、P3 第25章
第二天是周末, 天气也放晴了, 黄芪却一直到晚饭时间才回家。神奇的是丁老师居然当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一句也没问,摆好了饭菜叫她吃饭,好像她和平时一样下班到家, 而不是在男友家里鬼混了一天。
黄芪心里偷笑,明白丁老师的态度终于从默不认转化成默认, 忍不住孝顺地给她频频夹菜。
过年她也按照原计划,跟爷爷串通好了, 把沙周胤叫回老家去一起过年, 顺便见了见家里叔叔姑妈等亲戚,算是把这个男朋友的身份坐实了。
春节法定节假日是一周,但对于小地方的人, 尤其很多传统行业, 大家还是习惯休息到正月十五之后再开工上班。沙周胤的公司在这点上也接了地气,一直放假到元宵节。丁老师和黄老师今年没有带毕业班, 寒假也特别长。黄芪索性也请了年假, 在乡下陪爷爷奶奶多住了几天。
年初三之后,镇上勤快的生意人就纷纷开张了,余薇薇家的超市更是春节期间一直没停止过营业。初七半上午黄芪和沙周胤在街上闲逛遛弯,居然又碰到李铭志妈妈。
李铭志妈妈正和另外一位中年阿姨在超市门口聊天,老远就能听到她们的声音。阿姨问:“你儿子今年没回来过年?”
李铭志妈妈说:“八月十五刚回来过, 一年回来一次就好啦,机票来回一趟上万块呢!再说他们美国又不过年,现在还要上班呢。”
阿姨也很配合:“这么贵!不过过年都不一家团聚有点太那个了, 反正你儿子在美国赚大钱,让他把你们老两口接过去过年呗!”
“前年我不是去过一趟嘛,哎哟,呆不习惯!外国人说的话我一句听不懂,而且老蛮横的嘞!隔壁有户人家院子里种的花特别漂亮,我就想进去看一眼是什么花,结果那家人拿出枪来指着我,半条命都吓掉了!”
“这么厉害!我听说国外治安确实很乱,还有黑社会呢!还是我们国家好。”
“那也不一定,小志说人家是民主自由社会,所以一般的人都可以□□。我们哪行啊?”
阿姨们的聊天无非是自我吹捧和互相吹捧,吹了一会儿,自然而然地进入到夹枪带棒贬损阶段。阿姨问:“你儿子还没结婚?过年都三十一了吧?”
李铭志妈妈说:“三十一那是我们这里说的虚岁,实足年龄还不到三十,在国外算很年轻的,人家外国人都三十四岁才结婚。”
“他以后肯定是娶个美国老婆不回来了吧?那准备把你们俩接过去养老?”
“哪那么容易,美国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阿姨问:“你们俩就这一个儿子,将来不靠着儿子,难道自己过啊?那还不如养一个不那么有出息的留在身边,好歹老了有依靠。”
李铭志妈妈说:“儿子有出息我们肯定支持他,当爹妈的当然要为儿女着想,不能那么自私是吧。”
阿姨笑着说:“对了,你不还有个现成的儿媳妇和孙女吗,认过来替你儿子给你们养老。我刚刚还看见你那个儿媳妇回咱们镇上了呢!”
李铭志妈妈虎下脸:“别瞎说,没名没分的算什么儿媳妇,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一夫一妻制,我家小志还是没结过婚的小伙子呢。”
阿姨问:“那孩子总是你李家的亲骨血吧?真不认啊?”
李铭志妈妈说:“要是个孙子认认还差不多,丫头片子赔钱货,认她干嘛?上梁不正下梁歪,将来肯定也跟她外婆和娘一样,家里传下来的贱根儿,改不了。”
黄芪听得生气,那边李铭志妈妈也看见她了,大概是还记得十一在兰陵公园被她见过家丑,不等她走近先和阿姨告别骑上自行车走了。
“什么人啊这是!”黄芪气愤地向沙周胤抱怨,“这么说同福和她妈妈,连自己亲孙女都不认!也不知道谁家上梁不正下梁歪!”
沙周胤只是微笑:“听她们说同福回镇上了,要不要打电话给她问问?”
他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和别人不一样,黄芪觉得有理,拿出手机来打给同福问候。
同福果然在黄沙镇:“我在镇政府这边,给明明迁户籍,马上就办完。你们在哪儿?”
黄芪说:“我们俩在街上晃荡,离得不远,我们去找你好了。”
两人走到南边的镇政府办公楼,同福刚好办完出来,手里拿着明明的户籍材料。明明是非婚生子,不好上户口,一直拖到五岁,去年同福在乡下辗转托关系才落上的。现在同福和福全结了婚,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明明的户口迁到城里了,上学也方便。
沙周胤问同福:“我记得你买的那个房子是老公房,落户有点问题,准备把明明迁到哪里?”
同福说:“先迁到福全家里,但是他家在郊区,离分片的学校挺远的,我们俩都要上班也没法住回去。我打算把两套老房子都卖了,凑一起在好点的地段有学区的重买一套,省得明明一直要借读。”
沙周胤想了想:“福全家是不是叫南华村?他的房子是自建房,地方挺大的吧?”
“是啊,怎么了?”
“你先别急着卖。只要户口在城里,跨区借读费也不高,你先凑合一年,明年再看吧。”
黄芪问:“你有内部消息啊?”
“我也不敢打包票,还没确定,不过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是吧。”
同福自然明白:“好,我回去再和福全商量一下。”
三个人又站着聊了一会儿。同福这次是带新女婿回乡给亲戚们拜年,顺便趁户籍办第一天上班来办手续,还要回亲戚家吃午饭,黄芪就没请她去家里玩。
分别后黄芪感叹:“其实想想,同福没嫁给李铭志还算是好事,不然摊上那么个婆婆日子也好过不了,明明还要被重男轻女的奶奶嫌弃。福全对同福比李铭志自然不用说,光是没婆婆这项,也省了不少麻烦。”
沙周胤笑道:“原来没婆婆还算优势?那我家也是啊。”
这么一说黄芪觉得自己有点自私:“也不是啦……小英,如果能选择的话,我还是希望你父母双全,不要受这些年的苦。”
说到这个沙周胤想起来:“对了,昨天姑父把我造房子存在他家的东西运过来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看看?就是还没收拾好,有点乱。”
黄芪忙点头:“好啊好啊。”
沙周胤家翻修重建的房子装修完闲置晾了半年,黄芪还是第一次进去参观。新房外面看起来已经和以前的旧居完全不同了,原本朝南的院子大门改成朝东开向新修的水泥路,砖砌的实心围墙改成通透的铁栅栏,房屋位置从东侧挪到西侧,外观更是焕然一新。
黄芪跟他走进院子,抱怨道:“你不是说过要把家里建成城堡的样子给我做聘礼吗,到头来还是这个俗气的乡村别墅造型。”
沙周胤笑道:“把自己家造成城堡,你愿意住啊?”
“你管我住不住,要的是个心意!说话不算话!”
“我说话当然算话。”他没有多说,拉着她走进屋里。
一进家门,她就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内的结构居然和老房子一模一样,除了大门口能看到的客厅摆的是全新家具装饰,其他房间还保留了大部分原先没有朽坏的老家具。装修所用的材料、样式、花纹,都和原来十分相似,以至于今天看来款式显得有些过时。黄芪走在他家里,就好像仍走在十几年前的小英家中,那些不一样的地方也和其他人家一样,是这些年时光流逝所做的修葺改造而已。
“我家出过凶案,邻居们都害怕,所以外面造成完全不一样了,让他们心理上好接受一点。”沙周胤解释说,“客厅也是这个道理。但屋里和楼上只有我自己住,还是保持原样。”
黄芪走在熟悉的楼梯上,从一楼转到二楼。她心宽忘性大,不愉快的事很少放在心上惦记,当年那么鲜血淋漓的场面都已经淡忘了:“那你住在里面,不会害怕吗?”
“害怕什么?鬼?”他苦笑了一下,“我倒真希望世上有鬼,哪怕是厉鬼恶鬼也好,那也说明爸妈并没有离我而去。但其实哪里有。”
她走到二楼的拐角处站住了。当时她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周老师的尸体,也是在这里挡住了沙老板救下小英。
沙周胤问:“那你呢,你会害怕吗?”
“我是接受新时代高等教育有科学精神的理工科大学生,我才不信那些。”黄城主豪迈道,“再说就算真的有,他们是你的爸妈,从小对我也挺好的,我干嘛要害怕。”
沙周胤站在她身边回望楼梯,他显然也想起了旧事,转过头来正看到她额上为了护他而留下的刀疤。他不由伸出手去,掠起她耳边的发,沿着发际一路向上,停在那道平时被刘海挡住的伤疤上:“其实真的回想起来,还是会害怕的。你居然冲上去替我挡刀,如果当时我爸偏一点,或者下手重一点,你可能就……”
“其实也没什么啦,”黄城主豪爽地挥挥手,“小时候想法简单,不会考虑那么多。我比你大嘛,做姐姐的当然要保护弟弟。”
沙周胤斜了她一眼:“谁要当你弟弟。”
这话听着好像有点耳熟。“现在当然不是姐姐弟弟了,不过当时真的是想要保护你的。我也就能保护你这么一下,之后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我却都没有办法……”
他一直盯着她,突然想起什么来,转身往房间里走:“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黄芪跟着他走进原本属于沙老板和周老师的卧室,这个房间现在被当做储藏室,用不着的旧家具和杂物都堆在里面。他打开柜子翻了一会儿,翻到一个硬纸盒拿出来。
黄芪好奇地问:“什么呀?”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盒子放在周老师的旧梳妆台上,擦去灰尘小心地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双女式搭扣高跟皮鞋,看得出是多年前的旧物,款式材质都很陈旧了。颜色原本是乳白,因为放得太久已经泛黄,但被擦拭得很干净,用透明塑料袋包好放在纸盒里妥善保存。
黄芪觉得有点眼熟:“这是……”
“我妈妈的遗物。当时被警察收走了,结案后我特地去派出所领回来的。一直放在老家没保管好,有点旧了。”
黄芪想起来了,这就是周老师去世那天穿的鞋子。这双白色高跟鞋穿在周老师脚上特别曼妙优美显腿长,很多女生艳羡也想买,但都没找到。
沙周胤拿起一只鞋托在手里。“小芪,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拦住我爸爸把我踢下楼梯,他划了你一刀又来追我,其实我被他抓住了。”
“啊?”黄芪一惊,“那你怎么跑掉的?是你爸爸没下得了手吗?”她挨了一刀满脸是血,根本没看清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是,他抓住了我,另一只手举刀要割我脖子,我以为我死定了……”他看着手里母亲的皮鞋,“这时候有个东西飞过来打掉了他的刀,我趁他弯腰捡刀时挣脱跑掉的。”
黄芪愣愣地坐在床上望着他。
“小芪,你想起来了吗?是你抓起妈妈的鞋子扔过来砸掉了他的刀,救了我一命。”
很多年前的旧事,她已经不记得其中的细节了,尤其是那些苦痛、磨难、鲜血淋漓的往事,她无法代替小英承受,也不能帮他承受,只能选择淡忘。
“你和妈妈,一起保护了我。”他放下手中的鞋,抬起头来。他眼中有隐约的光,那是支撑他许多年都不曾改变的信念。
“小芪,这些年,你始终都在保护我。”
85、P3 第26章
正月一过, 天气一天天地暖和起来。三春是树苗销售的旺季, 沙周胤的公司刚开始着手做园林施工,春天是最忙的季节,加班变成常态, 周末也很少休息。一起吃晚饭变成城主夫妇约会的主要方式,本来黄芪还想等天气暖和一点策划个甜蜜旅游啥的, 根本抽不出时间。
黄城主时常感慨,人家情侣都是男的殷勤地接女朋友下班, 只有她每天巴巴地跑去男友公司倒贴。
对此夫人的回应是:“所以你也理应享有一家之主的权利, 以后咱们家都你说了算。这是我的工资卡请收好。”
黄城主傲娇地表示这个结果勉强可以接受。
某天下了班她照常坐公交去沙周胤的公司。公交车上安装了移动电视,正在播放本地城市频道的一则广告,是兰陵市在海边建造的卡通动漫主题公园五一即将开业, 开始到处贴海报播广告做宣传。
这个主题公园黄芪一早就听说过。兰陵市位处长三角经济发达区域, 近几年开始从工业城市转型,大力发展服务业和旅游业, 但本身缺乏名胜古迹, 就搞了很多文化街、游乐园、美食城这种旅游资源,十一她去逛的兰陵公园庙会也属于其中之一。而兰陵市的新兴产业之一是动漫影视产业,开发区有个著名的影视工业基地,出产过好几部国内有名的儿童动画片和电影,是市政府重点扶植的对象。两者联合起来一合计, 决定在东郊临海建一个卡通动漫主题公园,类似迪斯尼乐园那种,但为了强调其原创性, 不得采用或抄袭任何国外动漫影视形象。
说得好像挺高端的,但怎么看都还是透着一股山寨的气息。之前兰陵市也建过一个海洋博物馆,经营不下去勉强支持了两年,现在已经改建成水上乐园了,夏天晚上放烟火喝啤酒,还挺火爆。
黄城主百无聊赖地看着屏幕,突然被其中的一个画面吸引了视线,但电视台播的广告很简短,那个画面只有几秒,等她定睛去看已经过去了。
她呆滞地盯着已经开始播医药广告的屏幕,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怎么会这么巧?刚才那个公园的场景……
所幸地方台的广告总是那么几个来来回回地播,过了三分钟,动漫公园的宣传片再次出现。这次她看清了,立刻激动地拿出手机给沙周胤打电话:“小英!你旁边有没有电视!快看城市频道!”
沙周胤那边有点吵:“我在公司,没有电视。城市频道怎么了?”
“城市频道的广告!快看快看!哎呀结束了!一会儿还会重复播的,你快去找个电视!”
“什么广告?”
“就是海边那个动漫公园的广告!里面有座城堡,像沙子堆的,和你小时候堆的好像啊!没有电视你就用电脑上网看,网上肯定有!”
“哦,你说那个。”他笑了一下,“喜欢吗?”
黄芪呆了一下:“什么?”
“本来说去年秋天就会竣工营业,正好你毕业回家能赶上。谁知道施工拖延了半年,现在才建好,好像用不上了。”
黄芪愣了很久才转过弯来:“你是说……那个沙堡,是你造的?”
“也不算吧。前两年旅游局打算建这个公园,为了强调是咱兰陵人民自己的智慧结晶,不是还向全社会公开征集创意方案吗,我就也去投了一个。加上彪叔是承建商之一,算有点内部关系,没想到真被采用了,还给我发了两万块奖金。”
黄城主此刻的心情就像偶像剧里被男主角开直升飞机热气球9999朵玫瑰求婚的女主角一样,浪漫梦幻得快飞上天了,语无伦次地说:“那我们明天去看实景吧?哦不对五一才开门……五一我们去玩吧!一定要去!我马上去买门票!现在能买门票了吗?”
听筒那头传来他低低的笑声:“看你猴急的。到时候我肯定有免费赠票,你不用着急,想带爸妈一起去看都可以。”
黄城主是不得瑟会死星人,晚饭时得意地抓着男朋友的胳膊又蹦又跳甩了一路,回到家见爸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好又播到那则广告,忍不住又显摆了一番:“看到这个沙滩城堡了没?那是小英设计的。”
丁老师有点惊讶:“他不是做园林的吗,怎么会去设计这个?”
黄老师说:“这不是公园吗,做园林的去设计公园里的房子有什么不对。”
丁老师埋怨老伴:“名字叫公园,其实是游乐园,年轻人玩的地方,你老头子不懂就别装懂。”
他俩虽然说得不全对但也差不离,黄芪就把因由解释了一遍,末了还替男朋友吹了一通牛:“说到底还是小英比较厉害啦,那么多人参赛仍然中选了,还有不少是专业的建筑设计师呢!他在这方面本来就很有天分,要不是家里出了事,现在肯定已经是有名的建筑师了!”至于彪叔帮忙走后门这种事,当然就略过不提了。
主题公园的广告到处在放,人人皆知,有点兰陵人民引以为豪的意思,看得出来丁老师和黄老师也觉得这是个挺有面子的事。
过了几天,黄芪到五中附近开会,结束后去找丁老师一起回家。丁老师和住同一小区的李老师一起去坐班车,走到校门附近碰到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和她俩打招呼,送给她们一人一盒喜糖。
丁老师向黄芪介绍说:“这是我们一个办公室的小王老师,教英语的,五一要和男朋友结婚了。对了,她爱人也做园林,你们可以认识认识。”
小王老师说:“这就是你的高材生女儿吧?闻名不如见面,我们都听说你好久了!你们家也有亲戚朋友做园林生意?”
黄芪说:“我男朋友开园林公司的。”
于是寒暄了一番,小王老师也送了黄芪一盒喜糖,还拿出婚纱照影集来给丁老师和李老师看。李老师问:“这个照片外景很漂亮嘛,又是海边又是西洋城堡的,是实景吗?在哪里拍的?我儿子也快结婚了,正准备拍婚纱照呢。年轻人都讲究个性,不肯去影楼拍室内布景,说太假了。”
黄芪一看,这不就是广告里播的她心心念念想去的沙滩城堡吗?
小王老师说:“我这个还真是头一份,在动漫公园里拍的,现在还没开张。我报名参加了市里组织的那个五一百人集体婚礼,就在这个城堡里举办,才让我们提前进去拍的。对了,丁老师、李老师,你们五一有没有安排?”
丁老师说:“没有呢,在家休息休息。你结婚需不需要帮忙?”
小王老师说:“帮忙倒不用。我跟我老公老家都在外地,这边不打算办酒席了,两家的亲戚也不过来。这个集体婚礼每对新人给三十个免费进园观礼的亲友名额,我们俩朋友也不多,你们要是有兴趣,就去给我捧个场,顺便还能玩一趟。”
李老师说:“给免费门票啊?那给我两张,正好我儿子和儿媳妇都想去玩,听说要一百八一个人呢!”
小王老师从包里拿出四张印着喜字的特殊门票:“您一家人一起去玩一趟吧,我看里面挺有意思的,开张那天还有各种演出。”
李老师高高兴兴地收下票。小王老师又想给丁老师,丁老师说:“票我就不用了,我们家也有人有免费门票,到时候一定给你捧场去。”
小王老师说:“咦,好像只有这个婚礼给赠票,还是您认识里面的人?”
丁老师端庄地回答:“你照片里这个城堡是我女婿设计的,所以给了好多门票请我们五一去玩。你的票送给咱们学校的年轻老师好了,肯定很多人想去的。”
小王老师和李老师都惊叹地恭维了丁老师和黄芪一番。丁老师虽然表情很淡定,嘴上连连说没什么大不了装谦虚,心里肯定也得瑟得很,黄芪在一边看得直想笑。
而且她刚才说小英是她女婿了呢!
黄芪一边笑一边想,其实做儿女的尽量表现出色一点,让老人家有得炫耀满足下虚荣心,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广告宣传做得好,加上五一小长假,动漫公园开张那天还真挺火爆。黄芪一家上午十点多赶去参加小王老师婚礼时,据说入园游客已经破万了。
百人集体婚礼也是此次园方的一大噱头,搞得还挺有模有样。平时看人在酒店举行婚礼,新郎新娘婚纱西装一穿,气场就跟旁人截然不同,更别说一次拉出来五十对新人,往海边广场上一站,配着身后蓝天大海沙滩和童话般的城堡背景,岂止是浪漫,简直是波澜壮阔。
除了宾客,园中其他游客也纷纷涌过来围观,到处都是嚓嚓的拍照声。园方还请了电视台报导,直升机在天上转来转去,一边摄影一边撒花瓣彩带,跟拍偶像剧似的,连黄老师和丁老师这个年龄的人都夸奖说“真气派”。
广场上举行完仪式,小王老师跑过来和朋友同事单独合影。她今天是新娘子,兴奋得满脸通红,连连说:“太有感觉了!太激动了!”还对李老师和丁老师说:“你们孩子是不是也打算结婚?一定要到这里来办婚礼!”
李老师喜欢排场,问:“这个地方能给外面的人单独办婚礼吗?”
小王老师的爱人说:“我问过了可以的,以后非节假日没活动都可以外借办宴会,跟五星级酒店的价格差不多,不过要排队预约。今天搞了这个集体婚礼上了电视,肯定马上要挤破头,想约得赶紧。”
沙周胤说:“海报一放出去就有人来预约了,每天最多两场,现在已经排到十二月份了。”
丁老师说:“都到年底啦?那有点太晚了,咱们家还是找个普通的酒店吧。”
黄老师和黄芪父女俩相视会心一笑。黄老师说:“这个城堡就是小胤做的,他怎么能不在这里办?小胤,你肯定认识人,能不能走走关系插个队?”
沙周胤低头看黄芪,她背对着丁老师都快笑得嘴巴咧到耳后了:“我想想办法。”
丁老师他们被小王老师拉去拍照,一会儿城堡里面还有一场舞会仪式。室内能容纳的人少,黄芪就没进去,拉着男友的手去沙滩上散步。
走开一段距离,远远看着沙滩上矗立的城堡,黄城主也觉得如果不能在这里办婚礼实在太遗憾了:“你能不能搞到半年之内的名额啊?”
夫人信誓旦旦地拍胸脯:“没问题,你想要几月份吧。”
黄城主有点惊讶:“哟,这么能耐,不都预约排完了吗还能随便点?”
夫人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这我能不提前打算好吗?还没对外开放就排上了。就是不知道你妈什么时候能点头,所以找了好几个朋友,每个月的黄道吉日都排了一个。”
黄芪问:“可咱们只能结一次啊,剩下的怎么办?预约不得交定金?能随便退吗?”
“退什么退,刚开始价格定得不高,现在这么抢手,转手让给别人还愁没人要吗?”
“你还钻空子当黄牛!”
夫人委屈地说:“本来人家怀着对建筑的梦想和热情投了这个设计稿,谁知道好好的主题公园会搞成婚礼会场,奖金还只有两万块,还不许我倒几个名额赚点黄牛费弥补下精神损失啊。”
黄城主不服气:“婚礼会场怎么了,主题公园就冷艳高贵,办婚礼就辱没你了吗?本来就是娱乐设施,接地气才会受欢迎,你看人海洋公园不都变海边篝火烧烤晚会了。”
夫人小声说:“这个城堡对我们有特殊意义嘛,本来是为你建的,现在人人都来办婚礼,就不独一无二了……”
黄城主严厉地批评了夫人自私狭隘的思想:“你太没有分享精神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懂不懂?那么多新人都在这里办婚礼,多喜气多吉利啊。”
夫人嘟囔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牵着手在海滩上慢慢地走。黄芪又回头看了一眼城堡,问:“小英,你会不会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
沙周胤奇怪地看她:“当然会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小时候你说要建一座城堡来娶我,没想到你还真做到了。”黄城主感慨道,“这么几乎不可能的事你都能做到,看来你的确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所以你说要跟我一辈子,一定也能做到吧。”
“我本来就说话算话,什么时候食言过?”夫人继续奇怪地看她,“不过你能不能别用‘跟你一辈子’这种说法?我好歹是男人好吗,说得好像是我要嫁给你一样。”
黄城主对自己的权威是绝不放松的:“我是城主你是夫人,本来就是你跟我啊!怎么,还没结婚你就想造反啦?”
……
海上起风了,一阵阵海潮冲上沙滩,将游客踩出的脚印抹平,又温柔地退下去。沙滩上有很多小孩在赤脚玩沙子,其中一男一女两个小朋友正在堆沙堡,看到海潮涨上来,连忙伸手想挡住潮水保护沙堡。但四只小胳膊哪里抵得过海潮,堆到一半的城堡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小女孩有点丧气。小男孩说:“没关系,刚才造得不好,我们到高一点的地方去重新造。”
两人拎着铲子小桶往高处走,面朝着城堡方向,模仿着城堡的造型,继续建造他们自己的小城堡。
城堡里的婚礼仪式迎来新高|潮,一片喝彩和礼炮声。小女孩羡慕地看着空中飘舞的彩带说:“以后我们也来这里结婚吧。”
小男孩只顾低头拍沙子:“我才不稀罕呢,看我造一个比这更漂亮的,我们去那里结婚,只有我们两个,不让别人进来。”
黄芪从他们身边经过,听着两个孩子稚嫩的对话,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小英。这样的故事一直在发生,不曾断绝。
你用黄沙捏一座城,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儿时小小的誓言,你我一直铭记心间,从未忘却。
如今,终于实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