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扶摇录》 1、第 1 章 第一章 金乌跌落,西风阵阵,深秋的傍晚凉意透骨。 京城沈家议事大厅里,沈、张两家族人刚刚议完小辈和离之事。 沈清月穿着纹绣精致的马面裙,神色淡漠的从厅内出来,她刚下台阶,前夫张轩德便先一步走在她前头,遮住了她面前的夕阳余晖。 张轩德绷紧下颌,切齿攥拳,怨毒的目光锁在沈清月的脸上,似要剜掉一块肉才肯罢休,他压着声音道:“清月,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只要你交出手里的产业,我给你留条活路,否则这偌大的京城,没有人敢再娶你。” 沈清月抿直了嘴角,冷着脸问:“凭什么?从前张家入不敷出,经了我的手才日渐趋富。我不仅费尽心思帮你家还完了债,还略有盈余。这些产业都是我用自己的嫁妆补贴经营得来,你有什么资格要回去?” 张轩德的母亲钱氏仗着张家人多势众,竟不顾这是沈家大宅,冲上前,高声道:“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势利、奸诈之人!还好我儿今日终于休了你!” 余光扫过周围,沈清月发现只有继母站在旁边看笑话,方才在议事厅主事的大伯父和亲生父亲,人影都没瞧见。 攥紧帕子,沈清月朝钱氏冷笑道:“张轩德与我守寡的继妹苟合,他有什么脸面敢休我?张老夫人可别忘了,昨天之前,你儿子还如狗皮膏药一般日日上门痴缠于我,求我回沈家。” 钱氏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沈清月会当众说出这么不堪的话,她微缩肩膀,往左右两侧瞟了一眼,梗着脖子道:“若非看在你大伯父的面上,像你这样对丈夫不尽心,不事姑舅、饶舌多话、嫉妒无量的媳妇,张家早就该休了你!今日放你和离,也是想给你留一条生路,你别不知好歹!” 沈清月勾起一边唇角,皮笑肉不笑,道:“若我不拿出这几年来我用嫁妆补贴张家的账本,张轩德今日肯重写和离书?” 妇人若被休弃,于家族蒙羞,唯有自缢一条路可走。张家拿来的休书罗列了七出里的四条罪状,张轩德还带了家中通房做“人证”,铁了心要休妻,根本没给沈清月留活路。 好在沈清月早已不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浸淫内宅七年,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大业律法有载,七出三不去,其中“前贫贱后富贵”便是不许休妻的一种情况 沈清月拿出了嫁入沈家七年后,她所记录整理的账本,从账本可见,自她去时,张家可谓“贫困”,经她手之后,张家日渐趋富,不仅还完了欠债,还略有盈余,完完全全算得上是前贫后富。 如此,沈清月今日才顺利和离,拿回嫁妆。 钱氏无话可说,绞着帕子憋红了脸,恶狠狠地盯着沈清月,龇牙道:“难怪生不出孩子,满心眼儿的算计,唯独账本倒记的清楚!张家子嗣的福气就是被你给折了!我儿不休了你,还不知我张家几时才能延续香火!” 沈清月稍抬下巴,道:“是,我嫁入张家七年未曾有孕,但我房里被他看上的两个陪嫁丫鬟,不也都没有怀上孩子么?” 言下之意,有问题的是张轩德。 钱氏语塞,沈清月所言不假,可张轩德跟沈清月的继妹已经珠胎暗结。但钱氏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否则便是告诉众人,张家的嫡长子,是奸生子! 张轩德登时黑了脸,拦住钱氏,直勾勾地看着沈清月许久,咬牙道:“沈清月,是我看轻你了,没想到你是这般心机深重之人。” 扬起头,沈清月不卑不亢道:“淫.妇一有身孕你便立刻要来休我,若我不留着账本,今日便是我的死期。我的心机,可比得上你们张家人分毫?你记住,今日并非你张轩德休我,而是我与你和离。若张老夫人再措辞不当,我这儿的账本也不知会流落何方。” 张轩德欲言又止,眸光阴沉得能滴出水,只说了一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随即扭头向钱氏道:“母亲,我们走。” 沈清月面容冷淡地看着张轩德的背影,随即挪开目光,瞧了丫鬟一眼,施施然地回了雁归轩。 七年夫妻,终是反目成仇。 雁归轩外秋风依旧,吹得木窗咯吱作响,枯黄的叶子在半空中打个旋儿才落下,颓败的景象,被隔绝在雕花的隔扇之外,室内早早地烧起了脚炉,暖意融融。 春叶斟茶一杯,递到沈清月手上,耷拉着眼皮道:“夫人,从今以后就这样了么?” 沈清月不言不语,自她懵懂无知起,族中长辈和继母都教她温婉顺从,容忍大度,现在出了这样的丑事,个个都坐视不理,她能怎么办。 春叶重重地跺了一下脚,红着眼眶道:“明明是夫人受了委屈,底下的人凭什么说是夫人心机深沉!他们凭什么说夫人咄咄逼人不给奸生子留活路!府里的夫人太太们,竟也不来安慰夫人,还奚落夫人不听劝告,落得个险些被休的下场!” 抹了抹眼泪,春叶哽咽道:“还有大老爷和咱们老爷,为什么不替夫人做主,反倒为了五姑奶奶跟她肚子里的孽种,在大厅里训斥夫人不识大体,不知妥协。夫人,分明是张家人错了啊……” 接过彩釉的茶杯,沈清月搁在桌上,微微低头,视线落在斗彩花纹上。 前事无补,耽溺于往事并没有任何作用,她抬头不疾不徐道:“别哭了,把我的绣绷拿来。还有,以后在沈家记得改口,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生母早逝,继母狭隘,父亲从不关心她的事,沈清月能争取到和离,拿回嫁妆,已是最好的结果,再闹下去,沈家的长辈该厌弃她了,到那时她只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春叶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把绣面精致的绣绷送到主子手里。 沈清月虽然于人事迟钝,学东西却很快,一手顾绣出神入化,她名下铺子里的秀娘,每一旬便效仿她一副绣作挂卖,短短几日就能告罄。 没了良人,不能再没了金银财富傍身。沈清月立刻投入到手中绣活,不再去想乌七八糟的事。 不知不觉,沈清月绣到了天黑,她把手中针线放到笸箩里,吩咐丫鬟摆饭,吃完饭在院子里散步消了食,便洗漱入睡。 沈清月如今身边信任的人仅有春叶一人。 春叶白日操劳,须得好眠,沈清月便没有安排旁人值夜,独居房中。 深夜里,庭院静谧,沈清月熟睡之际翻了个身,侧躺而眠,忽梦见自己落入水中,不能呼吸,随后当真被憋醒,迷迷糊糊才惊觉层叠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盖住了整张脸! 挣扎之下,沈清月胡乱抓住了歹人的衣摆和腰间的佩饰,却始终挣脱不了,反而被玉佩突出的一角扎了手心。 不出半刻钟的功夫,沈清月便动弹不得,魂归西天。 沈清月到死也不明白,为何她都争取到了和离,维护了沈家的名声,沈家人还觉得她是家族耻辱,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若生来便是注定是这般命运,父母亲又为何要将她带到世间。 红颜多薄命,沈清月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她“自缢”的消息很快就飞窜京中。 张轩德刚刚知道的时候,根本就不相信,直到沈家给了沈清月一场尚算体面的葬礼,他去上了几炷香,亲眼看到丫鬟春叶撞死灵堂,才真正地意识到,陪伴了他七年的女人,的的确确永离人世。 在后来的日子里,张轩德看到家里理不清的烂账,便会想起沈清月,想起她大方地拿出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的舒心生活。或是新妻不许他纳妾的时候,他也会怀念沈清月大度能容的乖顺模样。 恰逢沈清月的忌日,张轩德瞒着妻子,去沈清月的孤坟祭拜。沈清月声名败坏,想来也无人祭奠她。这也算他念及沈清月往日好处,大度行事。 张轩德却不曾想,他到了坟前。沈清月的坟边早留下了几道马蹄印,坟前更摆好了几束扎好的梅花,还有十分珍稀难见的绿萼梅和罄口梅数枝。竟都是沈清月往昔喜爱却难得的花。叫人先了一步上坟,他这番举动倒有些自以为是,张轩德顿觉羞恼,随又将念及的那点好抛到脑后去,速速离开。 2、第 2 章 第二章 黄昏时刻。 雁归轩屋檐下多了一个燕子窝,边缘处探出来几只黑漆漆的小脑袋。院子里搭起的葡萄藤也冒出了一点儿嫩绿的芽儿,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沈清月穿着碧青色缠枝莲长裙坐在绣敦上,瞪着眼睛,盯着熟悉而陌生的庭院。 自那天晚上被人捂死,沈清月已经醒来好几个时辰,却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了。她闺房的摆设变得和出阁之前一样,身边的四个贴身丫鬟全部都在。所有的人和物,真实的不容置疑,仿佛回到了过去。 抬头看着燕子窝,沈清月记得清清楚楚,这一窝燕子是在她十四岁那年飞来的,次年春天她便出阁,燕子有没有再回来,她便不得而知。还有院墙旁的一架葡萄藤,她从张家回到沈家之后,葡萄架久无人理,早就枯萎腐烂,根本不像眼前这般生机勃勃。 沈清月垂头瞧了瞧手腕,平滑细腻,没有婆母钱氏刻意打翻汤碗烫出来的疤痕,眼泪不自觉地吧嗒吧嗒落下,她竟不是在做梦! 春叶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见沈清月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又正在流泪,吓得丢了铜盆,抱着她的手臂忙问:“姑娘怎么了?” 微扬唇角,沈清月擦掉眼泪,握住春叶的手,道:“没什么,就是风大,迷了眼。” 轻哼一声,春叶挽着沈清月往里去,进了内室才低声道:“什么迷了眼,姑娘是忐忑、是伤心罢!你要是听奴婢劝,昨儿不把香囊送给张公子,不就不用担心了。” 听闻此言,沈清月红唇张开,睁圆了眼睛,紧紧地抓住春叶的胳膊道:“张公子?可是我大伯母家远房的外甥张轩德?” 春叶眨了眨眼,愣愣道:“自然是,除了张家小郎君,旁人哪能轻易进得咱们府里?” 沈家一共四房,大房夫人柳氏的父亲与钱氏的母亲是表兄妹,除此之外,二人祖上同出永恩伯府,是堂亲关系。 钱氏虽无诰命,但与永恩伯府更为亲近,仍在走动。柳氏嫁进沈家封了诰命之后,也同钱氏保持了来往,视张轩德为亲外甥。 正因如此,张轩德自小同沈家大房的几个哥儿来往密切,频频出入沈家,跟沈清月也是打小便认识。 沈清月渐渐记起来,十四岁这年的今天,她受人撺掇,当真送了亲手绣好的荷包给张轩德。后来这件事不知怎的就被人传为了笑话,同辈的兄弟姐妹们,无人不知,甚至闹到了老夫人面前,让她受了好一顿责罚。 来不及细想其他,沈清月猛然站起身,回房独处,闭门不见人,直到天黑透了,才放下针线,匆匆吃过晚饭,洗漱睡下。 第二天清早,沈清月便吩咐春叶道:“随我去园子里!”她的一手顾绣,没人能仿,荷包不要回来,后患无穷。 春叶诧异地看了沈清月一眼,也不问其他,跟着就去了。 沈家园子后面的福顺胡同里,建了一排学舍,那便是沈家族学。 在京城,沈家虽算不得显赫,但世代耕读,颇有一些文人底蕴。接连两年科举,沈家族学里都出了好几个举人和极个别进士,倒是小有名气。 张轩德当下就读于沈家族学,早上来的早,就跟沈家的哥儿一起去上学,下了学不想回家的时候,也会到沈家来玩。 沈清月便是昨日早晨,趁着张轩德来找沈家郎君的时候,引他去的僻静处,把荷包送给了他。 若非经丫鬟提醒,现在的沈清月,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沈清月到了园子里通向族学的那扇门前,门房并没不在值,但是锁已经开了,她正想去寻了门房问一问,张轩德推开了门,跨过门槛,跟她迎面撞上。 甬道上,二人见了面,沈清月细细地打量着尚且十六岁的张轩德,少年郎面如美玉,眼泛精光,唇薄而红,身量稍显瘦弱,带着一股浓浓的书生气。 这样清秀文雅的美男子,即便是放在沈家众多小郎君里,也是出挑的,难怪前一世的沈清月会心动,当年二人新婚燕尔时,也曾比肩携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的甜蜜过。 稍稍移开目光,沈清月抛开脑子里模糊的回忆,还不等她开口,张轩德便冷着脸,皱眉问她:“怎么又来了?你每天都很闲吗?” 沈清月已经记不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她退开两步距离,点头示意,声音轻缓的很,道:“那荷包……” 冷笑一声,张轩德负起手,高抬下巴,眼尾上扬,声量变大了许多,道:“你今日倒是觉出行为不妥,想把荷包要回去了?” 沈清月还真有此意,但是依张轩德这语气看来,即便要回去了,恐怕也会落人口舌,她爱慕他的名声,怕是摘不掉了。 正了神色,沈清月摇头,对上张轩德的眼睛,道:“昨日匆忙,把东西塞给了张公子,重要的话却忘了说。” 张轩德眉头皱起,沈清月从前都是表哥长表哥短地叫,今日却唤他“张公子”。 讶异地瞧了沈清月一眼,张轩德不禁张大了嘴巴,平日里总是打扮得鲜艳红绿的小娘子,今日只穿了一身淡淡的碧青色裙子,乌黑的长发梳了一个圆髻,仅仅插着一只木簪,素净的不像她。 张轩德忍不住仔细地看了沈清月的脸,她本是略带英气的长相,标准的三庭五眼,长眉不粗不细,眉尾微微上扬,眼皮内勾外翘,眼睛大而有神,挺鼻朱唇。十四岁大的小娘子,不施粉黛,英气里带着稚嫩纯粹,干净美好。 他从来没发现,沈清月本来的容颜有这么好看。 看得失了神,张轩德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胸口跳动的有些厉害。 沈清月不明所以,只好又道:“昨日还有话未对张公子说完。” 回过神,张轩德抬了抬眉,想到沈清月要说的话,便唇角翘起,压着笑意,道:“你说,我听着呢。” 沈清月问他:“荷包张公子可随身带了?” 张轩德把荷包拿了出来,鬼使神差道:“我一直贴身带着呢。” 沈清月夺回荷包,淡声道:“麻烦张公子,帮我把香囊交给你的老师,顾先生。”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将荷包换掉了。 甬道鸦雀无声,张轩德果然惊讶万分。 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丝毫没察觉到沈清月的小动作,张轩德弯起的嘴角一瞬间拉平,眉头紧锁,带着浓浓的疑惑,沉声问道:“……我的老师,顾先生?” 笃定地点点头,沈清月道:“是的。” 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张轩德藏在后面的双手捏成拳头,骨节泛着白,脱口而出:“那个死穷鬼?” 沈清月一时未语,顾淮虽出身不高,但再过不久,他就是大业唯一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日后他不仅是张轩德的老师,还是他的上峰,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权臣。 面带不悦,沈清月蹙眉斥道:“张公子便是这般尊师重道?” 羞愧得红了脸,张轩德视线闪躲,掩下慌张,磕磕巴巴道:“是、是我失言,我、我知道了。不过清月妹妹,私相授受这种事,我可不敢替你做。”他又赶紧解释道:“昨日若不是你跑的太快,那荷包我根本不会收下。” 沈清月强塞给张轩德,请求他:“张公子可千万要替我送到顾先生手里。” 目的达成,沈清月也就不再纠缠,她态度疏离地告了辞,便领着春叶快步地回去。 张轩德呆呆地看着沈清月纤合度的背影,喉结耸动,胡乱地把红色的鸳鸯荷包装了起来。 失魂落魄地出了角门,张轩德捂着胸口里的荷包,脑子里仍然记得精美的绣面上,蓝尾红喙鸳鸯活灵活现,生动的叫人挪不开眼,同荷包的主人一样灵气逼人。 荷包的主人沈清月,步子轻快地回到了雁归轩。 回到院子里,丫鬟春叶才敢开口问话,她殷勤地给沈清月倒了杯热茶,笑眯眯问道:“姑娘何时爱慕上顾先生了?” 沈清月眼皮低垂,若只是要回荷包,依张轩德的性子,仍然会对人炫耀,说她曾经爱慕于他。唯有让张轩德吃个教训,他才不敢胡言乱语。 呷一口茶汤灿黄的女儿茶,沈清月细嗅清香,淡笑道:“顾先生才名远播,爱慕他的人多了。” 顾淮其人,清冷孤傲,还是张轩德的老师,拉他下水,张轩德倘或有些畏惧,便不敢拿荷包的事编排什么。若他无所畏惧,担上欺师的名声那就更好了。 沈清月如何能不“爱慕”顾先生? 搁下茶杯,沈清月问春叶:“我的荷包送给张公子你便多有阻扰,怎么送给顾先生就可以,这是什么道理?” 春叶轻哼道:“张公子待咱们又不亲厚,姑娘送谁都比送他好。” 沈清月怔怔出神,丫鬟都明白的道理,她当年怎么不明白呢? 抓紧了帕子,沈清月眸光渐渐暗淡,倘或有生母在世,悉心教养她,亦或父亲疼爱,她前世当不至于那般凄惨。 3、第 3 章 第三章 沈家世代耕读,男子启蒙至七岁,就要去族学里上学,女子在内宅也要读书识字,习女德女红与修身养性之艺。 姑娘家的读书写字自有年长有功名在身的学者授课,女德多为嫡母或是母亲身边资历老的妈妈教导,女红与技艺则请了专门的师傅教授。 沈家最大的姑娘已经出嫁好几年,年纪最小的便是沈清月的继妹沈清妍,也已经过了十二岁。 沈家待字闺中的四个姑娘年纪都不小了,沈家四房家世较低的亲戚里,同龄的小娘子也不少。府里主中馈的大夫人柳氏请了几个女先生,在园子的花厅里,隔了一间大房,专门给小娘子们学习之用。 沈清月早上去找了张轩德说荷包的事,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匆匆吃过早膳,就往园子去了,她来不及吩咐其他,便让春叶带上笸箩,荷包也还装在袖子里,忘了拿出来。 通往花厅的石子路上,沈清妍正跟丫鬟说笑,隐隐约约似有提及沈清月的名字。 沈清月循声走近,沈清妍跟丫鬟们立刻住了嘴。 沈清妍一身桃红褙子,里着浅色挑线裙,她有一双泛着水光的圆眼睛,鬓边几朵棠梨,花白蔓青黄,活泼可爱。她小跑到沈清月身边,勾着嫡姐的手臂,亲亲热热道:“二姐,你来了!” 沈清月愣了片刻,她完全不记得,尚未出嫁的时候,跟沈清妍的关系有这么亲密。 毕竟前世最后的记忆里,沈清妍所作所为,着实恶心人! 前一世,沈清月和离之前的半年里,守寡的沈清妍回娘家小住,与张轩德有了见面的机会。 沈清妍明知长姐因为多年无子和婚后的各种琐碎事情,对张轩德心灰意冷,明知沈清月独自打理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张家,更要应付刁蛮的婆母和夫家难缠的老仆,仍然趁着长姐焦头烂额、无暇分身之际,在姐姐的眼皮子底下跟姐夫暗通款曲! 直至沈清月在张家捉奸在床,沈清妍没事儿人一样回了沈家,躲在母亲吴氏院里不出门,拒不端茶下跪致歉,还着人去威逼利诱沈清月息事宁人,说和离的女人,哪里有依仗,恐将受人欺辱,不如捏着张轩德的错处,受他厚待,膝下抱养个孩子,将来颐养天年。 等到沈清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便放弃游说沈清月,立刻派人去张家传信,又寻死觅活,逼迫张家休妻! 这些事沈清月早就看在眼里,她心里不是不恨的。 沈清月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态度冷淡道:“走吧,陶姑姑应该要到了。” 沈清妍眨了眨眼,似是不觉,跟上沈清月的步伐,二人比肩去了花厅。 花厅里隔出来的一间绣房通透宽敞,三面开窗,窗外便是幽雅的景致,室内摆着好几张绣架、琴和棋盘等物,四房的嫡女沈清慧和好几个小娘子都坐在绣架前。 沈家一共四房,第四房是唯一庶出的一房。沈清慧今年十四,比沈清月晚几个月出生,家中姊妹,她行三。 沈清慧和其他的小娘子一同起身迎人,她热络地牵过沈清妍的手,唤了声“妍姐儿”,随即朝沈清月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便坐下。 沈清月扫视一眼,旁人也都是众星拱月般的围着沈清妍,独独她的身边冷冷清清。 从前沈清月不爱同人来往,倒还没察觉出来,沈家的这些亲戚,没有一个把她放在眼里。 沈清月自顾坐在绣架前,挑出了一张流云百福的花样子。 旁边的小娘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最近绣好的作品。 沈清慧扭头直直地盯着沈清月问:“二姐,你绣的荷包呢?听说绣的是一对鸳鸯,活灵活现,给我们瞧瞧呀!” 沈清月一脸镇定,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管里的荷包。她记的很清楚,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她送荷包给张轩德的事被人取笑,最后闹的人尽皆知。 可是她明明已经跟张轩德说了,那荷包不是送给他的,但今日之事,还是发生了。 前世沈清月听信张轩德的话,以为他是酒后一时失言才有这事,如今看来,他分明就是故意作为谈资炫耀才说出去的。 沈清月抬起头,淡声问:“听说?你听谁说?”她眼神严肃,长眉显得凌厉。 沈清慧“嘁”了一声,高声道:“谁不知道呀……红色的鸳鸯荷包,你昨儿向张家表哥表明心意的时候,送给他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朝沈清月看过去,几道目光,颇有些逼人。 沈清月冷笑一声,缓缓站起来。她年纪最大,个子也是最高挑的,微微低头扫了众人一眼,微微转头问沈清慧:“你可知道诋毁自家姐妹,坏沈家的名声和家风,闹到老夫人跟前,要受什么惩罚?” 沈清慧秀气的眉毛扬起,咄咄逼人:“这话该是我问你吧!和外男私相授受,闹到老夫人那儿,你可知道要受什么罚吗!” 沈清妍连忙笑眯眯道:“你们都别恼了。二姐你把荷包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不就是了。” 登时有人附和说:“是啊是啊,把荷包拿出来不就是了!” 沈清慧嘲笑道:“二姐就是送给张家表哥示好了,怎么还不承认呢!” 扯了一下沈清慧的袖子,沈清妍眉眼弯弯道:“都是自家兄妹,送就送了,你胡嚷嚷什么?”随后笑望沈清月,一脸天真道:“二姐,是不是真送给张家表哥了呀?” 沈清月没有回答,反道:“我与张公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们把张公子当自己的亲表哥,觉得可以随意赠送礼物,我可不这么认为!张公子毕竟是大伯母的外甥,与你们并非亲表兄,不要拎不清关系还搬弄口舌!你们两都该罚抄女戒一百遍,好好学一学女子为人处世之道,学一学何为端庄贤淑!” 沈清慧抢着接话:“少装贞洁,你敢说你没送荷包?!” 沈清月沉声道:“若我送了,我用蝇头小楷抄写《女戒》一百遍,自去老夫人跟前领罚。” 众人哗然,蝇头小楷抄写一百遍的《女戒》,手若不残,眼睛也该瞎了。 沈清慧说话不过脑子,笑嘻嘻道:“那我跟你一样!把荷包拿出来吧!” 沈清月顺势把荷包拿了出来,狠狠地朝沈清慧脸上扔过去,道:“红色的,鸳鸯荷包。” 沈清慧盯着荷包震惊地说不出话,两只鸳鸯果然生动,米粒大的圆眼睛十分灵动,分明是顾绣,可不就是张轩德说的荷包……可是,荷包怎么会在沈清月手上呢! “哎呀”一声,沈清妍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乱嚼舌根污了姐姐名声,我真不该听信下人谗言,这样的奴仆合该拉出去乱棍打死!” 沈清月大义凛然道:“你年纪小,旁的事可以因你愚蠢无知轻拿轻放,德性修身之事,我不能就此揭过。你是乖乖认错,还是跟我一起去老夫人面前走一趟?” 沈清妍敛起笑容,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噘着嘴道:“好姐姐,我就随便一说,不过无心之言,你这般斤斤计较做什么?” 沈清月瞪了她一眼,厉声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德行的重要,我便让春叶去老夫人面前……” “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随口一说。”沈清妍紧紧地拉住沈清月的手,当即红着眼眶道了歉。 嫡出的三房里,最不受老夫人宠爱的就是三房,她老人家平常待三房的孙子孙女分外冷淡,沈清妍还没胆子大到,像沈清月一样不怕死地去撞这块冷硬的石头。 沈清月眼神掠过沈清妍的楚楚可怜的脸,又把目光落在了沈清慧的脸上,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是道歉,还是去老夫人面前理论一番? 沈清慧绞着帕子,嘟哝了一句:“对不起……”沈清妍这个嫡出的孙女都不敢作死,她一个庶房所出的孙女,更不会去自找苦吃。 沈清月质问道:“你脑子坏掉了吗?” 沈清慧发愣,不明白沈清月的意思。 沈清月道:“你刚才怎么说的,众人都听见了,现在装什么糊涂?你若不是诚心悔过,只好让老夫人教育你!” 沈清慧张大了嘴巴,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身边的人求助。 可是没人替她说话。 内室寂静了好一阵子,沈清慧僵持不下去了,才不大情愿地噘嘴道:“二姐对不起,我抄,我抄便是!” 沈清月顺带扫了一眼沈清妍,道:“十日之内,你们两个要是抄不完,或是找人代为抄写,便是还没真心悔过。我既管教不了你们,此事便只好交由老夫人做主。” 沈清妍瞪着圆眼睛,笑都不笑了,咬牙道:“姐姐放心,我今日受教了。”她死死地盯着沈清月的脸,这时候才察觉过来,她这位长姐,似乎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清月淡然地走到自己的绣架前,不再看她们。 少女们刚要散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熟悉而严肃的声音,教刺绣的秀娘陶姑姑来了。 陶姑姑年逾三十,十几年前丧夫守寡,膝下无子。她精于苏绣,多年前的一副《鱼虾图》曾被京中显贵之家竞相购买,自此便声名大噪,于宅邸间设私学,教授女子绣技。后来沈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妈妈举荐了陶姑姑,她便不再收徒,只在沈家教习绣艺。 陶姑姑淡扫蛾眉,穿着淡色但绣面精致的马面裙,走到案前坐下,面色肃然,问道:“大清早的,都在吵闹什么?近日教你们的乱针法,都学熟了?” 沈家的两个小娘子没开口,其他的就更不敢说话,纷纷朝沈清月望过去,眼神暧昧不明,意有所指。 陶姑姑看着沈清月,想到这个学生往日的做派,面色微冷,意味不明地训斥了一句:“女子礼中,最重德行与女红,但终究是德行第一。品性不好,女红再好也不为人所喜,勿要舍本逐末,好自为之。” 沈清月拿针线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低头刺绣。她记得,陶姑姑一直不喜欢她,托她的福,荷包风波还没完呢。 4、第 4 章(大修) 第四章 刺绣技艺中,针法运用尤为重要。 花卉一般用抢针来绣,鳞针绣则易于把动物的羽毛尾巴表现得惟妙惟肖。陶姑姑现在已经教到了人像和风景绣,小娘子们现下用的都是乱针法,也叫锦纹绣。 绣房里,陶姑姑坐了两刻钟后,便下去巡视。 沈清月坐在最后面。 陶姑姑看完所有人的绣面,才像往常一样,随意扫过沈清月的绣面。 一眼过去,陶姑姑便愣住了,今日沈清月竟然绣的不是顾绣,而是老老实实地绣了苏绣! 陶姑姑苏绣一流,也最为推崇苏绣,沈清月今日舍顾绣而用苏绣,让她很诧异。 她神色微变,面目立刻平静,想来是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威慑住了沈清月,小姑娘怕她去老夫人面前告状罢! 陶姑姑皱了皱眉,走到前面,高声提点道:“乱针绣所绣的三层,纷乱中亦有章可循,第一层铺色,慧姐儿的线条交叉板滞了些。第二层做细,妍姐儿接色不够和顺……” 接着陶姑姑又讲了其他几个小娘子们错误的点,姑娘们纠正重绣,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下了学,大家收拾好东西都散了,沈清月第一个出了绣房,领着丫鬟回了雁归轩。 陶姑姑仍被学生缠住,指点完,她才随口问了一句:“早上我来时,你们在争论什么?” 沈清慧哪里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心想陶姑姑知道这事也不会怎么样,哼了一声,编排道:“还不是沈清月私送男子荷包闹出来的事儿!” 陶姑姑重重地拧着眉头,面色不豫,更觉得沈清月方才是因为虚心才绣了苏绣,也不知道送出去的荷包用的是什么绣法,可别是苏绣,那才真是玷污了她做老师的名声! 她且按下心思不表,离开了绣房。 小娘子们开始交头接耳,沈清慧紧紧抓着沈清妍的手,道:“日后陶姑姑肯定更加讨厌沈清月,最好给她些苦头吃!” 沈清妍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陶姑姑若存了心想要处罚人,沈清月还逃得过去? 小娘子们都已经开始落井下石了。 沈清妍跟沈清慧二人挽手回去。沈清慧步子又急又快,焦急地跺着脚,催促道:“妍姐儿你快些,回晚了抄不完《女戒》,还不知道沈清月要怎么样闹!” “知道了,知道了。”沈清妍不耐烦的应了两声,步子却没有加快。一百遍《女戒》,她可不想抄!这件事儿哪里出了岔子,她定要弄清楚! 姐妹二人各自回了院子,沈清月则已经到了老夫人的永宁堂。 永宁堂庄严幽静,院内丫鬟婆子井然有序,沈清月敲门之后,在门外等了许久,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来道:“二姑娘,老夫人眼下正在歇息,姑娘要是来请安便不必了。” 三房备受轻视,沈清月自然也不受老夫人待见。 沈清月道:“我不是来请安的,我有要事禀告老夫人,劳烦姑娘通传一声。” 丫鬟盯着沈清月肃然正经的脸,犹豫了一下,才道:“姑娘等一等。” 过了一会子,丫鬟才出来说:“老夫人醒了,姑娘进去说话罢。” 春叶暗道,什么醒了,估摸着压根就是没睡。 沈清月依旧道了谢,跟着丫鬟一道进了上房的次间里。 次间里陈设着床、几、桌、椅等日常起居必不可少的应用之物,多是花梨木制,色紫红,微有香气,墙壁上还挂着一幅书法。 老夫人穿着紫红色的八幅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正斜倚在罗汉床上,枕着迎枕,脚边的镂雕镶理石八角几上摆着金漆青龙香炉,檀香幽幽,平添一分雅致。 沈清月站在床下五福献寿绒毯上同老夫人见了礼,待老夫人轻声应了,才坐在了旁边的绣敦上。 老夫人还没问话,沈清月便紧锁眉头,忐忑不安地攥着帕子。 “月姐儿是有什么要紧事迫不及待地要同我说?”老夫人语气平缓的很,但言语里透着的不耐烦,并不难听出来。 沈清月道:“本来是孙女与妹妹们之间的小事,不该来打扰老夫人,但妹妹们愈发胆大妄为,孙女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却怕连累大伯父的官声和大堂姐。” 老夫人眼皮子掀起,瞧了沈清月一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妹妹和亲戚家里来的小娘子们,编排起我与张家小郎君私相授受!” 老夫人泛黄的眼珠子瞬间瞪圆。 沈清月抬头同老夫人细说了事情始末,并且将荷包递给她看,又道:“不过一夜之间,谣言竟然散播的如此厉害,孙女恳请老夫人彻查。孙女一人受委屈倒是无妨,但名声清白大事,终究涉及沈家颜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家风不好。大堂姐最是重名声的人,还有大伯父的官声也十分要紧。” 沈清月的大堂姐沈清宁曾在老夫人膝下教养过,十分得老夫人喜欢。她的夫家门第略高于沈家,婆婆十分爱拿乔,加之她只生育了两个女儿,在夫家实在没少吃苦头。 内宅姊妹们的名声都是连在一处的,沈家未出阁的姑娘名声坏了,沈清宁便多了一个把柄让人拿捏,少不得又要受婆婆的气,老夫人于心何忍。 至于沈家当家人沈世昌的官声更是不用说,那是沈家全家人都该拼命维护的。 老夫人看完荷包,果然面色凛然,眼神也变得犀利了些,目光直直地朝沈清月打过去,冷声问道:“是谁传出来的话?” “是妍姐儿与慧姐儿,母亲一贯疼爱妍姐儿,慧姐儿又是四房的姑娘,孙女本不便管教,可此次事态严重,便同她们讲了道理,又罚抄经书,以正家风。孙女不知这般做的对不对……心中到底惶恐不安,怕处理得不周,留有后患,才急着来告诉您。” 老夫人半阖眼皮,若有所思,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姑娘家的小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她不疾不徐地捧起茶杯,道:“我知道了,此事我已放在心上。” 说罢,老夫人呷了口茶,眼神晦暗不明,神色莫测。 到底是沈清月的片面之词,老夫人还不至于立刻就听信了,许是小姑娘之间因子虚乌有的事吵闹几句而已,她还没心思去管这等小事。 沈清月起身福一福身子道:“孙女告退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沈清月便离开了,她刚走没多久,丫鬟便进来禀道:“老夫人,陶姑姑来了。” 陶姑姑是老夫人身边的郑妈妈举荐来的,正好郑妈妈在院子里,她便亲自去迎接。 郑妈妈脸上带着笑容,轻声细语地说:“老夫人正好还没歇息,正好你过去同她老人家说几句话。” 陶姑姑微微一笑,道:“那我倒是来的巧了。” “可不是么。”一面说着,郑妈妈一面打起次间里湖蓝色的绸布帘子,笑着把人带了进去。 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坐起来,淡笑道:“姐儿们的女红现在学到哪里了?” 陶姑姑垂首回话,道:“已经开始学山水和人物像了,小娘子们都很聪明。” 老夫人“哦”了一声,道:“都学的挺快,陶娘子费心了。” 陶姑姑笑一笑,道:“本是妾身职责所在。”刚说完笑容就淡了,她又道:“不过有一件事老夫人容禀,虽不是妾身分内之事,但妾身在府上授艺,知道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陶姑姑是郑妈妈推荐来的人,小娘子们平常的学艺情况,老夫人偶尔会过问一下,这就代表,她是老夫人认可的人,便有一些资格管向主家禀报小娘子们的私事。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道:“你说便是。” 陶姑姑犹豫为难之下,到底是说了,她道:“今晨我去时,听到小娘子们在谈论,说是沈二娘子私送男子荷包……私以为,如此不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次间里也愈发静谧无声,唯有一缕乳白的青烟袅袅。 “嗯……”老夫人闭上眼,声音轻轻的,尾音拖的很长,她猛然睁开眼,精光矍铄,道:“这话是谁说的?” 陶姑姑垂首道:“慧姐儿说的。” 老夫人心下一沉,事情都传得这么广了?原来沈清月说的竟然是真的!她吩咐道:“去,把慧姐儿都叫来。” 没多大会儿功夫,沈清慧就来了,她原本步子从容淡定,面上一丝惊慌也没有,却在看到陶姑姑之后,变得惶惶不安,双手紧紧地揪住袖口。 沈清慧在毯子上跪下行礼,老夫人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冷声问问:“慧姐儿,是你说月姐儿给张小郎君送荷包了?” 沈清慧余光扫了陶姑姑一眼,揪着衣裳低声道:“没、没说。” 陶姑姑面色一变,眉心突突地跳,道:“慧姐儿,今日在绣房,你可是明明白白地跟我说过这句话的!” 老夫人皱着眉,失望地看向陶姑姑,随后声音愈发森冷地问沈清慧道:“无凭无据的事,你听谁说的?” 沈清慧涨红脸,根本不瞧陶姑姑,她噗通一声,跪下道:“老夫人,这话是妍姐儿告诉我的……她说是张公子亲口说的,二姐私下里送了鸳鸯荷包给她。” 都这个时候了,沈清慧可没想着要一力承当。 老夫人面色黑沉,当即着人去叫沈清妍、沈清月和张轩德过来对质。 穿柳堂。 沈清妍正神色匆匆地跟丫鬟说完话。 荷包的事,她总觉着不对劲,昨日她分明听哥哥们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听说张轩德确实是得了顾绣的荷包,甚至还在众人面前炫耀过了,怎么今日荷包又回到沈清月手上了,她得问清楚! 沈清妍吩咐了丫鬟去园子的角门打发了门房,收买个小厮去族学里带话给张轩德。 正好快到要用午膳的时刻,族学里的学生们下了课,小厮及时把话递了出去。 沈家园子角门的小厮常常帮内宅的主子跑腿,族学的学生大多是认得的,那些人一看小厮是来找张轩德,便纷纷打趣道:“轩德,沈二姑娘又给你送东西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张轩德心里飘飘然,仗着荷包还在手,脸上挂着得意之色,嘴上却道:“别声张嘛!” 沈家四房嫡出的哥儿,沈清慧的胞兄沈正越道:“我家二妹最是性冷,轩德你可真有一手。” 又有人揽着张轩德的肩膀,笑道:“听说沈家沈二是最漂亮的,轩德你说说看,是如何俘获她的芳心的?” 说了第一句谎话,第二句也就变得不那么难以开口,张轩德道:“说句不怕得罪各位的话,你们沈家的爷们儿那是个顶个的出色,可是姑娘就欠了些教养,不知道矜持,看到个轩伟的男子就往上贴。我那是根本就没主动去勾她,若是主动勾了,又岂止是送个荷包的事儿?” 一阵哄笑,那帮人挤眉弄眼地追问道:“不是送个荷包的事儿,那还能有什么事儿?” 张轩德但笑不语,但大家都是男子,他这般形容,反倒能让人想得更多更龌龊的画面。 这厢还没闹完,沈家又来人了,是老夫人院里的丫鬟,请沈正越他们几个哥儿同张轩德一起去府里说话。 老夫人可是极少派人来族学里的,几人很是愣了一会儿才随同丫鬟进府。 到了永宁堂,几个哥儿没了在族学时候的喧嚣,个个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进了次间,大房两个庶出的哥儿,四房的沈正越,以及张轩德,乌压压地站满了一屋子,沈家的几位涉事的三位小娘子也都在场。 次间里,小郎君们同老夫人行了礼,就见她黑着脸,点名问道:“张家小郎君,我沈家好心好意让你同哥儿们一道在族学里读书,你不知感恩便罢了,缘何红口白牙污我沈家闺女的清名!” 沈家的小郎君个个瞪大了眼睛望着张轩德——你他娘刚才都说的话竟然都是胡编乱造的?! 5、第 5 章(大修) 第五章 荷包的事,物证还在沈清月手上,结论也很清楚,所以老夫人问话问的很直白,相当于狠狠地在张轩德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张轩德才将显摆完不久,又有证据在手,怎么可能会承认,他诚惶诚恐,道:“老夫人何出此言,晚辈从未玷污过沈家妹妹的名声啊!” 老夫人手上带了一串檀木的佛珠,十八颗檀珠,每一颗都刻有“福”字,她缓缓地拨动木珠,抬起眼皮子,冷冷地看着张轩德,道:“小郎君,沈家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回报沈家,你在沈家族学读书,沈家的先生便是如此教你何为仁义的吗?!” 张轩德皱着眉,仍道:“老夫人到底在说什么?晚辈着实不明白。” 老夫人问他:“荷包的事,不是你编造出来的?” 张轩德瞪大眼睛,面色茫然道:“荷包,什么荷包?”随即“哦”了一声,道:“老夫人说的是沈二妹妹送我鸳鸯荷包的事么?她确实送了我一个鸳鸯荷包,此事并非晚辈编造而来。” 老夫人声音渐冷:“小郎君,如今是在我的院里,亲戚一场,你若老实承认,同我家姐儿好生赔礼道歉,凡事好商量,你若执意装糊涂,便休怪我不念两家情分。” 张轩德面色为难道:“晚辈冤枉,晚辈真的没撒谎。” 说着,他就掏出荷包,双手奉上,从颜色到花样子,果然是一模一样,沈清月之前拿来的一个,反而像铁证了! 张轩德继续道:“这鸳鸯样式甚是新奇,蓝尾红喙,颜色分明,与寻常的鸳鸯倒是不同。” 这种鸳鸯样式确实不常见。 藏于内室的陶姑姑严肃地锁眉,她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学生,私相授受不说,竟还抵死不认。 郑妈妈把荷包从张轩德手里拿过来,她仔细瞧了瞧,皱着眉头送到老夫人跟前,低声道:“这……布料质地都是一样的。” 老夫人摸了摸背面没有花色的地方,布匹的手感确实与沈清月拿出来的别无二致。 她拧着眉头,视线缓缓朝沈清月移去,却见她气定神闲地坐着,丝毫没有害怕和慌张的神色。 老夫人犹豫了一瞬,便听得张轩德道:“我本不该收,但沈二妹妹强塞与我,我确实推脱不掉。” 老夫人捏着荷包,放缓了语气问他:“你一个男子会推脱不掉姑娘家送的荷包?” 张轩德镇定答道:“那时候清月妹妹塞给我就跑了。晚辈与老夫人同心,本想着两家都是亲戚,思及沈二妹妹年幼不知事,就想下次见她的时候再还与她,叫她切莫做私相授受的事。却不知怎的闹到您跟前来了……” 老夫人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用茶盖子拨了拨嫩绿的茶叶,淡声道:“既然你打算把荷包还给月姐儿,又为何要宣扬出去?” 张轩德作揖道:“老夫人误会了,不是晚辈故意传扬出去的。那日在族学,荷包从我袖子里露出了一个角,叫同窗们夺了过去,认出了这是顾绣,便猜测是沈二妹妹的绣的,我解释过多次。沈兄他们都瞧见了,老夫人不信可以现在就问他们。” 老夫人扫向沈家小郎君,小郎君们纷纷点头应是。 确实是这样,荷包是好事之人从张轩德手里夺来的,并非他自己拿出来炫耀的。不过这些小郎君哪里懂什么顾绣还是苏绣,是张轩德“无意间”透露了沈清月的身份,族学里的学生们才断定,这是顾绣。 沈清月嘴边挂着一抹冷笑,就凭他们也能分出顾绣和苏绣的差别?何况那荷包若好好地放在怀里,谁还能去撕开他的衣服不成?偏要留在袖子里,还特特留出一个角。张轩德还是张轩德,自这个时候起,便已经用惯了这样的奸诈手段对付她。 张轩德深深作揖,一脸恳切道:“老夫人,晚辈知道沈二妹妹此举不妥,本想悄悄还给沈二妹妹,却不料意外闹开,实在是晚辈的不是,您要骂要罚,晚辈不敢不受。”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有情有义,若还是上一世,沈清月还真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她攥紧了帕子,冷冷地盯着张轩德。 沈家的两个小娘子也都格外气愤,沈清慧平白无故受了好一顿罚,险些就要老老实实抄写经书,又来世安堂挨了训,她最为委屈,猛然站起来瞪了沈清月一眼,冷哼道:“原以为我冤枉了二姐,害得我好生内疚!没想到二姐竟这般心机深沉,绣了两个荷包,还专门留一个骗我们!二姐怕是没想到妹妹们天真单纯,轻易就信了你,老夫人却没这般好糊弄!” 沈清月淡定从容地旋身问张轩德:“张公子,敢问一句,你敢保证我送了你荷包么?” 张轩德微微低头,底气十足,道:“自然,这就是你的送的。”他声音温和,方才又那般包容大度,倒真似如玉的谦谦公子。 沈清月眉目平静,微微提高了声音,问道:“不反悔了?”她穿着浅色的衣衫,说话的声音很轻,容颜英气,眉宇间透着一丝丝坚韧,竟叫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张轩德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并不敢跟沈清月对视,挪开视线,笃定道:“不反悔!” 不反悔就好。 沈清月转身看着老夫人无奈笑道:“确实与我的荷包看似相同,不过老夫人请看,这两个荷包乍然看去很像,但一个是顾绣,一个却是苏绣。” 她双手捧过去,请老夫人细看。 内宅的女人没有不学女红的,即便老夫人年纪大不做针线,绣技种类的不同她还是能看出来,她招手叫来郑妈妈一道看。 老夫人看着绣面直点头,随后抬头呵斥张轩德道:“这分明是苏绣,你却说是顾绣,张家郎君,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张轩德目露惊诧,扫了一眼荷包,很快就反应过来,辩解道:“怎么可能……明明像是……顾绣。” 确实如此,不看绣法,光看颜色样式,两个荷包看起来丝毫没有差别。 沈清月微抬眼尾,神色冷漠地看着张轩德,反问他:“你说,这荷包我为什么要送给你?” “自、自是、是为了向我表明心意……”张轩德心虚,说话的时候底气并不是十足。 沈清月斥道:“简直厚颜无耻!”她利落地旋身朝老夫人道:“不是孙女自誉,这苏绣的绣技,连我的一半都不上。” 老夫人不住地点头,沈清月所言不假,苏绣确实逊一筹。 郑妈妈登时明白过来,板着脸质问道:“倘或小娘子为了示好才送给你,她明明能绣更好的东西,却送次品给你,这是为着什么?为着自取其辱?” 是了,姑娘家的若真想向心上人表白,巴不得送最好的东西给对方,怎么会送次品。 张轩德哑口无言,喉结耸动了半晌才道:“确实是沈二姑娘赠与我的!否则两个荷包的花样子怎么会分毫不差!” 沈清月退开一步,与张轩德拉开距离,同老夫人道:“老夫人,不知是谁模仿了我的花样子这样陷害我。但绣技如笔迹,不同的姑娘绣出来的绣面,风格也不同,小郎君不懂,正好请陶姑姑在,她绣技高超,不若请她辨一辨,自有结论。” 众人立刻看向陶姑姑,她面色尴尬得满脸通红。她告的状,这会子却让她自己来打自己的脸。 老夫人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那陶娘子便瞧一瞧吧。” 老夫人都发了话,陶姑姑面色羞愧地从郑妈妈手里接过了两个荷包,低头细致地观察起两个荷包,如郑妈妈所说,荷包用的料子、花样子,乃至配色都一模一样,可是这针法……她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捏着荷包,表情僵硬道:“这……这……” 她硬着头皮对比了好几遍,才艰难启齿:“张公子这一个,确实不是沈二姑娘所绣。张小郎君拿来的荷包排针细密,针脚短。沈二姑娘的荷包是刻麟甄与铺针结合绣成,绣线错落有致,层次分明,针脚长。前者简易,后者复杂精致,两者风格完全不一样。小郎君的这一个只是普通姑娘绣就的,不过针法却像是……” 老夫人连声追问:“像是什么?” 陶姑姑脑子里早就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她却没想到,会是这一种情况! 她瞪圆了眼睛,硬着头皮,声音涩哑道:“老夫人,妾身以为,这是妍姐儿绣的。” 陶姑姑不想承认,但是沈家任何一个熟悉沈清妍和沈清月绣技的长辈仔细辨认,都能看得出来,她根本不能说谎! 张轩德失措地摇着头,道:“不、不……” 沈清妍猛然站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声音尖锐道:“不可能!这就是分明是沈清月送给张表哥的!” 老夫人定定地看着陶姑姑,道:“陶娘子可敢肯定?” 陶姑姑点了头笃定道:“针法可以变,风格和水平难变,我见过沈二姑娘和妍姐儿的不少绣品。我敢保证,至少这绝非出自沈二姑娘之手……” 沈清月扬唇浅笑,她这个年纪顾绣已经很好,但是前一世经过又七年的锻炼,她在做绣品生意的时候融百家之长,一手绣技已然出神入化,莫说仿照沈清妍的绣技,便是步武高手,她也能做到天衣无缝。昨夜她挑灯夜战,便是为了栽赃嫁祸。 事已至此,便算是有了定论。 小郎君们一片哗然,倘或沈清月赠他荷包是事实,道一句风流也就罢了,若是编造的,那便是毁人清誉,蓄意杀人,是最令人不耻之徒的行径! 张轩德脑子轰然作响,喉咙干涩,讷讷无言,脚跟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半晌才道:“这、这荷包……” 是沈清月给顾先生的,怎么成了沈清妍送给他的了! 6、第 6 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第五章于09.23日重修了,剧情有大改变,看过的读者重看一下_(:3∠)_ 可能是没习惯写剧情文了,感觉不是很顺,最近整理了一下,修了文,后面应该顺畅多了。 今天因为修文就提前发文了。 中秋快乐,谢谢大家!  第六章 物证确凿,张轩德拿来的荷包已经被认定是沈清妍送的。 但这两人都矢口否认。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曾打理内宅多年,查问这种事,她早有经验,立刻便吩咐郑妈妈道:“去查问一下角门当值的人。” 沈清妍瞳孔微缩,抿紧了小嘴,她今日恰好就让角门的小厮跑了腿! 郑妈妈出了次间,立刻打发了人去角门上问,很快就有了结果,姐儿们找小厮出去递话带东西的不少,但是传话给张轩德的,近来只有沈清妍一个。 回话的人说完了话,老夫人打赏了几个钱,便将人打发了,随后直直地盯着沈清妍——人证物证都有了,难道还要抵赖? 沈清月惊诧地掩住唇,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妍,道:“妍姐儿,怎么会是你……你可是我亲妹妹!” 沈清妍眼泪漱漱地落,惶恐地看着老夫人,道:“祖母,我……我……” 和外男私传书信,送鸳鸯荷包嫁祸亲姐姐,这两个罪名随便捡一个出来,都够沈家打死沈清妍。 老夫人恼的很,沈家姑娘身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她沉住气同沈家小郎君们道:“你们都回去读书罢,举业要紧。月姐儿的事你们都是知情人,若再有旁人污蔑,身为她的兄弟,定要替她解释清楚,至于旁的……便不要多言!” 沈小郎君们连忙应了,便一道告了辞回族学。 待小郎君们走了,老夫人才切齿冷声道:“妍姐儿,你还没满十三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清妍眼泪漱漱地留,哭的声音都沙哑了,即便不是她做的,可她根本就说不清了,而且她传了字条是事实! 老夫人面色铁青地看着张轩德道:“小郎君回家去罢!我沈家郎君同你这样的人朝夕相处,我怕是死不瞑目!” 张轩德俊秀的脸庞惨白骇人,张家不过表面风光,实则入不敷出,能在沈家族学读书,已是万幸,如今竟被逐出族学,若考不上功名,不光他爹要打死他,他的仕途可就毁了! 他颤着唇不知道如何解释,顿了半晌,只得低头作揖道:“晚辈告辞。” 张轩德走了,老夫人又瞪着两位小娘子道:“从今日起,妍姐儿跪祠堂三天,禁足一个月,慧姐儿禁足半月,好好反省!” 沈清慧皱着眉,她不过跟着嘲笑了沈清月,怎么也要受罚!她抬头想要辩驳,一看到老夫人黑沉沉的脸,便乖乖地闭了嘴。 沈清月道:“老夫人,禁足恐会影响她们学习绣技,两位妹妹已经答应要用蝇头小楷抄经书百卷……” 老夫人打断道:“那便一边禁足一边抄罢!抄完了烧给沈家的祖宗,叫先祖们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养成了什么样子!” 郑妈妈替老夫人顺了气,厉色地看向两位小娘子道:“姑娘们快回去领罚罢!” 沈清妍与沈清慧抹着眼泪退了下去。 沈清月和陶姑姑还在次间里。 老夫人面色不豫地看向陶姑姑,道:“既然小娘子们禁了足,陶娘子便也停课歇息几天罢!” 陶姑姑死死地攥着帕子,眉头紧锁,低头含胸道:“是。” 郑妈妈也有些难堪,毕竟陶姑姑她举荐来的人。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道:“好了,我乏了,都退下吧。” 郑妈妈送了陶姑姑走,沈清月还站在屋子里,她低头道:“张家郎君德行有亏,妍姐儿也这般陷害于我,还请老夫人做主,孙女以后实在不想跟张家郎君有所牵扯。” 老夫人温声道:“你不同他来往就是,这样的人,我们沈家也不屑于往来。” 沈清月一脸为难之色,跪在软和的垫子上,道:“可婚姻之事,孙女自己做不得主。” 前一世,荷包风波发生之后,沈清月的继母吴氏顺水推舟,欲将她嫁与张家,但钱氏此时看不上她,便当众羞辱,令她颜面尽失,也因此与另一位好郎君失之交臂。 这一世,沈清月猜测继母不会轻易罢休,她不得不先在老夫人这儿领免死金牌。 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盯着与她并不亲厚的沈清月,沉默了许久才道:“起来说话。你放心,张小郎君无德,万万配不上我沈家姑娘的。今日之事我也会着郑妈妈去打点,不许府里的人再提起议论。” 沈清月感激一笑,抬起弯弯的眉眼看向老夫人,道:“老夫人,孙女还有一件事相求。” “你说。” “孙女擅长顾绣,而陶姑姑却教习苏绣,博学固然好,但孙女想术业专攻,精学顾绣,以后可否不去绣房同陶姑姑学习苏绣?孙女也不会懈怠女红,我知道二伯母也会顾绣,孙女想随四妹一起,同二伯母学习绣技。” 二夫人方氏是二老爷沈世文的继室。 沈家虽然是大老爷沈世昌当家,但二老爷才是沈家最为博学多才的一个。他现在翰林院任职,朝廷早已有约定俗成的规矩,非翰林不入内阁。眼下二老爷虽然官职不高,以后却是沈家唯一可以开宗立派、独当一面的人。 他的继妻方氏温婉和善,是沈清月在沈家唯一亲近的人,只不过到底不是亲生母女,前一世在沈清月的婚事上,方氏并未插手。 后来沈清月和离的时候,二老爷已经调任外省,方氏带上龙凤胎儿女随任,几年不曾归家,她临死都没见着方氏一面,倒是甚为遗憾。 她还记得,前世出嫁的时候,二伯母给的添箱礼是最丰厚的,而且语重心长地交代了她许多话。可惜那时年幼不知事,从未放在心上,只在受了磨难的时候,偶然想起一两句,却已是心酸满盈,泪洒衣衫。 这一世,沈清月想在方氏膝下尽孝,以全孝心。 老夫人并未阻挠,她道:“若你二伯母忙得过来,你自去便是。” 沈清月道完谢,便告了退。 当天下午,两位姑娘受罚的事儿便传开了,一直管理内宅的大夫人柳氏和沈清月的继母吴氏也都受到了训斥。 族学里,张轩德也未来上课,大约是午膳时候,他悄悄请了昔日同窗好友,在沈家族学附近的酒楼喝酒里发泄。 他心中郁闷至极,喝起来没个节制,很容易便醉了。 醉后的人,通常管不住嘴,他在小间里大呼小叫,嘴里不断地吐出粗鄙的话,与他平日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的朋友拍着他的肩膀劝道:“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主动掺和进小娘子们的勾心斗角里,丢了学业可真是得不偿失。” 张轩德不知受了哪句话的刺激,猛然站起身挥袖,踉跄道:“我主动掺和个屁!那荷包就是沈二姑娘送我的!” 那人不信,端着酒杯道:“姑娘家的脸皮都薄,你别是恰好瞧见沈二姑娘脸红几次,就臆想人家喜欢你了罢!” 张轩德坐了下来,沉着嘴角道:“同你说实话吧,那荷包是她给我的,但不是送我的。” “那是送谁的?” 张轩德面露不屑道:“送穷鬼——顾淮的!” 小间外面的方桌上坐着两个男人,一者衣饰华丽,一者朴素,后者容颜冷峻,眉目之间透着肃然严正,听到小间里传来的话,充耳不闻,岿然不动。 前者拍着后者的肩膀打趣道:“怀先,你学生说你是穷鬼啊。” 怀先,是顾淮的字。 顾淮拂去远房亲戚顾三的手,起身道:“我吃饱了,下午还要去教沈四姑娘棋艺,你自己慢吃罢。” 沈四姑娘便是沈家二夫人的小女儿。 顾淮与沈家二房的嫡长子沈正章是同窗好友,便是沈正章将他引荐给自己的嫡母沈二夫人,以厚资聘他做沈四姑娘的棋艺先生。 每一旬,顾淮都会抽空在族学没课的固定时间,去教沈四姑娘下棋。 顾三付了饭钱,跟上了顾淮的脚步,一本正经道:“沈二姑娘的事儿我听了几耳朵,我怎么觉着姓张的小郎君方才说的是真话,那小姑娘心悦的人是你吧,那荷包其实也是想送给你的吧!” 毕竟沈家已经将张轩德赶出族学,他再说谎挽尊,也没有意义。 顾淮面无表情道:“与我何干?” 顾三摇头笑着不语,是了,顾淮虽然清贫,但生的好看,博学多才,想招他为婿的人委实不少,若非这几年他的父母接连去世,怕是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二人走到了福顺胡同口,顾三坐马车离开,顾淮和往常一样,从西角门进去,到了二门上,一垂髫小童引着他往二夫人住的同心堂去。 小童年幼,个子不高,步子不快,走着走着,二人就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待转角之后,顾淮已经瞧不见小童,眼看着已经到了同心堂的甬道上,他便继续往前走,欲在同心堂门口等小童。 甬道的另一边,沈清月正好带着春叶往同心堂去,主仆二人手里提着糕点和装针线的笸箩,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一扭头,就瞧见了外男。 沈清月与顾淮迎面撞上,吓了一跳。 顾淮站得笔直,冷淡的目光扫过沈清月倩丽的面庞,小娘子长眉粗细适宜,明润有神的双眼内勾外翘,端方大气中带着一丝丝妩媚,沈家也只有沈二姑娘是这般长相。 沈清月警惕地看着顾淮,登时皱眉问道:“你是谁?怎会在沈家!” “……” 那小姑娘心悦的人是你吧,那荷包其实也是想送给你的吧! 顾淮以为,顾三还是说错了。 他作揖道:“唐突姑娘,在下顾淮,在府上族学教书,亦教沈四姑娘棋艺。” “……” 沈清月恍然想起,四妹妹好像是有这么一位老师来着,而且顾淮好像还是二堂哥的同窗好友。 这就尴尬了。 7、第 7 章 第七章 这是沈清月第一次见顾淮。 前一世她出嫁前,一门心思都在张轩德身上,几乎没有朋友,遂很少出院子走动,后来嫁了人,尽心竭力为张家操持庶务,忙于管理内院庶务和张家店铺的生意,人情往来的事,多是钱氏出面。 所以沈清月只闻顾淮其名,并未见过庐山真面,即便是无意中见过,她也未必记得。 不过沈清月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第一次碰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沈清月前不久才借用了顾淮的名头去栽赃嫁祸,眼下见了正主,免不得多看几眼,竟一时间诧异地缩了缩瞳孔。只见顾淮一身细布直裰,干净齐整,他双肩匀实,虽有书生气,却瘦而不弱,乌黑的头发用红色的玛瑙蝉扣束着,面容丰神冷峻,气度儒雅有仪,根本不像出身贫寒之人。 俊美的男子,沈清月见过不少,沈家的几个堂兄便算得上翩翩公子,但顾淮不同,他最让人忍不住去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眼珠似幽潭一般深不见底,沉稳镇静得压根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子,他的眼神,莫名地带着一股子清冷之意。 沈清月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她福一福身子,客客气气地同顾淮道:“顾先生好,我是四妹妹的二姐。” 顾淮微微地抬了抬眼皮,他见过许多小娘子热烈的目光,也见过羞涩克制的眼神,但这一位似乎并不像顾三说的那样,心悦他。 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沈清月哪里是喜欢他,不过借用了他“老师”的名头整治张轩德,却并未将他牵扯进去。 这姑娘的手段倒是厉害。 顾淮点一点头,语气冷淡疏离,道:“沈二姑娘。” 他的视线恰好落在了沈清月的手腕上,她和别的姑娘不同,手上戴着的是浅综色的野兽牙串饰,她的素手异常的白皙水嫩,指甲干净亮泽,指头圆润饱满,稍稍透着粉色,随意地叠放在小腹,细软的手微微弯曲,小拇指的弧度纤长好看。 顾淮扫过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 正好二门上的垂髫小童跑了过来,喘着气道:“顾先生,二姑娘。” 沈清月瞧了顾先生一眼,道:“先生请。” 顾淮也不客气,大步往同心堂去。 小童过去敲了门,立刻便有丫鬟开门来迎,二人一道进去见了二夫人。 二夫人方氏穿着湘妃色春绸缂丝马面裙,梳着圆髻,头上簪饰简单,她见沈清月来了,讶异地抬了抬眉,笑道:“月姐儿来了?” 几年未见,当熟悉而慈和的声音响起,沈清月登时红了眼睛,低了好一会儿头,才抬起头柔声喊了一句:“二伯母。” 方氏立即想到了荷包风波,拉着沈清月的手,朝顾淮抱歉一笑,道:“烦请顾先生先去喝一杯茶,舟姐儿一会儿就去。” 顾淮颔首去了,方氏牵着沈清月进屋去说话,立刻吩咐了丫鬟上茶和糕点。 黄花梨的炕桌上,青花茶杯里茶汤碧绿清澈,香味馨美,另有三碟松糕、桃片和酥蜜饼摆在一旁。 方氏亲自替沈清月斟茶,端给她道:“今儿怎么来我这儿了?” 沈清月抿了一口,比沈家常用来待客的女儿茶味道醇爽,她看了看茶叶形状,是东湖银毫,比她自己在雁归轩里喝的陈茶好多了,方氏待人,总是这般大度。 她面色微红道:“侄女有事相求。” 方氏抚平了大腿上的裙摆,道:“怎么了?” 沈清月抬头望着方氏,恳切道:“侄女愚笨,实在学不好苏绣,想同二伯母学习顾绣,此事我已同老夫人说过了,她准我不去绣房再学苏绣。” 沈清月这辈子想接近方氏,一是亲情使然,二则是因为方氏前世几乎半生顺遂,独独一件事叫她自责愧疚,沈清舟在节里夜游的时候,被人踩伤,还被火烫伤了,腿伤治好之后,留下跛脚之症和疤痕,耽搁了亲事。 沈清舟出事的时间就是今年,沈清月不想方氏内疚难过。 方氏轻松一笑,捡了块儿松糕给她,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舟姐儿近来也在学顾绣,正好你来了,她也有人说话解闷。” 沈清月感激地笑了笑,二伯父博古通今,方氏亦涉猎广泛,夫妻二人向来都是亲自教导子女,几个姐妹里,就属沈清舟博学多才,她平日最是勤奋忙碌,根本不会闷。 “二伯母,那我什么时候过来合适?”沈清月温声问道。 “舟姐儿每旬有三日学棋,三日学琴,四日学刺绣,逢一三五七你来便是。” 二人正说着,沈清舟挑帘进来,她今年也快十四岁,穿着雪白的挑线裙,面颊圆润可爱,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她走进来叫了一声娘,便立刻同沈清月见礼,道:“二姐。” 沈清月起身迎她,问道:“不是在学棋么?” “听说二姐来了,顾先生正在喝茶,我来见一见二姐就过去。” 方氏笑得很温柔,道:“你快去吧,莫叫先生久等。”又扭头对沈清月道:“我还不知道你顾绣学的怎么样了,一会子你绣给我看看。” 沈清舟走后,沈清月便绣了一副绣面给方氏瞧,她刻意放低了水准。 方氏瞧了之后,仍旧赞道:“绣的很好,我能教你的不多,不过是在立意上指点你一二。” 沈清月答说:“这便足够了。” 又说了会子话,沈清月便辞了方氏,她从同心堂回雁归轩,才走到半路上,便和气势汹汹的继母吴氏迎面撞上。 自沈清妍受罚跪祠堂,吴氏挨了骂,去求了一下午老夫人,可惜老夫人赶走她之后便闭门不见人,她又去央求丈夫沈三老爷,三老爷躲在书房,连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问,只道了一句“错了罚,对了赏”,气得吴氏险些昏死过去。 直到今天早上,吴氏好歹打发了人送了些吃食去祠堂,才没再闹腾,这才想起找挑事主沈清月的麻烦,她从穿柳堂一路追去雁归轩,又从雁归轩赶往同心堂这边,现在早已气红了眼,恨不得将沈清月生吞活剥。 8、第 8 章(捉虫) 第八章 雁归轩出来的甬道上,沿着墙壁种了一溜金边瑞香,正是花季的时候,瑞香花褐枝紫瓣,叶间几朵攒成球,娇艳可爱,香味浓烈,气盖群芳。 沈清月停下脚步,定定道看着朝她走来的吴氏,三十出头的妇人保养得当,本不该显老,偏生精于算计,日操夜劳,因而早早脱发,夜里难眠,头戴假髻尚能遮掩一二,眼下乌青确实怎么也盖不住。 相由心生,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清月冷眼看向吴氏,先声夺人:“您从雁归轩来,可是要寻我?” 吴氏驻足,喘着粗气等着沈清月,拔高嗓音道:“沈清月!你怎么能害你亲妹妹!” 她气的很,很快便忍住脾气,用平常惯用的套路,苦口婆心道:“月姐儿,你和妍姐儿是亲姐妹,你们两个自小在我膝下长大,应该和睦亲爱,何况你是姐姐,她是妹妹,你要多忍让她才是。你这般害她,真真是枉费我这些年来对你的一片苦心,以后外人还会说你心肠歹毒!” 沈清月嘴边扬起冷漠的笑,换做以前,她真该怕了,内疚了。可现在的她知道,吴氏不过是刚过门的时候,是照顾了她几个月,后来怀了沈清妍,很快就将她扔给了奶娘照顾,所谓的“一片苦心”,不过是每日晨昏定省,变着法儿磋磨打压她才对! 这些年来,吴氏一直同沈清月说,女人要温婉顺从,贤良大度,否则将来难以觅得良婿,吴氏还常常以这些为由,要求她处处忍让沈清妍,让她将好东西拿出来分享。 若沈清月不肯,吴氏从不打她,只是给脸色她瞧,冷落她,叫所有人都厌恶她。她在沈家没有依靠,又怕又无助,为了这些虚假的亲情,不得不妥协。 而且沈清月听多了长辈们说妇德和女子礼,便一直以为吴氏说的也是对的,是真心地对她好,直到前世出嫁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吴氏只是在教她忍气吞声! 吴氏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操控她,让她给沈清妍做陪衬罢了,根本没有半分真心! 所以,她现在凭什么忍让沈清妍? 沈清月身量偏高挑,她平视吴氏,淡声道:“您怕是误会了,是妍姐儿害我,不是我害她,此事是老夫人下的定论,若您不服,去找老夫人辩驳就是。” 吴氏语塞,半晌才切齿道:“妍姐儿怎么可能会害你!” 沈清月觉得好笑,这些年她们母女害她的地方还少了吗? 沈清月微微蹙眉,目露担忧道:“我倒也是觉得很奇怪,妍姐儿与我一向亲好,肯定不会害我。可我一直与妍姐儿和睦相处,待她宽和大度,又为何要去害她?” 吴氏一噎,细想之下竟觉得有理,沈清月从来都很听话,这次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害沈清妍? 沈清月缓声道:“如此说来,您倒真是误会了,这事并非我们姐妹相互伤害。不过我不明白,为何张公子偏要一口咬死是我送的荷包……” 如果不是她们两个其中一人存心设计陷害对方,那便只能是确有其事,沈清妍确实送了张轩德荷包,但是事情败露了,张轩德死活不肯供出沈清妍,只好栽赃给沈清月。 张轩德这么做,除了是在袒护沈清妍,再没有别的理由。 吴氏想到此处登时大惊失色,张轩德从来都是在沈家来去自如,若当真与沈清妍有了私情,又这般替她掩护,还不知道发展到哪一步去了! 这回受罚还是轻的,倘或有了孽种,沈清妍这辈子都毁了! 思及此,吴氏根本站不住了。 沈清月捕捉住吴氏慌乱的神色道:“我记得好像在妍姐儿那见过一块老虎玉佩……” 张轩德今年十六岁,便是属虎,沈清妍都带了小郎君送的玉佩,怕是私定终身了! 吴氏头皮发紧,瞪了沈清月一眼,便快如疾风地往祠堂那边跑。 沈清月看着吴氏的背影微微一笑,其实沈清妍买了好几块玉佩,老虎不过是其中一块,不过有了这事,老虎玉佩就变得与众不同了。 她闻着花香转身,领着丫鬟春叶回了雁归轩,吴氏则速速赶到了祠堂。 沈家祠堂外。 吴氏欲进去看沈清妍,老夫人的丫鬟芊结拦在外面,低一低头道:“三夫人,您不能进去。” 吴氏心里着急上火,面上却不敢对芊结动怒,她忍着脾气好言好语道:“姑娘,我不做什么,我只问妍姐儿一句话,就一句话。” 今天早上,吴氏已经悄悄来送过吃的,芊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底线,再容吴氏娇纵沈清妍,置老夫人的威严与何地? 芊结不肯,她摇摇头道:“三夫人体谅,这是老夫人的吩咐。” 吴氏怒火攻心,喉咙一腥味,猛然咳嗽,却也别无他法,只好往三老爷沈世兴的内书房万勤轩去求救。 她怒发冲冠地赶到书房门口,又被两个丫鬟给拦住了,这下子再没忍住脾气,抬手就掌掴了二人,推开丫鬟,闯进了书房。 沈世兴正在作画,身后的门砰得一声打开了,吓得他手上的毛笔一抖,滴了一块儿墨点,整副画全毁了。 他搁下毛笔,转身皱眉道:“又怎么了?” 吴氏一瞧见沈世兴儒雅俊朗的面孔,怒气消散大半,转而变成了怨。 两人相差六岁,但老天爷总是厚待男人,夫妻站一块儿,几乎看不出年纪的差别。 吴氏绞着帕子,挽起沈世兴的手,红着眼睛道:“老爷,妍姐儿受罚,我心里急得很。” 沈世兴拂开吴氏的手,旋身走到书桌面前坐下来,淡声道:“没出嫁前还有老夫人罚,等出嫁叫婆家人罚,那才难看,而且你还插不上手。罚就罚了罢,下次改过便是。” 吴氏嗫嚅着,软声道:“老爷,妍姐儿跪了一整夜了,今早才吃了些东西,我刚才想去同她说说话,老夫人跟前的丫头都不答应。” 沈世兴好脾气道:“早上不是吃过了么?这还没到晚膳时候,你急什么?” 吴氏如鲠在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一想起沈世兴已经有好几天没去她院子里,便道:“老爷,您今儿晚上还要留在书房么?” 沈世兴容色冷淡,嘴边的长须动了动,道:“月姐儿最近可好?” 他常常在书房不见人,沈清月来了同他也没什么话说,加上吴氏敲打,她渐渐便不来了,父女二人近十五年来,见面次数着实不多,沈世兴一般都是从吴氏的嘴里了解女儿的近况。 吴氏眼神微闪,心有不甘道:“好,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吃好喝好,该学的也学了,妾身把她照顾得比妍姐儿还好。这些年要不是因为疏忽了妍姐儿,她今儿也不至于被老夫人罚跪祠堂。” 沈世兴淡声应了一句,便道:“嗯,以后妍姐儿是要好好管教了,女孩子家不可太骄纵。对了,月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你这些时多往交好的人家里走动走动,替她相看合适的郎君,若有了人选,便告知我一声。” 丈夫很少对内宅的事这般上心,吴氏的心如刀子猛戳一样痛,表情僵硬道:“知道了,妾身先回去了。”她忽又换了柔和的脸色,温声道:“妾身回去等老爷过来。” 沈世兴“嗯”了一声,道:“我过两日就去。”便不再抬头。 吴氏咬牙不言,从万勤轩出去之后,恨恨地跟丫鬟抱怨道:“妍姐儿出事问都不问,三句话不离月姐儿。我也给他生育了一儿一女,康哥儿才九岁,老爷也算老来得子,怎么不见他这般疼爱哥儿!我看他娶我回来,就是为了给月姐儿找个奶娘,哪里是想娶个夫人!姐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不说帮帮忙,我真是个丫鬟命!” 丫鬟哪里敢接话,她们心里晓得,吴氏怨归怨,心里还是爱着老爷的,否则怎么会这些年来,一直用热脸贴冷屁股。 吴氏也一路往穿柳堂去,不禁想道,还好沈世兴不知道沈清妍为何被罚,若是晓得跟沈清月沾上了关系,怕是没今儿这样的好脸色给她。 到了穿柳堂,吴氏将沈清妍身边的丫鬟都罚了一顿,打板子的打板子,扣月例的扣月例,院内上上下下,怨声一片。 吴氏还擅自去了沈清妍的卧室,翻找了她的梳妆匣,没找到所谓的老虎玉佩,才渐渐放了心,耐着性子等女儿出来再说。 沈清妍罚跪三天,吴氏度日如年,等女儿出来的时候,她嘴上已经燎了泡。 吴氏亲自领着人去接的沈清妍。 小娘子实实在在地跪了三天,便是偷了懒,双腿也早就受不住了,她一出来就软软地趴在吴氏的怀里,泣不成声,她头发凌乱,裙子蒙尘,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吴氏心如刀绞,低头一看,沈清妍腰上戴着的可不就是老虎玉佩!如五雷轰顶,她冷着脸,颤着唇命人将女儿先带回她的院子里,锁上门,只留了心腹吴妈妈在房中。 吴氏一把扯下沈清妍腰上的玉佩,瞪圆了眼睛问她:“这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张轩德送你的!你老实说,荷包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跟姓张的私相授受了!” 沈清妍膝盖酸疼,两腿发软,急得流眼泪,道:“娘你胡说什么啊,我和张表哥什么都没有,我才不到十三岁!” 吴氏气上心头,根本不信,死死地掐住沈清妍的手腕,凄声道:“妍姐儿,你跟他发展到哪一步了?你现在告诉娘还能补救,倘或迟了,你这辈子都没出路了!” 沈清妍不过是取笑了沈清月一回,便平白无故跪了三天三夜,还要罚抄佛经,现在连吴氏都不信她了,委屈如潮水用来,她哭得撕心裂肺,道:“我没有,我没有!玉佩是我自己买的。” 吴氏见沈清妍不说,扭头同吴妈妈道:“我摁住她的身子,你瞧瞧妍姐儿身子可还是干净的。” 吴妈妈有看女子身体干不干净的经验,她立刻上前来,扯掉了沈清妍的裤子。 沈清妍看着最亲近的人像猛兽一样朝她靠近,吓得直往床上缩,蹬腿强烈地反抗着。她越是这样,吴氏越是着急,一气之下打了两个巴掌下去,斥道:“你这蠢丫头,我是为你好!” 在沈清妍尖锐刺耳的哭喊声中,吴妈妈查看了她的身子,还是处子之身。 吴氏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怀疑沈清妍与张轩德有首尾,她搂着女儿哄道:“张家不是什么好人家,我与你大伯母来往时就听她说了,因为张轩德外祖家不争气,钱氏是个贴娘家的糊涂人,张家家底薄的很,便是有永恩伯府做靠山,你嫁过去了也要吃苦头的!” 沈清妍哭得肝肠摧断,哪里在听吴氏说什么话。 吴氏叹了一口气,想起张轩德被逐出族学的事,心里又有了主意。 沈清妍哭声渐止,外边有丫鬟来禀道:“夫人,老爷来了。” 吴氏心里欣喜,安抚好沈清妍正准备出去,又有丫鬟来传话:“夫人,二姑娘来了。” 父女两个前后脚就来了,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吴氏回想起前儿见到的有一丝异样的沈清月,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9、第 9 章 第九章 沈清月对父亲的记忆很浅薄,她记得沈世兴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嗯”、“哦”,除此之外,她再没有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事。 但她小的时候听奶娘说过,沈世兴从前常常抱她,可这些都是听说罢了。 父亲不重视她不要紧,沈清月只要知道,吴氏爱重父亲就好了。 所以当沈清月派出去盯梢的丫鬟回来说,沈世兴从万勤轩出来要往吴氏院里去,她便立刻换了一身衣裳,带着老夫人送给她的布匹,领着丫鬟一道去给吴氏请安。 雁归轩离吴氏的院子比万勤轩要近,沈世兴刚到的时候,沈清月也跟着来了。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去,沈世兴落了座,沈清月福一福身子请了安,不冷不淡地喊道:“父亲。” 沈世兴应了一声,匆匆扫过沈清月一眼,便叫她坐。 沈清月抬头打量着沈世兴,她前世今生历经七年,却发现沈世兴的容颜好像变化不大,包括对她的态度也向来是这般冷淡,从未变过。 她还发现,其实父亲长的很儒雅俊逸,不难想象,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男子,也难怪吴氏一直死心塌地爱着他。 只是沈世兴眉眼间透着一股颓丧之气。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 沈清月听说过,父亲年轻的时候其实读书还不错,不过比二老爷还是差了许多,后来不知为什么便不肯去读书考试,年纪大了之后,就靠着家里的关系,在朝中领闲职度日,一直到现在都是。 她若没记错,父亲消沉的日子,就是在她出生之后不久,母亲去世的那段日子里。 沈清月有时候会猜想,是不是母亲死了,将父亲的心也带走了,只留下了她孤孤零零的一个人。 父女俩正相对无言,吴氏从内室出来,她扫了沈清月一眼,又看到了桌上的布匹,心如擂鼓。 怎么恰好在这时候送东西来了? 沈清月连忙站起身,唤道:“母亲。” 吴氏笑的很勉强,道:“月姐儿今儿怎么来了?” 说的好像沈清月不常来,只是专门做给沈世兴看似的。 沈清月美眸微瞪,露出一丝丝诧异的表情,道:“女儿不是每日都来么?前两日不大舒服,便没来请安,母亲不是不知道的。” 她隐晦地告诉吴氏,她是因为荷包的事儿这两天才没来。 吴氏根本不敢在沈世兴面前提此事,她讪讪一笑,顺着沈清月的话说:“知道你是个孝顺的。” 一派母慈女孝的景象。 沈世兴坐在花梨木铺了绒毯的罗汉床上,淡淡地笑了笑,他抬手要给自己倒杯茶,沈清月走过去接了茶壶,道:“女儿来吧。” 沈世兴愣了片刻,沈清月一直寡言好静,很少主动服侍他,他放开了手,随得她去。 沈清月一伸手,皓腕便从袖子里溜出来一大截,显然可见里面的袖子短了很多。 沈世兴抓住沈清月的手腕,问道:“怎么衣服这么小了还在穿?没做新衣裳吗?” 吴氏面色大变。 沈清月若无其事地倒了茶,双手奉给沈世兴,垂着头,长项弯曲,稚嫩的脸庞显出几分脆弱,语气轻轻地道:“这是妍姐儿穿了两次就不想穿的衣服,扔了怪可惜的。反正是穿在里面的衣服,有什么要紧的。” 沈家一年四季都会给姑娘们裁新衣裳,用的都是好布料。吴氏有时候会截下沈清月的衣裳,拿给沈清妍穿,再丢两件沈清妍不喜欢的衣服给沈清月,还跟她说,要多疼爱妹妹,外人才会夸她贤良大度。 沈清月前世无人可依,也为贤名所累,次次忍让。 沈世兴松了手,沈清月嫩白的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他冷下脸,瞪了吴氏一眼,冷声道:“妍姐儿穿了两次就不想穿,所以就给月姐儿穿?” 吴氏眼色慌乱道:“是月姐儿自愿的,她们姐妹之间相互赠送东西,妾身难道也去责骂么?”她又问沈清月:“月姐儿你说是不是?” 沈清月慢慢吞吞说:“母亲说的当然是。” 沈世兴心里不舒服,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到桌上的秋香色缂丝布匹上,问沈清月:“做什么拿尺头来?” 沈清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老夫人赏的好东西,女儿拿过来给母亲。” 沈世兴面色愈发难看,声音还是温和的:“你自己怎么不穿?” 沈清月佯装不解,弱声道:“缂丝这般贵重的布匹……” 沈世兴面色黑如锅底,缂丝是贵重,可沈家姑娘还没到穿不起缂丝的地步,看沈清月的模样,似乎是觉得,所有的好东西都该给继母和妹妹一般。 真是傻姑娘! 沈世兴抬眼看着吴氏,他眸光一反常态地冰冷,像一道冰棱射进吴氏的心里,他道:“月姐儿就不能穿缂丝?” 她配么! 吴氏攥着帕子,胸口起起伏伏,僵着脸看着沈清月,怎么才几日功夫,她的继女就变得这般胆大妄为了! 她红唇翕张,终究是把喉咙里哽住的话咽了下去,扯着嘴角干笑道:“老爷怎么这么问妾身,想来是秋香色颜色太老气了,月姐儿不喜欢——姐儿,你说是不是?”吴氏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沈清月慌忙低头,怯怯地后退了一步,道:“是,女儿确实不合适。” 吴氏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沈清月这样子,就差直接告诉沈世兴——继母虐待我了! 还不如不回答! 沈世兴手里的茶杯砸在四角炕桌上,唬得吴氏双肩一颤,他怜爱地看着沈清月道:“老气什么,你母亲和祖母年轻的时候都爱穿这个颜色,找个好裁缝做一身衣裳,肯定好看的。” 沈清月低头道:“是,女儿知道了。” 吴氏也走过去拉着沈清月的手,柔声道:“难为你一片孝心,我这还有几个好尺头,苏州来的绸缎,你也拿去做衣裳穿,姑娘家正年轻的时候,不能打扮太素净了。” 沈世兴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两分,他看着秋香色的布匹,忽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地问沈清月:“你说这是老夫人赏你的?” 按理来说,老夫人不该赏沈清月东西的,她老人家不喜欢三房,人尽皆知。 沈清月还没答话,吴氏顿时面色惨白,如见鬼魅,老夫人赏赐东西的意思,她还能不明白? 沈清月的手从吴氏手里抽出来,她声音低沉阴冷了几分,道:“是的,老夫人赏给女儿的。” “老夫人为什么赏赐你?” 吴氏睁圆了眼睛,身体僵硬地站着,如遭雷劈,她提着气儿急切地看着沈清月——她要是敢说,她一定不会饶过沈清月! 沈清月故意沉默了许久才回沈世兴的话,道:“……没什么,不过是赞赏女儿绣技好,就送了几个尺头给我。” 吴氏松了口气,沈清月到底还是不敢说出口的,否则她有上百种法子折磨这死丫头! 沈清月唇边的冷笑转瞬即逝,有些话,直接从她嘴里说出来没有力度,得沈世兴自己去打听清楚才好。 沈世兴果然心下生疑,他站起身,道:“我想起还有些事儿没处理,晚膳不在这里用了。” 吴氏不舍地喊道:“老爷……”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女儿告退。” 沈世兴看向沈清月说:“叫你丫鬟把尺头拿上,我跟你一起出去。” 吴氏心口砰砰地跳,每一下都激烈有力,仿佛要冲破她的胸口撞出来,她生怕沈清月在沈世兴面前告状,立刻跟了出去。 三人走到院子门口,眼看着分道扬镳了,吴氏才转身回去,她面色冷冰地想着,沈清月。 沈清月却并未回雁归轩,她小跑着折回去追上了沈世兴,唤道:“父亲,父亲。” 沈世兴转身看着大女儿,刚开春的天气,夕阳下山的时刻,已经有些凉意,许是沈清月跑得急了,她白皙饱满的额上,冒着细细的汗珠子,鼻尖也透着点点湿润,愈显娇艳可爱。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恍惚,眼神空空地看着沈清月,半晌才回神道:“怎么了?” 沈清月揪着袖口,故作胆怯,道:“女儿以后,以后……能常去万勤轩同父亲请安吗?” 从吴氏院里出来这么久,沈清月才敢追上来说这番话,沈世兴心下一沉,握紧了拳头,沉沉地“嗯”了一声,道:“你来吧。” 沈清月诧异片刻,父亲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冷淡。 她抬眸一笑,眼尾上翘,妙目如星,沈世兴心里五味杂陈,目光一闪,撇开眼道:“一会儿更冷,早些回去吧。” 沈清月行了礼便走了,沈世兴却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想起老夫人赏沈清月尺头的事儿,便改了方向,亲自去了永宁堂。 沈世兴站在永宁堂门口,盯着牌匾许久才进去。 其实永宁堂原先不叫永宁堂,是在沈老太爷去世之后,老夫人才做主改了名字,她希望从今以后,家宅安宁。 沈世兴进了次间,请了安,拱手道:“母亲。” 老夫人靠着大迎枕,丫鬟芊结拿着绣捶轻轻缓缓地替她捶腿,她眼皮子都不掀一下,淡声道:“你来做什么?” 沈家几位老爷成家立业之后,老夫人便不叫他们日日请安服侍,母子二人一年也见不到几面。 沈世兴道:“儿子是来问问您赏月姐儿缂丝绸缎的事儿,倒不知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骤然睁开眼,望着沈世兴冷哼道:“自己房里的事都弄不清楚,还跑来问我!” 沈世兴赧然道:“……儿子失职了。” 老夫人靠了靠大迎枕,将荷包的事悉数告知,末了道:“这还好是闹到我跟前来了,否则月姐儿的清白就毁了,你正好送她去尼姑庵里,眼不见为净,你自潇洒快活你的去。” 沈世兴的表情,从皱眉到切齿,再到勃然变色却隐而不发,他的压槽都在发颤,铁拳紧紧地攥着,怒气一层一层地积累,眼眶都泛着红。 老夫人看着满面萎靡的儿子,与沈清月眉宇间的坚韧对比鲜明,又道:“你再消沉下去,这辈子就过去了。月姐儿都这么大了,估摸着也在家中待不了多久,你以后能对她好的日子不多了。” 沈世兴微微哽咽道:“儿子知道了。” 老夫人狠狠拧眉,揉了揉眉心,芊结放下绣锤问:“老夫人头风犯了?” 沈世兴上前一步,焦急:“母亲……” 老夫人一抬手,低声道:“罢了,你走吧。” 沈世兴欲言又止,快步出了永宁堂,大步往吴氏院里去。 吴氏正和收拾齐整的沈清妍一道用饭,小姑娘脸上泪痕未消,却已经平静了许多。 吴氏夹了一筷子鸡肉给沈清妍,声音温和道:“老夫人既然罚了你抄佛经,这些日子就好好待在我这儿算了,再不要出门,反正陶娘子暂时也不来教你们刺绣了。” 沈清妍心里知道她说什么吴氏也不会信了,便咽下饭,欲等以后再解释。 吴氏见女儿乖顺,终于笑了笑,脸上笑容还未散去,便有丫鬟来道:“夫人,老爷来了。” 吴氏大喜,起身想去迎接,丫鬟慌里慌张,还未多说一句话,沈世兴便怒气冲冲地进来,连下人都不挥退,走到沈清妍身边,狠狠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过去。 沈清妍傻了眼,待面颊红肿凸起,火辣辣得疼,她才反应过来,顾不得小姐身份,“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跪了三天,今天才出来,母亲扒她的衣服,父亲掌掴她,沈清妍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她鬼哭狼嚎,恨不得死了算了。 吴氏一把抱住沈清妍,拦在沈世兴面前,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沈世兴忍住打吴氏的冲动,怒目圆睁道:“荷包的事,你还想瞒我到几时!” 吴氏张大了嘴巴,脑子轰得一声响,磕磕巴巴道:“老爷……这不是妍姐儿的错,是月姐儿她害妍姐儿啊!妍姐儿才多大,她怎么可能跟张家小郎君……” 沈世兴并不听,丫鬟们都吓得退了出去,外边能听得到的,便只有两道哭声伴随着瓷器砸碎的声音。 过了许久沈世兴才从吴氏院里离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不少丫鬟婆子都看见了,这是一点儿脸面都没给吴氏留。 主子拌嘴不是新鲜事儿,像三房夫妻两个闹这么大的却很少,闲话一会子就传开了。 雁归轩里,丫鬟春叶从大厨房要了一碗蒸鸡蛋回来,便顺道笑着把这事同沈清月说了。 冬雪摆着饭,低头不语。 沈清月手里拿着针线,淡淡地打量了沉默的冬雪一眼,这丫头人如其名,肤白如雪,安安静静,倒是讨巧的很。 就是这样乖巧的丫头,上辈子爬了张轩德的床,一跃成了通房。 沈清月将手里的东西都扔进笸箩,吩咐春叶说:“你留下伺候,其他人都出去吧。” 冬雪眼抿了抿唇,便出去了。 春叶还在高兴地说沈世兴和吴氏的事,沈清月抬头瞧着她,神色温和,语气却有些严厉,道:“以后不可在人前说这种话。” 春叶连忙认错,过来一会子才哭着道:“……奴婢是替姑娘高兴。” 沈清月抚了抚她的肩膀,到底没有多说。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些,依吴氏的性子,又岂会是安分的人? 吴氏确实不安分。 次日大清早,她上了很厚的粉,遮盖住憔悴的脸色,穿上披风,坐马车去了张家面见钱氏。 10、第 10 章 第十章 沈家驱张轩德出族学,但并未公开说明,倒不是沈老夫人心慈,而是顾及沈大夫人柳氏和钱氏的亲戚关系,更要紧的是,张家还背靠着永恩伯府。 张轩德自从被沈家赶出族学,一直不敢告诉父母,他日日照常出门,装作读书的样子,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 这日吴氏来了张家,张轩德恰好正要出门,他生怕事情暴露了,立刻拦下了吴氏,与她在张家附近茶楼的小间里说话。 张轩德因吴氏两个女儿的算计才丢了学业,他本是很生气的,脸色言辞难免不善,坐下说话时,态度略有些恶劣。 吴氏一看便知道张轩德在隐瞒什么,她一句话就掐中了他的命脉,问道:“小郎君可否还想回沈家族学读书?若想,我有一计,可教郎君回去。” 张轩德万万没有想到,吴氏说的是这句话,他提着茶壶的手一顿,立刻便放下了,略有些迟疑道:“什么主意?” 吴氏说:“小郎君被逐出族学,都是因着荷包牵扯出来的事,若是两家能喜结秦晋之好,那事儿便是误会,夫人您说呢?” 张轩德瞪着眼问:“你是想让我娶你的女儿沈清妍?” 吴氏冷笑说:“不,是沈清月。” 张轩德跟着冷笑一声,道:“三夫人怕是糊涂了吧,让我娶月姐儿?她会听你的么?” 吴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好歹是她的母亲,若郎君,回去便叫你母亲上门提亲,我保证此事能成。” 张轩德仔细想了许久,他想起沈清月艳丽的容颜,和对他冷淡的态度,一时欢喜,一时又不爽快,他还想起心里藏的最深的那个人,种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他沉声问道:“当真能成?” 眼看着张轩德答应了,吴氏大喜道:“自然能成!” 张家怎么说也还算体面,又有永恩伯府做靠山,只要张家来提亲,就沈清月这身世,吴氏以为,已是良配! 二人合计完,张轩德下午等到下学的时间点,便回去同母亲钱氏提了这事,请她去沈家提亲。 张轩德已快十六岁,钱氏近来正在替他四处相看小娘子,打听的姑娘,不是家世太低,就是家底薄,一个看得上眼的都没有,她正为此发愁,张轩德竟然主动提了沈清月的名字。 钱氏在心里将沈清月同从前相看的小娘子一对比,突然发现沈清月更差劲,她顿时来脾气了,斥道:“你怕不是眼睛瞎了才会看上沈清月,她父亲不过是八品小官,生母早死,祖母不疼,外祖父又不爱,同辈里连个能帮衬的兄弟都没有,我看将来嫁妆还没有我们能拿出来的彩礼厚!娶她回家,我是当菩萨供着,还是当圣母娘娘伺候呢?!” “……” 张轩德完全没想到,钱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正愁怎么劝说才好,他爹气冲冲地回来了。 张大人向来脾气软和,是个耳根子软,怕老婆的人,他眼下却怒发冲冠,捏着拳头,怒目圆睁地瞪着张轩德。 钱氏纳闷的很,她起身去迎丈夫,疑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张老爷一巴掌甩在张轩德脸上,揪起他的衣领问:“你被逐出沈家族学了?” 钱氏如遭五雷轰顶,她僵僵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扑上去拽着张轩德的袖子问:“你爹说的是真的?!” 张家家贫,张大人还是年纪不小了才考上秀才,靠着永恩伯府谋了个不大不小,其实没什么油水的官职,也就只有表面风光,其实背地里早就开始拆东墙补西墙。 钱氏又喜欢贴娘家,张家账上每年都是入不敷出,夫妻两个都指着张轩德好好读书,中了举人出人头地,现在竟然听说儿子被逐出了沈家族学,美好的憧憬瞬间破碎,两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来了。 张大人许是气极了,手捶脚踹,发了疯下狠手揍张轩德,钱氏开始没拦,眼见丈夫打的太狠了,才去拉开了父子俩。 等屋子里静下来的时候,张轩德脸上已经多了好几道痕迹,衣服凌乱,狼狈不堪。 张大人气得大喘气,钱氏头发也散了,她才来得及问:“德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轩德见瞒不住了,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钱氏,包括吴氏来找他的事儿。 钱氏刚才没气疯,现在气疯了,她插着腰大骂:“入他娘的贱蹄子!沈家小娘子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的!拼了命的往我儿身上贴!” 她又指着张轩德骂:“你说你,怎么就不好好读书,掺和进小娘子们的事儿里做什么?倒白白丢了学业!”呸了一声,钱氏不甘心道:“那沈三夫人和沈清月真不是个东西!” 张轩德终于将事情说给了父母听,虽挨了打,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钱氏气归气,她倒还有几分脑子,她问张轩德:“那荷包呢?在哪儿?只要是沈家小娘子手里出来的,不死也要让他们掉层皮!” 张轩德眼神闪躲道:“留在沈家了,儿子那时候脑子都是蒙的,哪里还记这一茬。” 钱氏猛然站起身,扯着张轩德,道:“走!跟我去沈家,便是没有荷包,我也要沈家给我个交代!没得沈家姑娘这般不要脸皮,却叫我的儿子白白担上污名!” 说着,母子俩就换了衣服出门。 沈家,雁归轩。 沈清月刚刚用完早膳,便让春叶把小厨房另一份装好的粥和糕点提过来,她拎着食盒便去了万勤轩。 雁归轩的位置略偏僻,走到万勤轩要经过好几个院落,其中就有吴氏的院子。 沈清月从吴氏门口经过的时候,吴氏的院门紧紧地闭着。 春叶忐忑地问:“姑娘,怎们路过了也不进去么?一会子要是叫丫鬟瞧见,到夫人跟前嚼舌根可怎么办。” 沈清月步子优哉游哉的很,她温声道:“别担心,从今往后,只去给父亲请安便是了。” 大业虽然以孝治国,但是继子与继母打官司的事情实在不少,而且许多时候因继母坑害继子,官府多半会判继子赢,财产也多归继子。 吴氏到底只是沈清月的继母,从前沈清月那般孝顺她,后来陡然变了,有心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缘故。 便是不知道,沈清月也会让人知道。 走到万勤轩,沈清月老老实实等丫鬟通报了才进去,恰好碰见了厨房的人也过来送早膳,她便问了一句,送的什么。 厨房的丫鬟同她行了礼,答了话,还说:“剩下的是送给三夫人的。” 沈清月蹙起了眉,她从前侍奉吴氏多年,吴氏用膳的时间和习惯她了如指掌,这时候才送去吴氏院,是不是太晚了些。 沈清月问道:“怎么今日送的这样迟?” 丫鬟答说:“夫人早上特地着人来厨房传话,说分两次送,先送五姑娘的,过半个时辰再送三夫人的。” 沈清月心下生疑虑,为何恰好隔着半个时辰,她本能地就想到沈家和张家的距离,来回差不多就要半个时辰以内的车程! 她面上露出淡而冷的笑容,仍旧提着食盒,款款往书房里去。 11、第 11 章(捉虫) 第十一章 沈清月带去的粥和糕点都是自己亲手做的,一碗红枣粥,两碟子的百果糕和青团。 厨房的丫鬟走没多久,沈清月便提着食盒进了书房,将丫鬟留在了门外。 沈世兴听见脚步声,搁下手里的毛笔,抬起头朝门外看去,凝视着沈清月,淡声道:“月姐儿来了。” 沈清月福一福一身子,道一声安好,便将食盒搁在桌上,瞧着另一个尚未打开的食盒,道:“父亲还没用早膳,不如尝尝女儿的手艺。” 沈世兴很惊讶,他长须微动,起身净了手,道:“月姐儿会下厨?” 他记得吴氏常常说,沈清月除了顾绣尚可,旁的东西都不爱学,最是喜欢看一些闲书打发时间,她不忍苛责,管也管不住,只好放任自流。 沈清月看见父亲诧异的表情,也猜到了一两分,揭开食盒笑道:“父亲太小看女儿了,学女红最是磨性子,女儿尚能学好顾绣,怎么学不好厨艺?” 从前她在张家为妇,张轩德有段日子吃了凉食坏了肠胃,稍有不舒服便朝丫鬟们大发脾气,都是沈清月日夜操劳,亲自学了厨艺做养胃的东西给他吃。 沈世兴微微颔首,女儿说的很有道理,吴氏的话倒是很存疑了,不过也不一定……毕竟他印象里,除了吴氏,亲戚和下人们好像也少有夸赞沈清月顾绣之外的东西,而且她几乎从不踏足他的书房,突然带着粥来了,还是叫他有些吃惊的。 沈清月端出红枣粥,放在桌上,道:“父亲快来来尝一尝女儿的手艺。” 沈世兴很有兴趣,他笑着坐下,一见是红枣粥,顿时有了胃口,这粥最是和脾胃,助经脉,和百药,调营卫。而且沈清月熬的浓淡适宜,瞧着就很顺眼。 他吃了两口,忍不住点着头赞道:“很香,怎么还有一点点清甜和花香味儿。” 沈清月笑说:“女儿是用冬天和梅花一起封存的雪水,烧开了之后放入白米共煮的。” 雁归轩向来有扫落梅,与雪水共存的习惯,不过沈清月从前都不大用这些东西,今年回来了,才想着挖出来用一用。 沈世兴笑色愈深,一碗粥都煮的这样雅致,他很喜欢。 沈清月又将糕点拿出来,百果糕粉糯而且松仁、胡桃仁多,里面没放橙皮丁。它的甜味非蜜非糖,好吃不腻味。青花瓷小碟里放的几个青团就更好看了,捣青草为汁,和在糯米粉里做成团子,色如碧玉。 一桌子东西色香味俱全,沈世兴忍不住问:“这两样也是你自己的做的?” “是,女儿早上起得早,便自己去做了。” 近来沈清月睡的不太好,所以起的也很早。 沈世兴吃完了粥,又吃了糕点,又夸道:“你的手艺很好,不过……以后不要早上送来了。” 沈清月微微抬眸,一双动人的眼睛直视沈世兴,蹙着眉问:“父亲不喜欢?” 沈世兴摇摇头,温声笑道:“姑娘家的多睡会儿,这些事自有下人做,否则以后长大了,想睡懒觉都不行了。” 这倒是的,沈清月嫁去张家之后,钱氏给她定了许多规矩,早起请安的时辰很早,夜里回院子的时间又晚,一整年下来,少有睡懒觉的时候。在沈家的日子虽然过的孤单寂寞,去了张家却算得上是折磨! 沈世兴自顾用膳,沈清月熟练地在旁伺候,她的目光晦暗不明。 前一世荷包的事情发生之后,沈清月颜面大失,但她还傻乎乎地以为,张轩德在老夫人面前维护了她,一切都是意外泄露的,便在沈清妍的撺掇下,更加一心想嫁给张轩德。 吴氏正好打算顺水推舟,想将她嫁去张家。沈清月欣然同意——她不同意,吴氏也还是会暗地里撮合这件事。 但吴氏没想到钱氏会不同意,等钱氏找来沈家的时候,吴氏安插在二门上的人,及时禀了她,才压下了这件事。 后来吴氏见亲事不成,又怕事情闹开,便主动去老夫人面前坦白,将责任全部推卸到沈清月身上,又装作一副苦口婆心却无法规劝继女的样子,倒是担上了个“良母”之名。 沈清月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晓得老夫人知道她想嫁去张家的事之后,又要罚她,等她跪完祠堂出来,这件事便已经处理好了,她和张轩德的亲事也搁置下了。 直到两个月后,张家人竟主动提亲,她才真正地跟张轩德定下了亲事。 沈清月掐算着时间,如果吴氏今日清早是去了张家,钱氏差不多也该来了,她若主撞上去,钱氏只会骂的更难听,看吴氏还如何将事情瞒下来! 沈世兴正好用完了膳,沈清月要收起碗,他连忙阻止说:“留给下人做吧。” 沈清月收回手,请求道:“老夫人送女儿缂丝尺头,女儿还未谢过老夫人,父亲能不能……陪女儿一起去?” 沈世兴看向沈清月,他知道老夫人一直待她冷淡,所以她也是怕去见老夫人的罢。 他看着女儿的眼睛出了会儿神,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好像藏着许多不肯诉说的心事,沈世兴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了解女儿了,他想起了老夫人的话,心里愧疚更多,他顿了顿,道:“好。” 父女二人一道去永宁堂给老夫人请安。 从万勤轩到永宁堂,正好要经过二门,若运气好,恰好能撞上。 沈清月掐的时间很准,她和沈世兴快到二门的时候,便听到了吵闹声,仔细分辨,可不就是钱氏同门房婆子吵架的声音么! 钱氏拔高音量道:“我可是你家大夫人的表妹,怎么,沈家门槛高了,连亲戚也不许进了?!” 拦下钱氏的是吴氏的人,那婆子已经派了人去给吴氏传话,她诚惶诚恐地安抚着钱氏,道:“夫人说的哪里的话,奴婢不是请您稍稍坐一坐么,这二门上没有人看着,最好还是等大夫人的丫鬟来了,亲自领您去院子的好。” 钱氏瞪着婆子,道:“我来沈家多少次了,这回你竟将我挡在门外?!” 二门上声音十足地大。 沈世兴与沈清月二人比肩走到二门前站住了,钱氏一见沈清月,就像猫儿见了老鼠,竟然冲了进来,指着她便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小蹄子,竟这般恨嫁!私送了荷包我儿荷包算计他,又死皮赖脸着要嫁来我张家,怎么,你沈清月是嫁不出去了么!有娘生没有娘养的东西!” 沈世兴还从未见过这样胡搅蛮缠、胡编乱造的泼妇,他气得胡子发颤,面色铁青地看着钱氏,斥道:“住口!” 沈清月并不与钱氏正面交锋,她默默后退了一步,躲在沈世兴的身后,扯着他的袖子道:“爹……”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一声直入沈世兴心底,他越发恼了,居高临下地看着钱氏,道:“你这泼妇,这般辱骂冤枉我儿!你是张家夫人么!” 钱氏不依不饶,叉腰吵的更加厉害。 二门人来人往的地方,府里近些时可要热闹一段时间了。 沈世兴憋红了脸,并着两指,直指钱氏,道:“你快给我住口!”又转头吩咐二门上的婆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人来!” 沈清月叹气,原来父亲并不怎么会吵架…… 这边闹的正厉害,二门外两边甬道上来了许多人,沈清月往两个方向一看,左手边吴氏风风火火地赶来,身后跟着她院子里的丫鬟和二门上的丫鬟,右手边老夫人和大夫人柳氏带着一众丫鬟来了。 二门上呼啦啦聚集了二十多人,阵势大的吓人。 老夫人穿着马面裙,头戴抹额,庄重严肃地看着众人,先训了二门上的下人,道:“都吵闹什么,成何体统!”她又板着脸同钱氏道:“张夫人,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偏要在沈家门口大闹!” 也不嫌失了身份! 沈老夫人到底是长辈,钱氏消停了几分,却狠狠地剜了沈清月和吴氏一眼。 柳氏连忙过去打圆场,说了几句周旋的话,便领着钱氏一道去了永宁堂。 沈世兴和沈清月父女俩无端受了一顿骂,便自觉跟上,吴氏僵着四肢,浑身冒着冷汗,极不情愿地去了永宁堂。 12、第 12 章(捉虫) 第十二章 春日百花芬芳,落英缤纷。几只鸟雀栖息于树枝,清脆的鸣叫声传入永宁堂内。 沈老夫人端肃地坐在罗汉床上,沈世兴坐在她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柳氏坐在右边第一,钱氏不肯坐,吴氏僵着身子走到了丈夫身边,缓缓地坐下。 沈清月这才施施然地走到沈世兴身后去站着。 沈老夫人眉头狠狠的拧着,右手紧紧地握在罗汉床的扶手上,甚至微微发颤,她眼神冰冷地看着钱氏,斥道:“你为何在沈家二门胡言乱语?!若非看到亲戚的情面上,我便是将你扔出去,且看堂堂官家夫人,颜面何存!” 钱氏心头一凛,有些发怵,沈老夫人生育了三个儿子,除了沈世兴平平无奇些,另两外老爷,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何况沈二老爷还是翰林院的出身,将来拜相入阁,未有不可。 她死死地绞着帕子,抿了抿唇,气势弱了一截,动作僵硬地仰头看着沈老夫人道:“你们沈家小娘子用荷包勾心斗角,却将我儿赶出族学,你们沈家贤明大度的名声,就是这般来的?!” 老夫人和柳氏,还有沈世兴都皱起了眉头,这件事早就揭过了,沈家小娘子做的不对,张轩德也冤枉人也有大过错,钱氏若要点脸,怎么还会因此事四处谩骂? 屋子里,独独吴氏眼神慌乱地扯着帕子,面色惨白的厉害,她恨恨的剜了钱氏一眼,真是没脑子,这样闹开了,沈家绝对不会再留张轩德读书,若按她的法子来,两全其美岂不好! 沈清月抬眼望着吴氏发颤的嘴唇,她嘴边的冷笑,转瞬即逝。 老夫人先摁下疑虑,冷声同钱氏道:“沈家将你们家当亲戚看待,才准你们家小郎君出入沈家,谁知道是不是他捡了荷包,却无耻地拿出去炫耀,以毁坏我沈家姑娘的名声。”她顿一顿,又道:“你们张家小郎君并非无辜。就冲沈家好心收他在族学念书,他却污蔑我家清白的姐儿这一点,我说一句你家小郎君狼心狗肺、豺狼成性又如何!” 沈清月淡淡一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张家现在手上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沈家却有各种“人证”。 若张轩德这样的坏名声传出去了,别说不能在沈家族学读书,张家便是想延请先生,恐怕也没有人敢上门,将来入了官场,也走不长久。 钱氏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喉咙里哽着一口气,切齿道:“好好好!我儿也不是非要在你沈家读书!那为什么沈家又偷偷地上门请求结亲,上赶着将小娘子嫁给我儿,你们沈家的姑娘是嫁不出去了么!” 这话她在二门上已经骂过了,沈世兴知道钱氏说的是沈清月,他很是不喜,板着脸回了一句:“谁说我们沈家姑娘要嫁去你张家了?” 钱氏冷哼一声,视线慢慢地挪向吴氏,吴氏心如擂鼓,不等她说出口,登时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在老夫人跟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高声喊道:“是妾身的不是……” 众人一愣,纷纷朝吴氏看过去,钱氏也吃了一惊,这吴氏竟然自己跳出来承认了,倒是省了她的口舌。 老夫人面色铁青地看着吴氏,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她不是个糊涂人,不会叫钱氏看沈家的笑话,便抬头吩咐柳氏道:“老大媳妇,送张夫人出去吧。” 钱氏冷冷一笑,不屑地朝吴氏看了一眼。 柳氏松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钱氏一眼,连一句“妹妹”也没有喊,瞧着她拂袖而去,便跟了上去。 跪在地上的吴氏掌心冒着冷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头皮一直在发麻,口干舌燥,牙槽发颤,微抬下巴看着吴妈妈,道:“还不跪下!” 吴妈妈茫然片刻,却见吴氏目露凶光地又说了一句:“还不跪下!”便顺从地跪在了地上。 吴氏眼神慌乱地扭过头,继续道:“老夫人,是、是妾身束下不力,昨儿夜里康哥儿肠胃不适,妾身担忧地很,今晨妾身便亲自带着吴妈妈一起出去买药材和一些好克化的吃食,谁曾想吴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听错了话儿,又见月姐儿从前与张家小郎君亲厚,以为同月姐儿与他情投意合,才擅自同张小郎君说了一些话,让张郎君误会了沈家想同他结亲……被我发现之后,吴妈妈话都已经说完了,妾身还来不及同您禀报,钱氏就闹上门来了。” 她看着吴妈妈,苦口婆心地道:“吴妈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亲自许你良缘,看着你生了一对儿女,你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老马失蹄呢?!你可真叫我寒心!我罚你一年的工钱,你可服气!” 吴妈妈低着头,心冷的厉害,一年的工钱没什么,但她跟了吴氏很多年了,从吴家到沈家,吴氏竟然拿她做替死鬼! 吴妈妈攥着双拳,头低得更厉害了,咬牙顺着吴氏的话道:“奴婢服,是奴婢的不是。从前奴婢往雁归轩去的时候,确实听见二姑娘常常提起张家小郎君,表哥长表哥短地叫,雁归轩有丫鬟可以作证,所以奴婢才糊涂了……以为二姑娘待张郎君不同,才擅作主张做了错事,奴婢认罚!” 沈清月微微敛眸,雁归轩有丫鬟能作证?她绞了绞帕子,面色淡然地继续看过去。 吴氏看向老夫人,抹着眼泪道:“妾身自己也没管束好下人,妾身恳请老夫人一并责罚!” 老夫人审视着吴氏,忽又转向沈清月,目光冷淡地问:“月姐儿,可是确有其事?” 沈清月稍稍低头,温声道:“回老夫人的话,孙女记不清了,许是玩笑的时候有提及亲戚们也未可知,不过爱慕之心却是没有的,许是吴妈妈误会了。” 从前的事,她记得不多了,尚且不知道是否留有把柄在丫鬟的手上,所以话不敢说的太满。 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那就这样吧,罚吴妈妈一年工钱,去庄子上住三个月再回来,好了,退下吧,我乏了,要歇会儿。” 吴氏松了一大口气,她心有余悸地站起来,饶有深意地看向吴妈妈,道:“望你去庄子上好好思过,日后切莫再做这等糊涂事了!” 沈世兴见事情处理好了,便也起身,同沈清月一道向老夫人行礼告辞,便快步出了永宁堂,将吴氏远远地甩在后面。 永宁堂里,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没有动,眉心有浅浅的川字,郑妈妈进来点了一炉檀香,担忧地问道:“老夫人可是又头疼了?” 老夫人摇摇头,眼珠子一动,吩咐郑妈妈道:“你去马房问一问今早送吴氏出去的马夫,到底是不是买了药材和好克化的食物才回来的。” 郑妈妈手腕微滞,应下之后便立刻去了,回来摇着头禀道:“并未,三夫人早上领着吴妈妈直接去了张家那边,在茶楼里待了一会儿便赶回来了。” 老夫人猛然拍了下桌子,道:“我便猜到没有几分实话!一天到晚只知道把心思用在害家里女孩儿的心思上!” 郑妈妈替老夫人顺着气,道:“您别动怒。”她知道,老夫人很是厌恶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 老夫人舒出一口气,道:“灶上和后山的事,便不叫老三媳妇的人管了,留给老四媳妇。” 郑妈妈睁了睁眼睛,沈家一共四房,前三房都是老夫人的亲生子,只有四房不是,老夫人并不太看重四夫人,灶上和后山的事儿,一则涉及采买,二则后山上一年也有不少消耗,山上的竹笋一类也值一些钱。吴氏手里没有实实在在的产业,这些对内宅妇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吴氏肉痛不说,将来没了银钱,在府里可就寸步难行,再想安插眼线,又上哪里去找钱打点? 郑妈妈点着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吩咐。” 吴氏自以为逃过了一截,却不知老夫人这儿还有惩罚等着她。 13、第 13 章(捉虫) 第十三章 从永宁堂出来之后,沈清月与沈世兴同行了一段路,父女一路无言,直到分别的时候,才简单地说了两句话。 “月姐儿,你……我每日都在书房。”沈世兴憋了许些时,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沈清月一边行礼,一边道:“女儿明白,女儿回去了。” “嗯,你去吧。” 沈世兴转身走了,走到转角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看,却瞧见沈清月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他的心猛然被重物击中,眼眶红了一圈,神色愈发复杂,他恍惚间似乎看见沈清月微微笑了笑。 父女俩的这次告别,冗长而沉默。 待沈清月回了自己的院子,庭院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粗使丫鬟在扫地。 她是嫡出小姐,本该有六个丫鬟和一个管事妈妈伺候,实际上只有春叶、冬雪两个二等的丫鬟和两个三等丫鬟,另外额定的丫鬟“自愿”去了沈清妍身边,沈清月的身边连个年长的妈妈都没有。 包括后来沈清月出嫁,陪嫁丫鬟也是这四个,一个大丫鬟都没有,寒酸的很。 她身边需要有一个年长能掌事的妈妈才行。 前一世沈清月出嫁之后,吴氏从沈家拨给了她一个做陪房的林妈妈,想也知道林妈妈是吴氏的眼线,沈清月也渐渐发现了林妈妈不忠心,便将其发落了,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罗妈妈,将其培养为心腹。 可惜罗妈妈是沈家之外的人,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旧地,沈清月现在这个年纪和声誉以及地位,想要找到她,并且请她进府,恐怕还有些困难。 而且,吴氏没有那么容易就放弃对雁归轩的掌控。 沈清月倒也不急,好歹身边还有一个春叶值得信任,她将春叶叫了进来谈话,一开口便直言道:“今儿你跟了我去永宁堂,你也都看到了。” 春叶抿着嘴点了点头。 沈清月捧着茶杯暖手,望着春叶道:“我想提你做一等丫鬟,你肯不肯?” 春叶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沈清月,她从前老是说一些主子不爱听的话,做二等丫鬟都勉强,怎么突然一下子要提她做一等丫鬟。 她道:“奴婢肯,可是……” 沈清月定定地看着春叶,不疾不徐地笑道:“只要你肯,那便没有可是,你不会的我教你,你需要做的,就是忠心耿耿。”她的声音又沉又稳,听了叫人莫名安心和信任。 春叶噗通一声跪下来,双膝重重地磕在地面上,道:“奴婢绝对忠心。” 沈清月亲自扶着春叶起来,肃了神色,道:“那以后院子里就暂时交给你,我出去便不带着你了。” 春叶重重地点头,道:“奴婢知道!奴婢会替姑娘看好院子里。” “你再替我想一想,若要提个二等丫鬟,夏藤和秋露,谁合适一些?” 这两个丫鬟年纪都不小,有十三四岁了,不算非常机灵,也不傻笨,提做二等丫鬟也算合情合理。前一世的时候,她们俩,一个嫁了人出了府,便没再伺候沈清月,还有一个犯了错被发落了。 春叶想的很仔细,道:“夏藤吧,她不爱说话,不聪明,但她和奴婢一样,对姑娘很忠心。” 沈清月愣了一下,偏巧夏藤就是被赶出府的那一个,不过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具体为了什么,她记不大清楚,只隐约记得,好像跟冬雪有关系。 沉默了片刻,沈清月吩咐道:“我房里你也熟,你先替我仔细检查一遍,有没有什么多的少的东西,还有我库房的册子,是冬雪在管吧?” 春叶答道:“是,要奴婢去叫冬雪进来么?” “不必。” 未出阁的姑娘们,婚前的东西多是长辈打赏,沈清月一贯不讨喜,沈家很少有长辈单独给她东西,平日里大家都有的东西多是日常所用,根本存不住,她知道自己现在非常贫穷,库房里着实没有什么东西,给冬雪管着也无妨。 沈清月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想事情,春叶以为她睡了,从床上拿了一条绒毯搭在她身上,便继续轻手轻脚地查看屋子。 不知不觉见,沈清月睡着了,醒来之后干渴的厉害,□□叶给她倒了杯茶水。 沈清月喝了茶,方问道:“屋子可有不干净?” 春叶摇头道:“眼下没有。” 沈清月想大概也是没有,她从前一贯听话顺从,吴氏还用不着在她房里动手脚,不过现在可不同了,所以才要留春叶看着屋子。 时候不早了,春叶问:“姑娘饿了吗?”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有些饿了。” 春叶命人去厨房传饭,这厢冬雪摆了饭,沈清月坐在小炕桌前,并未拿筷子,她的视线扫过冬雪赛雪的肌肤,冷不丁问道:“冬雪,夏藤和秋露,哪个堪当二等丫鬟?” 冬雪端盘子的手滞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柔声道:“看哪一个合姑娘的心意,姑娘想挑哪一个就是哪一个。” 沈清月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冬雪的性子向来是这样,从来不会顶撞人,温和非常,也从来不拿主意,仿佛一点名利心都没有,但最后得利的总是她。 就像冬雪爬了张轩德的床之后,还露出一副无辜被迫的样子,后来做了通房丫鬟,还能若无其事地待在主子身边,一边享受张轩德的宠爱,一边在沈清月的身边利用大丫鬟的身份牟利。 沈清月拿起了筷子,不再多问,吃了饭,略看了一会子书,便去了大伯母柳氏处。 沈家内宅之事基本是柳氏在管,丫鬟们的升降处罚,也都由她负责,沈清月要提升丫鬟,须得禀报了她才行。 进了院子,沈清月很直接地说明了来意,还道:“大伯母,她们跟着我,一直到我十四岁,尽心尽力,本来早该提了她们,不过没人提醒,我到了今日才想起来,却是我薄待她们了。” 言外之意,沈清月十四岁了,柳氏身为沈家宗妇,身边堪堪几个这样的丫鬟,也是她的失职! 柳氏面色一僵,立刻又笑道:“这事儿倒是从未听你母亲提过。难得你这样厚待下人,我明儿就让人制牌子,从下个月起,就按一等和二等丫鬟的身份发月例。” 沈清月面容含笑,即便吴氏没提,柳氏管着偌大的沈家,每月都要发放月例银子,雁归轩的丫鬟每个月领多少,她心里不清楚么? “多谢大伯母,侄女告退。”沈清月起身低头行礼。 柳氏笑着送她出去,等人一走,她的面容跟耍变脸似的,登时便黑了,皱着眉绞着帕子对左右道:“月姐儿倒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都敢上门来在她跟前耍脾气了! 沈清月是故意的,前世张家为何先拒亲,过了两月又死乞白赖地来提亲,她前世不知道,现在却是一清二楚,张家为何会知道沈家的那件事?若说不是柳氏透露给张家,或者告诉了吴氏,才推波助澜成了这门恶事,她才不信! 下午,沈清月叫夏藤装好针线和小绣绷,提着笸箩去了同心堂。 她到的时候,方氏正闲着,见了沈清月笑道:“今儿怎么来了?” 沈清月乍然想起,今儿不是沈清舟学顾绣的日子,她哎呀一声,面色微红道:“我记错日子了。” 方氏温温一笑,拉着沈清月的手,道:“不妨事,左右我平日里也闲得很,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沈清月眸光微亮,道:“真的么?” 方氏愈发柔和地看着沈清月,眼神里带着一丝怜爱,道:“真的。” 沈清月回以一笑,紧紧地握住方氏的手,这样的二伯母可真好……这样的人应该平安顺遂,幸福一辈子才对。 舟姐儿的腿,一定不会跛的。 正说着,丫鬟进来禀道:“夫人,顾先生来了。” 方氏起身,冲沈清月道:“是舟姐儿学棋的日子了。”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二伯母自去招待客人吧,我就在这儿坐着。” 方氏笑一笑,以眼神示意丫鬟好生照顾沈清月,便打起蓝绸暗纹帘子出去了。 过了一刻钟,方氏就进来了,沈清月手上的作品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 方氏看着沈清月无奈一笑,道:“前儿顾先生给舟姐儿留了一道题,舟姐儿到现在还没解开,先生不教她新的,就看着她发愁呢。” 沈清月始终淡笑地望着方氏。 方氏忽抬了抬眉毛,道:“要不,你也去跟顾先生一起学棋吧?” 沈清月笑答:“拿一份束,教两个学生,顾先生要亏了。” 方氏灿笑道:“去试试,月姐儿要有天分,不过一份束而已,算的了什么。” 二伯母语气委实亲昵,沈清月倒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便道:“那好。” 二人携手一道往棋房去。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同心堂的棋房布置在东厢房的第一间屋子,两面开窗,通透明亮,内设棋桌两张,靠墙的地方放了两把靠背椅和一张四脚方桌,桌上摆着茶盘和一些糕点。屋内墙壁上悬挂了一幅字,上书“有劳有逸”,草书四字豪迈大气,一看便是二老爷的杰作。 方氏与沈清月一道走进去,顾淮正与沈清舟对坐,前者脊背挺直,一丝不苟地盯着右手上的棋谱看,后者微微低头,秀眉皱着,手里捏着子,还未想好该往哪里下。一旁站了一个妈妈,两个丫鬟,棋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主子来了,两个丫鬟自觉地退到门口去站着。 顾淮放下书,站起来同方氏问安。 方氏走到顾淮面前,虚抬手,道:“先生客气了,我这侄女也想同你学一学棋,不若先生先考察考察她,是否可以为徒。” 顾淮严正的目光看向沈清月,他很少对姑娘家的留有印象,但他对她有些印象。 毕竟不是每个姑娘,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就敢说心悦他的。 顾淮点了点头,朝另一张桌子的方向做了请的手势,道:“沈二姑娘请坐。” 沈清月依言坐下,沈清舟正好脑袋都晕了,她索性将旗子捏在掌心里,看向顾淮,怯声道:“顾先生,我能看看吗?” 沈清月抬眼看着沈清舟,她的四妹妹一贯活泼大方,但现在似乎有些敬畏这位顾先生。 顾淮声音淡淡地道:“可以。” 他说完这话,沈清月便瞧见沈清舟松了口气,还抿唇偷偷地笑了一下。 顾淮就这么可怕吗? 沈清月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顾淮清俊冷冽的脸上,其实现在的他远没有七年之后的他可怕。 七年之后的顾淮,才真正地叫人不敢直视。 自顾淮成为当朝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之后,入翰林,轮值六部,短短七年之间,便升任吏部左侍郎,入主内阁。沈清月记得,她嫁去张家后的第五年,朝廷便开始有大动荡,六部官员革职的很快,尚书之位时常空悬,多由侍郎主持部政。 顾淮在沈清月死的那一年,便掌吏部之政,而吏部又是六部之首,称他一句权倾天下,也未为不可。 从寒门学子变成一代权臣,那时的顾淮已是不怒自威,随意的一个眼神都叫人胆战心惊。 沈清月没亲眼见过,不过她见过张轩德连背地里诋毁顾淮都不敢的猥琐模样,便可窥见一二。 围棋黑子先,白子随后。 顾淮将黑色的棋子主动放在沈清月的面前,问道:“可曾下过棋?” 沈清月颔首道:“略懂一二。” 她学过下棋,而且是为了顾淮学的。 前一世,张轩德身为顾淮的学生和下属,本该受到提拔,奈何能力不足,永恩伯府倒下,张家再无靠山,他的官职停在七品小官便再无晋升。 一心想着趋炎附势的张轩德,只好投顾淮所好,学习下棋,欲从这条路上与顾家攀上关系,他还专门打听了顾淮的下棋习惯和常用路数,认认真真地制作了厚厚的一本棋谱,还请专人替他分析如何解棋。 张轩德那段日子里忙得茶饭不思,找了沈清月与他博弈。 有趣的是,最后沈清月从下棋新手到高手,张轩德却还是没有大进益。 说起来,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沈清月执黑子一枚,她的手白嫩纤长,与纯黑如曜石的棋子对比鲜明,倒愈发显得她的素手葱白水嫩。 沈清舟见二人还没开局,便看着沈清月的手,笑夸了一句:“二姐,你的手真好看。” 顾淮的余光不自觉地看了过去,一根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干净柔美,堪比娇花,他喉结微动,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过了许久才松开,他也几不可见地吐出一口气。 他声音微哑地催道:“姑娘请下。” 沈清月秀眉微抬,察觉到顾淮声音里的喑哑,她落下一枚子,正好手腕上的兽牙串饰露了出来。 少女的皓腕,水嫩的五指,无尽柔美,微棕的兽牙,狂野狰狞,似冰火的碰撞,一融一灭,瞬间冷寂。 顾淮落下第一枚白子的时候,指尖轻颤一下,另一只手再次攥拳如铁。 沈清月似乎很认真,下了三十五个子,头也不抬,只观棋盘。 顾淮的子一颗一颗地紧随其后,他始终抿着嘴角,直直的唇线透着一丝冷酷。 两个人都下的很差劲。 沈清月瞧得出来,顾淮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下棋习惯,她怕顾淮看出端倪,故意避开破他棋子的方法,下得很没有章法。 而顾淮,许是因为没有章法的对手反而不好攻破,他竟叫沈清月活了这么久。 但现在,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棋局。 随后沈清月在三子之内,完败。 沈清舟的眉头挤在一起,方氏也有些不解,其实沈清月输,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输得有些慢了。 沈清月从容地将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盒,收回手,笑一笑道:“下得不好,叫先生见笑了。” 顾淮面色如常,又仔细地看了看棋局,沈清月虽然下得没有章法,但是看得出来,她是会下棋之人,但凡会下棋的人,便能从她的手法里窥得一二分脾性才智,就目前所见,沈清月并不是很聪明的人。 他又琢磨起关于荷包的事,倘或沈清月真要步步算计准确,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毕竟她才十四岁,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腕,她的身后应该有高人指点。 说到底,沈二姑娘还是比较……单纯的。 顾淮如是猜测。 他也放下了棋子,朝沈清月颔首回礼,又对方氏道:“沈二姑娘权当个兴趣爱好,学来也行,若并不十分喜欢,倒不必刻意去学。” 这话已是十分委婉,沈清月笑了笑,面色微红地起身同方氏道:“伯母,我看还是算了吧。” 方氏也不勉强,道:“那好,咱们还是去做绣活吧。” 沈清舟站起身送方氏和沈清月,二人刚一走,便听到她又甜又脆的声音在棋房里响起:“顾先生,学生知道如何破解了!” 棋房外,方氏看着沈清月温柔地笑道:“你看,你一来舟姐儿脑子就灵光了。” 沈清月回道:“不过是一时走入死胡同想不开,打个岔想开了就好了。” 方氏眼眸泛光,有些诧异地看着沈清月,赞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话从沈清月的嘴里说出来,很不容易。 二人进了屋,方氏挥退了左右,只留了一个心腹丫鬟,她笑了笑,声音很亲和中带着些许宽慰,道:“月姐儿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清月抿唇一笑,抬眸瞧着方氏,道:“就是方才侄女说过的道理。” 方氏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转而道:“你从前倒是不常来我这里。” 沈清月低垂脑袋,露出一段弯弯的白皙脖颈,柔婉乖巧,她右手的针连着线,一针针地穿过左手绣绷的绣面上,道:“那是从前了,只要伯母不嫌弃,侄女以后想常来。” 沈清月怕吴氏,府里许多人都知道,方氏心里也是清楚的,即便她一直想对沈清月好,可侄女不敢来,方氏也没有办法。 方氏摸了摸沈清月的如云似缎的头发,慈和道:“只要我在,你有空来就是。” 沈清月眼睛热热的,继续低头刺绣,方氏时不时指点她两句。 约莫坐了快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顾淮要离开,沈清月也该回去了。 方氏的人一道将两人送出去,两个人比肩站在一处,虽然身量差别不小,可两人体态都很笔直,气度上竟没有太大的差别,乍然一看,还很是般配。 沈清月站在同心堂门口同顾淮行了礼,便往雁归轩去。 这次又是半路上,吴氏将沈清月拦住了,她这回压住了脾气,脸色却还是很不好看地道:“月姐儿,我疼你可是丝毫不比疼妍姐儿差,你院里的丫鬟的事儿,为何不先跟我通个气儿?如今晨昏定省也不来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内宅女人多,一天到晚七嘴八舌不知道要演多少场戏,沈清月越过继母直接同柳氏说事,确实打了吴氏的脸,这事儿传出去了,别人只会说吴氏苛待继女。 沈清月从前不敢这么做,吴氏才愈发放肆,如今她稍稍动手,吴氏就恼成了这样。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若您上了心,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不过您还是先别训我了,有人急着找您呢。” 吴氏的身后,她院子里的大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脸色惨白难看。 15、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吴氏除了与沈世兴夫妻关系不亲密,倒一直过的顺风顺水,院子里的丫鬟少有像这般惊慌失措。 当秋蕊慌慌张张跌了一跤的时候,吴氏登时惊慌起来——不是担心秋蕊摔疼了,她是预感到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 吴氏拉起秋蕊,黑着脸不耐烦地斥道:“见了你老子娘了?路都走不稳了!” 秋蕊老子娘早死了,她面色愁苦,压着声音道:“管灶上和后山的两个妈妈过来找您了,说是从今往后不叫她们管了。” 吴氏脸色煞白,脑子嗡嗡作响,龇牙瞪眼道:“谁说的?” 秋蕊吓得躲了一下,道:“她们说是老夫人的主意。” 吴氏急得跺脚,嗓音尖利道:“怎么可能!” 沈清月见吴氏急着要走,不疾不徐地问道:“您这就走了?不训话了?” 吴氏剜了她一眼,不再像往日里还装一装慈母,她面色阴狠道:“你给我等着!明儿我再收拾你!” 沈清月笑容很淡地看着吴氏,她眼神里的不卑不亢,倒叫吴氏吃了一惊,但吴氏来不及细想,风风火火地同丫鬟回院子里去了。 吴氏回了院子,在次间里与两个管事妈妈说话,她这才知道,真的是老夫人的主意。她又恨又怨,发了一通脾气,正在发愁,秋蕊又进来禀道:“夫人,二门上的婆子被打发了。” 秋蕊说的婆子,自然就是拦下钱氏的婆子,她是吴氏的人。 内宅女人的权势,无非是掌握内宅,除了银子开路,便要消息灵通,二门是连通内宅和前院的地方,也是消息传递最迅速的地方,失去这一处的掌控,吴氏如同瞎了一只眼。 吴氏顿时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这才短短两刻钟内,她就丢了这么些重要的地方!她死死地攥着帕子,当着下人的面没忍住就哭了一大场,哭着哭着还晕过去了。 当天吴氏就病了,请了大夫。 老夫人还颇有微词,她才剥夺了吴氏的权力,吴氏就病了,这不是甩脸子给她看么! 她也不管吴氏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心里就是有一根刺了。 当沈清月去永宁堂跟老夫人请了安,说要去吴氏身边侍疾的时候,老夫人留了个心眼。 沈清月到了吴氏院里,吴氏正好要吃药,吩咐她道:“你给我把药吹凉了。”她顺从地端起碗,吹着药,就吹了一小会儿,便喂到吴氏嘴里,道:“您喝药。” 吴氏尝了一小口,立即吐了出来,呵斥道:“你要烫死我啊!” 这就烫了? 沈清月眼底藏笑,面色却佯装害怕,一失手,整碗药都泼在了吴氏身上,一脸无措道:“我不是的故意的!” 吴氏打惯了丫鬟,平常也不大将沈清月放在心里,一不舒服就抬起手,想甩耳光,但她没想到,沈清月竟然敢躲,她的大半个身子从床上探出去,一头栽了下来,差点儿就脸着地了。 沈清月连忙道:“您怎么了!” 吴氏呕的吐血,喉咙一腥,眼睛都花了,她颤着手指头指着沈清月道:“你敢躲?来人!给我把她压住!” 丫鬟婆子还来不及动手,老夫人的人就来喊了:“二姑娘可在?老夫人叫你去帮着抄佛经呢。” 沈清月连声应道:“在的,在的。”她旋身行礼,道:“母亲告辞,您安心养病,女儿下回再来侍疾。” 吴氏猛烈的咳嗽着,发红的眼睛清楚地看见沈清月嘴边挂着稍纵即逝的得意之笑。 沈清月从容地离开吴氏的院子,神清气爽,她以前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人,她觉得太狭隘下作,可当她看到吴氏气歪了的脸,她便觉得这种手段,倒也好用。 到了永宁堂,沈清月真就去次间里帮着抄佛经,不过她心里明白,老夫人不是真要她抄,而是为了让吴氏不痛快。 即便如此,沈清月也还是抄的很认真,她端坐在椅子上,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儿雪白的手腕,手执狼毫,下笔落墨,一笔一划都写得十分仔细工整。 时辰过半,老夫人便着郑妈妈叫停,吩咐沈清月回去。 沈清月笑着将佛经叠放着,双手奉给郑妈妈,道:“请您拿去给老夫人吧,拙迹不知堪不堪用。” 郑妈妈只是客气地回了个笑容,道:“好,时候不早了,姑娘回去吧。” 沈清月朝郑妈妈福一福身子,便走了。 郑妈妈拿着手里的一叠佛经,本想随意处置,她低头一瞧,睁圆了眼睛,低声惊呼,沈清月的字,倒是比几个哥儿写的还要好!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拿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正在掺瞌睡,半睡半醒,听见脚步声,掀开眼皮子见是郑妈妈来了,问道:“何事?” 郑妈妈两手递上佛经,咧嘴大笑,道:“您瞧瞧。” 老夫人原本也只是随意地瞥一眼,便是佛经倒着,竟也看出字迹的优美,她伸手接了佛经,细致品评。 她坐着纹丝不动,看了约莫一刻钟,便不住地点头道:“月姐儿的字倒是写的很好,字有筋骨,笔力劲健,筋脉通畅。不像寻常女儿家,多是笔力软弱,笔势不通之辈。” 沈老夫人从前也同沈老太爷一起指导孩子们的课业,多少也懂得一些为学和做官之道,评书法、品名画的能力也有几分,一时间还真是对沈清月刮目相看。 更要紧的是,沈清月心知肚明不过是做做样子的事儿,却也做的这般讲究,这份韧性品格,更是难得。 老夫人小心地收好佛经,同郑妈妈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久不问几个姐儿,一直都是听旁人说,眼下看来还是要自己亲眼所见才是真的。” 郑妈妈微微皱眉道:“您合该荣养天年,这些事本不该您操心的。” 老夫人摇了摇头,往四季兰纹绣的迎枕上靠了靠,阖上眼眸淡声道:“别的事我可以不操心,你知道的,月姐儿的事,我想不上心都是不行的……我是没有想到,吴氏会这样对月姐儿。” 她眼里看到的沈清月,同吴氏和下人口中说的沈清月,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的双眼究竟被蒙蔽到什么程度了。 郑妈妈略微垂头,沉默不语。 荷包风波过去之后,沈家内宅安宁了十来天。 沈清月再没去给吴氏侍疾,也未请安,吴氏却还未发作。 眼看着交佛经的日子要到了,两个禁足的姐儿也都乖巧的很。 沈清月闲来无事,自己在院子里挖了几分土地,种了些蔬菜瓜果和花朵,她正给小苗儿浇水,就听得夏藤和春叶二人说道:“五姑娘院子里的兔子死了。” 沈家几乎没有人养宠物,沈清妍禁足之后就养了只兔子解闷,倒是很招丫鬟们的眼。 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就死了。 沈清月手上没有停,又听春叶问道:“怎么死的?” “……听说是吃了。”夏藤闷声道:“我见过那只兔子,毛茸茸很可爱的,浑身雪白,眼睛是红色的,像大夫人戴过的簪子上的红宝石。” 沈清月的手腕滞了一下,这种兔子是肉兔,但是她没想到,沈清妍连养来做宠物的兔子也要吃,她心里莫名有些怪异,却并未将这件事往心里去。 直到沈清妍解禁的那一天,沈清月听说她的手受伤了,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沈清月嘴边缀着一丝冷笑,吩咐道:“夏藤,把我的青药膏拿来。” 青药膏是沈清月自己做的治外伤的药膏,加了一份特殊的草药,效果很好。 她拿着药膏,领着丫鬟去一道去了永宁堂。 正好沈清妍在里边请安,她乖巧地坐在绣敦上,双手裹着纱布,纱布隐隐透出淡淡的血迹,她的眼睛哭红了,鼻头也微微泛红,面色稚嫩,楚楚可怜,这样的姑娘,受伤了不能抄写佛经也是情有可原的。 老夫人和郑妈妈的脸色,似乎有所缓和。 沈清慧则不如沈清妍聪明,她不会以哭讨巧,只晓得闷闷地坐在一旁,揉着发疼的手腕,噘嘴不说话。 谁乐意看这样的丧气脸? 老夫人和郑妈妈的视线都只落在沈清妍的身上。 沈清月进来福一福身子,也在另一边的绣敦上坐住,她打量着两个妹妹,不由得绞了绞帕子,会哭的孩子总是得到的多一些,她从前愚蠢呆笨,痴长沈清妍两岁,却不知道还能在长辈面前这般讨好。 老夫人语气都温和了一些,对家里的女孩儿们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们都才十三四岁,总还要在家中留个一两年,以后好好学规矩,从前的事,便不要再提了。” 家里的小娘子们,名声都是连在一起的,一个不好,另外的几个也要跟着受牵连,老夫人少不得要顾全大局,还要替高嫁的长孙女考虑,沈清月的委屈,算什么委屈?何况沈家又不是没有处罚犯错的两个姐儿。 沈清月自然而然便想通了这一点,她一点都不意外,从前老夫人便不多待见三房,也不大疼她,不会这么快就转性的。 老夫人又训了几句话,末了扭头看着沈清月,道:“你们姐妹几个,将来都要相互帮衬,在家里的时候更该和睦相处。” 沈清月并不恼,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从袖子里摸出青药膏,看着沈清妍道:“妍姐儿,这是青药膏,治外伤很好,我听说你手伤了,正好要来同老夫人请安,就想着顺便带给你,我看你纱布上都还见了红,布也不是新的,是早上没来得及换药吧?你现在可以涂上试试看。” 老夫人甚觉欣慰,没想到不需她敲打,沈清月便这样晓事,她又怎么能坏了姑娘们修复情谊的机会?她吩咐郑妈妈:“去取纱布来,让芊结给妍姐儿换药。” 沈清妍面色巨变,双手稍稍握拳,绷着脸磕磕巴巴道:“不、不用,早上换过的,谢谢姐姐的心意,我回去再用。” 沈清月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沈清妍的纱布根本不是新的,她却说换过了? 老夫人皱起了眉头,目光渐渐变冷,沉声道:“郑妈妈,去取新纱布来!”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老夫人要求沈清妍当众换纱布上药,她如临大敌,从绣敦上猛然蹿起来,脚跟绊在绣敦上摔了一跤,拉着旁边的沈清慧也跌倒在地上。 屋子里乱做一团,老夫人看着行为举止一点都不端庄的两个孙女,气得脸都黑了。 这还好是在沈家,若是在别人家作客,沈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沈清月起身要去扶两个妹妹,老夫人出言拦下她道:“扶她们做什么,她们自己不会站起来么!” 她看着东倒西歪的两个妹妹,只好装作面色为难地坐回去了。 沈清慧委屈地噘着嘴,好冤枉啊!她老老实实用簪花小楷抄写了佛经,眼睛都快瞎了,手腕也连着疼了好几日,老夫人凭什么连带着把她也给厌上了! 都怪沈清妍! 待二人坐好了,老夫人看着沈清妍方才拉过沈清慧,还撑在地上的手,沉声道:“手不疼了?” 沈清妍小脸紧绷,朱唇微张,无措地看着老夫人,圆溜溜的眼睛含着眼泪,哽咽道:“老夫人……” 老夫人一点情面没留,厉声道:“给五姑娘换纱布!” 芊结拿着纱布走过去,皱着眉,道:“五姑娘,手伸出来吧。” 沈清妍嘴巴噘得高高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她的眼睛又圆又亮,眼眶泛着红,很叫人不忍。 老夫人切齿道:“给她把手上的纱布拿下来!” 芊结是永宁堂的人,第一句话那是尊重沈清妍五姑娘的身份,这会子可再不会有好脸,她捉住沈清妍的手扯掉纱布,一双完好无损的手露了出来。 沈清妍果然是装的。 沈清月嘴边的笑容淡的几乎瞧不见。 老夫人的脸黑成了锅底,她念着姐儿年纪小才绕过这次,却没想到,沈清妍年纪这般小,竟有这等深的心思,哪里像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更别说是沈家人! 沈清妍噗通一声跪在地毯上,抱着老夫人的双腿,眼泪漱漱地落,抽噎道:“老夫人,是母亲不舍我受罚,才教我用了这法子,孙女错了,孙女再也不敢了,真的,孙女再也不敢了。”她摇着脑袋,脸皱巴成一团,哭的很惨,似乎真心悔过。 沈清月心中冷笑,这就是吴氏教的好女儿,出了事便将责任丢到母亲头上,还真是对母亲情深义重呢。 老夫人嫌恶地挪开腿,面色不豫地盯着沈清妍道:“你母亲舍不得?难道她还觉得我罚你罚错了么!” 沈清妍不知如何辩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夫人手里佛珠拨弄的越发快,她冷眼看着沈清妍道:“你犯了错,罚抄这等小惩罚你都要想法子糊弄过去!我不过是叫月姐儿随便替我抄佛经,她都认认真真地抄写下来,工整干净,用心用力。你若晓事,就该凡事照你姐姐学学!” 沈清妍很懂得审视夺度,她看向沈清月,求救道:“姐姐,我以后一定向你学习,一定好好听老夫人的话,再也不惹她生气了。” 沈清月蹙着秀眉,道:“妍姐儿,看来你还是不知错,你并非惹老夫人生气,而是错在知错不改。老夫人岂是因为个人喜怒才去罚你?你真是曲解了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简简单单一句话,既打了沈清妍的脸,又给老夫人戴了高帽,令老夫人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甚至还要继续重罚沈清妍! 老夫人果然眉目舒展。 沈清妍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她冷冷地看向沈清月,目光如淬毒液,两手也握起了拳头。 老夫人同小娘子们道:“都回去吧。妍姐儿的佛经继续抄,既然一百遍你不肯抄,那便抄一千遍!还是一个月的时间,倘或迟了一天,便加十遍,若一直迟下去,迟到你及笄了,那另寻清净的尼姑庵里抄去!” 沈清妍浑身战栗,老夫人竟狠心到要将她发配到庵里去做姑子!她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 沈清慧见老夫人没有提她的名字,忍不住欣喜问道:“老夫人,那孙女呢?” 老夫人斜了她一眼,道:“以后修身养性,休要再犯!” 沈清慧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她立刻行了礼要走,走之前还瞪了沈清妍一眼。 沈清月弯腰伸手要去拉沈清妍一把,只见沈清妍面色微僵,很快便将冰冷的手放到她的手掌心里。 沈清妍从地上站起来,恨不得咬碎了一口牙,脸上却丝毫不显狰狞,温顺地同老夫人行了礼,同沈清月一道走了。 姐妹二人出了永宁堂,走在宽阔的甬道上,四下无人,安静祥和,五尺见方的青石砖,干净整洁。 沈清妍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擦干净了脸,但泪痕犹然可见,她抬头望着沈清月,模样十分柔弱,道:“姐姐,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胡闹了。”她话锋一转,声若撒娇地问道:“可是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没有受伤?是谁告诉你的吗?” 若叫她揪出这个人,她一定打死她! 沈清月眉间含着一抹惊诧和伤感,她道:“妍姐儿,你难道以为我是故意要揭穿你的?” 难道不是么! 沈清妍心中恨意十足,面色渐冷,道:“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你不说,我也早晚会找出来!” 沈清月温声道:“确实没有人,我今日真的是一片好心,想要给你带药膏子过去,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妹妹可千万不要冤枉下人,平白叫人受委屈。” 沈清妍冷哼一声,提着裙子快步走了。 沈清月站在她的身后瞧了一会子,沈清妍不过是不足十三岁的小姑娘,却能为了自身利益说变脸就变脸,难怪后来会变成那般心机深沉的人。 看来有些事,不一定和年纪有关系,有的人,天生就有算计人的本事。 沈清月慢步回了雁归轩,沈清妍争强好胜,报复心强,不会罢休的,那个莫须有的“告密者”,一定会成为她心头的一根刺。 如沈清月所料,沈清妍回了穿柳堂,便关起门将丫鬟们全部罚跪,六个二等及以下的丫鬟们跪了一晚上,都没有查出真相。 吴氏也大为光火,她同沈清妍贴身的两个丫鬟大发雷霆:“你们两个日夜伺候,知道的最清楚,是不是你们两个透露的!” 两个丫鬟流泪求饶。 沈清妍想起了什么,她指着其中一个道:“我记得我说炖兔子的时候,你还舍不得去,劝我去厨房拿鸡血,是不是你?!” 丫鬟吓得一边磕头一边求饶,连声道不是。 沈清妍恹恹地靠在罗汉床上,炕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她看一眼就想掉眼泪,一千遍佛经,也不知道没日没夜地抄到何年何月去了。 吴氏心中也闷着一口气,她拂袖道:“都给我滚出去!” 丫鬟们搀扶着跑出去了。 吴氏自己已经在老夫人那边吃了瘪,自顾不暇,沈清妍这回也确实做错了,怎么说也躲不过去,她劝慰沈清妍道:“我自有法子对付月姐儿,你好好听话,先忍过这次再说。” “什么法子?!”沈清妍眼睛冒光,恨不得马上就撕了沈清月。 吴氏握着沈清妍的手,切齿道:“我终究是她的母亲,她的婚事总是要我做主的。她这样算计你我,我不会让她好过的!从前真是我小瞧她了,竟没想到她藏的这么深。你放心……在沈家内宅,她还翻不出我的手掌心,雁归轩里我立刻就送人去。” 沈清妍听不到确切的报复法子,气急败坏地蹬了蹬腿,撕了几张桌上的纸,抱着吴氏哭道:“一个月的时间哪里够,除非我成天什么事儿也不干,只抄佛经还差不多。” 吴氏叹道:“那能怎么办,叫人代抄被发现了,又要罚你!你有时间在这儿哭,还不如早些抄完。” 沈清妍到底是怕了,万一老夫人真要送她去尼姑庵,谁都拦不住。她刚拿起笔,花厅里当值的丫鬟竟来禀,说今日绣房重开,老夫人吩咐姑娘们都去绣房里重学刺绣。 吴氏拧眉问道:“老夫人吩咐的?!” 丫鬟点头道:“老夫人吩咐的,奴婢告退。” 沈清妍脑子嗡嗡作响,刺绣少说也要学上大半日,这样下去,她一整个月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吴氏深吸一口气,替沈清妍擦了擦眼泪,捧着她的脸,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先去学刺绣,娘给你想办法,先去绣房再说。” 沈清妍心里忐忑恐惧,止住了眼泪去了绣房,却见沈清月并不在。 陶姑姑因多嘴饶舌,主家罚她一月不准授课,再见学生们,心里未免异样,她看着沈清月从前坐的地方空空如也,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很纳闷——是老夫人准了沈清月不来的吗?可再怎么说,沈清月也该来打个招呼吧。 她按下疑虑,授课了一上午,中午从园子里出去的时候,正好同沈清月撞上了,便语气不善地问了缘故,还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便是再不跟我学刺绣,尊师重道却还是应该做到的!” 沈清月惊讶道:“陶姑姑,老夫人说我该术业专攻,精学顾绣才好,便许我以后只同我二伯母学顾绣。此事我特地嘱咐了妍姐儿,难道她没告诉你么?” 陶姑姑愣了一下,道:“……没有。” 17、第 17 章 第十七章 陶姑姑又一次“冤枉”了沈清月。 沈清月却娇颜含愧,道:“也就是昨天的事,我和妍姐儿在甬道上一道走路说话,郑重交代了她,丫鬟们都瞧见了。我本想着,和她毕竟是亲姐妹,叫她替我带个话儿也未有不妥。不过也确实是我的疏忽,此事该我亲自来同您说的。” 荷包的事,沈清月明明是受害者,若她不愿再面见陶姑姑,托人带话也未为不可,但她不仅语气客气,还将所有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陶姑姑越发难堪,她目光闪躲,有些不自在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既另寻老师,便专心跟着二夫人好好学习……倘或苏绣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沈清月眸光微亮,声音高了些许,欢喜道:“学生求之不得。” 陶姑姑心情微妙地点了点头,她不禁审视着沈清月,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学生似的,她沉默了一会子,才道:“你自去忙吧。”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微微一笑,便回了雁归轩。 春日杏花似雨,梨花如云,缤纷落英铺满地,飘着一路的香气。 下午,陶姑姑去绣房的时候,单独叫了沈清妍,质问她为何不主动告知沈清月不来绣房学刺绣的事儿。 沈清妍一脸茫然,道:“姑姑,您在说什么?学生怎么知道老夫人许了月姐儿不来绣房的事?月姐儿又没告诉我。” 陶姑姑露出怀疑的目光,稍一犹豫,便选择了信任沈清月,毕竟沈清妍已经骗过她一次,是不可信之人! 她狠狠地拧着眉,朝沈清妍愤怒拂袖,道:“妍姐儿,你太令我失望了!” 沈清妍不解地皱着眉,道:“陶姑姑,您到底……” “够了!回你位置上去吧,我要上课了。”陶姑姑无情地打断了沈清妍,冷酷地走到讲桌前,肃起神色授课。 沈清妍憋了一肚子气,却不敢顶撞陶姑姑,只好乖乖溜溜地坐回去,她不甘地拿起针线戳向绣面,猜也能猜到,一定是沈清月在背后捣鬼。一个不留神,针扎在她指头上,登时冒出一颗血珠儿,落在了绣面上,迅速晕染开,成了污点。 下午学完女红,陶姑姑收起姑娘们的绣面检查,轮到沈清妍的时候,她直接将绣作扔了回去,道:“这样脏的东西,怎么能看?!” 沈清妍抬头看着陶姑姑,以前她也有不小心弄脏绣面的时候,陶姑姑从来都是偏爱她,从不计较,今天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情地落她的脸面! 陶姑姑语气严肃地道:“今儿晚上回去,重绣了给我。” 沈清妍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脾气,低着头捡起绣作,吸了吸鼻子,起来福身认错,又拉着陶姑姑的袖子,和从前一样撒娇道:“姑姑,我知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弄脏绣面。” 她两根手指头扯着陶姑姑的袖口,轻轻地摇晃着,雾蒙蒙的双眼楚楚可怜。 陶姑姑乍然想起沈清月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样子,与沈清妍略显心机的小女儿家姿态截然不同,她这回并不买账,厌恶拂开了沈清妍的手,冷声道:“知错就改是好事,明儿给我的绣面,可再不要弄脏了。” 沈清妍面色一僵,紧紧地攥着带血的绣作,头上的金镶玉步摇随风飘动,垂着的两颗玉石珠子叮当作响。她身边的小娘子们纷纷收拾自己的东西,恍若未闻,但她仿佛已经从她们的背影看到她们脸上的讥笑之色。 出了绣房,沈清妍并未回穿柳堂,而是直接去了吴氏的院子。 吴氏一瞧见沈清妍,连忙道:“你怎么上我这儿来了,怎么还不回去抄写佛经?” 沈清妍眼泪哗哗地流,三言两语将绣房的事儿说清楚了,吴氏这几日气得多了,听到这点小事反而不气了,她面色憔悴却不失冷静地道:“你丫鬟的绣技跟你差不多,这个叫她们带绣就好了。陶娘子是你的先生,她可以罚你,却不能趁着老夫人罚你的时候为难你,这是打沈家的脸,你只要不经意地叫她知道你受罚的事就好了。” 这个法子可行,但是等老夫人的处罚过去了,陶姑姑只要合情合理地针对人,沈清妍根本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而且女红是老夫人请了人来教家里姑娘们学的,即便是吴氏,也不可能做主让沈清妍不学。 沈清妍越想越窝火,眼泪流个不停,吼道:“都怪沈清月!她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我恨死她了!” 吴氏眉头拢着,她也纳闷的很,为什么乖顺怯懦的沈清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神色认真地道:“总之……不能再将她当原来的沈清月看待了。” 沈清妍掉着眼泪,紧紧地抓着吴氏的手,哀求道:“娘,你快点儿想办法,再叫她害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女儿一哭,吴氏登时心软得不得了,她正为了内宅之事焦头烂额,纵使有主意,也没有法子立刻就使出来,她只好先匆忙应下两句,便催着沈清妍道:“你先回去抄佛经再说,耽搁了时辰,就像欠了印子钱,越还越多。” 比起看得见的高山,还是无底洞恐怖更叫人恐慌。 沈清妍也不敢耽搁,抹了抹眼泪就回去抄佛经。 次日,吴氏早上刚起来,饭还没下肚,就听说老夫人病了。 老夫人病了,晚辈们少不得侍疾,沈家的姑娘们去看过一遭便足够了,媳妇子们却是要侍疾的。 大夫人柳氏手里管着内宅大小庶务,四夫人是庶房的,侍疾的事就落到了吴氏和方氏的头上。 方氏与吴氏去了两日,老夫人就将方氏打发了,只留了吴氏在跟前伺候,意思实在明显。 开了春,老夫人是旧疾复发,有些咳嗽和乏力,本来病的不重,但事儿却不少,端茶倒水吃药,一会儿要枕头一会儿要毯子,她将吴氏当丫鬟似的使唤,吴氏在永宁堂忙得团团转。 沈清妍则日日熬夜抄写经书,据说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旬之久,沈清月听丫鬟们说,吴氏与沈清妍两个已是容色萎靡,似浣洗院里操劳的粗使丫鬟。 因是在内室说话,春叶并未有所防备,落井下石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沈清月微嗔了一句,道:“这样的话只准在我面前说,若透露出去了,叫人捉住把柄发卖了你……” 春叶乖巧地过去给沈清月按摩肩膀,道:“奴婢听姑娘的吩咐,已经很管住嘴巴了,这不是晓得夏藤守在外面,奴婢才敢跟姑娘说这话,逗姑娘开心么!” 沈清月确实开心,她没有想到,现在比起从前担着贤良大度的名声的时候,舒服自在得多。 她放下针线,道:“看看冰糖雪梨熬好了没有,我送去给父亲。” 春叶出去一趟,很快挑起细布帘子进来,道:“姑娘,炖好了,我已经叫她们用大碗盛了起来。” 沈清月站起身,理了理素稠的裙摆,施施然从屋子里出去,站在廊下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提着去了万勤轩。 沈世兴这些日似乎有些忙碌,他之前去衙门里点卯,很快就回来,近日回来的很晚,沈清月有些日没有见着他了。 父女俩今日相见,倒是有别后小叙之意。 沈世兴见沈清月手里又拿着食盒,脸上笑容灿烂,语气亲昵自然,道:“这回又是什么?” 沈清月放下食盒,神色温和,道:“冰糖雪梨,前儿您在家时,我看见您唇上有些上火,就想着炖一些下火的东西,今儿一看,您倒是好了些。” 沈世兴胡子一动,笑道:“不妨事,我嘴虽然好了,嗓子还有些发干,喝这个倒也好。” 沈清月低头将食盒里的青花枇杷缠枝花卉纹莲子大碗拿出来,揭开碗盖,雪梨果肉嫩白,汤水剔透晶莹,仿佛还散发着淡淡的甜水味儿。她端起碗递给沈世兴,余光瞥见他腰上佩戴了多年的光滑玉佩,想必是常常把玩,络子都有些松散,主绳也细了很多。 沈世兴接过大碗,尝了尝,便赞不绝口,看向沈清月的眼神都带着些许宠爱。 沈清月攥紧了帕子,有一瞬间的恍惚,前世她从未体会过什么叫父慈子孝,临死的时候都不记得父亲对她笑是什么样子。 还有她被族人勒死的那晚,这事儿必定是沈家几位长辈们商议过后的结果,沈清月不知道,父亲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他知道,是不是劝阻过,还是说……父亲也默认了? 想到此处,沈清月不免心酸,眼眶红了一圈。 沈世兴坐在椅子上喝汤,还在兀自地说着话,夸奖她的厨艺很好,说她很贤惠。 沈清月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沈世兴都不在,她已经不习惯去奢求和依靠别人,偷偷地用帕子按了按眼睛,她声音微哑了几分,道:“父亲喜欢就好,女儿先回去了。” 沈世兴点了点头,也没留她。 沈清月刚走不久,吴氏便来了。 老夫人的病一好,吴氏离开了永宁堂,洗漱收拾,精心打扮一番来了万勤轩。 吴氏非常清楚地知道,在内宅,最重要的始终是男人,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沈清月的亲生父亲。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吴氏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沈世兴,这个男人向来是这样,她没有空去找他,他也极少找她,但凡找她,拐着弯儿也要问沈清月的事。 好容易得了闲,吴氏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穿着不符年纪的翠绿色的缠枝莲褙子,下着勾莲蝠纹罗裙,梳了个牡丹髻,只简单地斜插几根素银簪子,耳朵上一对小丁香,看起来倒是有两分清丽可人。 她也是提着食盒去的万勤轩,一见明显用过的桌上的空碗,五指收紧,目光殷切地看向沈世兴,道:“老爷,妾身熬了下火的菊花粥过来,您尝尝。” 沈世兴稳坐在书桌前,头也不抬,态度颇为冷淡,道:“不尝了。”又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上火了?” 吴氏将食盒搁在桌上,眼神微闪,缓缓地走过去,道:“前儿有下人说看到您嘴上燎泡了,妾身一直伺候老夫人不得脱身,今儿才有功夫亲自熬粥送来,也不知迟了没有。” “粥你拿回去吧,我吃过了月姐儿送来的甜汤,现在不饿。” 吴氏绕到沈世兴伸后,双手绕在他的脖子上,搂着他哽咽着道:“老爷,您都不看妾身。” 沈世兴低着头,视线落在吴氏的袖口上,缠枝莲的花纹有些陌生,但她手指上的红玉扳指,是他新婚不久的时候送给她,亲手替她戴上的,还有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也是他所送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他沉默着不说话。 吴氏吸了吸鼻子,与沈世兴耳鬓厮磨,闭着眼道:“您还记得吗?也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您上我们家去作客,跟着妾身的父亲到了吴家花园,妾身就穿着跟这一身差不多的衣服,跟您对视了一眼,妾身就相中您了。” 沈世兴喉结微动,有滚烫的东西低落在他的脖子上,他不禁抚了抚吴氏的手背。 吴氏继续道:“后来妾身说要嫁您的时候,家中长辈都劝阻,我一个嫡出的姑娘,却要给您做填房,您家中还留了一个长女,家里人都说,我去了恐怕委屈。可妾身不怕委屈,绝食了两日,父母亲才松口。后来您待妾身很冷淡,还是大哥大嫂劝您不要这样,您才疼爱了妾身几个月,这才有了妍姐儿……” 沈世兴搁下了手里的东西,抬起了头,却仍然不说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他对不起她们。 吴氏无声的泪变成了低声的啜泣,她在他耳畔道:“嘉隆三十二年,妾身才有了康哥儿,妾身终于给您留后了,可惜那夜您醉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这没什么,妾身记得就好。妾身嫁给您这么些年,不求别的,只求夫妻和睦……行吗?”她的声音带着些哀求,很叫人心碎。 沈世兴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妍姐儿也是我的孩子,没教导好她,我也有责任。” 他站起来,重新打量着吴氏,这毕竟是给他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见她眼泪不住,心里多少会不舍。 沈世兴用袖口擦掉吴氏的眼泪,宽慰道:“以后教好妍姐儿,她的心性歪了,对月姐儿,对她,都不是好事。”顿一顿,他又皱眉道:“你以后也不要再欺负月姐儿了,我知道她不是你亲生的,但她没有娘,你好好待她,不就等于多了个女儿,有什么不好的?” 吴氏眉目低垂,收起眼泪,说话之时鼻音有些重:“妾身知道了,不过老爷您以后可别不能偏心月姐儿,您也说了,妍姐儿也是您的亲女儿。” “妍姐儿有你疼,月姐儿没有母亲,你怎么能拿她们两个比。” 到底还是要偏心的。 吴氏眼神一变,心头发冷,却笑了笑,道:“好,妾身保证,不管月姐儿再怎么主动送好东西过来,妾身绝不让她再受一丝委屈。” 沈世兴轻“嗯”一声,脸色缓和了许多,看着她的衣服问道:“今儿怎么穿了这么一身?” 吴氏细眉抬起,道:“您不记得了吗?妾身第一次见您的时候,就穿了跟这差不多的衣服,难道您不也是在人群里看见了妾身,才答应娶妾身的吗?” “时间长了,倒是记不大清楚了。”沈世兴转了个身,背朝吴氏,往书桌外方的靠背椅子上走去。 吴氏绞着帕子,跟了过去,看着饭桌上的食盒,问道:“是月姐儿送来的吧?” 沈世兴笑了笑,坐在椅子上,端起了茶杯,道:“是啊。” 从前女儿都不亲近他,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才好,沈清月近来这般示好,令他很是欣慰满足,提起她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吴氏心里很痛,她的眼神愈发冰冷,沈世兴是个儒雅却很少笑的人,也只有在提起沈清月的时候,会有这样适意的笑容。 她咽了口气,继续问沈世兴:“月姐儿煮的什么汤?” “冰糖雪梨,也是降火的。”沈世兴忍不住笑着补了一句:“她亲手熬的,平日里她送来的糕点,都是她自己做的,花样多,味道也好。” 吴氏惊诧地瞪着眼,沈清月她还不了解么,哪里是会做吃食的人!绝对是沈清月偷偷请人做了,拿来骗取沈世兴的信任!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吴氏再不敢轻举妄动,她也不说沈清月的坏话,只笑着道:“那不如中午得空了,妾身跟老爷一起去月姐儿那坐坐,妾身准备了一些姑娘家适合用的东西给她,就当是妾身代妍姐儿给她赔礼道歉了。” 她的话以退为进,倒是叫沈世兴听得很入耳,他便弯着嘴角道:“正好我现在无事,便一道去吧。” 吴氏的视线落在沈世兴的书桌上,刚才她进来的时候,他不知道看什么看得入迷,头也不抬,一说去看沈清月,便说正好无事。她修剪过的椭圆指甲掐进了手掌心,却半点儿疼痛也感觉不到。 沈世兴起身,叫丫鬟锁门,便同吴氏一起去了雁归轩。 沈清月正在屋子里读书,听说父亲和吴氏一齐来了,放下书就去迎接二人,她瞧见吴氏身后丫鬟手里拿着一大堆东西,又见沈世兴待吴氏神情不似之前冷漠,便猜到了一二分。 她福一福身子,唤了二人,便道:“请屋里坐。” 三人进去之后,丫鬟放下了东西,吴氏当着一众丫鬟们的面,道:“月姐儿,我与你父亲专门来看你的。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从前的误会就都不要计较了。” 沈清月坐在椅子淡淡一笑,这么大阵仗,她能不知道吴氏的用心吗? 她笑容大方得体地道:“您说的是,女儿也从未想过计较什么。” 沈世兴笑望着和解的两人,心里松快了一些,女儿要是要有女人照顾才行,他一个大男人,到底粗笨了些。 吴氏看了沈世兴一眼,道:“我听你父亲说,你手艺很不错,说起来我还没机会尝过你的手艺,今儿的午膳,可是交代在你这儿了。” 沈清月嘴角略扬,她的厨艺可是在张家学会的,吴氏却叫她现在亲手做一顿饭,其心可诛。她眉眼弯弯,应承下了,立刻吩咐丫鬟准备一些鸡蛋。 沈世兴问她:“就只要鸡蛋?” 沈清月答道:“鸡蛋只是做一道小食给您尝尝,午膳还早着呢。” 沈世兴算算时间,午膳确实还早,他温和一笑,道:“那用鸡蛋做什么?鸡蛋饼?还是汤?” 吴氏立刻接了话,笑说:“月姐儿想用个鸡蛋打发我跟你父亲,我可不依你。”她语气亲切,仿佛母女之间的调侃。 沈清月深深地看着吴氏,道:“女儿怎么敢,这道小食有些意思,也颇为费工夫,做给您和父亲吃,才表得出女儿的心意。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做。” 吴氏笑色一僵,随即又继续笑着,道:“那我与你父亲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丫鬟便进来说鸡蛋和东西都准备好了,沈清月起来福一福身子,便出去了。 吴氏怕沈清月找人代替,便同沈世兴道:“老爷,既然月姐儿说这道小食新奇,不如去看看吧?” 沈世兴有些意动,便道:“走吧。” 夫妻二人一道去了小厨房,夏藤却在门外道:“老爷,夫人,姑娘说要给您们一个惊喜,若现在进去瞧见了,见的时候,便没有意趣了。” 沈世兴喜大女儿调皮,笑一笑道:“这丫头真是……” 吴氏却不依不饶,做道菜还有什么惊喜不惊喜的,不过就是找人代工罢了,果然叫她猜对了,沈清月根本就不会什么厨艺! 她冷笑地望着丫鬟,道:“是不想让我们见,还是不敢让我们见?” 沈世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看了吴氏一眼,道:“你说什么呢?” 吴氏脸上又浮上笑色,软语道:“老爷,从前从不见月姐儿下厨,这回却说有个巧玩意儿,妾身着实好奇的紧,想进去看一眼。” 沈世兴也不是傻子,他大约听得出来吴氏话的意思,倘或沈清月送给他的吃食是别人代做的,他也不甚介意,可她若是骗他,他就很难过了。 哪儿有女儿把心思动到亲爹头上的,沈世兴千万个不希望沈清月这样对他。 疑虑已经产生,便像野地的杂草,风吹又生,生生不息。 沈世兴在外大声对丫鬟道:“你让开!” 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沈世兴和吴氏非要进厨房看。 沈清月便坦然地打开门,她从里边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鸡蛋,也不恼,从容又疏离地道:“既然父亲要看,便进来看吧。” 丫鬟退进厨房。 沈世兴微微低头,眼神闪躲,不敢和沈清月对视。 吴氏步子很快,大步跨进厨房,厨房里除了沈清月还有另一个丫鬟,锅里正熬着汤,灶台上放了几个鸡蛋和一些工具,乍然一看,还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吴氏笃定,吃食肯定不会是沈清月做的,她没这个能耐! 沈清月手里拿着鸡蛋,却并不动,吴氏便笑着催她:“月姐儿到底要做什么?还不快叫我们瞧瞧。” 小厨房不算宽敞,一下子站四个人,丫鬟夏藤还站在门口遮住了些许日光,屋子里便显得有些逼仄阴暗。 晦暗不明的光线下,沈清月张扬娇媚的五官却显得很柔和,十分温婉动人,她笃定又亮泽的眼眸则有几分高风亮节的意味,整个人美而不俗。 沈清月捡起灶台上的小铁勺,把鸡蛋外壳轻轻敲开一个小洞,将蛋请、蛋黄倒出,她仔细分离开二者,神情专注地道:“不要蛋黄,只要蛋清。” 沈世兴全神贯注地盯着女儿手上的动作,吴氏眯了眯眼,不知道沈清月再捣什么鬼。 沈清月将处理好的鸡蛋靠在盘子的边缘,朝丫鬟说:“盛汤。”又转头不咸不淡地同沈世兴道:“鸡汤是女儿早起来炖完冰糖雪梨之后煨的,到现在也差不多该烂了。” 丫鬟从陶罐里盛出一碗滚烫鲜香的鸡汤,端到沈清月手边放着,还温声道:“姑娘仔细烫,用勺子舀,别碰碗。” 沈清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是秋露,上辈子嫁人出府,便跟她再没了主仆缘分的丫头。 拽回神思,她舀了几勺子浓鸡汤拌入装蛋清中的小碗中,搅拌许久,直到鸡汁与蛋清融合成粘稠的乳白色,又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装回蛋壳中,用纸把蛋壳上的小孔封好,放在垫着蒸笼的锅里蒸熟。 沈清月接连做了好几个,动作熟练,一看便是经常出入厨房的人,吴氏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 鸡蛋熟的很快,沈清月见时候差不多了,吩咐秋露将先做的几个鸡蛋起锅,端出来后,用冷水凉过,剥去壳儿,里边还是个整鸡蛋的模样,又白又嫩,光泽如玉,似一颗大珠,却散发着鸡汤的香味儿。 沈清月用帕子托着只剩一半壳子的鸡蛋,朝沈世兴笑道:“父亲,您尝尝这无黄鸡蛋。” 沈世兴接过鸡蛋,咬了一口,鸡蛋入口,唇齿留香,味道极为鲜美,蛋清虽然烫嘴,他却不住地点着头,赞不绝口。 沈清月又捡了一个鸡蛋,也剥了壳,用小碟子盛着送到吴氏跟前,笑容灿烂地问:“您方才不是急着非要进来看看吗?现在鸡蛋好了,您怎么也不尝尝味道。” 吴氏笑的很是勉强,眼睛里根本没有笑意,她接了鸡蛋尝了尝,味道果然好,不止是鸡汤的味道很好,鸡蛋的手工做的很好,洞的大小合适,蛋清完整丝毫不影响美观,可称得上人间绝味,她不得不赞道:“很香,鸡汤的味道尤其好。” 沈清月扬唇冷笑,道:“是了,鸡汤的味道很好,鸡是新母鸡生的头一子。您要不要再留下来看看,我是怎么熬鸡汤的呢?熬鸡汤时间比较久,您恐怕要在厨房站一个时辰,不过不要紧,院里有凳子,倒是累不着您和父亲。” 沈世兴负起手,脸上的笑容散尽,他躲开视线,轻咳一声,道:“月姐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儿什么都没想。”沈清月心里一片凉意,神色冷冰。 吴氏直接就拉下脸,道:“月姐儿,你怎么这么跟长辈说话!” 沈清月还未说话,沈世兴就先吼了吴氏一句:“够了!”他涨红了脸,看向沈清月,道:“月姐儿,你厨艺很好,爹……以后再来。”他瞪了吴氏一眼,拂袖离去。 沈清月问吴氏:“您午膳要交代在这儿,可有想吃的菜?” 沈世兴听到这话,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吴氏,黑着脸道:“你还留这儿干什么!” 吴氏咬着牙跟上去,沈清月追出去,喊道:“父亲,您等一等。” 沈世兴停下脚步,站在庭院中间,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子,他远远地看见沈清月往屋子里去,攥紧了拳头,女儿的背影虽然高挑却很纤弱,让人不敢多看。 沈清月很快就从屋子里出来,她手上拿着一个大红的梅花络子,走到沈世兴跟前笑道:“父亲,您玉佩上的络子旧了,我给您换个新的,和之前的络子是一样的。” 沈世兴取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沈清月手里,他看着低头换络子的女儿,他刚刚才伤了她的心,可她现在的表情却是那么的郑重用心,像是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儿。 他眼眶一热,闪开目光,看向雁归轩庭院里的葡萄架,春天来了,葡萄架绿意盎然,透着勃勃生机。 沈清月换好了络子,她又亲手系到了沈世兴的腰上,笑道:“好了。” 沈世兴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哑着声音道:“好,谢谢月姐儿,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沈清月颔首,目送他离去,吴氏临走前剜了她一眼,才不甘心地走了。 院子里清净后,沈清月敛起笑意,缓步往屋子里去,她临窗而坐,木然地看着廊下摆着的几盆芍药、水仙和玉兰花,它们开得争奇斗艳,没风的时候都不动,有香有色却似无魂。 其实她一点都不意外今天的事,倘或父亲是有主意、有责任心的人,她上辈子也不会死。 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欠她的,都要还回来。 沈清月只坐了一会子,便起来慵整衣裳,同春叶道:“再不久就有妈妈来我们院子里,你提前交代下去,叫丫鬟们都乖巧些。”她顿一顿,看着春叶温声道:“她待不久,在此之前,你和夏藤别叫她拿住错处作伐子立威撒气。” 春叶抬起头问:“姑娘如何知道?” “灶上的妈妈没处去,不往我这儿塞,往哪里塞?” 春叶了然,立刻下去给丫鬟们传话。 次日,沈清月又早起,命丫鬟做了粥,说要送去万勤轩。 春叶嘟哝着问她:“老爷夫人昨儿才来……姑娘怎么还要去?” 沈清月笑一笑,道:“要去的。” 吴氏的软肋就两个,一为子女,二为丈夫,沈清月一个都不会放过。 只不过以后送去万勤轩的东西,再不会是沈清月亲手做的了,吴氏也不敢来找这个茬。 吃过了早膳,沈清月和往日一样穿着极为素净的衣裳,头上只簪戴了两根素银簪子,便去了万勤轩。 万勤轩的两个丫鬟见惯了沈清月来,只是福一福身子行礼问安,并未阻挠。 沈世兴昨儿宿在书房里边,现在也才刚穿好衣服起来,他站在书桌前,痴痴看着一卷陈旧的画像,渐渐红了眼眶。 沈清月敲门进去的时候,明亮的春光从隔扇透进去,她扬唇一笑,稚嫩干净的脸庞如出水芙蓉,沈世兴呆了一瞬,方回过神来,愣然道:“月姐儿,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沈清月今天不会来。 沈清月笑了笑,歪头问道:“女儿不能来吗?” 沈世兴胡子微动,眨了眨眼道:“不、不是,爹不是这个意思。” 沈清月将食盒放在桌上,转身看着画的背面隐隐约约透出来的袅娜人影,问沈世兴:“父亲在看什么?是母亲的画像吗?” 沈世兴一下子慌了,他迅速地卷起画,低头垂眼道:“没什么,昨天看的画,早起发现忘记收起来了,正要收起来,你就进来了。” 他在说谎,他刚才明明盯着画看了许久。 沈清月表情淡淡地揭开食盒盖子,将粥拿了出来,目光再次扫过画像的背面。她端着粥送到沈世兴跟前,道:“您趁热吃。” 沈世兴小心翼翼地放好画,用绸布包起来,放在了身侧,他抬头看着沈清月,猛然觉得她穿的太素净了,除了头上的簪子,整颗脑袋都光溜溜的,便问她:“姑娘家的怎么也不好好打扮一下?是不是没有喜欢的簪子可戴?你等一会儿,我找两支给你。” 沈清月觉得好笑,她这副打扮已经有段日子了,父亲怎么才发现,难道昨日的事,当真令他愧疚了吗? 沈世兴从书房里边的匣子里拿出几个盒子,有一支金镶玉的蝴蝶簪、一支金银虫草簪,一对南珠耳坠子和一只墨玉手镯,他塞到沈清月手里,温声道:“你拿去戴吧,昨天我就想带给你,去的匆忙,忘记了。” 沈清月意外地看着手里样式有些老气,却价值不菲的东西,摇了摇头,蹙着秀眉,面色为难道:“父亲珍藏在书房的东西,若是我拿去戴,叫母亲看见了……” “凭她看见!”沈世兴怒吼完,又缓和了语气,哄着沈清月道:“爹让你戴着你就戴着。” 沈清月弯着嘴角,笑容灿烂:“谢谢父亲,我很喜欢。” 两世为人,沈清月明白没有银子寸步难行的道理。若是父亲以后都用这种法子补偿她,倒是更让她开心。 沈世兴看着女儿的笑脸,心里舒服了许多。 沈清月当即簪上了簪子,略坐了一会儿就回了雁归轩,刚回去就瞧见院子里热闹了起来,丫鬟们齐齐整整地站着,年长的管事妈妈趾高气昂地在前边儿训话。 20、第 20 章 第二十章 沈清月早就料到吴氏安插人到雁归轩,只是吴氏也太急不可耐了,这么快就将林妈妈送了过来。 这也说明,吴氏心慌害怕了。 而林妈妈,也那么迫不及待地在雁归轩开始立威。 沈清月一脚跨进院子的时候,正挨训的丫鬟们都抬起头,朝着她看过去,正在训话的林妈妈察觉到身后的异样,立刻停止训.诫,也转过身看向门口。 两两相望,谁也没先开腔。 林妈妈的确用不着先说话。 她是从吴氏身边过来的人,地位便不是按普通丫鬟那般算,沈清月但凡要些脸面,便不敢薄待她,更不敢不听她的话。 隔世再见,沈清月重新审视着曾经在她身边处心积虑待了几年的林妈妈,四十岁的妇人,椭圆脸,眉毛浅淡,三角眼,塌鼻子薄唇,面相刻薄。 沈清月记得,林妈妈的丈夫也在前院当差,不过没她有本事,只当了个闲差,她的儿子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人,说起来,她们一家子都靠她一力养活。 这样的女人,善于钻营,曲意迎奉,不容小觑。 不过这样的有一个致命缺点,那便是喜欢自作聪明,正好林妈妈就是如此。 沈清月面带微笑地走过去,她生的好看,面容尚有少女的稚嫩,笑起来似乎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她温声地道:“原是林妈妈,您怎么来了?” 林妈妈心中一惊,道:“姑娘认识我?” 能不认识么!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灶上管事妈妈,谁不认识?” 林妈妈心里很受用,不过吴氏已经提醒过她,沈清月不是善茬,她眉头一动,笑一笑便不笑了,严肃又正经地道:“是三夫人派我从今儿往后照顾姑娘,姑娘年纪大了,身边只由得几个丫头伺候,终是不足的。” 沈清月笑道:“母亲想的周到。”她扫了一眼众丫鬟,问道:“您该说的都说完了吗?” 林妈妈此举就是做给沈清月瞧的,正主都瞧见了,她点头道:“说完了。” 沈清月瞧着丫鬟们,道:“那你们便各司其职,不要在院子里干站着了。” 丫鬟们作鸟兽散了,沈清月领着心腹丫鬟从容地回了上房。 沈清月在屋子里待了一上午,待下午歇过觉了,她想去同心堂找二伯母,便问春叶今儿什么日子。 春叶打了热水进来,拧着手巾,道:“四月十八了。” 沈清月眉心一跳,竟然已经四月十八,不知不觉都回来这么久了,那么离堂表哥来的日子也就近了。 前一世沈清月与张轩德第一次说亲失败之后,她的堂姑姑周夫人,便领着唯一的嫡子周学谦来到京城定居,最开始周家母子便是借住在沈家,后来找到了宅子,才搬去福顺胡同隔壁的胡同里居住。 在这期间,沈清月与堂表哥周学谦略有过几次接触,她印象里,周表哥生的清俊,人如其名,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只可惜后来娶的两任妻子都暴毙,害他落下个克妻的名声,还与两家姻亲结了仇,又仕途不顺,很是倒霉。 沈清月临窗靠坐,她手里捧着一杯茶汤灿黄的女儿茶,茶味儿苦、甘、凉,并不那么适口,她却面无表情地抿下了一口,喝得很是习惯。 吴氏争强好斗,睚眦必报,她绝不会放一个林妈妈在雁归轩,便此善罢甘休。 沈清月的年纪到了,非要说亲不可,但她还不想那么快就嫁出去,也不想让吴氏拿捏她的婚事。 正好周表哥家里,有一位长辈不久后要去世了,若是这个时候,能跟他先定了亲,她便能继续留在沈家,而且还能办完另一件要紧事,她从今往后便不至于为银子捉襟见肘。待周表哥服丧完了之后,是嫁娶还是各自安好,再另当别论。 倘或周表哥是良配,沈清月倒不怕他克妻,反正她的命已经够硬了,若是周表哥不想娶她,她便主动退婚。 两厢不耽误,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只是……怎么才能让周表哥喜欢上自己呢? 沈清月捏了捏眉心,拼命地回忆和周学谦有关的更多东西,可惜除了记得他很好相处之外,只零零碎碎记得一些不大要紧的事儿,她又回想了一下两位表嫂的容貌,似乎也都生的略显娇艳。 她睁开了眼,□□叶服侍她穿好鞋子,简单簪戴上头饰,便提着笸箩去了同心堂。 沈清月到的时候,便听到了舒缓清丽的琴声,旋律忽而转为活泼灵动,欢跃而充满生机,似乎叫人眼前出现了烟波浩淼的秋江上,暮色将至,江面蒙蒙如霜,安详恬静的画面,继而又仿佛有大雁从远天飞来,仰首鸣叫,渐渐雁群敛翅飞落于江面,浓浓暮色中,画面变得一派和谐恬静,意境苍茫恬淡而又意趣盎然。 琴声渐止,沈清月才回味过来,她入神地听完了一曲《平沙落雁》。 大雁志远,能将曲子弹得这般委婉流畅,隽永清新,绝非泛泛之辈。 今日是沈清舟练琴的日子,她的琴技是二老爷沈世文所教,沈清月听过沈清舟的琴声,不是这样的。 沈清月好奇地走过去,远远地看见沈清舟坐在棋房里,屋子里站了许多丫鬟婆子,而另一边则坐着一位昂藏挺拔的男子,他宽肩长臂,身材修长,他的身影也很是眼熟。 她走近一看,果然是顾淮! 难怪了,以他的胸怀眼界,能弹奏出这般意境,丝毫不奇怪。 可是顾淮不是教棋么?怎么也来教琴了? 荷包的事儿,沈清月借用了顾淮的名头算计张轩德,她近日常来同心堂,也怕旁人的闲言碎语,有几日是刻意避开了沈清舟学棋的日子,却未想到,还能看见他。 顾淮似是察觉到了门外投来的视线,他放松双手之后,抬头看了出去。 沈清月有意躲避,她瞬间转身,往上房去了。 顾淮眉头微动,沈二姑娘刚才在那儿站了好半天,是在……偷看他? 沈清月已经快步离开了顾淮的视线,她到了廊下,丫鬟说方氏在书房,她便去了书房见过方氏。 方氏站在书桌前,她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手上拿着干净的毛刷,正在修补书籍,她见沈清月来了,将孤本里破掉的一页纸平整地贴在桌面上,净了手,才道:“月姐儿来了?” 沈清月过去瞧了一眼,便笑问:“这是在补谁的书?” 方氏笑一笑,容色温婉,道:“字、号都不详的人,不过他的诗做的很好,我与你二伯父甚是喜欢,前儿他又有了这位的孤本,可惜残破的厉害,便叫我在家中补一补。” 沈清月没有方氏这样的闲情逸致,她也面上带笑,不再多问,转而问道:“我方才听到琴声了,怎么今儿是顾先生来了?” 方氏有些不大好意思,道:“你知道的,你二伯父有些事挑剔较真的很,《平沙落雁》他总嫌自己弹不好,便不肯教舟姐儿,就请了顾先生来教。” “二伯父是精益求精,若非如此,伯父的学问也做不了那么好。” 方氏笑色愈深,嗔道:“也就你们小辈给他些面子,他顽固的很。” 沈清月心头微暖,但笑不语,二伯父与二伯母伉俪情深,是她一生一世都艳羡的一对,平日里再细微的事,也都能感觉到他们夫妻之间的恩爱情谊。 方氏在温水里洗好了手,擦净了,搓暖和了才去牵沈清月的手。 沈清月回握着方氏的手,与她一道往次间里去,坐在罗汉床上,摆好笸箩,准备绣东西。 今儿沈清月带来的绣面上已经描好了简单的花样子,丝线也没有那么多,显然不是要学新东西,她一边游刃有余地处理针线,一边问:“伯母,我想找画师给我画一幅画,堂兄可有熟识的画师?” 方氏笑问她:“怎么想起找画师画像了?” 找画师画像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有的小娘子爱美的很,请画师住在家中的都有,不过沈清月从前没有请过画师,如今又穿戴素净,倒不像是要顾画自怜的人。 沈清月道:“常听人说,姑娘家的长大之后一年一个变,所以想把现在的样子画下来,等老了就回头看看,原先长什么样子。” 方氏失笑,道:“你离老还远着呢。”她想到沈清月到底是小姑娘,便是不爱花里胡哨的东西,可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就道:“画师先不用另请,顾先生就画的很好,一会子去问问他,可否为你画一幅画像……不过他未必肯,若是不肯,我便再叫你堂哥替你另寻画师。” 沈清月手上一抖,险些被针扎了手指头——让未来的阁老给她作画啊,她来之前想都不敢想。 21、第 21 章(小修) 第二十一章 方氏说,请顾淮给沈清月作画。 沈清月的画本是有要紧作用,须得画的十分生动好看才行,可惜她手头并不宽裕,肯定请不起有名的画师,借着二伯母的情面,请顾淮作画倒真是上上之策。 好像也只能占顾淮这个便宜了。 不过顾淮性子清冷,沈清月拿不准他会不会答应。 方氏牵着沈清月往外边去,棋房里琴声断断续续,像是沈清舟在练琴。 她们二人去了,顾淮正站在沈清舟的身后,看她拨弄琴弦。 他见方氏和沈清月来了,便走到了门口,朝方氏作了个揖。 方氏微微一笑,道:“顾先生客气,今儿又是有一事相求。” “请说。”顾淮和方氏的继长子是好友,他并不吝举手之劳。 方氏温声地说明了来意,又道:“不知道先生是否卖画?若是有卖画,可按市价收取画资。” 虽然顾淮在沈家族学教书,还教沈清舟棋艺,但是方氏知道,顾淮双亲先后去世,家中负债不少,他除了生活起居,笔墨纸砚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极有可能也在卖字画求生。 顾淮顿了一会儿才回了方氏的话,道:“我画人画得少。”他的余光扫了沈清月的手腕一眼,又道:“不过可以一试。” 沈清月嘴角上扬,福一福身子道谢。 方氏笑着命人去准备笔墨纸砚,和颜料,这些东西在同心堂很容易就准备齐全了。 顾淮问沈清月以哪里为背景作画。 同心堂里倒是有几处景致可供挑选,自院门而入,左手边临着院墙便凿了一方小水池,用过的太湖石堆砌四边,取的是京中太液池水,清澈见底,水中养了红锦鲤和翠藻,水池旁则还有几簇细竹,意境深幽,姑娘家的端个小杌子坐在此处,青翠相映之间,会更显娴静温柔。 这是院里妙处之一,另有廊下一溜牡丹,如今正是四月牡丹花期,方氏夫妻二人为了应景才搬了几盆牡丹在廊下,牡丹花开灿烂绚丽,层层叠叠雍容华贵,但养于廊下,做派却不够华贵,应当以雕栏玉砌之处养殖才显富贵。 众人都想,沈清月必会选幽林之中为背景。 沈清月却走到廊下,问方氏:“伯母,我可否折您一枝牡丹?” 方氏微微诧异,问她:“你要手擎牡丹?” 沈清月点一点头,从容笑道:“牡丹富丽堂皇,是花中之王。” 方氏也未阻拦,只道:“你正青春年少,张扬活泼也好,沉闷反而没有意思,你喜欢牡丹倒也好。” 沈清月笑而不语,不是她喜欢,是周学谦会喜欢。 方氏又转身看向顾淮,道:“就劳烦先生了。” 丫鬟摆好了桌椅,放好了用具,顾淮端坐于长桌之前。 方氏自己另折一枝大朵的艳红牡丹,簪于沈清月的发髻上,打量了一会儿,道:“还不够好,你穿的素净了。” 沈清月没想到今儿就能画成,确实没有刻意打扮。 方氏拉着她的手腕子,脸上带着笑容道:“走,去我房里,换件衣裳穿。” 沈清月就跟着方氏进了房间,沈清舟坐不住,也跟了进来。 正好顾淮可以先调一调颜料的颜色。 沈清月个子高挑,方氏有些衣裳,她也能穿。 方氏拿了很多衣裳出来,沈清月怕顾淮久等,随手捡了一件银红的长裙,够鲜艳,正好衬她的颜色。 她往上身上比划一下,转身问她们:“伯母,舟姐儿,这件好不好?” 方氏摇头,重新捡了一件九成新的八幅湘妃色软罗遍地金马面裙给她,上身配同色的通袖短衫,她按着沈清月坐在妆镜前,道:“要描眉,再染一染唇色才好。” 沈清舟挽着方氏的手臂赞道:“母亲眼光真好。” 方氏扭头冲女儿一笑,道:“娘年轻的时候也爱好颜色,只不过如今年纪大了,倒不好同你们小姑娘比。” 所以这件衣裳足有九成新,制出来之后根本没穿过两次。 沈清月自己会上妆,她拈了一颗眉黛,加深了自己浓淡合适的眉毛,在唇上也涂了些嫣红的口脂。 她肤色本来就很好,透亮白皙,铜镜中人,五官精致俏丽,长眉入鬓,红唇诱人。 沈清月簪上沈世兴给的簪子,方氏也从自己的妆奁里找了一根赤金簪子和一点油金簪,分别簪在她如绸缎的鬓发上,沈清舟挑了一对红玛瑙的耳坠子给她。 终于打扮完了,沈清月心里源源不断地泛着暖意,她回眸冲众人一笑。 方氏母女和身旁的仆婢看着沈清月挪不开眼,有妈妈打趣道:“咱们二姑娘真是好看,等将来红妆不知道是什么娇俏模样呢!” 沈清月和适宜地红了红脸,方氏连忙护着她道:“好了,姑娘家脸皮薄,可不能再说了。” 屋子里笑声不止,沈清舟迫不及待地推着沈清月出去,沈清月记起方才脱掉的兽牙手串,道:“我的手串没戴。” 沈清月就这样,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边戴上手串,一边走到了廊下。 顾淮也调好了颜料,他铺陈好了宣纸,提笔之后,抬头朝沈清月看了过去,忽然间瞳孔微缩,隐露惊艳之色。她站在廊下,头簪大朵牡丹,花朵已经够艳丽了,可是人比花还娇,她的五指纤长细嫩,只以三指拈花,尾指翘起,干净细长,柔似风中兰花。 要命的是,她的手里还戴着一串兽牙串饰,极致的娇媚撞上野兽的狂野,吞噬彼此,残留下的幽暗阴郁,真叫人血液沸腾。 顾淮当即低了头,笔尖狠狠地摁在砚台里,喉间耸动,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视线便落在了沈清月妩媚的脸上,他哑着声音道:“把手串取下来。” 沈清月拈花的手抚上手串,挑起秀丽的长眉,略歪脑袋,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顾淮嗓音低哑:“那串饰破坏了画面的和谐。” 沈清月了然,将串饰撸进袖子里藏着,只能瞧见袖子稍稍鼓起一些,这总行了吧,她却听顾淮声音冷了几分,似乎带有命令的意味,道:“取下来。”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觉得顾淮有点凶。 方氏和沈清舟也微感诧异。 不过顾淮擅长丹青,其中细微差别她们不知道也是很有可能的。 沈清月到底还是取下来了。 顾淮终于能落笔了。 他是会作画的人,画的很快,而且很少抬头看沈清月,不过一个时辰不到,画作就完成了。 见顾淮搁了笔,沈清月心下诧然,他都没怎么看她,就……画完了? 顾淮站起身,略欠身,同方氏道:“不知夫人是否满意。” 宣纸还未干,方氏和沈清舟就聚过去看,沈清月重新戴上兽牙串饰,放下牡丹,也走过去瞧。 画作设色浓丽,画纸上的颜色比沈清月身上的还要艳上几分,画中的她的身姿娟秀柔媚,眉目和发髻描画得十分工细逼真,尤其是她的一双手,画的更是传神。花朵的晕染匀整,衣纹线条遒劲畅利,下笔圆细流利,刚柔相济,工写并用,将她的娟媚入骨刻画的十分动人,却又不显轻佻浮艳。 一切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完美无缺。 连沈清月自己都惊诧万分,顾淮将她画的太好看了,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突然有点担心,怕是要付不起画资了。 方氏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问她:“满意否?” 沈清月勾唇浅笑,道:“满意。”她又朝顾淮福一福身子,道了谢。 待画干了,沈清月揭起画,丫鬟婆子们散了,方氏才问顾淮画资几何。 顾淮却道:“不必了,笔墨纸砚用的都是夫人的,我不过费些神而已。” 沈清月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望向方氏。 方氏看着顾淮笑说:“那就谢谢先生了。” 顾淮点一点头,问沈清月道:“不知道沈二姑娘要落什么样的款?” 沈清月摇首道:“不落,我有私章,我自己回去盖。” 顾淮颔首,搁下笔作揖道:“时候不早了,夫人告辞。” 方氏使人送了顾淮。 沈清月拿着画爱不释手,方氏打趣道:“拿回去裱起来。” 沈清月面颊浮红,笑道:“二伯母取笑我。” 不过这么好的画,若非有其他作用,沈清月还真是会珍藏起来,她低头欣赏画作,心里却有些奇怪,顾淮根本就没看她几眼,怎么会画得这般像? 大抵真的有人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么? 沈清月将画递给春叶拿着,她的素手摸上鬓发,欲取金簪归还,方氏按住她的手,道:“取下来做什么?就戴着,姑娘家娇俏一些好看。” 春叶也笑了笑,感激地看向方氏。 沈清月眼眶一热,并未拂了方氏情谊,福一福身子又道了谢才回去。 等这幅画物尽其用了,该还的她都能还。 次日,就有下人通禀老夫人,周家的马车不日进京。 22、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周家人进京,必然会在沈家落脚。 沈老夫人在周家人入京的前一天晚上,就得到了确切消息,她立刻派了人去城门口迎接,并且命郑妈妈通传去各院,叫小娘子们一会儿都到永宁堂来,又嘱咐小郎君下了学早些回来见客,下午不去学里了。 中午之前,管事就将人接回了沈府,从大门进来,引到二门上,由大夫人柳氏亲自去迎接远客。 周夫人的父亲和沈老太爷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周夫人年纪比沈老夫人的三个亲生儿子都小,她今年才三十多岁,与柳氏相差八岁,但两人都是家中宗妇,穿着打扮,一般的庄重华贵,不过周家富裕,周夫人身上的双面缂丝的马面裙,和身上的翡翠宝石首饰,还是要略胜一筹。 周学谦跟在周夫人身后,他穿着八成新的暗纹绸缎直裰,生的十分俊秀,身量修长又不薄弱,有些练家子的样子,他话不多,却谦谦有礼,叫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三人见了面,柳氏将周家母子通身一扫,只见对方远道而来,却丝毫不显狼狈与怯懦,她眸光发亮,露出见了稀客的模样,热络地拉着周夫人的手,扬唇大笑,发间钗上的金叶子发出细微的泠泠轻响,她朗声道:“一早听说妹妹和侄儿来了,客房已经收拾出来,老夫人正在院里等着你们呢。” 来了沈家,自然要先去拜见老夫人,柳氏一面儿领着周家母子往永宁堂去,一面吩咐自己的大丫鬟,领着周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去客房安顿下来,沈家下人有条不紊,不出丁点差错。 这一切,周夫人尽收眼底,她跟在柳氏身侧,笑着谢道:“倒叫大嫂费神了。” 柳氏笑嗔她:“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又道:“几年不见,妹妹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周夫人从京中出嫁的时候,柳氏与她还见过不少面,后来她随着丈夫上浙江任上,几年前住再京中的母亲离世之时,她回来了一趟,顺道来了一趟沈家,除此之外,便再未归京。 一别几年,周夫人身在浙江倭寇横行的台州府,竟然不见衰老,依旧保养的那般青春,柳氏确实有些诧异。 周夫人略微一笑,暂时不多言,一路跟着柳氏去了永宁堂。 到永宁堂见了老夫人,一番复杂而又哀中带喜的见面礼结束后,一屋子人才止了眼泪,安坐下来。 老夫人擦了擦泛红的眼睛,冲周夫人和周学谦道:“以后你们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想住到几时就住到几时。” 周夫人父亲去的早,沈家老太爷是她唯一血脉相连的男性长辈,她年幼时也受过老太爷的教育和照顾,加之她胞兄年少夭折,前几年母亲又去了,沈家她这一房,独独只剩她一人,同辈里也只有沈老夫人的几个儿子算是她的亲兄弟。 周夫人的娘家人,真就只剩京城沈家一家子了,老夫人这般热情真挚,不论出于什么缘故,眼下情景,她打心眼里不胜感激。 周学谦也起身作揖,老夫人抬手虚扶他,唤着他坐下。 柳氏好说歹劝地劝住了老夫人,几人才真正地平复下来,她打发了下人,一家子说起了正经话。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坐在她左手边的周夫人,问她:“你在信中说贤侄婿要调任京中,可是有准确消息?” 周夫人眼睛还红着,她微微一笑,道:“已经打点好了关系,确实可以调任,不过时候未到,任书还没下来,老爷让我先带着学谦回京安顿,待凡事妥帖了,他再回来方不至于手忙脚乱。” 周大人原不是京中人,考中举人之后才在京城落户,后来高攀了沈家,娶了现在的周夫人,不久后便调任外省,最后去到浙江,一留就是十年左右,从小小知县爬上知府之位,稳坐了几年不说,竟又在不求助沈家的情况下,在那么远的地方自己打通了京中关系,调职中央,这番眼界手段,着实使人敬佩。 沈家几位老爷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都大吃一惊,所以周夫人远赴京城,沈家才殷勤迎候,将她当做自家人看待。 老夫人知道其中利害关系,而且这个侄女向来行事稳重,只怕方才那话还是带了几分谦虚在其中,调任的事儿肯定是十拿九稳了,她便问道:“可知道是调去甚么任上?” 周夫人淡笑道:“老爷没与我细说,他说还拿不准,只说有可能是户部浙江清吏司。” 柳氏和老夫人眉心双双一跳,对视一眼,怎么正好是户部?随后又想,户部可是肥差最多的地方,而且还是沿海地区浙江清吏司,周家这回真是要发达了。 老夫人按下惊疑,又道:“户部十三清吏司,下设四科,具体任职哪一科,可有一点风声?” 这问的也太细了,不过周家要结交沈家,周夫人也不好什么都瞒着,却还是不大肯定地道:“许是金科吧。户部人才济济,也说不好,还得等任书下来才好说。” 柳氏与老夫人一起瞪大了眼睛。 十三清吏司下四科分别为民科、度支科、金科和仓科,其中金科主管市舶、鱼盐和茶钞,油水最多的无疑就是金科!浙江沿海之地,这几样发展的更是肥壮,周家又在浙江待了好几年,恐怕早就有了自己的关系网,这样的根基比沈家要稳固得多! 再看周家独子周学谦,也是一表人才,非泛泛之辈,若子承父业,到了下一辈,还不知道周家和沈家,谁高一头呢。 周夫人始终温和地笑着,不卑不亢,却也没有炫耀之嫌。 老夫人和柳氏少不得高看周家母子一眼。 闲话一会子,老夫人又问:“你公婆身体可还好?” 说起这个,周夫人立刻愁眉不展,她蹙着眉低声道:“此来京中,还有一桩事,我婆母身体越渐虚弱,也不知京中有没有名医可访。” 若是周老夫人去世,周大人便要守孝,这块肥缺还不知道轮不轮得到他呢,难怪周夫人说话这般虚心谦和,原是为了这个缘故。 柳氏心里好受了一些,被周夫人压下一头的憋屈感瞬间消散了许多,她拉着周夫人的手,妹妹长、妹妹短地宽慰了好几句。 周夫人笑一笑,道:“人各有命,尽人事听天命吧!” 老夫人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就算这回周家轮不上,三年后周家也不会是池中之物。 这厢说完了话,姑娘们也都陆陆续续来了,哥儿们下了学,赶了回来。 周学谦与同辈的兄弟姐们们见过面,周夫人仔细观察着,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三堂哥的两个女儿?” 就看见畏畏缩缩的康哥儿。 老夫人敛了灿烂的笑容,淡笑道:“她们姐儿两个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待她们好了,我叫她们两个亲自去你院里给你赔罪。” 周夫人温声道:“伯母瞧您说的,姑娘们身体不适合该好好休养,赔什么罪。” 老夫人笑而不语,端着茶杯的手却收紧了,沈清妍尚在抄写佛经,没有时间出来,便称了病,至于沈清月,那是真“病”了。 沈清月见周学谦自有打算,她早在老夫人将周家人来沈家的消息传开之前,便说自己“病”了,后来连着几日没去给沈世兴请安,沈家的人,差不多也都知道她偶感风寒,在院子里休养。 此时此刻,沈清月穿着一身浅色的宽袖衣裳,正披散着头发临窗而坐,很平常的打扮,她手里绣着一只五彩的蝴蝶,日光照进来,打在她的白皙脸和绣面上,一时竟比较不出哪一个更白。 春叶看着容色绝美的沈清月,端了杯热茶给她,问道:“姑娘今儿怎么不去见表少爷呢?丫鬟们都说表少爷生的可好看了!” 沈清月嘴边缀着一丝笑,她又不是没见过,她知道周学谦长什么样子。 她要见周学谦,却不是这样子去见他,否则他记不住她。 得让他满脑子都念着她。 春叶又继续道:“奴婢听说三姑娘从永宁堂出来之后,一路红着脸回去的。” 沈清月笑容微滞,她前世不怎么关注这些事儿,而且她年后就出嫁了,便不再关注沈家的事儿,她只隐约记得沈清慧后来和沈清妍大闹过一场,似乎为了一个男人,自那之后姐妹两个才彻底没了来往。 难道那个男人就是周学谦? 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沈清月前一世一心都在张轩德身上,所以忽略的事情太多了,两个妹妹和周学谦之间的瓜葛,她几乎都不知道。 不过这没有什么妨碍,沈清月自有法子促成亲事。 沈清月低头做女红太久,脖子都酸了,她刚放下绣绷,柳氏的丫鬟佳梅便领着几个小丫鬟,送东西过来了。 这倒是稀奇的很,沈清月与柳氏这个大伯母向来不亲厚,怎么还派人来探病送礼来了。 沈清月答应见了佳梅,她坐在窗边,日光明亮,照得她皮肤很白,加之她披散着头发,稍稍咳嗽两声,倒真似有些病了。 佳梅一脸担忧地坐在一旁问:“姑娘可请过了大夫?吃了什么药?这两日可见好?” 春叶略有些诧异,大夫人的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家姑娘了。 沈清月却似乎并不奇怪,她微微一笑,低声答道:“不过是有些咳嗽鼻塞,倒没别的不舒服,连喝了几日的姜汤,吃过了枇杷膏,略好了一些。我还是怕病气过给客人,今儿便没去永宁堂。” 佳梅也笑道:“可巧夫人叫我送了枇杷膏来,是川贝枇杷制成的,姑娘要是咳嗽还不见好,就吃一吃这个,止咳很好。” 沈清月点着头,道:“好,我知道了。”她又问:“姑姑和周家表哥远道而来可还好?” 佳梅答道:“姑奶奶和表公子很好,姑娘安心休养,过两日再去见他们不迟。” 沈清月应了一声。 佳梅该送的送了,该说的也说了,她便起身回去,沈清月使丫鬟送她出去。 世荣堂。 大夫人柳氏靠坐在罗汉床上,四角炕桌上堆满了账册,她早已打发了丫鬟出去,只留了心腹王妈妈说话。 柳氏翻了翻账册,冲王妈妈笑道:“这个月的印子钱竟都收了七成了。” 这还没到月底那几天的时候呢。 王妈妈咧嘴笑道:“可不是,旺儿说这个月的最好收,都是有钱的公子哥儿借的,因怕家里闹开了,吓得东拼西凑给还上了。” 柳氏“嗯”了一声,淡笑道:“差不多能还上的人,叫旺儿别逼得太狠,眼光要长远。” 放印子钱,做的是长久生意。 王妈妈不住地点头,道:“我家旺儿夫人还不清楚么?做事最有分寸的。” 柳氏满面笑色。她放印子钱的营生,都是王妈妈的儿子旺儿在外做揽头,旺儿人很机灵奸猾,不过对她还算忠心,这些年替她赚了不少钱。 不过人哪里有嫌钱多的,柳氏想到这些在自己手里待了多年的本钱,将来都要吐还出去,心口紧得发疼,她皱着眉头道:“三夫人那边可有动静?” 王妈妈肃色道:“奴婢正要跟您说呢,前院的人说,三夫人送了一封信去东昌府。” 吴氏的娘家就在东昌府,她的信肯定是送去吴家的。 柳氏忖量片刻,抓住了一丝头绪,她忽而冷笑一声,道:“真是个蠢货,我都命人将后门看管松散些,眼看着都促成了月姐儿私相授受的事儿,她愣是叫月姐儿给反咬了一口,还害得轩德离了族学。” 算计沈清月的事儿,柳氏也有份儿,不过她本只是想借外甥张轩德的手行个方便,没想到叫沈清月反击了回去,幸好吴氏母女蹦q的厉害,事事都做到头,担了所有责任,所以她才没有受到丝毫牵连。 但张轩德失学,沈家跟张家撕破脸,钱氏少不得埋怨柳氏一顿,得亏柳氏花银子安抚,姐妹二人私下里才保持了往来。 主仆二人正说着,丫鬟佳梅进来,说沈清月把东西照单全收了,柳氏笑一笑,厨房里的人又送来了一碗金丝燕窝进来。 金丝燕窝珍贵,柳氏平日里都吃这个滋补,她身边的丫鬟穿戴的也比旁的院里的丫鬟更体面。 柳氏一边吃燕窝,一边平和地吩咐道:“继续去盯着,吴氏有任何动静都跟我说一声。” 王妈妈应诺离开。 后来的两日,吴氏都没什么动静,不过日常起居,并无异样。 这日,沈清月早起之后,派出去的丫鬟夏藤回来传话说,周学谦从角门出去了。 沈清月立刻打扮了起来,穿了件平常从未穿过的衣裳,簪了沈世兴给的金簪,叫丫鬟拿上她的面纱和帷帽,抱着好几卷提前准备好的字画,趁着林妈妈没来雁归轩之前,去了万勤轩。 正好这时候沈世兴要上衙门里去,沈清月问他:“父亲,女儿正好想将几幅字画裱一裱,顺便买几本书回来,可否与您一道出去?” 沈世兴一眼就看到了沈清月头上的金簪子,这簪子女儿都戴了好多天了,必是非常喜欢才是,他心里高兴,道:“可以,你带上丫鬟便是,早去早回。” 沈清月心中一喜,跟着沈世兴出门,便不必禀了其余长辈,林妈妈也无可指责。她示意春叶跟紧,与沈世兴并肩而行,父女两人坐了两辆马车,一道从角门出去了。 快出大时雍坊的时候,沈世兴下了马车,挑开沈清月的车帘子,同她道:“这附近就有几家装裱字画的铺子,我叫我的小厮领你去挑一家。” 沈清月已经戴上了面纱,她道:“不必,女儿知道一家铺子里的师傅装裱手艺很好,女儿自己能去。” 沈世兴见沈清月这般注重身份,戴上面纱不露容颜,身边有丫鬟和车夫,何况此处离沈家并不算太远,又是天子脚下,他便放心了许多,只叮嘱她早些回去,便上了马车,去衙门里点卯。 沈清月放下帘子,吩咐了车夫在青石斋的附近停下,她给了车夫几个钱,叫他自去消遣,她说她要和丫鬟在外吃一杯茶才回来。吩咐完,她让春叶抱着字画,同她一道在青石斋对门茶楼的二楼,寻了个雅间坐下,点了一壶女儿茶。 青石斋是间卖书画、装裱书画的铺子,前一世沈清月做张家宗妇,少不得要替张轩德准备一些高雅之物做礼送人情,她找寻了好几家店铺,这一家的胡掌柜为人敦厚,办事非常稳妥,价格也很实在,她便常常来此处买或出售字画。 来得多了,沈清月同胡掌柜便有了私交,后来才知道,他铺子里账房先生,原来是周学谦外祖父家的老仆。 周夫人双亲离世后,福顺胡同隔壁一条胡同的祖宅还在,虽然老破小,但总有回来的一日,便留给了忠厚的老仆打理,那老仆会做账,除开照看老宅,还在青石斋找了账房先生的活计。 沈清月前世到青石斋去的时候,偶有见过几次账房先生,念着与周家的亲戚关系,便会听他说上几句话。 账房先生常在沈清月面前夸周学谦贤孝,说他每逢回京,都会提着好酒和茶叶去看他,只可惜命运不济,娶的两任妻子相继离世,名声不好,仕途也不顺,委实叫人扼腕叹息。 沈清月和账房先生说过的话不多,加之老账房常把这几句话挂在嘴边,她也就记得格外清楚。 倘或老账房说的是真的,周学谦入京以来第一次出门,必然要来看他,如果要算上买酒和茶叶的时间,应当比她晚些到才对,她只要在茶楼里盯着青石斋的门口等他来便是。 若今日等不着,那便明日再等。 沈清月端起青花瓷茶杯里的女儿茶抿了一口,登时皱起了眉头,摇头跟春叶说:“陈茶,涩的很。” 这厢主仆二人临窗而坐,说着话,对面的青石斋二楼,胡掌柜和顾淮也坐在窗前聊天。 胡掌柜一张圆脸看着很是诚笃可信,他望着顾淮笑道:“老爷托我问一问公子,秋闱将至,可有什么困难之处没有?” 顾淮面前放着待鉴赏的几幅字画,和一杯上好的碧螺春,茶水幽香甘甜,一看便是今年的新茶,他从容道:“叫大人宽心,并无艰难之处。” 他余光往外看去,正好看见对面茶楼的主仆二人,青石斋比对面的茶楼要高一些,青石斋里的人看得到茶楼里的情况,茶楼那边却看不到青石斋。 顾淮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沈清月和她的丫鬟,并且看到她们跟前的桌面上放着好几卷书画。 难道是要来装裱字画的? 可为何却跑去青石斋对面的茶楼喝茶,不疾不徐又往楼下张望的样子,似乎在等人。 顾淮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种猜测。 胡掌柜似乎未觉顾淮的一时失神,他憨憨一笑,道:“我听说公子又要教书又要教棋,举业要紧,公子切莫舍本逐末,当分得清轻重缓急才是。” 顾淮握紧了手里的茶杯,眼眸半阖,并未答话。 胡掌柜微皱眉头,瞧着他,又叫了一声:“顾公子?顾——” 顾淮登时抬头,定了神色,颔首道:“好,晚辈明白,多谢掌柜叮咛。” 青石斋楼下的店小二说话的声音忽然大了,店子里来了客人,胡掌柜起身冲顾淮笑一笑,看着桌面的画,道:“劳烦公子,我先下去了。” 顾淮起身目送胡掌柜,待人走了,他的目光又看向了窗外,此时对面的人却已经不见了,他走到窗户边往下看,沈清月正带着丫鬟朝青石斋走来。 他眉头微皱,当即明白过来,沈清月是为了青石斋楼下那个客人来的。 24、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vip1 沈清月戴着帷帽和面纱进了青石斋, 她亲自抱着字画, 春叶只是跟在一旁提了个小包袱。 主仆二人一进去,便有店小二来迎, 沈清月往宽敞的青石斋里扫了一眼,还是和她记忆里的样子相差不大,书架林立, 明亮干燥, 墙上张裱着不少字画。 不过青石斋一楼里只有店小二一个人, 掌柜账房和周学谦都不在, 可她明明看见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周学谦进来了, 沈清月猜测, 他许是去了二楼? 倒也有可能, 二楼清净, 楼上叙旧更为方便。 沈清月想上楼, 她不脱帷帽, 明知故问店小二,可否鉴定字画, 在哪里鉴定。 “倒不知是普通画作还是……”店小二问道。 “家中请来的画师自称是道山真人, 不过我拿不准,若是真的, 正好请你们替我裱起来。” 道山真人是近来京中小有名气的画师, 他擅长写生,熟识禽鸟动静和花木风姿。有时笔墨工细秀逸,色彩浓郁绚绮, 令人神怡,有时设色淡雅,笔墨自然,意境清俊舒朗,又令人神往。 而且七年后,道山真人的画千金难买,沈清月当时为了得替张轩德寻一副道山真人的画附庸风雅,花费了不少精力和银子,所以她印象深刻,便信口开河报了他的名号。 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顾淮嘴角一抽,这沈清月的胡话真是张嘴就来,他什么时候跟她说他是道山真人了? 楼下店小二咧嘴一笑,道:“道山真人的真迹小店里也有,不过他只画花鸟树木,哪里会画人物画,姑娘怕是受骗了。” 沈清月帷帽下的脸一红,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只好道:“我看那画师画得很好,万一是真的呢?” 店小二只好道:“那好吧,请姑娘稍等。” “可是在楼上鉴定?” 鉴定的一些用具的确在楼上,店小二道:“是的。” “那我上楼去等吧。” 店小二一时忘了顾淮还在上边,客人要上去,他总不好拦着,便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姑娘请。” 沈清月点一点头,便领着春叶上楼去了。 店小二却未跟上去,他立刻绕过书架子,往被遮住的后门跑去,到后院找掌柜的。 沈清月想到一会儿子就要见到周学谦了,她还有些紧张,不过脚上的步子却不慢,一会儿就上了楼。 楼上四面开窗,后面及两旁的窗户是板窗,光束从四面八方照进来,二楼亮堂堂的,屋子里除了几张客人坐的桌椅,左边有几张铺陈字画用的长桌,右手楼梯那边两个靠墙的博古架子,摆放着一些不知道真假的古玩,便只剩一个上了锁的大柜子。 沈清月从楼梯上去之后,果然看见有个穿宝蓝色直裰的男人站在长桌前,身量背影和周学谦相差不大,正背对着她,低头看长桌上的画。 她蹙了蹙长眉,怎么只有“周学谦”一个人? 许是账房先生还没来罢。 沈清月帷帽下的脸,随即抿了一个浅笑,按照早就设想了无数遍的场景,缓步走过去,右脚故意勾动一旁沉重的靠背椅,闹出了动静,假装要摔跤,身体微微前倾,顺便松开手,让手里的画都掉在了地上。 那男子也果然听见动静转过身,看着她。 沈清月抬头看见穿宝蓝直裰的男子,打好的腹稿生生噎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怎么会是顾淮! 她下意识地收回脚,哪知道失神的片刻,脚尖带着椅子往桌子那边挪动过去,正好磕在了桌脚上,她一个不稳,往前踉跄两步,身子歪来歪去,真的被绊倒了,直直往顾淮身上扑过去,帷帽歪掉,帷帽上的绳子也勒在了她的脖子处,颇显狼狈。 “姑娘!”春叶在后边喊了一声。 顾淮避之不及,他手上还拿着剥离宣纸的小锉刀,陡然往后仰去,被沈清月正面压在了桌上。 沈清月踩着字画,双臂张开伏在顾淮的身上,小拇指最外侧,正好磕在了锉刀上,登时划出一道小口子,冒出刺目的血珠儿。 她疼得冷嘶一声,想支着身子起来,两手胡乱地按在了顾淮系腰带的地方,他的骨头硬邦邦的,摸着就硌人,沈清月的手突然更疼了。 躺在下面的顾淮情况更不容乐观,他怀里猛然扑过来一个人,胸膛还被对方的脑袋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肋骨都在发疼。 这不要紧,当顾淮努力撑起身子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了沈清月嫩白纤长的手冒着鲜红的血珠,而且她受伤那只手上,正好带兽牙手串。 皓腕的干净洁白、兽牙的狰狞沉褐、鲜血的刺目猩红,如同一副相互交杂晕染风格阴郁的写意画,恍恍惚惚之间,顾淮似饥饿的野兽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他顿时头皮发紧,浑身紧绷,眼睛微微发红,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锉刀,挪开视线,极力地克制着下颌的颤抖。 他越是压制,反而越是忍不住去看。 沈清月葱白的手还在渗着血,殷红的鲜血,像在干净的宣纸上点了一笔朱砂,是凝在他心头的一颗痣,不安分地在他心脏里横冲直闯,让人疯狂失控。 顾淮紧紧地闭上了眼,忍住不去看沈清月的手,哪知道下一刻就有一股柔软挪到了他的腰上,摁着他的骨头。 他知道,那是她葱白水嫩的柔荑。 顾淮脑子里浮现的旖旎场景,刺激得他浑身发麻,似要将他变成一头凶兽。 他抬手推了她一把,颤抖的手臂使不上力气,并没成功把人推开。 沈清月怕滑倒,反而把顾淮的腰带揪得更紧了。 “……”顾淮明显感觉到腰带狠狠勒住他的腰,腰部直下小腹,紧绷得更厉害。 一切发生的太快,春叶连忙跑过去扶人。 沈清月双脚终于踩稳了地面,她的脸已经烫红,心道还好带着帷帽和面纱,顾淮肯定认不出来。 “沈清月,你给我起开!”顾淮嗓音嘶哑低沉,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 “……” 沈清月如遭晴天霹雳,双肩一颤,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连忙松开顾淮的腰带,扶着春叶的手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顾淮终于从桌上起来,他捏着锉刀的手扶在长桌上,略微弯腰喘着气,似乎在竭力遏抑某种异常的情绪。 沈清月羞赧地取下了歪掉的帷帽,春叶则蹲下.身,赶紧将字画捡起来。 顾淮渐渐平复,他低头看去,五幅字画,另外四副卷起来之后绳子绑得好好的,唯独他给沈清月画的那一幅画,掉在地上之后舒展开来,露出画中人的绝美容颜,加之他所用颜色浓艳,画中人艳丽妩媚似尤.物入人间,任凭哪个男人看了,都难以不心动。 而本尊却以帷帽轻纱遮面。 见画而不见人,仿佛神女入梦,求而不得,必定挠得人心里发痒,以致日思夜想,病害相思。 顾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竟拿他的画设一起相思局。 他咬紧下颌,眸光渐渐蒙上一层阴冷。 亏得他当初探她棋艺之时,还以为她……单纯! 真是瞎了眼。 沈清月刚收拾好画,掌柜的就上来了,他看见倒地的椅子和歪了的桌子,愣愣地眨眨眼,看向顾淮。 顾淮脸色已然如常,沈清月面戴轻纱,倒也没透出什么异常。 掌柜眼看应该没有要紧事发生,便轻咳了一声,便笑看沈清月道:“这位姑娘可是鉴别道山真人的画?” 顾淮嘴巴抿成一条冷毅的直线,捏锉刀的手,骨节处隐隐泛白。 沈清月这才想起这事儿,眼看是找不成周学谦了,她料定顾淮不是多事之人,便硬着头皮道:“正是,另有几幅字画还想请掌柜替我装裱起来,我好便于收藏。” 说谎话还面不改色。 顾淮冷淡地瞥了沈清月一眼,果然并未拆穿她。 掌柜走过去,摆正了桌椅,领着沈清月往没有铺陈画作的长桌那边去,他接过她手里的人物画,平铺在桌上,朝光线最好的方向,俯身细看。 沈清月在旁静待,顾淮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胡掌柜。 一时间,二楼上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胡掌柜很有经验,看的也很细致,找了五处细枝末节的地方看了半天,才直起身,似有深意地看了顾淮一眼。 顾淮深深地回看着胡掌柜,皱了皱眉,随即面色淡然如常,不显心思。 胡掌柜收回视线,看着沈清月温和一笑,道:“这不是道山真人所画,行里人都知道,道山真人不画人物,只画花鸟树木。姑娘你肯定是被人骗了。” 说着,他的余光饶有意味地看向了顾淮。 顾淮:“……” 哦,反倒变成是他在骗人了? 沈清月并不意外掌柜鉴定出来的结果,这画是顾淮画的,什么道山真人给她画的,本就是她顺口胡诌。 不过当着正主的面儿胡说八道,沈清月到底还是有些尴尬的,好在她面上的轻纱,掩住她异样的神情,声音低低地道:“不是就不是吧。” 顾淮睨了沈清月一眼。 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厉害,几乎信口拈来。 胡掌柜笑呵呵道:“不过这画也是上乘之作,技法成熟,设色合理协调,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姑娘保存好,将来也许可以传世。” 沈清月当然知道这画价值不菲,等到七年后成了顾阁老的画作,价值更甚。她笑道:“烦请掌柜替我裱好,妥帖保管。不知几日后可以来取?” 胡掌柜道:“五日左右。” 沈清月□□叶付了定金,拿了文契,便将字画留在了青石斋,下楼离开。 等人走了,胡掌柜才笑望着顾淮,问道:“顾公子这是何故?” 明明顾淮就是道山真人,替人家姑娘画了画像,却刻意隐瞒身份。 顾淮解释道:“她是我教书主顾家的姑娘,我不过受人之托替她作画,没有必要告诉她我的名号。” 胡掌柜笑容僵在脸上,顿时不笑了,问道:“她是沈家姑娘?行几?” 顾淮道:“沈二姑娘。” 胡掌柜失神片刻,方恢复了神态,转而道:“那这画,是公子裱,还是我裱?” 顾淮从前在青石斋卖画结实了胡掌柜,后来画卖得少了,便帮忙鉴定真假赚钱,偶尔也帮着裱画。 他想起方才的事,语气微冷,道:“您裱吧。” 胡掌柜笑着点头道:“也好,顾公子好生举业。” 噔噔噔,楼梯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周学谦在后院和账房先生说完话,便出来找胡掌柜了。 二人竟像是旧识,目光相接,各自一笑。 周学谦手里也拿着一幅残破的旧画,他道:“此来还有一件事央求胡掌柜,家父有一副心头好损坏许多,托我带到京城请人修补,倒要麻烦您了。” 胡掌柜点头应允,道:“我瞧瞧。” 周学谦双手奉过去,无意间瞥到桌上的美人图,目露惊诧,眼神锁在了上边。 顾淮顺手就卷了画,与另外几幅字放在一块儿,动作迅速。 周学谦窘迫地眨了眨眼,将残旧的画递给胡掌柜之后,视线又不经意地落在了那副美人图上。大家作画都是力透纸背,便是透过画纸背面,他也能隐隐窥探几分画中人的仙姿。 胡掌柜略扫了一眼周学谦送来的画,道:“可以修补,不过费些功夫,半个月之后,周公子再来问取。” 周学谦作揖道谢,他喉咙里塞着一句话,却因为十几年的家教素养,始终没法问出口,只得如鲠在喉地告了辞,离开了青石斋。 那画中人生得实在是太合他的心意。 回去的路上,周学谦有些痴痴地想,不知画上人生于何家,倘或能见到真人就好了。 画中人已经到沈家了。 沈清月下了楼才知道,青石斋竟然有后院,而且她正好和周学谦错过了。 沈清月捏了捏眉心,没想到,顾淮竟然与青石斋的掌柜有渊源,真是令人头疼。 她想……顾淮应该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吧。 这次去已经闹出了大笑话,看来只好放弃用那个法子去接近周学谦了。 穿过垂花门,沈清月一边走一边回忆前世两位表嫂的好处,周表哥既肯娶她们,必然还是中意她们某些长处,她若能学得几分,至少表哥也会多注意她一些吧。 沈清月逐渐回忆起来,那两位似乎都很会下棋,都曾是被沈家人拿出来夸奖过的。 想到此处,沈清月脸上缀着笃信而清浅的笑容。 她也很会下棋啊。 沈清月和春叶二人还没回到雁归轩,就被秋露半路给拦下了,她气喘吁吁地道:“姑娘不好了!林妈妈在院子里发作呢!” 春叶马上锁起了眉头。 沈清月从容地问:“怎么回事?” 秋露答道:“林妈妈问您去了哪儿,奴婢们不知道,她听说您出了二门,又未知会家中长辈,便发了脾气,拿院子里的姐妹们撒气。” 沈清月早上和沈世兴一起出去的,并未特地知会谁,林妈妈当然不知道。 她这是杀鸡儆猴,打沈清月的脸呢! 沈清月冷笑一下,想着差不多到沈世兴点卯回来的时间了,便低声吩咐了春叶几句,叫她将人“请”过来。 春叶点头跑了之后,沈清月便领着秋露一起往雁归轩里去,不过她俩走的很慢,眼看着身后已经有人匆匆追过来了,才跨进院了子,就瞧见庭院里站满了丫鬟婆子,林妈妈趾高气扬地训话呢。 林妈妈听见了院门口的动静,见了沈清月进来,回头看了一眼,又扭回头,继续训斥丫鬟们服侍不尽心,不顾主子安危,说她们个个都是失职的奴才,合该拖出去打死! 沈清月秀眉拧着,故作不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妈妈何故发这么大脾气?” 林妈妈这才问沈清月道:“姑娘今儿可是出了府?府里有规矩,姑娘出府,可是要禀报长辈。但三夫人却不知道您出了府,我听说丫鬟们也没去老夫人和大夫人那儿打过招呼。这些个伺候的丫鬟,各个都一问三不知,姑娘你说是不是该统统打死!” 分明指桑骂槐呢。 沈清月柔声道:“林妈妈息怒,确实与她们无关。我今日出府,是为了裱几幅要紧字画,一时心急,便并未交代她们。” 她就是怕林妈妈盯着重霄院的一举一动,才故意没交代丫鬟,省得被林妈妈抓住了她打周学谦主意的把柄。 林妈妈丢了灶上的事,本就是来竭力看管沈清月的,哪知道沈清月躲过她的眼睛溜出去,不知道偷偷摸摸办了什么事,她窝了一肚子的火,板着脸质问道:“字画再要紧,姑娘也不能连规矩也不顾!” 沈清月只好道:“下次若出府,我自会告知林妈妈,这回确实是要紧字画,一时急切就忘了,且饶过丫鬟们吧。” 林妈妈当然不肯,她骂了这好半天丫鬟,是为了让丫鬟们记恨沈清月连累她们,不是为了让丫鬟们感激沈清月的! 林妈妈微抬下巴,冷着脸道:“看来姑娘还是分不清轻缓。姑娘金贵,自有三夫人和老夫人教养,这些个丫鬟没有看顾好姑娘,根据府里的规矩,却是不容放过,今儿非得打她们几十板子,叫她们知道往后怎么伺候主子!” 丫鬟遭遇不可躲避的祸患,又是被沈清月害的,自然一边怨着林妈妈,一边恨上沈清月。 沈清月心中冷笑,林妈妈还是有些手腕,知道如何拿捏人心。 她掐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怒视林妈妈道:“难道我为了裱父亲送的字画,一时着急忘了交代丫鬟,就这么不能饶恕了吗?” 林妈妈被沈清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嘴,她面子上下不来,一时口快,道:“不能!” 正好沈世兴就进来了,听了个真真切切,原来沈清月早上是去裱他送的字画。他黑着脸,一边大步走过去,一边斥林妈妈道:“你这刁仆给我跪下!” 林妈妈略侧头一看,见沈世兴怒气冲冲地朝她走来,立刻心慌起来,跪下道:“三老爷,老奴……” 她话音未落,沈世兴冲着她心窝子上就是一脚,道:“月姐儿孝顺,你为了这么点儿事儿,就这样大动干戈苛责她?” 林妈妈仰倒在地,根本没有人扶她,捂着发疼的心口,流着泪求饶:“老爷饶命,姑娘出门也未曾同任何人交代一声,奴婢不过担心姑娘安危,一时情急才教训了丫鬟们。” 她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则沈清月犯了家中规矩,二则她只是对丫鬟发火,并未苛待沈清月。 沈世兴负手而立,面色铁青地看着林妈妈道:“是我早上带着月姐儿一道出去的,难道我还要事事都跟你交代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你还要打坏她的丫鬟,丫鬟们心里岂不怨恨月姐儿?你到底什么居心!” 林妈妈瞪着眼睛看向沈清月,二姑娘根本没说早上是跟着沈世兴一道出去的,沈世兴又是上衙门去的,她哪里会料到是沈世兴领着沈清月出门的! 她无言片刻,当即反应过来,跪直了认错儿道:“老爷息怒,老奴并不知道姑娘跟着您出门的,老奴要知道,也就不会忧心忡忡了。老奴还不是担心姑娘的安慰,姑娘要有个好歹,老爷和夫人岂不心疼死了。” 沈世兴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毕竟林妈妈初衷还是好的,倒并非故意为难沈清月。不过他都一脚踢过去了,再不妥善处理,恐怕要担上个虐待忠仆的名声。 沈清月察觉到父亲的神色变化,心知这回是除不了林妈妈了,便上前拉着沈世兴的衣袖道:“父亲,林妈妈虽太过严厉一些,倒也是一片好心,且饶过她吧。” 有了女儿的话做台阶,沈世兴心里顿时舒服了很多,他面色平淡地看着林妈妈道:“念你忠心的份儿上,且饶过你,下回勿再凡事不问则兴师动众□□丫鬟,闹得内宅不得安宁!” 林妈妈慌忙点头哈腰应是。 沈世兴换上温和的面色,转而笑问沈清月:“月姐儿早上是为了裱我送给你的字吗?” 沈清月频频去沈世兴书房,便从他手里得了几幅字画。 她柔面含笑,道:“是,女儿怕单单一张宣纸容易丢失,想裱好存放。” 沈世兴心里很受用,他不觉飘飘然道:“不过我随意所书,月姐儿不必这般费心。” “要的,父亲所赠,便是边边角角,女儿也要好生收藏。” 沈世兴大笑着,道:“随你吧。” 沈清月又道:“ 出去一上午父亲您也累了吧,不如就留在雁归轩用膳?” 沈世兴大喜,上次就没在雁归轩吃成,这回可不能再拒绝了,他颔首而笑:“好。”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屋子。 次间里,沈清月和沈世兴对坐在罗汉床上,中间隔着小炕桌,丫鬟上了一壶热茶。 沈清月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壶,亲自替沈清月斟茶,也是她喝惯了的女儿茶。 父女俩一人一杯茶,沈清月渴了,她端起茶杯先抿了一口,察觉味道不对,低头细细看了一眼,才确定是陈茶,她眉毛微挑地扫了春叶一眼,唇边的笑容一闪而过。 真是个聪明丫头。 沈世兴看着黄褐不清的茶汤,便深深地皱起眉头,他也口渴,便喝了一口,登时就吐出来了,放了几年的陈茶,茶叶的清爽醇厚早就变得淡薄,香味也滞钝低浊,简直难以入口。 沈家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富贵之家,却也不至于连新茶都喝不起,沈世兴多少年都没过这么差劲的茶叶了。 他重重地搁下茶杯,看着沈清月道:“你平日里难道就喝这种茶叶?!” 沈清月缓缓垂头,低声道:“上一季的新茶喝完了。” 一年四季,姑娘们的衣裳胭脂茶叶,那都是都定额的,用完了只有自己花钱补贴,府里再不会多出钱给她们使。 沈世兴看着沈清月,道:“你就不知道从我哪儿去取么?” 沈清月像是陡然明白过来,“哦”了一声,细声笑道:“女儿以后知道了。” 沈世兴又心疼又无奈地看着沈清月,道:“真是……” 真是个傻丫头! 沈世兴不禁对她的事儿越发上心起来,吴氏虽说明面上照顾了沈清月,却依旧对她不上心,扔了管事妈妈就甩手不管,始终没有细致到方方面面,而他这个傻女儿,又是不知道争,不知道抢的人,他随手送她的字画,她都要拿出去好好裱起来,给她的几根簪子,恨不得从年头戴到年尾。 他看着沈清月,却见她只是一笑,只字未提任何不满。 沈世兴更愁了,端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沈清月那点儿银子,够不够她裱字画的?裱了字画,这个月胭脂水粉钱可还足够?可还有余钱做新衣裳穿? 真是愁死人。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子,沈清月起身道:“父亲,我去厨房做几个菜,您稍等一会儿。” 沈世兴叫住她,看着沈清月嫩白的手,声音温润:“要你去做什么?又不是没有丫鬟。厨娘最下色,偶尔做几道菜怡情就是,自己不要常做。姑娘家要精细,不要做一些粗活。” 一旁伺候的春叶立刻吩咐小厨房去做饭。 沈世兴看向窗外,正好瞧见葡萄架旁边,被木架子围了一半的土地,地里种着不少青菜,搭起的架子上攀爬着绿油油的叶子,随风颤动几下,似绿浪浮动。 他指了指外边的地,扭头问沈清月道:“那地里的菜……” “是女儿种的。” “……” 沈清月满含笑意,看向窗外解释道:“地里种的是小白菜和芹菜,缠绕着架子长起来的,您猜猜是什么?” 沈世兴瞧着远处黄色的花朵,道:“是丝瓜?” 沈清月摇摇头,笑意从眼底漾出来,似乎得意道:“是黄瓜,黄瓜的苗很好发芽,刚种的时候苗特别小,后来发了很多芽,都是女儿自己用剪刀剪去多余的苗。小苗长的很迅猛,还没多久呢,就已经开花了,等结了顶花带刺的黄瓜,女儿就摘下来送给父亲尝尝,好不好?” “……好。”沈世兴声音微哽,他收回流连在窗外的视线,垂下泛红的眼眸看着茶汤,无意识地喝了一口,茶叶味淡而轻涩,他却恍然不觉。 午膳来了,三菜一汤。一道下饭的香干菜,是春芥菜风干取梗加盐腌制,用青花喜报多子纹盘盛着,颜色简单干净。另有一盘子荔枝肉,经油锅里炸了捞再用冷水激,便起了皱,一层一层,肉丸子个头便似荔枝大小,最后沾了清酱,颜色纹理都似荔枝一般。再添一道时蔬和一碗鸡蛋汤,丰盛的很。 沈清月胃口倒是很好,沈世兴起初不知道再想什么,有些闷闷不乐,吃着吃着,许是受了女儿感染,食欲大增,吃了两碗饭。 在雁归轩用过膳之后,沈世兴便回了万勤轩。 沈清月还在罗汉床上消食,沈世兴便差人送了东西不少东西来,有杭州的龙井茶,碧绿清新,还有常州阳羡茶,深碧,形如雀舌,味道比龙井稍微浓烈一些,是沈世兴的同僚送给他的,自己没来得及喝,就着人送给到了雁归轩来。另有五十两银子和一些治外伤的膏子——他怕沈清月做粗活儿不仔细伤了手。 春叶看着这些东西笑道:“姑娘,老爷还是疼您的。” 沈清月脸色一丝笑意也没有,她只是淡声道:“收起来吧。对了,我库房里的尺头你看看还有多少,挑一些中上的赏给丫鬟们做衣裳吧。” 今儿一事,丫鬟们肯定恨透了了林妈妈,沈清月再给些好处收买,便是人心所向,林妈妈则成了雁归轩的外人。 春叶眼睛一亮,笑着转身去办了。 沈清月靠在决明子填充的迎枕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今儿没见上周学谦,青石斋也是再不好去了……她要怎么才能在周学谦面前露一手棋艺呢,最好是能跟他对弈就好了,她肯定能赢周表哥。 她想起来了,柳氏将要替堂姑姑接风洗尘,在沈家操办一场堂会,也许在堂会上,能和周学谦找机会博弈。 沈清月正愁记不得堂会是哪一日,就有柳氏的丫鬟过来,说明儿要在花厅里宴客,问她身体好全了没有。 原来堂会就是明日了。 沈清月回说已经好了,明儿自回去的。 次日,沈清月挑了件桃红的褙子,搭配月华裙穿,脚上踏着自己绣的宝相花鞋子,簪戴金簪,淡扫蛾眉,点上朱红的口脂,便往花厅去。 花厅里热闹极了,主家早就进去坐着,客人也来了不少。 周家母子此次进京,将来是打算在京中落脚生根,但离京多年,周家在京中除了沈家已无旧识,这次堂会只得由沈家出面操办,请来的大多是沈家熟识的亲朋好友。 沈清月基本上都认识,有些夫人,甚至她前世临死前都还在往来。 不过她十四五岁的时候,不大跟沈家这些亲友来往,吴氏也鲜少带着她出去走动,这些夫人倒不很是认得她。 沈清月见了这些人,一派从容淡定,行动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虽然容貌昳丽,却婉婉有仪,像是个温顺贤明的姑娘。 众人倒是吃了一惊,沈家竟藏有这般貌美的姑娘,大气华贵,明眸善睐,自有一段风流态度,乍然看去,端庄气质倒不输给持家几年的宗妇。 只不过这小娘子怎么自己就进了花厅,身边一个长辈都没有,客人们好奇地看向柳氏。 柳氏见沈清月孤身一人来了,便热络地拉过她,同众人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的二侄女——月姐儿,快过来见过你姑姑。”她引着沈清月往周夫人跟前去。 周夫人一听说是沈世兴的大女儿,她眉毛抬了抬,连忙起身,细细地端详着沈清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神色复杂道:“月姐儿,我是你姑姑……从前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十三、四年前,周夫人刚出嫁不久,还留在京中,的确到沈家来抱过沈清月,一别多年,她不想小侄女竟都出落得这般令人惊艳了。 沈清月屈膝行礼,低眉顺眼道:“姑姑安好。” 周夫人一笑,越发喜欢沈清月,眼看着她身边没个人照料,就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 沈清月从善如流,挨着周夫人坐。 小娘子的闯入,似沸腾的茶水嘟噜嘟噜地响着,渐渐又凉了下来,没了声音,花厅里的女眷们继续谈笑起来。 言谈之间,今日来的夫人和小娘子都忍不住去瞧沈清月,却见她不大说话,被人问到头上,应对自如,大方得体,可见是个知书达理,外简内明之人。根本就不像坊间传的那么刁蛮愚昧。 众人忍不住高看沈清月一眼。 四房的沈清慧也在,她方才来的时候,却没有这般待遇,她噘着嘴,想着周学谦的模样,看向周夫人亲昵地搭着沈清月手背的动作,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接着吴氏就来了,她领着沈清妍一道来的,人才刚进来,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沈清月随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想起来,沈清妍一直拘在院子里抄佛经,也不知道已经抄了多少,一个月时间够不够她抄的。 沈清月起身迎了吴氏,唤了她一声,礼数周到。 吴氏冲沈清月笑一下,与客打了招呼,便坐下了,就坐在周夫人的旁边。 客人们眼神似有若无含有深意地打量着吴氏,沈清月娇纵不孝的名声,就是吴氏间接传出去的,这倒是很有意思。 吴氏似乎察觉到旁人眼光的异样,她虽不知道为了什么,却晓得定又是沈清月的手笔! 坐在绣敦上的沈清慧忽然朝沈清月问了一句:“二姐,听说你前儿病了,怎么病了昨日还偷跑出门?岂不叫家里人担心?” 夫人小姐们诧异地抬眸看着沈清月,大业虽不比从前那般拘束女子,可是也没到允许没出阁的姑娘家擅自出门的地步! 周夫人也若有所思,沈清月一直托病没来拜见她这个长辈,昨日却有时间擅自出门? 花厅里的人对沈清月的好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有些厌恶,这般小年纪的姑娘,就这样会伪装欺骗,可真是心机深沉之辈! 吴氏和沈清妍相视一眼,忍住嘴边的浮起的笑意,挑衅地看向沈清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会继续修罗场。 前面修改了一点不影响剧情的细节,二老爷名字改成了沈世文,我估计大家也不记得了2333333。 昨天写到凌晨三点,今天早上醒来吃了饭就码字,中午吃完饭继续码字到现在_(:3∠)_溜了溜了,去睡一觉起来继续写隔壁的《贴身丫鬟》。 希望这一章能给很多很多读者发红包! 25、第 25 章(捉虫) 第二十五章 沈清月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 花厅里的人, 看她的眼光颇为不善。 沈清慧的母亲赵氏来不及阻止她,眼见已经如此, 便只好任由她去。 柳氏倒是想拉拔沈清月一把,却对昨日之事不甚清楚,不好开口。 沈清月从容一笑, 回了沈清慧的话, 道:“姑姑初回家来, 诸事繁忙, 我虽见姑姑心切, 却想着来日方长。何况我昨日咳嗽并没好透, 还有些余咳, 唯恐病气过给姑姑, 自然不好去打搅拜见。” 她解释得很周全, 倒是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儿。 周夫人眉毛微挑, 嘴角上扬,她昨日的确很忙, 院子里的上上下下都忙着清点收拾东西, 根本脱不开身见人,而且沈清月说的是“初回家来”, 听了就叫人心里发暖, 她很是欣慰,这丫头还真是个贴心的姑娘。 众人的脸色也都好看了一些,赵氏却有些黑脸, 斜了沈清慧一眼。 沈清慧却不服输,又道:“病了还偷偷跑出门,惹得你院中妈妈牵挂伤心,姐姐可要珍惜保重身体,省得妹妹心疼。” 沈清月嘴角勾着,一段日子不见,自当刮目相看,沈清慧竟不似从前那般鲁莽冲撞,已经学会说话绵里藏针了。 她微微一笑道:“我昨儿想着裱起父亲送的字画,给父亲完了请安,他便说正好带我一道出去,我早早回了院子,中午还同父亲一道用了饭,并非擅自出府。慧姐儿要关心我,到我院子里来看我便是,何必去听误传出去的闲言碎语呢?” 可不是么,要关心姐姐,不会自己亲自去看吗?为什么要听流言蜚语,还当众传出来? 花厅里的夫人们这才明白过来,从前听多了沈清月的坏话,一心觉得她不是个好姑娘,陡然见了她的好模样,倒是有些改观,实际上还是不大相信的,又一听她自家姐妹说她的坏话,自然就觉得她可能都是装出来的。可眼下看来,沈二姑娘的名声是被人传坏的,她本人并没有吴氏嘴里说的那么差劲。 赵氏的脸彻底黑了,她瞪了沈清慧一眼。 沈清慧也是一噎,她只知道沈清月偷偷出门,反倒借沈世兴之势责骂了林妈妈一顿,还真不知道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眼下沈清月将她说成了乱嚼舌根之人,她当即臊红了脸,看着沈清妍那边嘟哝道:“我听妍姐儿的丫鬟说的,谁会知道她的丫鬟会骗我!” “……” “……” 吴氏一下子傻了眼,怎么一下子变成妍姐儿的错了?她看向沈清妍,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沈清妍憋红了脸,眼神闪躲着,她禁足多日,听说沈清月在外边如鱼得水,还跟二房走得很近,她心里着急,便想拉拢沈清慧,才派了丫鬟去沈清慧跟前诉苦,顺便踩低沈清月,说了几句她的坏话,她没想到今儿堂会,沈清慧会当众抖落出来。 沈清月神色温和淡然,她瞧着沈清妍道:“妍姐儿,你生了病,你的丫鬟不好好照顾你,反而跑出去饶舌,这种丫头可要不得。” 赵氏很快接腔,饶有深意道:“月姐儿说的对,可怜妍姐儿你病了这么久不曾出门,连自家姑姑来了都没工夫见,丫鬟却不好好照顾你,反而偷溜出去说闲话,真该重重发落才是!” 拿她的女儿做靶子,三房母女的心也忒坏了,赵氏可没有那么轻易就放过她们。 众人也着实好奇起来,沈清月到底生得什么病?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沈清妍身后的丫鬟却是浑身一哆嗦,往后躲了一步……给沈清慧传话的人,就是她。 吴氏心猛地一沉,死死地攥着帕子,连忙直起身子,干笑着同众人解释道:“既是丫鬟嚼舌根,我回去自会发落了丫鬟,今儿是个好日子,倒不好为了这点事喧宾夺主了。” 柳氏是宗妇,她要顾全大局和自己的名声,便顺势道:“弟妹可要好好处理此事,这样的丫鬟府里还是头一次出现。” 她这意思是说,沈家内宅一向管理的好,坏了一锅粥的人可只出在三房,跟她柳氏没有什么干系。 吴氏僵着脸,没法反驳,再拉扯下去,只怕是柳氏、赵氏、沈清月要联起手来对付她。 这一茬算是揭过了,屋子里的人才重新谈论起别的话题,而她们看沈清月的眼神,欣赏欢喜中还夹杂了一点点同情,毕竟摊上这样的继母,委实可怜。 吴氏平日为人便不算很好,沈世兴也不是什么有能之人,今儿一闹,一干夫人,愈发瞧不起她,有意无意地冷落她。 吴氏母女心里有别的打算,愣是厚着脸皮没走,缠着周夫人说话。 周夫人看起来很和善,说话总是带着笑容,对谁都温和有礼,同吴氏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 吴氏心里舒服了许多,这只是件小事而已,倒不至于叫堂姑姐厌恶了三房罢! 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周学谦。 周夫人笑着道:“他现在好像正和几位贤侄在一起。” 周学谦才来京中,人生地不熟,自然要多和兄弟来往,今儿堂会,沈家几位爷都撂下了手里的事,在家中作陪。柳氏的三个儿子都在,其中沈家大爷是她的嫡出子,三爷四爷是庶出,沈二爷是方氏的继子,沈五爷是沈清慧的胞兄。 他们就聚在花厅隔壁的书房里。 沈家世代都在京中,渐渐子嗣丰隆,不过房屋有限,所以在园子隔壁建了一个大书房,供小郎君读书之用,后来成了亲的小爷便在自己院子里辟一间书房出来,康哥儿九岁,还养在吴氏的院子里,用得上花园隔壁书房的人就少了,那儿逐渐成了小爷们的待客之处。 旁人提都提起周学谦了,周夫人便道:“说起来也该叫学谦见过长辈才是。” 说着,柳氏的丫鬟当即领着周夫人的丫鬟去隔壁的书房,将人请了过来。 没出阁的姑娘们俱都面色微红,尤其是沈家的两个,目光莹亮,一脸期盼。 沈清月暗暗打量着两个妹妹,她才发现,原来这个时候,她们两个就开始关注周学谦了,哪儿像她前世傻不愣登的,只看到一个张轩德,眼里便再没有别人了,其实周表哥比张轩德好了不知道多少。 没多久,周学谦穿着银色暗纹直裰进来了,他身材修长,五官端正,肤色不算白,但是气色好,显得人很精神,一路走进来,温和有礼,他同众夫人见了礼,说话声音也很清朗好听,果真是谦谦如玉,叫人如沐春风。 他见过了长辈,周夫人又叫他过来,道:“你还有两位妹妹没有见过,这是你二妹妹,这是你五妹妹。” 周学谦原先在台州府就有很多姑娘缠着他,那边的姑娘和这边的不同,要更为大胆一些,亲手往他怀里扔东西的都有,来了京城几日,沈家他见过的妹妹里,除了沈清舟很端方知礼,但她父亲在翰林院任职,自然和别的姑娘不同,另一个妹妹沈清慧却和他从前见过的姑娘一样,无甚意思。 他也早听说过三房的另外两个妹妹有关的事,一个性冷寡言,一个活泼娇纵,都不是他有兴趣的姑娘。 周学谦脸上还保持着温和疏离的笑容,可当他扭头看到沈清月的时候,忽笑容凝在脸上,瞳孔微缩,惊住了——这不是画中姑娘么! 他失神了一瞬间,立刻低头见礼掩饰自己惊喜的情绪,但抱在一起的双手却微微地颤抖着,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实在是没想到,竟会在沈家见到画中姑娘! 这是老天的恩赐么! 幸好周学谦教养很好,反应灵敏,这一丝丝异样,倒是没被客人们看出来。 沈清月却捕捉到了周学谦眼里的异常,她按下疑虑不表,只轻声道:“表哥好。” “二表妹好。”周学谦还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与方才略有些不同。 周夫人听出了些许不同,她只是道:“还有你五妹妹。” 周学谦又抬起头,和沈清妍相互见礼,可他心里心心念念着另外一个人,哪里有心思细看她,便只是匆忙与她对视一眼,恢复正常的声音和表情,唤了声妹妹,便作罢了。 沈清妍都来不及多看周学谦一眼,他就已经挪开了视线。 周学谦面色如常,同周夫人道:“母亲,儿子告退了。” 他怕再留下来,会忍不住去看她。 周夫人一笑,点了点头。 周学谦攥着拳,大步走了出去,这次却走的有些着急。 花厅里,夫人们说着话,不过碍于小娘子们在,说的很克制,没过多久,她们就把姑娘们打发了出去玩。 花厅旁边就有绣房,外边又是园子,姑娘们随意地走在各处。 沈清妍和沈清慧心里惦记着周学谦,想着自己是主家,又和他是亲戚,难道还避讳什么? 便先后去了花园外的书房里。 沈清月在后边默默地看着她们两人的身影,也跟着往花园外走。不过她不是为了去书房,而是要回院子。 周学谦正是众星拱月的时候,她去凑热闹没什么益处,与他博弈的事儿,来日方长。 想到此处,沈清月便领着丫鬟出了园子。 从园子回到雁归轩,正好要路过隔壁书房,沈清月不疾不徐地走着,却隐约听见有人喊她,她一回头,便瞧见了二堂哥喊她。 沈正章是二房嫡长子,方氏继子,沈清舟的继兄。 沈清月和二堂哥虽然往来不多,但是对二房的人天生亲近,平日里与沈正章见了面还会打招呼说上两句话,他叫住她,她倒不好意思装作听不见,只好走了过去,从游廊下进了书房。 周学谦自沈清月一路走来,便一直看着她……和画中简直一模一样,娇艳清丽,不卑不亢,张扬和内敛都恰到好处。 与此同时,沈正章的丫鬟正领着顾淮从后门进来,吟诗作赋,怎么能少得了这位好友。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高估自己的手速了 _(:3∠)_明天修罗场。 26、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沈正章并不是刻意要叫沈清月到书房来, 只是她路过书房叫几个兄弟瞧见了, 正好就说起她性子冷,沈清慧饶舌两句, 似有暗讽沈清月不知礼的意思,沈正章觉得她们说的不对,又不好直接替二堂妹辩驳, 以免有偏袒之嫌, 索性将她唤了过来。 沈清月并不知道此事, 她大大方方地走进书房, 按长幼齿序同兄妹们见了礼, 她行动温婉, 声音舒缓, 礼节周到, 根本不像沈清慧说的那般“目中无人”。 沈家的几位爷倒也是有些诧异, 沈清月好似与从前不同了, 神情上温雅了许多,她生的好看, 屈膝福身, 动作流畅优雅,真是天生讨喜, 他们又想起她在永宁堂受委屈的时候, 他们可都是“出了一份力”的,便不约而同地生出些许愧疚和尴尬。 沈清月却只是娇面含笑,道:“原是看到有客在此, 恐鲁莽过来,打扰了兄长们。” 她的话里,丝毫没有提起荷包的事儿,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沈正章温温一笑,看着沈清月道:“倒没有说什么要紧事,不过讨论些读书上的事儿,既另两位妹妹在此,你也来坐一坐。” 沈清月从善如流,在离沈正章最近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周学谦的年纪在这些爷们里面排在尾巴上,不过他是客,便与沈大坐在一处,现下倒是只与沈清月中间隔着一个沈正章,余光一扫,就能看到她如杨柳轻垂的衣摆,在风中荡漾着,隐隐撩起一段涟漪。 沈大又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方才说到哪里来了?” 沈正章答道:“摘孔圣人一言做八股。” 周学谦正要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沈清慧抢先了一步,嗔道:“大哥二哥,八股制艺我们姐妹懂什么,若不想叫我们听,妹妹这就走啦!” 众人一笑,沈大素来严肃的面容上也显出一丝笑意,道:“倒是哥哥们考虑不周了。” 而且还有的人读书并不太好,聊八股制艺,太为难人了。 沈清慧的胞兄沈正越道:“既是客来,便做些有趣的事儿——妹妹,你近来可学了什么好曲?让哥评一评。” 书房已专做待客之用,琴棋笔墨皆有。 沈清慧面颊浮红,道:“妹妹不才,刚学会《广陵散》。” 此曲传是嵇康于孤馆清夜弹琴,而遇神人所授,自有神奇之韵,弹奏难度相当之大。 沈家的爷们儿倒并未有什么苛刻要求,本就是偶然发一发闲情逸致而已,沈正越便道:“你去弹我听听。” 沈清慧福一福身子,便坐于琴前,弹奏。 初初一段,倒还入耳,虽无意境,却算是流畅,可到了第二段,沈清月的眉毛就皱起来了,此一段须得缓缓弹去,细细审之,方有平淡深远之味,沈清慧不知是急于表现还是什么,节奏略急,听着很是逆耳。 沈清月便再未用心听下去了,周学谦也走了神,曲毕,众人纷纷回神。 几位爷略说了几句夸赞的话,沈清慧听得笑逐颜开,扫过周学谦一眼,兀自坐下,面色还带着娇羞的红。 另有两位爷弹了两首曲子,也是平平无奇。 接着有人想让沈清月也表现一下,却想起来,这位妹妹除了女红不错,并无任何长处,总不好叫她刺绣给他们瞧吧?所以这话问出口,倒是为难她了,便转而去问沈清妍,道:“妍姐儿,你且书几个字给我们瞧瞧,你的小楷可有长进?” 写了一个月的簪花小楷,能没长进么! 沈清妍正是下笔如有神的时候,倒是有些因祸得福的意思,她起身笑道:“自然有长进。” 沈正越兴致来了,大步走到书桌前,身上佩戴的玉佩摆来摆去,他粗鲁地挥开丫鬟,笑道:“我替你研墨!” 沈清妍带着笑回道:“妹妹荣幸之至。” 她也走去书桌前,以笔蘸墨,书了一首《浣溪沙》,她刚写完最后一个字,沈正越便凑过去瞧,正要说话,沈清妍道:“还没完呢!” 沈正越问她:“你还要写什么?” 沈清妍一笑,又用馆阁体写了一遍。 沈家爷们儿几乎都传阅了一遍,也略夸了几句,说她馆阁体也写得很好。 轮到沈大递给周学谦的时候,却听他拱手道:“既然诸位表兄表弟都说好,那便是好的,我就不看了。” 毕竟是堂表兄妹,隔着三千里,周学谦总要避一避嫌。 沈清妍起初皱一皱眉,心里有些不适,转而一想,周表哥不过是怕人说闲话,也说明他人品可靠,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沈正章看着周学谦的眸光微亮,他温润一笑,从沈大的手里拿过纸,道:“我还没看呢。” 沈大松了手,最后纸张又回到了沈清妍的手里。 读书的男子鲜少有字写得不好的,几个爷们随手写一写,略比较了一番便都又坐下谈笑风生。 两圈下来,好像就只是剩下沈清月什么都没参与。 沈清慧忽高声问道:“二姐,你还什么都没参与呢!” 众人故意避过去的事儿,又被她挑起来了。 沈清月嘴边缀着浅笑,她棋艺现在还不出名,正愁无从开口呢。而且沈清慧这么一问,也让大家都好奇起来,她便是不与周学谦博弈,不管与谁下棋,只要赢了便能叫人刮目相看。 “就请一位哥哥作陪,同我下一局棋吧。”沈清月淡笑道。 一屋子人都愣了下,沈清月会下棋? 周学谦朝沈清月看过去的目光灼热了许多。 沈正章立刻接过沈清月的话,道:“我来好了。” 沈清月感激又为难地转头看过去,沈正章棋艺很好,但她没想着要娶踩二堂兄的肩膀啊。 沈清慧可不同意,她噘嘴道:“二哥恐怕要让着月姐儿,不行,换一个人。” 周学谦起身拱手道:“我来吧。” 沈清月面露诧讶异。 沈清慧和沈清妍也瞪大了眼睛,他又不避嫌了? 周学谦坦然笑道:“下棋应当不至于唐突了二表妹。”他看着沈清月继续笑道:“二表妹,我肯定不会让着你的。” 沈清月笑一笑,道:“好,那我让你。” 周学谦愣然片刻,随即笑开了。 二表妹口气很大,真有意思。 沈大也淡淡地笑着,打趣道:“二妹,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沈清月但笑不语,她说的是倒不是玩笑话,她是真的想要让周学谦。 周学谦当然不需要她让。 二人各执棋子,沈清月先一步下,她的手指瓷白干净,捏着黑子的时候像一朵兰花,十分好看,叫人第一眼就能注意过去,观棋的几位爷们儿更是敏感,有几个一时看着她的手失了神,待她收回手的时候,方回过神来。 周学谦的视线掠过沈清月的手,很快便又落在棋盘上,下了一颗白子。 一刻钟过去,棋盘上落了几十颗子,而且沈清月已经开始吃周学谦的子,而周学谦手边还空空如也,一颗黑子都没有。 这时候,周学谦才格外地认真起来,脑子里却想着这位表妹说要让着他的那句话……恐怕她说的不是玩笑话。 有趣,还是第一次有姑娘说,要让他。 周学谦压着嘴边的笑意,仔细琢磨之后,才下了一颗子,而沈清月似乎能洞穿他的心思,不假思索就下了一颗棋子。 待他细看之下,才察觉到,沈清月并不是胡乱下的,她的每一步棋都看似没有章法,也许这一着没能看出什么作用,过个两三着一下子就显现出那颗子的要紧之处了,可以说是步步为营,强势而又令人措手不及地在棋盘上攻城略地。 初夏的天气,周学谦早已削减了衣裳,书房大大地开着窗户,时不时还有清风混着园子里的花香草木清香,远远地送过来,怡情又舒适,可他的脑门上却冒着蒙蒙的一层细汗。 沈清月比之游刃有余得多,她镇定淡然地握着一颗子,羽睫缓缓地眨着,不疾不徐,端庄清丽,越看越有气度。 窗外鸟声连连,已经有蝉知了知了地长叫,平添了一丝燥意。 旁观的人,但凡会下棋的,没有不沉迷棋局之中,开始他们都站在周学谦的那一侧,渐渐地走到了沈清月那边,后来又回到周学谦身边,拧着眉头,想看他反击回去。 周学谦终于又落了子,沈清月也跟着下了一子。她的招数很凶猛甚至有些阴狠,有时咄咄逼人,有时看着放松片刻,过后不久立刻咬住你的命脉,叫人无处可逃,不过她故意克制着一些,并未杀对方个片甲不留。 这一种下棋的路子当然不是沈清月自创的,都是跟顾淮学来的,她只会这一种法子,虽然下手有点儿狠,但是管用,她对手过的人里,几乎没有人能赢她。 周学谦再下子的时候,指尖已经有些颤抖了,沈清月落下最后一颗子,笑道:“承让。” 沈清月的黑子在棋盘上占据了很大的面积,周学谦已经无处可走,只得缴械投降,他抿紧唇盯着棋盘看了许久,才释然地放下棋子,起身作了个揖,心服口服道:“表妹厉害。” 他刚才一直唤她“二表妹”,现在却省了一个字。 观棋的爷们儿也纷纷拉回神思,看沈清月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 沈清慧却不服,她嘟哝道:“周表哥可别是让着二姐的吧!这时候可不兴讲儒雅!” 沈大冷声道:“慧姐儿不要乱说闹笑话!” 沈清慧噘着嘴,这才没敢继续胡说八道。 沈正章看着棋局若有所思,他打量了沈清月一眼,问道:“二妹,你这棋艺跟谁学的?” 倒是很像顾淮的路子。 沈清月答道:“不知从哪处捡来的棋谱,闲时看一看,胡乱学了一些,正好对上了周表哥的弱点,今儿赢了也是侥幸。” 沈正章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再未言语。 周学谦忙弯着嘴角,道:“表妹谦虚了。” 她不过是为了给他留一些颜面而已。 一个在棋局上叱咤风云的姑娘,为人处世上却这般谦和婉顺,很难让人不生好感。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哥哥们告辞,妹妹院子里还有些事,改日再叙。” 沈大年纪最大,他颔着首,道:“路上小心。” 沈清月点一点头,笑看沈正章一眼,便离去了。她刚出书房,竟和顾淮迎面撞上了,她一脸愕然,他进去应该不会看那棋局……的吧。 她没工夫多想,顾淮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进去了。 沈清月快步离开了。 另外两个姑娘本不想走,不过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何况沈清月都走了,她们再留便显得有些刻意。 顾淮进去的时候,书房便只剩下几位爷们儿了。 他和沈正章是同窗,但是却是沈家另外几位爷的先生,几位爷瞧见他,惊诧了一瞬,先后作揖,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才坐下,心里直犯嘀咕,好不容易放个假怎么还是要和先生待一块儿。 沈正章起身同周学谦介绍了顾淮,他听说周学谦才学和制艺都很好,有心交流一番,遂请了顾淮过来做评。不过他也看出几个弟弟的想法,便问他们几个下午忙不忙。 几个年纪的小的自然说“忙”,起身逃走了,最后书房里只剩下了四个人,顿时清净了不少。 沈正章先起了话头,他同顾淮道:“方才我家表弟刚与我二妹妹下完一局棋。” 顾淮挑眉看向棋盘,就沈清月那棋艺,还能与人博弈? 沈正章颇有兴致地道:“怀先你去看看那局棋,若是你,该怎么起死回生。” 顾淮不以为意,脸色平静地走了过去,他看完一眼便拧着眉头,黑子倒是横暴的很,白子无可还手之力,很像他的路子。这周学谦年纪不过十六左右,倒是有几分才智。 他很欣赏这样的人。 顾淮指着一块儿地方,问沈正章:“白子是不是从这儿开始布棋的?” 沈正章答说:“是。” 顾淮摇头道:“生不了,白子从一开始走进了死路。黑子下得很周密,这位郎君心思倒是缜密。” 沈正章和沈大哄堂大笑,周学谦也有些羞赧。 顾淮狐疑地看过去。 沈正章便笑说:“黑子是我二妹的。” “……” 沈、沈清月?! 可那天她分明下得很烂很烂很烂。 顾淮嘴瞳孔猛一缩,她是在……藏拙! 作者有话要说:  周学谦:服气服气。 27、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顾淮很好奇, 沈清月为何藏拙。 大业民风已不如从前那般顽固不化, 内宅女眷也多读书识字,学习技艺, 以求贤良淑德,相夫教子,打理内宅和家中产业。 若是请了年轻先生教习, 只要有三五仆人在场, 便可避嫌, 又遑论方氏常常同在院中, 哪里会生出什么闲言碎语? 所以, 沈清月单纯只是不想学棋? 顾淮猜测了一二分, 便未深入去想, 毕竟只是素昧平生, 他看着棋局中肯评价了一句:“沈二姑娘技艺不错, 布局很好, 却略显手生,有几处落子之处不算最优, 不过后来也都挽救回来。想来是天生会下棋之人, 却不常下棋,是以缺少经验。” 倒是有些可惜。 而沈清月也的确有好几个月没有摸棋, 以致手生。 沈大点着头答话道:“原来如此, 我是说怎么少见二妹妹下棋,却藏有这一手,原是天赋异禀, 却不喜炫于人前。” 顾淮问了一句:“不知沈二姑娘师从何人?” 沈正章笑答:“我家二妹说不过从闲书所学。” 顾淮微有诧异,又问:“无人点拨?” 沈正章摇摇头,道:“无人点拨。” 沉默一阵,沈正章若有所思,沈大轻叹一声。 天赋是极为难得的东西,拥有的人不去珍惜,未免令人惋惜。 周学谦却温和一笑,道:“人各有志,也并非有了天赋就一定要去做,沈二妹妹如此聪颖,只怕天赋不止一样,倘或样样都要去学,岂不一生劳累。” 顾淮先看了周学谦一眼,他没有忘记,在青石斋的时候,二人见过,周学谦现在既肯替沈清月说话,显然他已经认出了画中女子是谁。 说明沈清月得手了。 周学谦是认出了沈清月,同时也记得顾淮。 他想,顾淮其实早就认出了画中人是沈二妹妹吧。或许就是这个缘故,顾淮才会主动收起画。 周学谦大大方方地回看过去,他不像顾淮那样冷面,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或是神情温和,自然而然地透着温润如玉之感。 比之周学谦,顾淮倒是像一块儿寒潭里凿出来的冰。 两人平淡地对视着,顾淮先挪开了视线。 书房里的气氛微有沉闷,沈大先开口道:“表弟说的是,我二妹确实还擅长顾绣,至于其他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知道了。好了,都请坐吧,今儿可不只是为了聊棋艺的。” 几人纷纷坐下,沈正章便起了个头,先问周学谦读到什么书来了,他说四书五经前年就已经学完,又道:“正在学制艺、试帖诗、策论,闲暇时候也读《春秋》。” 沈大和沈正章很有些惊讶,若是在京中,周学谦这个年纪开始学制艺倒是不足为奇,可他身在浙江长大,那边的人到底不比京中学子,学的慢些很正常,可他竟还攻读《春秋》,算是很勤快的学生,而且看他的体格身量,只怕是骑射也擅长。 顾淮喝了一口茶,面上却无讶异之色。毕竟他不足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若非因为那一年父亲去世,后一次的科举考试,他母亲又去世了,他便照常参加了秋闱,中举也有可能。他教过的学生里,也不乏颇有天资之人。而且他一贯遇事镇定,眼下也是如此。 周学谦亦无傲色,谦虚非常。 先是沈家的两位爷随口考了周学谦两句,见其对答如流,果然愈发欣赏,兴致更高地议论起八股制艺。 他们几人都是有备而来,随身都带着做好的文章,相互交流一番之后,沈正章方请顾淮做点评,他经过周学谦和沈大的允许,才准备把文章一道递给顾淮。 顾淮抬手道:“不必,我已记得。” 他方才喝茶时候,已将他们说的话入耳了。 周学谦抬起眉毛,收起笑容看着顾淮。 顾淮放下茶杯,他见过许多文章,点评两句易如反掌,他先说了沈大的文章:“大公子做文章很是拘束,语句略显质朴,不过也胜在质朴,流畅舒适,倒无不适之感,也算难得。”又道沈正章:“起股一句为了标新立异,违背了经注,不可取。” 沈大面色微红,他今年二十五岁,下场过两次,只中得个秀才,如今作文求稳,确实拘束的很。沈正章则还算年轻,真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一腔热血洒在八股里,有时不注意就违反了经注,便是好文,应试的时候也不可取。 周学谦眼见轮到自己,神色肃然地听着,待听完顾淮的话,醍醐灌顶,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佩。 回神片刻,他又想起青石斋那日,和顾淮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周学谦心里生出一丝丝难以言说的微妙感。 四人坐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便散了,沈正章亲自送顾淮出去,沈大与周学谦同行。 周学谦少不得问几句有关顾淮的事,便粗略晓得,他是极有才气的人,非常擅于做八股文章,他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是却在沈家族学里当业师。 沈家族学里请了蒙师和业师,业师至少都是举人以上,唯有顾淮一人破格提用。 周学谦好奇地问:“如此才华,不知师承何人?可是大舅舅?” 入仕做官,人脉来处有三,一则同窗,二则同乡,三则师生。 顾淮这样有才之人若叫沈大老爷招揽去了,倒是沈家的福气。 沈大摇首道:“非也。他师从何人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明确地拒绝了我父亲与我二叔的好意。他答应在沈家教书,不过是看在与我二弟关系好的面上。潜龙飞天,沈家容不下,不过请他暂居而已。” 如此说来,倒不是顾淮欠沈家的人情了。 沈大又道:“正是他教得好八股,这两年沈家族学出了好几个举人,有几个就是顾先生的学生,那几个学生很是感激他。” 周学谦怪道:“可我观其衣着,倒似……” 不那么富有。 沈大见怪不怪,道:“他不喜欠人情,认为拿一份束脩做一份事业,轻易不会收别人好处。他又是读书人,便是有钱,恐怕也不会特意在衣着上费心思罢。等将来娶妻就好了。” “他还未娶妻?”周学谦大吃一惊。 “因守孝耽搁了,不过他今年就要下场,他连宗顾家,应当会替他操心此事。对了,表弟,你今年可要下场?是回浙江还是在京中?” 周学谦答道:“我是京卫籍,一直未改,可在顺天府应试。” 沈大一笑,道:“你我还是同科了。” 周学谦忙说不敢,沈大已经中了几年的秀才,他则是前面才中。 二人说着,便分道扬镳,周学谦回了院子,没多久周夫人也回来了。 母子在房中叙话,打发了下人。 周学谦见周夫人面有疲倦之色,问她可是累了。 周夫人扯着嘴角道:“京中夫人们比台州府的夫人们难应付多了。” 周学谦深以为然,沈家在京中还不算什么厉害人物,但同辈兄弟,有一两个翘楚,着实令人惊艳。 周夫人压低了声音道:“来之前我还担心的很,没想到沈家果然乌烟瘴气!自家人跟自家人斗来斗去,她们妯娌不和,倒叫外人看了笑话,几个姐儿也不安分,没教养。” 周学谦皱眉道:“四妹妹也是如此?” 沈清舟明明乖巧,而且双亲很好,至于沈清月……他放在嘴边,心想到底不熟,却不好提起。 周夫人松了眉头,道:“舟姐儿很好,还有月姐儿也是个可怜人。” 周学谦眉头微动,问道:“什么意思?” 周夫人本不想叫周学谦掺和内宅之事,不过同在屋檐下,她怕儿子不小心搅和进去,便将今日之事说了,又特意嘱咐道:“你可不许厮混内闱,否则叫你爹晓得了……我可管不了你!” 周学谦了解到沈清月的同情,不禁神思恍惚,低声道:“生母早逝,继母继妹,二妹妹是有些可怜。” 周夫人脸色柔和一些,道:“可不是么,我瞧着都有几分心疼,我若生个这样好的女儿,还不捧在手心上疼爱?”她神色微凛,看着周学谦道:“你现在不准想那些心思,你祖母身体还不知撑到几日……” 周学谦端起茶杯,垂下眼皮道:“母亲多虑,亲戚一场,血脉相连,儿子才心生同情。” 周夫人还是很放心的,毕竟在台州府,周学谦虽待人谦和有礼,却从未见过他和哪个女子过分亲近过,儿子很分得清轻重,没道理到了京中就变了。 母子二人叙过内宅闲话,便说起了正经事。 周夫人问他:“可去过那边了?” 周学谦点着头道:“去过了,大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京中了,不过祖母身体堪忧,父亲调职之事,还是等一等再说,左右大选日子还没到,着急也无用。” 周夫人知道是这个道理,她看着周学谦道:“你举业的事我也很担心,我听说沈家有个先生很厉害,尤其擅做八股文。” 周学谦手一抖,扬眉问:“您说的是顾淮顾先生?” 周夫人连声应道:“就是他,你可见过了?可有交流学术?” “……见过了,交流了。”周学谦顺便将周夫人剩下的话也答了:“他学问很好,眼光独到,评文一针见血。” 周夫人十分心动,不过眉头却蹙着,道:“可惜听说他今年也要下场,若中得举人,怕是再不会在沈家教书,倒是你运气不好了。” “……” 就让他运气差着吧。 “你也不要耽误学业,自己在院子里读书,或者有问题找兄弟们相商,你大表哥二表哥还是可以交往之人,借他们的光,叫顾先生点拨几句,再以礼谢之即可。” “……” 周夫人还惦记着一件事,她道:“你外祖母留下的那副顾绣,终于可以找人修补了,不过我也不识得什么人,我得空去问一问你大舅母提过的那位在沈家教苏绣的陶娘子,有没有熟识的人,你若有空出去了,也替我留意京中绣坊,有没有厉害的秀娘可以修补的。” 周学谦莫名就想到了沈清月,他思及母亲性子,又怕表妹年轻,技艺不够精湛,给她添了麻烦,便并未提出,应下之后,回房休息去了。 雁归轩。 沈清月正在下棋,今日的一盘棋,她下的有些不满意,因为手生,有些步子走错了,虽然后来圆回来了,还是存有瑕疵。 她正左右手博弈,复原棋局,丫鬟春叶进来道:“姑娘,林妈妈来了。” 沈清月头也不抬,问:“这么快她的伤就好了?” 沈世兴再怎么书生气,到底是个大男人,那心窝上的一脚,踹得可不轻。 春叶笑道:“谁知道她皮糙肉厚的呢!” 沈清月淡声道:“带她进来。” “是。”春叶出去领了人进来。 经了上一件事,林妈妈在雁归轩里已经没有了威信,丫鬟们都很服沈清月,再见她如同瞧见影子一般,视而不见。 林妈妈是会审时度势的人,见自己在院中失势,不再耀武扬威,立刻今儿换了一副哈巴狗的样子来讨好沈清月。 她站在屋子里,一脸诚恳地同沈清月道了歉,说自己如何如何有眼无珠,见对方无动于衷,便道家贫,又抹着眼泪诉苦。 沈清月放下棋子,抬头看林妈妈道:“下不为例。” 林妈妈忙不迭应话:“下不为例!” 待她出去之后,春叶噘着嘴看着抖动的细布帘子,恨不得追出去打林妈妈一顿。 沈清月觉得好笑,就劝道:“得了,过来说话,狐狸不可能永远夹住尾巴的。” 林妈妈也就安分一时而已。 春叶虽然知道,但还是厌恶林妈妈。 次日,沈清月正要去给沈世兴请安,却在路上碰到了陶姑姑,看样子,陶姑姑仿佛是特意来寻她的。 28、第 28 章(捉虫) 第二十八章 沈清月没想到陶姑姑回来找她, 她福一福身子, 问了一声安好。 陶姑姑笑一笑,又似乎笑得不是很自在, 她虚扶起沈清月,问道:“近来女红可有松懈?” “并未,日日都有练习。” 陶姑姑点着头道:“倒是勤快。我来是为了跟你说一件事的。” “您说。” “今天早上, 周夫人请我去她院子里看了一副《柳禽白鹇》的绣作, 乃是顾绣绣成, 但是浸了污水, 有些地方脱色腐断, 残破了许多。她想让我引荐秀娘给她, 我便想到了二姑娘, 不过那副图损毁得有些厉害, 倒不知道你有几分把握, 所以我没有立刻替你应下来, 若你觉得有把握,我倒是可以去回了周夫人。” 沈清月面露喜色, 此事乃堂姑姑主动求之, 又是经陶姑姑引荐,倒是少了她主动相助的刻意心思, 她随即答应下来, 又谢过了陶姑姑。 沈世兴正好也来了,他撞见陶姑姑来寻沈清月,冷着脸走了过去。荷包的事儿他早都全部听说了, 正是这位陶娘子去老夫人跟前饶的舌。他一个大男子倒不至于专门为了内宅之事跟一个寡妇争辩,但是叫他瞧见了人家欺负他女儿,确是万万不能忍。 他大步过去,微含愠色,看着陶姑姑道:“陶娘子不在绣房教姐儿们女红,到这儿来做什么?” 沈清月听出了沈世兴语气里的愤怒,连忙拉住他的手腕,笑道:“父亲,陶姑姑是来同女儿说正事儿的。” 陶姑姑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她当然明白沈世兴为什么发脾气。 她本身更为推崇苏绣,和文人相轻一样的道理,精于苏绣的人怎么能看精于顾绣的人顺眼呢? 加之沈清月从前性子冷傲寡淡,她对这个学生是有些偏见的,荷包的事,也是她因私心才去多管闲事,结果还冤枉了人家,沈世兴只是言语上有些不善,已经算客气了。 沈世兴一听沈清月帮腔,神色果然缓和了一些,不过他一想到女儿笃实单纯,是个陈茶都能忍着喝,蔬菜也要自己种的主儿,又警惕地看向陶姑姑,问她:“不知道陶娘子寻我爱女,是为了什么要紧事?” 陶姑姑还真是不好答,周夫人请她帮忙,她帮不帮得了,实际都该回了沈家主子,本不该送沈清月一个顺水人情,若叫沈世兴知道了,指不定还要怀疑她别有用心。 沈清月不会叫陶姑姑为难,她拉一拉沈世兴的袖子,道:“父亲,是女儿从前找陶姑姑问询过顾绣绣谱的事儿有着落了,陶姑姑这才特意来知会一声。” 她又转头同陶姑姑道:“多谢姑姑,学生一会儿再去见您。” 陶姑姑点一点头,冲沈世兴行了个礼,才离开。 沈世兴似信非信,狐疑地看了陶姑姑一眼,等人走远了,才面色柔和地同沈清月道:“既是女红之事,爹也不懂,便不问了。不过你可小心,勿要轻易受骗,若有拿不准的事,随时可来问我。” 沈清月笑着颔首道:“女儿知道,父亲今早怎么先来寻女儿了?可是有事?” 沈世兴压着嘴边的笑意,状似漫不经心道:“只是正好来问一问你,拿去裱的字画需不需要我着人替你取回?” 沈清月道:“日子还没到,若到了,我再与父亲一同出门取回,正好女儿想买些闲书回来打发时间。” 沈世兴忖量片刻,方道:“你想看书,我书房里不少。” 沈清月歪头一笑,道:“父亲是要让女儿读圣贤书考状元吗?” 沈世兴哈哈大笑,目光明亮地看着沈清月,他有三个孩子,妍姐儿娇纵,康哥儿怕他,只有这个大女儿让他感受到了做父亲的快乐。他忽又露出一丝怅然之色,很快便敛起不经意流露的情绪,温声道:“那你自去忙吧,我去衙门里了。” 沈清月待沈世兴一走,便面色淡然地回了雁归轩拿好顾绣所需的针线等用具,去了陶姑姑暂住的院子里。 陶姑姑便领着她一道去了周夫人院里。 周夫人听说陶姑姑来了,大喜去迎客,一见沈清月跟着一道来了,倒是有些诧异。 几人一道进屋去说话,周夫人怜爱地拉着沈清月的手坐在罗汉床的同一边,另一边的陶姑姑笑道:“夫人说的绣作,沈二姑娘应当足矣修补好。” 周夫人愣然,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有这样的本事? 屋子里垂手站立的丫鬟们都忍不住交换了怀疑的眼神。 周夫人瞧着沈清月迟疑道:“……月姐儿学过顾绣?” 沈清月淡笑道:“侄女其实是先学的顾绣,后来才师从陶姑姑,学了苏绣。” 周夫人“哦”了一声,道:“师从哪位绣师?” 倒是没听说沈家还请了顾绣名师,更没听说专门给沈清月请了哪位名师。 沈清月笑道:“倒不是什么有名师傅,是从前我母亲的奶娘,她是松江府上海县人,幼时学得一手好顾绣,后来教给了我母亲和我,还给我留了好多本绣谱,我自小便是按照绣谱练的。” 周夫人喃喃道:“难怪了,我母亲也是松江府人。” 顾绣起源松江府上海县,沈清月生母的奶娘会顾绣倒也正常。 周夫人又问:“那位妈妈现在何处?” 沈清月面有哀色,声音低低地道:“妈妈照顾我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我八岁左右她就去世了……” 而且这位妈妈是个哑巴。 周夫人想到沈清月身世可怜,眼见又提起她的伤心事,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 不过她又担心起来,沈清月顾绣只学到八岁,便是学得再好,也未必能够胜任修补绣作的事儿吧。 周夫人不过犹豫了一瞬,还是叫人将画作拿来了,沈清月人都来了,心意在这儿,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她相信这侄女还是知道进退的人,能则能,不能则是不能。 丫鬟呈来了《柳禽白鹇》,周夫人打开绣作,平摊在小炕桌上。 沈清月仔细地扫过一遍,图中溪水奔流,浪花翻滚,岸边青草葱郁,两只白鹇一俯一仰,悠然闲憩,但是仰头的那只羽毛上的绣线脱落,空空的一块儿,像是被割掉了胸脯。旁边的一株杨柳,枝条倒垂,随风飘动,柳条的颜色却淡去许多,若隐若现,树干也消失了一部分,仿佛悬空于地面;另有柳畔桃花盛开,数只燕子翻腾嬉戏于柳枝之间,仍可体味到画中的早春气息。 而且白鹇画法工细,形象写实,生动传神。羽毛色彩,对比鲜艳。工写结合,造型生动自然,色彩丰富,与一般画师的粗简放逸之风有所不同。 顾淮的风格,略近于这幅画。 沈清月问道:“姑姑,这副绣作可另有底稿?” 顾绣都是以画作为蓝本而绣就,先画后绣,这副绣作残缺得太厉害了,若要复原,光是绣上绣线不够完美,必须要先复原上面的图案才行。 沈清月会绣,画画功底却不足以修复这幅顾绣。 周夫人眼眶一红,解释道:“这是我父母年轻的时候共同在老宅里创作的,我父亲作画,母亲作绣。不过父亲留下的底稿因为幼时家中失火损毁了,只留下了这一副绣品,后来台州府发大水的时候,又把这副绣作给泡坏了一些。底稿已失,只剩下这残缺的绣作了。” 也就是说,没有底稿可以参考。 周夫人心口一紧,连忙追问:“没有原作,是否不能还原了?我倒也不要求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丝线缺失的地方补起来就行。” 周夫人的母亲临终前交代她说,这是老夫妻俩这辈子最得意欢喜的作品,因为老太爷画这副画作的时候,太夫人正好怀上了周夫人的胞兄,后来太夫人开始绣这副作品的时候,又怀上了周夫人,而她的胞兄后来夭折了。 周夫人到了这个年纪,双亲离世,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她前半辈子许多情谊都寄托在这副绣作里了。 这幅画里不知饱含了她多少牵挂,她不过提起两句,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沈清月思来想去,只得道:“二哥哥交往的文人才子多,请他来一问,许是有办法。” 猜也猜得到,沈正章必然会请顾淮过来,倒是少了她跟他的直接牵扯。 周夫人着人去请了沈正章来,他一看完绣作,就道:“倒是有一位画师有复原的可能,不过还得问一问他才是。” “谁?!”周夫人用帕子摁了摁眼睛,忙不迭地问道。 “在我沈家族学教书的顾先生。” 门外周学谦打起帘子正好进来,却正好听到了沈清月提起顾淮的名字,他头皮一紧,顿了一步,方进去请安见礼。 周夫人面带喜色,拉着周学谦过来道:“你表哥说,顾先生许能复原此图,你快跟你二表哥一道,叫他带你去将顾先生请来,快去快去。” 这副画的来历周学谦早听周夫人说了千百遍,他便是有些迟疑,却还是不得不去,临走前,他余光扫了沈清月一眼。 屋子里,周夫人又欣喜地问:“若是能复原,月姐儿有几成把握能绣好?” “我能绣得和原作一样,这便要看看顾先生功底如何了。” 陶姑姑帮腔道:“二姑娘的绣技我一向了解,她说可以绣得一样,那便是一样了。” 周夫人便不疑有他,又去想顾淮的事儿,虽未见过他,却听多了此人名声,莫名信任此人,她翘首以盼,恨不得一口茶的功夫就能将人请来。 顾淮今日正好教完了课,退堂要走,被沈正章给劫住了,他见周学谦在旁,又听说是帮周家的忙,一时没有做声。 沈正章也知道他已经求了顾淮许多事,但周学谦乃是沈家亲戚,他又听说那副绣作意义非比寻常,便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最后一次。 顾淮只是看着周学谦,周学谦也看着他,二人对视了一阵子,周学谦只得先开口作揖道:“此事还要麻烦顾先生,一切资费可与先生在青石斋所取相同,或高出几倍,自当由先生定夺。” 两人都认识青石斋的胡掌柜,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顾淮到底是要答应的。 沈正章揽着顾淮的肩膀,温声道:“顾兄,我保证以后再不为这些事烦你,不过此作对我姑姑来说意义重大,倒是请你出手相助一回。” 顾淮瞧了沈正章一眼,正色道:“你我之间,此等小事不必过分挂怀,领我去吧。” 沈正章笑色温和。 周学谦带着浅笑的眼睛里闪过一缕疑惑,顾淮倒是高看沈二表哥得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取材明代《柳禽白鹇图》。 第一次联手_(:3∠)_ 章节发不出去,着急。 29、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沈正章和周学谦一起领着顾淮去了周夫人院子里。 周夫人在明间里见的客, 郑重非常, 沈清月也跟了出去。 顾淮一进明间就瞧见了沈清月,心下纳闷, 她怎么正好在这儿?这事儿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周夫人急切地见了顾淮,简叙过一番,众人都坐下了, 她便吩咐丫鬟拿了残破的绣作过来。 顾淮一看是一副绣作, 他眉头轻皱一下, 想起了沈正章说沈清月顾绣很好的事儿……不会是她想讨好周夫人, 所以请他来画复原图……的吧? 他松开了眉头, 否定了这个想法, 女红他不精通, 却略懂鉴赏一二, 眼前的这副顾绣十分精致, 没有十几年功底的秀娘根本没法修补, 沈清月年纪太小,她不可能有能力补绣作讨好周夫人。 顾淮随即站起身道:“可以一试, 请夫人备好笔墨纸砚。” 周夫人心口跳得很快, 绣作就这么一副,若是修补不好, 便算是彻底毁了, 她到底是攥着帕子点头应了。 周学谦的房中都有,他起身微微弯腰叫人准备。 顾淮的余光不经意地从沈清月身上扫过,道:“还有一言容晚辈讲, 修画容易,不过顾绣针法多变复杂,倒是不好寻绣师。” 沈清月绞紧了帕子。 周夫人灿笑道:“多谢先生挂心,我的二侄女精于顾绣,我打算她一试。” “……” 还真的是她。 顾淮看了沈清月一眼,很快便挪开目光。 顾绣精细生动非常,她不过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也敢夸下海口。 倘或收不了场,看她该怎么办。 周学谦拿上绣作,朝顾淮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先生移步去我书房。” 沈正章很有兴致,也跟着顾淮一道去了。 周夫人等人,焦急地在明间里等着。 沈清月闲闲地捧着茶杯,若有所思……也不知道顾淮能复原成什么样子,能有几分相似。 明间里很安静,沈清月在脑子里构思着一会儿如何给丝线配色,又想着不同的地方该用什么针法。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进明间来了。 沈正章进来同周夫人道:“姑姑,复原好了。” 周夫人大惊,道:“这么快?!不可能罢!” 若要修复旧画,一则要研究他人的风格,二则要敲定技法,不到一个时辰,顾淮就画好了? 沈清月也瞪大了眼睛,那一幅图可不容易画,顾淮的速度还真的是很快。 沈正章笑着点一点头道:“是真的,怀先一会儿就过来,姑姑一看便知。” 沈清月挑了挑眉,顾淮的字,叫怀先? 不多时周学谦就领着顾淮进来了,将画作呈现在众人眼前,绣作上缺失的部分,全部填补起来,细细对比,设色、风格和技法,倒是都是一致的,抛却绣线缺失之处,整幅画如浑然天成之作,就好像刚刚画就,根本看不出复原痕迹。 周夫人轻抚着绣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陶姑姑也被画作的配色给吸引了,凑近了去看。 沈清月抬眸看去,几乎可以说是完美得毫无瑕疵,而且只是修复,并不多做创新破坏前人的心意。 顾淮的心思,好细致。 周夫人转头扬唇一笑,感激道:“多谢先生!” 顾淮道:“幸好只是绣作颜色淡了一些,并非完全消失,所以修补起来,倒不是很困难。” 周夫人却不敢小瞧顾淮,这幅绣作她在浙江请了多少人帮忙修补,都没人敢应承,沈家这位顾先生是真的不容小觑。 她接了绣品,因有陶姑姑夸口作保,当即就问沈清月,道:“月姐儿,可以修补了吗?”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干了就行。” 画作不过是修补几笔,干得很快,周夫人着人拿去次间里,沈清月和陶姑姑也跟了进去。 顾淮和沈正章还在明间。 沈正章笑对周夫人道:“姑姑,修补叔祖父与叔祖母的遗作也是美事一桩,等妹妹修补好了,我倒是想看一看。” 正合顾淮心意。 周夫人想到绣作不是沈清月特地绣就,以修补为主,便做了主,对顾淮道:“倘或先生不忙,喝一杯茶水再走。” 顾淮点头应允,与沈正章二人坐下等待。 沈清月精于顾绣,又有顾淮补画在前,修补起来很快,也是一个时辰左右,就补好了画,着人拿去给周夫人瞧。 周夫人看到画的时候,眼前都迷蒙了……竟然真的和从前别无二致,就好像母亲亲手交到她手中的时候一样。 陶姑姑看着啧啧称奇,她不是没见过顾绣,也见过沈清月在画上绣的作品,可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画作普通了,虽看得出她绣技很高,却没有眼前这副绣作的美感,山水鸟兽,十分生动活泼。 周学谦看完画作,便看了沈清月一眼,与她相视一笑。 沈清月面色柔婉,又微微低头,脖子稍稍弯曲,如天鹅长项,优雅高洁。 顾淮端起茶杯,饶有深意地扫过沈清月的脸庞,他抿了一口茶,眼皮半垂的之时,若有似无地看着她那一双巧手,不仅干净瓷白,还灵巧非常,就好像天人所赐。 他紧紧地握着茶杯,喝了半杯茶水,微苦的茶水滑进肠肚,在喉间留下淡淡的涩味,却散有一缕清香,沁人心脾。 沈正章拿着绣作问顾淮,道:“怀先,你要不要看一眼?” 顾淮眼光极快地掠过绣作,绣线用的是老嫩、浓淡等各种中间色调,进行补色和套色,配色极为和谐淡雅,绣作顿时精致高雅了数倍。 而且最要紧的是,她跟他一样,非常地尊重原作,没有为了炫技而随意发挥。 沈清月眼光很好,品味也很高。 顾淮速速拉回视线,淡声道:“沈二姑娘所绣,我怎好多看,便不看了。” 沈正章毫不意外地笑道:“就知道你最是正经之人。” 周夫人和陶姑姑也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即便这还不至于涉及男女大防之事,但顾淮这般严肃正派,还是叫人高看的。 周学谦深深地瞧了顾淮一眼,拿回绣作收起来。 怎好多看,怎么还是看了? 好一个最是正经之人。 周夫人喜色满面,刚使了个眼色给丫鬟,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外面的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三夫人四夫人来了。” 吴氏和沈清慧的母亲赵氏来了。 周夫人诧异地很,很快便起身迎客。 吴氏和赵氏来了,不仅她们来了,还分别带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过来。 一屋子人相互见过礼,复又坐下,两个绣师分别站在吴氏和赵氏的身后。 吴氏恨恨瞧了沈清月一眼,赵氏便道:“妹妹,我听说你有一副要紧绣作要修补?正好我认识一位顾绣绣师,今儿顺便替你请回家来了。” 吴氏扬眉笑着对周夫人道:“妹妹,我请的绣师是松江府来的,自幼便学顾绣,技法特别精湛。” 沈清月压着嘴边的笑意,这位堂姑姑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刻意讨好反而令她生厌,吴氏和赵氏算是踢到石头了。 周夫人脸色果然一僵,她这才在沈家住几天呢,刚说沈家乌烟瘴气妯娌不和,几个嫂子竟然就打主意到她头上了,她扯了个笑容,道:“多谢二位嫂子好意,不过那绣作月姐儿已经替我修补好了,倒是叫二位费心了。” 两人一听,面色一变,看向沈清月……怎么这么快!这还没到午时呢!请画师到修补绣品,有那么快? 赵氏不服,攥着帕子佯装惊喜道:“当真?且叫我们看看月姐儿修补得如何?” 周夫人不好推辞,叫周学谦拿了母亲遗作给她们观赏。 二人鉴赏过了,站在后边的绣师也探着脑袋看了一眼。 吴氏身后的绣师扯了扯她的衣裳,她还了画,便往后一靠,听那绣师在她耳边道:“……这副绣作,那位姑娘绣得不尽心。” 吴氏睁圆了眼睛,压低声音道:“何解?” “有些该用刻鳞针的地方,她用的是接针,有些偷懒了。” 赵氏也听到了,便询问了身后的秀师一样,见对方点头,便高声道:“月姐儿,你姑姑信任你,你怎么这样替长辈办事儿?” 一屋子人都朝赵氏看过去,她重复了一遍吴氏带来的秀娘的话,斥责沈清月道:“月姐儿,我还以为你是个心善的,没想到不过是来你姑姑跟前故意讨巧的!” 周学谦心口一紧,他没想到沈家两位长辈,就这样朝着沈清月发难,丝毫不怜惜晚辈。那吴氏,还是表妹的继母,还不知平常怎么磋磨她的! 沈正章脸色有些难看。 顾淮若有所思地朝沈清月看过去,难怪她凡事都要算计,沈家内宅乱七八糟,她怕是迫不得已。 不过,他好像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她收拾蠢人。 倒是有趣得紧。 周夫人看着绣作上几处针法,的确用像她们所说,有些地方修得简单了些,她虽然不解,却未怀疑沈清月的动机,只是温声问道:“月姐儿,这是何故?” 沈清月面色如常,从容道:“若是替姑姑新绣一副作品,绣羽毛之处,自然像二位绣娘说的那样,要用刻鳞针法更为生动,可是这是叔祖母遗作,一切应当遵循老人家旧有针法,才是心存敬重,也未坏了姑姑对先人的一片思念之情。” 顾淮睫毛轻颤,果真如此,跟他料想一样。 众人听着心头一凛,沈清月思虑周到,说得入情入理,两厢对比,不知道谁更刻意! 吴氏和赵氏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茶杯,眼神都不敢往周夫人和沈清月那边瞧。 周夫人嘴角挂着笑容,看了看绣品,又看向顾淮:“我瞧顾先生下笔似乎也未自作主张。” 顾淮点头答话道:“是,因为晚辈心中所想……与沈二姑娘所言一致。” 沈清月捧着茶杯垂首,未来的顾阁老这是在夸她吗? 他的嗓音一贯低沉微哑,像是含着砂砾说话,她的耳廓莫名发痒,耳朵尖都红了微许。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章节有点bug,顾绣是绘绣结合,先画再绣,不过不太影响剧情,修改了就没事儿了。 另外修改一个小细节,推荐顾淮的是沈正章,不是沈清月,显得人物更有心机了。 修改如下: 沈清月思来想去,只得道:“二哥哥交往的文人才子多,请他来一问,许是有办法。” 猜也猜得到,沈正章必然会请顾淮过来,倒是少了她跟他的直接牵扯。 周夫人着人去请了沈正章来,他一看完绣作,就道:“倒是有一位画师有复原的可能,不过还得问一问他才是。” “谁?!”周夫人用帕子摁了摁眼睛,忙不迭地问道。 “在我沈家族学教书的顾先生。” 门外周学谦打起帘子正好进来,却正好听到了沈正章提起顾淮的名字,他头皮一紧,顿了一步,方进去请安见礼。 30、第 30 章 第三十章 沈清月尊敬逝者的体贴心思, 很叫人心生好感, 周夫人和周学谦等人都赞许地看向她。 吴氏与钱氏二人倒是有些不自在,不过吴氏很快便转脸看着沈清月, 企图挽回自己的嫡母形象,笑道:“就知道月姐儿是存了一片孝心。”她又看向赵氏,讥讽道:“弟妹下次可不要冤枉了我家月姐儿!” 赵氏险些仰倒。 挑刺儿的话分明是吴氏带来的绣师说的好吗! 不知道谁想冤枉沈清月! 赵氏正要回嘴, 周夫人皱了皱眉头, 不乐意这妯娌两个在她这儿闹将起来, 便提高了声音, 看着沈清月笑道:“月姐儿, 你帮了姑姑这么大的忙, 我倒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还不等沈清月回答, 赵氏就嘴快道:“那不如问问月姐儿自己的意思。” “……” 丫鬟春叶想造反捏死赵氏。 “……” 周夫人只想把这蠢妇给轰出去。 “……” 吴氏目露欣喜。 这下子好了, 赵氏提都提了, 周夫人便是想自己拿主意谢沈清月, 反而不好开口,沈清月就更难开口, 要多了是贪心, 不要和故意少要又是矫揉造作。 沈正章与周学谦也忧愁地看着沈清月,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顾淮捏着茶杯, 面色淡然, 嘴角微抿了一下。 气氛僵得化不开,但事已至此,周夫人只得笑问:“月姐儿可有什么喜欢和想要的东西?” 除了看戏的两位, 所有人都替沈清月揪紧了心。 沈清月盈盈福身,婉约笑道:“听说台州府海鲜丰盛,倒是不知道姑姑可有带一些海货到京城来?” 这当然有,台州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很多东西不易保存,腌制好的干货是最好食用的食物,周家人带了不少上路,还准备了一些送去了沈家厨房。 周夫人道:“有,还有很多,你想要多少?” “几斤便足以。” “这个容易,一会儿我叫人送你院子里去。”周夫人又替沈清月说了句话:“台州府海鲜很好,我带的保存的也很好,你拿去尝一尝新鲜也不错。” 赵氏冷哼一声,讥笑道:“倒是没听说月姐儿喜欢吃海货?” 沈清月却低头道:“我的确不爱海鲜,不过我母亲喜欢。” 吴氏愣了一下,她喜欢? 她可不喜欢,腥臭之物,有什么好吃的。 吴氏抬着下巴笑道:“月姐儿怕是记错了吧,我怎不知我何时爱上海鲜了?” 借她的名头博孝顺名声,没那么好的事儿! 周夫人绞着帕子,面色有一丝尴尬,这吴氏真的是一点都不给沈清月留颜面,不过沈清月也是傻孩子,怎么正好撞吴氏的头上去了。 赵氏接了话道:“月姐儿,你这虚伪性子跟谁学的?沈家可没有这样的家风,你倒不如大大方方找你姑姑要些你想要的东西,你姑姑疼爱你,难道还能不给你?你这样装模作样,倒是显得长辈们不舍得疼你似的。” 浅浅的讥笑声中,沈清月却声音低柔地道:“生母忌日将至,听父亲说母亲生前惯爱海鲜,所以想祭给她,想必姑姑亲自从台州府带来的,必是精心挑选,比市面上卖的要好得多。祭给我娘亲,聊以慰藉当女儿的一点思念之情。” 她的声音很轻,不疾不徐地将嘴里的话吐出来,柔婉之中带着些许坚韧和隐忍,仿佛在克制着对亡故生母的想念,立显一片拳拳孝女心。 顾淮握着茶杯的手顿然收紧……他这才想起来,她是个没有母亲的小姑娘。 吴氏脸色登时黑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她才是沈清月名义上的嫡母,这死丫头片子好端端提死了的那个干嘛!反而显得她居心叵测! 周夫人眼眶微热,不知是在同谁道:“嫂子倒是小看月姐儿了。” 赵氏扯了扯嘴角,目光闪躲,吴氏的脸色更加难看。 沈正章和周学谦面色愤然,若非因在座的两位是长辈,他俩简直不能忍两个妇人这般欺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周夫人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朝着赵氏和吴氏高高地端起了茶杯,冷着脸看着她们,赶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吴氏和赵氏当然看得出周夫人要送客,也都没有脸皮再坐下,一同起身,向周夫人告了辞。 陶姑姑很识趣,一道走了。 顾淮不好多待,也起身告辞,周夫人叫周学谦去送他,又拦下沈正章,私下里交代他,道:“今日之事……你可要交代顾先生,勿要外传。” 周夫人毕竟借住沈家,若两位嫂子在她这里传了什么坏名声出去,她到底也要担待几分责任,她这刚来沈家借住没几天,根本不想白受这个委屈。 沈正章道:“姑姑放心,怀先一贯寡言少语,不是喜欢饶舌之人,他在沈家教书几年,尚未听他谈论过一桩沈家私事。” 周夫人面色松快了一些,又道:“还有修补绣作的事,我也不知道如何谢他,你替我拿个主意,是给银子还是……” 沈正章道:“我与怀先同窗一场,请他来帮忙,若给银子倒是不美,不如我替姑姑搜几本好书给他,再送他一些作画相关文具,传出去倒是一桩雅致美谈。” 周夫人笑着连连点头应允,待沈正章走了,才拉着沈清月的手,亲昵道:“月姐儿,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沈清月摇摇头,浅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周夫人挽着她往次间里去,问她:“月姐儿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沈清月抬眸道:“不是说好了要一些海货吗?” 周夫人失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实心?今儿可别跟姑姑客气,姑姑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谢谢你。”她语气一顿,继续道:“既你不会拿主意,便由我做一回主好了。” 沈清月再不推辞,提起笸箩,福一福身子告辞。 人都走干净了,周夫人略有些疲惫地靠在罗汉床上,沈家内宅真是乌烟瘴气……老宅得快快收拾出来才是,便是要修葺,也得等先住进去了,边住边修补扩建才好。 三夫人和四夫人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她们两个人生出来的女儿,还想配她的宝贝儿子学谦,周家是万万看不上的! 周夫人捧着修补好的绣作出神,沈家也不全然没有好姑娘,还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就是可惜了沈清月这丫头的命实在不好。 修补顾绣一事过后,京城下了一场骤雨,连续两日不止,待到云收雨停,雨过天晴,池塘和雁归轩水缸里的水面,都涨高了一些,添了些许波澜,天气似乎凉爽了一些,少了一缕夏日的燥热。 绿阴遮到廊檐,沈清月穿了件挑线裙,外罩湘妃色宝相花褙子,略施粉黛,容颜娇俏。 她领着丫鬟一道去了同心堂。 顾绣一事,恐怕传开了,她不好跟棋艺一样推说只是偶然赢得,还得去二伯母那边赔罪才是。 沈清月到了同心堂去找方氏,正好顾淮也在棋房里教沈清舟下棋。 她去找了方氏,进去便垂首屈膝,细声道:“二伯母,我来了……” 方氏身边只留了一个丫鬟,她笑吟吟地看着沈清月,嗔道:“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毕竟沈清月那样的绣技,还需要跟她学个什么! 沈清月红了脸,没有起身,诚诚恳恳地道:“侄女实在不知可以借什么之故来亲近伯母,便只好藏拙,以求伯母青睐。我自知此举不可取,不过侄女绝无旁的心思,还请伯母见谅……” 她此言倒是出自肺腑,前世就那样了此残生,真心之人寥寥无几,即便二伯母不能帮她任何事,她也想要亲近二伯母,而且还有四妹妹跛腿的事,一直横在她心头,一日不了,便牵挂一日。 方氏面容婉和,前两日的事,她早就听沈正章绘声绘色地说了,吴氏和赵氏怎么与沈清月针锋相对,如何为难欺辱一个小辈,她早就心中有数。 别说都是一家人,便不是一家人,但凡有些恻隐之心的人,都不看不下去这等事。 何况方氏向来是喜欢亲近沈清月的,不过从前这丫头怕了吴氏,不敢到她这儿来,她才不好主动伸以援手,沈清月清醒过来,知道如何择选前程,她其实欣慰居多。 方氏自认身为长辈,有教导之责,她起身扶起沈清月,温声道:“咱们是家人,你想来我这里,因着你与你哥哥妹妹们血脉相连之故,你想来就能来。” 沈清月眼睛泛酸,血脉相连四个字从前只是听说,却没有真心实意地感受过,如今倒是从二伯母口中切切实实地感知了一回。 两人静坐一会儿,方氏看了一下沈清月的绣技,又问她:“听说你棋也下得很好?” 沈清月道:“棋艺倒是不敢抬举自己,赢了表哥,却有运气在里边。” 方氏若要看她棋艺,必然是叫顾淮来考她,在他面前,她哪里敢称一个“好”字? 方氏果然又道:“听你哥哥说,你那日棋下得很好,虽然有些瑕疵,却也是天赋难得。” 正说着,沈正章进来给方氏请来,见了沈清月在,方才在外又隐约听到她们在谈论下棋的话,便道:“妹妹是在挂怀那日下棋走错的几步路吧?这不正好怀先在此,不如请教他去。” 方氏笑着,好像也很想看一看沈清月的棋艺。 沈清月不忍见他们两人惋惜,只能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周学谦:清月小可怜qaq 顾淮:嗯,是很让人心疼的。 31、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顾淮在教沈清舟下棋。 正好一局棋罢, 沈清舟轻叹道:“又输给先生了。” 沈清月等人进来正好听见了, 方氏与沈正章俱是一笑。 屋子里原本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出去了,沈清舟连忙起身迎人, 顾淮也朝方氏作揖行礼。 方氏笑道:“先生不必客气。” 沈正章亦是温润一笑,同顾淮道:“怀先,还记得上次我二妹跟我表弟下的棋么?” 顾淮颔首道:“记得。” “记得正好, 那局棋我记得你说有瑕疵, 我倒也很好奇, 怎么补救, 正好棋具皆全, 你且与我妹妹博弈一局, 指正一二。” 沈清月脑子里尽量地回忆起棋局, 唯恐一会儿在他跟前露怯, 暴露了别样的情绪。 顾淮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沈清月的手, 一想到要跟她对弈, 他的喉咙就微微发紧。 他不能再跟她下棋。 顾淮便道:“不必沈二姑娘与我对弈。” 众人俱为一愣,沈清月抬了抬眉毛, 心里也猜到了几分, 虽然她几次暗里借他之手御敌,却老是牵扯上他, 又总叫她看见她牙尖嘴利的模样, 只怕他这样的正经人君子,早就厌恶了她这样的小人才是。 沈正章皱着眉头问道:“何故?” 顾淮道:“我未曾忘记棋局,我自己摆出来便是, 亦可点评一二。” 沈正章了然一笑,道:“是了,怀先过心不忘,倒是省时间了。” 过心不忘? 也是,她学了他的路子,顾淮怎么能视而不见。 随即沈清月心头一暖,难怪沈正章总是夸顾淮是君子,此话倒是不假,他到底是给她留了几分颜面。 阁老就是阁老,目光深远,志在千里,看来这等小事应该不会与她这小女子计较……的吧。 沈清月微笑一下,跟着进了棋房,等顾淮复原了棋局,在她失手的地方细致点拨,果然将黑子气势大大增加,白子虽还是死路一条,却几乎全军覆没,没有敌手之力。 观棋者无不点头赞叹。 沈清月也认真盯着棋盘,心里已经写下了一个“服”字,顾淮将她的棋路修到近乎完美,她正看得入神,耳边就传来他微哑的嗓音:“沈二姑娘以后下棋不需有仁慈之心,总是要赢的,举棋不定,反而拖延棋局。” 他的声音很好入耳,听起来很舒服,因为离得近了,甚至有些余味儿绕耳。 沈清月心中一怔,随后抬眸看着他,屈膝谢道:“谢先生指点。” 顾淮又看向沈清舟,道:“坐罢,再开一局。” 沈清月等人自然不再叨扰,离开棋房之后,却隐约听见顾淮道:“生布棋要留有一线生机,不要将人逼至绝处,否则以你之力,唯恐反噬……” 后面的话,沈清月就听不清楚了,但她的眉毛却蹙起来了,顾淮为何用完全不同的法子教她和沈清舟? 不等沈清月多想,方氏就拉着她进去,替她绣一副顾绣《蝶舞图》,她自不会拒绝。沈正章离开了同心堂。 待沈清月的图绣完了,时候已经不早,顾淮也来辞了方氏。 沈清月心中存疑,稍稍慢了顾淮一步,离开了同心堂,领着丫鬟追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步子快,顾淮才将将出门,还未走远。 沈清月唤住他,顾淮转身看她,态度冷淡而疏离,问道:“沈二姑娘有何事?” 他比她高,要放低视线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以师礼待之,尊重着道:“倒不知先生为何以截然相反之法,教授我与四妹妹棋艺。” 顾淮不加思索道:“沈四姑娘年纪尚幼,学棋在其次,重在为人处世的道理。”他略微一顿,目光落在她瓷白的手背上,嗓音低哑了两分,道:“沈二姑娘不同,遂以不同之法教之。” 虎狼环伺,如何能给人留有余地,自保才是要紧。 沈清月却是神色一滞。 她不同? 他的意思是说,她的心机不同,别样深沉吧。 沈清月未有多言,低头辞别,便领着丫鬟回去了。 —— 五月将至,天气渐热。 院无风,柳丝垂,闺人昼寝。微风吹,汗透香,薄衫生凉。 沈清月夜里洗漱过了,躺在床上冥想,丫鬟春叶给她轻轻地打着扇子,絮絮叨叨地说着院子里的事儿,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姑娘,姑奶奶说是要搬出去了。” 周夫人娘家的祖宅已经收拾出来,她和周学谦打算搬出沈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周夫人这些日,除了应允给沈清月的海货,很是往雁归轩送了些好东西过来,有绫罗绸缎,也有姑娘家用得上的一些头面。 春叶还是有些舍不得周夫人走的,她巴不得对她们家姑娘好的人,越多越好。 沈清月听着耳边的蝉鸣,道:“迟早要搬回去。” “姑娘明儿去看看姑奶奶吗?” “估摸着家里要给姑姑置一桌酒席,去吃酒就是了,别的再不去了,等他们回家安顿好了,我再送些东西去便是。” 黑夜漫长,主仆二人说着说着就都困了,春叶放下扇子,吹了蜡烛,回到自己的小榻上睡着。 第二日,果然柳氏的丫鬟到各房各院来传话,说是三日后要在花厅替周夫人置一桌酒席,另还有贵客来家中,请诸位姑娘们精心打扮了再去吃酒,勿要失了体面。 沈清月一时想不起来,这个时候是什么贵客会来沈家,不过她也不奇怪,今年开新科,赶考学子已经陆陆续续赶往京中,沈家许多旁支亲戚这个时候都开始来借住了,前世她只挂念张轩德,却未将这等事放在心里。 想一想,还真是分不清轻重,那样的男人,竟也值得她浪费大好青春。 沈清月打扮了一番,穿了绯红的裙子,淡扫蛾眉,娇艳却不过分张扬轻佻,熬好了银耳莲子汤,便提着食盒去了园子里。 她知道,周学谦没搬出去之前,会在花园隔壁的书房读书,去院子里逛一圈,就能看见他。 能和周学谦见面的日子不多了,沈清月至少得摸清楚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有没有一点点好感。 到了进花园的甬道,沈清月果然看见了周学谦在书房里,还有几个哥哥作陪,除此之外沈清慧也在。 想也知道,沈清慧是绝对会来的,沈清妍没来,大抵是因为佛经没抄完。 沈清月大大方方地走进了书房,跟哥哥们见了礼,不过也仅仅是见礼而已,便放下东西道:“哥哥们读书辛苦,妹妹煮了些莲子汤给哥哥们消暑。” 几位爷正嫌闷热无趣,这银耳莲子汤,倒是来得正好。 待分发了甜汤下去,沈清月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周学谦身上,道:“哥哥们先喝着,我去园子里逛一圈再来取回碗具。” 周学谦欲言又止,还是沈正章开了口,道:“二妹,园子里热,不如就在这里坐一坐等我们喝完。” 沈清月摇头笑道:“不了,我看我一进来,哥哥们都没心思读书了,我不过是想你们解乏,却没想打搅你们,若留下,岂不跟我的本心背道而驰?” 几个爷笑看沈清月,越发觉得这个妹妹贴心可人。 沈清月说完立刻就走了。 两厢对比,沈清慧倒是显得有些厚颜无耻,她也不好赖着,领这丫鬟气呼呼地回去了,不过她心里记下了,明儿不能空着手来,得带喝的东西来! 园子里,沈清月在里边闲逛,凉亭地势不高,风吹进去,都被周围的大榕树给遮住了,她便又去了水榭。 水榭四面开阔,临水而建,风一吹,浑身舒爽。 沈清月才站了一会儿,就听到长廊外有脚步声,她一回头,就看到周学谦大步走过去,她面带笑色,远远地就福了身子。 虽有丫鬟在场,周学谦也唯恐唐突沈清月,他站得很远,同她见了礼,才微笑温声道:“二妹妹,我们用完汤了,你去取了早些回去,外面热。” 他声音轻柔开朗,听起来很舒服。 沈清月笑着谢他:“多谢表哥关心,我一会儿就去。” 周学谦心里明白她在避嫌,要晚他一步去书房,便转身要走,刚转了身,他又转了回来,定定地看着她问:“后日我就要搬出去了。” 沈清月点一点头,柔声道:“我知道。” 周学谦视线微闪,嗓音愈发轻微,道:“那……妹妹明日还来吗?” 沈清月心下一动,笑容更明媚,婉声道:“来的。” 周学谦扬唇笑望她一眼,又作一揖,才离开。 沈清月等了一会子,才捏着帕子出了水榭。 这一趟,不虚此行。 沈清月还未出院子,便看见花匠往园子里搬牡丹花,用轻纱遮住,却难掩其国色天香,隐隐约约可见是名贵的品种。 奇怪了,沈家可少有人喜欢赏牡丹这等风雅之事,便是二房的伯父伯母喜欢,那也只会着人搬去他们院子里,不会送到花园里来。 沈清月便问了一句:“这是谁让送进来的牡丹?” 花匠答说:“前院管事说,是大夫人要的。” 沈清月脑子里闪过一丝什么,却抓不住,便取了碗具回了雁归轩。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改成下午五点发文,免得老不准时_(:3∠)_抱歉了! 32、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大夫人柳氏从外购置了五盆牡丹花, 有碧纱笼、冰肌玉骨、朝霞映日、丹皂流金和贵妃插翠, 每一朵都开得很好,几盆花放在一处, 可谓是花团锦簇,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花匠将花都摆弄到了花园里, 管事妈妈便立刻去禀报了柳氏。 柳氏当即皱着眉道:“这花儿金贵的很, 每一株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 折一朵便要损失百两。这两日天气不定, 一会儿炎热一会儿刮风, 客人还有两天才来, 另请匠人照顾未免太贵了……” 可是不请, 出了事老夫人可是要生气的。 柳氏掐着手里的帕子, 哼了一声, 不当家的人根本不知道柴迷油盐贵, 府里上上下下办什么事儿都要钱,偏偏上下都要面子的很, 若非是她当家, 补贴无数,只怕沈家根本没有这份体面。 王妈妈打发了其他下人, 关上门跟柳氏两个人说话, 道:“要不夫人索性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将此事交给三夫人或者四夫人做。” 柳氏眉头一松,缓缓摇头道:“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主动给她,她怕是要记恨我,你去找个丫鬟漏些话风给三夫人院里,叫她自己来来求我。” 眼下吴氏的日子可不好过,沈世兴厌她,老夫人也不待见她,她又失去了灶上和后山的事儿,基本捞不着钱,柳氏还听说,她用了不少钱打发被赶去庄子上的吴妈妈,只怕是捉襟见肘,自顾无暇。 这么好的一个讨好老夫人的机会,她不费尽心机去求才怪。 王妈妈当时就去办了。 果不其然,吴氏求上了门来,她见了柳氏先是诉苦,又道:“大嫂,我从前也不是没有帮过你,你灶上的事出错时候,不也是我给你兜的底?否则毒死婆母,大嫂你还能好好坐在这儿?现在老夫人冷落了我,你可不能坐视不理!” 提起这个柳氏就冷了脸,灶上的事原先是她的人管,没成想在老夫人跟前出了点小差错,煮的一道粥,跟老太太平日里吃的药冲突了,这才叫吴氏用一个懂药膳的媳妇钻了空子,阻止了老夫人吃下那道粥,随后便接管了厨房,还美曰其名替妯娌分忧。 吴氏分明是早就知道纰漏,却隐而不说,故意要等柳氏犯错,顺势抢占灶上管事权,到头来还要卖柳氏一个好。 柳氏心里发冷,脸上却笑着,语气里似乎带了些许不情愿,道:“不是我不给你照顾,但是这花儿娇气的很,很容易死,我怕你照顾坏了,老夫人责怪你,岂不是我的过失了?” 吴氏也不笑了,就道:“客人还有两天就来,花再怎么娇气,也死不了那么快!何况我院子里有个丫头会侍弄花草,我自有法子照顾!” 柳氏仿佛无奈,道:“好吧,花就在园子里,你领人去跟佳梅做个交接,仔细搬去你院子里。” 吴氏这才满意地笑了,起身离开,柳氏的大丫鬟佳梅跟了过去。 人一走,柳氏就拉下了脸,道:“蠢妇!” 王妈妈跟着一笑,道:“三夫人那一套,从前对付二姑娘还可以,倒是把她整治得服服帖帖的。” 柳氏淡淡地看向外边儿,道:“可惜二姑娘也长大了,再不吃这一套。” 王妈妈敛了笑容,吴氏到底是东昌府小县城里来的。 柳氏又道:“这花儿若真出了岔子,老夫人必要生气,省得牵连我们,你再去着人买几盆普通的牡丹顶上。” 若真出了事,柳氏其实乐见其成,灶上的事儿,老夫人只是为了惩罚吴氏才不许她管,却并非因为她管的不好。 这回牡丹要出了事儿,吴氏最后得自己兜着,倒时候柳氏就能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在老夫人跟前说是吴氏拿灶上的人情逼她的,再用普通的牡丹救急。如此一来,既省钱,解决了问题,又不用承担责任。而且从此以后,老夫人更加厌恶吴氏,灶上的事儿,吴氏是再也别想要回去了。 再不济,吴氏也许会转嫁给沈清月,那就更好了。 柳氏希望沈清月一辈子都别嫁出去才好。 王妈妈是柳氏心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当下就去差人悄悄摸摸地买了几盆普通牡丹。 雁归轩。 秋露去花园里采摘了荷叶,回来做荷叶蒸虾。 还没到用冰的时候,屋子里闷热,沈清月坐在廊下乘凉,看见秋露将绿绿的大荷叶举在头顶,兴奋地跟夏藤说着话,隐隐约约能听到“牡丹”二字,后来又似乎听到“三夫人”,她便招招手,叫秋露过来问话。 秋露道:“奴婢看到牡丹花搬去三夫人院子里了。” 沈清月蹙着秀眉沉思,牡丹花的花期不长,说明贵客很快就要来。精品牡丹又十分娇贵,柳氏母为客人买的牡丹自己不请人照顾,却叫吴氏照顾,依她的性子,绝对不是做人情,看来有祸水东引之嫌。 很有可能柳氏还是让吴氏主动上门求她的呢! 柳氏害吴氏这不奇怪,她也不是第一次对妯娌下黑手了。 沈清月担心的是,吴氏这蠢货,只怕也会祸水东引,做得好了是她的功劳,做不好肯定就是雁归轩的麻烦。 若真祸临雁归轩,那就说明很多事和前一世不一样了。 前一世因为沈清月的隐忍和懦弱,吴氏一切顺利,一没有和沈世兴夫妻关系不睦,二没有惹得老夫人心烦,不存在要去求柳氏的事情,也就没有牡丹花之事。 沈清月不知道,在她不经意地改变当中,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从前没有发生过的事。 她握着手里的剪刀,吩咐道:“春叶,去看看我父亲在不在万勤轩。” 春叶去了一趟万勤轩,回来传话说,沈世兴正在书房里。 沈清月换好了衣裳,正要带着剩下的绿豆汤去,沈世兴就来了,笑望着她道:“月姐儿,听丫鬟说,你叫丫鬟来寻我了?” “天气渐热,女儿煮了绿豆汤要给您送去。” 沈世兴大步走进屋子里,笑道:“我这不是就来了,我才将听说,你会下棋?” 现在才听说? 沈清月柔柔地笑了笑,道:“略会一些,侥幸胜了周表哥。” 沈世兴捋着胡子,眼带笑意道:“赢了就是赢了,怎么能说是侥幸。” 沈清月面带笑色道:“侥幸就是侥幸嘛。” 在父亲面前,总要给周表哥留些面子的。 沈世兴搓一搓手,道:“你这里可有棋子?我从前也爱跟你大伯二伯切磋棋艺,说起来有好长时间没有碰了。” 沈清月一愣,她还真不知道,沈世兴会下棋?她轻声道:“有的。”随即吩咐丫鬟去拿棋盘和棋子来。 春叶翻找了棋盘出来摆在炕桌上。 沈清月问:“父亲要什么子?” 沈世兴半开玩笑地道:“自然是让你先下,我再让你九子,且先说好了,爹赢了你不许哭鼻子!” “……” 沈清月嘴角一抽,真是大言不惭,顾阁老的棋艺可是天子都夸赞过的,她即便没有学得他的十成,那也有六七成,沈世兴的棋艺可以说是名不见经传,还要让她九个子。 她从善如流地捡了九颗黑子,落在棋盘上,摆成九宫格形状,才道:“父亲请。” 沈世兴兴致勃勃落下白子。 一刻钟过后。 沈清月索然无味地看着棋盘,抿紧了嘴角。 让她九子啊。 怎么不直接让她赢算了,这样沈世兴颜面还保留了一二。 沈清月压根没用心下,随便走了几步,沈世兴自己偏要往死胡同里钻,她又不能让得太明显,却还是接连吃了他好几个子。 沈世兴盯着棋盘涨红了脸,根本无路可走了啊,他忽然笑呵呵地丢了棋子道:“……爹手生了,手生了。” 沈清月也放下棋子,笑道:“女儿经顾先生指点一二,正好对了父亲的棋路,要是换一个法子下,怕是难以取胜,也是侥幸了。” 沈世兴抬眉问:“顾淮?” “嗯,他教四妹棋艺,那日我与周表哥的棋局他后来瞧过一眼,便在二伯母和二堂哥的面前,点拨了我两句。” “哦。”沈世兴又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去衙门里瞧瞧,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我替你顺路带回来。” 沈清月一喜,她正有此意,说了一样东西给沈世兴,叫他带两斤回来。 午时,太阳炙热,烤着大地。 吴氏院子里,五盆牡丹放在她的房间里,她吩咐丫鬟秋草好生盯着不许人进来碰到丁点。 秋草就是平日里侍弄花草的丫鬟,不过她只会减去多余的枝和除草,养这样娇贵的花,她可是不会的。 牡丹花层叠开放,富丽堂皇,秋草一见吴氏这般重视这几盆牡丹,心里忐忑的很,她只得硬着头皮禀了吴氏:“夫人,这花奴婢恐怕照顾不好,要不您请园子里的花匠照顾一下?” 吴氏将手里的杯子狠狠地一摔,斥道:“院子的花草不是你照顾的吗?芍药和牡丹难道不是一个照顾方法?” 秋草声音发颤,道:“普通牡丹还好照顾,这牡丹开得跟神仙花儿似的,奴婢哪里会照顾,您看,这花好像要蔫儿了,还是请园子里的花匠来罢!” 吴氏一看,牡丹果然在渐渐失色,这回要来的客人可是老夫人娘家的亲戚,要出了事,老夫人饶不了她! 思来想去,她本打算还给柳氏,可是一想起柳氏但是提了醒,便晓得柳氏必然不会答应,吴氏黑着脸命令道:“快去把园子里的花匠请来!” 秋草忙不迭跑去了。 花匠来的很快,回话也回得很利落,道:“夫人,这花不好照顾,奴婢没有经验,您还是赶紧去外边请专门照顾精品牡丹的花匠吧。” 时间不等人,几朵牡丹渐有颓色,吴氏绞着帕子吩咐人快去请花匠进府。 一个时辰后,下人领了花匠进来,花匠说这种牡丹他照顾不好,如果要请有能力的花匠,至少得三十两一天。 关键是,还不一定请得到。 吴氏看着缺水的牡丹,脑子嗡嗡作响,差点儿没昏死过去。 她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才三两,这到底是哪里养出来的牡丹啊,竟然那么宝贵! 33、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牡丹花太娇贵, 吴氏眼看着花儿没有刚送来时候那么精神, 吩咐丫鬟秋草去打水过来浇灌。 秋草手里拿着水瓢直发抖,她颤声问吴氏:“夫人, 这、这浇多少合适啊?” 吴氏瞪她一眼,道:“这你还来问我!你平常怎么养花的!” 秋草皱巴着脸哭起来了,这牡丹花一看就价值不凡, 她根本敢下手。 吴氏实在看不过眼, 夺过水瓢, 可她的手也顿了一下, 才浇灌下去, 却没想到这一浇就浇坏了, 这一盆牡丹好像蔫儿的比别的牡丹快得多! 这下坏了, 吴氏焦急得坐立不安, 一时又恨上了柳氏, 可偏偏人家柳氏已经提醒过她了, 现在想把花送回去——晚了! 她想了半天,也只有将灾祸转嫁到沈清月的头上才是最好的法子。 吴氏看了一眼牡丹, 虽说没有刚拿回来的时候那么精致, 却还是芬芳馥郁,颜色夺目了, 这时候倒是好脱手, 再迟就来不及了。 不过不能直接将花扔给沈清月,毕竟她也不是傻子,绝对不会接。 吴氏的心慢慢定下来, 她着人去叫了林妈妈过来,二人商定下了,便一道到永宁堂去举荐沈清月。 沈清月亲自侍弄雁归轩的菜和花朵,而且还养的很好,内院里的人都知道的。 老夫人还迟疑着问了一句:“月姐儿能照顾好吗?” 林妈妈回话道:“姑娘若不会养花,自会回绝,再另请匠人不迟。” 柳氏一个人当家不容易,而且这次请来的客人是老夫人的娘家人,按照公中支出的惯例,花费那么多银子的确不合规矩,都是柳氏私下里补贴了不少。 老夫人听了吴氏和林妈妈的话,只是淡声道:“若月姐儿会打理就让她打理,不会就算了,去请个匠人回来。” 吴氏应下一声,笑着走了。 从永宁堂出来之后,林妈妈却有些忧心和后怕,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旧伤之处,道:“若是三老爷知道了……” 吴氏冷冷地扫了林妈妈一眼,道:“你怕什么?方才不是跟老夫人说清楚了么,你把花好好送去,月姐儿收了就是她养,她不收才是我的事儿。既是老夫人的吩咐的,跟咱们有什么干系?” 她又叮嘱一句:“我自有法子传话让她一定收下,客人来之前的前一天,你去看看花死了没有,要是没死,全部给我弄死!” 林妈妈闭了嘴,脸上却有些犹豫。 吴氏回了院子,将五盆牡丹又浇了个透,才亲自领着小丫鬟们,将花都搬去了雁归轩。 沈清月正坐在房里,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便起身出去看,一看见丫鬟们跟在吴氏鱼贯而入,五盆牡丹花流水一样送进来,她从容不迫地走过去。 林妈妈也进来了,她走到沈清月身边站着。 沈清月朝吴氏福一福身子,面色淡然。 吴氏瞧着沈清月笑一笑,道:“月姐儿,老夫人的贵客要来,买了几盆牡丹回来,听说阖府上下就你会侍弄花草,请你代为看管一二。”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老夫人指定了沈清月来照顾花草,不容拒绝。 长辈指定晚辈做的事,晚辈若拒绝了,那便是不孝,而且一般晚辈还会担心,长辈会不会因此厌恶她。 吴氏料定沈清月绝对不敢拒绝。 林妈妈在旁听着,没有插嘴。 沈清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时间叫人瞧不出她的心思。她不知道吴氏到底是怎么去老夫人面前说的,竟会让老夫人答应下来,倘或她拒绝了,即便这差事推脱了,只怕也要在老夫人心里留一根刺。 她又猜想,或许老夫人的意思根本不是这样的,是吴氏自己编造出来的,那就有趣了,她若现在直接去回了老夫人,便可揭露吴氏的心思。 吴氏直勾勾地看着沈清月,攥着帕子的手,关节处略有些发白。 沈清月微微一笑,试探着道:“承蒙老夫人厚爱,我却只会种些蔬菜,牡丹精贵,怕是照顾不好,不过不能让您为难,我这就亲自去回了老夫人。” 吴氏果然面色一变,左脚踏出去,恨不得拦住沈清月,她对林妈妈使了个眼色。 林妈妈走到沈清月身边,拳着手在她耳边劝道:“姑娘,老夫人交代了你,若是拒绝了,只怕老夫人要生气,何况这花期还长着,不过照顾一两日功夫,您还是有功的,难得能讨老夫人喜欢的事儿,不做白不做。我也就是建议姑娘,听不听还是姑娘的事儿。” 这话说的进退有度,若是普通小娘子听了,怕真是难以拒绝。 吴氏也放松了身体,笑着道:“本来我想让我院里的人照顾,偏巧没有一个会养花的,所以老夫人特地点了你,月姐儿你不愿就算了,倒是无妨,我这就命人将花抬走。” 沈清月心下冷笑,若是只有吴氏开口,她现在就去老夫人跟前对质,不过既然林妈妈开了口,便可一箭双雕,自然是顺势而为得好。 她仿佛是将林妈妈的话听进去了,柔柔一笑,道:“好,那便留在我这儿吧。” 吴氏大喜,咧了个笑容,故作大方道:“月姐儿你先瞧瞧这花,我可是花繁叶茂的的时候给你的。” 沈清月看了一眼,花朵还算有生气,不过她不信吴氏有这么好心。 “春叶,领着人将花抬到西次间里去。”沈清月吩咐完,又看着吴氏道:“您可要进去喝杯茶?” 吴氏立刻摆头,生怕沈清月反悔似的,笑容僵硬地道:“不了,我还有事儿,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沈清月嘴边扬着淡笑,道:“那我就不留您了。” 吴氏余光扫了林妈妈一眼,便走了。 沈清月转身厉色看向林妈妈,问道:“我在院子里种菜养花,老夫人都知道了?” 林妈妈眼神微闪,道:“这院门一天天开着,丫鬟们进进出出,传出去也不足为奇。” 沈清月笑而不语,老夫人哪里有闲心思管她种菜养花,必然是林妈妈传出去的。 不过这也好,省得她动手。 待牡丹花送去了西次间里,沈清月着人去要了冰回来,放在牡丹花附近,既不能远了也不能太近,打开窗户,阳光照在花朵上,她又仔细观察了土壤,牡丹水不喜多,也厌其少,多则根烂,少则枯干,养到这么大的牡丹,最好十日浇透一次,则再不必照管。 这五盆牡丹却好似已经浇透了一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隔十日才浇透的。 沈清月细心照料好牡丹,深深看了一眼五盆牡丹,便离开了西次间,其实她知道,她再怎么照顾,牡丹还是活不了了,真是可惜了这些花。 第二日,贵客传信来说,次日上午则至,跟沈家替周夫人办酒宴的日子冲突了,还好周夫人大度,听说是老夫人的娘家人,便说一道吃席就是,柳氏很快就安排下去,沈清月屋子里五盆花,次日就要用上。 沈清月细细看过,牡丹已经渐渐失色,看来吴氏送来之前,已经浇了太多水,等贵客来了,这几盆牡丹怕是上不了台面。 她没有声张此事。 当天夜里,沈清月命人锁上西次间的门,不过却没有将窗户关牢,也没有派人守夜,院子落匙之前,她的屋子就熄了灯,雁归轩里静悄悄的。 林妈妈不知道牡丹花是否还绚丽,夜里进来锁院门的时候摸了进去,一瞧上房没动静,丫鬟都回了屋子,轻手轻脚地站在窗外,想要拔掉五朵花。 她还是头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心惊胆战自是不必说,好不容易煎熬着打开了窗户,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临时又后悔了,拔腿就往门口快走,只可惜人还没跑到门口,就听见起夜的丫鬟喊“抓贼啦抓贼啦”,吓得她魂飞魄散。 林妈妈一下子就猜到,牡丹花肯定死都死了,沈清月设了一个局在这儿等她呢! 上房的灯一下子就亮了,沈清月里着纯白中衣,头发散在两肩,披着衣裳站在廊下,她手里提着灯,远远地看着林妈妈的背影,她问秋露:“去看看次间里的牡丹可还好。” 秋露提灯进去,快速回来禀话道:“尚好。” 沈清月眉头微抬,林妈妈竟然没有对牡丹下毒手? 她淡声吩咐道:“狠狠打她一顿,但是不要捉住她,放她走。” 春叶、夏藤都是受过林妈妈下马威的,手里拿着带倒刺儿的棒子追出去,雁归轩偏僻,天黑之后也不掌灯,两个丫鬟也没提灯,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抡起棒子就是揍,打得林妈妈呜咽着叫,却没听她喊叫出声。 林妈妈生怕做了替死鬼,推搡开丫鬟,连滚带爬地跑着,两个丫鬟怕误事,差不多也就收了手,拿着棒子回去复命。 院子里住的其他丫鬟也都推门出来看,春叶高声喊着:“没事儿,都回去睡吧!” 丫鬟们窃窃私语,却还是关上门回去了。 沈清月回到房间,叫丫鬟点了灯,继续拿着剪子和染料忙活,深夜才睡去。 第二天早上,沈清月洗漱穿戴好了,走到次间里一看,花朵已经不如之前绚丽,花枝也弯了许多,她未有犹豫,伸手拔松了花,吩咐道:“把花送到花厅去。” 春叶和夏藤没有丝毫吃惊,抱着花盆就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对不起,今天有事出门,晚了1h! 34、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沈家今日的贵客是沈家老太太的堂妹, 在保定府扎根多年的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和沈老夫人从前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 就喜欢攀比,结果后来同族的堂姐妹里, 竟然就她们两人联系最密切,一则是二人相互较劲习惯了,二则是因为柳氏的大女儿沈清宁嫁去了保定府, 有些事需得仰仗苏家。 苏老夫人半上午就到了京城, 沈老夫人提前去了花厅等客, 亲自盯着丫鬟婆子们布置花厅。 花厅布置不过和从前一样, 干净整洁, 另添加了五盆绚丽多彩的牡丹, 以轻纱遮盖, 若隐若现, 高雅别致。 沈老夫人坐在花厅里, 柳氏和其他几位夫人作陪, 吴氏自然也在,她绞着帕子, 有些期盼地看向门外。 春叶和夏藤等人还在去花厅的路上, 吴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便吩咐身边的丫鬟秋蕊, 道:“去瞧瞧, 林妈妈怎么还没找我回话。” 自前天之后,林妈妈就没去找过吴氏,吴氏以为最迟今早林妈妈会来回话, 却没想到,人到现在还没出现。 秋蕊刚要出去,雁归轩的丫鬟便抱着几盆牡丹进来了,吴氏叫住秋蕊,道:“不用去了,牡丹来了。” 秋蕊退回吴氏身边,心虚地朝牡丹那边望过去。 吴氏起身,佯装查看各处布置,眼神飘去了牡丹花上,即便是盖着轻纱,她也看见了,花朵比之前萎靡了不少,她定睛一看,根都松了,牡丹似要倒了一样! 这样的花,沈清月也敢送过来! 吴氏心里闪过一丝怀疑,却没有深想,只道林妈妈手段真是厉害,竟然做到了这一步,她收起脸上的笑容,慢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大夫人柳氏正和老夫人说这话:“大老爷和二老爷脱不开身,三老爷说一会子要过来。” 苏老夫人是长辈,沈家的四位老爷,于情于理都要来见一见她,不过沈世昌和沈世文的确公务繁忙,抽不出空来,沈世兴本就是闲散人,过会子就要来花厅的,至于四老爷则是在忙沈家外院的事,一会儿最先见到客人。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道:“你苏姨母说序哥儿学问做的不错。” 柳氏立刻答话道:“老大老二今个没出门,一会儿也要来,我还让老大请了顾先生进来作陪。”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有这两个孙子在,还有顾淮,苏言序学问做的再好也抢不了风头。 柳氏见几位小爷还没来花厅,着人去催问。 苏言序年纪尚小,苏家又只有他一个哥儿,也是要来见过沈家众位长辈,左右都是沈家自家人,再去前院开席倒是显得冷清见外,便一道开了花厅里,到时候姑娘们坐在暖阁里,长辈和几位爷则在正厅里用饭。 老夫人闭上眼,仔细思虑还有什么不周之处。 柳氏也是,她的视线瞟见了吴氏,登时记起来牡丹的事,她看向正在摆放牡丹的几个丫鬟,抿了笑——那不是雁归轩的丫鬟么!她正想去吩咐人去看牡丹,就听见老夫人问:“月姐儿把牡丹养得怎么样了?” 吴氏抬了头,竖着耳朵听着,方氏听到沈清月的名字,也看向老夫人。 柳氏指一指春叶,道:“牡丹刚送来,老夫人要不要先看一看?” 老夫人点了点头,柳氏和吴氏一道跟上,方氏察觉出一丝怪异,也跟了上去。 正好沈世兴来了,他阔步进来,先同老夫人请安,又道:“儿子这是来早了,姨母他们什么时候到?” 老夫人回说:“还不知道,说是快了。” 说罢,老夫人就同儿媳妇们一道去看牡丹。 沈世兴也顺着女眷们的视线看过去,他第一个皱眉问道:“这牡丹怎么都要死了?姨母最是喜欢牡丹,怎么能把这样的牡丹拿出来赏玩?” 话音刚落,几人色变。 老夫人顿时黑了脸,高声道:“揭开轻纱!” 几个丫鬟低着头拿下轻纱,五株牡丹,不仅颓色显然,根都要露出来了! 老夫人心口猛然一沉,僵着脸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春叶、夏藤和雁归轩的几个小丫头当即跪下,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柳氏微微敛眸,表情肃然,眼神藏有深意,吴氏嘴角压不住的笑容很是玩味儿。 沈世兴瞧着几个丫头眼熟,他问道:“你们不是雁归轩的丫头吗,怎么在这儿?” 他起初以为是花厅人手不够,抽调过来的,眼下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春叶趴在地上回话道:“奴婢来送牡丹。” 沈世兴拧眉,道:“牡丹……是月姐儿在养?” 春叶还没答话,吴氏走到沈世兴身边就先开了口,道:“是月姐儿在养,她说她会养花,就揽下了这差事,可是怎么养成了这样,这还怎么给客人看!” 花败落,意头就不好,论谁看了都觉得触霉头,苏老夫人看了还不得拂袖而去。 老夫人面色冷得发白,她瞪了一眼几个跪在脚边的丫鬟,看着柳氏沉声道:“还不快给我花儿给我扔了!”随即语气弱了几分,似有很多不甘和怒气,道:“换成芍药来。” 吴氏捏着帕子快笑出来了,沈世兴紧锁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方氏则低声交代了身边的丫鬟去雁归轩传信。 柳氏上前一步,道:“老夫人,我那儿还养了几盆牡丹,不过不如这几盆华贵,不如先搬过来顶一顶?” 老夫人嘴角抿得很紧,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快去。” 柳氏吩咐了丫鬟回她院子里将牡丹搬过来。 接着,老夫人便厉色道:“去,给我把月姐儿找来!” 花厅里上值的丫鬟正要撤下牡丹,老夫人身边的芊结正要去雁归轩,沈清月就来了,她急急忙忙地走进来,朝众长辈福身行礼。 一众长辈神色迥异地看向她。 沈清月佯装不知,蹙着眉一一看过去,问道:“老夫人,父亲,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拿着牡丹的丫鬟站在原地不敢走了。 老夫人压下怒气,冷冰冰地看着沈清月道:“你看看你种的好花,没这个能力,你逞什么能!” 老夫人这样当众指责沈清月,比打了她一个耳光还要严重。 好巧不巧,沈正章、周学谦和顾淮他们来了。 花厅里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停下脚步,躲在门外看着沈清月。 一时间,沈清月成为了所有人注目之处。 沈世兴上前一步,拦在沈清月身前,拱手赔礼道:“老夫人消消气,儿子这就让人去外边看看,还能不能买到一样的牡丹回来。” 老夫人死死地攥着帕子,狠狠地瞪了沈世兴一眼,道:“这是几盆牡丹的事儿吗?她这是狂妄自大,没有自知之明!” 花厅里静得鸦雀无声,沈清慧躲在赵氏身后捂嘴笑着。 今日一事传出去,沈清月不孝和自大的名声,恐怕就要传遍沈家上下,不久之后,她的名声算是毁透了。 再没有体面的人家会上门提亲。 沈清月几乎与所有长辈对面站着,她扬起头,淡淡地看向那几盆坏掉的牡丹,声音从容淡定,道:“丫鬟们送错花了,这几盆不是我要送来的花。” 花厅里一阵窃窃私语,吴氏开口道:“这分明就是你大伯母开始购置回来的几盆花。” 沈世兴怒斥吴氏:“你给我闭嘴!” 吴氏悻悻地退后一步。 沈清月吩咐道:“春叶,回去取花。” 不过一刻钟,沈清月就着人取来了五盆牡丹花,绚烂华贵如锦缎铺陈,层层叠叠姹紫嫣红。 吴氏和柳氏瞪大了眼睛,沈世兴也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五盆花?” 而且这五盆花生机勃勃,艳丽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有个读者真的好厉害……很会猜情节。我能不能拜托你跟我一样忍住别剧透哈哈哈…… 这一章在想情节到底用哪一个方式安排,耽误了一下,删删改改,最终选定了这一个,么么哒 35、第 35 章(加更) 第三十五章 柳氏买回来的五盆牡丹, 不仅价格高, 品种也很难找。 没人会想到,沈清月竟然能拿出五盆一模一样的花朵。 柳氏惊坏了, 她瞪了好一会儿眼,走到春叶拿来的五盆牡丹前,仔细看了又看, 她用鼻子嗅了嗅, 诧异道:“这花儿怎么没有香味儿?” 她一摸树枝——是真的。再摸花瓣, 也很柔软, 却根本不是真花的手感! “假、假的?!”柳氏难以置信地道。 沈清月点一点头, 道:“的确是假的。” 她这一承认, 众人更加吃惊, 纷纷围过去瞧。 吴氏和沈世兴二人一道上前去掐了掐花。 沈清月提醒道:“虽是假的, 却也娇贵, 切莫掐坏了。” 沈世兴连忙将吴氏的手重重拍开。 周夫人和周学谦一起, 沈正章拉着顾淮,纷纷大步走过去看, 实在是太惊奇了, 这分明就是真花,怎么会是假的呢! 一圈人围着牡丹, 堵得水泄不通, 沈清月反而被挤到外边去了。 周夫人盯着五盆牡丹啧啧称奇,五盆牡丹有碧色、冰肌玉骨的白色、橘灿如霞色、大气的金色和翠色,摆在一块儿花团锦簇, 美不胜收,若非亲手摸过了,谁敢信这是假花! 方氏脸上笑容大大的,她走到沈清月身边,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问道:“月姐儿,这是通草花吧?” 沈清月回以一笑,方才她一进来就碰到了二伯母派去给她报信的丫鬟,她点了点头,道:“是,就是通草花。” 沈世兴讶异地睁圆了眼睛,道:“这就是你让我买的通草?” 他刚买回来的时候,跟一卷纸似的,怎么会变成这么好看的东西! 沈清月继续点头,道:“正是。” 方氏笑不露齿,道:“原先只听人说过通草制花能以假乱真,没想到真有其事,今儿算是开眼界了。” 可不是么! 花厅里的丫鬟婆子们探头探脑,恨不得也走过摸上一摸。 周夫人看向沈清月赞道:“月姐儿,你这手也太巧了!” 周学谦也目露赞许。 顾淮探究的目光原本落在沈清月身上,听了周夫人的话,又忍不住去瞧她的手,净白净白的,水嫩如葱,好似掐一下就能掐出水。他嘴角微动,顿时挪开了视线,只去看她的侧脸,可她的侧脸也妩媚绝俗,肌肤细嫩白皙的尖下巴如一个玉色把件,仿佛能正好握满掌心。他又紧紧地握起了手。 柳氏狐疑地看向沈清月,试探着道:“月姐儿,你什么时候会做这玩意了?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沈清月当然会做,从前在张家为妇,张轩德和钱氏最是讲排场的人,却不顾家中缺钱短粮的情况,只把话吩咐下去,就逼着她做到。她的嫁妆每一分都要精打细算,便只好能省则省,闲来无事和丫鬟们一道学做通草花。 通草花盛放四季,花开不败,为沈清月省了不少钱,几年下来,她的手艺也就越发好,渐渐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沈清月熬了整夜,就是为了做通草花,现在她的眼睛里都还有红血丝,她疲惫地眨了眨眼,并未回答柳氏的话。 沈世兴深深地看了柳氏一眼,柳氏闭上嘴,再不好当众逼问。 老夫人也暂且敛了脾气,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养死真花,用假花代替?” 假的到底是假的,哪里有真的精贵。 吴氏插了一句嘴,道:“这花是为了贵客和你姑姑置办的,你就想用假花糊弄过去?” 这话太毒! 周夫人喜欢沈清月,多半是因为同情,吴氏眼下却说沈清月对周夫人用心不诚,挑拨之意委实明显。 沈清月冷冷地看了吴氏一眼,随即看向了老夫人,答话道:“并非孙女故意养死真牡丹,只是这牡丹早有颓色,孙女不得不做好通草花以防万一。” 老夫人冷眼看着沈清月,道:“既然你养不好,为何不早些跟长辈说明?” 因为吴氏传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老夫人在逼迫沈清月养牡丹。 老夫人是家中长辈,沈清月不能言长辈的不是,吴氏也料定沈清月不敢当众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沈清月才用带着些许鼻音,低声道:“这是孙女的错,孙女认罚。” 吴氏终于松了一口气。 春叶“咚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她颤声哭道:“老夫人,我们姑娘只会种菜,不会养花,但三夫人说您要让姑娘养花,姑娘不能让您失望,只能答应养下去。花送到姑娘手里的时候,本来就不大好了,姑娘养了两日,日夜看顾,精心照料,却还是照顾不好。姑娘为了不让老夫人失望,熬着夜做了通草花出来。我们姑娘昨儿就歇了半个时辰,早起的时候,眼睛睁着就疼,足足合眼一刻钟,才敢睁开,老夫人不是姑娘的错,不是姑娘的错,不是……” 春叶哭声十分隐忍,但是恳切真诚,一抽一搭,很让人揪心。 沈清月只是垂首,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沈世兴心口发疼,他的月姐儿只会种菜,怎么会养花呢,老夫人真不该叫月姐儿养花! 顾淮和周学谦就站在她身后,比肩看着她瘦弱纤细的身体,好似一朵绽放的孤芳正经历风水雨打,摇摇晃晃,孤弱无人怜爱。 周学谦心头一紧,目光死死地锁在沈清月身上,他跨出去了一步,压住了喉咙里止不住向往外冒的千言万语。 顾淮的拳头捏得更紧,硬如铁,关节也微有泛白。 吴氏心惊肉跳,却强自镇定下来,那天交接牡丹的时候,除了她院子里的人,雁归轩只有林妈妈和春叶、夏藤两个丫鬟在,有些话可不是沈清月一个人说了算! 老夫人眉头一皱,她何曾逼沈清月养花了?她扫了沈清月和吴氏一眼,当下明白过来,用力地攥着帕子,恨恨地看了一眼吴氏。 今日之事本不该声张,老夫人却因为来客特殊,一时没忍住脾气,当众给了沈清月难看……这下子倒是不好收场了,若当众说明,那便是沈家家风不好,若不说明,那她便要苛待孙女之人,而沈家的家风还是不好! 老夫人面色由红转白再转铁青,她知道这事吴氏搅和出来的事,权衡之后,便淡声同沈清月道:“我未曾让你养花,那日你母亲和你院中妈妈来我院子里,说你主动要养这几盆牡丹,我才允了你领这个差事。” 花厅里的人很快便听出了异常,上下一片哗然——不是听说三夫人一直待二姑娘还不错吗?原来三夫人是这样的人啊! 沈世兴审视地眼光投向吴氏。 老夫人面色冷硬,吩咐道:“进暖阁说话!” 柳氏疏散了丫鬟婆子,也不好打发周夫人,便只好跟她一道进了暖阁。 沈家女眷都往暖阁去了,沈正章可不好带着外人看自家笑话,便将周学谦和顾淮引去暖阁跟花厅中间的隔扇处坐着。几人正襟危坐,心思却根本不在厅里。 沈正章到底是忍不住了,背部紧紧地靠在隔扇上,想听里边的人在说什么话,周学谦脸色浮红,也往后靠了过去。 顾淮直直地坐着,只是神色淡漠地闭上了眼睛。 暖阁里,老夫人黑着脸看向吴氏,切齿斥道:“你竟敢假传我的话?!” 吴氏张着嘴,绞着帕子辩解道:“没、没有,妾身没有。那日妾身院子里的丫鬟都听见了,妾身是将您原话带过去的,还有雁归轩的林妈妈也听到了,妾身真的没有骗您!月姐儿分明胡说,妾身把花交到她手上的时候,花分明还是好的!” 她又辩解道:“老夫人您没看到吗?那花儿是被人连根拔起的,分明是月姐儿养坏了花,不敢承认,才闹了这一出!” 吴氏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且有周夫人这个客人在此,老夫人却不好质问吴氏,毕竟吴氏是沈清月的长辈。 老夫人重重地闭一闭眼,复又睁开,看着沈清月放缓了语气问:“你怎么说?” 沈清月淡声道:“昨日夜里,雁归轩遭了贼。” 沉默一阵,老夫人沉声道:“遭贼?” 沈清月点着头道:“是的,遭贼,花是被贼人给拔掉的,昨儿丫鬟们有目共睹。” 吴氏头皮一紧,林妈妈可别留下什么把柄! 老夫人拧眉看向沈清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禀了长辈?” 沈世兴着急上火,他从椅子上蹿起来,走到沈清月身边道:“几个贼人?那狗贼除了拔花,可有伤你分毫?” 沈清月摇摇头,却依旧面有为难之色地蹙着眉,似有口难言。 沈世兴恨不得吹胡子瞪眼,他焦急道:“月姐儿,你别怕,爹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作怪!” 老夫人也催促道:“你快说,可抓到了贼没有?!” 沈清月摇着脑袋,又道:“没抓到。” 吴氏彻底松快下来了,她整个人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压着上翘的嘴角。 沈清月乍然抬头道:“可我有法子找出她。” 吴氏面色煞白地看向沈清月,却见对方淡然镇静,胸有成竹,好似下一句话就要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她浑身一冷,如坠冰窟。 隔扇外的周学谦和沈正章更加贴紧了隔扇,生怕错过沈清月说的每一个字。 顾淮睁开了眼,嘴边缀上一丝淡笑,转瞬即逝。 沈清月不是任人宰割的姑娘。 她很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赶再23号之前加更了!!!!! 通草花的确可以以假乱真,大家可以关注我微博“西瓜尼姑”,看我转发的微博,非常逼真。 推荐一个基友的文,有兴趣可以去看,《炮灰女配要上天(快穿)》 简介: 白兔精段瑜受伤后为了积攒灵力,截胡一个系统开始任务之旅…… 好说的挽救女配命运就算赢,为何系统总给她推销一个男人,还是仇人! 36、第 36 章(捉虫) 第三十六章 沈清月没抓到贼, 但是有揪出贼的法子。 老夫人忙问她:“什么法子?” 沈清月回话道:“抓贼的时候, 我让丫鬟用我平常勾黄瓜藤的棒子打的,棒子上有倒钩, 打在身上有伤痕,着人查验一番就知道了。” 吴氏身体僵直,浑身微微发抖。 老夫人皱着眉, 道:“院子里这么多人, 上哪里去查验?” 沈世兴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走到老夫人跟前小声道:“儿子猜到了。” 老夫人眉毛一抬, 示意沈世兴凑近一些, 便听他说了林妈妈的名字。 沈世兴记得, 上次林妈妈冤枉沈清月擅自出门, 虽然她辩解说是好心一片才有此误会, 却还是在他心里种了一根刺, 如今看来未必如她所说, 所以沈世兴一下子就怀疑到了林妈妈头上。 林妈妈原先是吴氏的人,老夫人心里门儿清, 她默认了沈世兴的说法。 老夫人想着还有外客在此, 她便小声吩咐了丫鬟芊结去查看。 林妈妈正在沈宅倒座房的屋子里养伤,她昨夜里衣裳都被钩子勾破了, 胳膊和背上皮开肉绽, 半夜里开始发热,早上请了大夫,现在还昏迷着, 不过她身上的伤,已经足以证明,她便是昨日老贼。 芊结回来悄悄地禀了老夫人,果然如沈世兴说的那样,林妈妈身上正是有钩子勾出来的伤痕。 老夫人抿紧嘴唇,半晌才道:“水落石出了,原是新买进来的莽撞丫鬟做的,已经着人发落了。” 这个交代未免敷衍,不过大家心知肚明,谁也没有明说,唯有吴氏面色灰白,额上冷汗涔涔。 沈世兴捏着拳头,狠狠地瞪了吴氏一眼。 这事儿算是结了,周夫人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看人家处理家事,在方氏的陪同下,一道出了暖阁。 暖阁里只剩下老夫人、柳氏和沈世兴夫妇,以及沈清月。 老夫人登时变了脸,神色冷漠丝毫没有方才的大度慈和之色,她左手紧紧地捏着座椅的扶手,目光阴冷地看着吴氏。 柳氏还要顾全大局,她声音温和地问老夫人:“用假花可行吗?就怕姨母知道了心里介怀。” 老夫人皱了皱眉。 沈清月上前答道:“普通牡丹也就开个十来天,通草花长盛不衰,寓意长长久久,我以为倒是通草花的意头更好。何况这样的通草花,在市面上的价值并不比真牡丹低廉。” 眼下通草花还未风靡,物以稀为贵,这样巧夺天工的一朵,若真要卖出去,所得银两不比真牡丹低。 老夫人眉头舒展开,下了定论:“就用通草花。” 便是叫苏老夫人知道了,也有这样的说辞对付。 柳氏笑一笑,又夸赞沈清月道:“幸好月姐儿手巧。” 沈清月不语。 沈世兴此时才问吴氏道:“那林妈妈好端端的,为何同老夫人举荐月姐儿养牡丹?” 吴氏眼神一闪,绷着脸道:“妾身哪里知道。林妈妈自己来找妾身,说是月姐儿要替老夫人分忧,与妾身真是没有半分干系。” 谁信! 沈清月并不辩驳。 老夫人盯着吴氏,冷声道:“待林妈妈醒来,就都知道了。” 吴氏身上猛出虚汗。 沈世兴两指一并,指着吴氏道:“林妈妈醒来,若说是你的主意,你就给我住庄子上去!” 吴氏脑子嗡嗡作响,险些昏死过去,沈世兴竟然要赶她去庄子上,这不就差告诉别人,他要休了她! 她从椅子上冲起来,扑到沈世兴身上,抱住他的手臂,道:“不、不,老爷……不是妾身,不是妾身……” 沈世兴没有在老夫人和柳氏跟前给吴氏留一丁点面子,他拂开吴氏,铁青着脸侧了身子。 沈清月低下头去,福一福身子,告退了。 场面实在难堪,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该看。 沈清月刚出去,花厅外的丫鬟进来禀道:“老夫人,苏老夫人和苏郎君来了!” 贵客将至,沈老夫人和柳氏赶紧去迎。 沈清月在厅内站着,正好几个丫鬟搬了几盆普通的牡丹进来,在柳氏的凌厉的眼神示意下,很快便将花拿走了。 柳氏不知是何缘故,待丫鬟拿走了牡丹,她便转头看了沈清月一眼,这一看,正好和沈清月的清冷镇定的眼神对上了,骇得她惊了神……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从容又镇静的眸子。 沈清月先挪开了视线,她朝着牡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这事儿少不柳氏推波助澜。 柳氏捏着帕子,咬着牙微抬起下巴,恍若未觉。 很快,苏老夫人领着嫡孙苏言序到了花厅。 苏老夫人只生育了一儿一女,儿子已经病逝,生前是保定府的知府,因此苏家和保定府地方大族豪绅还有些往来,如今苏家独独落下一个嫡孙苏言序,今年十六岁。 苏家这回来的除了仆人,只有苏老夫人和苏家的独苗。 苏老夫人排场很大,一半丫鬟婆子去了客房安顿,另一半跟着她进了沈家花厅,浩浩荡荡如世家大族出行一般。 一行人进了早就布置好的花厅,苏老夫人坐下后,两家人见了礼,她便扫视了一眼花厅,看到了摆在长案上的花朵,目光很快就挪开了,嘴边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沈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柳氏催着丫鬟去厨房传膳。 花厅里,苏老夫人和沈老夫人与沈家的夫人们坐在一起,吴氏已经提前告病回了院子,沈世兴见过了长辈,也离开了花厅,沈大、沈正章还有顾淮和周学谦,同苏言序坐在另一桌。 花厅里十分热闹,沈老夫人与苏老夫人叙过一番不表,又引荐了周夫人,谈论着适宜的话题。 沈清月与堂姐妹和嫂子们,则在暖阁里用膳,沈清慧吃得心不在焉,眼睛频频往隔扇外看去。 沈清月也往隔扇外看去,她扫过苏老夫人的面孔,顿时收紧了手里的帕子,苏家人,她不陌生。 前一世,沈清妍的第一任夫家就是苏家,嫁的就是苏言序。 不过沈清妍是两年后嫁给苏言序做继室的,后来苏言序去世,她从保定府回了沈家小住,又勾搭上了张轩德,做了张家的继室。 沈清月记得,苏言序现在还未成亲,他的头婚在今年就会定下,因八月乡试名落孙山,他明年便迎娶了一个指挥使的嫡女过门,后因夫妻关系不和,指挥使又是个疼爱女儿的,直接向苏家提出了和离。 当时沈清月听说苏言序娶指挥使的女儿她还有些奇怪,苏家的老爷都是文官出身,虽然苏家渐渐败落了,怎么会娶一个武官之女。后来她才知道,苏老夫人的外孙女跟住在保定府的平南侯府三房嫡出次子定了亲。 今日苏家来沈家,也少不得显摆一二,这一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沈老夫人的耳朵里,苏老夫人也在沈家族里备受追捧。 毕竟五六品的文官和袭爵的侯府,简直是天差地别,即便是武官,那也是沈家现在望尘莫及的真正勋贵。 不过苏家也就风光了这几年,后来的几年里,平南侯府和好几个伯爵府都渐渐式微,有的被抄了家,有的被褫夺爵位贬为平民,几乎不得善终。所以那时候沈清妍才敢蹬鼻子上脸,不将苏家放在眼里,勾搭男人。 这些侯爵之府的败落,全部都和顾淮有关系,而顾淮,现在或多或少地间接地同这些人家接触着。 沈清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顾淮身上,透过雕花的隔扇小孔看出去,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容颜的一部分,他时而点头,时而抬眸,所以她一会儿看到他的薄唇,一会儿看到高挺的鼻子。 她现在才发现,其实顾淮长的很好看,他的皮肤在屋子里看起来很白,五官硬朗精致,颧骨比在座的男子都平滑一些,瞧着很是丰神清俊。 沈清月忽然看到了顾淮点漆的眸子,与他的眼神不期撞上,他的眼珠子定定地盯着她的方向没有动,他好像在看她! 顾淮的眼眸黑沉沉的,眸光透着冰冷疏离,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蕴藏了这不可捉摸的深意,沈清月转移目光,没再看隔扇之外。 花厅里,沈正章推了一把顾淮,笑道:“学谦在问你话呢。” 顾淮眨了眨眼,拉回思绪,直视周学谦,不疾不徐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竟丝毫不错。 周学谦饶有深意地看了顾淮一眼,脑袋微侧,斜向暖阁里瞧了一眼,才意有所指地作了揖,道一声“佩服”。 顾淮面无表情,并未言语。 苏言序向来张狂,只是挑眉瞧了顾淮一眼,饮了一杯酒。 暖阁里,沈清舟靠着沈清月的身边坐着,小声问她:“二姐姐,你怎么也不吃菜?你是不是为今日之事难过?你别忧心,贼抓到了,老夫人就不会责怪你了。” 沈清月笑一笑,道:“没有。” 她只是在想,吴氏是什么时候攀上苏家的。顾淮到底是用了什么事才击溃了这些王公侯爵。 只可惜只是从张轩德口中听了一些风声,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缘故。 沈清月神思缥缈,不知不觉喝了几杯酒,舌尖甘冽微甜,竟不觉难以入口,喝完她才拍了拍脸颊,心道糟了! 她此生最不会的就是喝酒,一喝就脸红,脑子变得也不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电缆好像都被挖断了_(:3∠)_昨天家里也停网了。 37、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沈清月喝多了酒, 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每次脑子里想什么,就会说什么。 她紧紧地闭着嘴巴, 生怕自己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正好沈清慧也喝了两杯,胆子大了起来, 当着嫂子和姐妹们的面就问:“月姐儿, 通草花你打哪儿学的?咱们天天在一处, 我如何不知道你会这本领!” 沈清月想离席, 她没有答话, 拿帕子掩了掩嘴便起身了。 沈清慧叫住她, 语气不善地问:“这才刚开席, 你要去哪儿?” 现在还早, 如果沈清月现在就走, 的确失礼, 万一一会儿客人问起她,要她过去说说话, 她人却不在, 那就更无礼了。 春叶见沈清月不舒服,便替她答话, 道:“三姑娘见谅, 我家姑娘有些不舒服,只是出去吹一吹风就回来。” 沈清月点了点头,随后紧紧地握了握春叶的手, 这丫头越发聪明了。 沈清慧轻哼了一声。 春叶扶着沈清月一道从暖阁的隔扇出去,沈家的花厅暖阁里也开了隔扇,不过只开了两扇,方便进出。 暖阁与花厅中间隔着隔扇,只有一道帘门相连,厅里的人不刻意注意这边的动静,是看不到她离席的。 沈清月出去之后,在厅后面假山附近的亭子里小坐。她用帕子扇风,春叶替她揉了揉额头。 春叶见沈清月实在难受,便问她:“姑娘,要不要奴婢给您拿解酒茶来?” 这样的宴席,厨房里都会备着一些。 沈清月点点头,道:“去吧。” 夏天花园里绿树成荫,出来吹吹风,她已经舒服了很多,再喝一些解酒茶,便可以回席。 沈清月胳膊放在亭子长凳外的栏杆上,她遥望一方小荷塘,看到莲叶无穷碧,几朵绯红的花苞摇曳其中,飞鸟从水上掠过,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一些。 她看得入神了,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直到周学谦站在亭子口作揖,唤了一声“表妹”,她才惊讶地扭头,也没站起来,蹙着长眉问道:“表哥?” 周学谦并不计较她的失礼,他没敢走近,离沈清月好几步的距离,眼神有些担忧道:“怎么没有丫鬟陪着你?” 沈清月道:“春叶替我拿解酒茶去了。” 周学谦一颔首,温润地笑着,盯着沈清月泛红的面颊,忽又有些担心,道:“表妹喝了很多酒?” 沈清月微微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不过没事儿,我喝的是果酒,一会儿就好。” 周学谦又笑了,他的态度总是这样温和。他看着沈清月,又不敢靠近她,明知道丫鬟不在,他应该离开才对,他心如擂鼓,犹豫了一会儿才声音轻缓道:“表妹,我要走了。” 沈清月压了压下巴,她扶着栏杆笑吟吟道:“好,我目送你。” 周学谦心头一暖,表妹待他是不同的。 他又解释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下午就要走了。” 他要离开沈家,很难再见到她了。 沈清月顿时明白过来,她眉毛一抬,握紧了栏杆,目光莹亮地看着周学谦……他这是在跟她告别。 她会过意来,柔婉笑道:“我知道,家中兄弟姊妹都知道。” 周学谦扬唇一笑,声音润朗道:“但是只有表妹知道了两次。” 沈清月一愣,周学谦是说,他是在单独跟她告别!她立刻又笑开了,仰着白皙娇艳的脸,偏过头去,不自觉地轻声道:“……我明白。” 说完,她就捂住了嘴,怎么回答得这样直白!她这是在告诉周学谦她明白什么呀! 周学谦心跳得更快了,他嘴角翘起,笑容压都压不住。 沈清月别开脸,没敢直视他的眼睛。 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了,周学谦轻咳一声,道:“……那我先走了,你喝了解酒茶早点回来。若席上有长辈叫你,我叫二表哥的丫鬟来喊你。” 沈清月道了声谢,周学谦真的很贴心。 周学谦快步走了,沈清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真不该喝酒,她答复得太明显了。 沈清月又继续看向荷塘,心里却在想他前一世的事儿,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接连两个妻子都暴毙呢,害得他名声不好,连仕途也连累了。她如果能顺利嫁给周学谦就好了。 反正她命硬,死了都能重活一世,她不怕周学谦克她。 沈清月手肘搁在栏杆上,单手撑腮,手背挤着脸颊,左脸肉嘟嘟的。 她突然听到了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以为是周学谦又折回来了,便转身笑看过去,却看到了顾淮站在亭子外! 沈清月连忙起身,要见礼。 顾淮本来想直接走,见到沈清月朝他福身子,视线正好落到她放在小腹的手上,便匆忙点了个头,收紧了拳头要走。 他的眼神和举止都显得太敷衍。 他厌恶她。 沈清月脑子还晕着,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你讨厌我?” 她喝过酒,嗓子有些儿哑,说话有些含糊,声音又细又娇,方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听起来就特别像是在跟顾淮撒娇。 沈清月自己都愣了……她怎么会问顾淮这样的话!她分明只是在心里猜测而已! 顾淮定住了,他半侧着身子看向沈清月,微醺的她,面颊往下,脖子都红透了,细嫩的肌肤像是涂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一向机灵的她,愣愣的样子有点儿傻气,就好像一只幼鹿见了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直直地看着沈清月,用低哑的声音笃定道:“没有。” 这下子沈清月就更愣了,顾淮说没有! 还不等沈清月想明白,顾淮就走了,他绕过假山,进了花厅,背影也消失了。 园子里凉风阵阵,沈清月凭栏眺望。 难怪说酒是坏东西。 果然是。 她今天都跟周学谦和顾淮说了些什么糊涂话。 可是沈清月很不明白,顾淮为什么会理会她奇怪的问题,竟还回答说“没有”二字。 难道说,他不讨厌她? 沈清月绞着帕子,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是不讨厌她,他志在千里,怎么会跟一个内宅弱女子计较。 顾淮只是从来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罢了。 沈清月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被未来的顾阁老讨厌,总不是什么好事。 没一会儿,春叶来了,她端着一大碗解酒茶,递给沈清月喝了。 喝过解酒茶,沈清月舒服了很多,脑子也清醒了许多,她锁着眉猜想,周学谦来凉亭恐怕是跟着她来的,顾淮又为什么来这里?若是要如厕,也不该来后山这边。 沈清月百思不得其解,便再未深想。 顾淮这样厉害的潜龙,跟她又有什么干系。 沈清月很快就回了暖阁里,此时她好了许多,也不会口不择言,面对沈清慧的发问,应对自如,连回了沈清慧几句话,便叫对方闭了嘴。 宴席一直吃到半下午,沈正章和顾淮那一桌先散的,苏言序也被扶回了客房。 暖阁里撤下了席面,丫鬟婆子们迅速收拾干净,沈老夫人和苏老夫人一道进了暖阁说话,花厅里也收拾了出来。 柳氏和赵氏还有一众太太们陪着客人,沈清月没有兴趣坐下去,正好长辈们要说话,就打发了未出阁的姑娘。 几个姑娘走到暖阁外,就听到苏老夫人跟沈老夫人谈论起了小娘子们的婚事。 沈清慧放慢了步子……她也到说亲的年纪了,近来受沈清妍的连累,亲事还耽搁着,她母亲也发愁没有合适的人家,还不知道前途在哪儿呢,也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替她上心。 沈清慧不好一个人偷听,强行拉着沈清舟,道:“四妹,你不想听一下?” 沈清舟闹个大脸红,她嘟哝道:“有什么好听的。” 沈清慧调侃她道:“对了,你还在二伯母肚子里的时候就定了亲,你自然不用听了。” 沈清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她转过身去,就看到沈清慧已经拉着沈清舟蹲在隔扇外贴耳偷听。 她也走过去,就听到暖阁里沈老夫人道:“我家的几个姑娘还没定下呢,你的明姐儿呢?” 苏老夫人抬着下巴,有些得意地笑道:“跟平南侯府三房的嫡出公子定下亲事,交换了信物,待明姐儿及笄了,就嫁过去。” 暖阁里一时寂静无声,沈清慧也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 沈清月早知道此事,她拉着沈清舟站起来,往外边走。 沈清舟也不想偷听长辈说话,她小脸通红,跟着沈清月往外边去,还吐了吐舌头。 姐妹两个并肩走着,离开了花厅和人多眼杂之处,沈清月牵着沈清舟的手问:“你定亲的事儿,我怎么没听二伯母说过?” 沈清舟的脸更红了,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那天在花园里跟丫鬟说话,叫慧姐儿的丫鬟听去了,她真是……怎么这样就说出来了,真羞人。” “妹妹,和你定亲的,是哪一家?” 沈清舟的脸红透了,声细如蚊:“赵家的郎君……” 沈清月若有所思,沈清舟前世的丈夫并不姓赵,也就是说,沈清舟前一世是先被赵家退了婚,才重新定了亲。 作者有话要说:  删改了一千多字_(:3∠)_总算满意了 昨天的章节错误之处修改了,还有一处就是,苏老夫人的外孙女嫁去侯府的,昨天写错了。 38、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和沈清舟定亲的赵家郎君, 是正四品兵部武选司赵郎中的唯一的嫡出儿子。 若两家亲事成了, 沈清舟将来要做赵家的宗妇。 赵郎中和沈二老爷是同窗,当年一起读书的时候定下的娃娃亲, 后来各自奔忙,虽然关系寡淡了一些,亲事却还是作数的, 毕竟交换了定亲信物。 这些年赵郎中和沈二老爷仕途都很顺利, 一个官居四品, 一个身在翰林院受上峰重视, 倘或沈清舟的腿不跛, 两家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 沈清月对赵家也不陌生, 因为赵郎中跟永恩伯有交情, 前世她嫁去张家, 被张家人要求巴结着永恩伯府, 遂与赵家的人打过几次照面。 就是不知道, 二伯母和二伯父,知不知道赵家和永恩伯府的这一层关系。 沈清月又回想起沈清舟跛腿之后的事情, 其实她知道的委实不多, 她只记得,沈清舟跛腿一直到及笄, 都没有说亲, 她以为是跛腿耽搁了,其实不是没有说亲,而是被赵家退了婚。 后来沈清舟随父母到任上, 快二十岁才嫁了人,嫁的很低调,沈清月只从族里人口中听说了一二,连添箱礼都没有送。 沈清月不知道赵家是怎么处理退婚的事,但是既然都定了亲,临到头又反悔,总归是背信弃义之举。 她看着堂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心里有些阵痛。 沈家姑娘里,最先出嫁的就是柳氏的女儿沈清宁,嫁的最好的也是她。沈清舟没跛腿之前,沈家人都认为她会比沈清宁嫁得更好,却没想到舟姐儿会落得大龄低嫁的下场。 沈清月牵着沈清舟的手,无言地往同心堂走去,不和赵家结亲也是好事,永恩伯府倒了,赵家势必受到牵连,沈清舟也算是因祸得福。 沈清舟很乖巧话少,快到同心堂门口,她才拉着沈清月的手,问道:“二姐姐,你跟我一起回院子里玩吗?” 沈清月摇摇头,说:“我今天喝了点酒,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沈清舟“哦”了一声,和沈清月手拉手,细声道:“好,二姐别贪凉,在毯子上睡,别着了风。” “好。” 姐妹两个在同心堂门口分别了,沈清月回了雁归轩并没有睡觉,她吩咐秋露悄悄去打听林妈妈的情况。 秋露很快就回来告诉沈清月,林妈妈病得要死了,昏迷在床上,嘴里却还念叨着什么。 沈清月皱着眉头,道:“有没有问清楚,她什么时候能醒?” 秋露道:“她同院的人说,大夫说林妈妈外伤本不要紧,只是受了惊吓,所以才难昏过去,几时醒来,真不好说。” 沈清月忖量片刻,若林妈妈醒来,一旦说出是吴氏指使的她偷拔牡丹,庄子上吴氏是去定了,以吴氏的性子,绝对不会给林妈妈开口的机会。 她道:“主仆一场,春叶,你领两个丫鬟过去照顾一下林妈妈,省得有人加害她。” 春叶泼辣,派她去,才守得住林妈妈。 春叶心里明白,领了两个小丫鬟,还跟一个在浣洗院里认识的粗使婆子打了招呼,让她随叫随到。 布置下这些,沈清月还是不放心,吴氏上辈子能跟沈清妍一起逼死她,这辈子也不会怕多收一条人命在手里。 沈清月昨晚上就没睡好,今儿闹了一场,又喝了酒,她靠在罗汉床上,脑子昏昏沉沉的,撑着两颊就睡过去了。 夏藤抱着薄薄的毯子过去,盖在沈清月身上。 沈清月一觉醒来,天都黑透了,她脑子有点发疼,捏了捏眉心,喝了两杯热水,才渐渐缓过神来,她看着身上的薄毯子,问夏藤:“春叶派人回来过没有?” 夏藤摇着头无奈地道:“还没呢。姑娘您一醒来就忧心这个,肚子饿不饿?” “有点儿饿了。” 夏藤挑帘叫了人传膳,又转回来道:“姑娘前脚才答应四姑娘不会贪凉,一回来就忘了,一醒来就惦记许多,姑娘也不知道歇一歇。” 屋子里点了两根半握粗的红蜡烛,沈清月捧着温热的水,心里暖意融融,她笑看夏藤道:“过几日,再找个可靠的妈妈来院子里管事,我就能歇息了。” 夏藤不解,噘嘴问道:“咱们府里,哪儿还有好妈妈?” 沈清月喝着水,没有作答,收拾了林妈妈,她再想接一个妈妈进府,就容易得多了。 用过了晚膳,沈清月消食过后,洗漱了便睡了。 入夜之后,沈家四处静悄悄的,夏夜唯有蝉鸣蛙叫,倒是有几分诗意。 周家母子也彻底搬离了沈家,住回了隔壁胡同的老宅里。 周夫人却还没睡,她盯着下人收拾完屋子,洗漱过后反而不累了,她叫了周学谦在次间里说话。 周学谦还是那副样子,瞧着温和没脾气,乖顺的很。 周夫人叫周学谦坐下,她舀着燕窝,冷哼道:“沈家的事儿你也看到了,家风太差!既然搬出来了,以后你再少往沈家内宅去,尤其不许跟沈家小娘子牵扯在一起,知道没有?” 周学谦只是一笑,道:“儿子什么时候跟她们纠缠不清了?” 周夫人倒是没话说了,但是她一想到沈清慧看周学谦的眼神,就不安心,还有吴氏那个毒妇的女儿沈清妍也不是善茬。她虽然相信儿子,但是沈家妇人手段太下作,若动周学谦头上,那就麻烦了。 “月姐儿真是个可怜的……”周夫人感叹了一句,又神色复杂道:“月姐儿也是个极聪明的。” 牡丹的事,一环扣一环,沈清月拿捏的丝毫不错,连大义名声都顾着了,传出去不会有人说她心机深沉,只会说吴氏苛待继女。 其实周夫人觉得,沈清月这样才是宗妇该有的样子,识大体,顾局面,脾性看似温和,内在坚韧,进退有度。 周学谦抿唇笑着,但是没有顺着周夫人的话夸赞沈清月,他知道,母亲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周夫人神色缓和了一些,叹道:“真是可惜了……” 周学谦抬眉问:“什么可惜了?” 周夫人并不回答,只淡淡道:“没什么,从今往后,就是月姐儿你也少往来。” “为什么?”周学谦脱口而出,又怕周夫人多想,顿时解释道:“二表妹与四表妹和另外两个表妹还是不同的。” 周夫人探究地看了儿子一眼,定定地道:“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儿子记得。”周学谦转了话题道:“母亲,咱们在沈家好歹也住了些日子,您有没有备谢礼?” 周夫人今日忙得晕头转向,哪里还记得这个,她道:“还没有,明儿挑好了让人送过去罢,你几个哥哥弟弟的,你来挑。” 周学谦正有此意,道:“好。” “对了,我听你二舅母说,要让沈二寻个清净的寺庙读书,等到要考试了再回来,我想要不你也跟着去?” 周学谦眼眸一垂,他们母子刚来京中不久,他的婚事暂时还没法定,母亲又不喜沈家家风,今年乡试必须得考个好名次才是,否则家里人不会同意他的心思。若要娶沈清月,必须得破釜沉舟,他抬头坚定道:“待明日送过礼去了,我再跟着二表哥一起去寺庙里读书。” 这厢商定下了,周学谦便回房去歇息,直到睡觉之前,他的脑子里还回想着沈清月说的那几个字……她说她明白呢! 周学谦是笑着睡着的。 次日早上,周学谦同周夫人一起挑了一些东西送给沈家的小辈,爷们儿的无非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正好周学谦箱笼里就有不少,随便拿出手的都是上品,小娘子们的则是一些正时兴的绸缎,还有几朵好看的绒花。 分好了各房各院的东西,周学谦跟着周家管事妈妈一道从周夫人这里出去,他叫住管事妈妈,塞了一盒膏子到沈清月的那份礼物里。她的手好看,做那些东西总是伤手的,他送的膏子是台州府上任用海里的东西提的油,护手效果很好。 管事妈妈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但是一送完东西回来,她就告诉了周夫人。 周夫人一听就面色发白,额上青筋直跳,攥着帕子皱眉道:“昨晚才跟他说的,怎么就不听!” 管事妈妈道:“许是郎君同情二姑娘。” 周夫人面色紧绷道:“天下男子喜爱女子,多是从怜惜开始。学谦还没回来?” “没有,郎君和沈二公子在一起,商量着上山读书的事儿。” 周夫人细细想了想,儿子马上就要走了,若临行前训斥他,未免影响他的心情,不如等乡试之后再说。 她沉住气道:“暂时先这样,待他下场了再说。” 去寺庙读书到下场,这段时间周学谦都见不着沈清月,说不定两三个月就淡了,也省得她出手。 周夫人想到此处,心里轻松了一些,却又提防起沈清月……千防万防,却没防着她自己心软同情沈清月,在周学谦面前说得多了,他哪儿能不可怜同龄表妹? 她又隐隐带着愁容道:“希望月姐儿有自知之明,不要因为一盒膏子就多想罢!” 39、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沈清月收到了周家送来的礼物, 除了一些尺头和绒花, 还有一盒膏子,那盒膏子样子像贝壳, 不过却是陶瓷做的,模样并不大起眼。 她拿到手的时候,心里就迟疑了一下, 这不像是姑姑送来的东西, 姑姑送来的东西即便是实用的, 也会精致一些。 应该是周学谦送给她的。 沈清月留下了膏子, 谢过了周家的妈妈, 便拿着自己做好的一只折扇, 用两个竹罐装了几两杭州的龙井茶、常州阳羡茶到同心堂去。 沈正章要去京外山上的寺庙里读书, 沈清月想送些东西聊表心意, 她到了同心堂, 人还在庭院里, 就听到了次间里热闹的说话声。 也是,沈正章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估摸着舟姐儿和繁哥儿肯定都要来送他的。 沈清月挑帘子进去, 脸上笑着,正要打招呼, 却瞧见了周学谦也在这儿!她愣了一下, 表哥怎么会在这儿?她微微低头挪开视线,走到屋子中间,朝方氏行礼, 再与沈正章和堂弟堂妹见礼,最后才同周学谦欠身,唤了他一声。 周学谦目光灼灼地瞧了沈清月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笑着坐下。 方氏喊着沈清月去她身边坐。 沈清月跟沈清舟两个挨着方氏坐,她同沈正章道:“二哥今日就要走罢?我给你带了些茶叶过来,还有一把竹骨扇子。” 沈正章接了东西,他先嗅了嗅两罐子茶叶,又喜又惊道:“龙井茶和阳羡茶呀,你专门去买的吗?” 这两种茶都不便宜,要是沈清月用月例银子买这种茶给他,他会内疚。 “不是,是我父亲给我的,反正我也不常喝,赠给二哥倒是宝剑配英雄了。” 沈正章释然地扬唇大笑道:“正好我都喜欢。谢谢妹妹了。” 他又瞧了瞧扇子,细竹篾丝做骨头,绢料扇面,上边绘着独占鳌头的图案,寥寥几笔,不算巧夺天工,却很传神,又用一指宽的淡绿绸布封边,倒是雅致。 周学谦艳羡地看着沈正章的扇子,嘴角稍抿。 沈清月知道自己画功一般,她笑着同沈正章道:“我自己做的,二哥只在山上偷偷地用,应当不至于被人笑话。” 沈正章温温一笑,道:“怎么会,不过独占鳌头的意头很好,我倒不能辜负了妹妹,此次一定用功读书。” 沈清月浅浅地笑着,二堂哥当然不会辜负她的。 沈正章将会是沈家这一辈里第一个举人。 周学谦看着沈清月,笑问:“表妹,那我呢?” 沈清月心中微讶,周学谦这样当众找她要东西,她倒是很不好意思应允。她诧异地看过去,面色微红,问道:“表哥也一道去庙里读书吗?” 上辈子,沈清月也来送了沈正章,可是分明只有他一人去读书,这回怎么周学谦也跟着去了? 周学谦笑道:“是啊,我也一道去。二表哥独占鳌头了,那我怎么办?” 哦……原来周表哥是这个意思啊。 沈清月羞赧地笑了笑,也是,周表哥这样礼数周全的人,怎么会当众找她要东西。 方氏也柔和地笑着。 沈清月起来福一福身子,语气平淡地道:“我原先不知道表哥也要去,那这厢就先预祝表哥金榜题名,名列前茅。” 只可惜周家老夫人就要过世了,周学谦中了举却还是要耽搁了。 周学谦起身作揖道:“承表妹吉言,不过不能跟二表哥抢占鳌头,着实有些可惜。” 众人轻声欢笑。 沈清月也淡笑着……其实就是图个好意头而已,毕竟顾淮连中三元,鳌头都让他占去了。 沈正章大方道:“二妹放心,你给的茶叶我会分给他们喝的,你的好意,我们都心领了。” 沈清月轻皱眉头,问道:“还有谁要一道去吗?” 沈家今年乡试下场只有沈正章和大房的三位爷,但是大房除了沈大,另外两个庶出的堂哥仍在沈家族学里读书,于他们而言,人多氛围好,也有人管束。所以去山上的应该只有沈正章才对啊。 沈正章解释道:“怀先也去,他前天就答应我了。” 沈清月暗暗地绞着帕子思忖,前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记得顾淮已经回了顾家,当时沈家几个哥哥还跟张轩德聊天说“顾先生在的时候嫌他过分威严冷漠了,顾先生不在却束手无策,真的很想顾先生,如果顾先生不回顾家就好了”,怎么顾淮又要跟着沈正章一起去庙里读书了? 这些事发生变化的事,难道跟她有关系吗? 可是她的事又何曾直接牵扯到顾淮了? 沈清月按下心思不表,她“哦”了一声,笑道:“那也祝顾先生金榜……算了,先生不在,就不祝了。” 顾淮都要中状元了,只祝他金榜挂名、名列前茅好像不太好。 周学谦笑了一下,沈正章调侃沈清月,道:“你这祝到一半了,我是带话还是不带话。” 沈清月笑容一僵,这当然不能让顾淮知道啊。 方氏也瞪了沈正章一眼,她又催着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去跟老夫人辞了行,就走吧。” 沈正章和周学谦一起起身辞别一屋子的人。 沈清月也要走,便与他们一道出去。 出了同心堂,周学谦同沈正章道:“我跟表妹说几句话,一会儿就来。” 沈正章知道周学谦是个有分寸的,便点了点头,先往永宁堂里去了。 夏藤自觉地退开几步,既让两人在她视线内,也不至于听到二人说话。 周学谦离沈清月有好几步的距离,他微微地捏着拳头,嘴角动一动,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什么好。 还是沈清月先问他:“膏子是表哥送的吗?” 周学谦笑着颔首,道:“是的,表妹总是做手活儿,我怕你伤着手。” 沈清月笑吟吟地望着他,道:“多谢表哥。” 周学谦温声道:“嗯。还有今日之事……我可记着了。” “嗯?”沈清月顿时明白过来,她笑道:“二哥不是说,会把茶叶分给你喝吗?” 周学谦目光莹亮润朗,声音低低地问道:“那竹骨扇子呢?” 沈清月面颊绯红,低垂眼皮儿,道:“……我记着了,表哥快去吧。” 周学谦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一件事,便问道:“表妹放青石斋的字画是不是还没取?” 沈清月唇齿微张,抬眸看向周学谦,她怎么知道? 周学谦笑说:“不巧那日我也去了青石斋,不过与表妹错过了,后来好像没见表妹出门,料想那些字画也没取回来。” 沈清月脸颊发烫,那也就是说,周学谦其实已经见过她的画了,难怪呢,他那日主动要跟她下棋,原来是认出她来了。 她灿笑劝道:“表哥安心读书。” 周学谦坚持道:“往来不过半日功夫,不妨事。” “那我过半月再去取。” 周学谦欢喜道:“好。表妹,我走了。” 沈清月垂首道:“表哥慢走。” 周学谦的目光又在沈清月的脸上流连了片刻,才大步离去。 沈清月回雁归轩之后,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夏藤进了屋子,才同她道:“姑娘,周家表少爷倒是待您很好。” 沈清月但笑不语,拿出周学谦送的膏子,挑了一指头抹在手上,轻轻地化开,涂抹在双手上。 她也觉得周学谦很好,如果能嫁给他,这一辈子应该会大不同罢。 涂完膏子,沈清月问夏藤:“春叶那边怎么样了?” 夏藤倒了一杯茶递给沈清月,道:“还没传信回来,要不要奴婢去瞧瞧?” 沈清月摇头道:“不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猜想吴氏现在肯定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就是不知道,吴氏会在逼不得已之下,动什么手段……若是能被抓个正着,那就更好了。 联合下人陷害继女、令沈家颜面大失、草菅人命,这些罪名足矣沈家休了她,即便顾着沈清妍和康哥儿的脸面,沈世兴不休妻,吴氏的后半辈子,也不得不再庄子上度过了。 沈清月静静地在院子里等着,下午的时候,春叶亲自回来传了话,说林妈妈还没醒,不过大夫又来复诊,说她有转醒的迹象。 “大夫?哪里的大夫?” 春叶道:“就是胡同外坐馆的大夫,都在福顺胡同坐馆十几年了,一家老小都在这儿,应当不敢胡来。” 这样的人的确不容易被收买。 沈清月还是提防着道:“大夫你也盯着些,以防万一。” 春叶道:“姑娘放心,除了林妈妈的儿子媳妇进去伺候她,论谁进去,奴婢们都盯得紧紧得呢!” 沈清月点了点头,叫夏藤拿了几个钱给春叶,让她给买些零嘴,或者叫院子里的媳妇熬些绿豆汤,给几个丫头们解馋消暑。 春叶很快便去了。 过了一日,林妈妈还不见醒,沈清月倒是不惦记了,她只管等着就是。 吴氏怕得要死,她躲在院子里“养病”,这些日连沈世兴的万勤轩她也不跑了。 沈清妍的佛经总算抄完了,这一个多月,她几乎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她年纪小小,眼下已经乌青一片,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因着吴氏的事,沈清妍将佛经送去永宁堂的时候,老夫人可没给她好脸色看。 沈家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除了在说苏老夫人外孙女嫁得好之外,便都在谈论吴氏和林妈妈做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沈老夫人和柳氏想管也管不住,越发头疼。 柳氏生怕这事儿传到苏老夫人耳朵里,想赶紧了结这件事,便派人去林妈妈的院子里,想法子将人弄醒。 40、第 40 章 第四十章 柳氏并不希望吴氏被送去庄子上, 若吴氏走了, 她就要亲自出手对付沈清月,那便容易留下把柄。 所以柳氏想派人去弄醒林妈妈, 好提点林妈妈两句,还吴氏一个“清白”。 可惜林妈妈还是没醒,而且沈清月的人一直守在林妈妈屋子里, 柳氏的人不大好动手。 柳氏不愿惹一身腥, 她悄悄让人放了话给吴氏, 说林妈妈就快醒了。 吴氏受了惊吓, 孤立无援之下, 跑去找柳氏求救。 柳氏打发了丫鬟出去, 吴氏登时就哭了, 她一边用帕子擦眼泪, 一边责怪柳氏:“若不是我白担了养牡丹的责任, 哪里会闹这么多事, 林妈妈醒来要是想冤枉我,咱们可就做不成妯娌了!” 吴氏话里话外, 似乎还有责怪柳氏的意思, 柳氏冷笑一下,却并不计较这个, 只道:“你要怕她乱说话, 你就让她别乱说就是了……” “我难道没有想法子!月姐儿的人守着院子,除了林妈妈的儿子媳妇,我的人要是靠近, 老爷心里不就坐实了我的罪名?” 柳氏直直地看着吴氏没有说话。 吴氏忽然想起了什么,说着说着,止了哭,她喃喃道:“她的儿子媳妇……” 柳氏见吴氏明白过来,便婉言安慰道:“不是你做的,你就别怕,林妈妈不至于乱咬人。” 吴氏哪里还有心思跟柳氏说话,她擦掉眼泪,匆匆忙忙地走了。 柳氏轻蔑地看着吴氏的背影,慢慢悠悠地喝了半杯茶,茶汤微绿,幽香盈室。 林妈妈在灶上管事的时候就很霸道,自从她儿子娶了媳妇,就管到了媳妇头上,她儿媳妇也不是个善茬,婆媳两个关系早就不和。 至于林妈妈的媳妇有没有胆子干这件事,还得看吴氏的了。 当天下午,吴氏就着人买通了林妈妈的儿媳妇。有钱拿,还再也不用受婆婆的气,儿媳妇答应的很爽快。 晚上的时候,林妈妈的媳妇喂她吃了一副药,屋子里一阵惨叫,整个院子都闹起来了,待沈清月的人和同院的人过去瞧的时候,林妈妈已经一命呜呼了。 林妈妈死的时候,沈家内宅早就落了锁,沈清月得到消息还是第二天早上,她刚穿起薄薄的碧绿绉纱裙子,披散着头发在妆镜前梳妆。 夏蝉一听林妈妈死了的消息,把沈清月的眉毛都画歪了。 沈清月皱着眉头,镇定地拿帕子擦掉了眉尾多出来的黛粉,转身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春叶两手攥着,红着眼睛答道:“昨晚的时候,奴婢跟另外的一个丫鬟值夜,奴婢们就坐在门外打扇子,林妈妈的儿媳妇进去给林妈妈喂药,她也不要帮忙。后来奴婢们就听到屋子里有叫声,奴婢想推门进去,门却被锁了,奴婢连忙叫一个小丫头叫了粗使的婆子过来,一起撞门,后来林妈妈的媳妇自己把门打开喊救命……奴婢们进去的时候,林妈妈疯了一样到处抓人撕咬,惊动了满院子的人,没一会儿林妈妈就倒地上没气儿了。” 沈清月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林妈妈是原本就疯了,还是被她儿媳妇吓疯的?她又是怎么死的?是吓死的还是被她媳妇害死的? 春叶又不大确信地低声道:“林妈妈的儿媳妇,应该不、不会是她吧……哪儿有人胆子这么大,连自己的婆婆都敢害!” 沈清月紧锁眉头,林妈妈疯了这个没法追究了,毕竟她昏迷的时候就神神叨叨不知所云,她吩咐道:“你叫人守在院子里,打听一下林妈妈怎么死的。林妈妈这个时候死了不是小事,老夫人和大夫人一定会派人去查问的。” 春叶当即去了。 不过沈清月还是不敢太乐观,若是柳氏去查,只怕会手下留情。 柳氏至少和吴氏有一点一样,那就巴不得她能出家做姑子才好。 只可惜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根本没法出面沾惹这种事,这个时候如果身边有个得力的妈妈就好了。 沈清月转过身,叫夏藤给她梳了个圆髻。今儿不出门也不见客,周学谦也不在,她便只画了眉毛,口脂都没有抿。 待她梳妆完了,就拿了一把剪子在廊下避风处修剪白兰花,这白兰花沈清月才换过盆,剪去了腐烂的根,也没有再精心修根、剥泥球,只稍添了些土,一指长的小白兰又长得亭亭玉立,芳香四溢,等花开好了,摘下来用 春叶急急忙忙地回来禀道:“姑娘,林妈妈的死查不了了。” 沈清月手腕一滞,问道:“怎么回事?” 春叶道:“林妈妈的儿子媳妇不肯让仵作查,说想让林妈妈入土为安。” 沈清月手上力道重了一些,一不小心剪掉了一个刚露出点点乳白花瓣的花苞,花朵落在地上,沾了尘土,脏污了一些。 生老病死,人间大事,沈家虽是林妈妈的主家,却也不能做这样违背人伦的事。 沈清月握着剪子的手勒出了红痕,她淡声吩咐道:“让那几个小丫鬟都回来罢。” 春叶迟疑着道:“姑娘,就这样算了?” “嗯,算了。” 只是这一次算了,下一次,不会算了。 春叶也没说什么,领着几个丫鬟回来了,沈清月打赏了丫鬟们一些零嘴,给下去了几个尺头,便在屋里歇着了。 林妈妈的死很快便传进了内院。 隔了几日,吴氏又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人前,丫鬟们又是三夫人长三夫人短地叫着。 沈清月对吴氏有关的事充耳不闻,她只管去给沈世兴请安,或是在家里刺绣,有时也去找沈清舟下棋,期间也让丫鬟跟着厨房采买的妈妈出去了一趟,替她打听了一个秀坊的事儿。 沈清舟没了顾淮教习棋艺,也少有人陪她下棋,难得捉住一个沈清月,姐妹两个有几天成天腻在一起,关系也愈发亲近。 同心堂里,常常能听到两个姐儿的笑声。 有时候还有沈清舟认识的官家小姐来找她玩,沈清月很快也同这些小娘子打成了一片。 沈清月的为人处世方式,虽然已经和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们大有不同,不过她有时候看穿小娘子们的小心思也觉得很有趣,和沈清舟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丝毫不觉得闷。 现在姐儿两个一道走哪儿都是手挽着手。 流光易抛,眨眼就快到了沈清月和周学谦约定去见面的日子。 两人相见的前一天,方氏叫了沈清月去说话,她道:“月姐儿,我想给你相一个合适的管事妈妈,我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我想你身边还是有个妈妈照顾你要好一些。你若是将来想带管事妈妈做陪房,我就去外面替你找个出身干净的,要是不想,我就在府里替你挑一个,待你出嫁之后……便总要好一些。” 方氏的话说的很委婉,她也是看着吴氏一直算计沈清月实在糟心,想着有个管事妈妈照顾着她到出嫁。 沈清月粲然一笑,反握着方氏的手,道:“谢谢二伯母,管事妈妈的事,我的确要求二伯母帮忙,不过不是请您替我找。” 方氏抬了抬眉毛,“那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沈清月笑道:“从前我身边那个哑巴妈妈有个熟识的老姐姐,我想去寻一寻这位妈妈,身边人最要紧的是忠心。” 方氏想起了那个哑巴妈妈,蹙了蹙眉,随后点着头道:“你说的对,要紧的是忠心。”她又问道:“你是想带着她将来陪嫁?” 沈清月近来变化很多,方氏都看在眼里,她的二侄女是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聪明了。 方氏也不把她当沈清舟那样的小姑娘看待了,只要是为沈清月好的话,方氏也不怕跟她说了。 沈清月颔首道:“我毕竟还年轻,有个长者照顾,到底要好些。” 方氏问沈清月,那个妈妈住在哪里,要不要她派人出去寻。 沈清月浅笑道:“我只隐约记得坊、巷的名字,我还是自己去问一问得好,正好我要去取父亲的字画,若这回问不出来,便再托您帮忙。” 方氏知道沈清月有分寸,连出门的由头都找得合情合理,便没再多言。 次日,沈清月便领着丫鬟,跟沈世兴一道出门了。 不过这次待沈世兴离开之后,她先去了原先罗妈妈所在的秀坊,而未去青石斋。 前一世的时候,沈清月用嫁妆置办了好几间铺子,其中就有她熟识的绣铺,既卖绸缎,也卖成衣,还售卖一些和顾绣、苏绣、蜀绣、湘绣相关的其他东西。 罗妈妈所在的绣坊,就和沈清月的铺子有长期往来。有一回沈清月去取货的时候,恰好遇到绣坊有一笔单子被人毁了约,大批的绣帕出不了手。 沈清月一则想低价拿货,二则有恻隐之心,不忍绣娘们没了饭碗,便买下了所有的帕子,然后便与管事的罗妈妈相识了。 罗妈妈很有胆识,性格也好,沈清月便收了她做自己的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也让她帮忙分担外院铺子里的事。 沈清月记得,罗妈妈说她从前一直在司马巷秀坊的庄子上做工,这儿应该能打听到她。 到了司马巷,沈清月派了丫鬟去问,春叶却回来道:“姑娘,秀坊的管事说,从没听说过罗妈妈这个人。” 沈清月紧皱眉头,问道:“她全名叫罗红,没有吗?” 春叶摇摇头,道:“没有。” 沈清月坐上马车,往青石斋去。 怎么会没有呢,她和罗妈妈相处了接近六年,怎么会没有呢! 41、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沈清月对罗妈妈的感情很深。 她虽然学技很快, 女红厨艺下棋不在话下, 却于人事非常迟钝,嫁去张家之后, 受了婆母钱氏百般磋磨,才渐渐学会在各方人情之中斡旋一二,幸得后来罗妈妈跟在她身边, 指点了她许多, 才学会了看淡男女之情, 一心打理手中产业, 真正地在张家站稳脚跟。 沈清月前一世最感激的人就是罗妈妈, 而罗妈妈也待她十分忠心体贴, 直到她和离回娘家的时候, 她手里的产业也都是暂且交给罗妈妈在外面打理。 但是她没想到, 这次来司马巷, 竟然找不到罗妈妈! 沈清月不知道, 到底是事情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改变,还是罗妈妈骗了她。她私心里希望是前一种情况, 可她深居内宅, 离司马巷那么远,沈家的事又怎么会牵扯到罗妈妈身上? 她也不愿自欺欺人, 罗妈妈上一世大概就是骗了她。 沈清月坐着马车往青石斋去, 她面无表情地挑帘看着帘子外的热闹景象,眼珠子一动不动,许久才放下帘子。 待到了青石斋, 沈清月带着面纱下去,胡掌柜前来迎她,一脸笑色道:“还以为姑娘不来取字画了,我正愁这保管之费呢!” 沈清月一笑,她就来过一次,又时隔这么久,胡掌柜记性倒好,她道:“家中有事耽搁了。” 胡掌柜领着沈清月往二楼去,恭恭敬敬地道:“五幅字画皆已裱好,姑娘随我去楼上过目。” 沈清月环视一圈,上了二楼之后又扫视一遍,未见周学谦,便不动声色地坐下了。 胡掌柜仔细地取了五幅字画放到沈清月的跟前。 五幅字画皆以金线绸布镶边,上绣如意云纹、宝相花纹或是莲纹为饰,又用打了蜡的鸡翅木为轴,一一铺陈开来,其余字画不表,沈清月的那副画像装裱之后却是精美绝伦,华贵无比。 胡掌柜笑问沈清月:“姑娘可还满意?” 沈清月灿笑抬头,道:“自然满意。”她笑容渐淡,问道:“不过胡掌柜,契书上所写,好像没有以金线绸布为边这一条,用的也不应该是鸡翅木吧?” 她让春叶将契书拿给胡掌柜。 胡掌柜拱手笑道:“姑娘安心,不过店中多余布料和木料用在姑娘的字画上,颜色与姑娘要求别无二致,不过质地有区别,当然还是按照契书上约定之资收取费用。” 沈清月可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她当即浅笑问道:“胡掌柜这是何意?” 前一世的时候,沈清月在胡掌柜里买卖了很多东西,一来二去两人熟稔之后,胡掌柜便会做个中间人,给她介绍一些常在青石斋收画的官家夫人认识,这都是互惠互利的事。 她对胡掌柜,还是很有好感的。 胡掌柜不大好意思地笑道:“的确有求于姑娘,有一位管事妈妈的主家因为调任,将离京城,她已经脱了奴籍,一家都在京城,儿子也中了秀才,所以打算留京,但是她的主家有一盆心头好叫‘丹州紫莲花萼’,却不好带走,听闻姑娘有将通草以假乱真之技,所以想求姑娘帮个忙。” 他见沈清月面无表情,生怕她恼了,立刻又道:“也不是要强求姑娘,那个熟客尚且不知此事,姑娘若不便,我下回则替姑娘回绝了。” 沈清月蹙着眉头反问道:“敢问胡掌柜是如何得知我会做通草花?” 她替周夫人修补顾绣一事传出去尚且好说,毕竟周夫人开始结交京中夫人,多提了此事几句,知者甚多也有可能,可她做通草花的事,却是牵连了沈家的一件丑事,周夫人绝对不会冒着得罪沈家的风险去传闲话。即便沈家内宅的仆人也有可能传出去,但还不至于传到胡掌柜这儿来吧? 真是蹊跷。 胡掌柜笑呵呵道:“是令尊在衙内言之,我不过听往来客人提了几句,正好又遇到那个熟客提起求花之事,才想着在中间牵根线。” “……” 她爹?! 沈清月语塞,她父亲在衙门里不是点卯就回来吗?怎么跟人说她的这种事儿! 她思忖了片刻,脸就红了,父亲怕是要亲自捉个贤婿,所以在同僚面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了? 看如今这样子,只怕沈世兴所在衙门的同僚都知道了,而六部衙门都是挨在一起的。 沈清月当下简直想掩面而逃。 胡掌柜还是笑呵呵的,一脸憨厚模样。 沈清月想着将来还要承胡掌柜的情,便没有拒绝,只道:“我可以试之,不过还要看看真花是什么样子,最不济也要有个画像才好。” 胡掌柜欣喜道:“好,我今日就派人去那熟客府上跑一趟腿,姑娘何时再有空过来?” “两日后吧。” “有劳姑娘了。” 沈清月站起身,付了余下的钱,叫丫鬟卷起了字画。她站在窗外,往下看,却还不见周学谦的身影,她皱着眉想,他是不是忘记了?还是遇到事情耽搁了? 春叶收好了画,沈清月便旋身跟着胡掌柜朝楼梯走去,还未下楼,就听得小二在楼下道:“掌柜的,周公子来了。” 沈清月眉眼一展,嘴边缀上一丝浅笑,他来了。 周学谦正上楼,沈清月正下楼,二人遥遥相望,他先打了招呼:“表妹安好。”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表哥。” 胡掌柜瞧着周学谦若有所思。 周学谦先问胡掌柜:“家父之作,可修复好了?” 胡掌柜睨了周学谦一眼,道:“好了。” 周学谦欢喜道:“我这就随掌柜上楼去取。” 胡掌柜扯着嘴角看着周学谦“噔噔噔”地跑楼梯上去——这是随他上楼吗?分明是周学谦自己飞奔上楼! 沈清月站在楼梯口,侧身让路。 胡掌柜马上跟了过去。 周学谦一上楼,眼神都黏在沈清月身上了,待胡掌柜也上来了,他才挪开。 胡掌柜上了楼,他对沈清月道:“原来姑娘与我客人是亲戚关系。” 沈清月眉眼一弯,道:“是。”她笑着瞧了周学谦一眼,欠身道:“表哥,我先走了。” 周学谦目光灼灼,作揖目送她。 待人走了,周学谦急急忙忙地同胡掌柜道:“掌柜,那字画我暂时不取,一会儿再来。” 胡掌柜敛起温和的笑,拉住周学谦,道:“郎君可是要去追沈二姑娘?” 周学谦面色微红,去到山上,他方知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轻轻“嗯”了一声,道:“有些话要去交代一声。” 胡掌柜肃然劝道:“沈二姑娘待字闺中,清誉要紧,周郎君若真的尊重姑娘,自当保持君子之距,方才是君子之道。” 胡掌柜是周学谦父亲背靠大人的心腹,周学谦向来敬重他。 周学谦心道胡掌柜怕是担心自己举业有碍,便保证道:“掌柜所言甚是,晚辈绝无敢有过分之举,乡试之前,定当全心向考。” 胡掌柜嘴角沉下,周学谦眼下可不像是能克制得住自己的人,他唯恐多说令人生疑,便放了周学谦去,却还是留下了一句狠话:“郎君有自知之明甚好,倘或有所逾越坏了彼此名声,只怕老爷再不会重用汝父。” 这话说得重了,周学谦皱了皱眉,再三保证:“自当谨遵先生之言。” 胡掌柜点了点头,再未多说,却当即下楼交代了小二,便离了铺子,家去传信。 周学谦赶出去追上了沈清月。 沈家的马车停在巷中,沈清月便往巷子里去,周学谦追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沈清月站在巷口转身一看,眉眼弯弯,道:“表哥,你的字画取了?什么时候回寺庙?” 春叶垂首而立,巷外酒楼前有一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正在吆喝着兜售字画等物件,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周学谦离沈清月又几步之遥,他笑吟吟地回她道:“还未取,等会儿就去取。与你说过话了,再回寺庙中。” 沈清月点了点头,心想这样说话到底不妥,虽说二人未曾举止未有不当,叫人看见到底是有闲话,便微微低头道:“表哥路上小心。” 周学谦眨眼直视着沈清月蒙纱的脸,道:“我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 巷外穿粗布衣衫的书生忽拿起一柄扇子,走到周学谦跟前,欠身笑道:“郎君,买一把扇子吧,不贵,只要五文钱。” 周学谦当然不忍拂意,正要摸出几个铜钱给他,脸色一变,发现钱袋子没带在身上。 沈清月眼眸抬起,眼见周学谦正为难,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同心堂门口答应过他的话,便让春叶拿出一钱银子递过去,笑道:“就当是我送给表哥的。” 周学谦涨红的脸褪了红,他笑逐颜开地接了银子,全给了书生,接了扇子,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面色又爬上一些微红,他握着扇柄,藏于怀中,又作揖道:“表妹路上小心。”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嗯,知道了。” 周学谦转身走了,沈清月叫来春叶,一道上了马车回府。 周学谦在青石斋店小二的手里取了字画,回寺庙的路上忍不住把玩扇子,穷书生做的扇子以木为骨,虽不比沈正章手上那柄清雅,却也很趁手,扇面洁净,题了一行字,用墨汁随意晕染出一朵高雅的兰花。 最紧的是,这是沈清月送的。 周学谦一脸欢喜,待回了寺庙,沈正章问他:“你回了?路上遇到怀先没有?” 周学谦一愣,许久才问道:“顾先生也下山了?” 沈正章点着头道:“你俩前后脚走的,我还以为你碰上了,原来没有?” 周学谦的喜色瞬间淡了两分,他将手上的扇柄握得发热。 42、第 42 章(小修) 第四十二章 周学谦听闻顾淮也下山了, 不由得多想几分, 他便问沈正章:“顾先生为何下山?” 沈正章刚好写完一篇时文,放下笔, 伸懒腰道:“回顾家有事吧。” 周学谦皱眉问道:“顾家?他不是父母双亡,家中又无多少亲戚吗?” 顾淮已是无“家”可归之人,正是秋闱的要紧关头, 除非父母忌日, 否则他轻易不会回顾家才对。 沈正章轻笑道:“他顾家本家是没有亲戚了, 不过连宗顾家却是个大家族。” 沈正章对京城顾家略有耳闻, 他道:“你说的不会是开昌隆商号的顾家吧?” 京城富商顾家家财万贯, 生意涉猎极广, 衣食住行, 无一不包揽, 顾家不仅在京城多有商铺, 还在全国各地都设有钱庄, 水上贸易也没少做,周学谦远在台州府长大, 临海而居, 却也从财大气粗的海商口中听过顾家的名头,隆昌商号在台州府也有一席之地。 沈正章笑道:“正是。” 周学谦向来温润得体, 当下却大吃一惊, 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有些难以置信道:“当真?” “当真,不过怀先与顾家只是连宗, 没有血缘关系,怀先双亲只是借住顾家庄子上,两家人其实没有多少来往。” 周学谦不解道:“即便是连宗,顾先生这等有才之人,顾家为何不拉拢?还让他过得如此清贫?” 沈正章摇着头道:“你不知道,顾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家底却是比沈家丰厚了不知多少。据说开国以来,顾家就已经在京城经商,到了如今,顾家五服内的子弟已有大几千人,中举者有上百人,秀才更是数不胜数。怀先不过一届秀才之身,而且他为人低调,不喜钻营迎奉,让他现在放下身段去和顾家那些人打交道,还不如好好考取了功名,顾家的人自然看重他。不过我听闻顾三那个纨绔子倒是很欣赏怀先,估摸着怀先将来自有受顾家青睐的一天。” 花到开时自有香气,何须人力?顾淮当下专心举业才是明智之举。 沈正章又补了一句道:“怀先才高八斗,早就能自食其力,也没有必要去白欠人情。” 周学谦若有所思,又问道:“他既不喜亏欠于人,大概也不想旁人欠他的,为何顾先生肯频频出手帮二表哥你?” 沈正章笑道:“说来怕你不信,不过一桩小事而已。从前沈家族学还没办得这样好的时候,我们一道在府学读书,正好与他是室友,有一日他生病了,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他便亲近我了。仅此而已。不过一日一夜的照顾,他就记挂了这么些年,他虽是寡言之人,却是我心中唯一的挚友。” 周学谦捏紧了扇柄,脸上有一丝尴尬,他方才将顾淮想成了轻浮重色之辈,委实低看对方了。 想来顾淮此次下山,必有要事,并非尾随他去见沈清月。但是顾淮他对二表妹不同,他却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大家都是男人,这点他看不错。 周学谦敛起情绪,再不谈顾淮,而是揭起沈正章长案上的文章一览,初初看完不觉惊奇,文辞一般,平实无华,三思过后顿时目露惊艳,朴质中透着真理,已是立言之作,他诧异道:“二表哥,你这时文怎么进步这般之大!” 他们三人虽在寺庙里一道读书,不过不住一房,每人一间屋子,除非有事,平日各自读书,并不相见。 周学谦按照从前老师留下的读书为文方法苦学半月,也颇有进益,可是同沈正章比起来,简直跟没有进步一样。 沈正章温温一笑,道:“自然是怀先指点所成,怀先之前要在族学教书,我怕耽误族里学生课业,不好抢了学子们的时间,加之怀先自己也有私事,向他请教的机会不多,现在来了寺里,我焉能放过他?” 周学谦又是讷讷无言,当日在沈家书房一见,他只料顾淮的确是有才之人,点评文章颇为犀利,却未见过顾淮文章,不知其才到底如何,今听沈正章一言,他心中不由好奇和紧张起来。 没多久,顾淮就回来了,他还穿着朴素的蓝色直裰,清俊孤拔,气度超然。 沈正章叫来顾淮,道:“怀先,你叫我今日写八篇,我已经写了六篇,这一篇最满意,你看看。”他拿过周学谦手里的文章,递给顾淮。 顾淮踏进门来,只淡淡地看了周学谦一眼,点头示意,余光扫过他手里的扇子,便拿了沈正章手里的文章,精读一遍,赞道:“虽当今八股还是略重辞藻,不过你这篇文也算理气辞兼具,立意深远,古朴清丽,若你秋闱能写到此文八成,足矣取中。” 评完,顾淮又问道:“另外几篇,可要我替你看看?” 沈正章连忙请顾淮入内,顾淮提起朱红的笔在上面画圈或是画竖。 周学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打招呼就回了房间,他在房里拿着自己的一叠文章发了好一会儿呆。 敏而好学他已经做到了,若要有十分把握中举,还需不耻下问,周学谦的心口跳得很快,他想到沈清月微笑的脸,柔弱的背影,故作坚强的眼神,下定决心,捧着文章就去了沈正章房里。 正好顾淮看完了沈正章的文章,放笔欲走,周学谦双手奉上自己的文章,朝他稍稍弯腰道:“请顾先生指点一二。” 顾淮定定地看了周学谦一眼,未加犹豫,便接了他的文章,淡淡道:“是在这里看,还是去你房中?” 顾淮点评文章一般不留情面,到底有沈正章在场,他竟然还顾及了周学谦的颜面。 周学谦更为之前将顾淮看做重色之人而羞赧,他面色无端发红,道:“就在二表哥这里看罢,我与表哥之间也能相互学习。” 顾淮略微颔首,又走到书桌前,将周学谦的文章平放在桌上,一一阅览。 周学谦到顾淮身侧,等他指点。 顾淮这回看文速度看很快,只在一叠文章其中的一张纸上停留了一会儿,其余文章只是扫过一眼,少有勾画。 周学谦额上冷汗涔涔,待顾淮看完了,他才抹了把汗,虚虚地问道:“顾先生?” 顾淮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道:“你若想今科中举,须得走另一条路子,不过不知你肯不肯。” “什么路子?” 顾淮道:“以文媚人。你的文章很需要润色,经我润色之后,可提一等,你苦练一月,应有小成。” 以文媚人,写考官偏爱的文风,此举为许多清高之人不耻,尤其是周学谦这样的年轻人,他一脸的犹豫。 顾淮道:“科举入仕,无一不追求功名利禄。成大事不拘小节,当今士子难取,平日里保持本心,将来替天子牧民,勿身陷泥泞,科举写什么文章比起来则无足轻重了。在乎虚名,多是徒有虚表之辈。” 周学谦如遭当头棒喝,真清高的人,还考什么科举,都种豆南山下去了! 他心道,顾先生才真是通透之人,只怕他志向高远,根本不会缠绵儿女情长之事,亏得他还一直以为顾淮也爱慕表妹,真真是看走眼了。 顾先生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顾淮也不逼问周学谦的答案,只点头示意,往自己的房间去。 周学谦回过神来,连忙去追顾淮。 沈家,雁归轩。 沈清月从青石斋回来之后,在院子里歇了会儿,沈世兴便来了,他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一套崭新的棋具。 “月姐儿,我今日路过棋斋,给你带了一套回来,你看你喜不喜欢?” 沈清月原来那套很旧,棋盘不过是一片薄薄的木板,棋子则是劣等玉石做的,捏在手里又重又不舒服。 她笑着接过棋具,放在小炕桌上,打开棋盒之后捡了两颗黑白棋子放在掌心,比她原有的棋子温润轻盈,很趁手。 父女两个当下就博弈一局,沈世兴似乎近来时常下棋,棋艺大有长进,沈清月因没用几分心思,下了一百多手,还未分胜负。 沈清月莞尔道:“父亲近来棋艺突飞猛进呀?” 沈世兴哈哈大笑,道:“爹说过了嘛,从前不过手生,哎——月姐儿,你可不要分散为父注意力,想趁机吃我的子!” 沈清月看着棋盘抿嘴忍笑,她何须使用此招?棋局细细推敲之下,已经能够看出沈世兴的几处败笔,不出三十手,她就能赢了他。 沈世兴恍然不觉,下完一颗子,待沈清月思量落子的时候,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月姐儿今日去取字画了?” 沈清月捏子未落,道:“是的。父亲要不要一观?” 沈世兴眸光渐盛,捋着胡须道:“既然月姐儿相请,为父自要看一看。” 沈清月落下了白子,忽轻声责问道:“今日取画,恰巧听见人谈论女儿擅通草之技艺,听说是父亲传出去的?” 沈世兴哈哈一笑,道:“爹不过随口跟同僚提起。” 沈清月嗔他一眼,沈世兴慌忙转了话题道:“那个今天我遇到顾淮了,这棋盘还是他替我挑选的。” 沈清月手腕一滞,道:“顾先生?” 沈世兴点头道:“对啊,就在大时雍坊出去的街上。” 沈清月心口一紧,青石斋也在那条街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情节,大家提出疑问之后,我斟酌过后修改了一下。谢谢大家这么温和地跟作者讲话呜呜呜呜,这样的神仙读者,给我再来一万个吧!!!(づ ̄ 3 ̄)づ 改: 沈清月站在巷口转身一看,眉眼弯弯,道:“表哥,你的字画取了?什么时候回寺庙?” 春叶垂首而立,巷外酒楼前有一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正在吆喝着兜售字画等物件,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周学谦离沈清月又几步之遥,他笑吟吟地回她道:“还未取,等会儿就去取。与你说过话了,再回寺庙中。” 沈清月点了点头,心想这样说话到底不妥,虽说二人未曾举止未有不当,叫人看见到底是有闲话,便微微低头道:“表哥路上小心。” 周学谦眨眼直视着沈清月蒙纱的脸,道:“我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 巷外穿粗布衣衫的书生忽拿起一柄扇子,走到周学谦跟前,欠身笑道:“郎君,买一把扇子吧,不贵,只要五文钱。” 周学谦当然不忍拂意,正要摸出几个铜钱给他,脸色一变,发现钱袋子没带在身上。 沈清月眼眸抬起,眼见周学谦正为难,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同心堂门口答应过他的话,便让春叶拿出一钱银子递过去,笑道:“就当是我送给表哥的。” 周学谦涨红的脸褪了红,他笑逐颜开地接了银子,全给了书生,接了扇子,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面色又爬上一些微红,他握着扇柄,藏于怀中,又作揖道:“表妹路上小心。” 43、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顾淮和周学谦同一天下山, 沈清月觉着有些怪异, 不过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如何怪异。 她一边落子,一边问沈世兴道:“父亲是如何跟顾先生碰上的?” 沈世兴一边看着棋盘, 一边皱眉思索黑子落在哪里,他道:“我去的铺子正好是隆昌商号下的店铺,顾淮估摸着是去寻顾家人?我也不大清楚, 正好遇上了, 我听闻他棋艺高超, 还教授你四妹妹棋艺, 便请他替我挑一挑棋具。” 原来是沈世兴主动请顾淮挑选的棋具。 沈清月心里的那点疑虑消散了, 大概也只是巧合吧。 父女俩都快把棋盘下满了, 沈清月懒得再跟沈世兴在棋局上浪费时间, 最后三手了结了棋局, 让他赢了。 沈世兴赢了沈清月很高兴, 他站起身笑呵呵地看着女儿, 道:“月姐儿棋艺还是很好的,不过还需打磨, 输一次没有什么要紧, 以后你常去书房找爹练习便是。” 沈清月淡淡一笑,道:“谢谢父亲。” 沈世兴乐呵呵地走了。 沈清月脸上笑容渐淡, 丫鬟们进房说, 廊下的凤仙花开了,问她要不要摘下来。 沈清月的手素净的一片,修长细软, 染上颜色肯定好看,她想周学谦应该会喜欢,便吩咐丫鬟去摘。 丫鬟们将凤仙花摘了,捣成汁,等香气淡了,加入别的香料,封存一部分在小瓷罐子里。 几个丫鬟年纪都不大,也是爱漂亮的小丫头,她们迫不及待地先染了指甲,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屋子里笑声一片,沈清月想等到周学谦回来了再染,只笑坐在罗汉床上,单手撑在窗框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这些丫头陪她一起长大,尤其春叶,可以说是跟了她一辈子,也不知道上辈子她死之后,春叶这丫头最后怎么样了。 她想,沈家人薄情,大抵也不会给春叶什么好日子过吧,沈清月眉间抹上一丝伤感。 春叶朝沈清月看过来,忽看着她的手,坐在罗汉床上,道:“姑娘的手,真好看。” 沈清月笑而不语,道:“手好看有什么用?” 春叶仰脸笑道:“怎么没用,奴婢听说大爷宠爱一个通房丫头就是因为她手好看,听说大爷准备抬她做姨娘呢。” 沈清月摇头一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手好看就喜欢一个人,这有点莫名其妙。 雁归轩的人过了安逸舒服的一天,翌日早上,沈清月又跟沈世兴一起出门,说想要出去挑几本书。 沈世兴正好只去衙门里点个卯,父女两个一起去了,还能一起回来。 沈清月还是在青石斋附近下了马车,她到了青石斋,胡掌柜的依旧迎她上二楼。 胡掌柜和善地笑着道:“没想到姑娘会来的这样早,姑娘莫急,客人一会儿就到了,我替姑娘泡一壶茶。” 沈清月不急,不过胡掌柜亲自给她泡茶,未免太看重她了,她客气道:“叫小二倒茶就好。” 胡掌柜笑道:“姑娘帮我笼客,一壶茶算得了什么?” 沈清月笑着点了点头,胡掌柜总是这样客气周到。 胡掌柜下楼泡好茶,端着树瘿壶和茶杯上来,搁在小桌上,请沈清月用茶。 树瘿壶是江苏宜兴制壶师傅“供春”最出名的一种紫砂壶,据紫砂壶史记载,供春师傅原是小书童,后来跟金沙寺的和尚学习制壶之术,登峰造极之后,便有“供春之壶,胜于金玉”这样的赞语。 沈清月记忆里,沈家只有她大伯父好像用过这样的紫砂壶,前一世也只在永恩伯府见过几次。 胡掌柜拿这样的茶具招待她,未免太贵重了。 沈清月表情有一丝的复杂,胡掌柜火眼金睛,似乎察觉出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问:“姑娘也懂紫砂壶?” 她摇摇头,道:“不懂,不过是见此壶造型有些奇异。” 胡掌柜一笑,道:“紫砂壶的确不是很好看,是我用惯了这样的茶具,姑娘要是不喜欢,以后便不用此壶招待姑娘。” 沈清月眉头松开,原是胡掌柜用惯的……此壶虽然贵重,胡掌柜手中过了那么多珍宝,收藏了几件偏爱的也是正常,并非特地拿来招待她的。 她浅笑道:“无妨,我不挑剔茶具。” 胡掌柜将茶杯放在沈清月跟前。 沈清月一路来,真有些渴了,她揭开茶盖,浓香喷鼻,茶汤碧绿清澈,茶叶一芽一叶,有些蜷曲成螺,有些已经逐渐舒展,叶底嫩绿明亮。她细细闻了一下,还带着淡淡的果香,不仅正宗,还是在果树间生长的碧螺春茶。 毫不夸张地说,沈清月抛开前世经历不谈,这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的茶。 这青石斋不过一个古玩装裱店子,怎么会用这么昂贵的茶叶招待客人,何况她又不是什么贵客,难道说,请她帮忙的那管事妈妈的主家非常尊贵? 沈清月心下生疑,却眼眸半垂,呷了一口碧螺春,对那管事妈妈好奇起来。 喝过茶,胡掌柜同沈清月随口聊了两句,他年纪比她父亲还大,气质也不像普通商人那般奸猾,而是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息,问的也都是得体适宜的问题,既容易回答,又不探问她的家事,非常有分寸。 沈清月笑着应对。 没坐多久,店小二就在楼下喊说客人来了。 掌柜的下去迎客,沈清月跟着起身,他拱手道:“姑娘请坐,请姑娘帮忙,怎好劳动姑娘。” 沈清月点一点头,坐下了。 掌柜的下去与客人说了两句话,便领着客人上楼来。 沈清月起身准备同那妈妈见礼,她刚刚站起来,便看到楼梯上的妇人越走越近,妇人梳着圆髻,头上簪着碧绿的玉簪,慢慢又露出了额头、鼻子,然后就是全脸。沈清月瞪大了眼睛,讶异地张开嘴巴——来人竟是罗妈妈! 怎么会是罗妈妈!她不是在绣房管事么,怎么会成了别人家的管事妈妈! 前世两人一别便是天人永隔,时隔几月再见,已是来世,沈清月恍恍惚惚之间,想起了罗妈妈陪伴在她身边的日日夜夜。 沈清月顿时眼眶湿润,心如擂鼓,恨不得拉着罗妈妈的手问个清楚,可罗妈妈和蔼而又陌生的眼神,疑窦丛生的事件,令她立刻清醒过来。 她微微一笑,先福了福身子,忍下哽咽,轻声道:“妈妈安好。” 罗妈妈穿着体面,绸缎褙子,下着长裤,头发一丝不乱,圆脸大眼,非常可亲,她手里拿着一幅画卷,连忙扶起沈清月,道:“姑娘客气,姑娘请坐。” 胡掌柜邀二人坐下,又亲自斟茶。 罗妈妈报了姓氏,说明来意,摊开画卷,皱着眉似乎焦急地问:“姑娘看看,这花可否能做出来?” 沈清月低头看去,工笔画非常细致,花朵设色艳丽,有点儿眼熟,她往署名之处看去,竟是道山真人之作! 难怪这样逼真。 罗妈妈软声问她:“姑娘可有把握做出来?” 沈清月点一点头,抬眸笑道:“有。” 罗妈妈大喜,当下道:“多谢姑娘!”她与胡掌柜对视一眼,随后又看着沈清月和软地笑道:“也不知是不是唐突了姑娘,其实我本想去府上请姑娘一试,不过这只是我私心里想孝敬主家,以我之名,怕是不便登府,所以才私下求了姑娘。” 沈清月娇面含笑,道:“罗妈妈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罗妈妈又问:“请问姑娘几日能做好?” 沈清月反问她:“冒昧问一句,罗妈妈主家是几日后就要离京了吗?” 罗妈妈道:“也就五日后了,所以怕是要劳累姑娘了。” 沈清月许诺道:“三日之内,我便将通草花送来。” 罗妈妈眸光明亮,笑着谢她。 沈清月拿了画,便带着丫鬟先走一步,正好沈世兴点完卯回来,到了街头,父女二人的马车一道往沈家去。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就一直在想罗妈妈的事,到了夜里,晚风生,吹皱一池水,她不大睡得着,点着蜡烛坐在罗汉床上,和春叶两人打络子。 春叶打的很入神,沈清月却在出神,实在是太蹊跷了,她身边正好没了管事妈妈,于是罗妈妈的主家就要调离京城,又通过胡掌柜请她帮忙。 那么是不是下一步,她若跟罗妈妈有了往来,便顺理成章地请了罗妈妈进府替她管事? 前一世沈清月尚不觉得,可这一世回想起来,两次和罗妈妈相遇,都是罗妈妈有求于她,她自然对罗妈妈放松警惕,渐渐有了往来,彼此信任,罗妈妈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她的人。 沈清月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即便罗妈妈一直对她很好,可这种捉摸不透的茫然感,让她有些担忧和恐惧。 也不知道罗妈妈所谓的“主家”到底是哪一家,罗妈妈又为什么要帮她?胡掌柜为何要帮罗妈妈?是罗妈妈求胡掌柜帮忙,还是胡掌柜跟罗妈妈,根本就是一起的。 这些事丝毫没有头绪,沈清月仅凭目前的线索,根本探查不出来。不过周学谦好像和胡掌柜也认识,她不如找机会上山去问问他,胡掌柜到底是什么来头。 44、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沈清月花了整整三个白天的功夫做好了通草花。 她还是跟沈世兴一起出门, 带上了通草花和道山真人的画, 送去了青石斋。 这一次,罗妈妈并没有来。 沈清月将东西交到胡掌柜手中。 胡掌柜瞧了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拿着花,凑近看了半天,着实闻不到香气, 方问道:“这……真是假花?” 沈清月点一点头, 笑道:“可以碰的。” 胡掌柜摸了一下, 软绵如绸, 果然和真花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花, 道:“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沈清月淡笑道:“不过手巧, 心灵还差远了。” 胡掌柜也是一笑, 替沈清月斟了一杯碧螺春茶, 正色道:“罗妈妈家中有事, 一时来不了,只留了谢礼在我这里。晚些我就替姑娘转交给罗妈妈, 待她有空了, 定是要亲自谢过姑娘的。” 沈清月端着茶杯,顺着胡掌柜的话问道:“您和罗妈妈很熟?” 胡掌柜点着头道:“她管内宅, 她的儿子替主家管外院的一些事, 他儿子平常很照顾我的生意,跟我有几年交情。这回若不是要请姑娘相帮,一般都是罗妈妈的儿子跟我打交道。” 这倒是合情合理, 沈清月若有所思,抿了一口茶,又道:“罗妈妈既忙,亲自谢我便不必了,我毕竟是个姑娘,常常出门也不方便。” 胡掌柜连连点头,笑道:“姑娘说的是,不过姑娘帮了罗妈妈这么大的忙,谢你是应该的。左右罗妈妈正焦头烂额,等姑娘有空了,迁就姑娘的时间便是。” 沈清月眼皮微垂,胡掌柜是个很谨慎的人,一般不会透露客人的私事儿,但他却告诉她,罗妈妈正焦头烂额。 这也在沈清月的意料之中,她料到罗妈妈这次没来,必是为了下次当面谢她的时候再亲近她,顺便委婉表达还想继续做管事妈妈的意愿。 这每一步都是都有算计的,的确像罗妈妈的性子。 沈清月略坐了一会儿,下楼捡了几本书,便准备回家去,胡掌柜将罗妈妈备好的封红给了她。 通草花当下本就价值不菲,沈清月耗费心神,连做三日,何况她与罗妈妈暂时也没有情分,不收反而奇怪,她便没有虚伪客气,收了封红。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拆开封红,罗妈妈出手很大方,是张一百两的银票,她望向窗外,近处廊下几盆凤仙花在风中摇曳,远处黄瓜藤绿油油地向上攀爬,蝉声长鸣,吱吱哇哇有些闹人。 罗妈妈的主家到底是什么人家,她一个管事妈妈,出手竟然这样阔绰。 沈清月休息了会儿,便提着笸箩去了方氏那儿绣顾绣,不巧遇到方氏有些发热,她与沈清舟两人伺候在旁,一个替她擦汗,一个喂药。 方氏吃过药了,沈清月才问道:“二伯母,好好儿的怎么病了?” 沈清舟答的话,她坐在方氏身边,嘟哝着道:“还不是操心哥哥在山上吃的好不好,乡试能不能取中,昨儿夜里拜菩萨拜到子时……” 方氏赧然一笑,她在下人和外人面前一贯温和从容,其实遇到孩子的事,也容易忧思难止。 沈清月不禁眼眶一热,二伯母不过是二堂哥沈正章的继母,却依旧对他这样上心。 母子二人都是有福气的。 方氏似乎觉察到沈清月眸光黯然,忙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很快就好了,你们姐妹两个别担心我。” 沈清月反握住方氏的手,灿笑道:“二伯母不必忧心,二堂哥必然能中,不仅能中,名次也会很好的。毕竟顾先生同他一道在上的山呢。” 说完她就有点儿愣了,她竟这样相信顾淮的才能。 方氏点着头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有顾先生指点,二郎肯定能考好。” 沈清舟挽着方氏的手臂,倚在她肩头道:“娘,其实我也想二哥了,要不等您好了,我们上山去看一看二哥?” 方氏皱着眉,有点儿犹豫,道:“打搅了你哥哥读书不好……” 沈清舟低着头,小声道:“远远地看一眼也不行吗?咱们去去就回。” 方氏到底没有忍住,同意了沈清舟的提议,“那好,过三日再去,听说元山寺的菩萨也很灵验,正好去拜一拜。” 沈清舟立刻拉着沈清月的手,细声道:“二姐姐也跟我们一起去。” 沈清月正有此意,她面色含笑,道:“好。” 三日后。 沈清月提前染了淡红色的指甲,跟沈世兴打过招呼,清早起来之后,穿了身素净的衣裳,淡扫蛾眉,带了点香油钱,跟着方氏和沈清舟一起去了元山寺。 元山寺在京外,从沈家过去,要一个半时辰左右的功夫,所以马车里备了些吃食。 三人在马车里有说有笑,又歇了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元山寺山下。 因有一段山路要走,三人纷纷下了马车,一道上了山,等到了元山寺门口,都出了一身的薄汗。 方氏身边的妈妈去敲了门,元山寺的知客师傅接了二老爷沈世文的名帖,殷勤地迎了人往客房去。 方氏跟在知客师傅后面,道:“只要一间客房就好了,我们是来看人的,再拜一拜菩萨就回去。” 拜菩萨那肯定要捐香油钱的,知客师傅笑色加深,微微低头道:“夫人是来看令郎的吧,令郎很好,日日勤于读书,早起早睡,夫人心地善良,一定能结个善缘的。小僧安排夫人住在令郎隔壁的院子。” 方氏浅笑着,道:“有劳师傅了。” 知客先领着人去了客房,又问方氏:“夫人要不要小僧先去知会令郎一声?” 方氏跟沈清舟说好了,不打搅沈正章,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我们一回儿只顺路去看一眼,看完了就去拜菩萨,师傅忙去罢。” 知客领了几个银锞子的打赏,笑着离去了。 沈清舟小声地问道:“娘,真的只看一眼呀?” 方氏点一点头,道:“叫你哥哥看见我们,免不了要见面说话,耽搁他半天功夫,乡试迫在眉睫,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沈清舟乖乖地点了点头,沈清月虽然只想找周学谦问几句,可也怕他为她分心,便按下了找他打听的心思,欲等他乡试之后再寻了机会问。 三人休息了一刻钟,便轻手轻脚地从客房出去,走到隔壁院子门口,远远地看上一眼。 只可惜这边院子里的门都关着或是半开,根本看不见几人的身影。 方氏和沈清舟略微有些失望,却还是没有进去。 沈清月也往里边扫了一眼,瞧不见周学谦,她也跟着收回了视线。 三人领着丫鬟婆子正要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正章和周学谦二人一道比肩过来,手里拿着刚打来的斋饭。 这下好了,正好撞上了。 沈正章一见母亲妹妹,忙把手里的饭塞给了周学谦手上,跑过去行礼道:“母亲,妹妹。” 方氏眼眶发红,沈清舟雀跃道:“哥哥!你们怎么还亲自打斋饭?” 沈正章道:“这一坐一站就是一整天,我们便想趁着打斋饭的时间活动筋骨,不能光读书,四肢不勤,否则下场的时候怕是要吃不消。” 乡试考试要在狭小的考号里待九天,身体不好读书人,确实受不住。 周学谦也过来见了沈家的人。 二房的三人免不了一番交谈。 沈清月与沈正章相互见礼,她笑望着周学谦,只见他两手的都拿着碗,也腾不出手来跟她见礼,只好端着碗低一低头,唤她道:“表妹安好。” 他这样子,着实有些滑稽,沈清月忍不住掩面一笑,道:“表哥好。” 周学谦知她在笑什么,自己也不禁红了脸,后悔没带个书童过来,否则现在也不会这样滑稽。他一眼又瞥到她染红的指甲,秀气好看。 是为了见他染的吗?周学谦这么一想,脸颊就更红了。 几人站在门口闲说了几句,沈正章请她们进去坐,方氏摇头婉拒,正色道:“今儿来可不是看你们的,是为了拜菩萨来的,一会儿我们拜了菩萨就回去,你们两个快吃了饭,进去读书罢。” 沈正章温和一笑,道:“母亲是怕耽误儿子课业吧?母亲和妹妹来了,儿子读书更有劲儿了。” 沈清舟笑着小声道:“我就说不会耽误哥哥读书嘛!”她看着沈正章,眼睛莹亮,娇憨单纯。 方氏嗔了沈清舟一眼,道:“你就听你哥哥胡说!”她敛了笑容,道:“好了好了,快去吃饭吧。”过了一回儿,她又想起来问道:“顾先生怎么不在?没和你们一起?” 沈正章答道:“他在后面,一会儿就来。” 方氏点了点头,带着沈清舟一道去拜菩萨。 元山寺不是大寺,一共只有三个宝殿,殿内也不算华丽,但是壁画配色很美。 沈清月虽然也跟着方氏一道去了,不过她不大信这些,也不怎么拜,她领着丫鬟四处去看一看寺庙里的壁画。 她喜欢做女红,所以想从壁画里学一学配色。 元山寺没什么人来,除了僧人做课的地方,庙里几乎没有人。 沈清月逛完了一个庙,一转身出去,就看到了周学谦进来了,他站在院子里等她。 沈清月蹙了蹙眉头,还是叫他分心了,她又朝他笑了笑,提着裙子走了过去。 45、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沈清月提着裙子出了佛祖的宝殿, 周学谦也朝她走过来, 他微微地笑着,作了个揖。 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 周学谦作完揖,道:“表妹,是在看壁画吗?” 沈清月含笑点头, 道:“这边壁画工中带写, 形神具备, 又有临古之风, 值得一看。” 周学谦也笑着回她:“就知道你是来看壁画的, 元山寺的壁画的确精美, 常常有僧人过来擦拭。这儿的僧人靠山吃山, 每天都上山砍柴, 长得很健壮, 面相也有点点……”他停顿了一下, 道:“你也不常出门见人,我怕吓到你了, 过来跟你说一声。” 他原是为了这个缘故来的。 沈清月感激一笑, 道:“不妨事,我这就看完了。” 周学谦又作揖, 道:“那表妹你继续去别的宝殿里看, 我就先回去了。” 他抬头看沈清月的时候,神采奕奕,柔和的眸光里带着些许不舍。 沈清月便道:“我也不看了, 回院子里去等伯母和舟姐儿回来吃斋饭,一道走吧。” 周学谦心下欢喜,嘴角抿了个笑,道:“表妹请。” 沈清月走到他身边,与他一道出去。 两人始终还是有些避讳,肩膀隔着半丈的距离,丫鬟春叶跟在后面。 沈清月心里还惦记着青石斋的问题,犹豫了一下,想好了能不让他牵挂的说法,便问道:“表哥,你跟胡掌柜可是很熟?” 周学谦侧头看她,她的侧颜线条流畅柔和,漆黑的眸子熠熠如星,他从前不大看重女子外貌,即便是看到他偏爱的娇美之色,也不会过多流连,可他总是忍不住去瞧沈清月的脸,他慌忙挪开视线,点了一下头,道:“还算熟识,怎么了?” 沈清月淡笑着道:“我去青石斋取字画的时候,见掌柜谈吐不凡,不似普通商人,所以有此一问。” 周学谦笑道:“他的确不是商人,他还有功名在身,是一位大人的幕僚,帮着照看一下青石斋而已。” 沈清月头皮一紧,胡掌柜是幕僚?也就是说,青石斋其实是“大人”用来对外联络之用,她佯装只是好奇道:“是哪位大人?” 周学谦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听我父亲说,好像是六部的一位大人,至少是四品官员。我还未入仕,父亲不大对我详说这些事。” 官员入仕,六品是一个大关,到了六品,夫人便可封诰命。六品再往上,升一级都难如登天,所以沈家二老爷沈世文中了进士之后,虽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近十年内只也还只是正六品侍讲,离入内阁远得很。 可沈世文一旦升上去了,便可直如内阁,沈家整个家族都跟着水涨船高。 但是沈清月知道,沈世文本该走升任大学士入内阁的路子,最后却不知是不是受到排挤,被外放了,只能走从六部熬资历再入内阁的路子,要艰难了许多。 由此可见,京官要做到正四品,委实不易。 一个朝中四品大员手下的人,为什么会关注她呢?沈清月不大明白。 周学谦见沈清月好像不止是好奇那么简单,复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沈清月笑一下,索性同他说了:“胡掌柜牵线请我替一个管事妈妈做一株牡丹花,那管事妈妈好像也有些不凡,所以问一问罢了,没有什么要紧的。” 胡掌柜经常做四处联络之事,他请沈清月做一株花,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周学谦放轻松了一些。 走着走着,就快到客房了。 周学谦看着不远处客院的门,低声道:“从前总觉得去打斋饭的路很长,今日却觉得短了许多……” 沈清月面色微红,低头浅笑。 他俩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两人纷纷回头一看,顾淮来了。 周学谦转身跟他打招呼:“顾先生。” 沈清月也转身欠身见礼。 顾淮听到了一截儿两人的对话,前些日胡掌柜上山派人让他画牡丹,后来他跟着周学谦下山的那日送过去了,他没想到,牡丹竟是画给沈清月的。 他先淡漠地瞧了周学谦一眼,随即看向了沈清月,她的双手正叠放在腰侧,修长细软的手指微微翘着,如兰花一般柔白,她还染了指甲,浅淡的紫红色,像结了珍珠大小的葡萄,皓腕上露出一颗兽牙,像是猛兽含花,美的很瑰丽奇异。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慌忙挪开视线,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又看向了周学谦。 周学谦也不知道顾淮方才有没有听到他说暧昧的话,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顾先生您吃完了?” 沈清月注意到,周学谦对顾淮的称呼都变了,看来这半个多月里,顾淮没少点拨周学谦。 顾淮只是“嗯”了一声,便道:“走吧。” 三人一道走的,沈清月稍稍站在他俩后边一点儿,她的院子先到,她就站在门口,目送二人。 周学谦和顾淮两人走到门口,周学谦当着顾淮的面到底有些忌讳,跨进院子就没回头了,顾淮却在门口驻足片刻,朝着沈清月无声说了两个字。 沈清月一愣,随即学着他的口型念了出来——户部。六部里,只有户部的发音是这样的,她不会看错。 她噘着嘴,好像抛了一个吻过去…… 还不等沈清月开始害羞,顾淮就走了。 沈清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顾淮为什么会告诉她?顾淮又怎么比周学谦知道的还多,难道他和周学谦的父亲一样,已经投靠了胡掌柜背后的“大人”? 想来也是,顾淮这样的人才,胡掌柜岂会不招揽过去?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顾淮为什么要告诉她? 他……真的不讨厌她吗? 沈清月缓缓地走进客房,方氏与沈清舟很快也回来了,三人一道吃了素斋饭,斋饭真的很素,味道淡得出奇,盐味儿都难得尝出来,这大半个月,他们三人的日子也是很难过了。 三人吃过斋饭,歇了会便下了山。 回到沈家的时候,三人才进二门,就撞见柳氏、吴氏和赵氏,围着苏老夫人走在甬道上,看样子像是刚从花园里出来,她们身边跟了近十个丫鬟婆子,打伞的打伞,提食盒的提食盒,乌压压一片,气势颇盛。 方氏便领着沈清月和沈清舟朝那边走过去了。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看着那边,柳氏的大女儿要仰仗苏老夫人外孙女的夫家,所以要巴结苏家说得过去,吴氏和赵氏又能从苏老夫人身上讨到什么好处? 两拨人见了面,方氏领着两个小辈朝苏老夫人行礼。 苏老夫人穿着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拇指大的珍珠镶嵌在上边儿,她笑着让方氏不要客气,继而淡淡地扫过沈清月一眼,带着些许不善。 沈清月捏着帕子,不动声色地垂下眸。 柳氏站在前面笑问方氏:“老二媳妇今儿这是上哪儿去了?” 方氏道:“去元山寺拜菩萨了。” 柳氏眉头一挑,过了一会子才笑问道:“是去看二郎了吧?这才半月你就舍不得了,将来做官要是外放,你还不得急死。” 方氏温柔一笑。 柳氏余光不经意地掠过沈清月的脸颊,她绞了绞帕子,若有所思。 日头太大,一群人略说过了几句话,便散了,沈清月按照辈分,一一辞了众人,不过她对柳氏的态度与对吴氏无异,吴氏对她也很冷淡,只是客气的笑着,敷衍地叮嘱她小心中暑。 待沈清月转身走后,吴氏小声地啐了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柳氏饶有深意地看了身边的心腹妈妈一眼,那妈妈立刻就走了,去了周家。 在元山寺读书的可不止沈正章一个人,周学谦也在,不管沈清月是不是去看沈正章的,只要这件事传进了周夫人的耳朵里,周夫人便不会不多想。 依周夫人的性子,若要整治一个多心的姑娘,手段只会比吴氏更狠。 柳氏嘴边勾着笑容看着沈清月的背影……想嫁出去? 那要她的命够不够硬了。 沈清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甬道上,她会了雁归轩,吃了一绿豆汤解渴,便回忆起前世之事,再过不久,吴氏就会联合张家定下她的婚事,现在吴氏和张家关系僵硬,沈家和张家基本没了来往,也不知道这事还会不会发生。 她想起张轩德,不禁哂笑起来,她的二堂哥,还有周学谦,哪一个不比他轩然霞举,何况还有风光霁月的顾淮。 沈清月眉头一蹙,她怎么想起他来了。 春叶在旁嘟着嘴笑道:“姑娘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愁?” 沈清月美目低垂,白皙修长的手指绕了根红色的丝线,她自顾打起络子,道:“没什么。” 眼下处境实在不好,若有罗妈妈襄助便如虎添翼,而且罗妈妈既要接近她,这次不成,便有下次,又或者会换了别的人来,那时她就更没有防备,既然如此,不如顺了她的意,看看罗妈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来到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顾淮出来啦出来啦~ 我想大家可能是看甜宠文的后遗症?觉得是男主帮了女主?2333333333 其实不是=w= 精彩还在后面呢。 46、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炎炎夏季, 京城一场骤雨如注, 仿佛倒川。沈家院子里卢橘挂果,金灿灿若弹珠一般。亦有几棵甘蕉花开, 仿佛枝吐白莲。 一场雨后,空气清新,天气也凉爽了许多。 自柳氏递了消息给周夫人, 周夫人得知之后, 果然大怒, 不过她心里惦记着周学谦举业之事, 胸中憋着一口气, 没有发出来。她心想沈清月是知道分寸的女孩儿, 到底也不敢做出越矩之事, 遂只按兵不动在家, 实际上已经烦闷了好几天了。 柳氏见周夫人没有动静, 同心腹王妈妈道:“这周夫人怎么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 王妈妈迟疑着道:“周夫人不会是正好看上了月姐儿吧?花厅那次牡丹的事儿, 还有周夫人请月姐儿帮忙修补顾绣,许是她因此对月姐儿高看一眼?” 柳氏捏紧了手里的一直钗, 肃然摇头道:“不可能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 也是个好强好面子的,她这辈子都看不上月姐儿。” 王妈妈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清月的年纪越来越大了, 眼看着说亲在即, 要真跟周学谦定了婚事,遇上周夫人这样的厉害婆母,有些事柳氏恐怕不好糊弄过去。 柳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她冷着脸问:“这个月旺儿的印子钱收回来了多少?” 王妈妈道:“统共有八百两。” 柳氏面色一沉,道:“怎么这么少?” 沈家近来没少宴客,苏老夫人来这儿也花费了不少银子,都是从公中账里出的,可是公中的银子,根本就不足矣支撑沈家这样的开销,都是柳氏自己暗地里补贴的。 王妈妈道:“不少了,夏天快过去,淡季要来了,过几个月才真会少一些。” 平均下来,柳氏手里一年能拿到近万两的印子钱,着实不少。 沈家花钱如流水,柳氏收紧了手指,骨节捏的发白,她心里有些慌了,目光冷幽幽的,吐了一口闷气出来,道:“老三媳妇还没动静?真是个蠢货,你去找人透个信儿给她,点拨点拨她。” 王妈妈应下了,立刻转身出去,找人将周学谦相中了沈清月的事儿传了出去。 吴氏一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慌张得很,周家就一个独子,周老爷升迁在即,周学谦相貌好,读书也好,若是娶了沈清月,也太便宜她了!而且沈清月一旦得势,还不得打压沈清妍和康哥儿! 沈清妍躲在吴氏的门外,听到了吴氏跟心腹丫鬟说此事,一个没忍住,莽撞地冲进去,道:“娘,怎么可能!周表哥怎么会看上月姐儿!” 吴氏没好气地瞪了沈清妍一眼,道:“怎么这般没规矩?” 沈清妍噘着嘴走过去,坐在垫着竹席的罗汉床上,撒娇道:“这不是在娘跟前吗?” 吴氏拉着沈清妍的手,嗔道:“行了,别跟我耍嘴皮子。这事儿你别操心,还轮不到你管。” 沈清妍不乐意,道:“怎么轮不到我操心?慧姐儿喜欢周表哥,我替她操心还不行吗?” 吴氏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已经在月姐儿手上吃了几次亏了,你要是再胡来,你祖母要送你去庄子上,我可管不了你了!” 沈清妍怕得一哆嗦,靠在吴氏怀里,带着哭腔道:“我不去庄子上!娘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就只听两耳朵。” 吴氏这才缓和了语气,抚着沈清妍的头发,哄着她道:“你年纪还小,你两个姐姐没说亲,一时还轮不到你,而且周家老太太能活几年还不好说,你别动这个心思了,等明年的时候,我肯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沈清妍红了脸,道:“好端端说这个干嘛!” 吴氏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要老实些,这些话我本不该跟你说的!” 沈清妍轻哼一声,心里还是很不高兴,她现在跟沈清慧二人又和好了,沈清慧天天跟她念叨周学谦,她多少也往心里去了一些。 现在一听说周学谦想娶沈清月,她自然不大舒服,便是从前没有像沈清慧那样喜欢周家表哥,如今也生了几分去抢夺的心思。 吴氏安抚好了沈清妍,便打发了她走,临她走前还千万叮嘱女儿不要动小心思。 沈清妍当下答应了,转脸就去沈清慧说了,这回可不一样,她不是捏造事实,也没有把话说死,不管沈清慧倒时候怎么闹,也牵扯不到她身上。 沈清慧气恼不提,吴氏待沈清妍走后,便叫了院子里跟周家下人有往来的马婆子过来。 吴氏这些日子没少讨好苏老夫人,苏老夫人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她花银子打点的厨房。 苏老夫人也给了她几分好脸色。 吴氏便趁机会在苏老夫人跟前抱怨了几句继女不孝,还说一心想孝顺婆母,苦于嘴笨人傻,不知道从哪处下手。 苏老夫人吃人的嘴短,便提点了吴氏几句,她告诉吴氏:“继女毕竟是你继女,月姐儿那样的孩子,自打娘胎里出来就定了,你想养成多好的孩子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也不能亏待她,一定要让她看着风风光光,至于其他……你看着办就是。” 她还指点吴氏:“我听说你之前是因为月姐儿的事开罪了你婆母,这个也容易,你的婆母也是个好面子的人,月姐儿的婚事儿上,办得体面些,她自然不会冷脸对你了。月姐儿嫁的体面,你便是沈家的功臣。” 吴氏好似听出了端倪,她再想细问,苏老夫人却不说了,她也不敢一直追问,只将对方的这一段话放心里记牢牢的,又写了信催东昌府那边的动作快些。不过在此之前,她绝不能让沈清月入了周夫人的眼! 马婆子很快就进了吴氏的院子,之前周家搬家的时候,她领着丫鬟和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去帮了忙,因此认识一些周家的下人。 吴氏叫了人来,命马婆子替她去周家传话。 马婆子一听是和沈清月私送张轩德荷包有关的事儿,一脸犯难,道:“这……老夫人下命令说过,再不许人提的!” 吴氏沉着嘴角道:“又没叫你实实在在地把话说出去,你只说月姐儿之前总是跟在张郎君身后,但凡张郎君出现的地方就有她,这就够了,至于荷包的事儿,你稍微提一提,人家问你就说,不问你就不说,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吧?” 吴氏拿钱开路,一两银子递过去,白花花的银子,闪了马婆子的眼。 马婆子眉开眼笑地应了,道:“奴婢知道怎么说,奴婢先去问周家是不是要跟咱们家姑娘定亲,然后便提一提二姑娘从前跟张郎君近亲的事儿。至于荷包的事儿,奴婢稍稍透个口风,待周家的人问起了,奴婢就照实说,但是语气上要说的有深意一些,即便说的是实话,人家自然还会多想,但是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也算不得造谣。” 吴氏见马婆子这么上道,又淡声道:“还有呢?” 马婆子起初没会过意来,吴氏一敲打,便道:“这事儿跟夫人没有干系,只是咱们下人私底下说几句闲话。” 吴氏满意地笑了,打发了马婆子走。 马婆子当天下午就抽空去传了话给周家的下人,周夫人从台州府带到京城来的下人,都是她身边可靠的人,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一场大雨彻底停歇了。 雁归轩。 沈清月开着窗户,嗅着雨后淡淡的泥土芬芳味儿,她吩咐丫鬟还是拿上伞,带上糕点,陪着她一道去了万勤轩。 沈世兴今日正好休沐,整天都在家里,他见沈清月来了,连忙起身,笑道:“爹正有事要找你呢。” 沈清月一笑,放下糕点,问道:“父亲找女儿有什么事?” 沈世兴腹中有些饥饿,瞧着沈清月送来的“及时雨”,笑着走过去,道:“又做了糕点来?不是说让你别做吗?” 沈清月笑而不语,是丫鬟们做的,并非她做的。 沈世兴坐下吃了两块糯米糕,便道:“也不是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上次你拿去装裱的字画是哪一家铺子?我瞧着裱的很好看,我有几幅字画也想拿去装裱一下。” 沈清月淡笑道:“父亲拿给我吧,我替您拿去装裱,我常在那边买书,老板有时还给我些优惠。” 沈世兴吃了两块糕点,用淡雅绣花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和手指,道:“不麻烦吗?” 沈清月扬起嘴角回他:“替父亲跑腿,怎么会麻烦?” 她正好要去见胡掌柜,引罗妈妈进府,帮沈世兴走一趟,也免了她频频出府的闲话。 沈世兴心下一喜,便将三幅字画给了沈清月,还给了她十两银子,说多余的让她拿去买书看。 沈清月拿了字画,提前让丫鬟去吩咐外院的人备车,中午略歇了会儿就出府了。 与此同时,东昌府回了一封信也送到了吴氏的手里,吴氏看完信,笑意不止——沈清月不是要体面吗?她给她十分的体面。 作者有话要说:  柳氏对女主态度的伏笔,其实有的读者已经看出来了,这一章应该更加明显了吧…… 这个大情节里,男主就可以出手帮女主啦~ 47、第 47 章(一更) 第四十七章 沈清月出门替沈世兴装裱字画, 她坐在马车里的时候, 就大致猜想着胡掌柜会说的话,未免露出破绽, 她也想好了如何应对。 待她到青石斋的时候,沈清月将字画交给了胡掌柜,与他一道上二楼小坐。 胡掌柜一边请沈清月挑选字画周边的纹饰和画轴, 一边笑着同她道:“自姑娘上次送了牡丹过来, 罗妈妈特地来我这边叫我约见姑娘, 她本想登门道谢, 却怕唐突姑娘, 且看姑娘的意思如何。” 沈清月微微一笑, 挑了一条金褐色西潘莲的纹饰, 道:“本是举手之劳, 也已经银货两讫, 既然罗妈妈执意要谢, 我却不好推辞,只是我到底与罗妈妈不相熟识, 私下相见, 恐怕不妥。” 她虽有婉拒之意,却并未将话说死, 胡掌柜继续争取道:“姑娘不必害怕, 罗妈妈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家的管事妈妈,若姑娘担心,可叫罗妈妈上门道谢, 有你家中长辈陪在跟前,便妥帖了。” 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是正六品官职,而且这位主事现在外放,应当是为了积累资历,若是有朝一日回京,就要升官了。 如此看来,罗妈妈旧主家的身份的确很体面。 沈清月想起顾淮说的户部,又有些费解,若胡掌柜背后是户部里的一位官员,又是正四品以上,那便是户部的两位侍郎和尚书中的其中一位,而罗妈妈又是礼部官员的家仆。 要么是胡掌柜和罗妈妈原先不认识,胡掌柜真的只是为了牵线搭桥,要接近她的,并非户部的大人,而是另有其人;要么就是胡掌柜背后的大人能够驱使罗妈妈身后的人,想要往她身边放人的,根本就是胡掌柜身后的人;再不就是,胡掌柜和罗妈妈身后的主子都是同一人,不过是白借了个礼部主事家的名头,反正这位大人都要调任了,她一个内阁女子,往哪里去调查真假? 此事迷雾重重,幸好罗妈妈前世在她身边那么多年,没有丝毫伤她之意,沈清月心中迷惑却又并不害怕,她朝胡掌柜笑了笑道:“本是小事一桩,倒不必打搅家中长辈,既罗妈妈要谢我,那我明日就来这处等她。” 胡掌柜一喜,捋须又道:“还有一桩事我要说与姑娘听。” 沈清月眸光微盛,笑道:“您说。” 胡掌柜道:“我见姑娘每次来时,只有丫鬟相陪,身边却不见年长的妈妈,想是姑娘身边的妈妈回去荣养了。” 沈清月眼神少有落寞,她笑色淡了,道:“嗯,是。” 胡掌柜面露些许关切,道:“我听罗妈妈说,她还想再寻一个主家,倒是不挑剔身份,只求好相处,她待惯了内宅,怕是主家一走,委实闲不住。她尚且年轻,又十分有经验,若是姑娘有意,我倒是可以在其中牵线搭桥。”他又一笑,道:“我瞧姑娘面善,又……很是孝顺,才斗胆跟姑娘建议此事,姑娘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沈清月感激一笑,道:“哪里!”她秀眉一蹙,道:“不过听罗妈妈此言,倒是想寻个养老之处,不瞒掌柜说,我家中人情往来复杂,只怕有些难以应付。再则罗妈妈主家若是只调任外省一两年,待她旧主回来,岂不是叫她为难?” 胡掌柜面带大笑地提点道:“姑娘想想,罗妈妈这么多年不会平白得主家看重,必是有过人之处,姑娘担心的于她而言并不是难事。”他又有些感叹道:“姑娘到底心实,没想到待她主家回来之后,必然是升迁回京,倒时候不论罗妈妈回不回旧主之家,难道姑娘和罗妈妈的关系还能断了?有了这一层关系,对姑娘只有大大的好处。 沈清月像是恍然大悟,思索了片刻,才道:“那就有劳胡掌柜了,若事成了,我倒是要多谢掌柜。” 胡掌柜笑呵呵地摇头道:“哪里哪里,姑娘多多照顾我的生意便好了。” 沈清月笑而不语,待胡掌柜写好了契,她付了定金,便带着丫鬟回了府。 她与丫鬟刚回雁归轩,就听丫鬟们说周夫人来了,说是过来瞧老夫人的。 周夫人待沈清月好,丫鬟们一听说她来了,自然争相告诉沈清月。 沈清月心里头也有些欢喜,略做收拾之后,便去了永宁堂,既是去老夫人请安,也是去见周夫人。 到了永宁堂,沈清月进去之后果然见到了周夫人,同在的还有沈家的三位夫人,赵氏身边跟着沈清慧,而沈清妍并不在。 沈清月同老夫人见了礼,又一一见过自家长辈,才走到周夫人跟前,笑着甜声喊道:“姑姑。” 周夫人没像从前那样热络,只是淡淡地瞥了沈清月一眼,见她头上簪戴着金钗金簪,虽样式略显老气,却都很张扬,又见她手指甲上染有蔻丹,一双手莹白细长,妩媚得刺眼,再看她的脸,不施粉黛,可五官天然昳丽艳美,一副狐媚子的样子! 她脑子里全都是下人传去她耳朵里的话,当时她正在念佛,乍然听说周家要跟沈家定亲,差点当着菩萨的面就发脾气了。 周家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儿,竟然都传开了! 周夫人气归气,还未失去理智,又找了人去打听,沈清月从前是不是常常粘在张家郎君身边,结果确有其事,她这才忍不住上了沈家。 她到底念在沈清月年幼可怜的份上,又帮过她修补顾绣,眼下来永宁堂,只是同沈家妇人说一说话,并未发作。 沈清月屈膝半天没有起来,低着头正狐疑,就听周夫人饶有深意道:“月姐儿坐罢,就知道你要来。” 她直起身子与沈清慧见了礼,便坐在绣敦上,脑子里却琢磨起了周夫人方才的那句话——就知道你要来。 好像不是很情愿见到她一样。 沈清月抬头看去,周夫人态度冷淡了许多,只是同几个妇人们一道在老夫人跟前逗趣儿,瞧都不瞧她一眼。 她绞着帕子,心里略有了计较……又是吴氏和柳氏在捣鬼了! 可她猜不到,这两位会拿什么事在姑姑跟前挑拨,毕竟她现在也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外人手里。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听着长辈们闲聊,嘴角始终勾着浅淡的笑容,她穿着一身耦合色的挑线裙,端庄地坐在那里,大方娴雅,没有半点儿轻浮之意。 一屋子人没坐多久,老夫人就委婉赶人了,周夫人头一个起身,笑道:“就不打扰您老人家了。” 柳氏等人,纷纷起身,沈清月也跟着站起来,辞别了老夫人,站在一众长辈身后,慢慢地走出去。 沈家的三位夫人,根本不走在一处,各走一条道,一出了,都各有去处。 柳氏同妯娌和周夫人打过招呼,扭头就走。 她走远了,身边的王妈妈方问道:“方才姑奶奶好像没有要怪罪月姐儿的意思,莫非她已经十分喜欢月姐儿了?” 柳氏摇摇头,道:“不可能,你没瞧她对月姐儿都冷淡了吗?估摸着是对月姐儿还有几分同情心,等今日过了,你自看吧。”她面色陡然变冷,轻微耸肩,哼了一声,道:“这世道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同情心,只有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 王妈妈不语。 柳氏压低了声音吩咐丫鬟道:“佳梅,你留下瞧一瞧,若是她们没回院子去,你就跟上去。” 佳梅点了点头,放慢了脚步。 永宁堂门口,吴氏和赵氏也都示意了心腹丫鬟一眼,各有心思的走了,沈清慧走之前剐了沈清月一眼。 沈清月与周夫人两人略站了站,前者脸上带着淡笑,后者神情冷漠,好似对待陌生人一般。 周夫人先开了口,她瞧着沈清月道:“月姐儿,自我搬出去,也有时候没跟见面了,你陪我说一会子话吧。” 沈清月眉毛微挑,周夫人说的有一两分郑重,话中有话的意思,她颔首笑道:“好。” 周夫人先走一步,往园子里去了,沈清月大步跟上。 二人走到园子里的凉亭里,周夫人坐在凳子上,嫌石凳凉。 暑气正盛的时候,亭子里的石桌都是滚烫的,石凳怎么会凉! 沈清月眼眸低垂,勾着唇角吩咐春叶道:“你去永宁堂借一张软垫,再提一壶茶水过来。” 周夫人道:“茶水就不必了。” 沈清月瞧了春叶一眼,春叶应诺去了。 凉亭里,就只剩下沈清月和周夫人跟她的两个丫鬟。 周夫人下巴一抬,两个丫鬟就走远了。 热风拂面,微有凉意,沈清月抬眸问周夫人:“姑姑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周夫人下巴紧绷着,她绞着帕子,喘着粗气,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她扫着沈清月娇俏的面孔,厉色道:“月姐儿,我望你自重,以后离学谦远点儿!” 沈清月脑子嗡了一声,她的脸色也冷淡了下来,从容地略欠一身道:“不知姑姑是何意?” 周夫人眯了眯眼,道:“我听我家下人说,学谦要跟你定下婚事了?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却四处传开了。我周家没有定过,你父母亲也没有应过,难道是你私定下的?!” 私定终身,这样大的罪名,沈清月哪里担得起! 她抬起头,不卑不亢道:“姑姑,您言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岂敢私定亲事?这传言我未曾听得一分,想来老夫人与我父亲也没有听到,否则怎么会容忍那些嚼舌根的下人,早就整治家风了。却不知姑姑是从哪儿听来的?” 周夫人审视着沈清月,道:“不是你传出去的?” 沈清月笑了,她道:“我传这样败坏自己名声的谣言,有什么作用?难道我传了,它就是真的了吗?” 周夫人步步紧逼,切齿质问:“你敢说你不喜欢学谦!” 沈清月面带一抹薄笑,道:“那姑姑可喜欢我?” 周夫人哑然,一时没有言语,这件事发生之前,她的确是喜欢沈清月的。 沈清月道:“表哥温润可亲,儒雅彬彬,进退有度,作为妹妹,岂有不喜欢之理?不光我喜欢,家中兄弟姐妹和长辈也都喜欢,难道偏偏就我一个人不能喜欢吗?” 周夫人眸光精锐,她道:“月姐儿,你是聪明的孩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姑姑也应当知道,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不过这世上自作聪明的人也不少。” 周夫人当然知道是有心人故意传给她听的,但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沈清月跟周学谦之间,是不是真的,她扶起沈清月,急急地问道:“我知道话不是你传的,但是我问你,这事,是不是真的?!” 沈清月捏着帕子,半晌才道:“发乎情,止乎礼。” 这就是承认了! 周夫人想起自己儿子送沈清月膏子的举动,登时眼睛都发黑了,他可从未主动善待过哪家姑娘!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表面看着温和,对待外边的姑娘很是疏离,便是对沈家的其他姑娘,也是客气冷淡的。而且周学谦像她,骨子里是倔强要强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他真对沈清月动了心思,那可是□□烦! 周夫人撑了撑石桌,紧紧地闭上眼睛,睁开之后才眸色深沉,却更加平静,她死死地攥起帕子,道:“月姐儿,我告诉你,学谦已经跟人定亲了,这事我没对外说过,你知道了也不要声张,周家有周家的打算。” 沈清月瞳孔微缩,姑姑拿这样的话断了她的念想,看来不止是为了这件事生气那么简单,是完完全全没有考虑过,让她做周家的儿媳妇。 她默然片刻,方道:“姑姑有话直说,何必毁坏表哥的名声,若是他有婚约在身,却做这样的事,岂不是背信弃义之人?还是说……姑姑打算以后把‘私定终身’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怪到我一个人头上?” 周夫人眼神一闪,挪开了视线,扬起下巴道:“总之……你以后不要缠着他。”她咬着牙恨恨地道:“周家,是绝对不会娶你这样的女子做宗妇!” 沈清月心口猛然一缩,她眼眶微红,她是丧母长女,继母也不好,所以她的亲事确实不好说,前一世就是为了这事儿,婆母钱氏常常拿这个打压她,刚成亲的头半年里,她在钱氏的欺辱责骂当中,竟一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亏欠了张家,直到后来才确定她并没有过错。 母亲逝世,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如今不也在努力补偿生母不在的不足吗?姑姑明明看到了她的不屈不挠和婉仪大度,却还拿这样的话来戳她心窝子。 沈清月想着周学谦对她的好,不禁微有哽咽,她扯着帕子,淡声地问:“姑姑……就因为我年幼丧母吗?” 难道这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周夫人摇了摇头,直直地看着她,眉心拢着,有些顾及,又有些怜惜,眼神复杂地道:“有些事,人一出生就定了,月姐儿,你要有自知之明。” 这似乎指的不是沈清月身为丧母长女的事儿。 沈清月分毫不解,她锁眉问道:“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她出生,老夫人就对三房不喜,更是不喜欢她,苏老夫人也独独对她冷淡非常,堂姑姑又仿佛与她们因为同一种缘故而厌恶她。 沈清月心底生出了异样的疑虑。 周夫人避而不答,只道:“姐儿,你要真是为了学谦好,以后再也不要私下跟他有半点来往。不仅是我,整个周家,绝对接纳不了你。你若硬要如此,便是与整个周家为敌,你记着,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 沈清月眼眸半阖,福一福身子,冷冷地道:“姑姑,告辞。” 她利落地转身走了,周夫人望着沈清月离开的方向,叹了一口气,又松了一大口气。 园子里,佳梅瞧见了吴氏和赵氏的丫鬟,她悄默默溜出去,回去禀了柳氏。 沈清月出园子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春叶,她让春叶将东西送回去,她就慢慢地往雁归轩走,直到走到二门上,便看到有没开脸的丫鬟,高兴地跑着往吴氏院子的方向走。 她叫住小丫鬟,问道:“你去做什么?” 小丫鬟怯生生地回话:“回姑娘,三夫人家的表少爷来了。” 吴氏的亲侄子,也就是沈清月名义上正正经经的表哥。 沈清月头皮一紧,打发了小丫鬟去,顿时猜到吴氏打的什么主意了。 吴氏的娘家,东昌府吴家三代单传,朝廷下旨嘉奖的东昌府“贤良方正”的儒生,整个沈家,只有沈清月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晚了,晚上写完隔壁,争取凌晨前再加更一章,加快男主强势出场的速度。 48、第 48 章(二合一) 第四十八章 沈清月自与周夫人见过最后一面, 又去见了罗妈妈, 约定好了入府时间,便一直窝在雁归轩里, 她自知与周学谦的亲事已经没有可能,也不做他想。 只待有个机会,同周学谦交代一声, 他俩也算善始善终了。 沈清月在雁归轩待了许多日, 有时候闷了, 就会往万勤轩去, 几乎每次去的时候, 都会撞见吴氏的侄子吴鸿飞。 吴鸿飞今年过了十五岁, 今年二月过的县试, 四月过了府试, 是个生员, 但是没过院试, 不过还是被县里嘉奖了一番。 沈清月却是知道,吴鸿飞不过只是徒有虚名的纨绔子。 前世吴鸿飞跟人抢粉头的时候失手杀了人, 闹出了事, 东昌府吴家求上了沈家,沈世兴不愿意搭理此事, 吴氏只好去求钱氏, 钱氏就将这件事告知了沈清月,甩给她去办。 沈清月恨透了吴氏,便撒手没管, 钱氏后来将此事责任推诿给她,激化了继母女二人的矛盾。不过沈清月不在意这个,她跟吴氏早就水火不容,没必要虚与委蛇,凭吴氏怎么恨她,也管不到她头上来了。 虽沈清月当时没理此事,却还是大致了解了一些,这个吴鸿飞已经不是第一次作奸犯科,早从十二岁开始,就跟小厮、淸倌儿厮混,风流韵事数不胜数,而吴家仰仗的就是京城沈家的名头。 沈清月在万勤轩又跟吴鸿飞撞上了,此时他正在同沈世兴请教文章。 沈世兴当年读书的时候,虽不如沈世文,却也是颇有些才能,这些年在家沉寂,意志也渐渐消磨,但好为人师的性格还没有变,他指点起吴飞鸿的文章时,神采飞扬,颇有身为前辈的威望神气。 连沈清月都走到门口了,他都没注意。 沈清月敲了门,跨进门槛,道:“父亲。” 沈世兴听到熟悉的一声呼唤,才放下了令他兴致高昂的八股文章,笑着看沈清月,道:“月姐儿来了?” 吴鸿飞跟在沈世兴身后走过来,先同沈清月道:“表妹。” 他年纪小,身量上不足沈正章和周学谦,他皮肤白,长的也算清俊,他的一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珠子微微一动,眼睑稍敛,透着几分精光。 沈清月神色淡淡的,福一福身子道:“表哥。” 二人相互见礼的时候,吴鸿飞免不了打量沈清月,只见沈家表妹三庭五眼,生得十分标志,黛眉眉尾稍扬,眼尾上挑,眼眸亮若星子,妩媚英气悉堆眼角眉梢,叫人望而生欲。 姑姑果然说的没错,沈家表妹是个美娇娘,比外边的玩物还要娇媚,娶了不亏。 他咽了咽口水,嘴角翘了起来,看着沈清月直笑。 沈清月蹙了蹙眉,冷淡地挪开视线,放下从小厨房里带给沈世兴的绿豆汤,道:“天气热,父亲仔细不要受热,女儿先走了。” 沈世兴笑了笑,点着头道:“路上慢些。” 沈清月一转身,沈世兴继续兴致勃勃地同吴鸿飞道:“鸿飞,来,继续给你讲承题。” 万勤轩里,沈世兴给吴鸿飞上了半个时辰的课,说到嘴皮子干了,才想起来沈清月送来的绿豆汤。 沈世兴邀吴鸿飞共饮。 吴鸿飞很知礼,他亲自动手倒了两碗汤,先奉给沈世兴,然后才是自己的,他等长辈先喝了,他才用宽袖掩着面,喝下汤。 他喝了大半,擦了嘴角,还赞道:“姑父,府上的煮的汤真好喝,好似比我家中仆人熬的要甜一些,却又不腻味。” 沈世兴大笑道:“这可不是丫鬟煮的,这是我家月姐儿煮的,她每次送来的东西,都亲手做的。” 吴鸿飞心中一喜,道:“那表妹可真是孝顺。” 他将剩下的汤都喝了。 喝过绿豆汤解暑,吴鸿飞才道:“今日不好再叨扰姑父,侄儿明日再来。” 沈世兴不住地点头,道:“今日说与你听的,能一一记住便足以,回去好好温习。你的文章我看过好几篇,平均水准倒是不错,你若日后又都如这般勤奋,明年院试必然取中。” 吴鸿飞忙表真心道:“侄儿离家来京,就是为了在姑父膝下求学,难得姑父不嫌弃侄儿资质愚钝,借住的日子,必不敢在举业上有丝毫松懈。” 沈世兴满意地笑着,道:“有你这番志气,明年院试尽管一试,三年后的乡试,也可以一试!” 吴鸿飞做一深揖,道:“这全赖姑父悉心教导。” 沈世兴乐呵呵地笑着,笑了会儿,他忽又道:“我沈家族学倒也不错,虽眼下乡试近了,学里教的四书和八股,你去了怕是跟不上,不过待乡试过了,你可以去族学里读书,倒不必在我这里耗费时间。” 吴鸿飞一揖到底,含着些委屈道:“姑父这是要赶侄儿走吗?” 沈世兴扶起他,肃然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是为你好。” 吴鸿飞摇头,道:“沈家族学大名侄儿是听过的,可是找老师还是找适合自己的,侄儿以为姑父的教学法子就很好,我学起来也很得心应手,每每听姑父一针见血地点拨,如醍醐灌顶。侄儿家中也不是未请先生,却没有姑父这般适合我的,还请姑父不要赶走侄儿。” 沈世兴犹豫了一下,方道:“那好吧,那你日后等我空闲的时候随时可来。” 吴鸿飞又是一拜,欣喜地感激道:“多谢姑父!” 沈世兴笑着打发他走了。 吴鸿飞回了前院客房,又仔细誊抄另外两份文章,只见那文章上的字,与他交给沈世兴的,截然不同,分明是不同人所作。 接下来的几天,吴鸿飞都很老实,不是去沈世兴那儿做学问,就是去吴氏处请安,逢了十五日,还会去老夫人那边请安。 这些沈清月都看在眼里。 沈世兴也愈发看重吴鸿飞,偶尔与沈清月私下见了,还要夸他几句。 沈清月知道吴氏与吴鸿飞打的什么主意,只可惜科举入仕,她力所不及,还需等沈正章考完了乡试,再请他襄助。 除此之外,吴氏与吴鸿飞按兵不动,沈清月抓不到把柄,便也按兵束甲。 京城的天气热了一阵子便渐渐转凉,清蝉暂休,内宅里都宁静不少,后来回光返照又热了两日,便彻底凉爽了下来。 八月将至,白露亦来,乡试的时间要到了。 沈正章与周学谦和顾淮,提前下了山回家备考。沈正章自然是要回沈家,周学谦则回周家,至于顾淮,他因在沈家族学教书,在这附近租赁了一间小宅暂居,便回了租住的宅子。 租赁的屋子,到底简陋了些,近来天气转凉,容易得风寒,沈正章不忍顾淮一人独居,也担心他考完回家无人照顾。 三人在福顺胡同口站着相互道别的时候,沈正章便邀请顾淮回沈家同住,还道:“万一你病了,这些年的功夫不都白费了吗?不可大意失荆州啊。” 乡试九天,隔三天一场,体魄不佳者,只怕在考场上支撑不住,考试之前,诸多考生都要好好保养。 周学谦抿了抿唇,抬眼笑看沈正章,道:“二表哥,你这是偏心。” 沈正章笑着回道:“那我也请你来家住好了!” 周学谦温温一笑,作揖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沈正章大笑着道:“不过我怕家中下人没有姑姑照顾得那么用心,只怕放榜之时,我跟姑姑见了面,她要责备我。” 周学谦眉毛弯弯,道:“就不与二表哥开玩笑了,我先回去见过母亲,待收拾好了东西,过会儿再来找你们议论文章。” 他又看向顾淮,正色道:“顾先生告辞。” 顾淮略一点头,道:“告辞。” 周学谦大步走了,沈正章拍着顾淮的肩膀,道:“我可不许你推辞,走吧走吧。” 顾淮心知沈正章的好意,他道:“我先回去一趟,整理些东西就来。” 沈正章道:“那我派个小厮给你帮忙。” 顾淮摇首,道:“我东西不多,一人足矣。” 沈正章再不强求,他先走一步,顾淮则回了自己的小院。 说是小院,实则就一间住房,厅与卧室、书房混为一起,外边另有一间厨房而已,围着一圈墙,成了个院子。 顾淮刚到家门口,就瞧见院子的门开了,厨房里似乎有人,他猜到了是谁,背着包袱往房里去,果然看见顾三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顾三望着顾淮,笑道:“终于回来了?来,坐。我还亲自叫小厮给你煮了茶水呢。” 顾淮斜了顾三一眼,放下包袱坐下,问道:“怎么了?” 两人同姓连宗,乍然看去,眉眼还有几分相似,不过顾三稍显轻佻风流,顾淮则稳重老成。 顾三斟茶给顾淮,道:“料想你今日要下山,特特来等你,方才我的小厮看见你在福顺胡同口与沈二和姓周的说话,我就知道你要回家来了。” “说正事。”顾淮喝了口茶水。 顾三撇撇嘴,道:“祖父叫我来问你,要不要回我那儿去住?” 他自己在外边有宅子,顾淮随他去住,倒也不会招眼。 顾淮摇头道:“不必了。” 顾三“哦”了一声,道:“这回乡试有多少把握?祖父可是把你的宅子都挑好了,待你中了解元,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送给你。” “必取。”顾淮又道:“宅子在哪里?” “选了好几处,看你想住哪里,南薰坊那边有一间三进的宅子,靠近六部衙门和皇宫,澄清坊十王府附近也有一间两进的宅子,你一人住,尽够了,你看看,想要哪一间?” 顾淮的食指摩挲着茶杯,道:“福顺胡同附近呢?” 顾三一愣,拿眼瞪他,道:“你还要住这里?” 顾淮道:“这里离六部和皇宫也都不算远。” 是不算远,但是并不是最近的。 顾三问他:“你以后又不需要在沈家教书,住在别处,又不是要你与沈正章断了交往,做什么非要住这边?倒时候你上衙门都难得上,跟你说,离衙门近一点儿,你就少走一段路,大冬天不用早起,等你上值了,你肯定要谢我。” 顾淮笃定道:“就这边。” 顾三眯了眯眼,严肃道:“莫非这边有什么要紧之事?” 顾淮道:“习惯了而已。” 顾三没好气道:“随你!不过这几日你总要随我去罢?这边离贡院那么远,你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吃喝还要自己动手,耽误时间。” 顾淮放下杯子,道:“我不是说了不必吗?”他顿了一会儿,才道:“沈兄邀我去沈家暂住,待过了乡试,我再住去新宅子。” 顾三心知劝不动他,便道:“罢了罢了,你不乐意就算了,待你摘了解元,自己去跟祖父解释去罢!” 顾淮淡淡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顾三起身理了理衣裳,抱怨道:“是了,不是大事,却要苦了我在中间周旋,替你前前后后跑腿买宅子挑仆人,你待我倒比外人还亲,兄友弟恭,你这‘恭’做的可真不够啊。”他又一笑,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我跟自家弟弟计较个什么——走了。放榜再见。” 顾淮送他。 顾三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过来望着他道:“对了,我听说从前那个说心悦你的沈二姑娘……” 顾淮眉毛一挑,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顾三道:“我听说她智多近妖?你住在沈家可离她远点儿,你再聪明,可不知道女子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你若折在沈家这样的门户里,可真是浪费了这些年祖父对你的栽培。” 顾淮冷冷地道:“我自有分寸。” 顾三察出顾淮似有一丝不快,也冷着脸提醒:“怀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顾淮回望过去,点漆眸子一动不动,淡然又坚毅,让顾三隐隐生怵。 顾三是顾家跟顾淮最亲密的人,他最知道顾淮的性子,摸了摸鼻子,放软了语气道:“淮哥儿脾气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好哄咯!我也知道你心性坚韧,世间凡俗女子动不了你的心神,不过是好意提醒两句,你怎么较真儿起来了?” 顾淮闪开目光,薄唇抿成了冷毅的直线。 顾三扔下一句话就走了,他说:“四妹妹很想你,考完了早些回来。” 顾淮不语,待顾三走后,便收拾了东西,往沈家去了。 沈正章原是与他妻子住在后院,顾淮来了,他俩自然就暂居前院,白日则在内书房读书。 顾淮受二房照顾,还是要去见一见沈世文和方氏,略表谢意。 乡试在即,沈世文忙得几日没有回家,顾淮自然见不到他,只与沈正章两个往同心堂见方氏去。 他们两个过二门正好撞上了周学谦。 沈正章阔步走到周学谦身边,道:“学谦,你这么快就来了?” 周学谦掩下方才从周家带来的不快,换上笑色道:“料定你们要去见二舅母,就直接进了二门来。” 三人便一道往同心堂去了,周学谦脸色淡了下来,右手捏着拳头,刚才他回了周家,说要过沈家来,他母亲竟不许,虽还是放他来了,却让他察觉出些许不妥,却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异常。 到了同心堂,丫鬟请了他们进去,沈清月和沈清舟,还有沈正章的妻子二太太也在。 周学谦与顾淮见了方氏,便走了,前者走之前,灼热的眼神,时不时落在沈清月身上,而对方却没瞧见似的,只是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与旁人说话。 到底是人前,不好越矩,周学谦也未怀疑,便安心地走了。 他们走后,方氏与二太太两个又去了小佛堂里念经,期盼着菩萨保佑,沈正章千万要取中。 沈清月虽早知道结果,也还是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才走。 但愿,菩萨不负天下勤苦学子。 沈清月回到雁归轩,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等沈正章考过试了,再去对付吴鸿飞。 她不动心思的这几日,沈清慧和沈清妍可没闲着。 沈清慧满心里都是周学谦,一听说他来了,少不得做好吃食送过去。 沈清妍本没有这个打算,一看沈清慧一边做一边念叨说“周表哥肯定要中举人”,一时意动,也做了吃食送过去。 沈清慧是藏不住心思的人,送了吃的过去,大半留给周学谦,另外小半给了沈正章。沈清妍则聪明一些,她说吃食只是做给沈正章的,反正她知道,最后二堂哥总不会吃独食的。 果然周学谦最后没有接受沈清慧的东西,不过他和顾淮也没吃沈清妍做的东西。 姐妹二人很不知趣,第二日又来了,而且意图明显,好脾气的沈正章竟然冷了脸,同她们道:“三妹妹,你不必送了,你这样反倒打搅我们读书,那我只好去借大伯的书房一用。” 沈世昌是沈家笑容最少的人,家里的小辈们多半怕他,两个姑娘到底是怕了。 沈清慧巴巴地看着温润的周学谦,却见对方硬生生地移开视线,恍若未见。 这两人才算消停了,再也没有来。 沈正章不禁低声感叹道:“还是我家妹子跟二妹妹懂事知分寸。” 周学谦往雁归轩的方向望了一眼……其实他希望她来。 周夫人在家中听说了这事儿,又不敢这个节骨眼上跟周学谦两个正面对上,生了一场闷气,病了两日,隐而不说,只耐心地等到他靠完试。 乡试开始的这日,方氏早早地吩咐人替沈正章和顾淮备好了考篮,装好了吃食和一件薄的毛毯,省得他们在考号里受冻。 沈家下场的兄弟和沈正章及顾淮,分别乘了两辆马车,赶往贡院。 九天时间,一共三场,眨眼便过去了。 众学子从贡院里出来,闹哄哄的一片,沈正章与顾淮见了面,又找到了周学谦,三人一道回往大时雍坊去。 车上,周学谦和沈正章都亢奋,唯有顾淮淡然地阖上眼眸休息。 周学谦回想着四书上的题目,嘴角抿着笑,真是运气好,顾淮竟然压准了一题,取中的机会怕是大得多了。 他两手抄在袖子里,只等着发榜的那一日,同母亲说,要与沈清月定亲。 三人夜深了才回去,顾淮仍在沈家住一晚,只等明日再辞别了沈家人,回家去。 翌日早上,周学谦早起头重脚轻,有些不大舒服,像是病了,可他心里高兴,早早起来洗漱过了,但见母亲还在歇息,同丫鬟交代了话,便去了沈家。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他很有把握,他很想跟她说,他在考场上的心情。 周学谦一大早就去打搅了沈正章,哪晓得沈正章昨夜虽与妻子同寝,却比他起得还早,这时候已经和兄弟们在花园隔壁的书房里高谈阔论起来。 周学谦便跟着沈家的仆人,往花园那边的书房去。 乡试,应该是整个八月街头巷尾最热议的谈资,不论参考不参考的都少不了谈论几句,沈家兄弟也不例外,因是一清早,沈家的爷们都起来聚在了书房里,顾淮还在前院睡着,沈正章的小厮去请他,他才洗漱了起来,也赶往书房里去。 沈家的小娘子也都早起,哥哥们考完试,她们少不得恭贺一番,不论中不中,总要讨个好彩头。 沈清舟的哥哥和老师都参加的今科乡试,她更是要去,便约了沈清月,一道去园子那边。 沈清月到同心堂的时候,听说沈清舟已经被沈正章揪着去了,便领着丫鬟,独自往书房去。 她没成想,会在过二门的甬道上,碰到周学谦。 周学谦正病着,他面色微白,轻微地咳嗽着,见了沈清月一时欢喜,眸光莹亮地作揖,深深地看着她,唤道:“表妹……” 沈清月容色淡漠,她略微颔首,道:“周表哥。” 周学谦面色微变,心道沈清月从前不这么喊他的,却还是笑道:“表妹,我……” 他话没说完,沈清月福一福身子,冷淡道:“我家兄弟姊妹怕是要久等了,我先去了,周表哥自便。” 周学谦呆在她身后,愣然不解……沈清月这是怎么了? 他两脚发软,一边咳嗽一边快步跟上,样子有些狼狈。 顾淮刚过二门,正好瞧见这一幕,他想起青石斋对面的巷子那边,沈清月赠周学谦扇子的时候…… 说断就断,沈清月的果决,男子都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在一起发了, 总算把这个写过去了。 49、第 49 章(一更) 第四十九章 周学谦考完试的第二天早上起来, 怀着即将中试的喜悦, 奔往沈家,却没想到, 沈清月会对他态度大变。 他尚且病着,沈清月的冷脸,如一盆凉水泼在他的身上, 愈发令他浑身寒冷。 赶往花园的甬道上, 下人匆匆往来, 周学谦也不敢拉着沈清月说话, 只好忍了一肚子话, 捏着拳头绷着脸, 快步跟上去。 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地到了书房。 书房里, 沈家的爷们儿早就聚着了, 几位小娘子也都在座, 他们见了周学谦与沈清月前后脚的来, 有几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暧昧了。 沈清月先进去同兄弟姊妹们见礼,随后才转身瞧着周学谦故作讶异道:“周表哥来了?” 周学谦看着沈清月精致如画的眉眼, 如盈秋水的眸子, 喉间干涩十分,却也没拆穿她, 勉强扯着嘴角, 哑声笑道:“嗯,来了。” 沈清月微微一笑,垂下眸去, 朝沈清舟那边走去。 吴飞鸿从康哥儿身边站起来,挡在沈清月跟前,作揖道:“表妹。” 沈清月冷淡一笑,道:“表哥。” 吴鸿飞倒也不恼,望着她灿笑。 周学谦在后边听着这一声熟悉的“表哥”有些恍惚……从前在沈家,她只叫他一个人表哥。 沈大连忙过来同周学谦介绍吴鸿飞,道:“这是我三婶的亲侄子。” 也就是沈清月正正经经的表哥,不像周学谦,到底隔了一辈。 周学谦脸色一僵,煞白着脸,轻声道:“幸会。” 沈清月看也不看周学谦,只挨着沈清舟坐下,她遮在帕子下的手,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指甲隐隐入.肉,她却浑然不觉得疼痛。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周学谦对她的好……可是周夫人说的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或周家就是瞧不上她,仅凭周学谦一人之力,又何以用胳膊拧过大腿? 沈清月今日来此,不光是为了恭贺兄长们,亦是为了断了周学谦的念想,维护他的声誉。她要与周学谦定亲的事已经在私下流传开了,保不齐有人会利用今天的场合进行挑拨,若是他一言不慎,说错了话,坏了他的名声就不好了。 沈大热情地邀周学谦坐下说话。 周学谦失魂落魄地坐在沈正章身边,他两手搭在膝盖上,呼吸声粗重,余光越过沈正章,扫到沈清月颜色浅淡的裙摆,如同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样,悄悄地觑着她。 这厢沈清月和周学谦刚到,顾淮也来了,他一来,几乎沈家所有的爷们儿都起来迎他。 大房的三个爷,有两个是他的学生,三房和四房的也上过他的课,纷纷同他行礼,作揖道:“顾先生好。” 声音齐整,动作整齐划一,可见几位小爷对他的尊重。 顾淮点一点头,声音清朗道:“诸位多礼了,今后已不教你们课业,既来府上作客,便是客人。” 几位爷松了一口气。 沈大和沈正章忙请顾淮上座。 在座的大多数,都上过顾淮的课,对他的能力信心十足,此次乡试,他将一步登天,沈家的爷们儿,愈发不敢怠慢他。 按着尊卑齿序一一坐下后,沈大起了头,方说起了正事,聊了几句科举的考试的内容,然后大家各抒己见,讲如何破题。 顾淮未开口之前,原是大家各执一词,待他开了口,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众人皆听他仔细讲解,偶有沈正章与他对答几句而已。 连沈清慧与沈清妍两个,明明什么都听不懂的小娘子,也入神地看过去,莹亮的目光里带着对读书人的崇拜敬仰。 周学谦是个例外,他人在此处,心在别处,他揪着膝盖上的衣摆,抿紧了嘴。 他仿佛置身于闹市的一隅隐秘之处,脑子空空如也,除了眼睛里能看到沈清月的侧脸,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议论得口干舌燥,不大说话,开始喝茶润喉,周学谦才听到一道娇俏的女声,似有些刻意地道:“听说周表哥和月姐儿要定亲,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表哥和姐姐,瞒得这样紧?妹妹们竟全然不知呢!” 周学谦登时回过神来,直愣愣地朝沈清慧看过去。 不只是他,众人都朝沈清慧看过去。 若亲事真定下了,沈清慧这么说,倒也无妨,周学谦大登科连小登科,众人还要道一句恭喜呢! 可沈家爷们儿全都没听说过这件事,沈清慧无端提来,还是令他们意外的——好你个周学谦,来我们家借住一段日子,不声不响地把我家妹子拐跑了。 但是和沈清月亲近的沈正章、沈清舟兄妹两个,则是大吃一惊,有些受了惊吓,他俩压根没听说过此事,即便是有此事,现在也还不到时候吧!沈清慧这会子提起来,那不是坏了沈清月和周学谦的名声吗? 兄妹两个捏了一把冷汗,沈清舟未出阁,自是不好替沈清月开口说此事,沈正章正要端着兄长的身份开口轻斥沈清慧,沈清月就先声夺人,冷冷地回了一句:“慧姐儿,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跑到兄弟姊妹和客人跟前饶舌?上次老夫人罚你抄佛经、禁足,想来还是没叫你长记性?” 一个快出阁的姑娘,被罚抄佛经和禁足,十分丢人,沈清月提起这个,如同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沈清慧往凳子上一缩肩膀,这一次的事不是沈清妍告诉她的,是她自己心心念念着周家表哥,四处打听来的,不过她听沈清妍分析过了,此事还没有眉目,话已经传开了,惹恼了周家姑姑,若是当众提出来,搅和了此事,便可彻底掐断了沈清月的念想。 她心里虽怕沈清月凌厉眼光和狠辣手段,还是壮着胆子道:“这不是喜事吗?姐姐要是订了亲,妹妹替你高兴不行吗?” 沈清月冷淡地瞥了沈清慧一眼,道:“你年纪不小了,赶紧改掉喜欢传子虚乌有的话的坏毛病。” 嚼舌根,妇德有损,好人家稍加打听,就不会要这样的姑娘! 沈清慧心里有点儿高兴周学谦和沈清月没有定亲,可脸上却火辣辣的,硬着头皮受着众人诧异中带着点轻蔑的目光。 周学谦心底一凉,他嘴唇微颤,难道他去考试的那几天,沈家私底下传了这样的话,所以沈清月待他冷淡是为了避嫌吗? 他又想起了母亲的手段,更是冷汗涔涔,心如刀绞,母亲不会私底下来找过沈清月了罢!难怪她那样对他……她是不是受了母亲的责难? 沈清慧嘟哝着辩驳道:“我又没有传!我只是听说了,同姐姐求证一下,这也不行吗?” 沈清月直起身子,厉声道:“你若私下说,那是求证,当众说,那便是污蔑。刀,有时不足以杀人,人言,却可要人性命。我现在告诉你——没有的事儿。你若再传,便是存心弑姐,不仁不义,可听明白了?” 她这话不止是说给沈清慧听的,也是说给周学谦听的。 周学谦脑子轰然作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脖子根都是凉的,他两手拳头紧攥如铁,额上冷汗直冒。 他如何不明白,沈清月这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她这样柔中带刚的女子,时刻记得生母忌日,又孝顺长辈,识大体,只怕是在他母亲处受了大委屈,才会这样决绝。 周学谦不知道事情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但他终究不忍看见沈清月受欺负,他眨了眨眼,喉咙干涩地咽了咽,顺着她的话,冷漠地同沈清慧道:“二表妹说的是,三表妹,谨言慎行,莫要出口令人不齿之言。” 沈清慧眼泪就要逼出来了,周学谦怎么能说她“卑劣”呢! 她死死地咬着唇,猛然起身跑了出去。 沈清月该说的都说完了,她起身福一福身子,大步走了。 她不禁庆幸,还好赶在周学谦开口之前说清楚了,否则他若承认或是态度暧昧不明说,将来两人不成良缘,旁人只怕要传闲话,依他的性子,必不会让她受委屈,若叫他一人揽下坏名声,她于心何忍。 这件事至少没有伤到周学谦的名声,沈清月还是知足了。 书房里,气氛沉闷了下来,周学谦待不下去了,他苍白着面色,推脱着了风寒,赶回家去了。 书房里的其他人,渐渐也都散了。 沈正章与沈清舟,还有繁哥儿,三个一道回了同心堂。 顾淮辞别了沈家人,便收拾东西回去了,顾三又在他家中。 二人坐下喝茶,顾三扫着顾淮的眼角眉梢,调侃道:“哟,怀先这是提早为金榜题名而有一丝丝的喜悦和五味杂陈吗?” 顾淮冷淡地抿了口茶水,道:“没什么可喜的,中状元又如何?又不代表就一步登天了。” 顾三撇撇嘴,道:“几时回去?怎么老叫我三催四请,四妹妹都要把我耳朵吵出茧子来了。” 顾淮皱了皱眉,道:“你知道的……” 顾三忙叫他打住,轻哼一声道:“四妹妹是娇纵了些,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说女子要聪明果敢,刚强果断,我就问你,内宅里边,这样的姑娘上哪里去找?你不如喜欢男人算了,还容易些。”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争取加更,加不了明天也一定加。 电脑接口有点失灵耽误我了,心烦=.= 50、第 50 章(加更) 第五十章 周学谦从沈家回去之后, 顾不得头重脚轻, 浑身难受,十分无礼地闯进了母亲的院子, 站在门口大声地同丫鬟们道:“夫人醒了吗?” 周夫人气冲冲地挑帘出来,她铁青着脸,绞着帕子看着周学谦, 冷声道:“我正要找你, 给我进来!” 母子两个一前一后地进去, 周夫人打发了所有下人, 连心腹妈妈都没有留, 就跟周学谦俩直直地对视着。 周学谦面色煞白, 眉间一抹愁苦悲戚之色, 他僵着脸, 问周夫人:“母亲, 您是不是误会月姐儿了?” 周夫人一早上听说, 周学谦考完试就去了沈家,她心里已经不痛快了, 再听他提了沈清月的名字, 当即炸了毛,竟黑着脸拍桌道:“我误会什么?我误会她什么了?!” 周学谦下颌绷紧, 两手紧捏, 藏在后面,压着声音道:“沈家传言的事,绝对不是表妹所为, 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母亲不要误会她。” 周夫人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周学谦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说话!他还替沈清月辩解!他一贯的孝顺温和呢!他的骄矜自持呢! 她捏了捏眉心,方睁了眼,抿着发白的唇,道:“我知道不是她传出去的。” 周学谦皱了眉头,道:“您知道?” 周夫人扭开脸,捏着帕子切齿道:“就算不是她做的,她也不可能嫁给你!” “为什么?!”周学谦逼近了一步,两手骨节都攥得泛白,他的牙槽都在发颤。 周夫人扬了扬下巴,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没有为什么,你安心等放榜,若你得中了,再看来年会试过不过,若不过,就再读三年……” 话音未落,周学谦就冷声逼问周夫人:“您到底同月姐儿说什么了?”他声音不大,每个字都吐音极其清楚,冷静中带着将要失控的颤抖。 周夫人一眼瞧过去,周学谦面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一失往日的温润,眸中的厉色陌生又骇人,她心中一惊,绕了绕帕子,克制着怒气道:“学谦!你就这样跟娘说话?!” 周学谦吐出一口气,松了拳头,轻声道:“母亲您告诉我,您到底跟月姐儿说了什么?” 周夫人见他微微服软,也放缓了语气,道:“月姐儿是丧母长女,你也看见了,她继母不良……” “母亲就嫌弃她这个?”周学谦似乎轻松了一点。 周夫人点着头道:“学谦,你爹就你一个孩子,你不要让家人失望,你将来娶的妻子要做周家的宗妇,不是谁都能做的,你明白吗?” 周学谦“嗯”了一声,转而道:“好,儿子等放榜。” 沈清月的那些不足,他能努力给弥补过去,只要他中了举人,有了功名,前途无量,家里人多少会顺着他的意思,想娶丧母长女并不是什么一定不可的事。 周夫人见周学谦妥协了,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她蹙眉看着儿子,道:“你不是病了?我听你声音不太对。” 周学谦点头道:“有些着了风寒。” 他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平和轻缓,周夫人眉眼渐渐平静下来,她担忧地道:“你先回休息,我这就派人给你请大夫来。” 周学谦作揖退了出去。 周夫人待周学谦走了,背后沁了一身的冷汗,毕竟儿子方才的样子,真的将她吓住了。 她从未见过那样子的周学谦。 周学谦回房休息了,但他休息不好,他一睁眼一闭眼都是放榜的事儿,他又开始转转反侧,患得患失,万一没中怎么办? 他该怎么跟沈清月说,他能让她再等她三年吗? 他安慰着自己,一定会中的,毕竟顾淮的才能那么出众,教不错他。 雁归轩。 沈清月当众说出那样的话,回院子的路上,心里空落落的,她要早知道姑姑会那样嫌恶她,便不会打周学谦的主意。 她不知道周学谦回去之后会怎么跟姑姑说,他会不会跟他母亲吵架呢? 沈清月私心里是不希望周学谦和周夫人吵架的,她已经害他伤心了,再不想害他和母亲闹不愉快。她想起周学谦温柔的脸庞,料想他很快会将她忘了罢。 她抬眼看向窗外的黄瓜藤,近来无人料理,架子上的藤蔓都枯黄了,仅有几片叶子随风飘零,孤孤单单,好生可怜。 他忘了她也好,她这样心机深沉,也不值得他记。 只是不知道,他今生再娶两任妻子,会不会又担上克妻的名声。 她希望不要这样……他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克妻。 沈清月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次间外传来脚步声,她怕丫鬟瞧见,立刻擦了眼泪,换了个坐姿。 她很快就打起精神。 吴氏这段时间真的安分了不少,各处讨长辈欢心。 而吴鸿飞也很机灵,他也许会用欲扬先抑的手段给沈世兴吹耳边风,不经意地抱怨说“吴氏是心直口快,好心办坏事的人”,沈世兴耳根子软,听得多了,怕是又要回心转意。 沈清月听说,吴氏最近已经在沈世兴的万勤轩里宿了一晚,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眼下吴氏姑侄俩还没大动作,但却在一步步地夺得沈世兴的欢心。 沈清月略收拾了一下,便往沈世兴书房里去了,恰好吴鸿飞不在,她便留下来跟沈世兴多说了几句话。 她见沈世兴桌子边有一摞文章,像是八股文。 沈世兴又不参加考试,用不着写这样的文章,字也不像他的,定然是吴鸿飞交过来的,沈清月走过去,默默地看了几眼,。 沈清月是不会做八股文的,但是她大概知道八股文要写什么东西,大概就是破题、承题、起讲、领题、出题、过接、收结,几个部分,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破题一句,破题破得好了,后面的也不会差。 她便翻看了吴鸿飞的文章,背下了其中破题的几句。 沈世兴见她对八股文感兴趣,便问:“月姐儿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沈清月笑一笑,道:“我不过是听哥哥们说得多了,一时好奇看两眼。” 沈世兴同她道:“你吴表哥的八股文做得不错,明年应能中府试。” 沈清月淡笑着,吴鸿飞能不能中府试她不清楚,她只知道,他前一世七年都没考上举人,也没入贡,二十多岁还谋不上官职,后来他做的丑事公之于众,还要吴家给他收尾,最后烂摊子还落到了她手上。 她背下之后,便去找了沈正章。 偏偏沈正章不在,沈清月便留了话给沈清舟,说她有作八股文的问题要问他。 沈正章最近几日忙着四处交游,以文会友,回来的时候,都是住在前院,直到放榜的前一天,才回了后院。 而放榜那日,恰好是沈清月去见罗妈妈的日子,她只好先出门亲自接罗妈妈过来。 沈清月这日已经算早起了,不过她要梳妆打扮,出门的时候,天都透亮了。 她坐马车去了青石斋,请了罗妈妈一道上车,回沈家的时候,却在路上被堵住了,只听得外边锣声喧天,马蹄声嘚嘚,还有众人的欢呼声。 罗妈妈在车子笑着同沈清月道:“今日乡试放榜,估摸着是去报喜的。” 她挑起帘子往外一看,街道上,一名官员穿着官服领着几名衙役,吹吹打打跟她们的马车往同一个方向去了,官员的身上还有补子,身后跟着的还有二报、三报的人。 沈清月也朝外看了一眼,街道上热闹非凡,自打她回来之后,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摩肩接踵的喧闹场景。 罗妈妈道:“看来是给解元报喜去的,不然不会有这么大阵仗。” 解元? 那不就是顾淮吗? 难怪呢,这些报喜的人是要往福顺胡同附近去的。 沈清月坐回去,脸色淡淡的。 罗妈妈见沈清月宠辱不惊的样子,倒是欢喜。 街上堵得水泄不通,沈清月终于过了福顺胡同,回了家,她暂时将罗妈妈安置在倒座房里,自己则回了后院。 衙门里报喜的人,也都赶到了沈家、周家,和顾淮家中报喜。 沈清月一进二门,就看到管事领着一个小厮,拿了喜报,飞奔着赶往花厅里去报喜——沈家的沈正章中了! 报喜是有赏银拿的,这样大的喜事,不仅方氏要赏,老太太也要赏,抢到这样好差事的小厮,跟着管事领赏来了。 管事的同沈清月满面喜色地打了招呼,便快步去了花厅。 沈清月也大步跟上,一进去,就听到哭声一片,上上下下,喜极而泣,她来的及时,赶紧给沈清舟和二太太擦了脸。 方氏也自己抹掉了眼泪,赏了下人,着人立刻去衙门里给沈世文报信。 柳氏则有些怅然,她的嫡子没有中,不过她的庶出子也没有中,两厢一抵消,她倒是没有那么不高兴了,连忙识大体地主持场面。 沈正章恍惚地坐在椅子上,还有些难以置信,直到沈清月笑吟吟过去恭贺他,道:“恭喜二哥高中!”他才回过神来。 真的是中了中了! 而且名次还很好,乡试取一百二十人,他第六十名,不是一百名开外,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沈清月看着喜报上与前世不同的名次,也有些诧异,难道说顾淮上山读书,帮助了沈正章? 那……周学谦呢? 沈正章跪下同方氏磕了头之后,拭泪起身,也道:“不知道周家表弟中了没有,不知道怀先中了解元没有。” 他这一说,众人也满是期盼,柳氏焦急地看向外面,唯有沈清月浅笑着。 柳氏连忙派人去周家问,正巧了,周家也派人过来了。 周学谦也中了,只比沈正章低两名,六十二名。 沈清月又吃了一惊,前一世,周学谦的名次堪堪取中而已,这一世竟然进步了那么多! 沈正章连忙又道:“大伯母,您快派人去问一问怀先是不是中解元了?” 解元这样响亮的名头,沾上一点关系都是荣耀的,柳氏登时使人去了,还带上了五十两的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困了, 有错别字明天再改了。 以及: 周表哥的性格是绝对会反抗周夫人的。 第一,之前他早就在心里不认同他母亲说的话,他不正面硬钢,是因为知道母亲的性格,越是怼越是没用,打算用迂回之策,定亲的事,毕竟来日方长,不能一蹴而就。这不代表他怂,当时描写的时候,我也没写他怂,更没写他认同周夫人的话,我表达的状态,更多的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不跟周夫人来硬的,因为这样很笨,有情商的男人不会在处理婆媳关系的时候,在母亲面前维护妻子,这是激化矛盾。周还是有情商的。 第二,上山读书是很苦的,没有娱乐,吃的都是素斋饭,为了沈清月,他吃了两个月,我只想说……三天的素我都吃不了,周学谦还是很有毅力的,也证明他真的很喜欢沈清月。所以婚事不成,依他的性格立刻就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三,他表面是温和的,但是沈清慧惹了沈清月,他就不温和了,证明还是有脾气的,遇到这么令他心痛的事,不会不反抗。 这个人物不单薄,其他重要人物,也会用类似的方法写。 虽然西瓜写的是打脸文,但多处都经过推敲的,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琢磨下。 51、第 51 章(捉虫) 第五十一章 沈家的人到了顾淮住的宅子里。 顾淮中的解元, 报喜的人在整条巷子里吹吹打打, 闹得整个胡同里都听得见。 此时顾家,还有往日顾淮相识的同窗学生, 以及胡掌柜也都全部过来给他贺喜,沈家的好容易才挤进去,递上了一点心意。 顾淮的小宅前前后后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顾三当着众人的面, 赠了他一座三进的宅子, 又让顾家一个体面的管事替他招待客人。 衙役们围着顾淮, 报喜的官员催他换了衣裳, 骑马去贡院受礼。 顾淮泰然应之, 回屋子换了衣裳, 将一切都交给了顾三料理。他在家门口上了马, 回望了一眼沈家, 便神色从容地去了贡院。 顾三带着人去了新宅子里, 三进的宅院,比方才的小院子气派多了, 且宅子里一切家具和奴仆安排好了, 顾淮住进去不消操半分心。 沈家花厅。 回来报信的人同沈家说,顾淮中了, 中的是解元。 沈正章大喜, 这都在他意料之中,柳氏和方氏等内宅妇人却是大吃一惊,她们一贯只晓得顾淮有才能, 却不知道他竟有才到如斯地步! 方氏咧嘴笑着,催沈正章道:“你还不去贡院受礼?” 中了举人,要在贡院吃鹿鸣宴,谐音“禄”,新科入举是入“禄”之始,从今往后,沈正章便有了入仕资格,外边人再称呼他,便是“沈二老爷”。 沈正章连忙换了衣服去,出了家门,与周学谦一道赶往贡院。 同时周家的人听到了沈正章得中的消息,也送了礼单过来,方氏一一敬领,柳氏也着人送了厚礼过去。 沈清月看着热热闹闹的人群,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虽这些都是早已知晓的事情,可当这些真真切切地发生的时候,她还是那么地开心。 她头一次产生因为亲人的事而这般喜悦的感情,几乎让她全身发暖。 花厅里,柳氏又打赏了下人,忙着去各处报喜。 沈家的事有柳氏打理,一切井井有条,方氏只往自己娘家去报了喜,旁的事也不消她操心了。 沈清月跟着方氏一起走出了花厅,回到同心堂。 方氏满脸喜色,又继续赏了同心堂的下人,跟儿媳妇还有沈清舟一起又拜了菩萨,才一道躲在屋子里说话。 二太太年纪轻,经了这么大的喜事,眼泪流个不住,小脸嫣红,沈清月忙过去劝她,她还是哭,方氏便道:“你先回去休息,待老二回来了可别这样了,叫下人们瞧见了笑话。” 二太太点了点头,被丫鬟扶着走了。 沈清舟也很高兴,但是她起得早,又闹了一上午,哈欠连天,方氏便让她去睡会儿。 屋子里便只剩下方氏和沈清月两个人。 沈清月坐在方氏身边,柔声地道:“二伯母,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方氏料到了是什么事儿,毕竟沈清月只为了那一件事朝她开口而已,她道:“那个妈妈找到了?” 沈清月一笑,道:“找到了,原是去了别人家里做管事妈妈,正好旧主要调任,她肯进来照顾我,我已经将人请去倒座房里歇着了。” 方氏点了点头,道:“可知道旧主是什么人?” “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 方氏道:“礼部的人你二伯父好像还比较熟悉,有一些他的同年,我让他再替你打听下,若有不妥,你再辞了她就是。” 沈清月感激一笑,她正愁没处打听罗妈妈的来历,方氏这是帮了她的大忙了,她又继续道:“那好,我现在就去同父亲打个招呼。二伯母您在屋子里等一等便是。” 方氏一愣,道:“不要我去同你母亲说吗?” 沈清月摇一摇头,道:“请您帮忙,又怎么好让您替我受委屈?您等着就是了。” 说完,沈清月就去了万勤轩。 沈清月告诉沈世兴:“二伯母手里正好有合适的妈妈,叫罗妈妈,我看上了罗妈妈,想请罗妈妈来雁归轩照顾我,女儿大了……身边不能总是没有长辈照顾。”她顿一顿,复又道:“女儿不好自己做主,能不能请父亲出面同母亲说,让她去找二伯母要人?” 沈世兴不解,道:“你二伯母一贯疼你,既你看中了,你跟你二伯母打个招呼就是,晚些我再叫你母亲去谢她。” 男人到底粗心,不懂内宅里的弯弯绕绕。 沈清月笑道:“让二伯母送个管事妈妈来,岂不是让二伯母打了母亲的脸?林妈妈的事本来就很蹊跷。旁人若知道我的管事妈妈都是伯母替我挑的,便要怀疑是不是有端倪,议论母亲的不是。女儿怎么能让母亲陷入是非当中?那是女儿的不孝。” 沈世兴欣慰地点了点头,他眼睛发酸,道:“难为你这一片孝心。也好,我这就派人去让你母亲找你二伯母要人。”他又补了一句,道:“还要好好谢你二伯母,你回去吧,我亲自去库房里挑件东西让你母亲送给你二伯母,这事儿爹肯定给你办妥了。” 沈清月唇上扬着灿笑,道:“多谢父亲,女儿告退。” 转身走后,沈清月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她当然不是真的替吴氏的名声考虑,也不是不想打吴氏的脸,而是因为,这事儿若是让二伯母主动去给吴氏送人,未免让吴氏难看,别人也会觉得方氏的手伸得太长。 吴氏心胸狭隘,即便不得不答应了,必定记恨在心。 若是这事是沈世兴打招呼让吴氏主动去要的,吴氏不仅欠下方氏一个人情,即使她不想让罗妈妈进府,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这件事儿她还没有可以指责之处。 沈清月不怕吴氏的恨,不过方氏要跟吴氏作为妯娌相处多年,她不会无端连累了方氏。 万勤轩里,沈世兴挑了两件东西,一方徽墨是给沈正章的贺礼,另有一件适合小娘子佩戴的手镯,正好适合沈清舟。 沈世兴带着东西去了吴氏院子里。 吴氏一听说沈世兴来了,眼睛都红了,她熬了这么些日子,才熬到可以在万勤轩留宿,但也只是跟他同睡一床,他也不肯碰她。 这会子沈世兴亲自来了,吴氏惊喜若狂,她匆匆忙忙照过镜子,待他挑帘进来,便起身迎他,又见他手里还带着两样礼物,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吴氏挽着沈世兴的手臂,吸了吸鼻子道:“老爷这是做什么……都老夫老妻……” 沈世兴嘴角微扯,冷淡道:“这不是给你的。” 吴氏面色一僵,声音都生硬了一些,道:“那、那是给谁的?” 沈世兴放下东西,说明了来意,继而道:“你拿去送给二嫂,记得好言好语地求人家,林妈妈死了,月姐儿的事我没跟你计较,不代表你没有做错。” 吴氏绞着帕子辩解,道:“妾身没有!” 沈世兴冷冷地瞪她一眼,吴氏嗫嚅着不说话了。 沈世兴也不废话,他道:“月姐儿难得看上一个妈妈,若这事你要再办砸了,以后月姐儿的事你都别管了,外人问起来,你别说我没给你脸!” 吴氏名声已经够难听了,到处都在说她苛待沈清月,难得有机会,虽然委屈,她还不得上赶着去挽回,她死死地揪着帕子,道:“知道了,妾身这就去。” 沈世兴也没久留,茶都没喝一口,就走了。 待丈夫走了,吴氏气得拂袖,茶碗扫了一地,噼里啪啦碎成渣滓,她赶紧派了人给吴鸿飞传话,让他动作再快些,多多讨好沈世兴,到了时候,她就好开口提沈清月的亲事了。 吴氏整理了衣裳,便带着礼物去了同心堂。 方氏在屋子里坐着,她没想到吴氏这性子,还真能上门来了,她请了人进来,又见吴氏客客气气地说话,请求她将人拨给沈清月用。 吴氏生怕方氏不答应,殷切地看着方氏,又知道方氏贯来心软,做了小伏低,险些还要落眼泪博她同情。 方氏尴尬一笑,连忙道:“弟妹这是做什么,不过一个妈妈,月姐儿要了我就答应了,弟妹你先回去吧,我一回儿就派人将妈妈送去雁归轩。” 吴氏登时换上笑脸,领着丫鬟走了。 方氏还在院子里诧异,吴氏名义上仍旧是沈清月的嫡母,于情于理这事本是该是吴氏负责,沈清月要办成这件事,少不得求吴氏松口帮忙,可沈清月竟能在不得罪吴氏的情况下,让吴氏来心甘情愿地求她帮忙。 沈清月办事……真的是漂亮。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去必定能够安家宅,谁娶回去都是福气。 方氏念及沈清月早逝的母亲,不禁有些惋惜。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热闹的一天过去了,吃完鹿鸣宴的新科举子们也回来了。 周学谦已经喝得微醺,他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中,在上房里见过周夫人,忍不住哽咽道:“母亲,儿子中了……儿子中了……” 周夫人也是垂泪,她笑中含泪道:“我已经修书一封回台州府,你父亲和祖母也要知道了。”她双手合十,望着头顶道:“真是老天保佑我儿,菩萨福泽我儿。” 周学谦底气十足地坐下来,面上带着浓浓的喜色,道:“母亲,儿子想娶月表妹,儿子要娶她。” 周夫人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的笑容凝在脸上,缓缓扭头朝周学谦看了过去。 52、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周夫人没有想到, 还会再次从儿子的口中听到说要娶沈清月的话。 待周学谦说完这句话之后, 屋子无端静了下来。 初秋天气,窗外落叶纷纷, 屋子里茶烟袅袅。 周夫人紧紧地握着杯子,冷了脸,语气却十分平静地道:“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周家不会让你娶月姐儿过门。” 周学谦也异常冷静地看着母亲, 缓声道:“可儿子中了举人。” 周夫人猛地将茶杯一砸, 直勾勾地瞧着周学谦, 道:“中了举人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 你中了举人也不行!” 周学谦抿了抿唇, 死死地握着茶杯, 指根处的骨节泛着青白色, 他起身道:“儿子一定不会松懈举业, 将来还会努力考进士。若母亲现在不许儿子娶, 儿子就等到能娶月姐儿的一天再娶, 若是娶不着,那这辈子就不娶了。” 说罢, 周学谦转身要走。 周夫人猛然从罗汉床上蹿起来, 她咬着牙看着周学谦的背影,呵道:“周学谦!你给我站住!”她颤着声音道:“……学谦, 你是听不懂娘的话吗?我说了, 就算你中了举人也不行!别说是举人,你就是中了进士,甚至你中了状元, 入了内阁,做了首辅,周家,也觉得不会允许你娶沈清月!” 周学谦利落地旋身,与母亲直直地对视着,他下颌紧绷,两手攥起了拳头,贴在腿侧,他压着声音道:“为什么?就因为月姐儿年幼丧母吗?儿子说了,将来会出人头地,月姐儿自己也很好,她这点不足,根本算不得什么!” 周夫人嘴唇发白,她不忍心去看周学谦,只好颓然地坐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道:“你别多问了,总之……周家是绝对不许你娶月姐儿的,你趁早在你父亲和祖母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你爹知道了,他肯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你要是再把你祖母气出个好歹,你这辈子都毁了!” 她忍不住侧过头,抹了抹眼泪,道:“娘都是为你好,你听话好不好!” 周学谦就这样看着周夫人,他笔挺的脊背好像矮了一些,他只轻轻地问了一声:“当真不能让儿子娶月姐儿?就算是儿子前途再光明……也不行?” 周夫人狠心地摇摇头,道:“不行!” 周学谦呆呆地点了点头,挑帘出去了。 周夫人伏在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夫人累了,待心腹妈妈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肿得不像样子了。 夜里,周夫人草草吃过一餐饭,她的心腹妈妈进来小声禀道:“夫人,郎君今夜没有用饭。” 周夫人叹了口气,道:“罢了,随他去吧,我都没有胃口用膳,更何况他。”她又绞着帕子道:“早知道有这样的孽缘,我就不带他上京了,早早地应下台州府那一门亲事就好了。他便是为了信义,也不会对月姐儿动了念头。” 那妈妈宽慰道:“事情都发生了,夫人别再忧心了,郎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等他缓两日就好了。” 周夫人朝着周学谦住的院子看了一眼,眼神空虚而无助地道:“但愿吧……” 次日,周夫人醒得很早,周学谦中了举,她还有很多事要忙,一时间便没顾得上他。 待天黑之后,才招来周学谦身边的丫鬟问他今日好不好。 丫鬟摇摇头,道:“郎君今日粒米未进,在屋子里待了一天,不叫奴婢们进去。” 周夫人心口一紧,指甲掐着掌心,仍是绷着脸,道:“知道了,下去好生伺候,别由得他胡来!” 丫鬟走后,周夫人的眼眶就红了,她自言自语地道:“学谦不会就这样跟我拧巴下去罢!” 妈妈答话道:“许是没有胃口,要是夫人不放心,这会子带了粥去瞧瞧郎君?” 周夫人摇头道:“不行,他最知道我拿他没有法子。他小的时候受老爷打罚,便来我这儿躲打,躲得多了,长大也不大怕我了,我要是这回再心软,给了他盼头,等他回了台州府,老爷不打死才怪。老爷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这样大的事儿,我拦不住他。” 妈妈默然。 周夫人没有办法,只好勉强睡了,浅浅地睡了一觉,早上洗漱完了就问周学谦怎么样了。 丫鬟过来回话说,周学谦还是昨儿那样,不叫人进屋,有人敲门,他就扔东西砸门,不耐烦得很。 周夫人又难过又庆幸,还能砸门,那就是还有力气,饿一日还不至于饿坏,她想着,今日周学谦总该要进食了,她吩咐了厨房备一些好入口的粥,不要大油大荤的东西。 但她没想到的是,周学谦又是一整日都没吃。 周夫人心都要跳出来了,到底还是忍住了,她这个夜里,根本就没有睡着。 次日醒来,周夫人一睁眼就问:“学谦吃东西了没有?” 妈妈为难地摇摇头,道:“没有,也没有喝水。” 周夫人撑不住了,她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裳,着丫鬟随便梳了个圆髻,簪子都没戴一根,素着面就去了周学谦院子里。 她着人敲门,周学谦在房间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丫鬟们都吓傻了,面色煞白地解释道:“昨天夜里郎君房里还有动静的……” 周夫人顾不得许多,她喊了粗使婆子进来撞门,好半天才打开门,她跑进去一看,周学谦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承尘,像是活着,却半点生气都没有。 周夫人身边的妈妈见周学谦半条命都丢了的样子,立刻打发了丫鬟出去,叫厨房备好粥送过来。 周学谦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眨一下眼睛。 周夫人心如刀割,她趴在周学谦身上嚎啕大哭,捶着床道:“学谦……你是要娘的命啊!你不吃不喝,娘也陪着你不吃不喝,娘不能拦你去死,娘就陪着你死!” 周学谦发干的嘴唇,动了动,他几日都没有开口,一张口声音便喑哑的厉害:“儿子不是不吃,是实在吃不下,咽不下去。” 周夫人泪眼婆娑,她揪着周学谦的领口,红着眼睛质问道:“那就为了一个女人,就抛弃了父母对你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吗?!” 周学谦茫然地扭头看着周夫人,沙哑着声音道:“母亲,儿子突然不知道读书有什么作用了,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娶不到月表妹。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可是父母亲一句话,将来上峰一句话,朝廷一句话,儿子所努力的一切,都有可能化为乌有,儿子读书入仕,还有什么作用?儿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周夫人竟无可辩驳,她真的答不上来,可是这个世上……谁不是这样活着的呢! 她死死地揪着周学谦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也散乱了。 周学谦安抚似的拍了拍周夫人的背,温声道:“母亲,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周夫人抽泣着起身,滚滚热泪落在周学谦脸上,她颤抖地问道:“难道因为没有用,所以就不活了吗?娘活着就更没用了,幼时在家要听父母的话,身不由己,盲婚哑嫁到周家,又要受公爹婆母的管,我刚嫁进门,你祖母要给我立威,后来我把你祖母哄开心了,凡事又要看你父亲脸色,你长大了,我还要顾虑你,我就像个提线木偶,你们要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要问娘,娘也不知道娘的出生有什么意义,但是娘从来没想过死!” 周学谦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母亲,他握住她的手,嗓音酸涩而哽咽地问:“母亲,真的不可以吗?儿子真的不能娶月表妹吗?” 周夫人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行!” 周学谦不甘心地问:“为什么呢?” 周夫人脱口而出:“因为月姐儿出身不干净!她不干净!” 周学谦皱了眉。 周夫人继续道:“当年月姐儿的母亲在沈家庄子上怀了她,我虽不知道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时事情闹得很大,月姐儿的祖父,就是为了她的事儿活活气死的,沈家族亲没有不知。就凭这一点,你就不可能娶她!月姐儿的出身是非很多,但凡知晓一些内情的人家,都不会要月姐儿。这事儿你爹和你祖母都听闻了一二,他们绝对不会同意娶月姐儿,明白了吗?不是娘不让你娶,是你不能娶她!” 周学谦若有所思。 妻者,齐也。齐其夫之体者。是要传家事、承祭祀,他要娶的是宗妇,更要操持这些,若是娶了出身不清白的人,便是愧对先祖。 若他身份普通,倒还好说,他越是体面,家族便越是挑剔。 除非哪天周家江河日下,沦为庶民,大抵周家人还有松口的一天,他入仕高升,周家人更加不会同意沈清月过门。 周学谦登时明白了,他这辈子除非等到父母都去世了,否则他和沈清月之间没有丁点结良缘的可能。 等到那个时候,沈清月早就为□□,为人母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虽都给了周学谦母子,但是是值得的。 周夫人不是单纯的坏,她很疼爱儿子,和普通母亲一样,对儿子没有招架之力。 周学谦也不是单纯的为了一个女人就能放弃自己的人,他通过一件事想到了更多的事,那种对家族、时代深深地无力感,才是打倒他的东西。 经过这件事,周学谦也要长大了,或者叫?黑化? 周夫人不坏,没有必要,她也不会对沈清月使坏。 下一章顾淮就登场了,是他的主场了。 53、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顾淮中了解元, 参加完了鹿鸣宴, 他入住新府,有了自己的家仆, 顾三还给他拨来了一个外院的管事和内院的管事妈妈。 他的宅子门口挂上了“顾府”二字,是胡掌柜送来的牌匾,不必说他也知道是谁的赠的。 顾淮在胡同里摆过了流水席之后, 还亲自去四处谢了一些旧识, 他将胡掌柜和沈家留到了最后。 到了青石斋, 顾淮见了胡掌柜, 二人没有在铺子里说话, 而是外出去找了一间酒楼用膳。 席间上了很体面的几道菜, 两人一边共饮, 一边聊天。 胡掌柜又是道贺不说, 还道:“老爷很看重公子, 明年会试, 公子不要懈怠了。” 顾淮中了新科解元后,财富地位骤至, 胡掌柜怕他年纪轻, 经不住这些诱惑。 顾淮只是淡笑,道:“学生明白。” 胡掌柜捋胡一笑。 二人正说着话, 青石斋的小二过来了, 似有要事。 胡掌柜同顾淮打过招呼,起身出去说了两句,顾淮耳朵尖, 隐约听到了“沈二”,也不知听没听错,只觉似乎是的。 顾淮等胡掌柜回来的时候,端着酒杯状似随口问道:“掌柜,我乡试之前替您画的牡丹您是赠人了吗?” 胡掌柜微愣,摇头道:“怎么了?” 那副牡丹沈清月用完之后还给了胡掌柜,还收在青石斋里。 顾淮眼眸半垂,道:“现在忽然想起来,那副牡丹好像有一处败笔,倒是不大适合售卖或者送人,我怕遇上挑剔的主儿,不好应付。” 胡掌柜笑道:“无妨,我自有他用。” 顾淮目光凝在酒杯上不动,他记得在元山寺,沈清月说的是“胡掌柜牵线请我替一个管事妈妈做一株牡丹花”,怎么这会子倒像是胡掌柜自己有用?难道不该是那妈妈买了他的画去用吗? 他还得出结论,胡掌柜好像有些在意沈家二姑娘。 吃过了这顿饭,顾淮便去了沈家拜谢。 顾淮替沈家教了好几个举人出来,应当是沈家谢他才对,他这般倒是礼数周全得很。 沈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亲自在花厅外边的书房里见了顾淮,后来沈世兴也来了,沈家的爷们儿自然也都跟了过来。 一番闲话不表,沈家留了顾淮在花厅里用膳。 沈家的几位老爷各自忙去,留下沈大和沈正章等人招待顾淮。 周学谦在家中修整了两日,人略微精神了一些,便去了沈家。 沈清慧一得知解元郎和周学谦都来了,便同沈清妍两个都去了园子里。沈清月找沈正章有事儿,在袖管里揣上了吴鸿飞“破题”的一些句子,便去了花园找人。 沈清月到花园的时候,正看见沈正章在水榭中央的长桌前,手里拿着毛笔。 她笑着走了过去,与沈正章见过礼,瞧见长桌上笔墨纸砚齐全,似乎刚刚有人做过文章。 沈正章问她:“二妹妹这是对时文有兴趣了?” 沈清月笑着从袖管里掏出一张纸,道:“想请二哥帮我个忙,看看这些破题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递过去,说了原本的题目,又柔声道:“二哥不要告诉别人。” 沈正章瞧着沈清月笑一笑,没有多问,他接过了破题,抬了抬眉毛道:“这题破得不错。”他一一看下去,继续道:“一题比一题好,很有悟性啊。你从哪里看来的文章?” 沈清月正要伸手拿回去,顾淮不声不响地来了,陡然出声将兄妹两个唬了一跳,他道:“什么题?” 沈清月的手还伸在空中,细软修长的指头张开,像一朵玉色的兰花。 顾淮扫过她的五指,上面的凤仙花汁已经洗掉了,只有她指甲原本的肉粉色,沈清月的手指很干净,没有留指甲,一颗颗椭圆粉嫩,很是剔透漂亮。 沈清月蓦然觉得手上有些灼热,她连忙收回手,想起了春叶说过的话,她说有些男人……就是喜欢女人的手。 她这次无意间捕捉到了顾淮的目光,不禁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就好像给他看了不该看的地方。 顾淮很快便收回目光,脸色十分坦然,眉目冷淡,丝毫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沈清月再看过去,倒像是她多想了。 她想,估计是的吧,又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跟她大哥一样,何况顾淮这样清高的读书人,别说姑娘家的手了,便是姑娘家的脸,他都未必会多看一眼。 两个人都迅速敛起了思绪。 沈正章看向沈清月,温温一笑,问她:“二妹不介意给怀先看吧?他可是新科解元,比我会作文,也许他能解答你。” 这倒也是,沈清月便看向了顾淮,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淮接过沈正章手里的文章,道:“我看看。” 他扫了一眼,连题目都没问是什么,浏览了一遍,就道:“沈二姑娘还对《大题小题文府》感兴趣?” 沈清月秀眉蹙着,道:“顾先生是何意?” 沈正章帮着解释道:“《大题小题文府》就是往年科举取中的文章。”他又看向顾淮道:“这你都看得出来?” 《大题小题文府》比城墙还厚,一般人也就学一学其中精髓,顾淮这样子,倒像是都背下来了。 顾淮道:“也不确定是哪一本里的,但是一定是的。” 沈正章抹了一下额头,这也够厉害的了。 沈清月却是明白了,这吴鸿飞根本不是自己做的文章,而是剿袭旧文,拿去糊弄沈世兴,而且还是精心挑选过的,每一篇文章水平都渐次提高。 只怕吴鸿飞每一次交了文章,沈世兴都觉得自己教有所成,心里不知道是何等的自豪高兴呢。 吴鸿飞果真是城府极深。 沈清月笑着道:“多谢顾先生。” 顾淮不明白沈清月在卖什么关子,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文章递了回去。 沈清月捏着文章,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问顾淮道:“请问顾先生,这《文府》是否可以买到?” 顾淮勾了勾嘴角,道:“买是好买,不过《文府》不仅厚,字也极小,沈二姑娘想找出来,只怕是要花费数月。” 沈清月面色虽然平静,却攥紧了纸,若非《文府》中文章多如海水,吴鸿飞岂敢用?连沈世兴都看不出来,她还想要看出端倪,简直难如登天。 沈正章问了一句:“二妹,这很要紧吗?” 沈清月抿了抿唇,最终答道:“无妨,只是一时好奇,不大要紧。” 她总不能让沈正章花几个月的时间替她找吧,否则便会耽误了他明年的会试。 顾淮瞧着沈清月,没有说什么。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转身欲走,周学谦来了,他中了举人,穿着襕衫,身量虽然高,却清瘦了许多,五官轮廓愈发清晰,眼睛也大了一点,却失了往日神采,他的襕衫下像是空荡荡的。 她心口骤然一紧,大步走上前去,点一点头,算是行了礼,便要走。 周学谦不敢拦她,只是用涩哑的喉咙问她:“表妹,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沈清月见他也不质问,想来是从周夫人处知道了所有事情,她摇一摇头,淡声道:“不需要了。” 周学谦声音低低的,像是哀求:“表妹,我只是想帮你,没有别的。” 沈清月咬着里边的嘴唇,头上银钗微动,小声道:“多谢表哥,告辞。” 说罢,她就快步走了,头也没有回。 周学谦站在水榭的长廊上,痴痴地望过去,他看着沈清月潇洒笔直的背影,像丢了魂儿。 沈清月走过了长廊,很快就转身往僻静处去了,她确定周学谦瞧不见了,才用帕子摁了摁眼角。 花厅要开席的时候,沈清月已经神色如常地领着丫鬟往花厅去了。 她从后山那边过去,绕过上次待过的凉亭,正好看到顾淮在那边,他身边竟然没有人,她刻意等一等,想等他走了她再过去。 顾淮却朝她走过去了。 沈清月眉头锁着,他难道故意躲在这里等她的? 顾淮与她隔着三步的距离,作揖道:“沈二姑娘,我有一事相问。” 他到底外男,沈清月有些防备,她不自觉地又退了一步,道:“先生请说。” 顾淮道:“上次那副牡丹的事,姑娘可否同我细说一遍?” 沈清月警惕心更重了,她从容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淮却扬了嘴角道:“你若告诉我,我就替你找那些破题文章在《文府》的出处。” 这个太有诱惑了,沈清月淡声问道:“不知道顾先生要知道牡丹的事做什么?” 顾淮嗓音低低的,带着点沙哑,比周学谦那个年纪的郎君声音要沉重一点,他道:“你告诉我就是,我不会害你。” 沈清月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 顾淮拧眉,也就是说,这画是罗妈妈要的了,为何胡掌柜却说是他用?而且那位罗妈妈,倒不知道是不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位。 这就有意思了。 顾淮脑子里转了千百道弯,面色却很淡然,他道:“多谢姑娘,我会替你找出《文府》中的那些文章,三日内给姑娘。” 沈清月问他:“顾先生不是说要数月吗?” 顾淮容色淡漠道:“那是别人。” 那是别人,如果是他,三日就够了。 “……” 沈清月还从没听人这样说话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抱歉抱歉,经期好点了我就挑时间加更。 另外,我们顾先生是不是很酷哈哈哈 54、第 54 章(一更) 第五十四章 顾淮答应了三天内, 替沈清月找到吴鸿飞文章在《大题小题文府》中的出处。 他还问沈清月:“你想让我怎么给你?” 沈正章不知道这事儿, 但沈清月也不能私下跟顾淮有往来,她想了想, 便道:“顾先生给我二哥吧,我自会去他那里取。” 顾淮点了点头,先走一步, 沈清月待他人不见了, 才领着丫鬟出去。 沈清月走到花厅里, 她入了暖阁随意吃了一些, 便提前离席。 今日并不是正经给沈正章办喜宴, 都是同辈的兄弟姊妹们在一处热闹, 沈清月提前走, 也不算失礼。 沈清月刚出了暖阁, 就看到花厅正门口跟出来一道人影, 她头也不回, 领着丫鬟回了雁归轩,罗妈妈现在已经进了雁归轩。 罗妈妈跟沈清月签了三年的活契。契约还在沈清月的手上, 不过这事儿她没有声张, 外人并不知道罗妈妈跟她具体的签契情况,只晓得雁归轩来了个管事妈妈。 雁归轩里, 罗妈妈正集合了丫鬟们在院子里说话, 她的语气和林妈妈不同,她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但语气不凌厉, 沉稳温柔,时而笑一笑,却又不失威严,丫鬟们低头听着,有的小丫头听得入神,还点了点头。 沈清月走过去听了一阵子,罗妈妈过了一会子才意识到她来了。 罗妈妈说完了话,捏着帕子转身看着沈清月笑道:“姑娘回来了?” 沈清月点一点头,看着罗妈妈笑道道:“您忙完了?” 罗妈妈点头跟着她比肩进去。 主仆二人一边进屋,一边说着话,罗妈妈这两日大致将雁归轩的情况摸了一遍底,她道:“我看只有姑娘亲近的三个丫鬟还可以,姑娘没重用冬雪,自有姑娘的道理……另外的小丫头,口齿不清,胆子小,不堪用。姑娘的库房我又清点归整了一遍,东西也不多,不知道这些事姑娘都有没有打算。” 内宅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财物和人手,罗妈妈一进雁归轩就抓这两点。 沈清月坐在罗汉床上,对罗妈妈的话并不意外,她道:“这些我其实都知道,冬雪那个丫鬟心思重,我才没用她,我本是想着找机会把她打发了,但她现在老实,我没有理由。” 再者,冬雪上辈子勾·引张轩德,就是想谋个好出路,她现在在雁归轩的日子并不好过,若是这个机会提前了,她焉能不死死抓住? 沈清月心里有一箭双雕的想法,不过时机未到,还用不上,冬雪的事又是上一辈子发生的,她便没同罗妈妈多讲。 她又继续温声道:“我的东西现在的确不多,不过眼下这不是要紧的,另有一件要紧事同您说。” 罗妈妈问道:“什么事儿?” “我继母的亲侄子来了,那个表哥很讨我父亲的喜欢,但是我不喜欢他,因为他人品不好。” “何以见得?” 沈清月答说:“我与他见过几次,他的眼神不大安分,而且拿假文章糊弄我的父亲。这件事我有法子化解,现在怕的是我继母把手伸到我的院子里,我身边的丫鬟到底年纪小了,以后雁归轩都交给您打理了。” 沈清月若让吴鸿飞在沈世兴面前失宠,吴氏少不得狗急跳墙,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罗妈妈瞧着沈清月从容镇定的样子,和普通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相去甚远,但她也放心了很多,沈清月年纪不小了,现在也该会这些治家的手段了,她略思忖了片刻,就道:“姑娘放心,且放手去做罢,我替你守着院子。” 沈清月微微一笑,又与罗妈妈说了会儿闲话,不经意地打探她的来历。 罗妈妈说话滴水不漏,与她目前的身份十分吻合,沈清月又怕说多了令她起疑,便没再多问。 天黑之后,罗妈妈就去锁了门,睡了西次间。 三日后,沈清月与顾淮约定的时间到了,她早上用过了早膳,便去找沈正章。 二太太说沈正章一早就去了书房那边,沈清月辞了她,去了书房。 沈清月去的巧,沈正章去园子里小解,不在书房。沈正章贯来不喜丫鬟伺候,小厮又在前院,所以书房里只有顾淮一个人。 即便沈清月身边领着丫鬟,她也还是有些不大自在,她远远地站在书房门口,福身行礼道:“顾先生。” 顾淮回头看她,从桌上拿了几本蓝色封皮的书给她。 沈清月接了,心里却在想,不是说好了么,她找沈正章拿,怎么是他亲自送过来的。 她也只是这么一想,接了书,立刻道了谢。 顾淮淡淡地道:“那几页我稍微折了一点印子。” 沈清月眉毛一抬,弯了弯嘴角,道:“多谢。” 说完,她为了避嫌就走了,拿着几本《文府》往万勤轩去了。 万勤轩里,吴氏刚刚送了自己熬的汤过去,她放下汤,走到沈世兴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娇声道:“老爷……” 甚至撇撇嘴角,推了她一把,皱眉道:“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 吴氏见沈世兴十分抵触,便松开手,退开两步道:“还不是为了您的宝贝月姐儿来的。” 提起沈清月,沈世兴的才有了兴致,他抬头看着吴氏问道:“月姐儿怎么了?” 吴氏拉着嘴角道:“前儿弟妹找我了,说慧姐儿年纪不小要说亲,月姐儿这厢还没着落,慧姐儿做妹妹的,怎么好先成好事?弟妹就催问了我两句,我当时没有答复她,先含糊过去了。” 沈世兴如有所思,像是自有考量。 吴氏看着沈世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再怎么说也是月姐儿的母亲,妾身现在也想清楚了,女人就要以夫为天。月姐儿大了,把她好好嫁出去,以后咱们夫妻两个过安生日子……” 沈世兴瞪她一眼,道:“你是说有月姐儿在,就不安生了?!” 吴氏面色一白,抿一抿唇,道:“妾身哪里是这个意思!老爷您就别曲解妾身了,好好说月姐儿的事儿不好么!” 沈世兴面色略缓一些,近来他不是没有替沈清月相看人家,但是怎么看都不合眼,而且这事终究是妇人出面,还真是少不了吴氏操办,他便淡声道:“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吴氏脸上露了一丝笑色,道:“妾身是想问,老爷有没有中意的人家,若是有,妾身出面早早把月姐儿的亲事定下了。老爷,女大不中留,您再喜爱月姐儿,总不能留着她不嫁人吧?” 沈世兴面色为难,他倒也不是想留沈清月,的确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他撇见手边的文章,便想到了吴鸿飞头上,他跟月姐儿年纪相当,人又乖顺老实,以后会对月姐儿好的罢! 吴氏顺着沈世兴的视线看过去,道:“老爷,弟妹还跟我打听鸿飞的事儿,她听说鸿飞还没定亲,就多问了两句,这事儿妾身不好擅自做主,一会子您替妾身修书一封回东昌府行吗?” 沈世兴本来还在犹豫,一听吴氏这么说,有点儿着急了,就道:“八字没一撇的的事儿,你急什么?” 吴氏轻哼道:“鸿飞这样好的孩子,我还舍不得呢,不过是因为有亲上加亲的打算,才肯与我娘家说一说,否则我就直接替鸿飞他娘婉拒了。” 沈世兴琢磨着“亲上加亲”几个字,他又想到吴鸿飞曾经说,吴家还有来京中的意思,便缓缓回道:“鸿飞这孩子是不错……你先回去,容我琢磨下。” 吴氏了解沈世兴,知道他意动了,当下抿笑离开了万勤轩。 这厢吴氏才走,沈清月就来了,她拿着几本《文府》过来的。 沈世兴瞧见了,就笑问她:“月姐儿真要考状元了?” 沈清月笑道:“这几日听哥哥们说得多了,想看一看好文章都是什么样,便从二哥那里借几本《文府》打发时间,不过没想到字这么小,借都借了,且看几日再说。” 沈世兴“哦”了一声,原来沈清月是从沈正章那里过来的,难怪会到他这里来,正好顺路。 他心里还惦记着沈清月亲事的事儿,但他到底是父亲,不好意思开口,随口就道:“《文府》拿来我瞧瞧,我倒是很久没有看过了。” 沈清月双手递过去,最面上的一本,第一篇就被吴鸿飞剿袭过,她冷静地打量着沈世兴的脸。 沈世兴翻开第一本书的第一页,他脸色本来很平淡,看着看着,面色就僵住了,他的手腕明显一滞,眉毛也皱了起来。 沈清月轻声问道:“父亲,怎么了?” 沈世兴胡子动了动,低声道:“没什么……”他面色铁青,关上《文府》,道:“月姐儿,这书的字也太小了,你别看,费眼睛,从我这儿拿几本其他的书去看。” 沈清月一笑,道:“那女儿挑了孤本,父亲可别心疼。” 沈世兴握拳笑了笑,道:“不会。” 沈清月随便捡了几本书,就走了。 沈世兴狠狠地捶了一下桌面,嘴唇都在颤着,吴鸿飞一个十几岁的小辈,就敢玩弄他! 能进《文府》的文章,都相当不错,自然也比沈世兴的文章好,吴鸿飞拿这样的文章改了几笔之后给他修改,是存心想羞辱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加更。 55、第 55 章(二更) 第五十五章 吴鸿飞在沈世兴面前表现得太好了, 以至于沈世兴在看到《文府》上的第一篇文章时, 担心自己冤枉了他。 沈世兴随手翻阅了手上的几本《文府》,这些都是旧书, 上面多有折痕和圈画一类,他翻找了一下,很容易就看到了眼熟的文章, 有些正好在有折痕的页面, 有些不在。因为沈清月只抄写了部分, 另有她没抄写过的, 也正好在这几本书上。 沈世兴现在可以确定了, 吴鸿飞那狗杂种就是在侮辱他! 当年沈世兴同家中兄弟们一起读书的时候, 总是被二哥沈世文压着, 而家里和家外的人那时候又尤其喜欢那他们兄弟两个作比较, 还有人踩着他的文章去捧沈世文的文章, 偏偏他还不能计较, 但凡较真儿,人家就说他小气, 为了玩笑话也要动怒。 沈世兴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拿文章羞辱他, 当年发泄不得的屈辱感,又让他喘不过气了。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 吐了好几口气, 铁青着脸高声唤了丫鬟进来,道:“让夫人去把表公子请来!” 丫鬟去了吴氏院子里传话,吴氏大喜, 连忙笑着催人去前院叫吴鸿飞到万勤轩去。 她就料定了沈世兴会看上吴鸿飞,待沈清月嫁去了吴家,不叫她掉层皮才怪!等磋磨死沈清月了,再给吴鸿飞娶更好的继室。 吴氏嘱咐了丫鬟守在万勤轩外边等消息,她则耐下心在院子里坐着。 吴鸿飞听了吴氏丫鬟传的话,也是喜色难掩,换了身体面的直裰就往内院去,这一路上,他都在想沈清月的脸蛋和身材。 住在沈家的这些日子,吴鸿飞不动声色地将沈家小娘子都打量过了,三姑娘沈清慧可爱有余,五官却不够精致,四姑娘沈清舟生得端正柔和,知书达理,太胆小内敛了些,没甚趣味,他的表妹沈清妍则是小家碧玉的模样,有几分活泼俏皮,到底小家子气了些,她们加起来都不如沈清月那般长相娇艳,但性格却寡淡冷漠的表里不一来得勾人。 这样的冷艳绝俗美人,相处起来有种偷香窃玉的征服感。 吴鸿飞到了万勤轩,绷着脸,尽量不露出得意之色,他还如往常一样,进去作揖。 沈世兴冷着脸,打发了丫鬟不要在廊下,他关上了门,转身直直地看着吴鸿飞。 吴鸿飞察觉出一丝怪异,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沈世兴,微笑着道:“姑父……” 他话音未落,沈世兴就扇了一个大耳刮子过去,打在他脑袋上,响亮的一声,他的脸上立刻显出几根手指印。 吴鸿飞身子歪倒在桌上,他捂着嗡嗡嗡响的耳朵,脑子都是蒙的,他眨了眨眼,问道:“姑父,您这是做什么?!” 沈世兴咬着牙齿,捶了他下巴一拳头,又往他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饶沈世兴是个读书人,恨急了的情况下,力气也不小。吴鸿飞向来喜欢声色犬马,四肢不勤,薄弱书生一个,挨了一顿揍,浑身都疼,竟然哭了起来,他瘪着嘴,哭哭啼啼地道:“姑父,你干嘛啊!侄儿哪儿得罪您了吗?” 沈世兴怒吼:“你还有脸问!” 吴鸿飞心里一慌,想起了文章的事儿……可他房里的文章藏得很紧实,挑选的文章也都是好几年前的旧文,都不是顶顶出名的,他离家之前,让家里的教书先生替他按日有进益的程度,从好几本《文府》抄下来的,除非有人将《文府》所有的文章都看过,并且留有印象,否则绝对不可能暴露的! 他哭丧着脸,还嘴硬道:“姑父,您怎么了?侄儿到底哪里错了?” 沈世兴一手掐着吴鸿飞的脖子,一手往桌上摁着他的脑袋,切齿道:“看看,眼不眼熟?” 吴鸿飞一看最上面那本《文府》上的第一篇文章,心都凉了,竟然真有人找出来了!怎么可能!世上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人! 他想,也许只是有一篇巧合被沈世兴看到了而已。 吴鸿飞颤声问道:“姑父……这《文府》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沈世兴腾出一只手,将《文府》都摊开,翻开几页,又把吴鸿飞的脑袋往桌子上撞了一下,狠狠地道:“你看看!你再抵赖!” 吴鸿飞面色煞白,磕磕巴巴道:“姑、姑父……我、我、我……”他眼泪哗哗流了一会子,才哭着求饶道:“姑父饶命,姑父饶命,侄儿是怕姑父厌弃侄儿,才投机取巧,侄儿从未遇到过您这样的良师益友,姑父饶了侄儿罢!” 沈世兴发了脾气,又听吴鸿飞没有羞辱他的意思,脸色才好看了几分,他松开手,退开几步,面色涨红,瞪着眼道:“竖子!给我滚!” 吴鸿飞狼狈地跑出了万勤轩,吴氏的丫鬟扶着他往吴氏院子里去。 吴氏高高兴兴地在屋子里等着,她一听说吴鸿飞回来了,连忙起身去迎接,一出去就看到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侄儿,脑子一片空白。 她上前扶着吴鸿飞道:“鸿飞,你这是怎么了啊!你跟谁打架的?” 吴鸿飞实在是疼啊,他袖子遮在脸上,道:“姑姑,快给我请大夫,我好难受,我头好疼。” 吴家就这么一棵独苗,她生怕出了差错,登时叫人去请了大夫进来,亲自扶着吴鸿飞进屋去说话。 吴鸿飞哭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 吴氏气个仰倒,她两眼一黑,道:“你怎么叫你姑父知道了啊!你不是说肯定不会露馅儿的吗?!” 吴鸿飞叫花子似的坐在罗汉床上,颓然道:“我怎么知道?《大题小题文府》加起来我一年都不完,怎么可能正好就被姑父找出来了?” 吴氏的心沉到谷底,她死死地绞着帕子,嘴唇发白,她知道,婚事不仅要黄了,沈世兴恐怕还要以为这事儿是她教唆的。 她正怕着,沈世兴的丫鬟就来了,传她去万勤轩说话。 吴氏头皮一紧,哀怨地捶了吴鸿飞一下,道:“你怎么这么没用!我都白疼你了!” 吴鸿飞在沈世兴那里受气不敢还手,他哪里肯再受吴氏的气,他拉着脸道:“姑姑疼我?姑姑不过是想借我的婚姻大事整治月表妹!姑姑在信里说的天花乱坠情真意切,我母亲要知道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觉得我爹以后还会给你撑腰吗?” 女人没了娘家撑腰,在夫家就没有地位可言。 吴氏青了脸,剜着吴鸿飞道:“你威胁我?!” 吴鸿飞揉了揉脸,冷笑道:“姑姑要让我过得快活,再让我娶了月表妹,我便不计较,否则我一回去就如实跟我爹娘说了!” 吴氏这才真的快要昏厥过去,她喉咙腥甜,也只好压下脾气,带着一把剪刀,强撑着去了万勤轩。 她的招数无非就是那些,先推卸责任,再揽下责任,说自己管教不力。 沈世兴看够了吴氏这一套,他冷静地看着她声泪俱下,无动于衷,甚至怀有恶意地道:“难怪你跟我说弟妹看上了鸿飞,只怕是你故意哄我的罢!”他剐了吴氏一眼,道:“我告诉你,月姐儿的婚事,你休想再插手!你给我滚庄子上去养你的‘毒妇病’!上次就该让你去的!” 吴氏见沈世兴心硬如石,根本不信她的话,索性扯下头发,拿出备好的剪子,狠狠地绞了一刀,双眼含泪道:“妾身离不开老爷,老爷不要赶妾身去庄子上,老爷真要赶走妾身,妾身不如当姑子去!妾身甚至宁死在沈家!” 沈世兴脸色愈发难看,当姑子?她一个正经夫人,当什么姑子?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何况他们还有两个孩子,他要真逼死了吴氏,他和孩子的名声不好听,更要连累月姐儿。 沈世兴一把捞起吴氏,道:“你先给我滚回去处理好你侄儿!否则你们两个一起滚回吴家!” 吴氏捡起地上的一绺碎发,在书房廊下整理好了头发才回去。 这一路上她可并不好受,两厢都在逼迫她,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吴氏姑侄的事儿很快就传开了。 沈清月也得到了消息,她听丫鬟传得绘声绘色,笑了笑,继续做绣活儿。 罗妈妈坐在旁边低声赞了一句:“姑娘好手段。” 沈清月但笑不语,其实还是怪吴鸿飞自己运道不好,非要拿这种事去糊弄沈世兴。 沈世兴斗志消磨,仕途无望,前辈子大抵也积攒了不少怨气,吴鸿飞正巧撞上去了。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顾淮厉害,若非他替她找到了那几本《文府》,她也没有办法算计回去。 沈清月又琢磨起来,顾淮问她牡丹花的事儿,是为着什么?他怎么会对这件事好奇?她想起周学谦说过,胡掌柜是别人的幕僚,那么顾淮在胡掌柜手下做事,大概也是亲近某位大人,与其说顾淮打听她的事儿,还不如说顾淮是想多知道一点那位大人的事儿? 这样说起来,他们两个倒是在往同一个方向走。 沈清月正出神,丫鬟过来禀道:“姑娘,四姑娘的丫鬟过来传话,说四姑娘找您去园子里玩。” 沈清月站起身,放下手里的事,同罗妈妈打了招呼,便领着春叶去了花园。 她进了园子才知道,是周学谦找她。 56、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周学谦到了沈家来找沈正章, 他见沈清舟的丫鬟去叫沈清月到园子里, 他便也到了园子里,在入园附近的假山那里等沈清月。 沈清月见到周学谦的时候并不诧异, 她也还有话要跟他说。 是她先动了他的心,事到如今,她也该亲手斩断他的念头。 二人对视一眼,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 淡声道:“去凉亭上说吧。” 周学谦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手里拿着一本《文府》, “嗯”了一声, 便与沈清月隔着半丈距离, 一前一后地去了亭子里。 沈清月打发了春叶去亭子周围看着, 她与周学谦二人独处。 他俩还是头一次独处, 这样很不好, 沈清月这也是在逼周学谦速战速决。 周学谦直直地望着沈清月, 她打扮的很素净,和从前很不一样, 沉静稳重, 端庄肃然,他喉结耸动, 欲言又止。 沈清月先开口道:“表哥不是有话跟我说么?” 周学谦将《文府》递过去, 声音低沉地道:“表妹,二表哥他说你要找这个,我只找到了一篇, 不知道你能不能用。” 沈清月淡笑着,婉拒道:“叫表哥挂心了,我不需要了。” 周学谦异常敏感,他逼视着她的眼睛,问她:“有人帮你了么?” 沈清月没有回答他。 《文府》文章多如海水,周学谦熬着夜找了好几天,才凭借记忆翻到了一篇,而看沈清月的样子,似乎问题已经轻松解决了……除了顾淮,还有谁? 周学谦心口一紧,呼吸微微加重,说不出话来。 沈清月眼眸低垂,没有解释的意思,像是默认。 周学谦拿着书的手,忽然放低了,他眼眶微红,沉默了半晌,才道:“……对不起,表妹。” 沈清月摇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周学谦别开脸,喉咙沙哑地道:“我替我母亲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沈清月微微一笑,道:“好,我接受了。” 周学谦就要回去服丧了,沈清月不想让他带着深深的愧疚走,周夫人对她说的话,和周学谦对她的好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沈清月这样从容淡然,声音轻如羽毛拂面,周学谦却更难受了,他又看着沈清月,用灼热的眼神看着她的如画眉眼,琼鼻朱唇……他多想让她等他,等他自立门户的那一日。 但他如鲠在喉,说不出口。 连他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一日。 沈清月眨着眼走开两步,眉眼温婉地问他:“表哥,你能告诉我,姑姑跟你说了什么吗?” 周夫人看样子没有以死相逼,周学谦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所以周夫人一定跟他说了让他明确地知道,他们俩绝无可能的原因。 周学谦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表妹,那不是好事,我其实不想让你知道。有时候……难得糊涂。” 沈清月微扬下巴,眼神坚毅道:“那我更要知道了。” 周学谦盯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道:“我母亲说,你出身……不干净。” 沈清月眉头死死地拧着,绞着帕子道:“不干净?什么叫不干净?” 周学谦道:“我不知道我母亲是不愿跟我多说,还是她也不大清楚,她只说,你的母亲在沈家庄子上生了你。你祖父是被气死的,好像也跟这个有关系。” 沈清月心中猛然一沉,面色微白,她祖父的去世跟她的出生有关系?! 难怪老夫人一直不待见三房,更不待见她! 沈清月又很不解,若是她的出身不干净,又气死了祖父,沈家人怎么会留着她一个女婴?难道不该溺死她吗? 而且这么大的事,她活了这么多年,沈家上上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即便是时间久远,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除非沈家的家仆大部分都换掉了,只留下了一些心腹老奴。 沈清月脑子里藏了很多理不清的丝线,她又问道:“姑姑可还说了其他的?” 周学谦道:“没有。只有这些,沈家讳莫如深,我母亲也是,我想肯定是大事,不过沈家既然留下了你,我觉得不会是你的错。” 若深究起来,沈清月一个孩子有什么过错?当然是大人的过错。周学谦不过是不好在她面前言长辈的不是罢了。 沈清月亦以为如此,她也不好跟周学谦多说,她暂且压下心思,道:“表哥,我不能让舟姐儿久等了。” 周学谦眼眶一热,痴痴地看着沈清月,哽咽道:“表妹,我要回去了。” “是回台州?” 周学谦颔首道:“台州来了家书,说我祖母不大好了,我恐怕要赶回去守孝。” 这一别,便不知道会不会再见,又或者再见的时候,是否都各自成家。 沈清月低了低眼皮儿,躲开周学谦殷切的眼神,道:“表哥,你在青石斋见过我的画像,是么?” 周学谦想起惊为天人的画像,唇边抿了浅笑,道:“嗯。”他眉头一皱,道:“表妹怎么知道?顾先生跟你说的?” 沈清月摇头,笑得很坦然,她道:“是我故意的,我特意等着你去青石斋,不过不巧,还是没有撞上表哥,本来无功而返,没想到还是被你瞧见了。” 周学谦眼眸一抬,惊讶地看着沈清月,也就一瞬间而已,他便自嘲笑道:“那真是……” 有缘无分。 沈清月蹙了蹙眉,问他:“你不生气?” 周学谦笑望着她,答道:“难道表妹以为我心悦你,只是因为你长的好看吗?” 沈清月面颊浮红,她以为,至少有一半这个缘故。 周学谦垂头喃喃道:“不单如此,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沈清月耳廓也红了,她活了两辈子,竟还是头一次听到男人跟她说这样缠绵悱恻的话。 周学谦眉目带笑地问她:“月表妹,你是不是素来就爱淡色衣裳,为了我才穿得那般鲜艳?” 沈清月没有隐瞒,她实诚地“嗯”了一声。 周学谦脸上笑意难掩。 沈清月胸口不安地跳动着,垂首欠身道:“表哥一路顺风。” 周学谦“嗯”了一声,根本挪不动步子,他好想再多看她一眼一眼又一眼。 他都还没有看够,就要离开她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沈清月就一直低头不起来。 周学谦到底不忍,哑着声音道:“表妹……我走了。” 沈清月这才抬头,朝他压了压下巴。 周学谦临行前,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顾先生他……” 沈清月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 周学谦绷着下颌,挪开视线,道:“没什么。” 他放弃沈清月已然心如刀绞,虽他看得出来,顾淮对沈清月有意,不管是什么意,反正是有意的,可他却说不出口。 沈清月也不想追问,只笑了笑。 周学谦艰难地迈出去一步,凉亭外边吵闹了起来。 沈清月看过去,春叶好像在拦什么人。 周学谦阔步往外走,沈清月也慢步跟上,沈清慧独身一人闯过来了,春叶的手背上,有红红的挠痕。 沈清月登时就恼了,沈清慧竟然这样就轻易动手抓她的丫鬟! 周学谦瞧见春叶手上的红痕,冒出一股子无名火,他冷着脸,眼神也冷冰冰的。 沈清月走到春叶身边,瞪了一眼沈清慧,道:“慧姐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谁准你动手抓我的丫鬟了?” 沈清慧看着周学谦,她捏着帕子,眼睛红红地怒斥沈清月,道:“沈清月,你真不要脸!用这样下作的手段缠着周表哥!你怎么不去缠你自己的表哥!” 她又噘着嘴同周学谦道:“周表哥,你别被月姐儿的骗了,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她要跟她自己的表哥定亲了,还要来纠缠你,真是不知廉耻!” 周学谦大概猜到沈清月要《文府》在作用力,他黑着脸看着沈清慧,道:“三表妹,你哪只眼睛看到月表妹缠着我了?我刚从花厅出来,只是正好跟月表妹撞上了。而且就算要缠,也是我缠着如花似玉的月表妹,怎么会是她缠着我?” 沈清慧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学谦,她心里风光霁月的周表哥,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事,可她一看沈清月冷淡的脸,又觉得好像是真的。 周学谦继续道:“三表妹,你疯疯癫癫地追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月表妹,你这样就是知廉耻么?” 沈清慧面色一阵青白,周学谦骂她是疯子!还说她不知廉耻! 周学谦同沈清月作揖道:“月表妹,你身为家姐,也当好好教养家中姊妹。”他饶有深意地看了沈清慧一眼,道:“你们沈家,我以后是不敢再来了。告辞。” 说完,周学谦就走了。 沈清慧羞愧得满面通红,懊恼又害怕地跺着脚,周学谦因为她的莽撞才走了,要是让长辈知道了,可怎么办! 沈清月冷淡地扫了沈清慧一眼,压根就没把沈清慧放在眼里,就领着丫鬟走了。 所幸只有沈清慧一个人跑过来,她和周学谦还有春叶统一口径,把黑的说成白的。沈清慧原先就犯过错,谁还会信她的? 周学谦回了周家之后,被周夫人叫过去质问,他一贯大度,这回却有些小心眼了,他道:“我去沈家是找二表哥的,不过的确撞见了月表妹,也只是撞见而已,倒是慧表妹,想方设法地缠着我,儿子吓得以后再也不敢去沈家了。” 周夫人先是一惊,后来又一喜,最后恼怒地问道:“慧姐儿没对你做什么吧?” 周学谦道:“听她说话的样子,就是个心思不干净的……” 周夫人早就为了沈清月的事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又来个沈清慧,她可没客气,直接找上了沈家的老夫人,客客气气地抱怨了一番,甚至表现得很为难,说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还请老夫人替她拿个主意。 沈老夫人落个没脸,回头就让赵氏吃了苦头,还罚了沈清慧跪祠堂,连她们母女俩的一句辩解都没听。 沈清月听说的时候,就是笑了笑。 蚍蜉撼大树,不可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本来以为很晚才能写的,没想到竟然提前写完了,溜了溜了~ 57、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顾淮自知道胡掌柜找了罗妈妈去沈清月身边, 他便托了顾三去查罗妈妈的底细。 顾三查清楚之后, 便亲自上顾府来同顾淮交代,他道:“那管事妈妈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的旧仆, 因主家调任,才留在了京中。这位管事妈妈很厉害,她和她儿子手上管着不少事儿。” 顾淮若有所思, 胡掌柜难道真的只是在其中牵线搭桥吗?亦或者是, 别的人对沈清月意有所图, 托了胡掌柜代办? 他问道:“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和舒阁老家, 可有什么关系?” 顾三眉头一皱, 道:“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但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 跟舒阁老的一位旧友是亲戚关系。舒阁老这位旧友已经致仕, 这一层关系知道的人实在不多,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听到, 他这位旧友现在跟他关系如何,我再不得而知了。” 舒阁老今年都五十多岁了, 舒家的跟其他家族关系的亲疏, 恐怕也只有舒家自家人知道,外人很难得查探清楚。 顾淮心里有了计较, 沈清月和舒家多多少少是有些干系的。 顾三忽而笑道:“怀先, 你不会想多了吧?沈二一个内宅小娘子,能跟舒家有什么关系?便是有关系,恐怕也不是什么厉害关系, 你想走她这条路,走不通。” 大业每三年一次科举,会试主考官由内阁阁老担任,七位阁老,已经轮了六位,明年二月的会试,便由户部尚书舒阁老担任主考官。 取状元不像取举人那般,有真才实学就能取中,能最后呈到天子跟前的文章,除了文采斐然、有真知灼见,还需得多数阁臣推举。 顾淮虽是今科解元,可同科的举子亦是人才济济,六部几位侍郎之子,也与他同科,阁臣是否会有失偏颇,难说,而舒阁老的看中的后生,除了他之外,也可能还有别人。 顾淮扫了顾三一眼,道:“你知道胡掌柜是什么身份吗?他祖上三代,都是舒家家仆,虽然从他父亲开始,胡家人就得了自由身,胡掌柜考了功名,却还是为舒阁老效力。舒家与各大州府官员来往信件,都由胡掌柜收取,甚至擅自拆阅,代笔回信。沈清月是什么身份,能劳动胡掌柜在其中牵线搭桥?” 顾三惊讶地抬了抬眼,他只知道胡掌柜是舒阁老的人,却不晓得这一层关系,他肃了神色,道:“那你想怎么打算?” 顾淮淡声道:“不怎么打算。”他眸色狠厉了几分,道:“靠女人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顾三沉默不语,半晌才幽幽地道:“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也有几分好奇了。” 顾淮瞧了他一眼,端起茶杯,道:“你别胡来。你走吧。” 顾三瞪了顾淮一眼才起身,抱怨道:“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怀先你真狠心,我回去要跟祖父告你一状!” 顾淮瞥顾三一眼,便起身亲自送他出了二门。 沈家,同心堂。 方氏叫了沈清月过去说话,她告诉沈清月,罗妈妈来历没有问题,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家中的确有位旧仆罗妈妈留京。 这一层身份不好弄虚作假,沈清月猜测,罗妈妈以前确实是在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家中管事,而前一世她认识罗妈妈的那个时候,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一家已经离开了京城,罗妈妈留京便在绣房做管事妈妈,只不过前世她没问罗妈妈从前的经历,罗妈妈也没有主动说起来,她便以为罗妈妈一直都在绣房管事。 虽说如此,罗妈妈两次都来得十分巧合,沈清月心中仍旧存疑。 沈清月从方氏处得知了这事,又问方氏:“二伯母,我近来才注意到,我那几个丫鬟都不是家生子,好像除了老夫人和大伯母身边的几个管事妈妈,家中其他下人都是后来采买进来的。” 方氏正在学蜀绣,她一手拿着绣绷,一手正穿针,右手突然一抖,没个轻重地扎了下去,她赶紧藏下放在绣面下的食指,没叫血珠儿染在绣面上,她眉目低垂,温声笑道:“这不是很正常吗?丫鬟们大了自然要放出府去,她们大多是六七岁进府,十五六岁就要放出去,你长到现在,府里的丫鬟都放出去两批了,聪明能干的才能留下来,留下来的人不多,家生子也就少。” 沈清月目光扫过方氏的白净的手,微微一笑,道:“二伯母说得对。”她又起身道:“伯母,我就先回去了。” 方氏放下绣绷,攥着手,笑道:“外边风大,快些回去,省得着凉。” 沈清月面带柔和的笑容,离开了同心堂。 外面秋风很大,刮得沈清月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冷,她慢慢地走在铺满了金黄落叶的甬道上,搓了搓手。 沈家的长辈恐怕都知道一些当年的事,只不过谁也不会对她说。 沈清月想起了她的外祖家蔡家。 蔡家老太爷如今还在世,老夫人许氏性格软糯,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是沈清月的大姨,远嫁不曾回京,她母亲蔡巧行二,已经去世,沈清月另有两个庶出的小姨和小舅,都是高姨奶奶生的,如今高姨奶奶在蔡家很得人心,许氏深居简出,不大管事。 蔡家内宅早就由高姨奶说了算。 实实在在地算起来,沈清月除了和外祖父母还有隔辈的关系,蔡家其他的人,早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自沈清月一出生,蔡家人就待她很冷淡疏离,自从她记事之后,除了过年会去蔡家拜年,别的时候和蔡家人从来没有来往。 她重生回来,也就没有去过蔡家。 沈清月打算去一趟蔡家。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带上了一些补品和礼物,去万勤轩找同沈世兴打招呼。 沈世兴起初很是讶异,面色有些不自在道:“又不是逢年过节,你去蔡家做什么?” 沈清月道:“外祖母有腿疾,我想着天气冷了,她恐怕要犯病,去看一看她。” 沈世兴语气微顿,才道:“也好……传出去也都说你是个孝顺的,早去早回。还有,看一次就够了,你外祖母喜欢清静,蔡家现在又是高姨奶妈打理,你去了不好。” 沈清月点头道:“女儿知道,多谢父亲提点。” 沈世兴知道沈清月身边有罗妈妈陪同,便放心地让她去了。 沈清月到了蔡家,很不意外地受到了冷落,她外祖父不在,高姨奶奶也没有见她的意思,她的小舅母也推脱说身体不适,不打算见她。 她也不恼,送上了一些礼物,便带着补品去了许氏住的小院落。 许氏住的院落很清净,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种,干干净净一片,没有落叶,不显萧条,可是人很少,倒是有些冷寂。 沈清月去的时候,许氏正在小佛堂里念经,她等许氏念完了经,才跟许氏说上话。 许氏黑白相间的头发挽着,身上穿的是细布蓝薄袄,面有老态,人也没什么精神,她没料到沈清月会来,只是淡淡一笑,也没请沈清月去屋子里坐,就站在廊下问她:“月姐儿怎么会来看我?” 沈清月笑答:“您是我外祖母,外孙女不该来看您吗?”她示意春叶上前,送上补品,道:“外孙女惦记着您腿寒的毛病,所以过来看看。” 许氏脸色冷淡,道:“还不冷,没有犯病。谢谢月姐儿的心意,我要去用膳了,就不留你,外边冷,你早早回去。” 沈清月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面无表情地告了辞,便回了沈家。 蔡家其他人对她冷漠,理所应当,但是她的外祖母也这般,沈清月很想不通。 回去的路上,罗妈妈宽慰道:“姑娘莫要伤心,疼爱姑娘的人还是很多的。蔡老夫人也有她的难处,活到这个年纪,很多事真的不容易。” 许氏一生只得两个女儿,一死一远嫁,姨娘生的儿子讨了丈夫欢喜,她这一生,是挺不容易的。 沈清月到没有责怪许氏的意思,毕竟她跟许氏也不亲厚,没有感情,也就谈不上恨。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心里正打算着别的事,她的身世查不清楚不要紧,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吴氏不是善茬,柳氏也不是。 过了几日,吴氏果然出手了。 罗妈妈同沈清月道:“冬雪那丫鬟这几天总是往外跑。” 沈清月临窗而坐,她怀抱迎枕,手里捧着从沈世兴那里拿来的书,她抬眸问道:“往哪里去?” 罗妈妈坐下来摸了摸茶杯里的茶水还热不热,她答道:“去园子里见人,我让秋露跟了两次,是见夫人的丫鬟。” 沈清月扬唇而笑,道:“先让去她见,您盯紧些,不能让母亲白费功夫。” 罗妈妈也是这个意思。 雁归轩里一如既往地宁静,丫鬟们各司其职,沈清月时不时去找沈清舟下棋,或是去万勤轩找沈世兴借书看,冬雪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自以为是地和吴氏的丫鬟勾搭上了。 九月初五的时候,沈清月洗完了澡,冬雪和秋露两个丫鬟在浴房里收拾东西,浴房里传出一阵响声。 罗妈妈和沈清月过去一看,浴房里衣架子倒了,水也泼了一地,沈清月换下的衣裳掉在地上,背面被勾破了,长长的一条痕迹,没法再修补。 这衣裳,是用沈世兴给的料子裁出来的,沈清月近来穿的很频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点卡文,现在才写完,双十一我还没来得及买东西_(:3∠)_ 这一章随机发红包吧,记得留两分评~么么哒 58、第 58 章(捉虫) 第五十八章 冬雪和秋露两个丫鬟都是二等丫头, 在雁归轩里算聪明的, 她们两个收拾浴房弄泼了水,还勾坏了坏了沈清月的衣裳, 算是犯了大错。 沈清月和罗妈妈一进浴房,秋露和冬雪两个齐齐看过去。两个丫鬟见主子来了,秋露一愣, 随后一慌, 急急地跪了下去, 冬雪也皱着眉, 却镇定得多, 她迟了秋露一小会儿, 也跟着跪了下去。 已经是秋天, 夜里这个时候刮着呜咽的风, 地上沾了水, 地面上又冷又硬, 沈清月道:“都起来说。” 秋露先站起来,她抽泣着道:“姑娘, 是奴婢不小心弄泼了水, 把您的衣裳也弄坏了。” 浴房一地狼藉,秋露哭哭啼啼, 冬雪瞧着倒是更细心堪用。 沈清月淡声道:“衣裳坏了就扔掉, 把浴房收拾好。”她转头看着罗妈妈道:“您留下来看着,大晚上的再引来护院就不好了。” 秋露面颊发烫,难看地低下了头。 沈清月转身回屋, 春叶跟在她身后,给她倒了温热的水送去,犹豫着开口道:“姑娘……秋露以前办事都很小心,您别怪她。” “我自有主意。” 春叶、夏藤和秋露三人平常关系不错,春叶帮秋露说话是念着平日里的情分,但沈清月眼下这么说,春叶再也不好多劝。 内室里还没吹灭蜡烛,罗妈妈挑帘进来了,沈清月打发了春叶出去,问道:“可有异样?” 罗妈妈坐在沈清月身边,压着声音道:“地上有青苔,不知道从哪里刮来抹在地上的,冬雪手脚好快,我险些没看清楚,还有衣架子有一个脚底下垫着纸,一边高一边低,自然就不稳妥。秋露丫头实在的很,自己被算计都不知道。” 沈清月点着头,道:“是冬雪聪明过头了,不怪秋露。” 罗妈妈低声问她:“姑娘打算如何办?” “将计就计,明日就提她到我的房里来送茶水,其他几个丫鬟那边,您敲打一下,别叫她们失了分寸。” 罗妈妈微微一笑,点头应了,又让沈清月早些歇息。 次日,沈清月就叫冬雪进来倒茶。 冬雪已经很久没有进内室了,她这一遭进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放下茶水,安安静静地垂手立在一旁,也不说话。 春叶咬咬唇,转身出去了。 罗妈妈在外边拦下了春叶,另外又叫了夏藤和秋露去她屋子里说话,她很有深意地同几个丫鬟道:“姑娘做事向来有她自己的主意,你们不明白也不要问,更不要乱说话,要记住姑娘从前是怎么对你们的,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三个丫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屈膝应“是”,待罗妈妈走了,才躲去了小厨房里说小话。 秋露揪着衣裳,不安地道:“昨儿的事我是不小心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那点儿事都办不好了。” 春叶和夏藤安慰她道:“我看姑娘倒不是真的讨厌你,你别多想,就听罗妈妈说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秋露信任她们两个,虽然心中愁苦,还是乖乖地做手上的活儿,没把心思放在争宠和勾心斗角上。 过了两日,雁归轩最得宠的丫鬟从三个变成了四个,冬雪也常常出入上房。 天儿越发冷,尤其早晚的时候,在屋子里坐着都手脚冷。 沈清月让丫鬟们将柜子里的衣裳都翻找出来清理一遍,夏天的衣裳要收捡起来,深秋和冬日里穿的衣裳要提前备着了。 秋露在厨房里盯着,春叶和夏藤加冬雪,在屋子里收拾衣裳,沈清月捧着一本书,闲闲地坐在罗汉床上,身下垫着一张薄薄的毛毡毯子,翻书抬眼的时候,偶尔往丫鬟那边扫一眼。 三个丫鬟在屋子里轻声细语地进行必要的交谈,其余时候都不说话,屋子里很安静。沈清月正看到《周易》里的一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是说同类的事物相互感应,志趣相投的人自然而然会结合在一起。 春叶忽然“啊呀”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手,手里的衣裳也掉在了地上。夏藤和冬雪连忙去看,沈清月也放下书,问道:“怎么了?” 夏藤捡起沈清月沉香色的衣裳,袖口上落了几根“鬼见针”,她拔掉针,扔在笸箩里。 这件衣裳前些日沈清月还穿过,是春叶洗干净了叠放在柜子里的,现在却发现了“鬼见针”,是她的失职。 秋天鬼见针很常见,春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收衣裳的时候疏忽了,她泪眼蒙蒙,低声道:“还好没扎到姑娘……”否则真是大罪过。 沈清月蹙了蹙眉,道:“你回去拿药擦一下,有夏藤和冬雪两个人就够了。” 春叶心里有点儿委屈,却又没法辩驳,咬着唇就走了。 沈清月渴了,她摸了摸茶杯,道:“夏藤你去换杯茶来。” 夏藤放下手里的衣裳,去给沈清月换茶水,罗妈妈正好挑帘进来,问道:“姑娘,春叶那丫头怎么哭了?” 沈清月皱了皱眉,道:“我看她平日里做事很细致,没想到还是个粗心的,我都还没说她,她还娇气了。”她目光往冬雪背影那边一扫,轻声道:“冬雪,你手上那一件我记得好像是我穿过半天,春叶没洗就放进去了,拿出去叫人洗一洗。” 冬雪柔声应了,将衣裳搭在臂弯里,小步走出去了。 冬雪刚一走,沈清月看着帘子外露出的一双绣鞋,声音不大不小地同罗妈妈道:“以前总听春叶夸夏藤和秋露两个,今儿瞧着,冬雪也是不错的。” 罗妈妈也饶有深意地笑道:“我看冬雪就是个乖,做事不言不语,乖巧又细致,的确讨喜。我还纳闷姑娘怎么不用她呢……” 沈清月道:“倒是个堪用的,现在重用也不迟。” 冬雪偷听完就走了,夏藤倒了热茶进来,沈清月与罗妈妈二人相视一笑。 九月初八之前,冬雪都还很老实。 沈清月与罗妈妈也不急,继续任由冬雪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 冬雪送茶进来的时候,沈清月还毫不避讳地同罗妈妈道:“我父亲教训了吴表哥之后,吴氏到现在还没动静,再任由事情这样拖拉下去,只怕父亲又要心软了,我得去提醒提醒父亲。” 罗妈妈点头道:“是该去了。” 沈清月领着春叶去的。 罗妈妈守在院子里,她瞧见沈清月前脚走了,冬雪寻了个借口,也出了雁归轩。 沈清月拿着沈世兴的书去了万勤轩,其实她都没刻意说,沈世兴看见她就想起了吴氏和吴鸿飞算计她的事儿,忍不住面有愧色,闪躲着视线,道:“月姐儿怎么来了?” “过来还书,还想再挑两本。” 沈世兴笑了笑,指着书架上的书,道:“你随便挑。” 沈清月放下书,捡了两本,又道:“父亲,二哥的书您还要用吗?不用的话,我就拿回去还给二哥。” 沈世兴面色一僵,脸颊有些异常的涨红,他嗓音低哑地道:“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提醒了沈世兴之后,便笑着把书都抱了回去。 她回去的时候,冬雪还没回去。 沈清月将书都堆在炕桌上,单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随意地翻着《文府》,她眼睛都不抬地问罗妈妈道:“她去了?” 罗妈妈点了点头,道:“我让夏藤跟了一段路,说是抱着脏衣裳去了花园里。” 花园和浣洗院隔着老远。 沈清月视线落在书上,她手里的几本《文府》少有批注,但凡有,也都是用馆阁体写的,若不是她知道这是顾淮的书,很难看出是谁的笔记。 顾淮的馆阁体,写的很好看,沈清月觉得漂亮,无聊之下,竟然把他批注的页面都翻了一遍。 翻到第三本的时候,沈清月的手顿住了,有一页里,顾淮做了一句简短的批注,其中有个“秋”字右半边写法很奇怪,他没写成“火”,写得很像两根交叉的木棍。 顾淮的馆阁体很标准,其他的字都不会写错,这个“秋”字,显然是在避讳着什么,要么是他的长辈,要么是他的老师。 一般以“秋”字取名的男人少,沈清月无意识地捋平了书,仔细地端详起来,这个“秋”字,难道是顾淮母亲的名字吗? 可沈清月记得,顾淮的父母亲好像是顾家庄子上的连宗亲戚,他的母亲会取这样文雅的名字吗? 罗妈妈歪头瞧着沈清月的眼睛,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沈清月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想吴氏应该要狗急跳墙了。”她不动声色地合上了书,将顾淮的那几本书单独放在旁边,打算还给他。 毕竟有他的笔记,她留着不大好。 罗妈妈没看出端倪,点头赞同道:“除了老夫人,没人能帮三夫人了,她怕是要去老夫人院子里求救。” 沈清月看向窗外,冬雪回来了。 而与此同时,吴氏也的确去了永宁堂。 老夫人本不愿意见吴氏,听说是和沈清月的婚事有关,才叫人将吴氏领了进去说话。 59、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吴氏到永宁堂来见老夫人的时候, 苏老夫人也正在房里跟老夫人说着话, 她一进屋子,先同苏老夫人对视一眼, 随后才同老夫人请安行礼。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她脚边的小杌子上坐着一个丫鬟正在给她做抹额,她瞧了一眼吴氏, 淡声道:“坐下说话。” 另有丫鬟给吴氏端了凳子过来。 老夫人便问道:“说罢, 到底什么事?” 吴氏坐在靠背椅上, 笑道:“老夫人, 媳妇给月姐儿看了一门好亲事, 不过媳妇不敢做主, 请您来拿一拿主意。” 老夫人睨了吴氏一眼, 道:“你们夫妻两个不会商议吗?要我一个老婆子拿什么主意。” 吴氏嘴角微动, 面有为难之色, 道:“媳妇到底不是月姐儿的生母, 只怕做的有失偏颇,您一贯看重月姐儿, 便想请您拿个主意。” 沈清月翻了年就足足十五岁, 她的亲事该定下了,老夫人道:“说罢, 你看中了哪一家的郎君?” 吴氏一笑, 道:“正是我那不成器的亲侄子,鸿飞今年也快十六,年纪轻轻, 就中了秀才,虽然和老二不能比,但也算青年才俊,他在东昌府的时候,县里还授了他‘贤良方正’的美名,而且鸿飞模样也不差,若不是相看来相看去实在找不到配得上月姐儿的人,媳妇倒还不敢提这事。” 老夫人若有所思,她低了低眼皮儿,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和吴鸿飞有关的事,旁的不说,吴氏眼下说的倒都是真的,这些条件一摆出来,配沈清月还真是绰绰有余了。 吴氏又道:“吴家就鸿飞一个独苗,将来月姐儿嫁过去就能主持中馈,再生个哥儿,等鸿飞高中,入仕做官,多体面。” 她见老夫人正在考虑,便道:“东昌府也不算远,若老夫人您想月姐儿了,或是担心月姐儿过不好……” 然而这两点老夫人并不关心,甚是不想听到。 苏老夫人凌厉地瞪了吴氏一眼,吴氏立刻闭嘴不言,转而道:“我的兄嫂十分疼爱鸿飞,他若是娶妻,聘礼肯定不会少,肯定把月姐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苏老夫人扭头同老夫人道:“这倒是门体面婚事,月姐儿一个……三房长女,嫁去吴家也不错了。” 老夫人这才轻缓地“嗯”了一声,点着头道:“是很体面。”她扫了吴氏一眼,面无表情地问:“既然这么体面,你说给老三听,他还能不答应?” 吴氏讪讪一笑,绞着帕子道:“老爷本来是想答应,不过鸿飞这孩子近来做了件糊涂事,惹老爷生气了。老爷的脾气您知道,拧巴的很,妾身又不会哄人,就僵持住了,实在没有法子只好请您拿个主意。”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说罢,是什么事儿?” 吴氏自然是站在吴鸿飞的角度上,委婉地解释了一番,最后还说吴鸿飞有一片赤城的向学之心,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老夫人“唔”了一声,似在考量着……其实这件事不是大事,又没有杀人放火,年轻小郎君,有一点点不为人知的瑕疵,不大要紧,主要是吴鸿飞的家世和他本人的才学,的确体面。 她点着头道:“是不错,你回去吧,我一会子叫老三过来说话。” 吴氏大喜,起身拜过,又笑望了苏老夫人一眼,便离开了。 老夫人等人走后,便问苏老夫人:“你也觉得很好?” 苏老夫人饶有深意道:“沈家给她寻这样一门亲事,真是够抬举她了,当初合该溺死她的。” 老夫人闭紧了嘴巴,苏老夫人并不知道当年全部的事,她也不会主动说,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吴氏走后不久,苏老夫人也离开了,老夫人就着人请了沈世兴过来。 沈世兴少有到永宁堂来,他一进来作了揖便问道:“母亲找儿子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老夫人冷淡地撇着他道:“月姐儿的婚事,你可有主意了?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沈世兴微愣,没有当即回答,他的脑子里却莫名出现了顾淮的模样,新科解元,虽无父无母,但是前途无量,而且没有父母其实也是好事,沈清月嫁过去了直接就能主持中馈,还没有婆媳矛盾。 他也就是想想罢了,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他摇摇头道:“还在拿主意。” 老夫人道:“我看你媳妇的侄儿就不错,他来我这里请过几次安,我瞧着是个周正的郎君,听说家世也还可以,还是‘贤良方正’之人。” 沈世兴一下子就猜到吴氏肯定来过了,他拉着脸,双手背在身后,道:“母亲,这个孩子不行,他心性坏了,娶了月姐儿回去,不会对她好的。” 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她道:“那事儿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点点小事到你口中就说得这样厉害。他也是为了跟着你做学问,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你别一惊一乍,全盘否定了他。” 沈世兴不悦,胡子微动。 老夫人一个眼神压下去,直起身子冷声道:“他做的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你说,算得了什么?” 沈世兴一脸羞愧,他狠狠地低下头,小声道:“……母亲说的是。” 老夫人这才软下了肩膀,道:“那就这样定了。” 沈世兴犹豫着道:“这太快了,儿子有些舍不得月姐儿。儿子答应您,再考察考察,但是不能定下。” 吴氏都到永宁堂替吴鸿飞说情来了,老夫人心想,吴氏不会傻到让吴鸿飞再犯错,便道:“那你再看看罢,不过不要拖太久,月姐儿及笄之后能嫁出去最好,家里其他女孩儿也大了,她不嫁,她妹子们也不好说亲。” 沈世兴作揖道:“您说的是。儿子告退。” 他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吴鸿飞的事,其实老夫人说的也对,吴鸿飞犯的错只是小事,他的动机不是坏的,只是用错了法子,但他年纪还小,可以教,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 沈世兴打定了主意,又暗地里重新观察吴鸿飞。 沈清月这两日没听到沈世兴要赶走吴鸿飞的动静,便知道沈世兴又心软了。 她与罗妈妈关上门在屋子里说话,她请求道:“罗妈妈,能不能请您的儿子去东昌府跑一趟,打听一些吴鸿飞的私事。他私德有损,肯定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吴家常常借沈家的势,估摸着他在东昌府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什么‘贤良方正’,只怕也是县学里的人,看在他家里人的面子上才授给他的。” 罗妈妈点头道:“倒是可以,正好我儿子跟东昌府那边的几个做绸缎绣品生意的掌柜有些来往。” 沈清月心中一松,道:“若是能拿捏到证据就更好了。” 罗妈妈不敢保证,她来的时候,主家只交代她好好照顾沈清月,没说旁的,她便道:“那我去试一试。” 沈清月颔首,送罗妈妈出去。 罗妈妈出了沈家,没有坐沈家的马车,她走到胡同口,打算雇车离开。 顾淮坐在马车里,看着罗妈妈上了一辆马车,便也吩咐车夫跟上。 罗妈妈的车,是往青石斋去的。 顾淮从前在青石斋做事的时候,见过这位妈妈,那是在胡掌柜请他画牡丹之前,而且胡掌柜和这位妈妈的关系,不像是做买卖,而是像是有交情,虽只有一面,他记得那时候他们两个交谈的神情。 他一路跟去青石斋,又见罗妈妈走后,胡掌柜离开店铺,去了一间酒楼,与人密谈,约莫谈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 与胡掌柜密谈的人,当天就出城往去了。 这一切都证实了顾淮的猜想,沈清月果然有来头,否则胡掌柜何必为她一个内宅女子大费周章? 顾淮吩咐了顾三拨给他的随从福临,带着两个人,跟踪那人。 福临是顾家的家生子,祖上几代都是顾家的忠仆,福临他的祖父以前跟着顾老太爷走镖的时候,救过老太爷的命,因此福临大小就很受顾家重视,是个有眼力有手段的人。 他跟了几天,到了东昌府便停下了,当天他便传信回京城,告诉顾淮,那人到东昌府打听吴鸿飞的事儿。 九九重阳节的时候,顾淮还没收到福临的信,但他前一天已经收到了沈正章的邀请,去沈家作客,同时来邀请的还有顾家和其他想结交他的人。 顾淮给顾家人回了信,重阳节那日,便领着小厮去了沈家。 沈家只就请了顾淮一个外人,其他都是沈家自家人,便没有见外,过节的人都聚在花厅里,小娘子们则在暖阁里。 沈清月坐在暖阁里,桌前摆着菊花酒,她听到外边大伯笑着同顾淮道:“……我与你的老师汪大人甚是熟稔,前几日我还听他提过你。以后就不要见外,要常常到沈家来教他们做学问才是。” 沈大老爷说的汪大人是今年乡试的主考官,也算顾淮的老师,这样说起来,关系就亲近了不少。 沈大老爷以前不是没招揽过顾淮,不过被顾淮婉拒,如今重阳节顾解元肯来,他当然要好好拉拢。 顾淮笑着举杯共饮,沈大老爷愈发高兴,向来刻板的他,难得笑了笑。 席间,沈世兴喝了酒,有些含糊地道:“正好过几日我要过生辰,贤侄要是不忙,过府吃顿便饭。” 沈清月竖耳听着,眉头一皱,她父亲真是,顾淮是看重大房与沈正章的情谊才来沈家过重阳节,他跟顾先生又不熟,来凑什么热闹。 顾淮可不是谁的账都买。 花厅里,顾淮声音清朗笃定地道:“您放心,晚辈一定过来。” 沈清月被顾淮客气的语气惊到了,手里的菊花酒一抖,差点撒到她衣服上,她悠悠地看过去……他客套客套就好了,怎么真的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发文了, 我后面的大纲丢了一部分,泪奔,哭瞎,靠我垃圾的记忆力,尽量补。 60、第 60 章(修) 第六十章 沈世兴要过生辰, 吴鸿飞少不得借这个机会献媚, 最沈世兴其所好的就是字画古玩一类。 沈清月先去了一趟方氏那边,她知道前一世二伯父沈世文很喜欢道山真人的画, 也收藏了几幅,。 这次沈清月去问过方氏,沈世文果然从这时候就开始收藏道山真人的画, 眼下一共有两幅, 一幅《双鹤图》, 一幅《芙蓉游鹅图》。 方氏也很喜欢道山真人的画, 沈清月特地过来问了, 她便高兴地多说了两句。 沈清月又问:“这市面上可有赝品?” 方氏答说:“自然有的。” 还不等沈清月问, 方氏就自己指着两幅画说了好几条如何鉴定真伪的法子, 沈清月认真地听着, 心里的已经捏了个好主意。 方氏顺便还提了一句:“上次顾淮替你做的那幅图, 我倒是觉得有几分道山真人的意蕴, 不过道山真人不画人物画,想来是不大擅长, 顾淮的人物画倒是很好……” 沈清月一时听了, 并未往心里去。 她辞了方氏,回了雁归轩, 跟罗妈妈坐在罗汉床上, 旁边是冬雪和夏藤伺候茶水。 她道:“我父亲的爱好,也就那些,我看不如挑一副字画送给他。” 老夫人还在世, 沈世兴年纪也不算大,沈清月送祝寿一类的东西的确不太好,字画倒是很合适。 罗妈妈笑道:“那就字画,不过我不精通这些,姑娘可有主意?” 她是不精通,但是粗通,要拿主意还是能拿,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和沈清月两个在冬雪面前做戏。 冬雪凝神听着,她的眼睛盯着脚尖,一动不动,心思却很活络。 沈清月道:“主意我是有的,近来道山真人的画很讨喜,我听哥哥们说朝中一二品的大臣都赞赏过,还有阁老收藏他的画,我父亲估计也喜欢,就买一副他的画送给父亲好了。” 罗妈妈笑道:“听起来倒是不错,那我下午出去替姑娘看看?” 沈清月蹙着眉摇摇头,道:“不急。” “怎么?”罗妈妈抬眉问,冬雪的眉毛也跟着扬了扬。 沈清月道:“道山真人的画不便宜,我再琢磨下。” 两人说到这里就到此为止,雁归轩丫鬟们的月例银子发来了,罗妈妈转身出去,沈清月打发了两个丫鬟去,她自己在屋子里歇着。 没多久,罗妈妈处理好院子里的事儿就进了屋来,悄声道:“人走了。” 冬雪趁着丫鬟们正上心银子的时候溜了,想也想的到她要往哪里去。 沈清月容色冷淡,道:“下午就要劳烦罗妈妈替我跑一趟了,去青石斋买一副道山真人的花鸟画,买两副,一副真的,一副赝品。” 青石斋这样的古玩书画店子,不可能没有赝品。 罗妈妈的目光也就停顿了一会儿,随即笑开了,道:“姑娘好手段。” 沈清月起身去匣子里拿了五十两的银票递给罗妈妈,她道:“若是不够,您先跟掌柜打个招呼,下次我去了再还给他。” 罗妈妈笑着道:“姑娘倒是大方。” 沈清月一笑,道山真人的画现在还算便宜的,等到以后价格涨起来了,就让沈世兴给她当嫁妆便是,反正沈世兴在这方面对她还算大方,不会不给。 说起来她还是赚了。 罗妈妈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坐沈家的马车,自己雇车去青石斋。 顾府,顾淮也正坐了马车往青石斋去。 去之前,他并不知道罗妈妈也去了。 顾淮到了青石斋,自己驾轻就熟地上了二楼,正好瞧见胡掌柜在给罗妈妈拿画,他在青石斋待的时间不短,一下就看明白了,胡掌柜拿的两幅画,一副从装真迹的柜子里拿,另一幅从装赝品的柜子里拿。 他站在楼梯口,拱手喊了一声:“胡掌柜。” 胡掌柜同罗妈妈一起回头,他将画交给了她,交代道:“这是您要的画,银货两讫了。” 他的语气很公事公办,倒像是对待普通熟客。 顾淮要不是偶然间见过胡掌柜和罗妈妈往来,只怕还以为罗妈妈是普通客人。 罗妈妈拿了画,道了谢就准备走,顾淮抬脚让路,两人几乎擦肩而过。 胡掌柜这才开始招待顾淮,他穿着束腰长袍,圆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道:“公子怎么来了?” 他近来并没有与顾淮联络。 顾淮本来是想买古玩,他改了主意,面色如常道:“过来挑一套文房四宝。” 胡掌柜微笑道:“这点小事还值当你亲自来,来,我给你挑。” 他替顾淮挑了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一套,再加几刀泾县的连四纸,这纸是嫩竹做的,质地洁白绵密,耐虫防热,永不变色,比吴中撒金纸要耐久,是当下最好用的纸,当然也是比较贵的纸。 这些东西,胡掌柜没有收顾淮的钱,最后还郑重地同他道:“公子不要松懈举业。” 顾淮谢过胡掌柜,拿了东西回家。 他刚到家中,就收到了福临的回信,福临去了东昌府,胡掌柜派去的人,在东昌府查吴鸿飞的事。 顾淮重阳节在沈家喝酒那日,就听说了吴鸿飞是东昌府的人,那时候他就猜到了个大概,当下得了信并不大惊讶,他提笔回信,让福临也查一查吴鸿飞的脏事,最好能拿到证据,能一击毙命的那种。 顾家商号遍布举国,东昌府离京城顾家又不远,这些事儿不难查,不过要拿到证据还是十分困难的。 顾淮回了信,便闭门不出,在书房里待了几日,眼下只等沈世兴的生辰到的那天。 沈家。 冬雪又给吴氏递话,说沈清月给沈世兴买了一副《孤屿鼓棹图》。 吴氏还得知,沈世兴非常喜欢道山真人的画作。 吴鸿飞也在吴氏的院子里,姑侄两个本来在商议送什么东西给沈世兴才好,冬雪这番话传过来,两人都觉得送道山真人的画很好。 不过冬雪又说画很贵,至少花了沈清月五十两银子,吴氏就犹豫了。 吴氏打发了冬雪,在屋子里绞着帕子纠结,她头上的两根鎏金簪子轻轻地晃动着。 吴鸿飞歪在椅子上坐着,吊儿郎当的,冷哼道:“要送就送到姑父心坎上去,要么我索性不去,就让姑父一直厌恶我好了。”他又眯着眼道:“姑父喜不喜欢我不大要紧,但是我要是娶不着月姐儿,那我可不能心甘情愿地回去。” 吴氏一肚子的火,板着脸道:“够了我的小祖宗!我这不是在给你想主意吗?你再逼我,我就去庄子上住,随你回去怎么说!” 吴鸿飞撇撇嘴,没做声,他怕把吴氏逼急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日子的苦头白吃了,他更怕丢了沈清月……月表妹那般娇艳可爱,他垂涎已久,最近邪火郁积,歪心思都要上头了。 吴氏叹了口气,道:“我这就叫人去打听打听,赝品怎么卖。” 吴鸿飞眼睛一瞪,道:“赝品?!”他黑了脸,道:“姑姑你是想故意害我罢!” 吴氏冷声道:“没脑子就把嘴给我闭上!真品要五十两,你怎么不自己出!” 吴鸿飞闭嘴不言。 吴氏派了人去书画斋里打听,道山真人的赝品卖的很抢手,最抢手的就是沈清月买的山水画《孤屿鼓棹图》,据说是道山真人少有的山水作品里,较好的一幅。 不过赝品也不便宜,而且还分三六九等,低等的几钱银子就能买到,但也特别假,粗制滥造,有点眼力的都认得出来是假货。 吴氏虽为价格心动,可太假的容易被瞧出来就不好了,她又问进来回话的丫鬟秋蕊,中等和高等的多少钱。 秋蕊道:“中等的要一两银子,高等的二两银子,二两银子的最逼真,若非行家,轻易鉴别不出来。” 吴氏道:“那就高等的。”她去取了银子交给秋蕊,让她速速让前院的人去把事儿办了。 次日,吴氏就得到了一副假的《孤屿鼓棹图》,吴鸿飞也在吴氏院子里鉴别真假,他其实不太会鉴定,但是简单的赏画能力还是有的,他俯身看了半天,便断定道:“这赝品倒是真不错,不知道真品该是如何模样了,难怪姑父喜欢。” 吴氏更不懂画作好不好,她卷起画,叫人趁机找了冬雪出来,趁着天黑的时候,将赝品交给她,让她拿去调包。 以假乱真的赝品,便是这画在沈清月眼皮子底下再过十几遍,只怕她也认不出来。 吴氏听秋蕊回话说,交代完了冬雪,便忐忑地在屋里等消息。 冬雪一直以来只是替吴氏监视沈清月,传一些小话,动手脚这事儿她还是头一次做,幸好是调包书画,这东西的真假本就不好说,就算闹出来了,未必疑心到她头上。 正好是深秋,天黑之后秋风呼呼,有怕冷的丫鬟早就换上了薄袄,冬雪也穿的厚实,她将画轴用红线绑着,系在腰上,藏在了裙子里,走路的时候裙摆摆幅很大,根本看不出来她身下藏了东西。 沈清月自从重用了冬雪,晚上便只让冬雪和夏藤两个轮流守着她睡。 这一夜又正好是冬雪上值,她洗漱完了回上房,将画藏在被窝里,替沈清月除簪,伺候她脱去外衣,准备洗漱。 沈清月买的那副山水图就放在梳妆台旁的长桌上,一个长长的鸡翅木盒子装着,盒子也没上锁,轻轻一抬就开了,里边就是真品。 冬雪有些心不在焉,她替沈清月梳了头,找出干净的里衣,又故意落了一件衣裳在房里,她跟着沈清月到了浴房,便说少了一件衣裳没拿。她低着头,忐忑地回了房。 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冬雪迅速地调包了画,她再拿着衣裳去浴房的时候,神色如常。 沈清月洗漱完了回房,冬雪照常替她散发、梳头,服侍她睡觉。 这一夜很安静,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冬雪早早地起来了一趟,咳嗽了两声,推说病了,换了夏藤进来伺候,她带着画,就去见了吴氏的人。 沈清月披着头发,走到桌前,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那一幅山水画,她看着“消失”的记号,唇边勾了个冷冷的笑。 吴氏最擅长的就是自寻死路。 61、第 61 章(修) 第六十一章 沈清月买的《孤屿鼓棹图》, 一真一假, 那副赝品她卷起来放进盒子之前,用一根细细的头发丝绑住了, 冬雪伺候了她一夜之后,那根头发丝就不见了,显而易见, 赝品已经被调了包。 她将冬雪拿来的赝品打开看了看, 果然十分逼真, 她又按照方氏教她的法子鉴定了一番, 若非行家还真看不出来真假。 沈清月将赝品收起来, 换了真迹进去, 将木盒子锁在了长箱笼里。 次日便是沈世兴的生辰, 他早出了银子给吴氏, 让她在沈家园子里置办了酒席, 请自家人一起吃酒。 重阳节刚过不久, 家里的菊花酒还没喝完,园子里的菊花也开得争奇斗艳, 水榭上放置了黄白色蕊若莲房的万龄菊, 粉红色的桃花菊,白而檀心的木香菊, 黄色而圆者的金铃菊, 还有纯白而大者的喜容菊,品种繁多,争奇斗艳, 瑰丽夺目。 水榭上放置了几张长桌,上铺毛毡,另有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一旁还有琴和棋具等。 沈世兴清早就换了一身福青的暗纹交领长衣,身上佩戴上了沈清月给他打了络子的玉佩,他一边揽镜自照,一边问丫鬟水榭里准备好了没有。 正好吴氏的丫鬟秋蕊过来传话,道:“园子里准备停当了,厨房也都在准备,要来的姑娘爷们儿陆陆续续也都往水榭上去了。” 今天天气晴好,沈家的老爷们要上衙,小辈们倒是清闲,独独沈正章要读书,但顾淮要来,他自然要去,除了四房的连哥儿病了,其他人都要到园子里吃酒,替沈世兴庆生。 沈世兴往年很少这样热闹的过生日,常是吃过长寿面便罢了,今年和以往不同,他心情和以前不一样,他本身也没有什么朋友,便想多和家中晚辈们走动走动,何况还有顾解元来,这是很有面子的事。 他今儿的心情格外的好。 沈世兴洗漱穿戴好,满面笑色地往水榭里去。 他到的时候,已是巳时一刻,沈家的大房和四房的沈正越到了。 沈世兴前脚刚来,吴鸿飞也到了,他手里抱着一只木盒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放下木盒子,殷切地同沈世兴作揖行礼。 沈世兴看到吴鸿飞本来不悦,一想到老夫人的话,他舒展眉头,淡淡地笑了笑,同吴鸿飞道:“都坐着说话。” 几位爷和小娘子们纷纷坐下,姑娘们围在一起或弹琴,或博弈,爷们儿当着长辈对面,少不得读书论道,一副正经模样。 随后沈清妍和郁郁寡欢的沈清慧一道跟着吴氏来了,丫鬟牵着康哥儿走在后面。 沈清月和沈清舟两人还在来花园的甬道上,沈正章亲自出去领了顾淮进园子,他俩最后才来。 顾淮来的时候,沈清月也才刚到水榭,她听见脚步声,猜到是沈正章该来了,便笑着扭头看了过去,正好也看到了顾淮。 现在的顾淮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以前站在沈正章身边,有时候还会穿粗布衣裳,瞧着就是清贫的教书先生,孤傲清高,而现在的他穿着簇新的鸦青束腰长袍,双肩开阔,昂藏挺拔,一手在后,一手横在小腹,表情还是那般寡淡冷漠,却多了一丝贵气。 顾淮和沈正章比肩站着,完完全全看不出二人身份的差别,好像都是自小锦衣玉食养大的世家公子。 一般乍富的人,言谈举止始终还是藏不住陋习,顾淮却不同,他好似天生就该是高贵的出身,他的锦衣与他的气度,没有半点违和之处。 沈清月只不过多看了顾淮两眼,便和他的目光对上了,她清清楚楚地瞧见,他眼睑微敛,似乎在对她笑,又好像只是打量她而已。 她连忙挪开视线,看向沈正章,与沈清舟一道去水榭的长廊上迎他,道:“二哥,你来了呀。” 姐妹两个同沈正章见了礼,然后才一道同顾淮见礼。 沈清舟怯怯地唤顾淮一声“老师”,沈清月跟着欠身低头道:“顾先生好。” 顾淮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沈清月淡扫蛾眉的脸,她近来的打扮和周学谦在的时候不同,她有一段时间穿的很鲜艳活泼,而她现在穿的很素净,玉色的挑线裙,头上一根素银簪子,耳朵上缀着一对珍珠,他再看她的手,腕上的象牙串饰被衣裳遮盖住,只微微的鼓起,她的指甲干干净净的,再没有涂过蔻丹。 他觉得沈清月指甲染凤仙花汁很好看,可他还是喜欢她现在的手多一点,白白嫩嫩,又细又长,想必也……很软和罢。 他看得有些久了,沈清月仿佛察觉到了些许一样,将手往袖子里收了收。 顾淮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低声同她道:“沈二姑娘是不打算让我过去么?” 沈清月面颊一红,哦,她挡住他的路了,难怪他盯着她看。 她牵着沈清舟的手,转身往水榭上去同沈世兴和吴氏请安,也给顾淮和沈正章让了路。 小辈们一一给沈世兴祝贺不表。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沈正章坐在茶桌边的椅子上,笑呵呵地看着朝气蓬勃的晚辈们。 沈清妍第一个跑上前,把礼物送上,顺便同沈世兴行礼,说着吉利的话祝贺他安康顺遂。 沈正越在旁打趣道:“妍姐儿你今日起的倒是很早。” 天儿冷,沈清妍有赖床的习惯,吴氏常常纵着她,这些小笑话,沈家这辈的兄弟姐妹们,都知道。 沈清妍轻哼一声,瞧了沈清月一眼,再同沈世兴撒娇道:“今儿是父亲生辰,我自然要早早地来。” 沈正章是去迎客,他晚来没有什么,沈清月作为沈世兴的嫡长女,她也来得晚,是有些不好。 同辈人瞧沈清月的眼神也多了一层深意,她倒是镇静得很,恍然不觉,毕竟她来得晚,是有缘故的。 今天是好日子,沈世兴本来就很高兴,加之沈清妍最近乖巧了许多,他听府里的下人说,苏老夫人好像还夸赞过妍姐儿,老夫人也不生妍姐儿的气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犯过错,也改正过来了,他当下含糊过沈清月的粗心大意,也笑着回沈清妍:“妍姐儿有心了。” 沈清月面色淡然,并无言语。 沈世兴当众打开了沈清妍送的礼物,是一方宣墨,质地轻盈,细腻清香。 读书人笔墨纸砚都没有嫌多的,沈世兴很喜欢这块墨。 在座的爷们儿都是常年和墨锭打交道的人,沈大也看过了这块墨,便道:“是宣德墨,墨的胶色褪尽,只剩墨光,适合临摹古书画,倒是正好应了三叔的爱好。” 沈世兴喜欢写字画画,他自己创作的很少,多半是临摹古字画,他捋胡子笑了笑,望向沈清妍道:“妍姐儿有心了。” 沈清妍扬眉一笑。 沈正越又笑问她:“五妹妹,你请谁替你‘捉刀’挑的墨啊?” 沈清妍又不怎么爱读书,她哪里会挑这样的墨,沈正越才有此一问。 她仰着下巴答道:“我自己挑的,我虽然不懂,还不许我从书里学吗?” 小娘子和爷们儿一笑,沈世兴也更加高兴,快四十岁的年纪,仕途不怎么样,有孩子孝顺便成了最大的乐趣之一,他心中暖意融融。 沈清妍送完了礼,沈大哥儿几个也连续送上,沈清月安然不动,她看似淡然,余光却扫过了吴氏和吴鸿飞身上,两人眉眼官司打的很明显。 沈家的小爷们儿送过了,再按齿序,该是沈清月先送,吴鸿飞瞧见她抬了脚要走过来,连忙插去中间,抱着提前准备好的木盒子,道:“姑父,侄儿也有一礼送上。” 说着他将盒子双手奉上。 先下手为强,他都送了真迹,沈清月若要脸面,就该临阵换了礼物,若不要脸面……反正他的是真迹,等沈清月难看之际,他再说得头头是道,并且宽慰她两句,说不定能受她仰慕,还能博得她的好感。 沈世兴抱着盒子,打开盒子一瞧,是一幅系着红绸带的画,他走到长桌前铺开画,浩渺的湖水和厚重的峭壁一一展现开来。 画是好画,爷们儿都围上去看,当落款一展现出来,沈大先惊讶了,他瞪着眼道:“是道山真人的画!他多画花鸟画,山水画倒是少数,我听父亲说,吏部左侍郎大人很推崇道山真人的画,家中藏了两幅他的山水画。” 大老爷沈世昌是吏部正六品的文选司主事,吏部左侍郎是他的上峰。 沈世昌的上峰都推崇的画,沈家小辈无不敬畏,沈世兴也应了一声,不住地点着头,正色道:“我到是听说过此人的名号,不过还是头一次见他的画,的确不错,疏朗悠远,意境开阔,不错不错。” 沈世兴和字画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多少有些经验,山水画的好坏,他还是能辨认出来。 沈正章也跟着道:“论画,山水第一,没想到道山真人的山水画也画得这样好看。吴表弟倒是有心。” 沈大又接了一句:“这画恐怕价值不菲吧,怎么也得个几百两吧!” 沈清月眉心一跳,这画得几百两这么贵吗! 她才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加更。争取十一点之前。 62、第 62 章(修) 第六十二章 吴鸿飞送出来的画博得了众人的夸赞, 不论从画的意境内涵上, 还是价值上,都是目前沈家小辈们送给沈世兴的礼物中, 最出挑的一个。 他这份心意,足够令人生出许多好感。 沈世兴脸上挂着挥之不去的大笑,他频频捋胡, 同沈大等人一道赏画, 一边赏, 一边赞道:“真的是不错, 不错……” 他虽说的是画不错, 带有笑意的眼神, 却是在看向吴鸿飞, 这般明显的夸赞, 眼神儿再不好的人, 也能瞧出来了。 吴氏喜滋滋的, 得意地朝沈清月看过去。 沈清月看着那副赝品,神色从容淡然, 丝毫没有惊讶和恼怒的样子, 甚至明艳的眼眸里,隐隐藏着笑意。 吴氏心中一沉, 她绷紧了脸, 暗忖:沈清月这死丫头,不会又使了什么手段吧! 她又看了一眼吴鸿飞拿来的赝品,一旁的人也都在夸赞这副山水画十分的好, 应该、应该不会有问题的罢! 吴鸿飞受着众人的夸奖,心虚的很,其实冬雪偷来的这副真品,好像和吴氏买的赝品,没有什么区别,可吴氏买来的赝品也得好几两银子呢,要是他也看得出来区别,一幅假画也就不会卖那么贵了。他余光瞥了一眼沈清月,见其表情寡淡,心中也有些忐忑,桌前的人还在对《孤屿鼓棹图》说着夸耀之词,他便安心了许多。 他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她身后的丫鬟手上,沈清月应该不敢再让丫鬟献礼了吧! 吴氏和吴鸿飞心怀鬼胎,眼神往来几回,姑侄二人的眉眼上不禁都添上了笑意。 吴鸿飞送完了东西,小娘子们的年纪里,属沈清月最大,众人都渐渐看向了她。 沈正章也问沈清月道:“二妹,你给三叔准备了什么礼物?” 沈清月微微一笑,道:“我也给父亲准备了一幅画。”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这有点巧,顾淮饶有深意地看过去,嘴角勾了一个浅淡的笑。他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的手段,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沈正章也是一笑,问沈清月道:“什么画?” 沈清月示意夏藤将盒子打开,她一双素手取出画轴,解开红色的绸带,动作优雅细致地将画放在长桌上,用纤长的五指轻轻地拨开,并用轻柔缓慢的声音道:“可巧了,也是《孤屿鼓棹图》,也是道山真人画的。” 她的音调平平,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吴鸿飞和吴氏两人都瞪大了眼睛,沈清妍不知情,她也锁眉看过去,搞不懂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沈大还没来得及看图,他头皮一紧,干巴巴地问道:“二妹妹莫不是在开玩笑吧……呵呵。” 沈清月扬唇微笑,道:“怎么会呢,我什么时候跟大哥开过玩笑?” 沈大摸了摸鼻子,神色不自然地朝画上看去,可不就是另外一幅《孤屿鼓棹图》么!乍然看去,倒是跟吴鸿飞送的一模一样! 大家都在关注画的真假,顾淮的眼睛始终锁在沈清月身上,时不时看向她的玉手,像是在人群里,偷偷地做一件隐秘的事。 沈清妍脸颊一抽,撇着嘴道:“这道山真人怎么回事,一幅画还画两次?挣钱也不是这么挣的吧!” 有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画两幅一模一样的画,谁会这么做? 沈清妍顿时明白过来了,脸上臊红,这其中肯定有一副是赝品! 沈世兴的生辰,竟然有人送赝品! 沈清妍朝父亲看过去,沈世兴的脸色果然黑沉沉的,一脸难堪,她又看向母亲和表哥胸有成竹的表情,便猜到了是什么回事,她眉眼弯弯地笑了,道:“哦……原来姐姐你送了赝品!” 赝品的事,大家不说还罢了,这一戳穿,沈世兴着实脸上无光,他和大家一样,有些先入为主,都以为沈清月送错了画,便淡淡地看着女儿,道:“月姐儿……你也不大懂画,倒也不大要紧。” 沈清月温婉一笑,道:“父亲,这画可是女儿精心挑选的,的确不巧,竟然和吴表哥选了同一幅画,不过谁是赝品,您不看一看再说吗?” 对呵,众人看了吴鸿飞的画,都以为他的画是真的,可若沈清月的画才是真的呢! 方才有些夸赞了那幅画的人,脸皮有些红,连赝品也看不出来,这大庭广众之下,有点儿丢人。他们便有些希望,沈清月的画是赝品才好。 沈世兴一贯信任沈清月,心中倒是慢慢有了些主心骨,他想起吴鸿飞的下作手段,心想他的未必就是真的,可不能当众冤枉了沈清月,否则传出去别人说她不孝顺可怎么办! 他以防万一,又问了一遍沈清月,道:“月姐儿,你……” 沈清月唇边含着一抹浅笑道:“既然有这两幅画同时送给父亲,倒也是缘分,不如父亲就当众鉴定一下,谁的画才是真迹罢。” 青石斋都开了多少年了,胡掌柜掌眼了多少东西,更不用说胡掌柜还和道山真人有交情,沈清月信心十足,她这幅画假不了。 沈世兴的目光扫向吴鸿飞,带着点逼迫之意,吴鸿飞倒也底气十足,可还是带着些为难之意,看向沈清月道:“我倒是无妨,毕竟这画我是托了熟人买来,自己也亲眼辨认过,只怕妹妹……” 沈清月面色冷淡道:“吴表哥只要自己心中干净就好,不用担心我。” 吴鸿飞叹了一口气,面色为难地冲着沈世兴作揖道:“还轻姑父与诸位兄长们,鉴定一二。” 沈清月不耻吴鸿飞的行径,看都再看他一眼,便将视线移画上,期间,她正好扫过顾淮站住的地方,他微亮的眸光十分犀利,像鹰隼一般……他又在看她! 她本来是盯着画,又怕自己看错了,抬头又朝顾淮看了过去,却见他的眼睛也望着画去了。 沈世兴抬了抬手,道:“正好你们好像都很懂道山真人的画,那就一道来看一看罢。” 沈清月回了神,蹙了蹙眉,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到顾淮,总是容易多想……他不会在看她的吧。她听说过,顾淮不怎么喜欢亲近女人,倒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而是因为他的心思从来都是放在举业上。 这一点也不奇怪,顾淮前世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这样的男人,必定心怀天下,怎么会情系儿女情长之事。 想来是她想多了。 沈清月定一定神,也朝画上看去。 几位爷凑近了两幅画,不停地对比着。 沈正章对道山真人的画比较熟一点,因为他觉得顾淮的画和这位的画有些像,他仔细对比了一遍,就道:“二妹妹的这一幅画,笔墨轻重、浓淡、动静的对比与衬托,恰到好处,比吴表弟这一幅画要好一些,也更接近道山真人的风格,我觉得二妹妹的画,倒是像真迹。” 吴鸿飞脸色有点儿难看,梗着脖子顶嘴道:“二哥哥看清楚,我这画可是花了几百两银子买来的!” 沈正章只是就事论事,何况大家都好像认同了吴鸿飞的画,否定了沈清月的画,他不想那么多人欺负二妹妹一个,才第一个开了口,眼下吴鸿飞辩驳回来,他便瞥了对方一眼,道:“凡事不是贵的就是好的,再说了,二妹妹这幅画也许也不便宜,未必就是假的,你若要说你的画是真的,拿出证据来才是正理!” 沈世兴下了定论:“对,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都看看再说。” 这一下都跟炸开了锅似的,好几人都吵了起来,有的支持吴鸿飞,少有几个认为沈清月的是真的。 沈世兴倒还有些眼力,他道:“月姐儿的这幅画的确要精致老道一些,鸿飞的这一副,细节处理的没有月姐儿的好,不过道山真人的画我不熟,却也不好说……既然两幅都还不错,就算了吧,我都喜欢,便都收下了。” 真正懂画的都看得出来,沈清月拿来的画,细节处出彩得多,外行人看不出来,内行人却是能够看出来的。 沈清月并不急着开口,吴鸿飞越是厚颜无耻,一会子脸就越疼,沈世兴也就越厌恶他和吴氏。 最后众人说了半天没个结论,沈大道:“都别吵了,请顾先生来说一说,他也极擅长花鸟画,也许山水画他也懂得一二,听听他怎么说。” 站在人群后面的顾淮,终于露了脸,长桌前的人,都自动让开一条路,容他走过去。 顾淮大步走过去,也就扫了一眼,便道:“沈二姑娘的是真迹,吴郎君的这一幅,明显是赝品。” 他因有解元身份,他的话刚说完,水榭上就更吵闹了,吴氏和吴鸿飞面色一白,牙槽都在发颤,顾淮是什么人,今科解元,他都这么说了,难道这画真是假的? 沈清月抬起眼尾瞧着顾淮,目光里微有些惊讶,她早有把握让吴氏姑侄二人不得翻身,不过时机未到,没想到顾淮会提前跳出来。 倒是有些巧合,顾淮怎么正好就熟悉道山真人的画?又为什么要站出来帮她? 沈清月不得其解,却也只能暂时按下遐思,看向长桌前,听他们各抒己见。 沈家有几个爷们看错了赝品,很抹不开脸,便有意反驳顾淮,却不敢直接跟他顶嘴,只嘟哝着道:“顾先生也不能光凭您空口说这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吴鸿飞连忙仰着脖子道:“说的是!不知道顾先生为何说我这明显是赝品,你拿出证据来!” 顾淮睨了吴鸿飞一眼。 其他几位爷们也用不善的眼神看向吴鸿飞,他们不认同顾淮的话是一回事,尊师重道又是一回事,沈家除了沈大和沈正章,他们还没一个敢这样直接跟他说“你你你”的,吴鸿飞这后生胆子也忒大了! 顾淮到底几位爷的老师,威严尚在,吴鸿飞脖子一缩,换了语气,客客气气道:“还请顾先生拿出具体的说法来。” 沈世兴也笑着问顾淮,道:“顾解元有何高见?” 若真要分出个真假,他当然希望沈清月的是真的,而且他很喜欢听顾淮这样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说话。 吴氏绞着帕子……胸口大起大伏,开始恍惚起来,沈清月的真的是真迹?可别是她一不小心买了真迹,叫冬雪换给了沈清月,那才气人了! 顾淮面色淡然,修长的手指头,指着“道山真人”的印章,道:“道山真人的章子,最后那个‘人’子不和边框连接,仔细看就能发现,真迹没有连在一处,赝品是连在一起的。” 沈清月嘴角微抿,顾淮说的很不错,方氏当时就是那么告诉她的。 其余众人也都趴上去看,果然如此。 只有真正懂道山真人的画,才看得出来这细微的差别,顾淮涉猎真是极广! 吴鸿飞煞白着脸,还不肯认,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才道:“这、这也不能说明,除非有道山真人另外一幅真迹对比,否则我的画就是真的!” 顾淮表情淡漠地道:“哦,那真的不巧了,我送的也是一幅道山真人的画,那就打开来对比一番罢。” 沈清月定定地看向顾淮,眼底藏着一抹审视,怎么这么巧,顾淮也送了道山真人的画。 难道……顾淮是在帮她? 吴氏气得仰倒,这位顾解元跟她犯冲吗! 顾淮的礼物在沈正章的丫鬟手上,那丫鬟立刻捧着盒子上前,搁在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拽惯啦……继续拽,也终于出手帮女主啦!炫酷吗! 63、第 63 章(修) 第六十三章 顾淮送给沈世兴一幅《山居闲眺图》, 也是一幅山水图, 画上山峦绵延起伏,云雾翻腾滚涌, 飞泉直下,溪流涓涓,长松古柏, 小桥流水, 曲径通幽, 楼阁亭台, 景致幽美, 不知比吴鸿飞送的那一幅繁复了多少倍。 此画下笔清淡, 风神洒脱, 静美飘逸, 树干用双勾, 笔迹纤细, 顿挫有力,十分逼真, 足见道山真人功力之深, 笔墨之浑厚湿润,应当是道山真人在市面上流传开的山水画中, 最复杂精美、造诣最高的一幅画。 沈世兴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也俯身和小辈们挤在一处去瞧,不住地点头道:“没想到道山真人功力如此了得……这副山水画,完全不输古画之风!” 沈大与沈正章亦是赞不绝口。 沈正越狐疑道:“我记得方才二哥你不是说道山真人近几个月, 已经没有出画了吗?看二哥这样子,也好像从没有听说过道山真人画了这幅画?” 顾淮前几个月忙着备考,自然是没出画。 吴鸿飞连忙道:“是也!二表哥方才说了这话,怎么顾先生又凭空冒出这样一幅画来?” 顾淮淡声道:“这是道山真人最新的一幅画,听说沈三老爷喜欢山水画,我托了人,直接请他画的,没在市面上流传过。” 沈清月微讶,她父亲到底有哪里值得顾淮这般煞费心思? 沈世兴却是哈哈一笑,谢道:“顾解元有心了。” 直接请了人画……且先不说道山真人这么给顾淮面子,顾淮又要花费多少银子,光是他这份心意,就足矣让沈世兴万分开怀。 他不禁打量起顾淮,他今年虽然都过了二十岁,实际上年纪也没有多大,身材挺拔,五官周正,气质超然,又这般有诚心,还真是个很不错的后生。 吴氏见沈世兴那般看着顾淮,又想到顾淮没有娶妻,心中一急,便脱口而出:“谁都没见过这画,哪儿知道是不是道山真人的,莫不是请人代笔,盖上道山真人的章子,就算成是他的画了罢!” 沈世兴冷冷地瞪了吴氏一眼,撇嘴道:“蠢妇!倘或有人能画成这样,自成大家,有的是人抢着竞买,他还需要仿道山真人的名号?” 沈正章也说了句公道话,他道:“三叔说的不错,要是有人能画成这样,可自成一派,何须借他人之名。虽说道山真人山水画画得不多,但是这一副和二妹妹送来的一幅画,风格笔法一致,当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如怀先所说,印章上最后的‘人’字,的确没有连在一起,可以证明二妹妹的画,才是真迹。” 沈大也下了定论:“二弟说的不错,二妹的画当是真迹无疑,顾先生这一副,更是价值不菲。” 沈世兴捋了捋胡子,冷淡地看着吴氏和吴鸿飞道:“既然都盖棺定论了,就不要再争论了。” 吴鸿飞和吴氏一脸费解,怎么沈清月手里偷来的反而成假的了!到底是冬雪说了谎,还是他们一不小心买到真品,结果换给沈清月了? 不管是怎么样,沈世兴当众呵斥了吴氏,吴鸿飞又送了赝品,姑侄二人,脸上很是无光,两人都臊红了脸,嘴巴紧闭,不好意思看人。 吴氏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沈世兴方才上了脾气,才说了重话,而且吴鸿飞之前也说,这画是花了几百两银子托朋友买的,他也不好不给姑侄两人颜面,便打了一个圆场,同吴氏道:“时候不早了,你去看看花厅里午膳备好了没有。” 吴氏本就没脸待下去,沈世兴一开口,她自然就去了,只留下吴鸿飞一个人难堪地低着头。 今天是个好日子,沈世兴不愿意闹不愉快,他饶有深意地瞧着吴鸿飞道:“左右都是你们的一片心意,我都收了就是,只不过日后再入手这样的东西,可不要轻信朋友。”他转头看向沈清月,道:“月姐儿,替我收起来吧。” 沈清月自去收她的那一幅,装进盒子里放着。 吴鸿飞跟摸着烫手山芋一样,脑袋埋得低低的,红着脸去收画,沈世兴虽没怪他,但是已是越发嫌弃他,这比责怪他还来得严重。 沈世兴在人前已是这副态度对他,哪里还会肯把沈清月嫁给他! 吴鸿飞目光一挑,就看见沈世兴亲自去收了顾淮送来的那一幅画,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收,一边笑着,欢喜之意,不言而喻。 他登时忧心起来……姑父不会看重了顾淮这父母双亡的克星罢! 三幅画沈世兴尽数收下,随后沈清舟和沈清慧也陆续送上贺礼,她们礼薄,都是姑娘家自己做的物件,贵在小辈一片孝心,沈世兴也很高兴。 小辈们送完了礼,沈世兴便和沈家的爷们儿一起讨论起书画制艺之事,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书房去了。 沈清月的视线跟在顾淮背后,她又想起他那次刻意在亭子里等她的时候,问了和那副牡丹有关的事,他既是胡掌柜背后大人的门生,难道是想从牡丹那件事打探什么?他今日刻意出手帮她,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系? 水榭里其他的小娘子和丫鬟们也待着无趣,便一道往花园里去。 沈清舟肚子不舒服,二太太和丫鬟一起扶着她提前走了。 沈清妍和沈清慧结伴,其他几位太太也一道走了,沈清月一个人远远地落在后面,她慢步地往园子里去,路过书房的时候,下意识朝里边看了一眼,只瞧得见好多男人的衣摆。 沈清月刚转身往花园里去,就和顾淮迎面撞上了。 顾淮眯了眯眼,打量着她。 沈清月知道,她又挡着他的路了,她福一福身子,在园子里的拱门前侧了侧身,给他让路。 顾淮一直盯着她的发顶,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清月一抬头,就撞上顾淮冷静深沉的眸子里,他的长相本来就不是很温润的那种,轮廓清晰,五官周正,沉稳内敛,神情总是很冷淡,人也显得很难以亲近。 沈清月被他看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顾淮这样盯着她,是在怀疑水榭上的事吗?他难道是在猜测,她到底是怎么让吴鸿飞心甘情愿拿了赝品出来,当真品送给沈世兴的吗? 书房里有人出来了,沈清月还没来得及继续多想,顾淮抬脚就走了,仿佛刚才有深意的眼神,只是她多想了。他衣摆下的一阵风,带着她的裙摆也跟着轻微飘舞,她的余光看了他一眼,秀眉微蹙。 他看出来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设的这一局,有这么明显吗? 沈清月带着心事去了花厅里,和姊妹还有嫂子们坐在一起,她望着手中的菊花酒发呆,脑子里还在想顾淮方才说的话。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在帮她? 午膳的时候到了,沈世兴带着小辈们从书房到花厅里,厨房的婆子们抬了好几屉的菜过来,花厅里上值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接着罗妈妈又领着雁归轩的丫鬟端了一大碗的长寿面过来。 沈世兴看着撒了嫩绿葱花还加了鸡蛋的长寿面,有些诧异地问道:“好像没让厨房下面吧?” 吴氏看着罗妈妈便一脸不快,道:“都这么多菜了,还端面来做什么?画蛇添足。” 罗妈妈一笑,声音很温柔地解释道:“是我们姑娘早起亲手擀的面,姑娘说您过生辰,就要吃长寿面,她说您每年都吃的。” 沈世兴眼眶一热……沈清月总是这样细心,之前在水榭里,他们还冤枉她了! 沈正章立刻就道:“难怪呢,我说二妹妹怎么来的晚,原是擀面去了。”他看着眼前的一碗面,道:“这面擀的又细又均匀,很不错啊。” 罗妈妈带着丫鬟们上了长寿面就退下了。 沈世兴咧嘴笑着,道:“月姐儿亲手擀的面,都要吃。不准挑剔!”他让丫鬟将面分给了大家一起吃。 丫鬟给顾淮也夹了一碗面,沈正章吩咐丫鬟道:“他不吃葱,就不用……” 顾淮打断道:“我吃。” 沈正章眼珠转向顾淮,拧着眉道:“你以前在书院明明不吃……” 顾淮举起筷子,道:“书院的葱不好吃。” “……” 沈正章嘴角一抽,示意丫鬟继续给顾淮盛面。 厅里的爷们儿一道吃面喝酒,不亦乐乎,沈清月的长寿面也得到了大家的赞许,味道不错不说,难道的是她这份心意。 饭罢,沈世兴又带他们去书房里休息,丫鬟们在花厅里收拾桌子碗筷。 沈清月吃过饭困倦了,便起身出了花厅,花厅外边,沈正章和顾淮两人站在一起,有个垂髫小厮弯着腰同沈正章说话。 她刚走过去便听到了“周家”两个字。 沈正章回头正好也看见了沈清月,便笑着招手道:“二妹,快来,学谦来信了。” 沈清月喜上眉梢,掐指一算,周学谦走了快大半个月了,也该安全到了,不过他的信怎么会这时候送来,难道是半路上就写了? 顾淮负在身后的手渐渐收紧。 沈正章拆了信,看完之后递给沈清月,笑道:“半路上他就写了,原是祝贺三叔过生辰的,来的真是时候。估摸着过段时间还要来信保平安。” 沈清月微微一笑,没有接信,周家人平安就好。 沈正章拿着信,问顾淮:“怀先,走吧,咱们快去书房。” 顾淮容色寡淡,道:“我下午还有事。” 沈正章问他:“什么事,上午怎么没听你说?” “要紧事,走吧,我去辞了三老爷。”说完,顾淮阔步往书房去了。 沈清月双足一顿,与沈正章一起出了花园,便分了道。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中涉及到的山水图是真实存在的。 64、第 64 章(修) 第六十四章 顾淮从沈府离开,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 门房跟他说,顾三来了, 在里边等他。 他进了内院,顾三这厮正在他书房里坐着,到处看来看去, 像只不会上树的猴儿。 顾三听见顾淮的脚步声, 转身看他, 哼笑道:“又去沈家了?” 顾淮道:“沈三老爷过生辰, 重阳节的时候, 在席面上请了我, 不好拒绝。” 顾三撩起衣裳,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翘着腿道:“你最近往沈家跑的有些勤啊?” 顾淮也绕到书桌前坐着, 顺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几本书, 道:“不过去了两次,你来做什么?” 顾三歪在椅子上, 并不回答问题, 而是继续上一个话题,他眯着眼瞧着顾淮, 道:“重阳家你都不来家里过, 巴巴地跑去沈家过,沈三老爷过生辰你也去凑热闹,啧啧……” 顾淮拿着一摞书的手腕滞了一瞬, 随即淡声道:“你想说什么?” 顾三道:“你就只是看在沈二的份上去的?” 顾淮声音发冷:“不然呢?” 顾三一笑,道:“你知道我说的哪个沈二吗?你就答应。” 顾淮冷哼一声,道:“你想多了,说正事,不说就滚。” 顾三撇撇嘴道:“好!知道你不是重女色的人。”他又正色道:“这世上你最重视的事,不该是女人。” 顾淮抬起头,道:“你知道就好。” 顾三总是被顾淮噎回去,他起身拂袖,没好气道:“得了,不打搅你了,等你明年高中。可千万要连中三元啊,给咱们顾家长脸。” 顾淮瞪他一眼,问道:“没事你上我这儿来?” 顾三哼笑道:“这不是来给你醒醒神儿吗?”顾淮脸色不大好看,他连忙改口,道:“逗你玩儿的,家里从苏州买了一批好绸缎和瓷器,我让人放你库房去了,还未上册,你自己盯着些,我走了。” 顾淮点了点头,捡了一本注疏看,面容寡淡地道:“不送你了。” 顾三微微颔首,从书房出去之后,也不怎么笑了……顾淮真的是一个对外人很冷心冷性的人,他想起小时候去顾淮住的庄子上小住时发生的一件事,庄子上有户人家养了一条小黄狗,庄子上跟他同龄的孩子都很喜欢小黄狗,独独顾淮不怎么喜欢在人群里凑热闹,也不怎么跟狗玩耍,有一天小黄狗掉进水田里,它又不知道自己会游泳,在水里呜咽着直叫唤,顾淮走过去跟没看到似的。 顾三当时还说了顾淮见死不救,顾淮的语气他一辈子的都记得,顾淮受了指责没有恼怒,只是很平静地道:“不是我家的狗,何况又淹不死。” 和顾淮没有关系的事,他从来不会上心,沈家就一个沈正章跟他关系好,但他却不至于连沈家三老爷过生辰也要跟过去。 顾三劝不动家里的那个,顾淮他就更劝不动了,权衡再三,他还是觉得,劝自己妹妹早些死心比较好。 顾淮无意,十头牛都拉不回。 他若有意,想方设法也会得到手。 —— 九月丹桂香气袭人,沈家园子里丹桂丛丛,将整个沈家都熏成了香窟,吴氏远在自己的院子里,都闻得到花香。 沈世兴生辰的第二天,吴氏与吴鸿飞两个在房里说话,她绞着帕子恨恨地道:“怎么会成了赝品!怎么会是赝品!莫非当真我们误买了真品,月姐儿买了赝品,这一换就换坏了?” 吴鸿飞扯了扯嘴角,道:“姑姑你有脑子吗?” 吴氏剐了吴鸿飞一眼,道:“你给我闭嘴!”她沉着嘴角道:“看来是冬雪骗了我们!她怕是假意投诚,跟月姐儿两个合伙换了赝品给我们。” 吴鸿飞道:“正是如此!姑姑你快把冬雪叫来,让我好好审她!” 吴氏眯了眯眼,道:“不好,这会子就审她,我在她身上的银子就白花了。” 吴鸿飞眼睛一亮,本来生得清秀,肩膀一缩,一下子就露出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他道:“姑姑又有什么主意?不过姑姑你可再别出馊主意了,我瞧姑父倒是很中意顾先生,要是真让顾淮得了手,月表妹嫁了解元郎,未来指不定还是状元郎,妍表妹要被压一头不说,康哥儿这辈子可都别想出头了。” 吴氏心里焦急,啐道:“你闭嘴!顾淮都中了解元,月姐儿出身不好,名声也不好,他不会看上她的!” 她是这样说,可她也不确定……毕竟昨儿水榭上,沈世兴看顾淮的眼神,简直就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吴鸿飞哼了一声,道:“我看未必,他那么巧也送了道山真人的画,指不定月表妹和他私下就有来往呢!”他又很不甘道:“净装出一副温顺样子,也不知道装给谁给看。听说她之前总是跟在张轩德后边儿,可她见了我怎么还故意躲避,姑姑,难道我不比张轩德生得好看吗?” 吴氏懒得搭理吴鸿飞,她只道:“既然她故意放了冬雪迷惑咱们,咱们干脆顺势而为……哄她出来,生米煮成熟饭,不嫁也得嫁!” 吴鸿飞一喜,伸头瞪眼问道:“怎么生米煮成熟饭?” 吴氏扫了他一眼道:“别想那些,我是说让她名声毁在你手上就行了,沈家人多眼杂的,没地方让你动真格!” 吴鸿飞还是高兴,他挤眉笑着道:“姑姑你快说,到底什么主意?” 吴氏叫吴鸿飞过去,附耳跟他低声说了。 雁归轩。 虽然吴鸿飞赝品的事儿传开了,可沈清月还叫冬雪和夏藤在屋子里伺候,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冬雪也拿不住主意,左右沈清月没提,她就假装不知道……万一是沈清月怀疑上了谁,正在暗中查探,她若表现异常,反而容易露出端倪,她便一切如常,不言不语,乖巧做事。 但是经了此事,冬雪还是收敛了很多,她怕,怕被沈清月抓个现行,吴氏这几日想法子给她传话,她都没去。 罗妈妈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她悄声告诉了沈清月,沈清月猜到冬雪是怕了,便叫小厨房备了一碗红枣桂圆粥,她送去了万勤轩。 不加把火,吴氏和冬雪不知道着急。 沈清月送粥过去的时候,沈世兴正在欣赏顾淮的画,她正好顺着这幅画道:“父亲很喜欢这幅画?” 沈世兴胡子一动,笑了笑,道:“是啊,造诣很高,值得深究。” 沈清月浅笑道:“顾先生真有心,把女儿对您的孝心都比下去了。” 沈世兴扬唇笑道:“哪有,你的心意爹都知道的。月姐儿这是酸顾先生吗?” 沈清月娇哼一声,道:“女儿这是在夸顾先生,父亲听不出来吗?” 沈世兴哈哈一笑,随即想到了顾淮头上,他真的很不错,学问做得好,人品也好,飞黄腾达之后不忘旧情。 其实沈世兴他心里,顾淮比吴鸿飞好得多,现在沈清月也主动提了顾淮,还说他的好话。 沈世兴试探着问沈清月道:“咳咳,月姐儿,你觉得顾先生怎么样?”他视线有些闪烁,道:“爹不是叫你背后议论人,只是、只是咱们父女两个说一说话,父亲有意结交他,又觉得这样不好,因为爹年纪不小,在官场上也没有建树……你觉得呢?” 跟女儿说这种事,他还是不大好意思,这些事儿本该是由妻子跟女儿将的,只可惜他没娶到一个好继室,这样的话还要由他来说。 沈世兴的话问的很奇怪,逻辑也说不通,傻子也听得出来他的意思。 沈清月唇角弯弯,道:“父亲您只是交个朋友,有什么要紧的,何况顾先生看起来也不像是嫌贫爱富、趋炎附势的性子,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沈世兴笑着捋胡子,道:“你也……觉得顾先生品行很好?” 沈清月毫不吝啬地赞美道:“自然。我听舟姐儿说,他教她下棋十分认真尽责,有一次我去找伯母的时候,正好碰到顾先生教舟姐儿下棋,但是下棋之法和他平常的路子好像不同,他当时解释说,教不同的学生,就用不同的方法。他在沈家族学又教出了好几个举子,替咱们族学扬了名,想来他对学生是极负责的。” 她语速不快,但是说起来没个停,她继续道:“我还听二哥和周家表哥说,顾先生待人很大方,他不藏私,这样的人,心胸宽厚,品行肯定不会差。再则父亲请他来府里吃酒,本是一句话客套话,他也往心里去了,并且送了厚礼,可见是知恩图报的人。” 沈世兴喜上眉梢,不住地点头,道:“月姐儿你说的对,有些事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原来他是这样好的人。” 沈清月说完也有些愣了,她竟不知不觉洋洋洒洒说了这么说……原来顾淮在她心里,是这样的人。 不过她今日来,本就是要说顾淮的好话,说就说了罢! 沈世兴忖量片刻,道:“你先回去吧,我要出去一会子。” 沈清月点了点头,福身告退。 沈世兴越想越觉得顾淮很好,阔步往永宁堂去了,他实在是没那么喜欢吴鸿飞,看沈清月的态度,好像也是更喜欢顾淮一些,倒不如定下这门亲事,只不过顾淮家中没有父母,这倒是不大好办。 到了永宁堂,沈世兴将来意简明扼要地说了,老夫人皱着眉头,道:“……顾淮没有双亲,是个福薄的人,何况他马上要参加会试,现在哪里会上心婚事?你现在提这个,岂不是让他分心了?再则,想跟他结亲的恐怕不止我们一家,顾淮就一定会答应?他若是拒绝了,沈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老夫人又补了一句:“他家世不好,不如吴家风光。” 顾淮是家世不好,可他胜在前途无量。 沈世兴很发愁,一方面老夫人说的有道理,沈家先开口,顾虑重重,可拖到顾淮万一中状元的时候,他哪里还看得上沈家! 老夫人半垂眼皮道:“你别想一出是一出,且回去吧,我要歇了。” 沈世兴只好告退,回万勤轩的路上,他就一直琢磨着这事,要不要去探探顾淮的口风呢。 吴氏很快也得到了消息,果然发了急,逼着冬雪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发错了替换了,多写了一些字,读者不会亏的啦。 65、第 65 章(一更) 第六十五章 冬雪悄悄摸摸地去了吴氏院子里。 她一去, 吴氏就数落了她一顿, 又是一番恐吓,冬雪小脸煞白, 有些后悔替吴氏办事。 吴氏眯着眼道:“你胆子也是忒大了,敢在我跟前耍手段,我若要发落了你, 你以为月姐儿真的保得住你?” 冬雪噗通一声跪下来, 道:“夫人, 奴婢真的没有骗您, 奴婢真的就是按照您说的去做的, 奴婢真没有撒谎!” 吴氏冷哼一声, 道:“你要没骗我, 那你偷了画, 月姐儿怎么没发落你?” 冬雪连忙道:“因为二姑娘还没发现画是奴婢偷的。若是奴婢真的听从姑娘的话, 在三老爷收知道表公子送的是赝品的时候, 姑娘只要说画被人偷了,奴婢承认是受您指使, 姑娘事后再保下奴婢, 难道不是对姑娘更有利吗?可姑娘没有这么说,说明奴婢的猜测是对的。” 吴氏仔细一想, 很有道理, 她跟吴鸿飞对视一眼,又有些信任冬雪。 冬雪伏在地上,又辩解道:“姑娘这几天正在暗地里观察, 要不然奴婢不会不敢出门上您这儿来。夫人您想想,奴婢要真是跟二姑娘合起伙来骗您,现在哪里还敢到您这儿来啊!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说的话有条理、有道理,层次分明,很是令人信服。 吴氏心里有些提防,但是她见好就收,便放缓了语气道:“好了好了,都是说气话,不会真发落你。不过这件事你没有办妥,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起来说话吧。” 冬雪松了口气,站起来道:“姑娘现在只怕就在怀疑奴婢和夏藤,您现在让奴婢做事,恐怕容易惹姑娘疑心,若此次又不成事,夫人的算计岂不都落空了?您要是听奴婢一言,先耐心等着,找准机会再下手,方能一举成事。” 吴鸿飞眼睛一眯,心道冬雪还是个有主意的人,竟知道韬光养晦。 吴氏也有些高看冬雪,不过她是没耐心等了,沈世兴都去老夫人跟前提了顾淮的名字,万一真让沈清月嫁给了顾淮,将来沈清月真的风光了,她的两个孩子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她道:“不能再等了。你今儿回去,就跟月姐儿坦白,说你是听我的吩咐去偷了画。” 冬雪心跳都慢了一瞬,瞪着眼道:“夫人您什么意思?”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道:“您是说……” 吴氏勾着唇角冷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你假意投诚,得了她的信任,给她传个假消息……其余的自有我来办。” 冬雪心里打突突,她绞着袖口道:“这太铤而走险了,万一姑娘就此发落了奴婢……” 吴氏威逼利诱,她道:“她不会处理你,你只要说我又要利用你骗她,依她的性子肯定会顺势而为,自然成事。待月姐儿的亲事定下了,鸿飞就抬你做姨娘,怎么样?” 冬雪家里好几个兄弟,她是唯一的姑娘,八岁进的府,老子娘不怎么来看她,只有她来要银子的时候才会好言相待,她什么都要自己进去算计,她这一辈子也就是一个丫鬟命,若再好些,就是做个姨娘,也算是出了头。 吴氏慢慢地道:“冬雪,你年纪也不小,月姐儿倘或嫁了别人,她会带你做陪房吗?她喜怒不定,一时看重那个丫鬟,一时看重这个丫鬟,你能保证她永远看重你?如果这次成了,你这辈子就发达了。做姨娘,其他几个丫鬟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冬雪眉头一动,抬眸咬牙道:“好,奴婢答应!” 说完,她侧头看了吴鸿飞一眼。 吴鸿飞也看着她,冬雪皮肤生的白净,五官不算出挑,面嫩又乖巧,身段纤细小巧,他挤眉笑了笑,道:“冬雪你放心,以后爷肯定不会亏待你。” 冬雪面色一红,走到吴氏跟前,跟她合计了半晌,才趁着院子外没人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她一回去就跪下跟沈清月认错,婉仪拭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沈清月歪在罗汉床上,抱着软和的缠枝莲纹迎枕,冷冷地看着跪在她跟前的冬雪,不禁想起了前一世的事。 冬雪很厉害,她是那种平日里不声不响,看起来没有任何心思,但是一出手就快准狠的丫头,非常有算计,不止如此,她算计完了,还能和没事人儿一样。 前一世,罗妈妈后来经常替沈清月料理外院的事,经常不在内宅,沈清月一个人打理内宅,未免会有疏忽之处,等她发现冬雪爬了张轩德的床,事情都过去了几个月,在冬雪和张轩德苟合的这段期间,冬雪还能一如既往地笑对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就是那时候,沈清月才觉察到这种女人的可怖之处,她们性格和容貌看着不出挑,寡言少语,不争不抢,体贴小意,不仅男人喜欢,女人也不容易排斥,偏偏就是这种人,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沈清月冷静地审视着冬雪,语气里像是带着些失望,问道:“为什么要出卖我?我对你不好吗?” 冬雪摇摇头,忍着眼泪道:“姑娘,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鬼迷心窍,求姑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沈清月问道:“你为何要承认?我又怎么知道你这不是在和别人一起算计我?” 冬雪有些羞愧道:“画的事奴婢没办好,夫人已经不信奴婢了,奴婢走投无路……姑娘对不起,是奴婢错了。” 这个理由很充分。 沈清月再问她:“你叫我怎么信你?” 冬雪擦了擦眼泪,仰头道:“姑娘,奴婢发现了一件事儿,您或许可以借此摆脱表少爷。” “什么事?” 冬雪道:“表少爷跟夫人的丫鬟有不干净,奴婢前一段时间都是跟秋蕊打照面,就在花园子靠近后门的地方见面,后来奴婢有一天中午瞧见表少爷和秋蕊,在后门出去的小过道子上的小间儿里私会,奴婢留心了几次,他们经常在双数天儿里见面,因为双数天儿秋蕊不上值,是秋草伺候三夫人。” 沈清月抬了抬眉毛,道:“果真?” 秋蕊不是吴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而是沈家的丫鬟,吴鸿飞私下勾搭沈家的丫鬟,这种行径要是叫沈家长辈知道了,不止要发落丫鬟,也不会再留他在沈家坏了风气。 冬雪跪在地上慢慢地道:“奴婢只是知道这件事儿,但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见面,也不知这消息对姑娘有没有用。若是姑娘怕奴婢说假话,您只听一听就是了。” 她说话轻声细语,听起来又很真诚。 沈清月“嗯”了一声,道:“我且信你,但是容我想想……” 她想了一会儿子,就道:“你说的不错,这要是真的,闹开了叫我父亲知道了,倒是好摆脱他。你先先去吧。” 冬雪退下了,夏藤进来伺候,沈清月捧着书,等罗妈妈来。 罗妈妈从外边回来了,她进了内室,打发了夏藤出去盯梢,低声同沈清月道:“我儿子已经从东昌府回来了,打听了一些事,表少爷的名声是不大好,不过也只是坊间传言,不好拿到证据……” 沈清月问道:“都是什么事儿?” 罗妈妈迟疑了一下子,才小声道:“都是些男人干的龌龊事儿,姑娘不要知道的好。” 沈清月也猜了个大概,吴鸿飞禀性难移,有那些花花肠子不奇怪。拿不到证据,吴鸿飞做了什么都没有意义,她便不再追问,又将冬雪的事儿说给罗妈妈听。 罗妈妈眉心一跳,有些怀疑冬雪此举是为了引沈清月上钩,她皱着眉道:“姑娘真信她?” 沈清月摇头,目光笃定道:“不信。但是她说有这事儿,肯定就会有,我们可以顺势而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吴氏要她的名声,她却想要他们姑侄俩彻底滚出沈家! 罗妈妈忖量片刻,点了点头,压着声音道:“那我现在就派人去园子后边的小过道子上盯着?” 沈清月颔首道:“叫夏藤去,她稳重仔细,这事儿暂时不节外生枝得好。” 罗妈妈挑了帘子出去,夏藤连着几日都在园子里盯着有没有人往小过道子去,园子后边不好藏人,可苦了她,手背都被带刺儿的植物划了几道。 夏藤终于带了消息回来,说的确看见两次吴鸿飞和秋蕊幽会,他们一般见面都在双数天儿的中午,正好吴氏歇觉的时刻。 中午园子里人很少,不容易被人瞧见。 沈清月叫了冬雪过来,道:“想不到你说的是竟是真的。” 冬雪垂首,下巴尖尖儿的,柔声道:“奴婢已经知错了,自然不会再骗姑娘。” 沈清月道:“那就准备去捉·奸,若捉着了,你的事我便既往不咎。” 冬雪大喜,叩谢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你也跟着一道去。院子里的人都走了,留着你我不放心。” 冬雪有些难过的样子,她道:“……姑娘,奴婢是真的知错了。”说完,她就低下了头,抿了抿嘴角。 一起去抓人,她求之不得。 待到双数之日,罗妈妈先带了丫鬟婆子陆续往园去。 沈清月早起梳洗过,夏藤给她梳头,戴佩饰。收拾停当,她就领着冬雪随后跟上,留了夏藤看院子。 一行人前前后后地园子里,暂时没有闹出大阵仗。 到了时候,沈清月和罗妈妈她们等了一阵子,却根本不见人来,扑了个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很晚才开始码字,又卡文……刚才写完。 不说了,加油二更,快点解决问题=3= 66、第 66 章(修) 第六十六章 沈清月带人在小过道的屋子里扑了个空, 其实这在她意料之中, 她却故意皱了皱眉头。 冬雪连忙道:“恐怕、恐怕是两人有什么事耽搁了……姑娘下次再来罢。” 沈清月淡淡“嗯”了一声,同罗妈妈道:“回去罢。” 奸没捉到, 罗妈妈怕引人注意,便先带了一批人出花园。春叶和秋露两个近来本就不在沈清月顺便伺候,自然老老实实跟着罗妈妈一道走了。只有冬雪跟在沈清月身边。 沈清月领着丫鬟一言不发地往园子外走, 路过假山附近下台阶的时候, 地上有青苔, 冬雪提了提她的裙子, 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去。 走到园子门口, 沈清月突然一摸腰上, 道:“我的荷包不见了。” 冬雪道:“奴婢记得早上夏藤替您戴的荷包, 是不是掉在屋子里了?” 沈清月道:“掉屋子里不要紧, 就怕掉在园子里或是小过道子那边叫人捡去了, 回去找一找。” 冬雪低着头跟上, 路过后山的时候,她朝山上一看, 山上树影摇动, 像是有猫儿经过。 藏在山上的秋蕊立刻绕过后山,从另一个门出去同吴氏传信。 沈清月一边往园子的后门走, 一边和冬雪一起在路上找荷包, 结果当然是找不着,她便径直往小过道子上的房子里去,她面色凝重道:“不会掉那间屋子里去了吧,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过那儿。” 冬雪道:“不好说,咱们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后门本来就人少,咱们才离开没多久,应该没有人去那屋。” 沈清月与冬雪二人,快步往小间里去。 走到了门口,小间的门正关着,沈清月却不动了,她神色淡漠地吩咐道:“你进去看一看。” 冬雪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 沈清月眯着眼问她:“怎么不进去?” 冬雪面色一变,道:“奴婢进去……”她话刚说完,就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沈清月站在冬雪身后,猛然将人推了进去,在外边锁上了门。 小间门上的锁,还是崭新的,明显是有人刻意加上去的,这会子倒是便宜了沈清月。 冬雪在里边猛然推门,刚躲进去不久的吴鸿飞连忙从小间杂物后边的钻出来,帮着一起踹门。 园子后门内,罗妈妈领着一个粗使婆子和春叶、秋露两个丫鬟赶了过来,团团围在门口,抵住门。 沈清月冷静地站在门外,质问道:“自己跑进去的,这就急着出来了?夫人老爷这不是还没到么!” 冬雪这才明白,不是她算计了沈清月,是沈清月算计了她!沈清月甚至知道吴氏还会去请沈世兴! 沈清月转身同罗妈妈道:“我的荷包还在她身上,一会儿我不便进去,您记得替我取回来。” 冬雪脑子嗡嗡作响,夏藤系荷包都喜欢打活结,很好解,她之前趁着扶着沈清月下台阶,偷沈清月荷包的时候,沈清月竟然都知道,仿佛能够未卜先知一样! 这会子就等着吴氏请沈世兴过来了。 秋蕊传了信给吴氏,吴氏确实已经亲自请了沈世兴过来,来的路上她就一直解释道:“……妾身听丫鬟说月姐儿叫丫鬟冬雪传话,私下约见了鸿飞,原是不信的,月姐儿哪儿是那样没有分寸的人,可是秋蕊都说亲眼看到了,妾身不敢不信。” 吴氏抿掉嘴边得意的笑,这会子沈清月早和吴鸿飞锁一起了,再有冬雪做人证,不怕沈清月不认,他们俩都这样了,沈清月还有个什么清白可言,不嫁也得嫁了! 等吴氏和沈世兴两个跟着秋蕊赶到的时候,却只看到沈清月和罗妈妈等人好好地站在门口,夫妻两人和秋蕊都是一脸发蒙。 小间里还有人还在捶门,听声音的确是吴鸿飞的不错,另外还有个女人的声音,沈世兴听不出来是谁的,吴氏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不是冬雪是谁!她的脸色登时煞白,嘴唇也在发颤。 沈清月上前福一福身子,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沈世兴黑了脸,瞪着吴氏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吴氏惊诧地望着沈清月,又看了看小间里,喉咙间哽着话说不出来——怎么会这样!秋蕊传信的时候,分明说的是罗妈妈已经领着人回去了,沈清月身边只有冬雪一个人,怎么一眨眼功夫,雁归轩的丫鬟婆子几乎都在这儿了,冬雪反被锁进了小间儿里! 她不说,罗妈妈便上前说道:“三老爷,雁归轩的丫鬟冬雪这些日不知道怎么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冬雪托词是夫人找有她事儿,姑娘也不敢多问,今儿奴婢陪姑娘逛园子正好瞧见了,没想到过来竟然撞见这种事。” 罗妈妈的话说的很有深意,每一个字落入沈世兴的耳朵里,他都直接将罪落到了吴氏头上,他攥拳切齿,狠狠地剐了吴氏一眼,道:“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事?!” 吴氏方才可是说是沈清月的丫鬟替她传信约了吴鸿飞。 吴氏结结巴巴道:“这、这、秋蕊明明说是看见……” 沈世兴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吼道:“看见什么了?!你说,看见什么了?” 罗妈妈面色从容地同沈世兴道:“您和夫人来了就好了,姑娘年纪小,处理不好这样的大事,奴婢就领着姑娘回去了。” 丫鬟勾·引主子这样的脏事儿,沈清月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不该插手。 沈世兴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很喜欢罗妈妈这样的处事方式,他暂时冷静了下来,道:“让丫鬟送月姐儿回去,罗妈妈你留下来。”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领着春叶和秋露走了。 沈世兴也不多问,直接让罗妈妈和粗使婆子一起,把门撞开,吴鸿飞和冬雪两个人就站在里边,因为方才费劲撞门的缘故,头发和衣衫都有些凌乱了。 罗妈妈一进去就按住了冬雪,将她浑身上下一摸,拿到了沈清月的荷包,便将人揪了出去。 粗使婆子则拎着吴鸿飞的衣领,将人压了出去。 沈世兴面色黑沉沉地看着吴氏道:“先把人给我带到书房去,我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罗妈妈带着冬雪,粗使婆子看着吴鸿飞,赶往万勤轩。 吴鸿飞和冬雪一样,是跪在书房里的,他这时候知道中了计,已经推脱不掉,便只能顺势将责任都推诿到冬雪身上,说是她蓄意勾·引,他以为是沈清月想跟他这个做表哥的亲近,才跟了过去。 要是没有吴氏请他的这一出,沈世兴本来还信,吴氏都刻意请他过去了,他又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姑侄俩在算计什么吗! 沈世兴怒喝一声:“你给我闭嘴!” 吴鸿飞挨过沈世兴的打,眼下在万勤轩,他安敢顶嘴,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跪着。 冬雪倒是识时务,她自知翻不了身,直接将吴氏供了出去,还说是吴氏威逼她的。 她这就等于拆穿吴氏和吴鸿飞了,吴鸿飞索性也委屈巴巴地抽泣道:“姑父,侄儿哪儿有那么大的主意,都是姑姑指使我的。” 吴氏气得仰倒,喉咙冒出一股子腥味儿,秋蕊倒是有眼色,她没敢在书房里边旁听,只是见情势不对,退到了万勤轩的院子里。 正好沈清妍得知动静赶了过来,秋蕊给她使了眼色,朝苏老夫人住的地方一指,她拔腿就往苏老夫人那边去。 方才那一阵动静太大,不仅苏老夫人知道了,老夫人和柳氏也都知道了。 万勤轩里,沈世兴可没打算将这件事假以人手,当场就发落了冬雪,着人掌嘴二十,捆了发卖到牙婆手上去。 至于吴鸿飞……到底只是吴氏的侄儿,他跟沈家丫鬟不干净,沈世兴不能为了这个就打死他,但他可以狠狠地打他! 沈世兴借此机会铆足劲儿地踹了吴鸿飞几脚,新仇旧恨一起补。 吴鸿飞到底是薄弱书生,后来五脏出血,肋骨都断了。 沈世兴最后则目光冷冰冰地盯到了吴氏身上。 他没忘记,这件事,吴氏才是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_(:3∠)_我的老天…… 自己承诺的加更,跪着也要写完…… 明天出去有事,恐怕会晚点更,会在文案上通知,么么哒。睡了睡了。 67、第 67 章(大修) 第六十七章 万勤轩的书房里, 只有沈世兴和吴氏夫妻两人, 其他人都被打发了出去,罗妈妈还在廊下候着, 她低着头,听着书房里的动静。 沈世兴负手站在书桌旁边,冷眼看着吴氏。 上一次吴氏欺负完沈清月, 她在沈世兴跟前剪了头发算是揭过, 这一次她又故态复萌, 沈世兴的怒火都喷到嗓子眼儿了。 极怒之下是意外的平静, 沈世兴轻轻地呼吸着, 他什么也没说。 吴氏开始见沈世兴雷厉风行地发落了冬雪, 又踹打了吴鸿飞, 她是害怕的, 后来秋蕊暗示她, 已经请了救兵过来, 她倒是心里宁静了一些,可眼下他这样不说话, 大气不喘, 她又开始怕了。 她不知道丈夫心里在想什么,她好像一直都不知道…… 沈世兴眯了眯眼, 平静地问道:“你就这样恨月姐儿?” 吴氏抿一抿唇, 没说话,她该怎么说呢,她是讨厌沈清月, 越来越讨厌。她越讨厌,沈世兴反而越疼沈清月。 可如果她也疼沈清月,沈世兴也不会多喜欢她,那她还不如就让沈清月过不好算了。 沈世兴压着声音问:“你有良心吗?!月姐儿长这么大,你也没费过多少心,她到底碍着你什么路了!” 这话戳了吴氏的心窝子,她委屈死了,眼眶一红,仰着脖子道:“没碍着我!她没碍着我!月姐儿快十五岁了,妾身嫁给你快十五年了,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然后呢……然后呢?!” 这车轱辘话,吴氏早就说过的,沈世兴听不进这个,他切齿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月姐儿就快嫁出去了……你跟我还有后半辈子,你总是要害她做什么?你这个毒妇!你就是心黑手辣,你就是狭隘自私!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有三件事,最后一件就是娶了你!” 吴氏哀怨地看着沈世兴,她心里气,比怨和恨更多的却是心痛,她这样爱着这个男人,而他却拿这么重的话来伤她。 沈世兴哼了一声,整个肩膀都跟着垮了一下,他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一会子你就收拾东西,准备去庄子上罢。孩子们的婚事都不要你管了,我自己操心,等月姐儿出嫁了,你若是知道错了,再回来罢,我真的一眼都不想看你了。” 吴氏“哇”地一声哭了,她扑到沈世兴身上,揪着他的衣领子,指甲抓着他的脖子,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啊……我不去!” 沈世兴想扯开吴氏的手,奈何吴氏抓的太紧,十指都通红,他竟然一下子没扯开,他干脆也不去扯了,冷眼瞧着吴氏的狼狈样子,道:“你早干什么去了?!月姐儿出嫁也就这一年的事,你就这样容不下她?” 吴氏牙槽都在发颤,道:“沈世兴!你有良心吗?月姐儿出嫁了你难道就会对我好么?你难道就肯亲近我了吗?” 沈世兴厌极了吴氏,顺着她的话继续下刀子,道:“你既然知道,还害她做什么?” 吴氏目眦欲裂,沈世兴从前虽然是这么做的,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她也就当不知道,眼下他说出来了,她也就再也没有办法骗自己了,她嫁的这个男人,心里从来就没有她。 她放开了沈世兴,摇晃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她一转身,走到书桌旁的大肚缸边上,随后抽起画轴打开,狠狠地撕碎了。 沈世兴跑过去抓住她,吴氏正好手上拿了一副美人图,这幅画很陈旧了,但是画上女子的却依旧温婉动人。 吴氏看到画的第一眼,愣了一下,沈世兴抱住了她,双臂勒住她的前胸,生怕将画撕坏了,在她头顶道:“你给我放下!你要是敢动这幅画,我要你的命!” 吴氏捏着画的双手颤抖着,她不知道在对谁说:“你害了我一生啊……你害了我一生!” 说完,吴氏在沈世兴怀里挣扎着,美人图的边缘被撕破了一道小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这幅画,一分为二。 沈世兴松开手去夺画,吴氏拼命地将画撕碎了。他眼睛都在发红,像饥饿的野兽,变得癫狂,抬起手,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到了吴氏脸上。 男人的力气女人根本没法抵抗,吴氏挨了巴掌,整个人都摔在了桌子上,她的脸颊瞬间肿了起来,嘴角带着血迹。 沈世兴捡起地上的画,抱在怀里,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当年他给原配蔡氏画这幅画,蔡氏就坐在廊下的绣敦上,她手边是一个笸箩,怀里抱着一只猫儿,猫儿很乖,她时不时地逗弄那只猫,低头浅笑。 十几年过去,蔡氏的样子都快在沈世兴脑子里模糊了,他就靠着这副画记住她……现在画毁了,他的心也好像被撕碎了。 书房里一片狼藉,老夫人和柳氏都赶了过来。 老夫人一进书房,看到乱糟糟的一片,加起来快七十岁的夫妻两人,一个坐在地上,一个趴在桌子上,脸都黑了。 她板着脸,没好气地斥道:“这都像什么样子!几十岁的人了,一点脸面也不顾!成天让下人找机会笑话死你们!都给我站起来!” 沈世兴颓然地站立着,吴氏也站起来,低着头。 柳氏叫丫鬟清了场,老夫人已经知道吴鸿飞勾引丫鬟的事,她也猜到肯定涉及沈清月的婚事,吴氏又是这副样子,她便对吴氏冷着脸道:“你先回去收拾收拾。” 吴氏欲言又止,老夫人目光锐利,她行了礼便走了。 老夫人都懒得坐了,她冷淡地看着沈世兴道:“这又是怎么了?” 这夫妻两个这么大年纪竟然还大打出手,老夫人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三十多岁的人做得出来的事儿么! 沈世兴捏着碎了的画,慢慢地拼着,语气轻缓地把事情说了,最后道:“丫鬟我发落了,吴鸿飞赶回去算了,吴氏就让她去庄子上吧。” 他这意思,就是没打算将沈清月嫁给吴鸿飞,柳氏的眉毛抬了一下,嘴角也轻微上扬。 老夫人此时没有跟沈世兴多说沈清月的事儿,只道:“你也换件衣裳,一会儿去我那儿说话。” 沈世兴点了点头。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和柳氏一起往永宁堂去,走到永宁堂门口,她看到“永宁堂”三个字,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才往上房去。 当年沈老太爷病了快一年,还是没撑过去,郁郁而终,老夫人办完了他的丧事,就给院子改了名字。 这些年沈家虽也有坎坷,到底还是安宁的,沈清月长大了,孽债来了,“宁”字难求。 柳氏将老夫人送到了永宁堂,就走了,婆母要训小叔子,她当然不好多待。 老夫人在房里等了没多久,沈世兴就来了。 她歪在榻上,也懒得起身,就问道:“想清楚了?” 沈世兴行了礼,同老夫人点着头道:“儿子想清楚了,再给月姐儿另寻一门婚事。” 老夫人嘴角微沉,才道:“随你。不过吴鸿飞勾搭月姐儿的丫鬟,也不全是他的错,到底还是月姐儿御下不严,她要看管严了,丫鬟哪里有机会跟吴鸿飞勾勾搭搭?这事过后,让月姐儿好好学一学规矩,省得将来去了夫家,别人还以为沈家姑娘都是她那样!” 沈世兴皱了皱眉毛道:“儿子不是说了吗?是吴氏逼着冬雪出院子的,吴氏到底是月姐儿的母亲,她只要找了个好借口叫一个丫鬟过去,月姐儿还能跟她顶嘴不成?” “你别在我面前替她狡辩!月姐儿也不是个好惹的……从前她是吃过亏了,从张轩德离开沈家族学之后,哪次不是吴氏吃了亏?月姐儿能吃得了亏?你哄谁呢!我看她是早有另一番算计!聪明不用在正道上,再不好好教导,以后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老夫人先前也没反应过来沈清月的厉害手段,事后回想起来,才察觉出一些不对劲,后来又有苏老夫人和柳氏给她吹耳边风,才越发看出二孙女的厉害。 沈世兴一愣,渐渐反应过来,心酸道:“那也是儿子不好,这样的事,她都不敢跟我直言,只能自己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来解救自己。” 老夫人白了沈世兴一眼道:“她哪里自伤了八百了?!罢了罢了,不追究这个了。” 她又正色提醒道:“你回去之后把吴鸿飞的事处理干净了,对外只说是他勾搭丫鬟,被沈家赶了回去。吴家得罪就得罪了,反正吴氏的哥哥就是个不成器的,她这个侄儿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吴家算是废了。若要让别人知道吴氏和侄子联合起来算计月姐儿,沈家的脸也别要了,你这些年就得了一个康哥儿,他有这样的母亲,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这是推心置腹的话,沈世兴拱手诚惶诚恐道:“儿子明白。” 老夫人复又语重心长道:“吴氏不在就不在了,反正也没分家,家里还有你大嫂二嫂管着,可子嗣上你自己要上点儿心,康哥儿是吴氏带大的,我看将来也没什么出息,否则将来我不在了,你这一房靠谁支应门庭?” 沈世兴眼眶发热,道:“儿子知道……” 老夫人沉默了一回儿,问道:“往后你打算把月姐儿说给谁家?你可有主意?” 都说到这份上了,沈世兴就道:“儿子还是觉得顾淮就很好。” 老夫人立刻否定了,道:“他不好!他双亲亡故,命就不好,家世也不体面,而且我看他非池中之物,若未必看得上月姐儿,他要婉拒了沈家,传出去不叫人笑话!再说了,万一顾淮现在都定了亲事,你上赶着算什么?” 沈世兴道:“那您容儿子再想想,这是大事,这会子三言两语怎么拿得出主意来?” 老夫人也未再逼问下去,沈世兴出去之后,却打算想法探一探顾淮的口风。 68、第 68 章(大修) 第六十八章 沈世兴离开永宁堂之后, 苏老夫人来了。 沈世兴和吴氏在万勤轩吵架的时候, 沈清妍就已经去请了苏老夫人,苏老夫人答应了, 她不是白白答应的,前段时间吴氏帮她与东昌府的卫指挥使的陈家牵了线,苏家已经派了人去东昌府见陈家的人, 若不出意外, 她的嫡孙苏言序与陈家嫡女差不多就能定下了。 苏老夫人答应之后, 并没有直接去万勤轩, 而是特意等到沈世兴从万勤轩出来之后, 到永宁堂来说项。 三房夫妻吵架, 这样的难堪之事苏老夫人肯定不会去插手, 吴氏要算计沈清月的婚事, 这轮不到她来管, 她至多替吴氏说两句话, 转圜一二。 吴氏下场如何,端看她自己命好不好。 上房里, 老夫人听说苏老夫人来了, 便着人请了她进来。 两个人一见面,老夫人就饶有深意地淡笑道:“你倒来的是时候。” 苏老夫人笑着坐下, 道:“我不找你说话, 难道还跟小辈们说话?”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边能说话的人不多,虽然她和苏老夫人攀比了一辈子, 同时也亲近了一辈子,两个人都相互了解得很,她和苏老夫人,还是很说得上话的。 苏老夫人也不转弯抹角,她直接就道:“妍姐儿来求我了,我方才又听说你家老三要把吴氏送到庄子上去?” 老夫人没好气道:“你住在东北角的院子,连你都知道了,丫鬟婆子之间肯定早就有闲话传开了。不把她打发去庄子上,还不知道她要再惹出什么事儿。” 苏老夫人也没否认,她叹了口气,道:“这做娘的不好,白白连累了无辜的孩子。妍姐儿年纪小就算了,给你大媳妇儿媳妇教导都可以,她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这时候没了母亲……她的亲事怎么办?” 老夫人了叹了口气,道:“让老三自己操心罢,等他看定了,再让老大媳妇出面料理。” 苏老夫人又道:“你大媳妇自己还有两个庶子,再让她料理妍姐儿的事,这也太累着她了。你家几个媳妇里,家世容貌最出挑的不是她,但是最累的肯定是她,我瞧着都心疼。” 老夫人默然,如何不是呢?她道:“那就等妍姐儿亲事定下了,再让吴氏去庄子上吧。” 苏老夫人微微一笑,她欠吴氏的人情,也算还清楚了,以后再也不必搅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苏老夫人又与老夫人说了会子闲话,永宁堂里的丫鬟拿着一封信,急急忙忙地挑帘子进来,福一福身子,道:“老夫人,有大老爷的一封急信。” 老夫人皱着眉,接了信浏览了一遍,面色大变! 苏老夫人问她:“怎么了?” 老夫人连忙收起信,面色铁青地道:“还是要把吴氏送庄子上去。”她把信递给苏老夫人看。 苏老夫人一看,脸色也变了,真不是她不帮吴氏,而是吴氏自己命不好! 老夫人立即派人去将沈世兴叫了回来。 沈世兴人还没走回万勤轩,又转头回了永宁堂,他回去的时候,苏老夫人已经走了,他朝老夫人作揖道:“母亲,您叫儿子回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老夫人将信递过去,嘴角一沉,眸光冷锐,道:“你自己看。” 沈世兴接了信,快速扫过一遍,脊背都在发凉,他抹了一把额头,嘴唇有些发白,道:“这、这、这……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儿!我就说他品行不好,还好没把月姐儿定给吴家,不然真是害死月姐儿!” 老夫人拉着一张脸,道:“够了,别墨迹了,你快去给我把吴鸿飞送走!把吴氏送到庄子上去。” 沈世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煞白着脸,作了揖,转身就走了。 沈世兴出了永宁堂,立刻派了前院的管事,将吴鸿飞送回东昌府,又安排了人管事婆子准备马车,将吴氏送去庄子上。 料理完这些,他就去了雁归轩里找沈清月。 沈清月正和罗妈妈在屋子里缓声道:“……吴鸿飞做的这事儿,肯定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沈家非要赶走他不可,上次我父亲就打了他,这次估计新账旧账一起算,他还得挨顿打。方才丫鬟又说苏老夫人去了永宁堂,她也不太喜欢我,吴氏跟她走的很近,她这时候去肯定是替吴氏说话的。妍姐儿要说亲了,估摸着老夫人和父亲看在孩子的份上,经苏老夫人一劝,还要留吴氏。不过也不要紧,吴氏就算是留在沈家,只怕也不敢再动算计我的念头了。” 罗妈妈点了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而且最要紧的是,姑娘摆脱了吴鸿飞这样的畜生,这才是可喜可贺的事。再则……姑娘家的第一等大事还是婚姻大事,三老爷应当会更加怜惜姑娘,姑娘往后要自己对自己的婚事上心才好。” 两人正说着,丫鬟打了帘子进来道:“姑娘,老爷来了。” 沈清月与罗妈妈对视一眼,不再提方才的话,沈世兴踱步进来。 罗妈妈与沈清月一道起身行礼,沈世兴道:“罗妈妈出去吧,我与月姐儿说几句话。” “哎。”罗妈妈颔首应道,跟着丫鬟一道出去了。 沈世兴打量着沈清月,他的女儿有一双沉静的双眸,就像老夫人说的那样,她不像是个容易吃亏的姑娘。 不过这是现在,他知道,沈清月之前还是吃了很多苦头,大概吃得多了,就学聪明了。 他忽然想起沈清月小时候很“笨”,不过她的“笨”和别人不一样,她学东西很快,只是有些事上很笨。 有一次他去吴氏院子里看妍姐儿和康哥儿,沈清月也在,他当时让孩子们不许多吃糖,谁吃多了糖烂了牙齿,他就不想见谁。 其实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孩子们真的多吃两颗,他也不会说什么,妍姐儿和康哥儿该吃还是吃,只有沈清月好像再也没在他面前吃过糖。 沈世兴坐在罗汉床上,没有看沈清月的眼睛,他盯着炕桌上的凉了的茶,道:“……我已经把你表哥赶走了,吴氏我也让人安排马车送庄子上去,对外就说她病了。” 沈清月抬了抬长眉,诧异着道:“您要送她去庄子上?” 不应该呀,沈世兴这样软耳根子的人,还能不听苏老夫人的劝? 沈世兴这才抬起头来,将信拿给沈清月看,他道:“……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糊涂人,这要真查出来了,吴家一族都毁了。” 沈清月看完信,压住了上翘的嘴角,信上说,东昌府正在查府试作弊一事,其中涉事名单就有吴氏的侄子吴鸿飞,眼下还在核实之中,一旦坐实,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入考场,若是再查出吴老爷也参与其中,那便是贿·赂考官徇私舞弊,是要满门抄斩的! 吴氏已经外嫁,不在其中,不过吴家真出事了,吴氏也就没有娘家可以依仗,沈家脸上也无光。 难怪沈世兴还要将吴氏送去庄子上,这事儿要真坐实了,吴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传到吴氏耳朵里,她不替娘家奔命才怪,可这样的事,沈家哪里招惹得起?把吴氏禁足在家里也太难堪了,不如送她去庄子上命人严加看管比较省事。 沈清月看着信问:“这是大伯还是二伯写回来的信?” “你大伯写的,他在东昌府有个关系很不错的同窗在府衙里做师爷,我估计是那个师爷惦记着你大伯,才写信告诉了你大伯。等你大伯今晚回来了,我再仔细去问问。” 沈世兴突然又说了一句话:“月姐儿,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跟爹说。” 沈清月抬眸看着沈世兴,良久才问道:“什么事都能说吗?” “是的。” 沈清月迟疑了一下,才问道:“那父亲能不能跟女儿讲一讲母亲的事?或者讲您和母亲的事,女儿想知道。” 沈世兴明显愣了一下,他沉默了一瞬,道:“你母亲……很好。也没什么好讲的,你以后也不要问了,我走了。” 他拿着信起身离开。 沈清月打开了窗,面无表情地往外看去,若是没有大伯的这封信,只怕沈世兴还是个软耳根子,他刚还说什么事都跟跟他说的,可她才问了一句,他就不答了,还让她以后不要再问了。 她纹丝不动地坐着,不再想沈世兴的事儿,但她的眉头还是拢在了一块儿,因为前一世根本没有吴鸿飞府试作弊的这件事,这件事也发生的太及时了,就好像特意来帮她的忙一样。 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 周学谦不在,根本没有人会在乎她嫁给谁。 沈清月莫名就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顾淮在帮她吗? 不太可能……吧,这样大的事,顾淮还只是个举人,他有这样的能耐? 而且,他没有帮她的必要。 罗妈妈悄声进来了,她看着沈清月木着脸,走过去轻声问:“姑娘怎么了?” 沈清月将事情一说,罗妈妈就道:“难怪呢……我方才看老爷好像没回万勤轩,而是往同心堂那边去了,估摸着是要去前院料理事情吧。” 沈世兴往同心堂去那边去了,他不是为了去前院,而是为了去找沈正章。 正好沈正章才写完一篇文章,在庭院里疏散筋骨。 沈世兴很少单独找晚辈说话,这次又是为了沈清月的亲事,他干瘪地笑了笑,随口地问了沈正章两句话。 沈正章一一答了,他请了沈世兴到小书房去坐,丫鬟上了茶,叔侄二人一起坐着讲话。 沈世兴有点儿墨迹,沈正章还要读书,索性就直言道:“三叔您是有话对侄儿说吗?” 沈世兴知道沈正章明年二月要参加会试,也不好多耽搁他的时间,讪讪一笑,就道:“是有个事要托你帮我的忙。” 沈正章有些好奇,笑道:“您说,什么事儿?” 沈世兴道:“是这样……我想让问一问你,顾淮他……定亲了没有?” 沈正章立即明白过来,沈世兴这是想替沈清月捉婿呢,他温和地笑着,道:“还没有。” 沈世兴一喜,就道:“那你能不能……替我去打听一下,他眼下可有说亲的意思?” 沈正章脑子浮现出顾淮和沈清月两个人的面孔,他忽然意识到,顾淮好像待他二妹没有那么冷淡呢,在水榭上的时候,顾淮还替沈清月看了几道“破题”的出处。 他当时没觉得,现在想起来却觉得,顾淮跟他二妹,也不是不可能,好朋友成了他妹夫……诶?好像还不错。 沈正章也笑了,冲沈世兴道:“侄儿这就替您去问问,您放心,若没成,我不会说是替月姐儿问的,怀先常来咱们家,情面还是要顾的。” 沈世兴不住地点头,满意地离开了。 沈正章惦记着这事儿,也没心思读书,交代下两句,就去了顾家。 作者有话要说:  67.68大修了。 69、第 69 章(修) 第六十九章 沈正章到顾家门口的时候, 顾淮正和顾三在书房里说话。 顾三坐在靠椅上, 一腿蹬在上边儿,问道:“你让福临去东昌府做什么?那边有什么要紧事吗?我怎么没听说?” 福临去东昌府打听吴鸿飞的事, 自然会惊动顾家的人,东昌府那边生意一直是顾三负责,所以他很快也知道了这事儿。 不过顾三知道的不具体, 因为顾淮没有靠顾家商号的人办事儿, 福临只是带了一些吴鸿飞在县学里交的文章回来, 顾淮看了几篇, 就断定依他这个水平, 根本过不了府试。 福临很会办事, 顾淮交代了他往这方面去查, 他便找出了端倪, 原来东昌府今年这一批考府试的学生中, 有些平常不怎么出挑的学子竟然过了府试。他又去在应届的考生中打听了一下, 才知道有的学生早有怨言,说有些中府试的人实在运道好, 竟然压中了题目, 剿袭文府里的旧文,虽没得什么好名次, 但能取中就是很不错了。 学生们也就抱怨一下, 毕竟在府试上剿袭旧文,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要不是作弊, 他们不敢闹起来。 顾淮对各级考试的难易程度烂熟于心,府试对他来说不难,但还是能考倒很多人,吴鸿飞一个人剿袭旧文过府试不稀奇,但是一年里有好几个,这就很稀奇了,十之八.九是府试泄了题,他让福临散播了谣言,那些没取中的学生们本就心有不甘,一听说府试泄题,就都纠集成众,在府衙附近闹事。 一个书生不顶用,几十上百个就是大事,更何况其中还有几个秀才,这事儿很快就惊动了上面,京城里打算派人过去查,东昌府府衙的师爷和沈世昌有交情,那封好意提醒的信,就送到了沈家。 顾淮以为,这件事只是他顺手为之,便也没打算告诉顾三,他淡声道:“没什么要紧事,你有什么要紧事?” 顾三把玩着从顾淮桌上拿去的镇纸,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祖父让我来问一问你婚事大事有什么打算——难道最近没有媒婆上门?” 顾淮道:“有,没让她们进门。” 他中了解元,揭榜的时候就有人想榜下捉婿,可他没去看榜,那些富商就没捉着,又听说他在这儿置办了府邸,便请了媒人过来说和,顾淮一个都没搭理。 顾三笑道:“祖父的意思是,你这府里也没有个主中馈的长辈,你要是没有主意,就让我母亲替你操办了。” 顾淮抬头冷冷地看了顾三一眼,道:“你别忘了,我和顾四一个姓。” 顾三撇撇嘴道:“一个姓氏又怎么样,你养父母跟顾家是连宗,他们的姓名都没有上我们顾家的族谱,顾家每年祭祖的时候,他们不也没去。”他忽正色道:“怀先,你根本不能娶外人,若将来牵扯起来,你何苦连累无辜?” 顾淮没有否认,他皱了皱眉道:“还有近五个月就要会试了,我暂时不想操心这些事,你就这样回了老太爷罢,明年再说。” 顾三起身,委屈道:“随你!我儿子都会走路了,我却还要来操心你的亲事。下次我再不来了,你自己去跟祖父交代。” 顾淮都二十一岁了还没成亲,的确是件大事,顾家的长辈,也都为此发愁。 顾淮脸色不大好看,也没回应顾三。 沈正章刚好跟着下人进了书房,他与顾三两个见面相互作揖,顾淮也起身迎他。 顾三朝沈正章笑一笑,打趣他道:“沈老爷来了?” 沈正章中了举人,外边人可以叫他一声“老爷”,不过顾三这样叫,显然玩笑成分居多。 沈正章微微笑着,答道:“我来找怀先有点儿事。” 顾三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身侧的顾淮,又转头同沈正章道:“肯定是来问他举业的事吧?真是人以群分,方才怀先还说他要专心备考,还不想琢磨娶亲的事儿呢,虽说寒窗苦读十几年,就在这一时了,可你说他都老大不小了……” 沈正章笑容僵了一下……他这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顾淮捏了一下顾三的肩膀,道:“还不走?” 顾三疼得龇牙,拍开顾淮的手就离开了。 顾淮容色温和地问沈正章:“怎么了?有什么事找我?” 沈正章摸了摸鼻子,道:“没什么,就是问你最近怎么样?这几日你我在家苦读,有些日子没见了吧。” 顾淮“嗯”了一声,道:“尚可,你呢?” 沈正章坐下来,顾淮吩咐了丫鬟去给他沏茶,他忙说不用,坐一会子就走,丫鬟还是去了。 “我也还好,估摸着明年勉强能取中,但殿试肯定进不了三甲,我有些不想考,若被天子赐了同进士……有些丢人。” 殿试上取不中进士的,便赐同进士出身,这个出身不是很光彩,沈正章有些犹豫考不考。 顾淮直言道:“你若拿定主意不改,便就如此吧。” 沈正章心里还是很忐忑,他又跟顾淮说了会儿话,才起身离开。 顾淮送他出书房的时候,还是问了一句:“再没别的事了?” “没有。” 顾淮点了点头,目送沈正章离开。人都走后,他坐在书房里看着书,不自觉地走了神……他是该成亲了,但是他没打算娶顾四。 他觉得,沈清月的手很好看,她人也很聪明,倒不是说喜欢她,只是觉着她好像还不错。 顾淮又想起方才顾三说的话,顾三说的没错,他若娶外人,会很麻烦。 —— 沈正章回去时候,如实同沈世兴说了。 沈世兴倒是乐观,他道:“无妨,苦读十几年,这个节骨眼是不好分心,月姐儿还没及笄,我想把她留到及笄的时候,明年再说罢!” 沈正章才出了万勤轩,料理吴氏的管事妈妈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禀了沈世兴道:“三老爷,三夫人晕过去了。” “晕了就掐醒!”沈世兴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管事妈妈白着脸道:“掐不醒,老奴看夫人有些严重,已经去请大夫了,老爷您还是过去瞧瞧吧!” 沈正章拧着眉,跟了过去,他到的时候,大夫也到了。 大夫把了脉,很确定地告诉他:“恭喜老爷,尊夫人有孕了,夫人受了惊吓,又动了大气,才晕了过去,以后好生休养,就能养得回来。不过我看尊夫人气血很虚,以后要少操心,多多保养身子才是。” 沈世兴脑子嗡了一下,他呆了半天,才道:“哦、哦,好,谢谢您!” 他给了银子,亲自送走了大夫,交代了婆子几句,又派人去给老夫人传话,便亲自去了雁归轩,给沈清月一个交代。 沈清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声道:“三房添子是好事,倒要提前恭喜父亲了。” 沈世兴莫名有些羞愧,前段时间吴鸿飞在他书房里很讨喜的时候,吴氏总是过去,她留了一夜,那一夜他没有跟吴氏怎么样,只不过后来还是行了夫妻之事,他这些年虽然对这些都看淡了,可他到底还是个男人……只能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他也不大好意思去看沈清月,他起身闷声道:“她有孩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你放心,爹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对你动心思的。” 沈清月唇边扬着淡笑,道:“父亲多虑了,女儿没有这么小气,三房多子多福,女儿替您高兴。” 沈世兴知道沈清月故意宽慰他,他就越发愧疚了,他临走前瞧了她一眼,埋着头离开的。 罗妈妈随后进来,她在次间里都听到了,就拉着沈清月的手,宽慰她道:“……老爷还不到四十,这也正常,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沈清月笑容明朗,她摇着头道:“我没有往心里去。” 沈世兴是个男人,是老夫人的儿子,是吴氏的丈夫,然后才是她的父亲,沈清月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何况吴氏才三十出头,怀孕很正常。 前一世吴氏在沈清月出嫁之后,也怀过一个孩子,可惜第三胎没有保住。沈清月回来看过小产的吴氏,当时大夫说是因为吴氏郁郁成疾,身子不太好,胎像不稳孩子才掉了,不是别的龌龊缘故。 这一世经过了这么多事,吴氏的身体只会更糟糕,她这孩子估摸着也保不住了。 女人小产,肯定元气大伤,吴氏又是十分狭隘的人,说不定会一病不起,别说她能留在沈家了,就算她还能掌控沈清月的婚事,她也没有这个精力来算计。 现在的吴氏对沈清月而言,简直如蝼蚁,杀人诛心,吴氏再动歪念,她自有法子让吴氏生不如死。 罗妈妈怜爱地看着沈清月,这姑娘好像是真的不用她安慰,她想起自己十几岁做姑娘的时候,虽然做事要看主子脸色,可她还有机会在母亲跟前撒娇。 她握紧了沈清月的手,道:“那姑娘考虑过自己的亲事没有?” 提起这个事,沈清月脸上笑容淡了下来,她道:“眼下家里这么多事,再过两个月也要过年了,我的亲事今年应该是说不成的。我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要办,我有一笔十分丰厚的嫁妆,在我的大伯母手上,我想先把我的嫁妆拿回来。” 罗妈妈一脸诧异,沈清月的嫁妆,怎么会在大夫人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67.68大修过了,建议重看。 另外修改了几个细节。 1.本来为了写男主的身世问题,所以之前伏笔说他和顾家是同宗,现在改成连宗。 2.吴鸿飞改成过了县试没过府试,是生员,更合理一点。 【非常谢谢读者“haiying”提的意见。】 今天补昨天的更新,晚点有补更。 70、第 70 章 第七十章 前一世, 沈清月临出嫁前才知道, 原来她生母留了一笔丰厚的嫁妆,放在柳氏手中打理。 柳氏是整个沈家最不希望沈清月嫁出去的人, 她巴不得沈清月毁掉名声去家庵做姑子。 不管沈清月嫁给谁,柳氏都会搅和。 但柳氏也不蠢,她只会推波助澜, 不会像吴氏一样, 做一些授人以柄的事情, 所以前世沈清月执意要嫁去张家, 柳氏也只是送还了嫁妆, 没有再搅和什么。 沈清月重生回来想与周学谦定亲, 就是想借定亲之名, 提前拿回嫁妆, 只是没想到和周学谦那样没有缘分。 她跟罗妈妈说:“翻过年我就十五了, 父亲也越来越重视我, 这个时候我再开口要嫁妆,她总不好再推拒。” 罗妈妈点着头, 深以为然, 她皱着愁眉道:“姑娘的嫁妆若在三夫人手里倒还好拿,怎么会放在大夫人手里?” 沈清月母亲的嫁妆, 按理说应该放在沈世兴手上, 若是沈世兴信任吴氏,也有可能会给吴氏打理,吴氏显然是个不靠谱的, 沈世兴不给她打理倒也很正常。 她道:“估摸着是我父亲不会打理,也不大想费心打理吧。” 罗妈妈思忖片刻,又道:“三老爷看着是不像喜欢打理东西的人。可即便如此,您生母的嫁妆也该放入公中保管,不该放在大夫人手里。” 沈清月也怀疑过这个,她道:“沈家家世不算高,京城里像我们家这样的多如牛毛,但沈家开支上面算得上铺张浪费。园子里花厅、水榭、假山流水,小辈们多有独立的院子,这些虽是祖上留下来的,后来又慢慢扩建,但每年修葺也要花费很多银子,另有丫鬟小厮,年节宴席,还不算我不知道的人情往来,这些支出实在不少。我那份嫁妆总计能有近万两银子,估计是老夫人授意的放去我大伯母手里的。” 罗妈妈不住地点头,她惊诧道:“姑娘不曾管家,倒是洞悉得很很全面。” 沈清月一笑,张家虽小,可张家母子也是十分奢侈之人,她从前要操的心,可不比柳氏少,这些她自然知道。 罗妈妈想到了什么,拧眉道:“照姑娘这样说,恐怕嫁妆不容易拿回来,拿回来也要仔细核对才是,省得被大夫人挪用了。” 毋庸置疑,柳氏必定挪用了,沈清月前一世糊涂,白得一笔嫁妆本就很高兴,加之身边没有人指点,她带着嫁妆去了婆家,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核查,嫁妆数量到底对不对,这一世,她肯定要全部都拿回来。 沈清月不怕这个,是她的东西,柳氏没有资格昧下,她道:“等父亲安顿好吴氏了,我再去跟他说嫁妆的事。” 沈世兴从未跟她提过嫁妆的事,她得让他主动提起来才好,借他的口去要,柳氏不得不给。 罗妈妈也是这个意思。 沈清月今日难得闲了,她便提着笸箩,带着丫鬟去了同心堂。 这几天沈家发生的事,方氏也差不多知道了,她正要让沈清舟去找沈清月说话,没料到侄女自己来了。 方氏打发了下人出去,只留了沈清月一个人在屋子里跟她说话。 沈清月面带浅笑道:“叫您忧心了,没有什么事,父亲都处理好了。” 方氏只关心沈清月要不要紧,别的她知道个大概,也就不多问了。 沈清月坐了一会儿,便去找沈清舟下棋,正好沈正章也过来了,他看到沈清月愣了片刻,走过去主动跟她说话,问她:“二妹来了……” 沈正章是上午跟沈世兴说顾淮还不想成亲的事儿,他回来之后就听妻子说吴鸿飞勾搭丫鬟,吴氏怀了身孕,他这个妹妹真是命不好,生母早逝,继母不良,亲事也不多顺利。 回头他得给沈清月多多注意门当户对的郎君才好。 沈正章怜爱地看着沈清月,突然就道:“二妹,你是个好姑娘。” 沈清月一脸茫然,笑开了,道:“怎么忽然说这句话?” 沈正章也勉强地笑了一下,道:“有时间到你嫂子那里去玩,我让她给你做你爱吃的东西。”他“哎”了一声,道:“我怎么忘了,二妹妹厨艺也很好,那也没事儿,反正有空多去找你嫂子。” 沈清月觉得奇怪,但心里有些暖意,面上挂着柔和明媚的笑,道:“多谢二哥,我去找舟姐儿下棋了。” 沈正章点了点头,沈清月进了棋房,沈清舟的丫鬟起来挪了位置给她。 次日,沈清月早晨起来梳洗好了,让丫鬟煲汤,她刚要出去,二太太来了,带着好些绸缎来的。 沈清月笑着迎她进去,两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二太太跟她拉家常,说着说着,就说到沈正章头上了。 二太太道:“二爷近来也愁呢,他不知道要不要去考进士。” 沈清月没接话,因为她知道,沈正章考上进士,最后殿试上被赐同进士出身,他一直以此为耻,很不高兴了一段时间,可这种事,她并不好劝。 二太太生了一张鹅蛋脸,眼睛很圆,温婉地笑道:“罢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他考中举人我就觉得很了不起了。” “是很了不起,二十多岁中举的人到底还是少。” 两人说了会子闲话,二太太就走了,走之前还安慰沈清月没事儿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要一个人闷在家里。 沈清月笑着谢过,二太太走后很不解,吴鸿飞的事儿她也没吃亏,沈正章夫妻两个,怎么这么心疼起她来了? 她也没有深究,吩咐春叶去装好汤,让她带去吴氏院子里。 春叶心情明快,笑着去的,她和秋露两个现在已经知道,前段时间是冬雪故意在浴房里放青苔、在沈清月衣服上扎“鬼见针”算计她们,害她们做错事,而沈清月知道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怕她露馅儿才顺势而为,并非真的厌弃她。 沈清月出了门,春叶高高兴兴地提着篮子跟在后面,雁归轩又是一片安稳宁静。 沈世兴不在万勤轩,他正在吴氏院子里,还没走,沈清月从万勤轩到吴氏院子里,正好碰见了他。 沈清月带着丫鬟煲的汤送给吴氏,丫鬟秋蕊倒是手脚麻利,乖乖溜溜地接了汤,放在吴氏床头的小桌上。 吴氏正靠在床上,面色苍白,披头散发,三十出头的人,快四十了似的,沈清妍和康哥儿红着眼睛在旁边侍疾。 沈清月进去之后,朝沈世兴和吴氏福一福身子,便坐下了。 沈世兴本来绷着一张脸,看到沈清月才笑了一下,又扫了一眼她带来的鸡汤,欣慰地道:“月姐儿你有心了。” 这是沈世兴进屋以来,说的最软和的一句话,吴氏一下子就眼睛红了,她仗着腹中还有孩子,冷声道:“妍姐儿和康哥儿来看我,你怎么不说这话!” 沈世兴本来不想和吴氏吵架,尤其不想当着孩子的面,但经过吴鸿飞的事儿,吴氏还撕毁了蔡氏的画像,他最后剩下的那点怜惜之意都没有了,他也冷着脸道:“他们两个孝顺你不是应该的吗?你怎么对月姐儿的,她怎么对你的,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 沈清月蹙了蹙眉,以前沈世兴至少还不会在她面前训斥吴氏,看来现在他是真的厌恶吴氏,连她的脸面都不顾及了。 吴氏本来身体就不好,脸上火辣辣的,胸口像是被捶了一下,紧咬牙关瞪着沈清月。 沈清月也就是来做一做面子功夫,又不是来受气的,她起身准备走,沈世兴也跟着起来。 康哥儿本来站在那儿没动,猛然转身从吴氏梳妆台上捡了个东西砸过去,沈世兴一下子挡了过去,脑门上挨了一下,顿时见红。 沈世兴怒目圆睁,指着沈正康道:“孽障!你敢打你老子!我打死你!” 他动不了吴氏,还打不了孽子吗!沈世兴一脚就踹沈正康屁股上,沈正康脑袋在窗框上磕了一下,哇哇大哭。 吴氏扑下来拦,又哭又嚎,吵死人,沈清月拉着沈世兴,道:“父亲走吧,一会子伯母和嫂子她们可能要来,叫人看见笑话。” 沈清月不是同情吴氏,她是真觉得丢人。 沈世兴也要脸面,这才退了一步,甩开吴氏攥在他衣摆上的手,和沈清月一起走了。 出了吴氏院子,沈世兴拧着眉道:“以后你再不要来了,来这一次就够了。” 沈清月也是这么想的,她陪沈世兴一起回了万勤轩,说了些闲话,便道:“……女儿觉得自己还不是很懂事,冬雪的事我若处理的好,本不该闹出这些波折,女儿想学一学为人处世和管家。” 沈世兴颔首道:“你大了,这些事儿是要学的。你以后也不会嫁什么王宫侯爵之家,学一学管账,料理内宅庶务就行了。” 沈清月笑道:“女儿也是这个意思,不知道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在哪里?我先管这些好了。” 沈世兴抬了抬眉毛,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些在我书房后面锁着,还有一些在你大伯母那儿。” 沈清月讶异了一瞬,沈世兴手里也有一部分?她问道:“怎么一份嫁妆还分成两份放着?” 沈世兴的视线又落在书桌上,头也不抬道:“爹又不会打理,不好打理的那部分就给你大伯母管着了。等你大伯回来了,我晚上就去跟他们说这事儿,从今以后就让你自己学着管。” 沈清月“嗯”了一声。 沈世兴心里却在猜,沈清月怎么会提这个事儿,他忖量了一会子,便抬头安抚她道:“你放心,虽然没有吴氏操持你的亲事,父亲也上心着,只是爹还想留你在身边,舍不得你出嫁。” 沈清月嘴边扬起一个淡笑,道:“女儿明白。” 说完,她便告退了。 沈世兴坐不住了,总得未雨绸缪不是?万一顾淮将来还是不想和沈家结亲,也得有其他人作为备选。 他又去找了沈正章。 沈正章不在家里,他已经不打算考会试,出去给沈清月悄悄相看夫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隔壁的文出了点意外,太晚才解决掉,所以这文没有补更,今天一定会补。 答应的事我都会做到,如果有意外我会在文案解释,以后大家没看到更新,麻烦看一下文案,会有交代的。 男女主的感情线也不是说回到原点了,只是这种状态下成亲很没有意思,我要用其他有趣的情节写出来。 71、第 71 章(修) 第七十一章 沈正章是真的上心沈清月的亲事, 他出去找了一些往日交好的同窗好友, 因他的好友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除了顾淮倒霉, 父母接连去世,守孝耽搁了亲事,其他的人儿子都会走路了。 他走访了好几个朋友家, 隐晦地问了问朋友家有没有适龄的未婚举人, 最终一无所获。 沈正章有几个朋友以为他要给沈清舟说亲, 就道:“你家妹子的确配得上年少举人, 不过十六岁要中举也太苛刻了些, 其实寻个家世相当的秀才就好, 成亲三年, 好好读书, 将来中举, 你妹子不也是嫁了举人老爷吗?再有自家人扶持, 还怕没有出路?” 在外人眼里,沈清舟亲事并不难定。 沈正章见朋友们没有什么好意见, 也不愿多留, 便道:“你的说的很是,我就先回去了。”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 心里却另有打算, 他父亲中了进士,在翰林院任职,将来十之八·九要入阁, 比沈世兴有前途多了,别说沈清舟的亲事已经定了,便是没定,家世相当的人家也不难找。 但沈清月不同,沈世兴没有什么出息,人家娶她,也要看她父亲的官职地位,现在女子都是稍微下嫁,跟她门当户对的人家本就不太好,再下嫁,那就更不体面了,不如嫁个举人,将来举人发迹了,她也许还能做个诰命夫人。 举人虽然不好找,但秀才跟举人可是隔着天堑,有的人中的了秀才,一辈子都中不了举人,穷秀才富举人,万一他没挑中一个好秀才,岂不是害了沈清月一生? 还是得找个品性好的举人。 沈正章心事重重的往家里去,他路过顾家的时候,叫车夫停了车,又往顾家去了。 顾淮还在读书,一听说沈正章又来了,便放下书迎他进来。 沈正章倒也没墨迹,直接就问他:“怀先,你教过的弟子里面,或者认识的读书人里,可有年纪轻没有成亲的举人?家世不要太好的,当然人品要好。” 顾淮抬眉,这说的不就是他吗?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沈正章道:“我家妹子年纪不小了……我想看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给她物色一下。” 哦,沈清舟是不小了,快十五了吧。 顾淮思索了片刻,道:“有两个,有一个还是你沈家族学里出来的,不知道定亲没有,我把名字写给你,你去问一问。还有一个是我一个朋友的堂弟,我这几天不忙,明日我叫人下帖,后日引荐给你。” 沈正章大喜,顾淮的朋友很少,交朋友很是挑剔,他的眼光看不错的。 这下子有谱了! 顾淮提笔舔墨,写下了一个姓氏。 沈正章笑着道:“若成了一桩好姻缘,将来还要请你喝谢媒酒,我还要另替我妹子给你一份厚厚的谢礼。” 顾淮轻摇头,道:“谢媒酒就好了,谢礼不必。师生一场,我不过行举手之劳。” 沈正章表情愣了一下,随即道:“不是舟姐儿,是我二妹妹。” 顾淮手里的笔登时狠狠地顿住了,一个硕大的墨点落在上面,前边的“李”姓,糊成一团,几乎看不出字型来,他皱了皱眉,声调扬起来问:“沈二姑娘?” 沈正章同顾淮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道:“正是,我亲妹子已经定了亲,我断不会给她再寻亲事。此次求上门来,为的是我二妹妹。” 顾淮捏紧了手里的毛笔,忍住了提笔的冲动,狠狠地摁在纸上,笔头都已经炸开,他语气有点冷淡的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学生家里好像有个童养媳,应该不会再娶亲了。” 沈正章抬头一看顾淮的脸,还是那样,寡淡的很,便面色如常地问道:“原来如此,那另一个就麻烦你明日去下帖子,后天替我引荐罢!” 顾淮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正章道:“那我先走了,不打搅你了。” 顾淮也没送他,盯着沈正章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他堂妹的亲事,怎么也轮得到他来操心? 沈清月的爹是摆设吗? 顾淮一低头,笔头炸得像一把草,毛都要掉了。 这笔废了。 顾淮毫不犹豫地丢了手上那支用惯了的狼毫,将桌面上的那张废纸撕碎了,又开了一只新笔作文。 他写着写着就有些写不下去了,又铺开宣纸画画,下笔成线,看着细细的几道线,他锁眉想起了沈清月的手,她的手白净细嫩,也不知道她的指纹和掌纹是什么样子的,说起来,他只见过她的手背,从未仔细看过她的手掌心。 顾淮调好了颜料,他没有用笔蘸,而是用手指头沾了一点点,在洁白的宣纸上摁下了一个指印,他的指纹有点粗,根根分明,沈清月的手小,指纹肯定很细,一条一条弯曲着,像一张网,无形之中兜住了什么。 他扔下笔,坐在椅子上,左手搁在桌上,右手轻敲着桌面……他莫名觉得,沈清月的手要是让别的男人占去了,有些可惜。她还是舒阁老在暗中庇护的人,不管怎么说,若是娶了她,没有坏处。 顾淮又想起了顾三说的话,顾三说的对,他的事,还是不要连累别人得好,沈清月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且他们之前见面的几次,好像不大愉快,沈世兴还是很重视沈清月,她若不喜欢他,这亲事也很难成。 顾淮受不住了,他去洗了个冷水脸才继续专心读书。 —— 沈正章回了沈家,听说沈世兴找他,立刻就去了。 两人不谋而合,沈世兴也是问他有没有青年才俊可寻,沈正章便道:“怀先说后天替我引荐一个,是他朋友的堂弟,应该不会是什么显赫之家,但是才学和人品肯定很好。” 沈世兴先是大喜,他觉得沈清月嫁给这样的人就很好,后来他又有点儿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就皱了皱眉,道:“请顾淮做媒人啊……” 万一亲事没成,等到顾淮打算考虑亲事的时候,他再请沈正章去说和,好像有点尴尬,像是他女儿没人要似的。 哎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万一对方很好,难道还为顾淮这种没准儿的未婚夫耽搁下去吗?当然不能太贪心了,还是先稳住眼前这个有谱的再说。 叔侄两人一合计,就打算后天一起去见顾淮朋友的堂弟。 沈世兴很高兴,等到大老爷沈世昌下衙门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便也去了永宁堂,正好柳氏也在,他就直接把事情提了出来,笑着道:“月姐儿大了,她的嫁妆我想让她自己管,麻烦了大嫂这么多年,怪不好意思的,以后大嫂可以脱下担子了。” 柳氏笑容凝固了,双手死死地攥着帕子,她很快便继续笑着,笑容如往常一样,道:“一家人说的什么客气话,只不过月姐儿的嫁妆很不少,还是要她学一学怎么打理才好。” 沈世兴点着头道:“大嫂说的是。” 老夫人也歪在罗汉床上道:“月姐儿不仅要学管家,还要学一学规矩,正好一并学了,老大媳妇你就多上上心,好好教一教她。” 学规矩和学管家可不一样,这摆明是要沈清月去吃苦头的,沈世兴心里不舒服,但是不敢顶嘴,只温声道:“学管家就好了,学规矩就不必了吧,月姐儿毕竟没犯错过,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和舟姐儿一般。她要是错了,您在让她学规矩不迟。” 沈世昌很客观地道:“我看月姐儿倒是不错,比妍姐儿要好。她和舟姐儿走的近,近朱者赤,应该也不会太差,先学管家吧,规矩上若不合适,再学就是。” 老夫人这才点了点头,打发了儿子媳妇们离开。 沈世兴和大哥大嫂分道之后,沈世昌和柳氏两个人走在路上,沈世昌问妻子道:“你没有挪用月姐儿的嫁妆吧?” 柳氏绞着帕子,道:“沈家这么大的家业,上上下下百口人,平日里周转不开,总有借用一下的时候。” 沈世昌倒不奇怪,他很放心地道:“那你尽快填补起来,我跟老三说晚几天就行。” 柳氏心不在焉地答应了,沈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只有她背地里放印子钱,沈世昌一向严肃谨慎,她根本不敢跟丈夫提这件事。 她低着头问沈世昌:“老爷今晚过不过妾身那儿去?” 沈世昌摇头,道:“琼娘病了,我去看看她。” 柳氏意外地没有跟姨娘去争什么,她点一点头,魂不守舍地领着丫鬟回了院子,连夜召了王妈妈过来商量。 眼看着只有几天的时间了,根本填补不了!还有一些变卖的东西,上哪里找去? 王妈妈也焦急道:“变卖的就变卖了,能赎回来的咱们就赎回来,赎不回来的,咱们用银子补,又不是要紧东西,只要老夫人和三老爷通融,不大要紧,现在要紧的是先把银子准备上。” 柳氏白着脸问道:“旺儿这个月利钱收得怎么样了?” 王妈妈道:“淡季不好收了,这个月才收起来二百两……估摸着到月底也就六百两。离月底还早着,您先想办法多拖延一些时日。” 柳氏手里的现银不多,她不知道能不能补贴的全,她面无血色地点了点头,让王妈妈和佳梅佳兰两个丫鬟,赶紧给她去库房里核对一下,沈清月生母留下来的嫁妆,还剩下多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柳氏都没意识到,她竟然已经将那份嫁妆用去近半了!除了一些不好卖的物件,其他的能变卖的珠宝首饰,要么拿出去当了,要么赏了远亲,或者给她女儿拿去用了。 这真要补起来,得好上万两银子,她根本拿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不欠更了……掉下激动的泪水。 72、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天气渐冷, 丹桂香气散去。 若起得早了, 迎着曙光,便能看见房屋树木都裹在雾蒙蒙之中, 待暖阳高升,雾气慢慢散了,院子的轮廓才一一显现出来。 沈正章起了个大早, 他知道顾淮一直有早起的习惯, 他还是怕这会子顾淮还在洗漱, 便在吃过早膳之后, 在家中踱步来去, 消了食, 才去了顾家。 他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 脸上挂满了笑容。 顾淮依旧起的很早, 早早地在书房等着了。 两人一见面, 沈正章连忙就问:“怀先, 下了帖子没有?你朋友怎么说?” 顾淮面不改色道:“我朋友回信说,他堂弟定了亲了, 今年中举之后就定下了。此事你先不要着急, 待我考完会试,许会有更好的人引荐给你。” 沈正章一脸惋惜, 随后又面色平静道:“也是, 年少中举,估计抢着捉婿的人家也不少,且再看一看明年有没有缘分罢!”他一抬头, 又道:“我决定不考会试了,明年会试,我便在贡院外,送你入场。” 顾淮也没劝,沈正章文章上功力还不够,取进士全看运气,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吊尾巴,可上了殿试,便是同进士,他便点着头道:“不考也行,你若还像今年这样勤勉举业,再过三年,肯定能中。” 沈正章笑了笑,道:“借你吉言,我先走了。” 顾淮一颔首,也没送他,等沈正章走了,他才抽出桌面上被书压着的名帖,帖子他写好了,但是他没送出去。 他不想送。 很不想。 —— 沈世兴在去雁归轩的路上。 他与老夫人和大哥大嫂打好了招呼,以后让沈清月开始学着管家,眼下正亲自赶着去告诉她这事儿。 到了雁归轩,沈世兴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道:“……你以前也没管过家,你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很不少,一下子都给你,怕你打理不好,你先跟着你大伯母学一学,等你上手了,再都给你。” 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沈清月点着头道:“理应如此。” 沈世兴又道:“我那里还有一小部分,你一会子让罗妈妈带丫鬟过去拿吧,正好今天有时间。” “罗妈妈现在不在,等她回来不忙了,我再跟她一起去。” 沈世兴“嗯”了一声,想着顾淮要替他引荐一个年少举子,脸上莫名挂着一层笑意。 沈清月问他:“父亲近日可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沈世兴喝着茶,也没过脑子,就道:“你二哥找顾淮牵线,要介绍一个不错的年轻人……”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您要做什么事吗?” 沈世兴在沈清月面前没想着瞒着,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找补道:“也、也没什么。” 沈清月立刻想到了,是她的婚事,她放软了声音道:“父亲,是和女儿的婚事有关吗?” 这些事沈世兴都没有人可说,其实他很想跟跟人分享,偏偏又不好跟沈清月多说,便怜爱地看着她,委婉道:“是。你没有母亲替你操持这件事,但是你放心,爹会替你上心的。” 沈清月本不该多问,但事关自己,她忍不住好奇道:“父亲能跟女儿仔细说一说吗?” 沈世兴犹豫了一下,沈清月拖拉到快及笄了亲事也没定下,他原先看中吴鸿飞,结果闹出那样的事,她一个女孩儿,总是会着急的吧,他还是说了:“还没有准儿,本不想跟你说的。是顾淮一个朋友的堂弟,年少举人,听起来很不错,我会好好替你掌眼。” 沈清月汗颜,沈世兴怎么想到去找顾淮帮忙,她不由问道:“顾先生现在不是在准备会试考试吗?您怎么好拿女儿的事去烦扰他?” 沈世兴微微地笑着,道:“是你二哥要去找他的。” 沈清月更是语塞,“您还跟二哥说我的婚事了?您跟他怎么说的?他怎么会这个时候跑去打搅顾先生?” 沈正章和顾淮都要准备会试,这个时候实在不该操心她的事。 沈世兴讪笑道:“我先托你二哥去找他问一件事,后来没结果,你二哥估计是顺便去请顾淮给我介绍人的,你放心吧,这个人情爹记下了,以后会还的。” 沈清月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圈,沈正章好端端的怎么会拿这事顺便去问顾淮,那看来他找顾淮的头一件事,也跟她的亲事有关,难道父亲看上了顾淮,所以托沈正章去探口风的? 想到这里,她面颊浮红,顾淮还能再给她新觅良人,说明就是拒绝她了! 他拒绝她了。 沈清月以前还猜,是不是顾淮在帮她,看来不会了,他若真是有意,也不会婉拒这门亲事。 她又想起了前一世……顾淮是有妻子的,娶的是带他入阁的吏部尚书胡阁老的孙女,胡阁老退阁之后,便是顾淮接任。 想一想也是,顾淮将来连中三元,若客观说起来,再过几个月,她的家世其实配不上他。 沈清月表情淡淡的,不悲不喜,她也没有打算嫁什么家世背景很厉害的人家,就像他父亲打算的那样就很好,嫁一个人品好的举人,不求如胶似漆,但求相敬如宾,好好经营家宅,和和睦睦地过一辈子,就很好了。 她已经被张家人伤透了心,情情爱爱早就不是她唯一所求,人生在世,平安顺遂最重要。 沈世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刚走,罗妈妈就打了帘子进来,见房中无人,边走边道:“姑娘,我儿子从东昌府回来了,他说作弊的事,早就有苗头了,起初考生们就已经闹过一次,后来又平息了,前段时间有人散布确切的传言,说有人作弊,便又闹了起来,还闹大了,京中派了人过去查。” 沈清月沉思着,道:“难怪呢……徇私舞弊是大事,压不住的,既是早有风声,后来再闹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不知道散播传言的人是谁,是那些学生,还是知府、提学他们的死对头,又或者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罗妈妈摇着头道:“这范围太大,就没法儿查了。” 沈清月一笑,道:“也不必查了。” 顾淮婉拒了她,想来也不会是他所为,只要不是他做的,是谁所为,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关系。 沈清月在小院子里待了几日,给沈世兴和沈正章做了鞋袜,还有丫鬟们一起帮忙,三天就做好了两双靴子和四双袜子、一对护膝,她分别装好,放进篮子里,提着去了万勤轩,顺便跟沈世兴说,她打算去找柳氏学管家,然后就去了沈正章的院里。 她到的时候,沈正章正在书房里画画。 沈清月走进去笑问他:“二哥,你怎么画起画来了?没有打扰到你吧。” 沈正章手里的笔放在陶瓷笔山上,道:“没有没有。”他看见沈清月手里的篮子,就问:“二妹这是来给我送什么?” 沈清月将篮子的靴袜和护膝拿给他,道:“给你的,二哥冬天要久坐读书,提前先给你预备下了。” 现在将近十一月份,早就变天了,很多人都换了薄袄子,但现在也没冷到要烧炭的时候,在房中久坐,很容易手脚发冷。 沈正章接了鞋袜和护膝,看着鞋底厚实的靴子、漂亮精致的步步高升团花、护膝上细密的针脚,灿笑着谢她:“叫你费心了,不过我不打算考会试了。” 沈清月一愣,问道:“二哥不考会试了?” 沈正章笑色浅了几分,道:“没有什么把握,过三年再考,不然赐个同进士出身,我要郁闷一辈子。” 沈清月抿唇一笑,还真叫沈正章说对了,他前世就是这样,她道:“迟三年也好,在家多陪陪嫂子和孩子。” 沈正章点了点头,很快又举起手里的靴子和护膝,道:“二妹妹放心,我倒用得上。” 沈清月一笑,道:“用得上就好。” 沈正章又嘱咐她:“反正我也不考会试了,你没事多来我这儿找你嫂子玩。听三叔说你喜欢看书,我这里也有很多书,你想借随时都能来。” 他眼里蕴着身为兄长的关爱,沈清月笑着点了点头,她大概知道了,沈正章怕是因为顾淮的婉拒,和吴氏的事,上次才跟她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送完东西,沈清月心情很好地走了,她带着罗妈妈和春叶,去了柳氏的院子。 柳氏正和王妈妈还有两个丫鬟在房里核对沈清月母亲的嫁妆,一听说她来了,吓得抖了一下手,册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很快又镇定下来,吩咐王妈妈在内室里守着,她领着两个丫鬟去了次间。 沈清月朝柳氏福一福身子,请了安,罗妈妈和春叶站在旁边。 柳氏坐在罗汉床上,叫她过去坐着。 沈清月走了过去,坐在炕桌的另一边,道:“是父亲叫我来,同大伯母学着管家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柳氏的面孔,柳氏一直保养的很好,除了头发不丰厚,从前的容色看着就像三十多岁的人,但这几天显而易见地憔悴了很多,今天好像没来得及上妆,面色微白,眼睛下面也有乌青。 想是这几夜根本没有睡着吧! 柳氏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嘴边扯了个笑容,道:“我知道,这是我和你父亲都商议过了。管家是很难的一件事,你先从简单的学起。” 沈清月唇边扬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道:“管家当然要由浅入深,不过我很好奇我的母亲留下了多少嫁妆,大伯母可否让我看一眼?” 女子想要立足,除了依靠家族势力,最要紧的便是嫁妆,有钱万事容易。拿回嫁妆,是她重生回来的第一等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剧情方面,有的读者评论的有理有据,所以我认真看了比较有道理的评论。 现打算做如下调整:1女主拿假画打脸吴鸿飞2赶走吴鸿飞相关章节略修,将女主放在主导地位。(过几天再调整,暂时没有时间) 后面的剧情也尽量维持在积极昂扬的状态。 言情线上不做修改,男主依旧是恋手癖,理解不了这个和不萌这个的,劝退。男主和女主对待感情的态度也依旧不变,不喜欢这条感情线的读者,建议弃文,有缘再见吧。 以下是一些和正文关系不大的废话: 古言宅斗早就开始凉了,起点的宅斗长文比晋江先凉,有的起点大神也写不下去烂尾了,现在晋江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宅斗文。 开文之前我就知道写宅斗文吃力不讨好,但是没想到这么全方位不讨好,肯定会有人说“你写的不好肯定不讨好啊”,好吧,真的写的不好我也认了,我的基友也都做了客观的评价,而且我也正在分频金榜上挂着,说明在整个古言分频里,也不算太差劲。我和基友一起对整个频道做了简单的评估,所以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大概是个什么水平。 的的确确是大部分读者已经不买宅斗文的账了。 宅斗不讨喜还很伤神,我准备大纲一个半月,看资料,扫文,总结,开头章章都让基友给我看,看完我不厌其烦一字一句的改,改稿n遍,改到满意为止,所以这文比我预计发文时间晚了半个月吧。后来依旧是常常卡文,好不容易v了,后期成绩还不错,编辑也很公正,但是收益也还是那样。然后被读者喷,我就怼回去,劝弃文,读者也是厉害,把我往论坛一挂,diss我人品有问题,然后我就任网友嘲,还好网友都眼睛雪亮,说话都比较客观公正,没有神经病过来组团刷负。 熬夜加更,也很累,累完还有人说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我明明每一天都拿到了全勤小红花,app上记录的明明白白。每次有事或有意外状况,我也都会在文案交代一声。 再有其他读者随便评论出口伤人也没有什么可说了,只是大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真的不知道一天那么条吐槽你言论是什么感觉,所以我现在也不怎么回评论了,如果不是有读者建议的很真诚,我也不会看评论区了。 前前后后几个月,这么长的过程,舒心的地方真的少,写一本古言真的脱一层皮,写宅斗古言更是难受。 跟我一起写古言的几个基友也处于同样境地,付出和回报真的不成正比,实在伤神,写完不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恢复不过来。(然而还有更惨的作者,不便多说。) 所以写完这本,几年内我再也不敢写宅斗剧情文了。 这本文我写的相当费神,即使存在缺陷,我也没有打算放弃,后续依旧会努力往我最开始预计的方向好好写。如果读者能给出有理有据的意见(希望能够心平气和的讲出来,这样我说谢谢也说的心甘情愿),我可以在斟酌考虑是否合适之后决定要不要采纳。如果只是按照个人喜好无凭无据的评论,我没法采纳。 这本文本身是宅斗文,初衷不变,主线会改,一定会好好写完。 嫌拖沓的读者弃文吧,用不着吐槽了,不以感情线为唯一发展目标的文,就是这样,好聚好散,作者坚持下去也很不容易。 73、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沈清月提出要看一看生母留下了多少嫁妆, 这其实早在柳氏的意料之中, 她想好了说辞,也已经想法子处理旧册子, 便只是镇定地笑着回道:“你母亲的嫁妆我和我院子里的东西锁在一起,放了十几年,都积了灰, 还未全部归置整理出来, 你去恐怕要脏了衣裳, 不如等下人收拾好了, 你收回去的时候再看。” “大伯母, 那我能否先看一看册子?” 柳氏又道:“册子也放了十几年, 因是你的生母的嫁妆, 也没有谁去动过, 前儿才拿出来的时候, 发现有些字迹不清了, 正在重新誊写,不过你放心, 旧的册子也会留着, 将来你也有个比对的凭证。” 沈清月挑眉问道:“府里造册的纸不都是用的防蠹纸吗?墨迹百年都不坏,才十几年应该也不会坏吧?您院子里应有下人专门看管库房, 防止受潮或是走水, 如何会字迹不清呢?” 柳氏脸色微僵,沉着嘴角道:“是我疏忽了,册子连着东西放了十几年, 我都快忘了这事,没料想让册子受了潮——我好心替你管了十几年的东西,你现在这是来质问我?!” 沈清月佯装愣然,道:“侄女自然感激大伯母替我保管东西。但,这不是老夫人让我来同您学管家的吗?我不懂这些,难道不该问吗?” 柳氏脸色有些难看,她端起杯子,抿着嘴角,道:“……不懂就慢慢学。” 沈清月扬唇笑着道:“侄女正是想学,倒是不知道我要学哪些东西,才能自己打理我母亲的嫁妆?” 柳氏道:“你母亲的嫁妆里,首饰、小摆件、字画居多,田产略有一些,其他产业没有,不过首饰和玉石字画的保管也十分不易,你平常接触的少,这里面的学问,还足够你学的,先从容易的学起吧!” 一直低着头的罗妈妈抬了抬眉,随即又低头不语。 沈清月灿笑道:“这么说来,最容易的应该是分类造册。既然您方才说册上字迹模糊了,不如大伯母让我帮着造册,也正好一并长了学问。” 柳氏拿杯子的不禁收紧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慌张,沉默了半晌,才道:“造册不过是誊写之事,这个你先不必学,我一会子带你去我的库房先学别的。” 沈清月道:“管家和做学问一样,理应由浅入深,侄女没有什么管家的经验,倒不敢想着一步登天,还是从简单的学起更好。” 造册的确不难,看柳氏这般推诿的样子,根本就不敢给,必然有鬼,沈清月得拿了证据给沈世兴看才行。 柳氏皱了皱眉,道:“月姐儿,你这样不服管,我没法教你!” 沈清月起身淡淡地道:“侄女没有不服管教,既然大伯母说要去您的库房看一看,那便去吧。” 柳氏跟着起来,带着沈清月往库房去了,库房就是上房后边的倒座房,五间倒座房,全用作库房,左边的两间,是她自己的嫁妆。 她带着沈清月先去看了她的嫁妆,指着青花填彩梅瓶,仰着下巴道:“瓷器脆弱,不仅容易碎,受冷受热,都可能会损坏,像这样的花瓶,本身就胎薄,你可知道该如何保养?” 沈清月一丝犹豫都没露出来,就道:“要用锡制屉管盛水,可防破裂。还有井水不能贮瓶,因为不宜养花。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煮水入口,花瓶里插花的水,不可再用,尤其是梅花和海堂,毒甚,须得谨慎提防。有的丫鬟没有经验的,用插花的水再去煮茶,害了主子的也有。这些我在书上看过,或是听人说过,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大伯母?” 真正事无巨细打理过内宅的妇人,这些事都该知道。 柳氏心下一沉,沈清月怎么会知道都这么全面? 应该是碰巧! 柳氏便打开一个木匣子,捡了一串念珠,小个头的菩提串了十八颗,不是凡品,她带着轻蔑的笑意问道:“你看一看,这是什么?” 沈清月道:“这是菩提做的念珠。” 柳氏目光微滞,又道:“这一串念珠价值不菲,市面上这样的念珠有很多次等货,若不会辨认,有人以次充好送了来,或者被下人们偷偷调了包你都不知道。” 沈清月笑着道:“那倒是,市面上很多以杭州小菩提子施加香气制作念珠,冒做这样的小个头菩提,闻一闻香味便可辨别出来,孰优孰劣。” 柳氏脸色越发难看,沈清月要是什么都懂了,她还有什么可教的!她面色苍白地捡了几件其他的东西说,结果丝毫不意外,讲了两刻钟,沈清月对库房里的大理石屏风、贵重玉石等每一样东西的辨别和保管方式都清清楚楚,各类桌椅的布置忌讳,她也都说得上来,而且意思不错。 旁边站着的丫鬟都听呆了,她们跟着佳梅学了好几年的东西,都还没学清楚怎么打理好库房,沈清月竟然什么都知道! 柳氏本身故意挑了难的东西说,都说到口渴了,一样能教沈清月的都没有,最后她才道:“你学的很是不错,这些倒是不必我费心教你了。” 沈清月平视着柳氏,道:“既然侄女都知道怎么打理库房里的东西,我母亲的嫁妆,我是否可以拿回去自己打理?” 她目光沉着冷静,根本不像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倒像是哪一家的宗妇。 柳氏心虚,气势上落了下乘,她视线一闪,嘴角扯了扯,外强中干道:“我说了,还没收拾出来,而且新册也没造完,你这样着急做什么?你若怕我贪墨了什么,去叫你父亲来把东西通通拿走!” 沈世兴肯定不会这样对待他的大嫂。 沈清月立刻就笑了,问道:“大伯母,侄女半点说您贪墨的意思都没有,您别恼。侄女是来跟您学管家的。您说先学这个,再学造册,既然您说这个我不必学了,那现在侄女就去跟您学造册吧?” 柳氏攥着帕子,道:“你先去隔壁梢间等一等,我一会子就叫丫鬟将册子拿出来。” 沈清月带着罗妈妈和丫鬟去了梢间。 柳氏大步跨进内室,压着声音问:“核对得如何了?差多少东西?” 王妈妈一脸为难,递了一本崭新的册子上去,道:“……您看看。” 库房里沈清月生母的嫁妆还剩下的都造了册,跟原册一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柳氏一看,册子上用红笔勾画出来的地方,脑子嗡嗡作响……金丝缠翠玉镯子、嵌东珠的鎏金绞丝虾须镯,还有两盒子的红蓝宝石,全部都要填补回来! 柳氏后背冒着虚冷汗,她白着脸,颤声道:“你刚才也听见了,月姐儿逼得太狠了,先让她造册几页吧,我再想法子将她打发走,十几年了……老三总不可能把每一样东西都记得那么清,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妈妈也点了点头,将银、鎏金等不大值钱的那类册子先给了柳氏。 柳氏拿着旧册子和崭新的空册出去,王妈妈则同两个丫鬟一起,沾了点水,将另外的旧册上的字糊去了一些,“宝石”二字变成了“ 石”,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石”。 梢间里,沈清月拿了册子一看,果然是“受潮”,只是连霉都没有,根本不像受潮很久的样子,她也没说出来,扫了一眼册子,几十样东西而已。 沈清月坐在桌前提笔,舔墨,在新册上誊写下物件儿,她只写了十几件,便道:“原来银饰和银饰分一起,鎏金又成一类,不过为何没看到别的类别?” 柳氏绷着脸,道:“我说这个容易你偏不信,拿一本给你看了便知道了,别的册子丫鬟还在誊写,就没拿过来。好了,你今天学这么多就够了,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再教你学算账。” 沈清月点了点头,起身拿了旧册和新册要走,柳氏站在门口,状似随口道:“你明日来我这里誊写便是,不必带回去。” 沈清月坚持道:“做事要一鼓作气,此册未誊写完,我带回去写,保证明日交来给大伯母过目。”说着,她就带着人跨了出去。 柳氏也不好拦人,便放沈清月走了,那一本册子倒不要紧,沈世兴总不至于为了这个来质问她,她眼下要做的是赶紧将旧册子做好手脚。 沈清月出了柳氏院子,便直奔万勤轩,到了门口,她打发了春叶回去,只让罗妈妈跟着进去。 她将册子放到了沈世兴跟前,道:“……大伯母说母亲留下的嫁妆,造的册受潮,我去了一天,她就只让女儿看了这一本。” 沈世兴打开了册子,好像是受潮了,字迹有些晕开了,他皱眉道:“怎么受潮了?” 柳氏管家一向妥帖,让册子受潮,这也太疏忽了。 沈清月不好多说长辈的不是,罗妈妈欲言又止。 沈世兴便问罗妈妈:“你今日也跟去了?” 罗妈妈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道:“是。老爷,大夫人似乎很不愿意让姑娘看到册子,姑娘说要去库房看一眼,大夫人说积了灰,还未收拾出来,按说这也好几天了,大夫人说先夫人留的多是首饰一类,既然没有很多大件儿,应当不难收拾才对。” 沈世兴的脸色怪异了起来,柳氏难道贪墨了沈清月的嫁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总是卡文,更新时间不定,以后改成五点左右吧,不定五点准了,总也准不了_(:3∠)_哎 74、第 74 章(捉虫) 第七十四章 柳氏主沈家中馈多年, 上上下下几十近百口人, 不说事事都处理的完美无瑕,沈家至少还是井井有条, 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沈世兴不擅管家,便也十分信任柳氏,他根本就没想过, 大嫂有可能会贪墨沈清月的嫁妆, 所以当他看到“受潮”的册子时, 他都没往不好的方面想, 只是觉得柳氏疏忽了, 可罗妈妈一说……他便有了几分疑心。 罗妈妈看着沈世兴愣然的表情, 又继续添一把火, 道:“奴婢从前正好专司此事, 一直替主子管理库房, 大夫人教给姑娘的东西, 我都已经教过了姑娘,姑娘对答如流, 想来也可以自己保管, 姑娘便让大夫人将嫁妆给她保管,大夫人便抬出您来压姑娘, 姑娘才只好又去学造册。” 沈世兴面色面色黑沉, 沈清月若是库房都管的好,还用学什么造册!柳氏这不是存心推诿吗?! 沈清月很适时的问道:“父亲,这册子您这儿可有备份的?” 沈世兴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道:“没、没有。” 他想都没想过,沈家,还有人敢动沈清月的嫁妆! “外祖家应该有吧?” 沈世兴更加低了头,道:“都十几年了,肯定没有,不必去问了。” 这就更奇怪了。 沈清月又问:“那您为何将册子也给大伯母?东西给她保管,册子您留着就好了。” 沈世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来,道:“……当年好像是你大伯母说要册子拿去核对一遍,就没还给我了。我想着有她保管,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会这样,我没想到她竟然那时候就打了你母亲嫁妆的主意!”他有些愤怒握拳地道:“她怎么能汲汲于富贵!便是要追求富贵,也不能从自家侄女身上下手啊!” 沈清月轻叹一声……她这个父亲,好生酸腐。 没管过家的人根本不知道,但凡银子放在人的手里,没有不生出鬼的。 从前沈清月在张家管家的时候,将年节的赏赐发到各处管事妈妈和前院管事手上,叫他们按功打赏,结果后来还不是变成了管事们随自己喜好打赏,有孝敬的奴仆他们就多打赏一些,无孝敬的人就少拿一些。这些管事还是经常在她眼皮子底下办事儿的人,不也都这样,更何况柳氏在沈家几乎一手遮天,她还会顾虑着沈世兴这样的甩手掌柜? 沈世兴面有羞愧之色,他看着沈清月安抚道:“你放心,爹肯定帮你把嫁妆拿回来,你别怕,若是少了一分一厘,爹都不依,等你出嫁了,爹还给你再添一份嫁妆。” 沈家还算富庶,沈家老爷每年都能支取上千两银子作生活开支和人情应酬,大老爷是顶梁柱,大房花的多,支取的稍多,沈世兴虽支取的比较少,但花的也少,手上存了一些钱,给沈清月添嫁妆,他倒是添得起。 沈清月还没想着争这个,她只道:“您说要回来,怎么去要?” 沈世兴语塞……好像是不太好要,若直接撕破脸皮,不仅得罪了大哥大嫂,闹得家宅不宁,老夫人也不高兴,他转头看向沈清月,道:“月姐儿可有主意?” 他问出来之后心下有些诧异,他现在行事不是跟沈清月商量,而是直接问她的主意了。 沈清月一直是很有主意的人,她未觉不妥,从容地道:“我今日为了拿回嫁妆逼的这样紧,大伯母肯定要想应对之策,估摸着她会毁改册子。” 沈世兴面色一变,紧紧地拧着眉道:“她、她不敢罢!” 沈清月摇摇头,道:“我看未必,贪墨的事她都做出来了,毁改册子她有什么不敢的?而且,她不是已经毁了吗?这本册子字迹模糊了,另外的册子可能更加模糊,若掉了一个字,谁说得清是什么材质的首饰?金的也能变成银的,纯金也许变成鎏金。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未必来得及补齐,说不定会随便拿些银子打发了我,甚至有可能直接把册子烧了!” 沈世兴整张脸都黑了,他脖子上冒出青筋,又问道:“咱们该怎么办?” 沈清月道:“先拿出证据证明大伯母的确动了我的嫁妆,但还是要假装不知道这事,剩下的,你若放心,就让女儿交给别人来办,这样老夫人也不会恼您和我,只是……大伯母的名声要不大好听了。” 沈世兴一拂袖,道:“她都做这种事了,还要什么名声!你且说罢,如何去做,爹都听你的。” 柳氏的名声不好听,又不是沈家的名声不好听,沈世兴还不至于替柳氏顾及这个。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母亲的嫁妆里,您肯定都过目了吧?大概还能记得有些什么东西?” 前世她拿到嫁妆之后变卖了许多维持家宅,但是每一样东西她都记得,后来赚了钱,也都赎买了回来,只不过到底是她生母留下来的,还是柳氏换掉的,得问过沈世兴才知道。 沈世兴眼睛连眨了几下,道:“时间久远,有几样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件青白玉镂空缠枝莲杯、明玉白虎、墨玉周鱼,还有一支嵌绿松石的金簪,其他的我也只过目了一遍,十几年过去,我……我实在记不住了。” 这几样沈清月记得很清楚,包括其他首饰,她也都如数家珍。 前世她拿到嫁妆和册子的时候,这些玉器都在其中。白玉、明玉、墨玉都是上等好玉,和几套宝石的头面加起来能小几千两,贵重非常,估摸着柳氏知道沈世兴记得这些,轻易不敢变卖。另外还有一百亩良田和一些字画摆件,加一些劣质不值钱的首饰,统共近万两。 但是那支绿松石的金簪沈清月没有印象,她只记得有一支镶孔雀蓝石头的鎏金簪子,不过几钱银子就能买到。 不用说也知道是柳氏换了册子,昧下了绿松石的金簪,或是早就变卖了,也不知道现在这支簪子是什么情况,要多有几样首饰做凭证才好。 沈清月便问道:“您怎么会只过目了一遍?” 只过目一遍,有些不大对劲,她的生母嫁进来,嫁妆沈世兴肯定要过目一遍,还不说后来夫妻二人在一起生活,总要有开支,不可能不提起一些,再则蔡氏病逝,沈世兴接手妻子的嫁妆,怎么也不可能只过目了一遍。 沈世兴言辞有些闪烁,道:“你也知道爹不怎么喜欢管这些事,自然没太上心。” 这么多的财产,沈世兴再不管事也不会丝毫不上心,沈清月心有疑虑不提,继续方才的话题。 “那这根簪子,您可敢确定就在其中?您确定就是金簪?” 沈世兴笃定道:“我确定就是金簪!这件我肯定不会记错!” “这就好,那父亲您先去把这几样要回来,其他的估摸着是要不回来了,只求要到等价的银子便是。” 沈清月嘴上这么说的,心里早有别的算计,照价赔偿这样的亏本买卖,她可不做,她要让柳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世兴很是同意她,他不住地点头道:“她若真变卖了,我定叫她赔给你,一分银子也不会少你的。” 沈清月笑了笑,又问道:“父亲,您方才说的几样东西倒是很雅致,也很贵重……母亲当年嫁给您的时候,肯定是十里红妆,很风光罢!” 蔡家并不很富有,蔡家人又对沈清月这样冷淡,他们当年能拿这样的东西给蔡氏做嫁妆,这让沈清月很意外。 沈世兴并未直视沈清月,只含糊道:“是的。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就去替你要回来!你放心,爹不会露馅儿的。” 沈清月嘴角浮着笑容,和罗妈妈一起走了。 回到雁归轩,罗妈妈才同沈清月道:“姑娘打算要回来就算了?” 沈清月一笑,道:“那不是便宜了她?她现在这般推诿,想来并不只是昧下了我的嫁妆,而是变卖了我的嫁妆,所以拿不出来。谁知道她拿我的嫁妆做了什么事?我这也只是找她收几分利息而已。” 前世和这一世,柳氏都没有对她手软,又是昧她嫁妆,还出手搅和她和周学谦的事,多找柳氏要些银子,沈清月一点儿也不觉得内疚。 翌日。 北风呼啸,宅院里一地枯黄落叶,叶子上还沾着昨夜的小雨,枯瘦的树枝,往南飞的鸟,一派冷寂萧条。 沈世兴起了个大早,他昨夜里就睡不大着,一醒来便赶紧去衙门里点卯,点了卯就急着赶回家。 正好这个时间柳氏也要起来料理内宅,他便领着丫鬟赶了过去。 柳氏也是一夜未眠,点灯夜战,和王妈妈、丫鬟一起将要实际上补回来的东西都整理了一份新册子,她大概算了下,除开有些材质上不好做手脚的,大部分金簪还是可以用鎏金甚至干脆是假金簪代替,大概一千两银子就能应付过去。 反正沈世兴是个糊涂虫,而且十几年过去了,他能记得几样?有“受潮”的册子为证,再无其他凭据,沈清月又不知道原本有哪些东西,肯定能度过此关。 柳氏想好了对策,大半晚上就让王妈妈赶紧去她库房里,捡几件同款式不同材质的首饰出来假冒进去,其中就有一只孔雀蓝石鎏金簪子,像极了早就被她卖出去的绿松石的金簪,册上“绿松石金”几个字,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71章改了个数字,把柳氏贪墨的数额改大了一点,近万两银子这样,不止几千两。 75、第 75 章(捉虫) 第七十五章 沈世兴去找柳氏要沈清月嫁妆的时候, 柳氏倒是很快地接待了他。 柳氏见沈世兴亲自来, 她便也猜到沈清月回去肯定告了她的黑状。她也不怕,毕竟只是沈世兴自己来的, 他可比沈清月好糊弄多了,且他没叫沈清月陪同,便说明没有抱着算账的心态过来, 谅他也不敢跟她这个大嫂生事! 因是柳氏在厅里见了沈世兴的时候, 神色从容了许多, 她和往常一样笑着, 主动道:“老三是来替月姐儿问嫁妆的事吧?” 丫鬟正好奉了茶过来, 沈世兴点了点头, 道:“大嫂, 有几件贵重东西我想着还是先放我这里保管, 不放月姐儿那儿, 就过来找你拿去, 其他的等月姐儿学会打理了,你以后在交付给她便是。” 柳氏心里没有底, 便问道:“你说的是哪几样?” 沈世兴道:“白玉镂空缠枝莲杯、明玉白虎、墨玉周鱼。” 柳氏送了一口气, 这几件东西太贵重,她没敢动, 一直留着在, 她笑着道:“我这就叫人给你拿去。” 她说话间,丫鬟佳梅已经去了库房里拿东西,不过佳梅去的不是封锁起来的库房, 而是柳氏的另一间库房。 佳梅送了东西进来,沈世兴又道:“对了,还有一只嵌绿松石的金簪子,也给我吧,这件我想自己留着,将来再另添一件其他金簪给月姐儿。” 柳氏心如擂鼓,眉心一跳,问道:“那嫁妆里首饰太多,你说的这件,我倒是没有什么印象了,要不等首饰一并清理出来了,我再给你?反正都整理的差不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她没想到,沈世兴竟然正好记得这只簪子,开她用普通的玉石鎏金簪子替了进去,怎么能给他! 沈世兴固执地摇摇头,道:“无妨,既然都清理的差不多了,我等一等就是,正好吃完大嫂这里的一杯峨眉雪芽。” 柳氏拗他不过,只好给丫鬟佳兰使了眼色,让她去取了那支暂时送过来。 丫鬟很快就将沈世兴报了名字的几样东西,一一陈列在厅里的桌上。 柳氏很公正地道:“打开,让三老爷验一验。” 沈世兴本来客气一下,推说不必,柳氏偏要丫鬟打开,丫鬟便逐一打开,他拿起两块玉仔细地一看,白玉莹润,明玉似水,墨玉细腻,拿在手上,触感和劣质的玉根本不一样,而且这几样东西很精致,轻易仿造不出来,他断定就是真的。 最后一根金簪,沈世兴瞥了一眼,只隐约觉得镶嵌的石头,花纹好像有些不同,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岔了,倒不好明说,至于是不是真金,看着黄澄澄的,好像没区别,他记得沈清月嘱咐的话,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便若无其事地收了东西。 柳氏同时也当着沈世兴的面,让丫鬟在新列的册子上,划去这几样。 沈世兴谢过柳氏,便让丫鬟抱着东西,出了院子。 他一走,柳氏可算松了口气,也就松快了一会儿,佳梅送了沈世兴到门口,转头回来禀道:“夫人,二姑娘好像过来迎三老爷了。” 柳氏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问道:“月姐儿又跟三老爷过来了?” 佳梅摇头,道:“没有,他们回去了,估摸着就是顺便撞上的。” 柳氏心脏砰砰跳,坐立不安,煞白着脸道:“老三竟然记得这件东西……佳梅,你去找一找当票,看能不能赎回来,若月姐儿真发现了,便说拿错了。” 佳梅立刻去了。 甬道上,沈清月和沈世兴两个比肩走着,丫鬟远远地跟在后边。 沈清月道:“那簪子父亲仔细看过没有?” 沈世兴道:“好像不是从前那一支。” 父女二人转了弯,回了万勤轩,丫鬟放下盒子,便退了出去,沈清月打开木盒子,将簪子拿了出来,掂量两下,冷笑道:“铜鎏金的。” 果然跟她前一世拿到手的那只簪子一模一样,这倒好了,一击即中,倒省了她不少事儿。 沈世兴接了簪子细看半天,黑了脸道:“这不是绿松石!” 他自己也爱雕刻章子,对玉石略有心得,绿松石摸在手里像玉一样温润,这支簪子上的“石”摸起来真的就跟石头一样,不值钱! 沈清月丝毫不意外,她拿过簪子,从荷包里掏出刻刀,在簪子上刮了几下,金色脱落,露出铜皮,她用手指抹了抹痕迹,便将簪子簪戴到头上,正好露出簪头往下处一点点的铜皮,便道:“父亲,看来女儿猜的是对的,父亲您快快按女儿说的将‘备份册子’准备好罢,过几日,您可要替女儿去讨要嫁妆了。” 沈世兴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沈清月的意思,他窝了一肚子火,攥着拳头道:“你放心,爹肯定都替你要回来!” 沈清月戴着簪子,道:“听说二伯母和四伯母都去看母亲去了,我也再去一趟。” 沈世兴面色黑沉,道:“你去罢,我这就照着你说的,准备册子。” 沈清月笑一笑,福身告退,带着罗妈妈和春叶,去了吴氏的院子里。 吴氏的院子今天很热闹,她怀孕有一段日子了,前儿事多,家里的妯娌晚辈都没来看她,近两天沈世兴才松了些口,她们就都来了。 沈清月去的时候,不止方氏和赵氏在,柳氏的大儿媳妇、她两个庶子,还有其他几个小辈也都在。 临近冬月,天气冷的很,吴氏越发怕冷,屋子里竟然都开始烧起了碳,沈清月进去请了安,也不顾吴氏的冷脸,自顾和同辈的兄弟姐妹们坐在一处。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吴氏不喜欢沈清月,再装作没事人,气氛也还是冷了下来。 沈清慧乐得见此,她心里还记恨着周学谦因为沈清月斥她的事儿,眼神不自觉地往沈清月那边挑剔地看,这一看,正好就眼尖儿看到那支脱色的簪子,她连忙就道:“二姐,你的簪子都脱色了怎么还戴出来!” 鎏金簪子脱色了还戴,就好比衣服破了还在穿,是很丢人的事情,众人都看过去,的确看见沈清月的簪子脱了色。 沈清月摸了摸簪子,取了下来想往袖子里藏,面色微红道:“父亲刚给我的绿松石簪子……许是放久了。我倒是没注意,就戴上了。” 沈清舟也看了一眼那簪子,就那么一小块儿,还没有指甲盖大,沈清慧竟然也看得见,真真是眼神儿好,她腼腆的鼓了鼓脸。 赵氏也不依不饶,她笑着打趣道:“绿松石?我正好有一块儿绿松石,我看你那石头的颜色不像是绿松石。” 沈清月蹙了蹙眉,道:“父亲说了,是绿松石。” 赵氏冷笑一下,道:“不可能,绿松石怎么会配鎏金簪子!你不信给我帮你看看。” 沈清慧掩面笑了起来,吴氏和沈清妍也笑的很开心。 方氏浅笑道:“小孩子家听错了也是有的,不是绿松石又有什么要紧的?” 赵氏好笑地看着方氏,方氏一贯好性儿,可很少抢白,府里上下无人不夸好性儿的二夫人,竟然也有顶嘴的时候,她便道:“我也只是说帮她瞧一瞧,万一老三自己的东西被下人给调了包,稀里糊涂地当宝贝给了月姐儿,他自己还不知道呢!”她目光一转,态度强硬道:“月姐儿,你拿来我给你看看。” 沈清月本想着露出铜皮就好了,没成想赵氏也厉害,连绿松石也辨识的出来,便只好送了过去。 赵氏说的很有道理,方氏也不好再拦,她也跟着仔细看了看那颗绿松石。 其实光看颜色,只有细微的差别,拿在手里区别就明显了,赵氏摸了一下,又给了方氏,道:“你仔细瞧一瞧,我估摸着就是哪个下人干了手脚不干净的事儿。” 方氏不得不承认,赵氏还真没说错,还真不是绿松石!她把簪子又递还给了沈清月,再没给其他小辈看,又道:“你赶快回去跟你父亲说一说,这样的刁奴惯不得,定要好好惩治。” 沈清月点了点头,起身同众人告辞。 她一走,屋子里又热闹了起来,众人当然不会说沈世兴糊涂不会管理下人,只会说刁奴的不是。 没多久,他们也都一起散了,这件事被上上下下的人当做了谈资。 吴氏一天天吃着药,也不忘跟着操心,让丫鬟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大家都知道,沈世兴的那支簪子,并不是哪个下人调了包,而是从柳氏手里拿来的! 吴氏知道之后气得差点昏厥过去,她嫁给沈世兴十几年了,直到今天才知道,沈清月的生母竟然留了那么丰厚的一笔嫁妆下来,而且还放在柳氏手里,不是她手里,现在柳氏还贪墨了沈清月的嫁妆!!! 她自己也打理过内宅,也知道怎么昧钱、钱生钱,当下知道柳氏动了三房的东西,气得大动肝火,也顾不得找沈世兴质问为何瞒她,一心只想着赶紧让柳氏把手里的东西吐出来! 柳氏管家多年,调停上下,虽说付出得多,得罪的人也多,稍有不如人意,便被下人记恨在心,这事儿一传开,她就成了活靶子,七八年前做的事,都恨不得被人揪出来指责,沈家一下子奴怨沸腾,着实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连老夫人和几位老爷都知道了柳氏所为。 沈清月闲闲地在家里做绣活儿,只等着沈世兴把假的备份册子列出来了,让柳氏把欠她的都加倍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今天的更新晚点再发,努力在写,没更上的一定都会补的! 关于女主生母嫁妆保存这个问题,再单独说一下。 明朝太监梁芳私自动用皇帝朱见深的小金库,被抓住了还挺理直气壮的,历史上也还有太监偷了东西放火烧仓库的情况。 证明下面的人胆子真的挺大的,奴才们并不是那么安分。《红楼梦》里宝玉这种身份的人,身边的小厮还很会偷奸耍滑,喊一下才动一下,拨碳火这种事都不知道主动做,各个主子身边得力的丫鬟屈指可数,贾母就得一个鸳鸯,王熙凤只有一个平儿,黛玉就一个紫鹃,那还是国公府,更不说沈家,不可能说下人都非常有眼力见,会做事,找个忠诚又会保管东西的人,并不容易。 且先不说嫁妆里的东西都要保养,(不是经常保养,十几年也总要保养几次的,比如说脱色的拿去炸一炸之类的,字画一类更不必说。)沈世兴真的不太管事,他这种性格,如果东西交给下人,东西丢了几年估计他也发现不了,等到女主要出嫁了,再发现丢了什么东西,库房一失火,他要追责上哪里追去?或者追责了,东西能要回来吗? 而且前文有提到,是老夫人授意这件事,除了她知道自己儿子性格是这样之外,这笔嫁妆很丰厚,她有意让柳氏用来偶尔借用一下,不过我没有明确说出来,看到那一段文字的读者应该能注意到。 再有其他伏笔,剧情没到,暂且不提。 76、第 76 章(二更) 第七十六章 柳氏没有想到, 沈世兴父女两个联手挖坑等着她跳! 她明白的很, 沈清月脱色的簪子,是故意为之, 她就说沈清月怎么会没有一丝丝的怀疑,怎么会放过报复她的好机会。 可她是不会让沈清月得逞的,花出去的钱, 哪里有吐出来的道理! 如今所有人都在说柳氏的不是, 柳氏这些年也不是全然无错, 沈家上上下下一片骂声。 这事一出, 柳氏树立了多年的威严, 轰然倒塌, 她连忙找补, 因为原簪子赎不回来了, 买了一支差不多的绿松石簪子给沈清月, 对外解释说, 是库房的东西多了,丫鬟拿错了, 言外又指责说, 簪子交给沈世兴的时候,簪子好好的, 怎么会一天之内就脱色。 就有人讨论说:“大夫人说的也没错, 她交给三老爷的时候,难道三老爷没看到簪子脱色了?必然是二姑娘有意为之。丫鬟拿错东西也是有的,二姑娘不明说, 却使这样的手段,好生阴险!” 另有人道:“这种事,二姑娘怎么好说?再说了,金簪和鎏金簪子,你我拿错也就罢了,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还能拿错,唬谁呢?我看就是大夫人昧下了二姑娘的嫁妆,我跟你说,你可别对外传,周夫人和苏老夫人来时府里办宴席可还记得?那时老夫人单单儿出了钱的,最后办下来的宴席和从前没有区别,可见大夫人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贪银子呢!” 那么多人,各执一词,老夫人召了人去永宁堂。 沈清月便和沈世兴两个带着册子一本去了那边。 沈清月上辈子的嫁妆过手了七年,大多数东西她都记得,她手写了一份册子给沈世兴,叫他誊抄,将其中“鎏金”之类的簪子,全部变成了赤金,管他真鎏金假鎏金,反正柳氏将来要还的都是赤金簪子! 沈世兴很担心这份册子糊弄不过去,沈清月底气十足地告诉他:“这些年来金银首饰有几样总是不变的,虫草镶玉金簪、喜鹊登梅簪、五蝠捧寿簪、缠枝莲钗,这几样肯定能中。” 他略略轻松了一些,狐疑着问道:“果真能应付过去?” 沈清月笑着道:“您放心吧。” 沈世兴半信半疑地去了,到了永宁堂,柳氏和丈夫沈世昌,夫妻两个都在。 他问过老夫人安好,又见了兄嫂,便坐下,沈清月进去之后一一福身请安,坐在了柳氏旁边的绣敦上。 柳氏看着沈世兴手里的册子,皱了皱眉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册子,当年她可是清清楚楚地问过,沈世兴手里就一份册子,而沈世兴再不可能再去拿一份备份册子回来! 她一下子就料清楚了,这父女两个,合起伙来对付她呢! 谁先服软,谁就输了。 老夫人面色严肃,其他的人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也没墨迹,便道:“月姐儿嫁妆的事,就在此说清楚吧,省得下人们胡乱传。” 柳氏先开了口,乜了沈清月一眼,道:“佳梅这丫头粗心,拿错了簪子,媳妇又找回来了,松绿石金簪,一丝不错。” 她命佳梅将簪子送到沈清月身边,佳梅又同沈世兴道歉道:“三老爷,是奴婢糊涂,请老爷责罚。” 沈世兴拿回簪子,笑一笑,道:“拿错簪子无妨,换回来就是。那日也是赶巧了,月姐儿正好去了我书房,我就将簪子顺手给她戴了,没成想她戴去了吴氏院子里,叫嫂子们看了笑话,其实也不是大事,说清楚就好了。” 柳氏板着一张脸,冷哼道:“瞧见脱色了还戴,不是存心给我没脸,就是给你这个做爹的没脸!月姐儿太不知道进退了!” 为长者讳,也是“孝”的一部分。 沈世兴温言道:“月姐儿这点像我,糊涂,不过我知道她肯定跟我一样没有坏心,倒算不上没有规矩。” 沈清月亦垂首轻声道:“父亲给了我簪子,我开心还来不及,就戴上了,的确没有细看,是我疏忽。” 沈世兴眨着眼接了话,道:“是了,月姐儿当时笑着戴上去,顾不得仔细端详,自然没瞧见。说起来,若是大嫂的丫鬟仔细些不出错,闹不出这事。” 柳氏脸色羞红,沈世昌也沉着脸不说话,毕竟错的源头在柳氏。 老夫人也抬了下巴,道:“好了,这件事就不追究了,把嫁妆核对清楚,省得以后再生事!” 一件东西拿错算不得什么,只要嫁妆交接清楚了,自然而然下人没了话说。 当下两房人都没有异议,柳氏拿了旧册出来,道:“册子受了潮,不能看了,我已命人重新誊了,旧册还在这里,我先将新旧册子与老三核对一遍,若无误,再叫他找了人过去清点一遍,就算完了。” 沈世兴问道:“旧册潮得不能看了吗?” 柳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道:“今年夏天几场骤雨,库房淹水,这册子放多少年了,府里这么多事,我一个人哪里能面面俱到?当然受潮是我的错,我认了,若你觉得哪里有不合理之处,现叫老夫人定个法子出来就是。” 沈世兴淡声道:“受潮了不要紧,我这里有备份册子,与大嫂的新册核对一遍就是了。” 柳氏手一抖,险些将册子掉在地上,她白着脸问:“你有备份册子?” 怎么可能!当年沈世兴说的话,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有备份册子存在! 沈世兴笃定地点了点头,道:“当时送过来就有两份,另一份我放忘了,便一直以为只有一份,昨儿看了下库房,多年都没动,正好找着了,盖上的章子和大嫂手里的那本一模一样呢,你放心,作不得伪。” 柳氏脸色登时就惨白,她掩饰性地低下头,捧着手里的册子,强自镇定道:“你、你念。” 她还是不信,当年她明明确认过了没有备份册子,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个备份册子,定是沈清月哄了沈世兴写了假册子过来哄她! 难怪沈清月要去她那里拿银饰册子,想必就是为了今日! 柳氏唇边勾着冷笑,沈清月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拿这种障眼法就想哄了她,未免稚嫩了些。 沈世兴打开封面陈旧的册子,念了银首饰一类,丝毫不出错,柳氏淡然的不得了,又听他念道:“虫草镶玉金簪、喜鹊登梅金簪……” 柳氏这下子坐不住了,一连五个,个个都对! 沈世兴竟然是真的有备份册子! 要不是真有备份册子怎么可能都对! 沈清月见柳氏脸色不大好,便问道:“大伯母,您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这字不是很大,我替您看吧。” 她作势要去拿柳氏手里的新册子,柳氏吓得连忙收回来,声音尖锐了几分:“你做什么?!” 沈清月一脸无辜,道:“……我是瞧着您好像累了,想帮一帮您。” 柳氏一丝不苟的鬓边飘散了几根头发,贴在她冒冷汗的额头上,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恢复了神色,结结巴巴得解释道:“我、我、我只是……” 柳氏的反常,老夫人和沈世昌早看在眼里,她这个反应,可以说是彻底出卖了她。 老夫人拉长了脸,道:“不必念了!” 沈世兴停了下来,转眸看向老夫人,柳氏死死地捏着册子,先扫了一眼面色黑沉的沈世昌,最后才望着老夫人,磕磕巴巴道:“老夫人,我、我、我……” 内室里很寂静了片刻,老夫人十分平静地道:“月姐儿,你先出去。” 沈清月起身屈膝行礼出了次间,丫鬟们也乖乖走了,包括柳氏的丫鬟。 次间里只剩下几个四个人,大气不闻,一片死寂。 沈世昌声音沉闷而醇厚,如猛兽压抑着怒吼,道:“怎么回事?” 这话不是问别人,正是问柳氏。 要强的柳氏,眼眶突然就红了,她想要解释,突然觉得委屈,她照顾这么大一个家,自己快贴空了嫁妆,动用了沈清月的嫁妆,那也是为了沈家,可现在责任却要她一个人担! 沈世兴捧着册子,若无其事道:“大哥,把册子对完吧?” 沈世昌夺过册子,脖子和脸通红,道:“念吧!” 沈世兴又念了几样金首饰,沈世昌起初还拧眉听着,不出几口茶的功夫,他就听不下去了,二十件首饰里,没有三件材质对得上! 而柳氏,听着熟悉的首饰名字,一句话反驳的话都没有,因为沈世兴念的全部都没有错。 沈世昌将册子撕得稀巴烂,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又砸了一杯茶上去,才喘着气坐了下来,死死地攥着拳头,末了冷静道:“老三,不必念了。” 沈世兴停了下来,却道:“还是全部核对一遍得好,省得出了差错不好。” 沈世昌冷着脸吼道:“我说不必念了!” 柳氏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沈世兴这才合上了册子,面色讪讪。 老夫人瞧着两个儿子一个媳妇,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柳氏做错了,可她也知道柳氏是为什么做错的,她坐在罗汉床上,背上垫着迎枕,疲惫地道:“把月姐儿的嫁妆都补给她,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柳氏拿帕子摁着眼泪,沈世昌先答应了,他脸色灰白,道:“您放心,儿子一分都不会少月姐儿的。” 沈世兴抱着册子起身,最后一次弱声问道:“大哥大嫂,真不用再念了?” 沈世昌脸上火辣辣的,道:“不必念了。” 沈世兴抱着册子有些心虚,毕竟他可是大笔一挥,在册子上写下什么南珠、东珠、碧玺等珍贵材质,凑齐这些,大房怕是要出上千两银子了。 然而等着柳氏的,还不止是赔钱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世兴:替女儿拿回了嫁妆,很棒棒!就是有点点心虚!不过没关系! 77、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沈世昌和柳氏夫妻两个答应了要赔沈清月的嫁妆, 沈世兴也没客气, 就把所谓的“备份册子”留给了柳氏。 留下册子的时候,沈世兴还问道:“马上要下雪了, 大嫂仔细再莫让册子受潮。” 柳氏脸上火辣辣的疼,沈世昌也很没脸,贪墨侄女的嫁妆, 她把他的脸都丢光了! 老夫人脸色也很不好看, 沈世兴点到即止, 行了礼便出去了。 永宁堂里, 老夫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只道:“你们两个回去罢, 月姐儿的嫁妆, 一分都不能亏她的。” 沈世昌气冲冲地起身, 作揖告退, 柳氏还坐着, 他黑着脸斥了一句:“还不回去?!” 柳氏自己抱着几摞册子起身,出了上房, 站在门口的丫鬟们替她拿了册子, 一道回了她的院子里。 沈世昌打发了丫鬟出去,和柳氏单独说话, 气氛沉闷冷凝, 谁也没先开口。 夫妻两个有段日子没有单独相处,没想到这一回会是因为这样的事关上门说话,沈世昌拳头硬的像铁, 隐忍道:“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柳氏起初语塞,可她向来是个要强的人,根本不会服软,羞愧了一会儿,又恼了起来,便和沈世昌顶嘴,道:“家里开支老爷心里不清楚吗?百口人都张着嘴要吃饭,这个要钱,那个也要钱,按旧例使银子,根本就周全不了各方人情往来,我不贴银子,儿子们怎么体面?姑娘在婆家哪里有好日子过?!你怎么应付上峰?你怎么结交朋友?” 沈世昌开始还有些替柳氏想着,一听将他说成了吃软饭的,登时就怒了,拍桌道:“你不会跟我打商量吗?你变卖了月姐儿那么多嫁妆你还有理了!你自以为替我付出良多,到这时候不还是要我替你描补!” 柳氏一下子伤了心,她替沈家付出的还不够多吗?!她吼着道:“我嫁过来的时候嫁妆有多少,你现在再去看看我能用的嫁妆还有多少?!沈世昌,你没有良心啊你!” 夫妻二人吵的不可开交,柳氏嘴上不饶人,说话没有尖刻的很,沈世昌开始还能忍,偏偏柳氏说得急了,嘴上没把住门,道:“没有我,你们沈家有今天?你能坐到正六品文选司主事的位置上?!” 说完,柳氏自己都愣了,当初是她花银子替沈世昌四处活动塞银子,拿下了文选司主事的位置,也因为这件事,沈世昌很敬重她,即便她偶尔言语上有些刻薄,夫妻两人也还是相敬如宾。 沈世昌毫不意外地甩下一个响亮的耳光,“啪”得一声,把柳氏都打蒙了,她的头发都散了。他怒目而视,气得大喘气,脸色铁青,骇人的很。 柳氏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怨恨地看着沈世昌,她捂着脸,道:“你打我?你打我?你打我?!” 沈世昌冷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柳氏去拉他的袖子,被沈世昌拂开,摔在了地上。 沈世昌伸出并拢的两指,指着柳氏道:“若这件事你收不好尾,你就回家去罢!” 柳氏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世昌,抽泣着话都说不出来了,夫妻二十几载,谁能想到丈夫最后会这样对她! 沈世昌走后,王妈妈进来收拾残局,她落泪扶起柳氏,叹气道:“夫人这是何苦……您和老爷软和着说两句,补上去不就好了?闹得人财两空,哎……” 柳氏伏在桌上痛苦,她捶着桌子呜咽着道:“他什么不是靠我的?他还有脸指责我?我不甘心!” 王妈妈眼见劝不动,便道:“您只要把月姐儿嫁妆的事了了,好歹还有老夫人在,老爷不敢真的休了您,您快先料理下这事儿才是!” 柳氏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当下擦了眼泪,去看沈世兴的册子。 册子是旧册子,以前沈世兴房里没有用完的册子,但是字还透着墨香,哪里像放了十几年的样子?分明是才写不久的! 柳氏一看不对劲,便皱着眉翻看起来,册子上也盖着和旧册一样的“校验”楷体字的章子,她再一细看,银饰那边且还对的上号,再往后,原先的铜鎏金、镀金簪子,全部变成了赤金!只留下一两件鎏金和镀金的簪子,另有一些镶了珍珠的簪子,被改写成了南珠,还有玛瑙耳坠,变成了碧玺耳坠,价值一下子翻了好多倍。 翻完册子,她的脸色逐渐灰白,让她恐惧的不止是册子上的东西改变了,而是新册子上变得和旧册子上不同的每一样东西,正好都是被她做过手脚,看不清字迹的物件! 两份册子,除了部分物件的顺序不一样,所有的物件完全统一。 难道是出鬼了不成?沈世兴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柳氏僵着脸,将册子退给王妈妈,冷声道:“你看看,出内鬼了。” 王妈妈一看,也是大吃一惊,知情的也就四个人,不是她,难道是佳梅和佳兰两个丫头? 柳氏眯了眯眼,道:“不可能……她们不可能背叛我,她们没有必要投靠月姐儿。” 王妈妈看着两个丫头长大的,她当然也不信,她脸都吓白了,道:“难道是……闹鬼了?” 柳氏惊恐地在房里扫了一眼,“呸”了一声,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主仆二人冷静下来之后,柳氏苍白的脸上顶着五根手指印,愁眉不解,道:“肯定是出了内鬼。” 王妈妈也觉得,是有人泄了密,她咬着牙道:“怎么正巧三老爷就要松绿石的簪子,不是有人告密不会那么巧合!” 柳氏情不自禁地点头,她的表情又凝重起来,道:“先不急着查人,这些东西,怎么赔得起才好!” 怪只怪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改什么旧册子,现在册子上的字迹早糊得不能看了,她若再说新册子有鬼,老夫人和沈世昌还能信她吗?若传出去,她的名声可是彻底丢了!将来下人们,还有小辈们都怎么看她! 可若是按新册子的赔嫁妆,她手上可就真的拿不出一分银子了,她这些年放印子钱存下来的大几千两银子,就要全部赔给了沈清月,还真是替她费心保管十几年,最后反倒要自己掏腰包! 王妈妈知道柳氏在纠结什么,苦口婆心道:“事已至此,您还是先赔了罢!否则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您让姑奶奶和爷们儿怎么做人啊!” 柳氏如何不知道?她垂着泪,无力地让王妈妈让旺儿把钱收回来,她亲自算了新册嫁妆的价值,又去清点库房的东西,赔给沈世兴。 沈世兴此时心里还很忐忑,他回了万勤轩,正好沈清月在等他,他就问她:“月姐儿,前五个物件对了,后边的若是对不上,恐怕他们不会认的罢?” 沈清月一笑,道:“未必,若不认,再想别的法子。” 她自己过手了七年的嫁妆单子,上面的每一件东西她能不记得?不说所有的顺序都记得,但是有什么物件,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柳氏看了那份册子,便是拿旧册出来对,也对不出什么端倪,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份儿! 沈世兴心里忐忑,柳氏真会蠢到认栽?他不确定,眼下转了话题,道:“既然你懂得打理,我这边库房还有些东西,你也拿去吧。” 沈清月点了头,跟着沈世兴去了书房后边的倒座房。 沈世兴的库房锁的死死的,经常不开,一进去,一股子灰尘味儿,沈清月忍不住用帕子捂面,她放眼看过去,有些物件很齐整,像是很久没有动过,有些动过的东西堆得很没有章法,乱七八糟。 沈清月道:“父亲您从来也不打理一下?” 沈世兴面红道:“你母亲那个性子,我不喜欢她动我的东西,我又懒得操心这些事儿,就一直放这儿了。” 沈清月无语,她走到放册子的柜子面前,打开了册子,正好看到沈世兴从前送她的几根簪子,明明都送给她了,册子也没划去,若等个三五年,沈世兴忘了这事儿,指不定还要算到哪个丫鬟头上。 她拿着册子道:“父亲,这几只簪子,您一会子记得下册。” 沈世兴笑着道:“知道了。” 沈清月扶额……难怪老夫人有理由把她生母的嫁妆给柳氏打理,沈世兴这样,不丢东西真的是祖坟冒青烟。 沈世兴指着一个紧锁的大木箱子,道:“这就是了,一会子我让丫鬟给你搬过去。” 沈清月用旁边的钥匙打开箱子看了一眼,东西相当简单,和另一份嫁妆天壤之别,她翻看了一下,还有一些留下来的书册一类,她顿时生了兴趣,她没有见过生母,很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有书册留下,实在是太好了。 她没急着立刻就看,关上箱子,锁门离开,和沈世兴往书房去。 沈世兴好像回忆起什么,有些伤感,眼角有些濡湿。 沈清月问道:“父亲,我记得您这儿好像有母亲的画像,可否给女儿看一看?” 小的时候她偷偷见过沈世兴看一个女人的画像,她胆子小,没敢多问,现在回想起来,父亲该是在看蔡氏的画像。 沈世兴忽然哽咽了,道:“没了,被吴氏给撕了。” 沈清月心头一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又问道:“那您……给我讲讲母亲的事吧,我想听。” 沈世兴沉默良久,没有拒绝,他坐在桌前,痴痴地道:“你母亲是很好的女子,她很有才情,人很单纯善良……” 他说了些空泛的夸赞之词,没有一件具体的事,沈清月无从判断她的生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觉着索然无味,便离开了万勤轩。 后来的几天,嫁妆风波终究是传了出去,不过传的很隐晦,下人没敢把话说死,只是话里话外有那个意思,吴氏和赵氏也闹得厉害,老夫人不堪烦扰,柳氏也因赔嫁妆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管家的事,暂时落在了方氏头上,沈清月和沈清舟两个,也就正好跟着她学管家,天亮就去,天黑才歇下。 方氏讲话总是轻声细语,她同两个姑娘讲道理的时候还浅浅地笑着,言语入耳,令人如沐春风。 沈清月虽然早就懂得方氏说的东西,也依旧耐心听着。 方氏有意教考二人,将沈家的账册给她们看。 沈清舟学的浅薄,还看不懂什么,沈清月翻了几页,却是慢慢看不出了不对劲,沈家的开支一年比一年大,这不算什么,凭她的管家经验来看,这账册记得根本不对,就好比苏夫人来的牡丹宴,牡丹的开支就没记上去,其他菜品酒水,实际价钱也明显比账面上的大,难道都是柳氏自己贴上去的? 沈清月回忆了重生回来之后的一些事,一一对应着看了,柳氏还真的贴了不少钱,可照她这么个贴法,柳家要不是有金山银山,她怎么贴得起? 柳氏管家这么多年,嫁妆早该贴完了吧。 就算柳氏是动用了她生母的嫁妆,也是不够的,柳氏的钱,到底从哪里来的? 沈清月对柳氏背后干的营生产生了怀疑。 78、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方氏看出来, 沈清月像是会看账, 她便同她道:“管家不是个容易事,你大伯母这些年也很艰难。” 沈清月嘲讽地笑了一下, 随手指了几处,道:“是很艰难。” 方氏一眼看过去,叹了口气。 柳氏花出去的银子不上账的地方, 只有大房和老夫人的支出, 其余几房, 她是一概不管, 领对牌拿银子的都是她自己手下的人, 那些管事妈妈跟丫鬟肯定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再有些公钱私用之处, 明眼人一眼能看出来。 说白了, 柳氏这些年的不容易都怪她自己, 她贴的多, 排场大,荣耀的是她, 老夫人喜欢的也是她, 管家的权力也牢牢的掌握在她手里,最后好处都是切切实实地落实到了她自己头。 再则, 柳氏花的一部分钱是沈清月的嫁妆, 这是慨他人之康,笼络下人,小人行径。 若柳氏不失偏颇, 现在落井下石的人也不会这么多,偏偏她爱笼权,必然排斥了一部分人,柳氏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方氏表情很复杂,她还是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家好,你大伯父好,你们也好。” 沈清月微微一笑,这个她不反驳,沈家有些体面确实是柳氏支撑起来的,不过这个话别人要说,她却可以不说,毕竟她是受害人。 方氏教了两刻钟,管事的妈妈过来禀事,沈家不大不小,一天也有十来件事要等主子决断,方氏今日恐要忙碌,就打发了沈清月和沈清舟先玩去,她去了西次间里见人。 沈清月早会了这些东西,她看出了账册不对,心里惦记着事儿,也就没有多久,回了雁归轩。 雁归轩里,罗妈妈正在库房里盯着丫鬟们收拾东西。 沈清月回去之后喊了罗妈妈进屋去说话,她将账册的事告诉了罗妈妈。 罗妈妈略一猜测,便道:“按姑娘说的这些年的开支情况,大夫人肯定做了不干净的生意,正经生意来钱没有那么快的。” 沈清月点着头道:“我想也是,一间经营好些的铺子,一个月有一百两的收益已是很好,一年能挣近万两的营生,除非买了上千亩的田地,收成好还差不多。” 罗妈妈问沈清月:“姑娘要查吗?” 沈清月道:“肯定要查,若真是不干净的事,没闹出来就罢了,闹出来全家上下都要被牵连,我总要心里有个底。就是不知道大伯父知不知道这事……我想应该不知道吧,他一向爱惜身份名誉,这种事他肯定不会纵容大伯母。” 罗妈妈脸色很凝重,她道:“大夫人手段也是太狠了,她一个内宅妇人,也敢偷偷干这些事。” 沈清月道:“这种事她肯定不敢交给别人去做,她最信任的就是王妈妈一家,王妈妈的丈夫不怎么管事,旺儿人还算机灵,您看方不方便找人替我在外面盯着王妈妈的儿子旺儿?院子里我叫夏藤去盯着,旺儿有动静,就里应外合,肯定能揪出把柄。” 罗妈妈担心沈清月真的受牵连,便起身要去,她临走前又问道:“姑娘,三老爷着人抬过来的箱子没有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不过很多夫人留下来的物件,是收在库房里,还是放您的屋子里来?” “叫丫鬟们抬进来放着吧。” 罗妈妈应了一声,挑帘出去,一会子丫鬟们就抬了箱子放在箱笼旁边的空位置上,打开了箱子。 沈清月这次很仔细地看了一遍,箱子边缘上因为久未打开,积了一条灰线,想来沈世兴多年都未动过这些东西,她又猜测,依父亲的性格,有可能母亲去世之后,他再未看过这些,否则也不会收到库房去。 箱子里除了一些银和铜鎏金的首饰之外,值钱的东西没有多少,但看款式和风格,但是有些像沈世兴之前给她的几只贵重的簪子,也不知道那几只簪子是不是他之前准备送给蔡氏,又没送出手的。 首饰盒子的底下,又放了一些书籍和字画,有一本《花间集》,还有一些被压着了,看不见封皮上的字,看样子都是沈世兴依照蔡氏平日的喜好留下来的。 沈清月的母亲,应该就是像沈世兴说的那样,是个有才情的女子,遗物里留下的都是些雅致的东西。她正想看,丫鬟挑帘子进来,说柳氏的人送东西过来了。 沈清月关上箱子,起身出去看,柳氏王妈妈领着丫鬟和粗使婆子抬了三个大箱子过来,她本人没有来。 王妈妈朝沈清月饶有深意地一笑,道:“姑娘,您的东西送来了,要不要也请三老爷过来,当年清点?” 沈清月淡声道:“不必,我能做主,抬去厅里放着。” 王妈妈替柳氏不甘,没什么好脸地领着婆子们进了厅里,沈清月跟着进去,坐在椅子上,道:“王妈妈坐。你们把箱子打开,春叶你去看册子。” 丫鬟打开箱子,王妈妈依言坐下,春叶走到王妈妈身边,跟她一起盯着勾画过的册子。 沈清月打发了多余的丫鬟出去,闲闲地坐在椅子上,秋露上了两杯茶水过来,另一杯放在对面桌上,是给王妈妈的。 王妈妈开了册子,手指着物件,一条条地冷着脸念,柳氏的丫鬟一样样地捡出东西让沈清月过目。 一些银饰簪子都还有实物对的上号,沈清月从容地听着,念到后面动过手脚的地方,王妈妈脸色不免也越来越难看,甚至让沈清月有一种,大房不是在归还东西,而是施舍东西的感觉。 沈清月没急着说什么,等王妈妈念到一部分金簪时,说用市面的价格,用银子替下,她不轻不重地搁下茶杯,明知故问道:“为何不还金簪,要用银子代替?” 王妈妈一哽,当着丫鬟的面立刻就臊得脸红,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柳氏私自挪用了沈清月的嫁妆! 她的脸色终于缓了两分下来,声音也弱了几分,继续念下去,沈清月这才没在挑剔她。 沈清月亲自验完了东西,一切无误,柳氏约莫赔了近九千两现银,王妈妈憋着一肚子的火就走了。 春叶和其他几个丫鬟看着三大箱的贵重和银票,喜得一直发笑,还道:“以后咱们姑娘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戴什么就戴什么。” 沈清月笑而不语,吩咐道:“银票拿出来,首饰放我房里,其他抬库房去锁着,以后你们四个好好盯着库房,仔细别让东西丢了。” 春叶应诺,捡了银票出来,和几个丫鬟立刻办了。 这一折腾,就到晌午,沈清月吃了午膳,歇了一会子,就开始看蔡氏留下的书。 《花间集》是本诗集,上边字体娟秀,做的诗有好有坏,沈清月对诗词歌赋也懂的不算很深,因此看起来很费神,但一首首地读下去,她也渐渐能感受到作诗人的心情好坏。 诗集上偶尔还会写上时间。 从“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到“相敬如宾平淡如水”,只用了五年时间,这五年里,蔡氏迟迟不孕,婚姻愈发不幸,做的诗也越来越消沉,沈清月想到前一世的经历,眸光黯淡下去,没了期待之心,又不忍再读,便暂且搁下。 晚些的时候,沈世兴过来了一趟,他听说柳氏将沈清月的嫁妆送过来了,便问她:“东西都核对上了?” “对上了。” 沈世兴心情有点怪异,柳氏还真的全部都补上去了?他见丫鬟也不在,就小声问沈清月:“你大伯母赔了你多少现银?” 沈清月笑道:“近九千两银子。” 沈世兴端着茶杯,手一抖,茶杯掉地上去了,他大吃一惊,道:“九千两?有这么多?多赔的有多少?” 沈清月笑道:“旧册毁了,我怎么知道原先的嫁妆到底价值多少?也就算不清大伯母多赔了多少。” 是真的算不清具体多赔了多少,但王妈妈那么心痛,册子上所有的首饰都是赤金的,沈清月心想,估计着怎么说也多赔了好几千两吧,沈家嫁一个姑娘也就两三千两,她比前一世多拿回一万多两,很赚了。 沈世兴面色略缓,道:“……估摸着也就多给你添了千把两银子,你大伯母做的不对,这次该她吃亏,以后等你堂姐再有了孩子,我补一些给她孩子就是。” 沈清月不语,沈世兴总归是心软的,这在她意料之中。 父女二人说了一会子话,日薄西山,沈世兴同沈清月一起吃过饭,就回去了。 没过几天,罗妈妈回来同沈清月说,查到了旺儿的动静。 旺儿和几个行钱走的很近,平常还跟一些地痞流氓一起喝花酒。 行钱,就是帮忙放印子钱的人,地痞流氓,帮着收债。 沈清月不禁愕然,猜测道:“大伯母她……不会放印子钱吧?!” 放印子钱没有不沾血的,柳氏真要做这事,简直就是在喝人血,吃人肉! 罗妈妈沉默着没接话,普通内宅妇人,哪个有胆量做这种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读者提的建议很好,所以前面把沈世兴的反应稍微改了下,改合理了一些。不用回头看,这一章有对应的反应。 男主下章应该可以出来了_(:3∠)_ 79、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印子钱一般以三月为期, 每还一期, 在折子上盖印为证,所以称之为“放印子”。 放印子钱的规矩一般是九进十三出, 就是指借钱的人要借十两银子,实际上只能拿到手九两银子,还的时候, 却要还十三两, 利息相当之高。 借银子钱的, 大半都是缺钱或者救急, 这样人, 还不起钱就容易出事, 倾家荡产闹出人命一点都不稀奇古怪, 若是柳氏的钱是借给某些穷翰林或者任上的官员, 还不起钱, 恐怕还要牵扯到朝廷的事上, 不可谓胆子不大。 沈清月一有这个猜测,头皮都在发麻, 可她手里没有证据, 轻易不敢同长辈们揭发,而且这不是小事, 她要是说出去, 一则牵连名声,二则遭大房妒恨。 兹事体大,沈清月还是要知道个究竟, 她托了罗妈妈出去查。 罗妈妈则又出府,去找胡掌柜,她刚出巷子,福临就去禀了顾淮,道:“罗妈妈又去找胡掌柜了。” 顾淮搁下手里的书,他记得上次福临回来说,胡掌柜的人出去跟几个行钱打了交道,他道:“你再跟去看看。” 福临去后,顾淮没了心思看书,他一只胳膊撑在桌上,干净修长的食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冷峻面容上,眉头轻轻皱起……沈清月平白让罗妈妈接触行钱做什么? 顾淮又想起昨儿福临说,家中下人在讨论沈家的大夫人动了沈清月嫁妆的事。 福顺胡同就那么大,左邻右舍的都相互认识,沈家仆人和隔壁宅子的下人也都私下里有来往,顾家浣洗院的粗使婆子很快也和周围宅子里的下人们混了脸熟,七姑八姨有时候聚在一起去菜市买菜或是别的,就会议论起这些。 因事关沈清月,福临听到了便禀给了顾淮。 顾淮不禁猜测,沈清月难道因为拿回了嫁妆,所以想去放印子钱? 他拧了拧眉头,沈清月胆子一贯大,又有手段,这倒像是她做的出来的事,可这事终究不好,她一个姑娘家的有一封丰厚嫁妆不就够了,还弄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想到这里,顾淮手指也不敲桌子了,捏成了拳头,他猛然察觉自己似乎是在关心她……他脑子滞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胡掌柜断然不会准沈清月做这样的事。 沈清月的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半下午的时候,福临回来了,他告诉顾淮:“胡掌柜的人派人去跟那几个行钱套近乎,好像不是要跟他们做生意的样子,是要问放印子的事儿。还有,小的这回看见沈家的一个小厮跟那些行钱很熟稔,上次没看仔细没敢禀给您。” “沈家的小厮?” 福临道:“好像是叫旺儿,一个管事妈妈的儿子。胡掌柜的人,好像就是跟着旺儿去接近的那几个行钱。” 顾淮想起来了,旺儿是柳氏的人,从前他和沈正章一起住沈家前院的时候,旺儿给他送过好几次东西,所以他有印象。 他也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是柳氏放印子钱,沈清月想抓她的把柄! 就是说嘛,沈清月怎么会做双手沾血的事。 她的手干净又漂亮,不能做这些。 福临见顾淮半天没说话,就问:“爷,要小的找人去认识一下那几个行钱吗?” 顾家生意很大,黑白两道通吃,要认识京城这一带的行钱不是难事儿。 顾淮忖量片刻,道:“你去打听个大概就行了,别的不要插手。” 他知道,沈清月聪明,又有胡掌柜帮扶,能处理的好柳氏的事。上次若非正好吴鸿飞的事和举业有关,他担心沈清月不擅长,也不大会插手。当然最后也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沈清月再不擅长,不也顺利地将吴鸿飞赶走了么,说起来,他也没有帮她很多。 福临应诺去了。 顾淮无心读书,往外看了一眼,天气渐冷,院子里松柏郁郁葱葱,看着朝气蓬勃,他突然对新年有了些期盼,他想快些过年,快点儿到二月,等过了会试、殿试,他才真的算一举成名。 二十一岁的解元不算出奇,但二十一岁的状元,足矣令他名震天下,他的身价也跟着大涨。 过了好几日,福临打听了确切的消息回来,因他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顾淮正在用晚膳。他本想等着顾淮吃完了再说,哪知道顾淮咽下饭,同他道:“你说,我听着。” 福临便道:“沈家大夫人是在放印子钱,不过她只放给一些读书人和小的京官,入京的读书人开销大,借的多,小京官置办衣裳,应付人情往来都要花费大笔银子,经常会手头紧,用钱的地方也多,沈家大夫人一个月有好几百两银子借出去,据说一个月能赚近千两。这些都是旺儿在帮她跑。” 顾淮筷子顿了一下,柳氏手笔够大,京城很多铺子一个月都挣不了一千两,不过还算她有脑子,没把钱放给一些缺钱救命的人。 福临又道:“学生和京官都是要体面的人,借出去的钱好收。学生们借了印子钱,就没心思读书了,那些小官借了钱撑场面,也肯定会从别处搜刮回来。” 这些顾淮都想到了,他能想到的,他估计沈清月大概也会想到。 福临继续道:“小的还听说,近来沈家大夫人这两日急着放了一笔大钱出去,有一千五百两,说是只借一个月,半月一期,还是九出十三归,不论身份,要借便借。” 这是逼急了才会做的事,顾淮猜测,沈清月应该不止是从柳氏手上拿回嫁妆那么简单。 狗急跳墙,最容易出事,顾淮想了想,还是道:“你悄悄跟下去,不要插手。” 这厢顾淮主仆二人说完了话,罗妈妈也赶在沈家落匙之前连夜回了沈家,去雁归轩里同沈清月说了这些。 沈清月先前的震惊早就过去了,她眼下神色从容,道:“既是确有其事,就容易抓她把柄,正好她现在又发急借出去一大笔银子,更好拿捏她。” 罗妈妈点了点头,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沈清月道:“她这钱肯定不是自己拿出来的,我估计是找我大堂姐或者大嫂借的,所以急着借出去,又急着还回来,她既不挑人地借,就找个无赖去借,然后把事情闹到家门口来,不要闹大了,叫家里人知道动静就行了。”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柳氏这回本身就冒险,出了事估计也不会往别处想,即便她想了,一层层关系托下去,也很难追查到沈清月的头上。 这样一来,便揭露了柳氏的恶行,也不至于牵连到沈清月身上。 又过了好些日,沈清月一日早晨起来的时候,外边下了一层小雪,白皑皑一片,白瓦灰墙,雾蒙蒙的天空,像横了一条线在半空,她才恍然惊觉,腊月来了。 她回来都半年了。 春叶捧了个手炉进来,另外几个丫鬟也都跟着进来,伺候沈清月洗漱,随后又将箱笼打开,给罗汉床还有椅子都换了坐垫,又拿出一张毛毡出来,齐齐整整地叠放着。 沈清月冬日里会畏冷,在屋子里坐着不动的时候,手脚冰冷,非得盖着毯子才行。 春叶把手炉递给沈清月,又笑着道:“奴婢给姑娘做的鞋在房里,姑娘稍坐,奴婢去拿。” 沈清月刚一笑,罗妈妈就打帘子进来了,她一见新的绸布帘子,多看了一眼,随后进来,朝丫鬟们摆摆手,叫她们先出去,也坐在铺了毛毡的罗汉床上,小声道:“姑娘,事情办妥了,今儿晚些等大老爷下了衙门,就有人过来闹。” 罗妈妈办事很快,而且稳妥,沈清月当然还是心中存疑,不过她也知道问不出什么,说多了恐惹罗妈妈生疑,便耐心地等沈世昌下衙门。 腊月的寒风已经像薄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有些发疼,沈家宅子里已经没有几个人在外边走动。 日头渐渐弱了,沈世昌终于下了衙门,他刚回家,就被人给扑倒了…… 无赖借印子钱不还,被旺儿的人催债,索性找上了门来,柳氏放印子钱的事儿,就这样传到了沈世昌的耳朵里,沈家其他的人,也都慢慢听到了一些风声。 沈清月叫厨房熬了暖身子的汤,她带去万勤轩。 正好沈世兴刚从永宁堂回来,面色沉郁,低头埋脑。 沈清月放下汤,随口问了一句。 沈世兴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本身他就亲近沈清月,便同她说了:“你大伯母做了糊涂事,你大伯父闹着要休了她。” 沈清月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大伯父会这样对柳氏……毕竟柳氏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沈世兴叹气摇头,道:“你大伯母真是糊涂,怎么能做那种事!” 放印子钱,沈家几个爷们儿都没敢做,柳氏一个内宅妇人竟然也敢做。 沈清月不予置评,柳氏太自私自利,不惜搭上整个沈家牟利,沈世昌要休她,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柳氏和沈世昌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了,也许沈世昌只是一时气恼而已,沈清月也很想知道,这件事最后会怎么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文是卡怎么平稳地把剧情叙述出来,还要营造一种古香古色的氛围,也就是大家说的文笔(也有读者觉得是水文哈哈),这个是比较难的。 写文最难的从头到尾人设、风格不崩。 再就是男女主情感发展线挺不好写的,两个人性格都不适合写成恋爱脑,但是又要写的有趣点,所以要费心思。[此处应有表情包但是我又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包.jpg]所以大家才看出顾淮和周学谦的不同了吗~~~ 还说要修文的,明天我一定争取修完! 其实我也很不想双开,但幸好我双开了,不然古言这个收益实在是太低于预期了_(:3∠)_ 开了个《红楼笔记》的随笔,从读红楼写一些人情世故之类的看法,没看过红楼的读者也能看懂,有兴趣可以去专栏里看一看。 80、第 80 章 第八十章 柳氏放印子钱的事, 沈家的几个老爷、夫人都知道了, 小辈们没听到具体风声,还不大清楚, 只知道沈世昌和柳氏两个人吵架,结果柳氏病了一场,在家中足不出户, 现在沈家的事现在都由方氏打理。 方氏现在一天要料理不少事, 沈清月也不去烦她, 自在家中看书。 罗妈妈梳着圆髻, 穿着中袄, 顶着小雪, 从外边进来, 禀道:“姑娘, 铺子给您看好了, 大时雍坊有一间丝绸铺子, 远一些的还有两间瓷器铺子和酒楼,您若中意, 我就叫我儿子去替您置办下了。” 大时雍坊的铺子地段都很好, 沈清月问道:“六千两银子可够?” 罗妈妈点一点头,道:“够的, 正好是我家小子以前的熟人, 急着出手,大时雍坊这儿的铺子您真是捡便宜了,另外两处离家里远些, 但生意好就行,反正也是交给外边的人去跑。” 沈清月心里是有些不信人家正好急着出手的,不过六千两银子置办三家铺子,倒也还算正常,她放下书,起身往箱笼那边去,笑道:“辛苦妈妈了,您的儿子我倒是从来没见过,我也不便见,就劳烦您将我的心意带给他。” 她要拿二十两银子谢罗妈妈的儿子。 罗妈妈连忙推拒道:“姑娘使不得,我替姑娘做事,这是应该的,他帮姑娘,他自己生意上也有便宜,怎么还能让姑娘打赏他!” 沈清月硬要给,她道:“您不要推辞,这是我对您的心意。” 罗妈妈慈和地笑着,接了银子,道:“我替我家小子谢过姑娘了。” 自强自立,又知恩图报,罗妈妈真是越来越喜欢沈清月了,起初她来的时候,都没料到会是这么好相处的主子。 沈清月倒是没想那么多,她看着窗外飘着的小雪,心里惦记起了沈清舟的事儿,除夕的前几天,京中举办了一场灯节,听说还有苏州等地过来的花灯,沈家兄弟姐妹们也都出去凑热闹,沈清舟就是在那个人山人海的夜晚,出了意外。 前一世沈清月听说张轩德也会去,便跟了出去,结果当时张轩德并没有去,她闷闷不乐地在楼上看过花灯,便匆匆坐了马车回了府,至于沈清舟后来和沈正章、繁哥儿去了哪里,怎么出的意外,她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后来听说了两耳朵。 天儿越发冷了,罗妈妈喊了外边廊下的丫鬟关上窗户,她这天夜里都不在,便坐下来絮絮叨叨地叮嘱沈清月:“姑娘房里冷,明儿开始就要烧炭了,别冻着自己,一床褥子不够,再添一床薄的搭在上面,晚上让丫鬟睡热了再进去……” 沈清月浅笑道:“您放心,这些小事丫鬟们都会上心,再过些天,您就放心回去过年吧。” 罗妈妈家里还有儿子媳妇,沈清月可没打算留罗妈妈在沈家。 罗妈妈顺手叠了旁边的毯子,道:“不着急,我等除夕前夜陪姑娘吃过饭了再走。” 日子一天天的过,沈家的事也有慢慢有了新动向。 柳氏真病了,沈清月去看过一次,这样要强的人病下来,整个人都瘦弱了许多,一屋子的药罐子味儿。 柳氏的女儿沈清宁也正好回来探病,她没给沈清月好脸色瞧。 沈清月也不在乎,沈清宁自己生了两个女儿,在婆家日子不好过,还腾不出功夫对付旁人。 大太太好像也和沈清宁有些龃龉,沈清月只听说是因为大太太嫁妆的事,沈清月方猜测,柳氏最后一次放印子钱,没舍得用自己女儿的钱,借用的是大太太的钱,外边的闲话就说的话就更难听了,说柳氏不仅动用侄女的嫁妆,连自己儿媳妇的嫁妆都不放过。 沈清月又一次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也瞧见老夫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苏老夫人因为孙儿的亲事快要定下了,想赶着回家过年,便动身回了保定府,沈清月姊妹几个,还去给她践了行。她临走前,专门去看了吴氏一趟,两人密谈了许久。 沈清月没没兴趣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她只知道吴氏的胎像不稳,已经开始吃保胎药了,沈世兴到底对无辜的孩子还是期盼的,吴氏的胎像不稳,他的心情也不大好。 沈清月去万勤轩见沈世兴的时候,他经常垂头丧气,不过他在女儿面前,总是会忍一忍。 沈清妍似乎也长大了许多,除了人瘦了些,下巴尖了,不像从前那样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康哥儿也乖巧了很多,姐弟两个看见沈清月的时候,再不敢露出什么不屑和讥讽之色。 这日早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等沈清月起来的时候,院落都是银装素裹,白白净净的一片,她吃过粥,便带着一碗粥,去了万勤轩。 沈清月晚来了一步,她到的时候,沈清妍已经来了,也是带着粥来,沈世兴都开始吃了。 沈世兴见了沈清月也送粥来,还怕她不高兴,便道:“月姐儿来了,我就说一碗粥不够,两碗正好。” 沈清月放下东西,笑着道:“一碗就够了,没得撑坏了肚子。” 沈世兴呵呵一笑,沈清妍穿着一件淡青色的中袄,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倒是很乖巧,她站起身,给沈清月见礼。 沈清月也没欠身回她,只点了点头,就没再看她。 沈世兴叫她们姐妹俩坐,他吃完了粥,擦了擦嘴,问沈清妍:“你母亲现在吃什么药?” “黄芩、甘草、白术……”沈清妍念了保胎药的方子,沈清月神色淡然地听着。 沈世兴又问沈清妍:“她这几天身子怎么样?” 沈清妍柔声回答:“母亲身子不大好,吐的很厉害,又总是念着您……” 沈世兴点了几下头,才道:“知道了,好了,你先回去吧。” 沈清妍起身,屈膝告辞,低头的时候,余光往沈清月脸上扫了一眼。 等她走远了,沈世兴才道:“月姐儿,妍姐儿和康哥儿毕竟是你嫡亲的弟弟妹妹,将来你若出嫁了,总要依仗康哥儿,你母亲身子不大好,这一胎不太稳,性子好像比从前好了一些,你不如正好趁这个时候和弟弟妹妹们亲热亲热。” 沈清月没有直言拒绝,只道:“您的心意我明白了。” 沈世兴点了点头,走到书桌边,笑道:“这是你妹妹作的诗,我看她是真的长大了,不仅耐心侍疾,还读一读诗书,修身养性。其实比起做文章,我更喜欢作诗,五经里学的本经就是《诗经》。” 沈清月跟过去看了一眼,不是什么很出挑的诗,但是格律是对的,典故也没有用错,中规中矩,她想起母亲做的《花间集》,就问沈世兴:“父亲,您以前和我的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常作诗吧?” 沈世兴一愣,反应过来,道:“没有,你母亲很内敛,喜欢读书,但是我很少见过她作诗。” 沈清月眉头微蹙,难道那本《花间集》沈世兴从来都不知道? 也是,那本诗集像是私密的手札,而且诗集后面都是写不大好的诗,母亲不想给父亲看也很正常。 母亲既然没同父亲提起过,便是不想给他看,沈清月就没有再提。 沈世兴反问沈清月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清月笑一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想问一问。” 沈世兴没再言语,他还是不太想再提蔡氏,沈清月送了粥就走了。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再次打开了蔡氏留下来的箱子,将书一类的东西都翻找了出来,那本诗集藏在一众书中,若不是翻开看看,还真不知道是蔡氏自己写的诗。 沈清月从头到尾地浏览了一遍,才发现诗集写到庆元五年春天的时候便停了笔。 庆元五年,也就是蔡氏刚刚怀沈清月的这一年。 沈清月想起周学谦说的话,他说她的母亲在沈家庄子上生了她,她的祖父也是因为她的出生气死的。 蔡氏怀她的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蔡氏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住?什么叫她的出生不干净?难道她还能不是沈家的孩子? 沈清月心里疑惑很大,难得从蔡氏留下的诗集里发现了一点点线索,便将整个箱子都翻了一遍,却在一本书里找到了一张夹的很隐蔽的写满了字的旧花笺。 花笺上的字很秀气,和诗集上的字一模一样,明显是蔡氏所写。上面写的是一张药方子,其中就有“白术、甘草”等药,沈清月辨认出来,这好像是一张安胎药方子。 沈清月觉得好生奇怪,安胎方子不该是大夫写的吗?怎么会是母亲自己写的?而且还是用这么好看的花笺去写,这很不合常理。 外边天色还很亮,沈清月叫秋露拿着花笺,去外边的药铺里确切地问一问,这到底是不是宝保胎的方子。 秋露不常往外去,脸生不容易叫人瞧见发生什么误会,她很快就回来,告诉沈清月说:“姑娘,这是保胎的方子,这方子已经很老了,大夫还说,不同的月份保胎的方子不一样,看这方子,孩子应该是快三个月了。” 果然是保胎的药方子,倒是在意料之中,沈清月又问秋露:“没有叫人瞧见吧?” “没有,奴婢特地跑远了,去了济世堂问的。” 沈清月隐隐约约记得,济世堂好像是昌隆商号下的药铺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没细写柳氏的事,是因为那个事不需要详细写了,后面重点就写女主身世问题,一口气解决完,然后就是被机智的读者猜到的,先婚后爱生活。 81、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蔡氏留下来的旧花笺上, 有宝文堂的印章, 宝文堂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专门卖文房四宝的地方,也售卖花笺, 只不过沈清月现在已经没听说过宝文堂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十几年过去店铺早就关了,还是搬迁了。 她双手捏着花笺, 又问:“大夫还说了别的没有?” 秋露想了一会子, 才答道:“大夫还叮嘱说, 这方子太老了, 有几味药的分量用的不对, 而且孕妇与孕妇不同, 若家中有孕妇, 定要到医馆去请大夫另外开方子, 不可照旧方子用。” 沈清月皱了皱秀眉, 问:“药哪里不对了?” 秋露道:“分量不对, 大夫说一年四季因随天气变化,用药各不同, 孕妇本身易躁, 春夏季忌用性热的药,秋冬季忌用性寒的药, 这一副方子里, 春夏宜用的桑寄,应该再略多一两,还有其他的药相应减一些分量, 不过奴婢不大记得住了。” 沈清月扫到了“桑寄”二字,她是正月十二的生辰,蔡氏怀她应该是从三月中旬左右开始,三个月的保胎方子,也就是蔡氏六月中旬吃的药,京城夏季很长,秋天来的晚,该用忌用热性的药,桑寄等几味药都是不是热性的,大体上用的不错。 十几年前的药方子,药没有用错,分量也许是根据个人体质调整的,开方子的大夫很不错了。 单单从一张药方子上,着实看不出来什么,沈清月将药方子收了起来,又谨慎地问了一遍秋露:“你去济世堂里,没叫人瞧见吧?” 秋露一笑,道:“姑娘放心,奴婢进去的时候仔细看过了,周围没有一个熟人。” 沈清月赏了两个银锞子给秋露,便打发了她出去。 秋露去济世堂,的确没看熟人,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一直跟着她的福临。 福临一路跟着秋露去的济世堂。 昌隆商号是顾家的商号,济世堂也是顾家的,秋露从沈家出去,顾淮家中的门子便去禀了福临,福临虽不大认得这丫头,见她有些神色异常,以防万一,还是跟了过去,到了济世堂。 待秋露从济世堂走后,福临很容易地问了今日坐馆的大夫,方知道她拿来的是一张写在很旧的花笺上的保胎方子。 福临回去之后,便告诉了顾淮此事,他还说:“今日坐馆的大夫说,方子是宝文堂的花笺,旧得很,像是十几年前的花笺。” 顾淮若有所思,宝文堂出的十几年前的花笺?问的还是保胎方?莫非是谁在追查什么? 那今日出去的丫头,极有可能是沈清月的丫鬟。 顾淮和沈清月一样好奇,舒阁老为何会无缘无故庇佑一个小官之女,而且还不声张。舒家看起来不像是和沈家有交情的样子,至于沈清月的外祖蔡家,在京城根本就是没名号的家族,舒阁老更犯不着因为蔡家而护着沈清月。 福临又将大夫评判方子的话重述给顾淮听,顾淮记得沈正章说过,沈清月正好明年正月就要及笄,他在心里推敲着时间那张方子上透露出来的消息,并未察觉到什么可疑之处。 仅凭这一丝线索,顾淮实在猜不清楚,便吩咐道:“继续叫人盯着沈家,仔细小心些,不要叫人瞧见了。你……再去查一查沈二姑娘生母的事,她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如何去世的。” 福临应了两声就下去了,这些不是很私密的事,顾淮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蔡氏生下沈清月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了,沈家的人对外说是生产之后落了病根,病逝的。 还有很奇怪的一点,蔡氏嫁到沈家,五年不孕,后来身子不大好,去了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就怀上了孩子。 多年不孕的人,庄子上怀上了孩子,难免惹人非议。 当时街坊邻居还说过闲话,说蔡氏的孩子怀的奇怪,沈世兴那一年开了春之后明明在外读书,怎么蔡氏正好离了沈家就怀上了。 好在沈家的好几个下人都知道,沈世兴五月的时候从学里去过一趟庄子探望蔡氏,时间上对得上,这才消了长舌妇们的闲话。 顾淮拧眉问道:“五月?沈二不是足月生产的?” 福临道:“是,沈二姑娘是早产的,早了两个月。” 顾淮脸色凝重了起来,若蔡氏五月份才怀上沈清月,三月份的保胎药,应该是八月才吃,照大夫的话说,那张方子开的药,也就不该用桑寄了! 那保胎药方子要真是蔡氏吃的,也就是说她在三月份左右就怀了沈清月,而非五月,沈世兴又恰好出去读书,难道沈清月——不是沈世兴亲生的?!蔡氏发现自己有孕了,所以躲去了庄子上,随后又叫了沈世兴去看她,与丈夫共度一夜,待孩子生下来,便推说不是足月生产的,假充做沈家的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屋子里的碳火烧的太暖和了,顾淮背上沁了一层薄汗,他不知道自己猜错了没有,若沈世兴真不知道这件事,等他知晓了,该会怎么对待她。沈清月一个没及笄的小姑娘,生母死了,继母不良,要是父亲也不疼她了…… 顾淮攥起了拳头,也许是他想多了,那张保胎方子,未必就是蔡氏吃的,毕竟那么多年了,怎么会正好保存下一张药方子。 他虽这般劝自己,可心口还是砰砰地跳,若如他猜的那样,沈清月是蔡氏和别人的孩子,舒家的举动也就说得通了。 舒阁老的长子舒行益今年才长沈世兴一岁,最有可能便是他和蔡氏生了沈清月,可顾淮清楚地记得,舒行益和他夫人罗氏生了三个孩子,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舒行益从不纳妾,在外也是洁身自好,风评相当之好。 一个人要装几天很容易,装十几年却很难,舒阁老自从入了阁,舒家人一举一动无不受人监督,舒行益要是虚伪之人,很难不被戳穿。 顾淮还是否认了这个猜测,蔡氏毕竟嫁了人,舒行益的长子都二十多岁了,说明他也是正常的年纪成亲,在两家人在完全没有来往的情况下,并且两人各自都成了婚,很难发生什么,便是想发生,也几乎没有机会。 他希望那张药方子,是他多想了。 顾淮越发好奇起来,沈清月应该比他早一点知道保胎方子不对劲,那若真是她母亲留下的保胎方子,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沈家,雁归轩。 沈清月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她擦了擦鼻子,没当回事。 春叶进来送热茶,道:“姑娘,可不是有人惦记您了?” 沈清月嗔她一眼,道:“胡说,有谁惦记我?” 春叶笑而不语,沈清月立刻想到了周学谦头上,就快除夕了,周家老夫人估摸着已经驾鹤西去,应该和上一世一样,过几日沈家就能收到消息了。 沈清月神色淡淡的,继续做手上的绣活。 过了两日,周家的信过来远远地从台州府来了,一封送给老夫人,一封是周学谦私下里送给沈正章的。 沈清月不强求没有缘分的事,她的心里已经放下了,只是听丫鬟们说周家老夫人去了,并没有要去找沈正章的意思。 偏偏她不来,沈正章自己要来,他还将沈清舟也带来了,兄妹两个穿着袄子,一个披着羽缎,一个系着大氅,羽缎和大氅上还带着些雪。 沈清月连忙吩咐了丫鬟斟茶上点心。 屋子里挤了三个人,围着同脚盆,一下子就更暖和了。 沈正章是过来报丧事的,脸上并没有笑容,他温声地道:“二妹,周老夫人去了,你可知道了?” 沈清月点点头,道:“知道了。” 沈正章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道:“学谦写来的,你看看,弟弟妹妹们都看过的,无妨。” 沈清月盯着信,摇了摇头,道:“罢了,不看了。” 沈正章有些愣然,随即又轻声道:“……不看也好。” 他又不知道再要说些什么,索性顺手将信放在铜盆里烧了,淡黄的信封,在烧红的碳上,一下子燃了起来,沿着一条明亮的火线,都变成了灰烬,散在铜盆里,洒在碳上,与碳屑融为一体,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屋子里寂静了一回。 沈清月问他们:“你们来的时候,还在下雪?” 沈清舟仰脸回答:“走半路上就没下了,不过路上堆了好厚的雪,踩着松松软软,繁哥儿说要去园子里玩,冬天雪地的,我才懒得陪他。” 沈清月一笑,道:“繁哥儿怎么没来?” 沈清舟抿了个笑,道:“我爹说他字丑,拘着他呢。” 沈清月也笑了,二房个个都有才气,写得一手好字,独独沈正繁字儿写的不好,方氏说,再多练练就好了,练了好几年沈世文都没看上眼,难得休沐,又将他拘在书房里练字去了。 沈清舟也一笑,小声地问沈清月:“二姐,过些天京里有灯会,哥哥们都说去,我也想去,你去吗?” 沈清月捧着手炉的手收得很紧,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去,当然要去。” 她不去,沈清舟怎么办! 沈清月注意到沈清舟没带手炉过来,她索性将自己的递过去,道:“拿着,一会儿拿回去用,晚些再叫丫鬟送过来,别冻着了。” 沈清舟坐到沈清月身边,用自己热乎乎的手去搓沈清月的手,道:“二姐,我不冷呢,倒是你暖了这么半天,怎么手还是冷的。” 沈正章无奈地摇头同沈清舟道:“你二姐这不足之症,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沈清舟望过去,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什么?” 沈正章道:“你年纪小,你不知道,月姐儿不是足月出生的,打小生下来就体弱。” 沈清月瞪大了眼睛,眯了眯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二哥,你说我不是足月生的?” 沈正章道:“你早产的两个月,你不知道吗?” 沈清月脑子嗡嗡作响,从来没有长辈跟她提过,她哪里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逻辑废啊……这一章理了几个小时才写清楚,希望时间上没有bug,溜了溜了。 82、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沈清月从来不知道, 自己竟然是早产的! 沈清舟也不知道沈清月是早产儿, 她扫了沈清月一眼,同沈正章道:“可我觉着二姐倒不像是有不足之症, 二姐的个子是姊妹里最高的一个。” 沈清月身量上像沈世兴,偏高挑,这半年又养的不错, 纤秾合度, 整个人就看起来很精神。 沈正章道:“你这会子看月姐儿当然瞧不出, 她小的时候很小的一团, 长大才养好了些, 咦……这半年好像更好了些, 气色赛从前好得多。” 沈清舟也觉得沈清月好像长好了一些。 兄妹两个在这儿讨论着, 沈清月则有些出神, 直到沈正章和沈清舟起身说要走, 她才回过神来。 沈清月起身送他们两个, 顺便将手炉塞给了沈清舟。 待两人走后,沈清月就在房里拿着花笺, 皱眉推敲起来, 她不是足月生的这个毫无疑问,也就是说, 那张保胎的方子若是蔡氏吃的, 她很可能真的不是沈世兴的孩子。 如果她真不是沈家的孩子,那还真是出身不干净,沈家长辈是否都知道这一点呢? 要是沈家人都知道, 老夫人和沈世兴之前厌恶她也就很说得过去了,只是她若出身不干净,沈家人恐怕根本容不下她吧,除非她依旧是沈家的骨肉! 沈清月不想亵渎自己的母亲,可她不得不大胆地推测,她出身不干净却还能留在沈家,也只有她依旧姓沈这一种可能。 出了这样的丑事,沈老太爷被气死倒是有可能。 可这又不对,要真是蔡氏和沈家其他老爷做了什么丑事,关沈世兴什么事儿?他才是受害者,老夫人怎么会讨厌三房,沈世兴也不可能替兄弟养孩子,而且他还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疼爱沈清月,这说不通。 沈清月捏皱了手上的花笺,她还是觉得,她肯定是沈世兴亲生的,出身不干净,应该是另有其事,可这保胎方子,又实在说不通……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沈清月准备去一趟蔡家,即使蔡家跟她再不亲,血缘关系还在这儿。 沈清月没有空手去蔡家,除了一些补品,她还带了十两银子过去。 这一回和上次一样,蔡家没有人接待沈清月,只有下人过来引路,领着她去许氏住的偏院。 沈清月领着丫鬟一路从二门过去,才走没两步,就听到了脚步声,她定睛一看,是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快步走过来,年龄不算大,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袄子,更显臃肿,这是蔡家姨奶奶生的庶出儿子,也就是沈清月的舅舅蔡超圣。 蔡家就得蔡超圣一个儿子,他虽是个庶出子,但蔡家当下已经是他当家。 沈清月见了不大熟悉的舅舅,也少不得要停下来行礼,她慢下脚步,渐渐和蔡超圣碰了面,朝他福一福身子,唤了一声“舅舅”。 蔡超圣身后跟着个皱巴着脸的小厮,他也停下步子,望了一眼沈清月,笑得莫名其妙,语气轻佻地道:“这不是月姐儿么?怎么跑我家来了?” 沈清月秀眉微蹙,低头回话:“惦记外祖家,便过来瞧一瞧,奈何外祖父和舅母忙碌,就过去瞧一瞧外祖母。” 蔡超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咧嘴笑道:“好长时间不见,月姐儿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不来看你舅舅?” 沈清月心里有些恼,她压着脾气道:“不是不见舅舅,只是听说舅舅忙碌,上次来了不得见,这回舅母又说不得空,料想舅舅也肯定脱不开身。” 蔡超圣身后的小厮催促了他一句,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也不好跟沈清月多说话,只上下打量了她的身段一眼,笑了笑,道:“这回是忙,下次月姐儿再来,着人去禀了我的院里,少不得要跟舅舅舅母吃一顿饭才是。” 沈清月谢过蔡超圣,赶紧就走了,她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小厮“哎哟”了一声,一回头,蔡超圣不知道怎么发起脾气来,将小厮踹到了墙上,又在他心窝子上踩了一脚。 沈清月没有多看,很快就去了许氏的院子里。 许氏病了,正在房里养病。 沈清月进去看许氏的时候,许氏靠坐在床框上,屋子里冷冷冰冰,炭火也没有烧。 许氏还和以前一样,穿着蓝色的袍子,头发梳的很简单,一根木簪子挽着,手里有气无力地拨弄着一串佛珠,。 沈清月走过去请安,命人将东西放下,许氏叫她坐了,她就坐在床边,问道:“外祖母,怎么不烧炭?” 许氏脸色很苍白,嘴唇也在发白,轻咳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还好,也不多冷。” 沈清月捂了一下许氏的手,冷的不得了。 许氏虚弱的厉害,每呼吸一口气,都很累的样子,倒也没把手抽回来,只道:“真的还好……你怎么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这回许氏难得没有赶走沈清月。 沈清月也不磨叽,她道:“父亲将母亲的遗物给了我,我找到了一张保胎的药方子,觉着有些不对劲,就想问一问您。” 许氏眉毛抬了抬,凝视着沈清月,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子,才虚弱地道:“拿来我瞧瞧。” 沈清月微喜,将药方子拿给许氏看,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没想到许氏真的肯对她开口。 许氏接了花笺,只略扫了上面字,眼眶就红了,她苍白的脸上,眼睛一红,颜色的对比就分外明显,她无声地落着泪,道:“是小巧的字。” 小巧,是蔡氏的小字。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是母亲的字,可我不知道,一张药方子,为何母亲要用这样精致的花笺亲手誊写。” 许氏双手似有点儿颤抖,她又是很久不说话,眼眶越来越红,沈清月就静静地等,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她才气若游丝道:“她没出阁前有个关系很好的姐妹,住沈家的隔壁,两个人一块儿长大的,胡夫人跟着祖父母一起学过医术,这方子,应该是她开的,若是小巧亲手誊写的,那必然是和她有关系,只有对她,小巧才会这样仔细。” 沈清月问道:“那位夫人可还在京城?” 许氏点点头,道:“在的,她嫁的很近,离蔡家不远。” 她又将胡夫人夫家的位置告诉了沈清月。 沈清月见许氏看着方子依依不舍,就道:“外祖母,这张方子我用完了,就送给您。” 许氏轻缓地点了几下头,随后又摇摇头,道:“罢了,不要了。” 将死之人,带着这些又有什么用。 许氏将方子还给了沈清月,问她:“这是什么方子?这方子有什么不对的?” 沈清月答她:“这是保胎方子,药用的不好。” 许氏惊诧地瞪了瞪眼,怔然片刻才道:“哦。” 沈清月打发了自己的丫鬟出去,许氏的房里的下人也乖乖出去了,她直视着许氏,问道:“外祖母,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许氏一双泪眼看着沈清月,侧开脸,道:“我没有话说,你走吧。” 沈清月习惯了许氏这样的态度,她也没有生气,只是温声道:“您好好保重身体,若是您想,我得空就来看看您。” 许氏拒绝了。 沈清月沉默了一会儿,道:“方才我碰见舅舅了,舅舅叫我以后常来,说要留我用饭。” 许氏很快就扭过头,急切道:“不要来!月姐儿,你以后都不要来了!他一个庶出的,算你什么舅舅!” 沈清月压了一下下巴,安抚道:“您放心,我知道了。” 许氏眼神空洞地点了点头。 沈清月走后,留下了补品和十两银子。 许氏没有推拒,她看着银子,又流着泪从枕头下拿出远嫁的大女儿寄回来的信,信里说,她最小的外孙子都要娶妻了。 可惜了她行将就木,不能亲眼看见。 许氏攥紧了信,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清月离开的方向。 沈清月从许氏院子里离开之后,快速出了蔡家,坐马车去了胡夫人家中。 她只是报了沈家的名字,胡夫人就答应了见她,十分顺利。 胡夫人是个面容很和善的女人,温温柔柔的,和方氏有些像。 沈清月进了胡夫人的院子,屋子里只留着一个奉茶的丫鬟,她见了礼,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胡夫人就一直笑着,不住地打量她,拉着她的手高兴地道:“月姐儿都长这么大了?” 胡夫人也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打发了丫鬟问沈清月:“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沈清月带着些羞愧道:“鲁莽上门,是晚辈思虑不周了,的确有事相问。” 胡夫人只是一笑,道:“你说。” 沈清月拿出方子,道:“这张方子,可是您开的?” 胡夫人接了方子,一眼就认出来了,脸上笑容淡了,道:“是我开的,你从哪里来的?” “父亲将母亲的嫁妆给了我,这方子就在其中,还有一些其他花笺上写了诗,不过写得不大明确,我就没拿来。” 胡夫人唇边带着一抹苦涩的笑,道:“那些东西是我年轻的时候,和你母亲写着玩的。”她抬眼瞧着沈清月,道:“你是想问,这方子是给谁吃的是吗?” 沈清月一惊,“您知道?” 胡夫人有些感慨道:“没想到你这样聪明,真像你母亲,一点点不对劲都能感觉得到。这方子不是你母亲吃的。” “不是?” 胡夫人正色道:“你还没出阁,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可都过了十几年,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告诉你也无妨,这方子是开给你母亲的丫鬟吃的。当时那丫头年纪还不到放出府的时候,就有了身孕,你母亲不忍心处置她,那丫头又舍不得孩子,你母亲就托我开了方子,许是你母亲怕我字迹外传,又或是方子不小心又撕坏了,她才重誊一份吧,你母亲总是很珍重我的东西。” 她又道:“你母亲出嫁之初还跟我走的近,后来的两三年就不怎么跟我来往了,我自己家中繁忙,你母亲又是个性子很闷的人,我找她两次,她不搭理,我知道她有事不肯跟我说,就没怎么跟她来往了。这丫头怀孕你母亲托我开方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母亲怀了你,替你母亲高兴呢,谁知道我给她把了脉,不见喜脉,才知道是丫鬟的。” 沈清月不想说父母亲的事,但她心里清楚,蔡氏当时不和胡夫人来往,应该是和沈世兴的感情不大好了,所以只想把不高兴的事闷在心里,不想说给好友听。 胡夫人想起十几年前的事,话就多了,她继续道:“你母亲一直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小时候秋天下雨,鸟儿落地上半死不活,她还要去救。要是换了别的主子,早该处置了丫鬟。” 沈清月已然恍然大悟,事情是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复又问道:“夫人,这么说来,那丫鬟的孩子是和外人的?您可知道那丫鬟的孩子是谁的?” 胡夫人愣了一下,道:“……这个我倒是不大清楚,你母亲既要瞒着人给丫鬟开保胎方子,应该是外人的吧。” 沈清月又眉头锁起,丫鬟的孩子,是外人的,还是沈世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大家猜剧情还是很厉害的,西瓜逻辑废,如果哪里不小心写出小bug来了,拜托不要锤我哈哈哈哈好好讨论,有问题就改。 这部分比较难写,因为不能透露太多信息,又不能透露太少,细节要推敲的好多,这个度和逻辑比较难把握,所以这几天更文估计不稳定。 ————秃头少女. 83、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沈清月觉得, 丫鬟的孩子肯定是外人的。 丫鬟的孩子若是沈世兴的, 按照规矩来,抬了妾就是了, 蔡氏五年不孕,给沈世兴抬一个丫鬟为妾,合情合理, 何况丫鬟还怀有身孕, 更应该抬做姨娘。 若沈清月是丫鬟的孩子, 了不得就是个庶出女。要是蔡氏想养丫鬟的孩子, 光明正大记在她名下做嫡女就是, 将来打发了丫鬟去庄子上, 一样可以当自己的亲生孩子养, 不至于扯上干净不干净的事。 她不是那丫鬟的孩子, 她是蔡氏和沈世兴亲生的孩子。 沈清月又问了胡夫人那丫鬟的的去向和名字。 丫鬟叫红儿, 胡夫人只知道蔡氏也将红儿带去了庄子上, 别的再不知道了。 沈清月略坐了一会子就说要走。 胡夫人却瞧着她的手,道:“我见你进了我的屋子, 双手还是有些冻白, 你不是足月生的,是不是弱症没有养好?不如让我给你把脉瞧一瞧。” 屋子里温暖如春, 沈清月的手早该热乎了。 沈清月没有推拒, 她伸出手臂,胡夫人垫了帕子在小炕桌上,摸一摸她冰冷的手, 才替她把脉。 胡夫人下手有些重,把过沈清月双手的脉搏,才缓缓道:“你身量虽似你父亲高挑,瞧着结实,但你的脉象轻按摸不出来,重按才得,脏腑虚弱,阳虚气陷,气色倒是还好,以后还是要好好保养,姑娘家的体寒容易生出许多病症来。” 沈清月盈盈一拜,谢了胡夫人。 胡夫人叫她稍等,道:“我给你开一剂方子,你叫丫鬟替你抓了药,日常吃些,养个三月半年,必然要强上一些。” 沈清月又是恳切地谢了胡夫人。 胡夫人一面写方子,一面问她:“有些药不便买,再则也不知道你在家中熬药方不方便?” 她问的委婉,沈清月却是听出来了,胡夫人是关心她买不买得起药,是否使唤得动家里的下人,便道:“母亲留下来的嫁妆,父亲已经给了我,我院子里有小厨房,还有一个行事精细的妈妈,方便的。” 胡夫人欣慰一笑,沈家大夫人昧侄女、儿媳妇嫁妆的事,她多少也听了几耳朵,眼下听沈清月说过的很好,心里也就宽慰了,开的方子用都是好药,还仔细地告诉她,去哪里买药会便宜一些,其中就说了济世堂。 沈清月接了药方子,又是谢胡夫人。 胡夫人要送沈清月走的时候,还是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月姐儿,你年纪小,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多保养身体,遇事不要多想,这样才睡的好。” 沈清月愣了一下,随后点一点头,眼眶微红,道:“晚辈明白了。” 她的确心思重了些,有时夜里难眠,胡夫人大概给她把脉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却犹豫到现在才说。 胡夫人微微一笑,叫人送了沈清月出去。 沈清月带着方子,抓了药,和丫鬟一起回了沈家,她进二门的时候,王妈妈正急匆匆地往柳氏院子里去。 柳氏的病一直未好。 她最后放出去的一笔印子钱有七成打了水漂,沈世昌和柳氏两个夫妻关系僵得不得了,只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给她应付,便没再管了,这一千五百两,正好是柳氏当日替他谋得官位的银子。 柳氏还不上大儿媳妇的嫁妆钱,大太太和沈大夫妻两个近来也平静。 大太太不是会疯闹的人,偏偏她很柔婉,从不逼迫沈大什么,只是无意之间叫他看见一些她的难处,比如常戴的手镯拿去当了,又停了日常补血气的药,来月事时肚子痛了就强忍着不说。 沈大倒是很吃这一套,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埋怨柳氏的,脸上不免显出来两分,柳氏又是个精明要强的人,一眼就瞧出来,硬要与沈大掰扯两句,母子二人也是闹了一场。 柳氏只好请外援,她能依仗的,无非就是娘家和外嫁的女儿。柳氏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还在世,但家里是她哥嫂当家,这便隔了一层,她的女儿沈清宁到底是别人的媳妇,因为高嫁,本已是举步维艰,哪里还有余地去帮母亲。 大房还有几个姨娘,其中有两个姨娘生了庶子,个个都不是安分人。 丈夫和儿子的冷淡,以及房里其他琐事,让柳氏的病越来越严重。 今儿柳氏还在家里养病,王妈妈去过沈清宁夫家,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传信。 沈清宁和王妈妈说了一件要紧事,她说沈世昌似乎在跟外人打听适合做继室的待嫁姑娘,沈家没有要娶继室的爷们儿,她很担心可能是沈世昌要休了柳氏,叫柳氏早早提防着,拿个主意。 王妈妈携一百两银子回了柳氏院子里,顺便把这话传给了柳氏。 柳氏捧着一百两银子直哭,想她往日穿金戴银,日日吃燕窝如饮水,如今竟只有亲生女儿接济一百两银子这么凄惨,她内心焦灼悲痛,伏在床上哭了一场,还有些咳血,哭过了才有气无力地道:“我有银子时,便将我看做神仙菩萨,我没了银子,个个都对我落井下石,不就是银子吗!我往日能有,往后也能有!” 王妈妈又是苦口婆心劝道:“夫人啊,您也就只差大太太不到两千两银子了,咱们想法子还了就是,何苦再要强来!” 柳氏哪里肯,她攥着一百两银子,道:“我还没死沈世昌就想着娶继室,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只等我死了,我才会给后来人腾地方,我只活一日,他就别想休我!” 王妈妈眼见劝是劝不住了,忙给柳氏盖上被子。 柳氏推开她的手,从被子里坐起来,自顾穿好了衣裳,道:“沈清月若是如数拿回她的嫁妆我就不计较,她想从我手里抠银子走,也要她有能力焐热!且去,按我说的给妍姐儿的丫头递话。蔡氏在世的时候,她的丫鬟可是怀了身孕,她没声张,可她的丫鬟经常偷着出去抓药,我全都知道的……” 王妈妈再是不情愿,到底忤不得柳氏,只好听了她的话去了,只是她们现在手上无权无势,处境艰难,又没有银子,行事少不得要万分小心,遂此事一日并不得成。 二人谋划间,沈清月已经回了雁归轩。 雁归轩里,罗妈妈正在看丫鬟们扫雪,沈清月才跨过门回来,她连忙上前去迎,拉着沈清月的手,一道进屋,边走就便笑着问:“清早姑娘去哪里了?” 罗妈妈哈出一口白雾,沈清月容色淡淡道:“我外祖母病了,过去看看她老人家,路上惦记着手脚冷,就去看了看大夫。” 沈清月绝口不提去胡夫人家里的事,罗妈妈对她虽很好,可这件事,不叫罗妈妈知道的好。春叶低着头,提着药跟进屋去,抿了抿唇。 罗妈妈着急地问沈清月:“姑娘身子可有大碍?” 沈清月道:“没有大碍,就是说我气血虚,只是叫吃些药,我已经让春叶抓了药回来,打今儿就让小厨房的人给我煎药吃。” 罗妈妈这才放了心,道:“没有大病就好。” 沈清月解下羽缎递给奉茶来的夏藤,一面儿坐下来,一面儿问罗妈妈:“铺子里进项如何,到明年二月间,能有多少现银?” 罗妈妈道:“账本还没送过来呢。这就快到明年二月了,姑娘急着要银子吗?” 沈清月倩然一笑,道:“不是急着要,只是想做一笔生意。” 罗妈妈问她:“什么生意?” 沈清月不说,只道:“明年到了再跟您说,银子越多越好。不急,有就有,没有多的也无妨。” 罗妈妈听说不急,也就没再问了。 沈清月将院子交给了罗妈妈,又去了万勤轩,她想知道,蔡氏叫红儿的那个丫头去哪里了。 沈世兴又在看画,沈清月一来,他快速地卷起了画,放在大肚缸里,发颤的双手也放到身后,道:“月姐儿来了?” 沈清月笑一笑,进去道:“父亲。” 沈世兴走到书桌外,喊她坐。 沈清月坐下与他说话,道:“女儿院子里平日派人去看库房,使唤的丫头少了,想再要两个小丫头。” 沈世兴道:“那就再从家里再挑两个去。” 沈清月道:“这事我与二伯母说过了,家生子里没有合适的,从别处要更不好,外边买的倒不是很放心,不知道有没有从前在沈家当过差的下人生的丫鬟?” 沈世兴道:“庄子上可能有吧,什么时候叫罗妈妈替你去挑一个。” 年纪大的丫鬟,很多都会打发到庄子上配人。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道:“母亲从前的丫鬟倒是都不在府里了,不知道庄子上有没有从前服侍过母亲的人?我听说母亲从前很看重一个叫红儿的丫头。” 沈世兴一时不防备,就道:“红儿生的是儿子。” 他倒是清楚的很。 沈清月瞧着沈世兴,蹙了蹙眉,有些失望道:“哦,儿子啊。” 看沈世兴的反应,红儿生的孩子肯定不是他的了,生了儿子,沈家更要留下。 红儿的孩子能顺利生下,说明她肯定不是在沈家生下的,沈清月猜想,蔡氏要去庄子上养胎,会不会就是为了红儿。 如果是这样,蔡氏对红儿也是真的很宽和了。 红儿也很幸运,她显怀的时候,蔡氏也怀了孩子,便没有惹人注意,倒是白捡了两条命。 沈清月还有点儿奇怪的是,时隔这么久,沈世兴竟然还记得红儿生了儿子这件事,是不是说明,沈世兴也知道这件事。 这倒也附和沈世兴的性格,他一贯耳根子软,蔡氏劝两句,他可能也生了同情之心,便放了红儿一马。 沈世兴脸色略僵,有些不大自在,问道:“红儿的事,你从哪里打听来的?” 沈清月脑袋微侧,道:“我学着管家的时候,听家里年纪大的妈妈略提了一嘴。” 沈世兴“哦”了一声,没再问了。 沈清月心里已经计划着去庄子上了,不管红儿现在还在不在庄子上,好歹她待过庄子,沈家的下人可以打发,庄子上佃农百户,却不好打发,总能问出她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  吴鸿飞相关的情节都修了,女主当时留了一手,即使顾淮不帮她,她也有办法打脸吴鸿飞。吴鸿飞在那个事件里面五脏出血,断了肋骨。 另有一些小瑕疵以后再修,不需要回头看。 84、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接近年关, 沈家人要去庙里祈福, 方氏要照顾家里,柳氏又病了, 祈福的事就交给了大太太。 天气太冷,外边下了很厚的雪,沈家几个姑娘都很怕冷, 多不愿去, 沈清舟也是。 去祈福的时候, 马车要在沈家的庄子上停留歇息, 沈清月便叫丫鬟收拾了东西, 跟着大太太和二太太一起出门祈福。 三个人领着十来个丫鬟婆子, 一共坐了三辆马车。 因沈家最近不大太平, 大太太和二太太分属两房, 也不大敢说话, 生怕各自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 惹得对方多想。沈清月也不是个话多的,一路上, 她们这辆马车里安静的很, 倒是前后两辆丫鬟婆子们坐的马车,隐隐有说话声传出来。 沈家马车天一亮就出发了, 半上午就到了沈家的庄子。车夫停了马车, 丫鬟婆子们下车各自服侍自家主子,大太太和二太太先后下车,沈清月在最后边, 披着羽缎,扶着春叶和夏藤的手下去。 一行人进了庄子上的别院歇下,丫鬟婆子和车夫也们略加修整,庄头听说沈家的主子来了,麻溜地赶了过来。 沈清月同两位嫂嫂说她想去出去看一看,她的两个丫鬟跟在后边,庄子上又都是沈家的佃农,两个太太并没有阻拦她。 二太太多叮嘱了一句:“外边冷的很,冬天就是雪和山好看,也不像春夏那样生机勃勃,瞧一瞧就回来。” 沈清月点一点头,裹紧了羽缎出了门。她刚出院子,正好瞧见了穿蓝色细布袄子的庄头。 庄头不认得她,但见沈清月穿着碧青暗纹中袄,裙摆浮动之间,流光溢彩,身上披着织得细密的羽缎,身后又有两个丫鬟,便拱了拱手,行了个礼。 春叶等庄头说完了话,才向他道:“这是我家二姑娘。” 庄头是不知道沈家姑娘家如何排的行,只笑着道了一声“二姑娘好”。 沈清月有跟他说话的意思,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庄子上可有年纪不大不小的合适丫头?” 庄头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沈家从前也有主子到庄子上来挑丫头,庄子上的佃户都知道沈家富足,排面大,极想将丫头送去沈家,他也可以从中捞些好处,便跟上了沈清月的脚步,道:“有,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要聪明伶俐的,还是乖巧懂事的?” 沈清月慢慢地领着庄头走到了院子外边,道:“哪一种都无妨,最要紧的是忠诚。” 庄头一脸笑意,道:“您说的是。” 沈清月继续引着他往外去,语气平淡地道:“我记得从前沈家好像打发了个叫红儿的丫鬟到庄子上,她原先好像很不错,她现在可在庄子上?可有女儿?” 庄头回忆了一下,才道:“在的,不过她没有女儿,她小姑子家里好像有个七八岁的丫头,二姑娘若中意,小的这就提了丫头过来见您?” 沈清月还没回答,二太太的丫鬟就出来喊了,叫她回去,她远远地朝那丫鬟示意了一下,便同庄头道:“你先去见一见太太们。” 庄头应了一声立刻去了,沈清月和丫鬟慢慢地往回走,二太太的丫鬟也扭头回了院子。 沈清月再进院子的时候,是两个丫鬟扶着进去的。 二太太和大太太连忙起身迎过去问她:“月姐儿这是怎么了?” 沈清月皱着小脸坐下,道:“不慎扭了脚,大嫂二嫂,你们去祈福吧,我在这里歇着先,等你们回来了再一道回去。” 两位太太自然就同意了,二太太还要留一个婆子照顾她,沈清月摇头婉拒道:“冰天雪地的,我在庄子上有什么要紧,二嫂你才要仔细了,不必留人给我。” 二太太也没有强留人,她们喝完了一杯茶,见了庄头,沈家的下人们也都休息好了,便一道坐了马车往寺庙里去。 沈清月“扭了脚”,庄头也不敢走,还在外边候着,她略坐了一会儿,便叫了丫鬟请庄头进来说话。 她道:“我也不方便动了,索性你先去叫了丫头过来让我瞧瞧,顺便把她舅母也叫来。” 庄头也没多问,拱手就去了。 没多久红儿就带着小丫头来了,红儿一听说是二姑娘要见她,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进门,脸色就有些苍白,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沈清月一眼就看出了些端倪。 红儿带着小丫头要给沈清月磕头,沈清月拦道:“你曾是我母亲的丫鬟,倒不必行这样的礼。” 沈清月又扫了一眼小丫头,皮肤微黄,但是眼睛黑白分明,清明有神,微微鼓着脸颊,十分乖巧,便同两个丫鬟道:“这个丫头不错,你们带收拾一下。” 春叶和夏藤都知道沈清月故意支开她们,便乖乖牵着小丫头去了。 沈清月坐在椅子上,很随和地同红儿道:“坐。” 红儿也是不到四十岁,但因为多劳作,相貌和官太太们自是不能比的,她穿着袄子和裤子,一直低着头,嘴唇轻颤,局促不安地坐下,双手握在膝盖上,道:“谢谢姑娘。” 沈清月又问她:“改名字没有?” 红儿摇头,道:“没有,还叫红儿。” 沈清月“哦”了一声,带着笑色道:“你别紧张,我只叫你过来说几句话。” 红儿进来半天了,渐渐放松了一些,敢抬头看一眼沈清月,应了一声。 沈清月缓缓道:“服侍我过母亲的人都不在了,从前有个哑巴妈妈,在我八岁的时候也去世了,我听说还有你在庄子上,很是高兴,所以叫你来说一说话。” 红儿脸色自然了一些,道:“服侍三夫人,是奴婢的福气。” 沈清月“嗯”了一声,道:“母亲去世,父亲续了弦,府里便没有多少人提过我母亲的事,我听得也少,眼看要到及笄的年纪的,倒越发惦记我未曾见过面的母亲,就劳你给我讲一讲母亲的事。” 红儿眼珠子一转,紧张地开了口,许是那些事记忆深刻,她慢慢放松了警惕,都快忘了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沈清月托腮听着,红儿说的和胡夫人还有沈世兴说的都一样,她母亲蔡氏真的是一个很内敛的人,什么事都不喜欢说出口,高不高兴都不怎么显在脸上,人很柔婉,待人很宽和。 红儿只说到蔡氏嫁进沈家三年左右的时候,就打住了,她的表情也透出淡淡的哀伤。 沈清月倒是没顾忌,她问道:“你贴身服侍我母亲,可知道我父母亲当时为何闹矛盾?” 红儿很愣了一会子,才低声答道:“奴婢不知道,夫人从来不说,不过奴婢猜测,应该是因为老爷出去读书,不怎么归家的缘故吧。” 沈清月顺口问了一句:“我父亲当时在哪里读书?” “保定府。”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这么远?那岂不是很不方便回家。” 红儿点着头,道:“是啊,老爷出了年,就去保定读书了,我记得当时老爷走得很急忙,夫人后来的几天出门回了娘家一趟,之后就再也不出门了,奴婢那时候才发现,夫人好像开始不大高兴了。” “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不知道。” “我母亲回娘家见了谁?” 红儿道:“记不大清了,奴婢只记得那天蔡家好像还来了客人。” 这就很难查了。 沈清月又问她:“我母亲来庄子上住,可是因为你的缘故?” 红儿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沈清月,脸色发白,她当年做错了事,蔡氏替她掩盖了下来,但沈家的人若真要追究,她一家子都是这庄子上的佃户,哪里会有好日子过!她也不知道这位二姑娘到底是什么脾性! 她期期艾艾道:“奴、奴……” 沈清月安抚她道:“你不必惊慌,我母亲既放了你,我不会逆了她的意思。” 红儿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多谢二姑娘。” 沈清月微眯了眼,淡声道:“我要问什么,你肯定知道,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红儿的双手将膝盖抓的更紧,手指隐隐泛白,她道:“姑娘是想知道夫人到庄子上养胎的事么……这个沈家很多下人都知道。”她说着,眼眶就开始红了:“当时夫人身体不适,一直在吃药,后来奴婢怀了孩子,因为胎儿不稳,经常偷偷出去抓药吃,夫人发现了,奴婢就求她,夫人心软,就偷偷找人替奴婢开了更好的保胎方子,抓了药,为了奴婢到庄子上来了。夫人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都记得。” 沈清月静静地听着。 红儿继续躲着沈清月的视线道:“五月的时候,老爷来了庄子上,六月就发现怀了您,夫人本来身子就不好,来回折腾唯恐小产,便留在了庄子上养胎。” “当时你是在庄子上伺候我母亲,还是嫁了人?” 红儿有些难堪道:“奴婢肚子瞒不住了,夫人将奴婢嫁给了奴婢现在的丈夫,也是孩子的父亲。” “我母亲身边还有谁伺候?” “夫人当时打发了奴婢之后,其他丫鬟也都有了心思,那时候夫人还没发现怀有身孕,就陆陆续续将人打发了,就只剩下您认识的那个哑巴妈妈何妈妈。” 何妈妈是蔡氏的乳母,值得信任,所以沈世兴留了她照顾蔡氏。 沈清月有些恼,声音也冷了两分,道:“后来呢?沈家可送了人来伺候?” “没有,是夫人自己的主意,她说嫌人多了闹不过。而且庄子上有人使唤的,奴婢偶尔也会来这边看一看夫人,给夫人送一些对孕妇好的农家吃食。” 沈清月目光定住,道:“你说的倒是一丝不漏,十几年过去,你竟记得一清二楚。” 红儿瞪了瞪眼,双手捏起拳头,僵着脊背道:“那是奴婢怀孩子的时候,自然记得清楚。哪有母亲会不记得自己孩子出生的那一年。” 沈清月望着她,眼尾一抬,缓声道:“哑巴妈妈临死前,跟我示意了一件事,我本不信,却一直放心不下,辗转多次,才找到你这里,你最好不要骗我……” 红儿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她仰着煞白的脸,眼泪直流。 85、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蔡氏住庄子上的时候, 身边只有哑巴妈妈近身伺候, 红儿只是偶尔过来照看一二。 沈家能让红儿嫁人生子,必然是以为红儿不知道当年之事的。 但红儿一见冷淡而有威严的沈清月, 加之心虚,便漏了端倪。 沈清月假借哑巴妈妈之名,终于还是压垮了红儿。 红儿的恐惧瞬间释放, 她四肢发软, 跪在沈清月脚边, 道:“夫人她……她的确没有怀孕!” 沈清月瞳孔一缩, 浑身都僵住了, 却很快就恢复如常。一直以来, 她抱着不轻易亵渎生母的心态, 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乍然听红儿道出真相, 心中还是震惊的。 她淡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红儿沉默了一会子, 待平静下来后,抹掉眼泪, 道:“那时奴婢大着肚子, 偶尔还来看夫人,夫人总是问我一些和孩子相关的事……我起初以为夫人没有经验, 所以只是好奇, 后来却发现,夫人不是没有经验,好似从来没经历过, 有些怀了孕就该知道的事,她却丝毫不知。” 沈清月问道:“哑巴妈妈会教我母亲如何掩藏吧,怎么会叫你看出来?” 哑巴妈妈自己生育过,只不过后来没了孩子父亲,就去了蔡家奶蔡氏,后来蔡氏去世了,她便继续照顾沈清月,直到去世。 红儿吸了吸鼻子,道:“姑娘年轻不知道,真怀孕和假怀孕的人是不同的,若远远地看着倒还瞧不出来,可奴婢近身看过夫人几次,便看的出来夫人不是真孕。怀孕一般都会发胖,夫人却越来越瘦,肚子却不小。” 沈清月前世也是不孕,她是没有经验,“怀孕的时候瞒得过去,生产的时候呢?” 红儿道:“夫人‘生产’的时候,奴婢也临了盆,当时如何奴婢不知道,奴婢出月子再去看夫人的时候,只是听说何妈妈说夫人是夜里生的孩子,没来得及找稳婆,孩子就顺利‘产下’,何妈妈给剪了脐带。” “我父亲可在?” 红儿知道沈清月要问什么,便道:“老爷在的,夫人‘怀孕’的时候,老爷偶尔会来,夫人‘生产’到坐月子,老爷也经常在。” 就是说,这事沈世兴是知情的,且参与其中。他当时也怕露马脚,很多事恐怕是参照红儿怀孕的症状来应付外人,难怪他记得红儿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儿。 如此说来,这主意多半是沈世兴出的,若蔡氏真要瞒着沈家人抱孩子巩固地位,也该是抱个男孩子,而不是抱一个姑娘。 原因只有一个,这个孩子是沈世兴和别人的,却不能光明正大记在他名下,只能借蔡氏之名,才能堂堂正正地养在沈家。 沈清月有些恍惚,蔡氏和沈世兴成亲五年不孕,后来“怀孕”之后就撒手人寰,算起来,不过和她前世的年纪差不多。 她有些能够体谅蔡氏的苦楚,蔡氏再善良,也肯定会怨枕边人。 沈清月不解的是,蔡氏如何会大度到容得下丈夫和别人的孩子,甚至还给她一个敞亮的身份,让她得以干干净净地活在世上,享受她的孩子本该享受的一切。 蔡氏得什么病去世的,沈清月不清楚,但她觉得,和沈世兴肯定脱不掉关系,又或许,蔡氏就是郁郁而终的,而她的出生,最终压垮了蔡氏。 对这个给了她身份的女人,沈清月没有办法藏住愧疚和感激。 沈清月嗓音有些哑,她问道:“我……母亲是什么时候发现怀孕,又是什么时候打发了下人的?” 红儿想了想,就道:“五月老爷来过一次庄子上,和夫人好像吵了架,夫人情绪愈发不好,六月夫人就打发了下人,大概将近七月就说怀有身孕了。” 沈清月猜测,蔡氏大概是早就知道沈世兴和外面的女子有了什么,所以躲到了庄子上来,五月沈世兴来找她,恐怕不止是看她那么简单,夫妻两个这样的性格,若非发生了很重要的事,轻易不会吵架,也许沈世兴就是那时候告诉蔡氏,他在外面读书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了。 沈清月不知道当年的事,只能尽量站在蔡氏的角度上去猜想。 蔡氏从直到实情之后和沈世兴发生吵架,到她打发下人并对外宣称怀孕,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她就同意了将丈夫和别人的孩子记在名下,并且付诸行动。 她的退让,大概也与她的出身有关系。 蔡氏的娘家没有嫡亲的哥哥支应,亲姐姐远嫁,亲生母亲斗不过姨娘,除了忍让,她还能以什么法子去抵抗呢? 但,蔡氏也是真的心地善良,她替沈清月考虑的很是周全,这么些年了,若非沈清月这一世整理蔡氏旧物,从一张药方子上发现不对劲,大概还会和前世一样稀里糊涂地活下去。 沈清月的心情越发复杂,她的胸口酸涩微胀,眼眶也在泛红,何妈妈是蔡氏的乳母,必定视蔡氏如亲生女儿。何妈妈在照顾她的时候,从未发过脾气,眼神一直都是温柔的,可见蔡氏临死前,对她是没有怨恨的,否则何妈妈爱屋及乌,怎么会对她那么好呢? “何妈妈以前不是哑巴?”沈清月问。 红儿点了点头,道:“不是,何妈妈会说话的,只是不识,听说是从庄子上回去之后就成哑巴了。” 沈清月有些哽咽,在沈家人眼里,何妈妈是少有的知情人之一,当时肯定也是蔡氏力保,才留下了她的性命,只毒哑了她。 蔡氏亲眼看着自己的乳母成了哑巴,心中伤痛肯定又添一分。 沈清月默然良久,才平了心绪,问道:“此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红儿忙不迭点头,道:“奴婢发现之后没有对任何人说!” 她哪里敢说! 何妈妈好端端成了哑巴,若沈家人知道她也之情,必然不止是毒哑她那么简单,若非沈清月诈她,她今日也不敢透露实情。 沈清月神色冷淡,道:“此事你就烂在肚子里,你小姑子的丫头我带走了,我听说你还有个小儿子……” 红儿急了,磕头求沈清月。 沈清月放缓了声音道:“你能忍十几年,多余的重话我不说了,收拾收拾,走吧。” 红儿爬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拍干净衣裳,略做整理,便出了门去。 春叶和夏藤领着小丫头过来。 小丫头五官还算端正,梳着双丫髻,人也精神了许多。 沈清月拿了银子给春叶,让她去给庄头打招呼,她要领这个丫头回去。 春叶很快就去办了,跟着庄头去红儿小姑子家里签了卖身契。 沈清月给丫头新娶了个名字叫良儿。 中午,沈清月用过粗茶淡饭,略眯了一会儿,下午在外边走了两圈,两位太太就回来了。 二太太见沈清月的脚好了,自是大喜,一道回去的时候,她还说:“可惜了你没去,不过我替你捐了香油钱,也替你求了菩萨,明年你及笄的时候,肯定会前程似锦。” 她说的很委婉,二太太就是在替沈清月求好姻缘呢。 沈清月微微一笑,谢了二太太。 回城路远,两位太太从庄子上离开后就没歇过,当下都靠在车壁上浅浅睡了。 沈清月有时看着她们两个,有时想她的身世。她的另一份嫁妆,肯定不是蔡家给的,而是她生母家给的。她生母家出手这样阔绰,想必当时就不是什么简单人家,那样人家的姑娘,肯定不会给沈世兴做妾。 沈世兴与良家女子无媒苟合,又有了孩子,难怪周学谦的母亲说她出身不干净,如此看来,还真是不干净,又甚至还有更深的内情,所以气死了老太爷。 老夫人不喜欢她,倒是人之常情。 蔡家人未必知道她生母的身份,但肯定也是知情的,否则蔡家人不会对她那么冷淡,而蔡家人能隐而不说,当年沈家一定花了大力气息事宁人。 车外寒风呼啸,偶尔掀起车帘,袭进一缕冰冷的风,吹得人脖颈发凉,沈清月木着脸,目光有些呆滞……她到底是和沈世兴和谁的孩子?和胡掌柜背后的大人,有何关系?她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可还牵挂过她这么一个女儿?他们前世既派了罗妈妈过来照顾她,可曾猜想过,沈家会要她的命。 马车进了城,在沈家角门前停下。 两个太太下了车,沈清月随后跟下去,领着三个丫头回了院子,她带新丫头回家的事,柳氏很快就知道了。 柳氏躺在床上,催问王妈妈:“让你给吴氏递的话,可递了?” 王妈妈替柳氏掖被子,道:“递了,您好好养身子,少操心罢!” 柳氏想在沈清月身世上做文章,便将蔡氏当年五月着丫鬟买保胎药的事传给了吴氏,吴氏是知道沈清月早产两月的事,她很快就根据消息推测出来,蔡氏当年可是早了三个月就开始吃保胎方子!那时候沈世兴还在真定读书,沈清月还说不清是谁的种呢! 吴氏先是震惊,后来是不大信的,这回她谨慎得多,叫信得过的丫鬟去打听柳氏手下的妈妈打听。 柳氏比蔡氏嫁进来的早,她手下有几个人是一直在沈家待着的,蔡氏的事她们不知道,红儿怀了身孕被打发去庄子上,她们略知道一些,便传了些模棱两可的话给吴氏。 吴氏只抓住了一件要紧事——蔡氏的确在沈家的时候,就让丫鬟出去抓保胎药了,就这一点,足以说明蔡氏在沈世兴不在的时候有了身孕。 蔡氏若没怀孕,保胎药难道是抓给猪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86、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吴氏知道蔡氏的丫鬟抓保胎药的事之后, 料想当年贴身伺候蔡氏的人肯定知道实情, 她想拿到证据,便着人去打听从前伺候蔡氏的下人都去了哪里。 这一打听, 吴氏愈发听出端倪了,若蔡氏比实际上早孕了两个多月,那她当年去庄子上住的时候, 正好是开始显怀的时候, 蔡氏要不是怕人瞧出来, 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住? 吴氏还听说, 蔡氏后来打发了身边的仆人, 只留了个何妈妈照顾, 当年那个帮她抓药的丫鬟, 也配了人。 何妈妈就是沈清月的身边的哑巴妈妈, 她已经死了, 其他的人吴氏找不到, 却知道还剩下个红儿在庄子上,她便立刻着人去庄子上查问。 红儿一家子在庄子上住了十几年, 很好打听, 只不过吴氏去的晚了,红儿一家子正好回老家去了, 佃的田也暂时央了人帮忙照顾。 吴氏拿不到红儿, 却听派出去的人说,庄子上年纪大的妇人说蔡氏当年生孩子古怪着呢,都没找稳婆, 就顺产下来了,早产的孩子,能不要稳婆? 除非何妈妈有接生经验! 吴氏就不信这个邪,她虽拿不到红儿,但蔡氏在沈家就开始吃保胎药、蔡氏无缘无故打发了下人、蔡氏生孩子没请稳婆,这几样是有人证的,沈世兴焉能不信?! 她又想起苏老夫人住在沈家的时候,给她的一些暗示,这些难道不都说明了沈清月出身有问题吗?! 沈清妍这些日都伺候在吴氏身边,她倒是长进很快,一边端着给吴氏吃的保胎药,一边道:“娘,要不还是等红儿从老家回来,拿了她拷问,这些毕竟是人说,虽说三个人说辞能证明同一件事,不大会出意外,可万一呢,您再等等罢!” 吴氏失了宠,沈世兴待她冷淡不说,也开始冷落两个孩子,尤其是康哥儿,她很是着急的,眼下听沈清妍这么一劝,的确冷静了很多,就道:“你说的有道理……” 她话还没说完,丫鬟秋草急急忙忙送了一封信进来,是东昌府吴家送来的家书。 秋草是将信藏在怀里带进来的,她神色慌张地道:“夫人,这信是奴婢出去给您抓药的时候,有人塞给奴婢的,像是东昌府来的人,特意等了奴婢很久,后来匆忙交代下一句话就跑了。” 秋蕊和秋草都是吴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东昌府的人也认得,极有可能是吴家叫人认了秋草的画像,奔上京来悄悄传信。 吴氏因为沈家的管制,许久没有同娘家人联系过了,她一听说有信传来,急急忙忙就夺过来看,她迅速地浏览完,险些昏死过去,死死地捏着信,靠在窗框上哭得撕心裂肺。 吴鸿飞果然牵扯进了徇私舞弊的事当中,吴家抄家了,吴家上上下下全部下狱,吴氏的哥哥千辛万苦,托了人送信给吴氏,求她救一救吴家。 吴氏只是不算精明,却不是蠢,她知道抄家意味着什么,莫说沈世兴了,便是沈老太爷在世,也救不了吴家。 兔死狐悲,沈清妍纵是打小没怎么见过外祖家的人,也还是哭了起来,母女两个抱在一处痛哭流涕。 吴氏满腔怒火,目眦欲裂,她需要一个人去恨,她捏着拳头道:“都是沈清月!都是她!若非她这个煞星祸根,我与吴家不至于沦落到此等地步,都是她克了我!我要她的命!” 沈清妍现在在家里都不敢抬头与人说话,沈清慧四处去交往应酬,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日还要在沈世兴和老夫人跟前装巧卖乖,她的心里也恨极了,当下也不劝了,愤恨道:“娘,咱们这就去找父亲!” “不,你不要去,我自己去。” 吴氏随意穿了件干净衣裳,叫丫鬟给她梳了个头,捡了两根簪子胡乱簪上,披着羽缎独自就赶去了万勤轩。 万勤轩里,沈世兴瞧着外边儿的雪来了兴致,正挥笔作画,抬头之间,就看见了吴氏莽撞的身影。 沈世兴搁下笔,瞧着吴氏的肚子,走过去严肃地道:“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你的丫鬟呢?”说完,他就准备叫廊下的丫鬟送吴氏回去。 吴氏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扫了两个丫鬟一眼,就道:“都给我滚远一点。” 沈世兴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吴氏,挥了挥手叫丫鬟都退下,他板着脸问她:“你又想做什么?!你便是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吴氏冷笑一声,道:“我只说完一件事就走,老爷用不着赶我。” 沈世兴也至于和吴氏争这一两句话,便甩了甩袖子道:“快说。” 吴氏有些讥讽地看着沈世兴,道:“老爷可知道,月姐儿根本不是早产!蔡氏还在沈家的时候,就开始吃保胎药了,老爷您可真是枉费了一片慈心,白白替奸·夫淫·妇养了十几年的好女儿!” 沈世兴定在原地不动了,他扭过头,脸色阴沉的骇人,眼神冰冷阴狠,完完全全失了往日温雅,如同屠夫见了砧板上的猪肉,恨不得用·砍刀狠狠地剁下去。 吴氏唬了一大跳,她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沈世兴,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又底气十足地道:“老爷,妾身说的是真的!此事可是有好几个人证!妾身并非胡言乱语!” 沈世兴眼睛都不眨一下,语气沉沉地问:“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框当”一声,沈世兴和吴氏看向了外边,沈清月不知道何时来了廊下,她手里捧着的汤也落在地上,砸得稀碎,滚烫的鸡汤散发着缭绕的白雾,金黄的汤汁飞溅在她裙子和鞋子上,也不知烫着她没有,她只是一脸恍然不觉疼痛,茫然而迷惘的样子。 沈世兴敛起情绪,快步走过去,握着沈清月的肩膀,温声道:“月姐儿,你别听她胡说,你是爹的孩子,你是爹的女儿,爹明明白白地知道!” 沈清月当然知道自己是沈世兴的女儿,她还知道,沈世兴至少负了蔡氏,至于他如何跟她的生母有了她,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难堪事了。 一个辜负了自己的发妻的男人,一个冷落了自己女儿十几年的父亲,沈清月没太敢将沈世兴想的太好。 沈清月皱了皱眉,拂开沈世兴的双手,故意漏出一丝委屈,道:“那为何……有人证?” 沈世兴急切地解释:“你别听这毒妇胡诌!没有所谓的人证,爹看着你出生的,你的身形和鼻子很像爹,认不错的。” 的确,沈清月的脸型和眉眼虽不似沈世兴那般看着清秀,但她的鼻子却很像他。 沈清月却反问沈世兴:“所以,祖母是因为误会了什么,才不喜欢女儿的吗?” 沈世兴一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闪躲的眼神里带着羞愧,他动了动嘴角,道:“没有的事,你祖母对你和其他姊妹是一样的,你不要多想。” 吴氏自顾冷哼,挑拨道:“老爷,您何苦自欺欺人!” 沈世兴一转脸,就换了个人似的,剜了吴氏一眼,道:“你给我闭嘴!”他又扭头看向沈清月的衣摆,平和地道:“你别听这些胡话污了耳朵,冰天雪地的,快回去换衣服。” 沈清月眼睛红红的。 沈世兴心口揪得很痛,他摆了摆手,柔声道:“快回去,爹以后再跟你说。” 沈清月礼都没有行就冒雪走了。 沈世兴对着她的背影喊:“把帽子戴上!” 沈清月没有听沈世兴的话,出了万勤轩,缓缓地往雁归轩去。 她听说吴氏来了,便刻意赶了过来,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实实在在、不留余地地印证了,她肯定是沈世兴和别的女子的女儿。 沈世兴当年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抬一个妾,却偏偏要和不能娶进门的女子搅和在一起,既害了蔡氏,也害了她一出生就背负着肮脏的名声。 沈清月为人子女,得一条性命本该是感激的,她纵有怨念,却也不忘沈世兴的养育之恩。 蔡氏又何其无辜,她短暂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别人。 沈清月踩在松软的雪上,寒风刮过脸颊,吹得她耳廓有点发疼,她看着路上的枯枝,模模糊糊勾勒出一张娟秀的侧脸,她就地跪下,拜了三拜,心里默念:我与您虽阴阳两隔,既有前世今生,便期待与您有缘重逢,以报大恩大德。 她起来拍干净手上的雪,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地上凹下去的痕迹,渐渐被霜雪覆盖,不留一点痕迹。 沈清月回去之后都还有些恍惚,她不太敢想自己的生母的事,沈世兴连枕边人都能这般对待,也不知道当初她的生母,是不是也是无辜之人。 难怪沈世兴从前总是冷待她了,只怕是一看到她,又是欢喜,又是羞愧,而她的主动接近,怕是让他高兴得忘了自己做过的错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次日天明的时候,都还在下。 沈清月听人说,雪下了一夜。 她还听丫鬟们都在说,吴氏小产了。 87、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吴氏小产后, 沈世兴去了老夫人那边交代过, 就来找沈清月说话。 京城连着几日的鹅毛的大雪,过水的柳絮一样追着赶着往下落, 一个晚上没留神,屋檐上就结了又厚又长的冰棱子。 沈世兴系着灰色的狐毛大氅,抄着手到雁归轩的时候, 春叶领着丫鬟们拿着长篙打冰棱, 他走到廊下, 跺了跺脚, 抖掉靴子上的雪, 问丫鬟:“姑娘在家?” 春叶放下手里的东西, 屈膝答道:“姑娘在, 在屋子里做绣活, 老爷进去吧。” 天儿冷, 人都不乐意出门, 也不方便出门,姑娘在家, 可能着装不便, 于是沈世兴问过了才进去的。 沈世兴进去的时候,沈清月正穿着厚厚的碧青中袄, 盘腿坐在垫着三层毛毡的罗汉床上, 腿上放着一个暖炉,罗汉床下放着一双濡湿了鞋尖鞋的鞋,鞋边就是一个大铜盆。 沈清月见了沈世兴, 连忙要起身,沈世兴抬抬手,连压了几下手掌,道:“慢慢慢,别起来了,就坐着说。” 丫鬟接了沈世兴的大氅,抖掉了雪挂在架子上,递了个手炉给他,便去奉了茶来。 沈世兴与沈清月对坐,他瞥了一眼她的鞋子,先是问她:“月姐儿早上还出去了?” 沈清月放下手里的东西,捡起腿上的手炉,道:“起来和丫鬟们一起扫了雪,封存起来留到春天煮茶。” 沈世兴点了点头,夏藤上了茶,便退去了一旁,他挥挥手,叫丫鬟出去,端着热气腾腾香气缭绕的青花茶杯,道:“你弟弟没保住……” 沈清月淡声道:“女儿听说了。” 沈世兴又道:“她胡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沈清月嘴角微扬,道:“女儿知道。” 她是没有当真,但是院子已经有了些流言蜚语,当年蔡氏去庄子上住,五年不孕,偏偏在庄子上怀孕的事又被不知情的下人们拿出来讨论,这一次的风向似乎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 沈世兴盯着碧绿的茶叶,也没瞧沈清月,就道:“我打算纳两个妾。”说完,他才抬头看着女儿,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不管吴氏再怎么样,爹都不想再娶了,但是康哥儿已经给吴氏教坏了,将来分了家,没有人支应门庭,你也没有个依仗,所以爹想趁着还年轻,纳妾延续香火。” 沈清月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只道:“人可挑选好了?年前过府吗?” 沈世兴有些意外……他印象里,沈清月应该是不大喜欢吴氏和两个弟弟妹妹才对,他猜,女儿许是不想表达出来,便答非所问道:“可惜你都快及笄了,否则待妾侍生了哥儿,你替爹管教管教他们,等你弟弟长大了,肯定就听你的话,待你嫁了人,不管爹在不在,也有人依靠。” 沈清月握紧了手炉,没有一丝丝地触动。 沈世兴弥补她了,那蔡氏呢? 弥补,永远都是次等的手段。 沈清月扯着嘴角笑了笑,道:“谢谢爹替女儿考虑。” 沈世兴神色柔暖了一些,继续道:“以后你有了弟弟,我自己会多照顾,你将来出了嫁,多来娘家走动,弟弟们也会亲厚你的。” 沈清月“嗯”了一声。 沈世兴这才回答了沈清月的问题,道:“人挑好了一个,不过你祖母说不够,让我再选一两个,年前过府。” 沈清月眼眸敛了一下,吴氏这回肯定是再也不可能翻身了,若像沈世兴说的那样,三房以后就是姨娘操持,既然如此,倒不如挑一个听她话的人。 她捧着手炉,试探着问道:“另外的一两个,爹可拿好主意了?” 沈世兴摇摇头,道:“没有。哎,爹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家的。” 他好像有些习惯了什么事都和沈清月商量,每次都说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妥。 沈清月索性就道:“父亲,既您没有主意,不如我叫罗妈妈替您去挑?” 沈世兴眉毛一抬,忖量了片刻,才道:“……也好。” 罗妈妈挑的,又不是沈清月挑的,也不至于叫人说闲话。 沈世兴略坐了一会子,沈清月没话跟他说,他料想女儿心里还是有些介怀吴氏说的话,便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起身走了,临走前不忘安抚一句:“月姐儿,你别胡思乱想,你肯定是爹的亲生女儿。” 沈清月望着他点头,道:“女儿知道的。” 沈世兴说罢,才挑帘走了,他刚走,罗妈妈正从外边儿回来,她打帘子进屋,双手冻得通红,肩膀上全是雪。 沈清月亲手递了个手炉过去,道:“您怎么也没打伞?” 罗妈妈接了手炉,坐在绣敦上,靠着铜盆烤暖和了身体,才道:“不妨事。早起去见了我家小子,您的铺子经营的很好,比之才入手的时候,翻了几倍了。” 年里办年货的多,沈清月手下几间铺子的生意好做。 沈清月脸上挂着笑,道:“那便好,说起来几个铺子的掌柜我都没见过,过段日子我见一见他们,也顺便给他们封个红包。” 罗妈妈搓搓手,坐上了罗汉床,道:“好。” 沈清月又同罗妈妈提了给沈世兴纳妾的事,她没说让罗妈妈去外面挑,只问罗妈妈有没有什么主意。 罗妈妈道:“院子里只有三个二等以上的丫头,姑娘肯定还要调·教一个出来,将来都带走。既老爷要纳妾,我就顺便去庄子上多接两个丫头进来,想法子调·教一番,等丫头乖些了,再送给老爷做妾,有过这么一段,丫鬟做了妾,心里也有几分怕,行事总要掂量掂量您乐不乐意。” 妾侍身份低下,便是纳进府,也要尊着沈清月,若再给罗妈妈教一教,就更好掌控。 沈清月觉着这个主意不错,就道:“等您有空,就去庄子上看一看,有没有年纪过了十五的贫家女。” 罗妈妈道:“若要挑妾侍,这个容易,不如去牙婆手里买?” 沈清月摇了头,道:“不好,父亲纳妾,只为延续香火,身子结实才是第一位,牙婆手里的,只怕太弱了些。” 罗妈妈没再建议,只问道:“下次去庄子上,姑娘随不随我一道去看一看?” 上次去庄子上查蔡氏怀孕的事,沈清月怕罗妈妈看出端倪,就没带罗妈妈去。 沈清月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道:“我就不去了,省得旁人说我的手还插到父亲房里去了。” “也好。” 沈清月放下茶杯,又抱着手炉,直视着罗妈妈,缓声道:“还有一件事,要请罗妈妈帮我查一查。” 罗妈妈道:“姑娘说就是。” 关于出身的事,沈清月一直是避着罗妈妈的,查了这么久,到红儿那就断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罗妈妈和胡掌柜背后的人肯定和她的生母有关系。再查下去,肯定要去真定,也就一定会惊动罗妈妈和胡掌柜背后的大人,她无非是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眼下倒不如透露消息,让他们自己来找她。 沈清月睫毛一下下地扇下来,道:“……我要您帮我去查一查,我父亲十五年前,在真定读书的时候,他是借住在友人家里,还是住在学里,如果是住在友人家里,那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罗妈妈倒是面色无异,只道:“姑娘可知道老爷在真定哪里读的书?” 沈世兴读书的事不是秘密,沈清月已经打听好了,便说了个具体的位置给罗妈妈。 罗妈妈应下之后,喝了茶暖过身子就出门去了。 沈清月看着罗妈妈利索的背影皱了皱眉头,罗妈妈看样子对此事丝毫不知,看来那位大人只是派了个足以信任,却不知情的人来照顾她。 她没猜错,罗妈妈的确是不知道和沈清月有关的事,她只知道主子叫她来照顾这个姑娘,但当她把这件事告诉胡掌柜的时候,胡掌柜吓坏了,惊了一身的冷汗。 罗妈妈与胡掌柜二人密谈,她锁眉瞧着胡掌柜:“怎么了?” 胡掌柜没解释太多,只道:“没什么,姑娘太聪明了,她有没有试探过你?” 罗妈妈思忖了一会儿,道:“没有,姑娘没探过我的口风,我旧主的事,打我进府之后,就没问过几次。” 胡掌柜抹了把脸,道:“我知道了……姑娘近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姑娘去了什么地方?” 罗妈妈回忆着道:“去过蔡家,去过沈家庄子上,别的就没有了。” 胡掌柜面色严肃道:“我知道了……你先按兵不动,我回去禀了大人再说。” 罗妈妈做了一辈子的下人,她知道什么事不该问,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交代下了,就回了沈家。 胡掌柜抛下铺子里的事,先叫人去舒家传了信,等到天黑的时候,悄悄地赶去了舒家。 他的行动很隐蔽,若是换了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但跟踪他的人偏偏是福临。 福临身上有功夫在,又走过江湖,一般的甩人法子,根本甩不掉他,他跟到天黑,子时之前就回了顾家,给顾淮报信。 他道:“爷,没错儿了,就是舒家。” 顾淮等了好几天了,今儿这个时辰,也还没有就寝,他手上还握着笔,抬眼直直地看着福临,道:“真是舒家……” 他知道沈清月和舒家肯定有关系,但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层亲密的关系。 88、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舒阁老的仕途并不顺利, 为官几十载, 曾经历过三落三起的波折。 他眼下虽贵为朝中阁老,却只有一个妻子, 房中并无妾侍,因为他说妻子周氏与他共过糟糠,不可辜负。 舒阁老见多了家族败于内的例子, 舒家还定下了家规, 男子非年过四十无子, 不得纳妾。 如今, 他与周氏膝下仅有一个儿子舒行益, 虽夫妻二人子嗣单薄, 好在舒行益子嗣福厚, 与妻罗氏生育了三子。 舒行益的三个儿子里, 有两个成了亲, 大儿子膝下有一双儿女, 老二的妻子过门不久,也怀上了孩子, 独独老三舒良衡, 还未成亲。 舒家的子嗣,从“行”字辈的爷们开始, 渐渐丰隆起来。 而外人不知道的是, 舒阁老还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叫舒行洁。 庆元四年,舒阁老被第二次起复的那一年, 因没有十分把握在京城里站住脚跟,便没有携妻儿老小全部上京,将妻女留在了真定老家。 庆元五年,舒阁老受同僚排挤,第三次被贬谪,他带着儿子回了真定。 庆元六年,舒行洁病死,丧事简便办过,只有族亲和邻里知道一二。 舒行洁死后,舒阁老很快再次起复,这次的起复,他再未经受过大坎坷,一路高升,直入内阁,位极人臣。 舒阁老起起落落的这些过程,顾淮都是清楚的,但舒阁老的女儿舒行洁的事,还是福临去真定那边查过了,他才知道的。 更巧合的是,舒行洁回真定的那几年,沈世兴正好去了真定读书,而且他读书的地方,离舒家老宅不远。 沈清月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舒行洁病死的那一年。 胡掌柜又异常的照顾沈清月,他与罗妈妈见过面后,又急急忙忙地派人去给舒家报信。 顾淮近来又听说了些关于沈清月出身不干净的闲话,据说蔡氏怀孕怀的很诡异,五年不孕,偏偏去庄子上就有了沈清月。种种迹象表明,沈清月恐怕是舒行洁的女儿,也就是舒阁老的亲外孙女! 沈家除了二房前途可期,另外三房朽木不可雕,顾淮没想到,沈家还藏着沈清月这样一个金凤凰。 难怪他总觉得沈清月的相貌和聪慧都不似沈家之人,只怕是肖其母舒行洁更多。 顾淮查到这里,也不禁好奇起来,舒阁老的一双儿女,总不会有天壤之别吧,舒行益是有栋梁之才,舒行洁也该是个婉婉有仪的女子才对,庆元四年,沈世兴都成亲好几年了,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会发生肌肤之亲? 并非顾淮有意偏颇舒家人,男人到底还是更了解男人,通过他的观察,越发觉着当年沈世兴的行止,肯定没有那么磊落。 而舒家肯压下此事,大抵是因为舒行洁怀上孩子,怎么说都是德行有亏,加之当年舒阁老正被贬官,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若是再闹出家风不严的丑事,唯恐会连累舒家众人。 顾淮想的入神了,他捏着一支笔,笃笃地敲着桌面,眉头也拧了起来,舒行洁养在深闺,便是单纯,也至于是个蠢人,不知沈世兴是用什么法子哄的她芳心暗许……也不知沈清月若知道自己的身世,会是什么心情。 她肯定会难过罢。 毕竟她的出生,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生她的人,背负着洗刷不掉的污点。 这真是叫人难受得要窒息。 顾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据福临所说,胡掌柜这次是唯一一次见过罗妈妈之后,慌张得得有些失度了,他一点也不觉得,会是沈清月不小心在罗妈妈面前露了端倪,他更倾向于,沈清月是故意给舒家漏口风,试探舒家。 沈清月什么时候知道实情,取决于舒家会怎么做。 舒家会不会认她。 顾淮再没多想,沈清月贯来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自己的事,她自己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还轮到他操心。 舒家认不认沈清月都无妨。 只是,他非要中状元不可了。 因为,万一认了呢? 顾淮愈发没了睡意,他打发了福临,又像是回到了在宝云寺读书的日子,看书作文,废寝忘食。 与此同时,舒家的灯烛也还亮着。 舒阁老白日忙着和同僚议事,夜深才回来,他听说胡掌柜在等他,宵夜都没吃,就赶过去见人。 胡掌柜替舒阁老管着很多事,他亲自连夜赶来舒家,肯定是有大事。 舒阁老踩着雪进了书房旁边的厅里,胡掌柜正在喝茶暖身子,见了他来,立刻要起身,他便摆摆手,示意胡掌柜坐下说话。 胡掌柜也没客气,捧着茶杯又喝了一口,就切入正题,道:“大人,姑娘好像知道了……” 舒家三代,除了已故的舒行洁,全是男丁,在舒家,“姑娘”这个称呼,舒阁老和舒夫人、舒行益和胡掌柜,都心知肚明,是只属于沈清月一个人的称呼。 舒阁老身量中等,不胖不瘦,眉毛浓而短,双颊饱满,看着敦厚,笑起来尤其慈和。 他撩起衣摆坐下,慢慢儿地皱了眉头,道:“她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胡掌柜道:“罗妈妈说,姑娘去过了蔡家和沈家的庄子上,后来就请罗妈妈去帮忙打听沈世兴在真定读书的事。” 舒阁老缓缓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是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这丫头,心思怎么这么细腻。罗妈妈可漏了痕迹了?” 胡掌柜答道:“她说还没有,姑娘没有探过她的口风。” 舒阁老若有所思,她母亲当年若是有她这样机敏就好了,他声音一贯的低沉温和,道:“她都查去真定了,罗妈妈才跟你透了信儿。她瞧着像心思缜密的人,指不定这回你来,就是她故意为之。” 胡掌柜僵了脸,道:“不能吧……姑娘才多大?” 舒阁老只是一笑,摇了下头,道:“也是,她还小,不至于这样厉害。” 胡掌柜表情缓了一些,道:“那您的意思是?” 舒阁老道:“她要去查就去查吧,只查个大概,别叫她知道详细了。”他轻叹一声,几不可闻地道:“总要叫她好好过个年,过年,要欢喜,不然来年一年都不高兴。” 胡掌柜端着茶杯不语。 舒阁老又自顾道:“她明年就要及笄了吧……” 胡掌柜也想起了沈家最近发生的事,便一股脑说给了舒阁老听。 舒阁老喜怒不形于色,也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把沈清月的事当成一般的闲话来听,他听了柳氏昧嫁妆等事,从结果倒推,不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这丫头没吃亏。 他很快又不笑了,沈清月现在没吃到亏,肯定是因为以前吃了亏。 以前沈家的这些脏事儿没传出来,他还以为沈世兴再怎么着会对亲生女儿好,如此看来,沈世兴连个父亲也当得不称职? 胡掌柜瞧着舒阁老,基本上能揣摩出他的心境,很适时地道:“姑娘这样懂事也好,能凭自己的能力过好,总比将来四处哭求得好。” 舒阁老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置可否,眼神也黯淡了下去,很快他们就换了别的话题,聊起了湖广和沿海官员的事,周学谦父亲要丁忧,户部原先的位置便宜了别人,台州那边也有些不安生。 二人聊到深夜,俱都乏得打哈切才作罢。 舒阁老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道:“顾淮近来如何?” 胡掌柜跟着起身,道:“好像一直闭门不出,在家中读书。” 舒阁老满意地点了点头,负手而立,道:“今科举子里,能胜过他的没有几个……若他能中进士,殿试上我就能给他一个人情了。” 殿试评卷,是要十位考官勾画十卷,有圈、尖、点、直、叉,五个等级,唯有超过六个一等“圈”的好文章,才能入天子的眼。 评卷为了防止作弊,避免考生成绩相差太大的情况出现,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圈不见点,点不见直”,也就是说,如果第一个评卷官给考生的卷子打了“叉”,后边的评卷官不能再给“圈”。 若是有一个评卷官给了“叉”,后边有人给“圈”,其中一个,要受到非常严格的处罚。 没有官员一身正气到为了一个考生,和同僚闹个你死我活。 若顾淮的卷子一开始就被人画了“叉”,便不可能划为一等卷子,也就罢落了。 舒阁老是第一个评卷的人。 今科举子来投靠他的很多,他中意的很有几个,顾淮是其中之最。 舒阁老抬了下眉毛,忽然想起来道:“他从前是不是县试、院试、府试都是第一?” 胡掌柜点了下头,道:“正是。” 舒阁老一下子就精神了,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若顾淮能中了会元和状元,岂不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若真如此,顾淮的名字肯定是要载入史册的,即便他以后没有半点功勋,也会流芳百世。 何况,他现在只是潜龙在渊。 舒阁老又问了句闲话:“他定亲了没有?” 胡掌柜答道:“好像还没有,小的回去侧面问一问。” 舒阁老颔了首,胡掌柜连夜赶了回去,没有被人看见。 89、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腊月里, 终于晴了一天。 趁着天晴, 罗妈妈去了庄子上挑丫头,两个十六岁的, 一个十二岁的。 十六岁的丫头,都是正在说亲,还没说上亲事的姑娘, 她俩听说是给老爷做妾, 本身也是愿意的, 另一个十二岁的丫头, 长的不出挑, 但是很懂眼色, 瞧着也很朴实, 陪沈清月上马车的时候, 还知道给她提裙子。 不到天黑, 罗妈妈就领了三个丫头回家去。 沈清月把这三个丫头都报给了方氏, 上了沈家家仆的名册,其中两个年纪大的, 走了公中的账, 卖身契暂时留在方氏手上,又定下了以后在府里学过了规矩, 当一段时间的差, 再拨去沈世兴房里。 至于最小的丫头,沈清月直接带回了院子里,卖身契也捏在她自己手上, 给丫头娶了个名字叫雪竹。 腊月二十二的时候,两个大丫头取了名字,分别叫冬香、冬菊,学过了规矩,便丢去了灶上做事。沈家几个开了小厨房的院子,这些日都在找灶上要人,这两个丫头,便被沈清月要到院子里当差,待忙的时候过了,还回大厨房去。 两个“冬”,是预备给沈世兴的丫头,进了重霄院,多由罗妈妈盯着,观察言行,顺便调·教规矩,雪竹跟着春叶她们学侍奉之道。 期间,罗妈妈给沈清月禀过一次消息,说真定那边的事有消息了,沈世兴当年读书借住在友人的家中,他读书的族学早就不在了,友人也搬走十几年,无迹可寻。至于舒家的事,胡掌柜并没有透露口风给沈清月。 沈清月虽只得到了一些不重要的消息,但她知道,胡掌柜背后的大人,肯定知道她的动静了。 眼看着接近年关,灯节也要来了,沈清月心里惦记着沈清舟的事儿,便没有再让罗妈妈去查什么,而是耐心地等,等那边人的态度。 腊月二十三,灶王节,沈家要祭灶,沈家的男丁全部都回了家来,由沈世昌主持祭灶,在厨房里焚烧了灶神像,唱了祭灶歌,才算祭完了灶。 二十四的时候,家里的姑娘和爷们儿都写自写好了对联,相互赠送。 沈清月早起也呵手写了几副,给二房的人送去,她去的时候,沈正章他们写得正高兴,还叫她也去猜一猜,评一评。 方氏这几日忙的很,难得也抽出空来陪孩子们一起写对联,她指着桌上的对子,同沈清月笑道:“月姐儿,看你猜不猜得出来,若是猜对了,我有彩头给你。” 沈清月一笑,她的字虽写得不算顶好,但是她鉴赏能力尚可,二房人的字,风格迥异,各有高低,她肯定能猜出来。 她走去长桌前。 长桌上一共摆着六副对子,二房除了沈正章的孩子,正好六个人。 沈清月一一看过去,其中三副对子,字迹偏娟秀,无疑是方氏、沈清舟和二太太的,她先指出了方氏好沈清舟的,剩下的就是二太太的,另外三副,字迹稚嫩的是沈正繁的,另有两副她看了一会儿,竟然辨不出来,哪个是沈世文,哪个是沈正章的。 沈正章眯着眼温温一笑,道:“你肯定猜不出来。” 沈清月不由得心静神定,低头细看,两副对子用的都是行草,笔法结构都很好,意境呼应,行云流水,笔法天成,乍然看去,还真分不出来哪个是沈正章写的。 正巧两个对子里都有个“意”字,沈清月便做了个比对,两个字都很有筋骨,笔力劲健,筋脉丰满,血气畅达,左边的运笔稍显老成沉稳,右边的略飘逸淡泊,她指着左边的道:“这是二伯父的。” 另一边的,自然是沈正章的。 接着便是哄堂大笑,沈正章道:“这是怀先写的。” 沈清月微愣,顾淮的? 沈正章解释道:“早上怀先让人送了对子给我,我仿他的字写了一副,本来说等我父亲回来认,没想到你先来,正好叫你认错了。我父亲估摸着也认不出来,晚上找他讨赏去。” 沈清月低头去看对联上写的字,和顾淮给她的书上馆阁体相去甚远,难怪她没认出来,她又去看对联的内容,上边写着“五更分两年年年称心,一夜连两岁岁岁如意”,很普通的一副对子,但“称心如意”四字难得,倒是有些称她的心意。 二太太在旁边浅笑道:“可惜了月姐儿的彩头没了。” 方氏也温婉地笑着,道:“今儿是没了!” 众人说笑了很一会儿,沈正章等人顺便送了沈清月好几副对子。 他们散了之后,沈清月便与方氏去了次间里说话,方氏问她新来的丫头用着顺不顺手,她说有罗妈妈和几个大丫头带,省心的很。 方氏放了心,便说起看花灯的事,她道:“听说是秦淮那边过来的花灯,样子很新奇,只有今年有,你们姊妹以后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去,这回我禀了老夫人,你们好好出去散散心。” 沈清月点了点头,叫方氏注意身子,搭理内宅不要累着了。 方氏道:“就是年里忙一些,前院的事有你叔伯和兄弟们,倒也还好,等过了年,我就把家里的事交付给你大嫂。” 这倒是在沈清月的衣料之中,方氏不喜欢管事,柳氏丢手不管,本该她儿媳妇接任,明年让大太太主持中馈倒也合理。 两人又说了些话,沈清月就回院子了,她回院子时,丫鬟提的篮子里放了五六个对子,红红的纸,很是喜庆。 沈清月还没进屋,丫鬟就跑了过来,道:“老爷来了。” “知道了。”沈清月应了一声,便提着篮子往屋子里去,雪竹在门口伺候,替她开了门,春叶接着替她打起次间的厚绸布帘子。 父女二人一见,沈世兴先笑了,盯着她臂弯里的篮子,道:“从你二哥和舟姐儿那儿来的?” 沈清月放下篮子,冰冷干净的双手相互搓了搓,更像一把水嫩的葱似的,她坐在罗汉床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炉,道:“是,找哥哥妹妹们要对子去了。” 她一瞥,就瞧见小炕桌上放着沈世兴写给她的对子。 沈世兴拿着对子笑道:“我也给你写了一副。” 沈清月接了对子,神色淡然道:“多谢父亲,女儿字丑,便不献丑了。” 沈世兴一笑,道:“无妨。” 沈清月瞧见桌上只有一杯茶水,瞧了春叶一眼,就吩咐她道:“叫冬香奉茶来。” 沈世兴听到陌生名字,就道:“你挑的新丫鬟?” 沈清月道:“不是我的丫头,罗妈妈从庄子上挑回来的丫头,分去了大厨房当值,我借来使唤两天。” 沈世兴一听就知道了,这个丫头是罗妈妈挑给他的。 冬香很快奉了茶进来,她是不会泡茶的,奉茶倒也勉强,奉了茶,她就垂首站在一旁。 两个“冬”丫头,长的倒不是多水嫩,但五官端正,双眼有神,身材和沈家纤瘦的丫鬟不同,纤秾合度,该丰满的地方丰满,瞧着就和小姑娘不同。 沈世兴心里知道这丫头是给他挑的,少不得多打量一眼,他毕竟是个男人,很容易就看出来这个年纪的姑娘身上带着的韵·味儿,他目光一闪,挪开了视线,没有多看,略坐了一会子就走了,后来为了避嫌,他就没再来雁归轩。 炕桌上放着的茶水还未动,冬香犹豫着要不要去收拾,沈清月便打发了出去,她抬手一推,杯子就倒了,热腾腾的茶泼在对联上,顷刻打湿了一大片,她这才叫了丫鬟进来收拾。 沈世兴送的对子,也就没法用了,只能扔进装废物的笸箩里。 沈清月把沈正章他们送的对子拿出来,叫丫鬟们分别贴在各个门上,她跟出去瞧了几眼。 她的院子里,除了一小片菜地,没有其他的东西,冬天菜地也空闲了下来,黄瓜架子枯瘦如丝,落满了雪,像白雪胡乱勾勒出杂乱的线,瞧着有几分趣味,她便没有叫人收拾,想等到开春不冷的时候,继续种菜。 大红的对联,给冷寂的庭院,增添了许多的喜气。 腊月二十六,灯节要来了,沈家仆人们早早地准备好了,爷们儿经常出门,不觉欢喜,几个姑娘家的少有在热闹的夜晚出行,倒是高兴得很,还没出行,沈清慧早就和丫鬟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沈清舟也跑到沈清月这儿来,和她一起等天黑。 沈清月抱着手炉,望着沈清舟明眸善睐的脸,又扫了一眼她的腿,眼神里结了一层凝重之色。 90、第 90 章 第九十章 二十六日的夜来的又快又慢。 对沈清舟来说, 来的很慢, 让她煎熬。 对沈清月来说,来的太快, 让她忐忑。 沈清月很后悔上辈子没有多关心沈清舟,否则多打听些她出事的细节,这辈子帮她渡劫的把握就更大了。 天色还是如期地黑了。 沈家的爷们儿和姑娘们吃过晚膳, 一道出了院子, 在西角门上了马车。 太太们坐一个马车, 几个没出阁的姑娘包括沈清妍在内, 都坐一个马车, 因今年沈家发生的事委实很多, 她们相互之间已经不大说话了。 沈清月也并不想和她们说话, 只紧紧地拉着沈清舟的手, 不许她离开自己一步。 沈清慧虽难得学会了沉默, 性子却还没变, 她睨着沈清月和沈清舟的手,露出一抹讥讽——一家子的姐妹, 厚此薄彼, 真叫人笑话! 沈清舟脸皮薄,一下子红了脸, 也不好意思解释, 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的确和沈清月亲厚些,其实她也知道姐妹之间现在就分了亲疏不好, 可她就是更想亲近二姐。 沈清月捏了捏沈清舟的手,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伸出手,朝沈清慧伸过去。 沈清慧骨子里就怕了沈清月,吓得往后一缩,脑袋撞到车壁,发出一声闷响,听着就叫人脑壳发疼。 她再傻也渐渐清楚了,沈清月斗倒了柳氏、把吴氏治得服服帖帖意味什么,那是她母亲赵氏都做不到的事。 沈清月冷笑一下,收回手,道:“你怕什么?” 沈清慧强自坐定了,梗着脖子道:“我没怕你!就是你突然伸出手,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清月直直地盯着沈清慧,抬了一下眉毛,就引得沈清慧紧张兮兮的。 她淡声道:“我牵你,你又不要。以后再在舟姐儿面前阴阳怪气的,别怪我当着姊妹们的面,落你的脸面。” 沈清慧噘着嘴,哼了一声,没敢说话,心里却在想,沈清月是个怪物。 根本就不像十四五岁的人。 沈清妍意外地乖巧,她就静静地看着听着,再不想从前那样笑里藏刀,挑拨什么。 沈清月乐得清静。 沈清舟也松了口气,她嘴角忍不住弯着,她赶紧抿掉嘴边的笑容,靠沈清月更近了一些。 沈家的马车很快就上了最热闹繁华的街道。 今晚的京城,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马车上了街,根本就走不动了,沈清月一行人,在路上堵了很久没有动。 沈清月挑了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侧头答了:“姑娘,前面的马车轮子掉了,堵着了。” 沈清月又问:“我们家有人下去看吗?前面的马车轮子还没好吗?” 车夫探头看了一眼,答道:“有人下去了,好像好了,但是吵起来了,不肯走……” 沈清月挑帘子看去,看见了街道两旁叫卖的商贩,正街上也有贩夫走卒,到处都是穿各色衣服的人,有男有女,隐隐约约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眉心跳了一下,不大确定是不是看错了……那人好像是张轩德。 隔着太远,沈清月没法看清楚,人来人往的,很快就瞧不见了。 沈清月放下帘子,心里却惦记上了这件事,会不会真的遇上了张轩德?她记得这个时候,他父亲升了官儿,他很春风得意。 马车很快又重新动了起来,车外人声嘈杂,张轩德一行人和沈家的马车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了,同行的,还有顾淮的马车。 顾淮是受沈正章之邀,才往这边来。 张轩德来此,却不是巧合。 早在二十六日的灯节之前,张轩德的母亲钱氏悄悄地来看过柳氏。 钱氏和柳氏毕竟是两姐妹,近来张老爷仰仗着永恩伯府的光,又升了官儿,做了户部仓场的大使,手里捏着实权,很有脸面,沈家有个族亲,就是在仓场做攒典。 她又和柳氏是来往了几十年的正经亲戚,要来沈家看姐姐,老夫人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氏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进了沈家的宅子。 她倒也不是真的有心来看柳氏,而是柳氏派人给她传了话,请她过来。但凡有利可图,钱氏跑的兔子还快。 姐妹两人见了,柳氏叫王妈妈看着门,废话不多说,直接说了要紧事:“你儿子还没定亲吧?你想不想说个嫁资丰厚的媳妇?” 钱氏正是挑挑拣拣没有个满意的,连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她又一瞧柳氏躺在床上的惨样,翻了白眼,道:“你都自顾不暇了——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柳氏抱着手炉笑,弱声道:“你只说想不想。” 钱氏反问柳氏:“你且说,你帮了我,又想让我帮你什么?” 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钱氏不是不信,而是不信柳氏会扔馅饼儿给她! 柳氏道:“这事你走正经路子肯定行不通,但你要是与我合谋,肯定能成。若娶成了,我要你拿五千两给我。” 钱氏先是气血上涌到脑门,五千两!她娶妇都没打算花这么多银子,柳氏一张口就是五千两!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了,那就代表那姑娘嫁妆比五千两还丰厚啊! 尽管现在嫁女与从前不同,攀比之风兴盛,可像沈家这种府邸,也不至于用五千两嫁一个姑娘。 钱氏问道:“她嫁妆能有多少?” 柳氏苍白的脸挂上精明的笑容,她比了“四”。 钱氏瞪大了眼,用难以置信地口气问:“四万两……白银?不是铜钱?” 柳氏收回手,继续捂在被子里,道:“是。” 钱氏很不信,她冷笑道:“她家这么多钱,你怎么不说给你的庶子,你庶子和儿媳妇,将来还要孝敬你呢!” 柳氏淡声道:“我说的是月姐儿,怎么说给我庶子?” 钱氏险些仰倒,她大吃一惊,道:“月姐儿?!她……蔡家穷得要死,她哪里来的四万两嫁妆,你们沈家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你就别哄我了!” 柳氏觑了钱氏一眼,道:“你别不信,我说有就有,以后我小叔子还要给她添一笔,不会比四万两少。” 钱氏想起了沈家的传言,道:“哦!你是真贪墨了月姐儿的嫁妆,所以才对她的嫁妆一清二楚是吧?可四万两也太多了……蔡家根本拿不出来,是不是你反倒叫她给坑了一把,你的钱全给她拿去了?” 柳氏没答,拧着眉道:“四万两这数不会错,你只说要不要?”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四万两那么多,钱氏挑挑拣拣找不到好的,娶个有钱的媳妇回去也好,等媳妇死了,张家富裕起来,再给儿子续弦,想娶什么样就娶什么样的。 钱氏还是有些为难,她道:“你可别想把我当枪使,你都制伏不了她,你想让我去制伏,你家三老爷,凭什么把她嫁给我儿子?” 柳氏道:“换了别人不行,有我帮你自然可以。” 钱氏道:“你说说看。” “沈清月月姐儿的名声被吴氏坏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流言已经有了,她又是丧母长女,本来就不好说亲,她马上就及笄了,你再添把火,她还能往哪里嫁?” 吴氏小产之后,沈清月出身的事就再次传开,十几年前,前后经过都可考,沈世兴还有沈家下人出面证实,那时便消停了许多,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事实被传变了样子,完全不知情的人加了些未经证实的猜想,流言也就变了样,已有些不利于沈清月的话私底下传开。 钱氏也不是不要脸,但她更爱钱财,便只问道:“我添把火?如何添火?” 柳氏答说:“你先说你答不答应,你要是答应,就立个字据,你要是不答应,就罢了。” 钱氏很心动,也有些迟疑……四万两,有柳氏里应外合,两个人为了银子,立下字据做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不怕谁抛下谁,她问道:“怎么立。” 柳氏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现成的契约,上边写着,她替钱氏说媒,娶沈家二姑娘,钱氏答应付说媒钱五千两。 字据虽这般写,若将来事情闹开了,谁不知道这两人做的什么勾当,所以双方也都不怕对方背叛,一个买一个卖,谁的名声都不好听! 钱氏看着字据大声笑了笑,道:“你倒写的冠冕堂皇。” 柳氏立眉问她:“签不签?” 钱氏一咬牙,道:“签!” 她和柳氏分别签了字据,摁下手印。 柳氏这才道:“月姐儿名声还不够坏,她名声要彻底坏了,你们再来提亲,她父亲必然舍不得她去做姑子,将计就计就把她嫁给你们家了。二十六的时候,我家姑娘都要出去看灯,我把他们走的路线和去的地方都告诉你……” 柳氏说的十分详细,钱氏都不需要自己动脑子了,只要安排好人手,又是鱼龙混杂的夜晚,把柄都不容易留下。 钱氏当下应了,收了契,调侃道:“你好好养病,可别谋划了银子,没命花,白白便宜了我!” 柳氏不予理会,钱氏就是这么个泼辣的性子,嘴也毒得很,而且她不是假毒,她嘴上怎么说的,心里真就是这么想的。 柳氏谋定了这件事,捏着字据靠在床框上,等着银子进账。 二十六日夜,张轩德就是因为此,才和沈家的马车走了同一条路。 ———— 京中今年的灯会举办在西长安街,靠近太液池的地方,大时雍坊和小时雍坊临街高一点的酒楼里都可以看到。 若要凑个近处的热闹,还是要去小时雍坊。 沈家原是打算订大时雍坊附近的酒楼,供姑娘太太们在楼上观赏花灯,奈何定不到好位置,方氏便舍了银子,在小时雍坊望仙楼定了位置。 沈家马车,此刻就是往小时雍坊去的。 望仙楼并非普通酒楼,而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大酒楼,因灯节的缘故,不少贵人定了位置,三层楼的包间里,早就清了场,布置好了桌椅等。 沈清月等人到的时候,直接往三楼去,过了三楼中间宽敞的厅,进了个雅间。 沈家的爷们儿到了雅间,便先坐下要茶喝,来了的三位太太也坐在他们身边。 小二的奉了茶和各色的瓜果点心上来,青花瓷圆盘盛着黄亮亮的塘栖福橘,七·八个橘子的个头都差不多,拢在一块儿,攒得像朵花,斗彩鱼戏莲纹的小碟子里摆着三个压得圆溜溜的柿饼,另有这个时节常见的龙眼和豆包、盐津梅子等。 几个姑娘们此时更喜欢窗外的风景,纷纷走到窗边去眺望。 沈清舟紧紧地拉着沈清月的手一道去。 雅间临街,一开窗,便可纵览楼底下各色花灯,太液池附近空出来的场地上,又是搭台唱戏,又是摆了各种各样的灯阵,还有猜灯谜等各种好玩的游戏,穿着寻常衣裳的普通百姓们,穿游其中,一家三口四口,牵着手,嬉笑玩闹,十分温馨。 沈清慧笑着指街上的十二生肖花灯,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回头一望,正好瞧见沈清月的脸,便扭了头,继续同沈清妍和沈清舟说话。 沈清舟很少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瞧见底下有人舞狮,就叫沈清月也瞧。 沈清月看着红色的狮子头翻来翻去,眼神渐渐放空了……前一世的灯节,他们去的是大时雍坊的酒楼,窄窄的一间屋子,探着脑袋才能看清楼下的盛景,不像今日,连楼底下的花灯都看得清楚。 而且,前一世她并未看见张轩德。 沈清月不觉得自己看错了,张轩德肯定是来了。 可他们根本不该撞上的。 沈清月眯了眯眼,前一世张家起初是拒婚,后来又主动提亲,那时她不知道缘故,光顾着高兴,后来她却是想清楚了。那时她嫁妆的多寡,在她出嫁之前,只有老夫人、沈世兴和柳氏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是柳氏泄了信儿给钱氏,还能是谁? 钱氏不过是看中了她的嫁妆而已。 沈清月不觉勾了个冷笑在唇边,柳氏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她的嫁妆,真是失心疯了。 沈清月想通透之后也不觉奇怪,柳氏一贯要强,只怕以为从她身上拿了银子,便可以和从前一样了。 可惜了,聪明人反被聪明误。 柳氏现在了不得是被沈世昌冷落一段日子,二人夫妻二十几载,还在都那么大了,她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沈世昌那么在乎颜面的人,断然不会休弃她。 再闹这么一遭,沈世昌恐怕就不念那点子夫妻情分了。 沈清月和钱氏做了七年婆媳,她十分了解钱氏,钱氏无利不起早的人,人又泼辣厉害,钱氏早对沈家人有了防备之心,眼下轻易不会信柳氏,两人肯定有个凭证。 钱氏是什么人,她比吴氏还吃不得亏,比吴氏还要舍得下脸面去闹的人,柳氏也算是与虎谋皮,自作孽。 沈清月正想的入神,沈清慧在旁道:“我听说,苏州来的富商在那边设了个灯阵,猜对灯谜的人夺了彩头的人,可取千两银子。” 沈清舟眼睛瞪得圆圆的,道:“这么多!一千两银子!” 办灯阵的官员豪绅,一般都会设个彩头,但一千两这么多的还是头一次出现。 沈清慧点着头道:“可不是么,苏州人比京城里的人还豪奢呢,一千两银子算什么。”她指了指楼下最大的一个灯阵,道:“瞧瞧,应该是那个,气派着呢!” 放眼望去,苏州豪绅办的灯阵最为奢华,竹架上挂了一溜的走马灯,有四面、六面,还有八面的灯笼,灯壳里的纸轮儿上,剪的是人马形儿的纸片,点着蜡烛,燃起火焰,里边儿的人马就转动了起来,精致精巧,美不胜收。 灯阵附近还有抹了花了花脸的小郎君,跨在竹骨架糊纸的马上,十多人一个队伍,一旁还有敲锣打鼓的,好不滑稽生动! 沈清月也看向了那边,这个灯阵她隐约记了起来,可不是就是让永恩伯府嫡女谢君娴名震京师的灯阵的么! 前世腊月二十六日的灯会过后,永恩伯府谢二姑娘的名声就传遍了京师。 这对沈清月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前世她是从张轩德口中听来了这件事,便是大事。 张轩德口中很少提及女子的事,谢君娴是唯一一个他赞赏的女子。 他赞赏谁,本无妨,沈清月还没嫉妒到不许张轩德说别人一个好字,只是后来他们成婚之后,她才发现,张轩德书房的暗格里藏了谢君娴的画像,以及一些缠满悱恻的诗词,满是他的仰慕与不忍亵渎之情。 她乍见之时,简直不敢想象,张轩德会将一个姑娘供如神女,两相对比起来,她如他弃之不要的敝履。 也是那时候开始,沈清月才渐渐寒心,后来又偶然听说,张轩德本不答应娶她,是为了应别人的一个赌约,才听钱氏的话,娶了她。 那般龌龊的赌约,沈清月是不愿再去回忆了。 走马灯一盏盏地转着,明亮精巧,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清月收回了视线,沈清慧似乎蠢蠢欲动,她转身往雅间里去,沈家的爷们儿说笑开了,桌上的瓜果点心也被吃了小半。 沈清慧走到沈正越身边,央求他去猜灯谜,替她夺个彩头回来。 沈正越还没答应,他皱了脸,道:“我不去,花灯都有十二生肖,十二生肖里有猴儿,我不猜。” 这是沈正越的忌讳,他今年十七,属虎,虎猴相冲,但凡和猴儿相关的东西,他都不沾,他说这会影响他的运道。 沈清慧不依,拉着沈正越的袖子闹。 沈正越娶了妻的人,他媳妇五太太在旁边黑着脸瞧着,冷笑道:“你最本事了,叫你显本事怎么不去!” 沈正越脸色也愈发难看,他和妻子才成婚一年,妻子为什么说话这么酸,他心里清楚的很。 沈清慧还没看出端倪,她笑着道:“哥,你瞧嫂子都这么说了!” 众人眼看着这仨人这般了,沈三和沈四连忙拉着沈正越起来,嬉笑着道:“妹妹们都催了,走吧走吧,下去抢彩头去。” 沈三和沈四还挤眉弄眼地问沈正繁:“繁哥儿,你去不去!” 沈正章一把扯开沈三的手,淡声道:“你们要去就赶紧去,再不去都叫人抢完了,繁哥儿年纪小,不跟你们去凑热闹。” 沈三沈四笑了笑,说沈正章没劲儿。 大太太没做声,二太太红了脸。 沈清月皱着眉头,沈三沈四俩哪里是猜灯谜的,分明就是去喝花酒的。这俩爷们儿还没娶媳妇,柳氏又病了,便没有人管,还想把繁哥儿带坏,太不像样子了。 沈三沈四和沈正越勾肩搭背地走了。 沈清慧一脸期盼,指望着沈正越给她拿彩头回来,她还不知趣地问沈正章:“二哥,家里你最会读书,你怎么不去?”她又问沈清舟:“舟姐儿,你不想你哥给你抢个彩头、拿一盏花灯回来呀?” 沈清舟道:“楼下都是花灯,我想要就用我自己个的钱去买。” 她才不要花哥哥的钱去买。 二太太抿了个笑,这一对比,她就更喜欢自家的小姑子了,她与丫鬟耳语了几句,叫丫鬟下楼去买几盏灯回来给姑娘们玩,大太太瞧出她的意思,也悄悄添了一份钱。 五太太没心情看花灯,她起身告了个不舒服,便领着丫鬟走了。 雅间里一下子清净了下来,沈清月顿觉舒服多了。 赏灯就该是这样,热闹是该热闹,却不该是聒噪。 一屋子人的都坐着看灯,店小二很快过来敲门,问他们有没有要猜的灯谜,他们可代为跑腿儿。 沈大给了两个钱店小二,问他:“今年猜得多的,是哪里的灯阵?” 店小二答道:“苏州的,咱们这儿的客人都猜呢!不瞒公子说,还有好几位贵人正好要去小的去取灯呢!” 他把手上的纸一展示,上边用馆阁体写着字。 沈清慧问他:“哪里的贵人?” 望仙楼也不是什么私·密地方,贵客们之间说不定相互认识,推门出去没准儿就撞个熟脸,店小二也没瞒着,就捡了几个厉害的道:“永恩伯府,还有两家阁老的公子,也在我们楼里看灯,就和您们对着门儿呢。” 柳氏祖上就是永恩伯府分出来的,永恩伯府是沈家唯一有些干系的侯爵之家,是实实在在的世家大族,也是沈家一直欲结交而一直不好意思去结交的人家。 沈家人都看向店小二。 沈清慧隔门望去,三楼大厅那边雅间的门紧闭着,她睁着眼问道:“永恩伯府?!你可没骗人?” 店小二拱手道:“小的怎么会骗您呢!” 沈大就问:“他们猜的哪里灯谜?” 店小二道:“都猜的是苏州的,永恩伯府姑娘也猜呢,一会子揭谜的时候,估摸着老爷们都要去厅里,您也猜两个,图个热闹。” 沈大倒真有了兴趣,多给了小二几个钱,叫他去取灯谜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大家关于剧情的讨论我都看了,昨天的作话,我的认知有错误,为避免对读者产生误导,就删除了。古言涉及的东西很广,难免碰到作者的知识盲区,我在输出的同时,也跟着读者们涨知识,挑妾这里过后会修改一下,也不影响主线剧情,不必重头看。 但沈世兴不会再娶了,有吴氏做例子,吴氏还有孩子,再娶二房家里根本不安生,这不是沈世兴要的。沈清妍和沈正康毕竟还是他的孩子,他还没有到要弄死这两个孩子的地步。 他顶多纳个妾,希望生了儿子支应门庭,以后他死了,沈清月娘家里还有跟她亲厚的兄弟,她有个依靠。 而且古代,大部分朝代庶子地位并不低,庶子有继承财产的权利,假如家中只有嫡女和庶子,最后财产都是归庶子继承,而非嫡女。嫡女除了嫁妆,并不能继承所有的家产,这一段有史料可寻,好像是明朝的法律吧(宋朝亦然),我忘记是什么时候查的,就不贴原文了,由此可以窥见,庶子地位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低,在财产继承上,地位是高于嫡女的。 古代庶子和庶女,和嫡女嫡子放一起正经教养的情况并不罕见,比如探春就是庶女,这也能说明庶出子女的地位。 沈世兴当家的时候他会疼沈清月,他死了,孩子们分了家,自立门户,庶子不庶子的,对沈家出身的孩子就不重要了,因为这个身份并不影响他们分到的资源了,以后的发展,关键看个人能力,沈清月如果和有出息的庶出弟弟关系好,就有了依靠。 读者给我科普的部分观点我是认同的,不过古代社会的风气,其实有些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严苛,比如明朝从嘉靖、隆庆之后,因为手工业工商业的发展,思想上发生很大的转变,那时候内阁有很多大佬都是商人家庭出身,东林党领袖顾宪成就是。 不敢想象,士农工商,商一直被轻视的,而且是在女人要裹小脚的明朝,商人也能位极人臣,朱元璋建国之初制定的一些规矩,什么商人不能穿绸缎之类的,在有些年代,早就被打破了,社会上很多越矩的人(这一段我是在全史·明卷上看到的,也懒得贴原文了) 而且明朝中后期娶妻都非常现实,首先看的是“嫁资厚薄”,娶有钱的老婆成为普遍状况,然而在以前的朝代,娶妻重利是要被唾弃的。(有具体出处) 我文案上写着免考据,我也没有以考据为卖点,但是大家跟我心平气和地讨论,我是非常欢迎的,不过希望不要对古言矫枉过正,在xxx电视剧,在xxx言情小说里看到的……这个不算考据,这个不能作为例子和依据。有具体出处的论点,更让人信服! 作者能力有限,写文会犯错,但态度端正,我真的出现失误了就改,没有就不改。 我不保证以后不会遇到我的知识盲区,能够包容的读者我非常感谢,接受不了的读者直接弃文就行,不必通知作者。 我能力有限,宅斗文对我而言实在费劲,但这本都已经写了,就会好好写完,希望这次能少受点打击,十分感谢。[合掌] 91、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望仙楼的店小二去取了几盏四角平头白纱灯过来, 这是专为灯谜而制的灯, 上边贴着大红的纸条,很是吉利喜庆, 但没有走马灯那么精巧好看。 沈大接了灯,拿到桌子上摆着,小二又送了笔墨纸砚和诗筒进来。 在座的都去揭灯谜, 沈清月没去, 只站在沈清舟身旁看着。 沈大取了一张下来, 念道:“解落三秋叶, 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层浪, 入竹万竿斜。你们猜猜, 是个什么物?” 沈正章猜的快, 他只笑了一下, 没抢着说话, 等其他人猜。 大太太和二太太皱着眉没琢磨出来,沈清慧更是没个头绪, 她不耐烦道:“怎么挑了这么难的。” 沈大道:“这还只是初等灯谜, 真正难的还在更晚的时候。” 现在放出来的灯谜,是给普通游人凑热闹玩儿的, 要夺彩头, 还要等到这些灯谜都猜完了,真正会猜灯谜的人,才有资格去比。 那时候会有读书人结伴去猜, 文人相争,才真的是热闹好玩。若表现得突出,于名声大有益处。 对于读书人而言,声望是很要紧的事,他们平常广交朋友四处交游,为的就是积攒声望。今年正好又遇上新科,明年开春就是会试,这样的好机会,落榜和上榜的读书人,都不会错过。 沈清慧猜不出来,她又很想知道,就问沈大:“大哥,这谜底是什么?” 沈大笑问沈正章道:“老二你猜出来没有?” 沈正章笑道:“先叫嫂子和妹妹们猜。” 沈大便看向妻子和他的妹妹们。 沈清慧等的不耐烦了,就道:“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都猜不出来,你快说。” 沈清舟是不爱抢风头的,沈清慧都这样说了,她更闭紧了嘴巴。 沈大道:“你别着急啊,你也叫其他妹妹们也猜猜。” 沈清慧扭头就问沈清妍,道:“妍姐儿,舟姐儿,你们快你猜。” 沈清妍和沈清舟都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谜底,沈正章让沈清月也写,她也就顺便写了一个字。 揭谜底的时候,仨姐妹都猜对了,是“风”,沈清慧臊得脸红,自觉没趣,哼了一身个,又去揭别的灯谜。 接着,雅间里的人,都自揭灯谜,写在纸上,扔进诗筒里,一会子叫小二拿去验证。 沈大和沈正章猜了各猜了一个难的,大太太二太太猜了一个,沈清妍和沈清舟猜了两个,沈清慧一把撕了四个,猜了三个,还有一个死活想不出来,就扔到一旁,沈清月除了开始的那个,一个没猜,她便猜了这个。 沈大收了诗筒,拿给店小二去验证,小二很快就带了诗筒回来,顺便提了五盏灯,其中有一盏走马灯,叫沈清慧手快给拿走了,其他人也就不好跟她抢,各自拿了一盏其他的灯。 两位太太的丫鬟买了灯上来,虽不如沈清慧的走马灯好看,但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灯节的气氛是有了。 店小二还殷切地笑道:“贵人们,灯阵里有人开始比着猜起来了,您老们有兴趣可下去瞧一瞧。” 沈正章给了铜钱,打发他出去,道:“人多闹得很,就不去了。” 小二出去后,太太姑娘们都去窗边看,其中一个灯阵,围了不少人过去,似乎有五六个人比着猜灯谜,远远地只见灯阵下的老先生,命人一盏盏地把灯取下来,猜灯的几个郎君,一盏接一盏地揭灯谜,较着劲儿呢。 只可惜这边瞧得见,却听不见,至多只能听到一阵阵哄笑声。 沈清慧想去的很,她央求沈大:“大哥,你带我们去瞧瞧吧,就看这一回,好不好?” 光在楼上看,的确没有什么意思,沈大就看向了沈正章,征求他的意思。 沈清月紧张了起来,人山人海的,这会子去,保不齐沈清舟就要出事,她还没开口,沈正章就皱眉道:“若都去,你我照顾不了。” 沈清月松了口气。 两位太太却道:“我们就不去了,你们带着妹没们去吧。” 沈清慧欢喜的很,沈清舟也难得灿笑着,她的双眼里写满了期盼与兴奋。 沈大和沈正章便同意了,灯阵又不远,去看完了就回来,加上沈家带出来的丫鬟小厮,也不至于出大事。 沈清月当下已没有合理的理由去扫她们的兴,便只好带上棉纱,拉着沈清舟的手,和她在一起。 出门前,几人说好了,沈大领着几个仆人照顾沈清妍和沈清慧,沈正章和其他仆人照顾沈清月与沈清舟。 几人结伴下了楼,因人多不好走,沈大和沈正章便分开带着两个妹妹们往灯阵里去。 沈清月无心看灯,只把沈清舟牵得牢牢的,还嘱咐她说:“这里人多,仔细不要摔着。” 沈清舟点点头,握紧了沈清月的手,一起往灯阵那边去。 这处的灯阵是京城的商人办的,设的彩头是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书生们一个接一个得猜,你来我往,几乎是眨眼就出谜底,叫人抚掌叫好。 一旁还有人谈论起来,指着其中一个衣冠楚楚,长身玉立的男子,道:“这人是今年乡试的第二名,叫陈兴荣,若不是考试那日着了风,不至于考个第二,叫无名小卒夺了解元。” 旁人并不知道其中纠葛,听风就是雨,围在一起议论着:“是吗是吗!我是说呢,姓顾的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另有人道:“姓顾的不是出自顾家吗?怎么会是无名小卒?” 最初开口的那人就道:“屁的出自顾家!都不知道哪一辈连的宗,说不定只是顾家给他个脸面,才对外说是连了宗的。” “有道理有道理……我说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姓顾的,这陈兴荣我倒是知道的,江南有名的才子,五岁成诗,八岁做赋,去年的县试、府试都是第一吧,两个第一呢!” “还跟你说个消息,现在京城赌坊里,下注买陈兴荣中会元的人稳居第一。” “应该的应该的!不买他买谁?顾解元今天是没来,若是来了,肯定要败在他手上。哎,真是可惜了,要是顾解元来了多好,第一和第二争锋相对才有意思……” 此刻陈兴荣连猜对五道灯谜,撵在他身后的人实在是赶不上,便认了输,只剩下最后一个和他比较的人。周围掌声雷动,方才闲谈的几个人,声音被淹没在浪潮一样的掌声里。 沈清月收起耳朵,看向沈正章和沈清舟,这兄妹俩看得入迷,压根就没听到旁边人的闲话。 她暗自庆幸,还好没听到,若是叫沈正章听到了,指不定还要和别人辩驳上两句,这儿到处都是人,推搡之下,最危险不过。 陈兴荣正和最后一个郎君争夺彩头,围观的人都不自觉屏息凝神,生怕错漏了什么。 沈清月也瞧了过去,陈兴荣此人她前世也是略有耳闻的,好像和顾淮关系还不错……倒不像旁人说的会针锋相对的样子。 不过他们没说错,陈兴荣轻轻松松甩掉这些人一大截,的确没有什么看头,若是顾淮在,兴许更有意思。 沈清月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灯阵下,陈兴荣毫不意外地取了彩头,贴谜题的灯,几乎都给他猜完了,看他的样子,是要把彩头给了仆人,再去隔壁的灯阵下猜灯谜。 沈清舟望着他,一脸的笑。 沈正章扭头对两个妹妹道:“此人很有急智,我在考场上与他碰过面,当时看他面相就觉得不凡,今日看来果真不凡。” 沈清舟松开沈清月的手,拉着沈正章的袖子,小声地问道:“哥,你去猜,能猜得过他吗?” 沈正章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可以一试……” 沈清月压着声音劝道:“二哥,你今年又不参加会试,若现在出了风头,出去了叫人取笑你。”她说话的时候,棉纱徐徐吹起,露出莹润如玉的下巴,好似一块儿把件。 沈正章立刻道:“我就这么一说,我不去的,还有你俩在,我怎么放心去。” 他就是受了这里的氛围影响,才有些蠢蠢欲动,沈清月一提醒,他便冷静了下来。 几人正要找了沈大一起回去,沈正章一眼就瞧见沈大领着沈清慧在灯阵下猜起了灯谜。 灯阵里没几个姑娘,多是爷们儿在猜。 沈清慧奋力地鼓着掌,一挥手指了三五个灯笼,疯得忘了形儿。她一指,人家就取了灯笼下来,有些沈大能猜,有些他猜不出来,瞧了半天,杵在原地,脸都要红了。 沈正章摇看着,摆头叹了口气,沈清舟推了一下他,道:“哥,你快去帮帮大哥,别叫他出丑了,猜了就赶紧回来。” 沈清月绷着脸,没有办法,只好把沈清舟半护在怀里,催着沈正章道:“二哥你去了就回,有两个丫鬟小子在,不碍事。” 沈正章千万叮嘱:“你们就站在此地不动,我猜完就回来。” 说罢,他一脚大步走进去,接了沈大手里的灯猜了起来。 没了沈正章在,沈清月不敢掉以轻心,她环视一圈,警惕四周,眼神一顿,就瞧见附近有个灯笼被风给吹落了,蜡烛跌了出来,落在行人的身上。 沈清月心中警铃大作,沈清舟前世不仅跛了腿,还被烫伤了小块皮肤! 作者有话要说:  注:90.91章节走马灯的款式和灯谜,都是在网上找的资料。 科普一下jjapp使用指南。 1.作话不收钱的=.= 2.作话可以屏蔽……点击屏幕,点击右上角“…”。 3.非高v用户,app买文最便宜,可以app买了之后在wap或者pc端看。 4.作者如果发错章节,读者是绝对不会亏的,因为作者要替换错章节,必须用更多的字替换,但是读者已经买过了,不需要多花钱了,作者多替换的,就是送的。西瓜这方面尤其迷糊_(:3∠)_隔壁文就因为我的智障码字软件统计出错,所以用9000字替换了一章6000字的章节,所以以后买重了请勿惊慌,读者不会多花钱,买到就是赚到。 92、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蜡烛从灯笼里掉出来, 又正好砸到行人身上, 烧了行人的头发,吓得行人心神慌乱, 高声尖叫,一会子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一阵大风刮过,灯阵里的灯笼迎风微荡, 被烧了衣衫的行人六神无主, 张嘴胡叫了起来。 灯节里游人实在多, 离得远的人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等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 纷纷心起惊慌, 往街头挤去, 人流一下子变得密集。 沈清月紧紧地拉着沈清舟的手, 护着她道:“别逆着人走, 脚下站稳, 顺着人群走一会儿,先去空旷地儿。” 沈清月的丫鬟和沈清舟的丫鬟, 还有沈正章的小厮, 都赶紧围在两个姐儿的身边,不许人推搡她们。 沈清舟着急地望着灯阵那边, 焦急地同沈清月道:“哥哥他们还在那边……哥哥刚才说叫咱们别走动, 二姐,咱们挤去灯阵下找他们。” 沈清月皱着眉,沈清舟上辈子脚就被烫伤了一些, 她怎么可能还会让舟姐儿往灯下去,她被人群迫着往前走,她边走边走道:“有大哥二哥带着妍姐儿和慧姐儿,不会有事,咱们两个去了,万一那边的灯都被人推倒了,反倒给哥哥们添麻烦。” 沈清舟点点头,牢牢地抱住沈清月,道:“二姐,那咱们慢慢走去望仙楼前。” 混乱的街道上来了一队五城兵马司的人,人群渐渐安定了下来,沈清月也明显感觉,身边没有那么拥挤了,她才松开眉头,不知道人群里谁大喊了一句“着火了”,接着就是孩子哇哇的哭声,各种哄叫声此起彼伏,街上的人四处逃窜,撞倒了行人。 沈清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沈清舟怕得眼睛都红了,她安抚着她,道:“没事儿,就快到楼前了,千万别摔着。” 沈清舟点点头,牵着沈清月,跟着丫鬟小厮,往楼前去。 两个丫鬟和小厮也怕的很,沈清舟的丫鬟被人绊倒,尖叫一声,便摔了一跤,沈清舟连忙松开沈清月,快速地去拉丫鬟,春叶和两个小厮,生怕沈清舟有个好歹,奋力地挡着四周的人,偏偏越挡,后边的人越往这边挤。 虽只是短暂的一瞬,沈清月就已经被挤开了,她第一次那么大声地喊叫着,奈何人群哄闹,她的声音完完全全地淹没在人潮里。 沈清月想起沈清舟的腿,紧张担忧之下,眼眶都红了,她喊得嗓子都疼了,似乎也听到了一阵阵沈清舟的哭声,她随着人群走了一阵子,便听不见沈清舟的声音了。 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方才沈清舟走过的地方,平静了下来,只有人头攒动,说明没有他们已经脱险,他们离望仙楼很近,应该很快可以回去。 沈清舟没去灯下,不会被烫伤,她的腿,肯定没事。 她盯着望仙楼的方向,拔下了一根簪子,想法子过去跟他们汇合。 沈清月被人挤去了离望仙楼更远的地方,她的肩膀又忽然被人虚揽住,她登时握住手里的簪柄,将尖锐的一头对着身后的人,时刻警惕着。 沈清月终于走到了人群松散的地方,这附近很空旷,也很黑,右边是一条河,河里流着花灯,还有许多贩夫走卒,她大步跨往人多却不拥挤的地方,裙子不知道被什么夹住了,一下子没站稳,险些要摔倒。 人群里又追出来一个男人,疾步跨过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是顾淮,他的手臂很有力量,稳稳地抱住了沈清月,便抬袖遮住她的脸,不叫人瞧见。 沈清月半靠在顾淮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她刚站稳,随即扬起了手里的簪子,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是我。” 她耳朵微动,立刻就听出来是顾淮的声音,他的声音和别的男子不同,沙沙哑哑,好像含着什么东西,明明两个字吐的极其清楚,却似在耳边拖了一段,挠得人心窝子发痒。 沈清月心跳很快,脸颊微红,她放下簪子,欲推开他,顾淮却将直接将她的脑袋摁在怀里,语气微重地道:“有几个人在找你,先跟我走。” 眼下街上到处都是人,沈清月怕被人看见,她又听说有人跟着,便想到了张轩德,更不敢多逗留,揪着顾淮的衣袖,躲在他怀里,跟着他走了。 沈清月很快就察觉到周围变得安静,不等她放手,顾淮就先放开了她。 沈清月低着头,手里还捏着簪子,簪柄尖利的一端,正对着顾淮的喉咙,近在咫尺。 顾淮眉心一跳,怕沈清月一不注意就戳到了他,便拧眉抓住她的手腕子,挪开,低头瞧着她,淡声道:“没事了。” 沈清月抬起头,望着自己被他捉住的手,脸色烫红,顾淮的掌心有茧,略粗粝,磨着她细嫩的皮肤,有一点点不舒服,却意外地温暖有力量,不像一个普通的读书人那般瘦弱。 她慌忙抽回手,收起簪子,退后了两步,屈膝福身,眨巴着眼睛道:“多谢……” 沈清月顺便打量了周围,附近层楼林立,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这像是酒楼的后门。 顾淮紧紧地捏住拳头,喉结耸动,她的手腕很柔婉,他的掌心贴上去,就像捏了一块儿豆腐,软糯舒服的感觉渐渐如燎原之势,从他的手掌漫延到他身体的每一寸。 仿佛有烈酒从舌尖滑过他的喉咙,在五脏六腑里发烫,让人克制不住的有些兴奋。 顾淮侧了侧头,双手负在身后,没去看她,嗓音喑哑地问:“是让我的仆人送你回去,还是让我的仆人去找你家人来接你。” 沈清月低头道:“劳烦先生的仆人先送我回去,舟姐儿和我一起出来的,我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 沈清月微愣,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淮解释道:“我看着她和仆人一起回望仙楼了。” 尽管沈清月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她还是松了一大口气,沈清舟没事儿就好。 顾淮抬脚就走,道:“走吧。” 沈清月没动,而是问他:“去哪儿?” 顾淮扭头看着她,指了一下酒楼的二楼,道:“我的仆人在楼里,难道你要在楼下等?”他又站定了问她:“你没有话要问我?” 沈清月秀眉一蹙,道:“有……” 他来的太巧了。 顾淮笑了一下,就走了。 沈清月跟了上去,张轩德的人大概还在追找她,这会子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贸然出去很危险,她一个内宅女子,身无分文,除了跟着顾淮,没有更好的选择。 顾淮敲了敲一间酒楼的后门,有人开了门,迎他进去。 沈清月带着面纱,低头跟着,上了二楼,二楼是间厅,竟然没有客人。 这是顾家人见客的地方,二楼不迎外客。 厅里四面开双扇窗,沈清月走到窗边,能清清楚楚地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听到鼎沸人声,她略微放下了戒备。 顾淮同她道:“你坐一下,我先让人去望仙楼同沈二说一声,待你休息会儿了,再让人送你回去。” 沈清月点了点头,她还没主动请求,顾淮什么都想好了。她从没瞧出来,他是这样细致的人。 顾淮下楼去了,吩咐完福临,就叫小二喊了两个丫头上来,守在楼梯口,不远不近,既能看着他们,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店小二提着一壶茶上来,顾淮倒了一杯推给沈清月,缓声道:“等你问完了,我就叫丫头送你回去。” 在这样开阔的地方说话,又有下人守着,沈清月的确放心了很多……难怪沈正章和顾淮交好,他是真君子。 沈清月也没客气,她揭下了面纱,摸着茶杯,道:“多谢顾先生相救之恩。” 顾淮左胳膊放在桌上,略看了她一眼,便看向窗外。 其实她不止手好看,脸也好看。 沈清月自在地捧着茶杯暖手,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顾淮便又扭回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 沈清月这才敢抿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茶,却发现这不是普通的茶叶,她竟喝不出来,便问顾淮:“这是什么茶?” 顾淮唇齿微张,吐出一片雾气,道:“煮的暖身子的药汤。茶性寒,冬天少喝。” 沈清月微笑,顾先生年纪轻轻还懂养生之道,她喝了半杯,身子果然暖了许多,才问他:“顾先生怎么知道沈家人在望仙楼?我二哥说的?” 顾淮“嗯”了一声,道:“你二哥原也叫我去,我先与顾家的说好了人在一起看灯,就没去,不过我离你们也不远。我们那边有人说有个朋友在猜灯谜,他叫陈兴荣,正好是今科乡试第二名,朋友们非撺掇着叫我去。”他语气一顿,又道:“我待烦了,就去了。” 沈清月瞧着顾淮稍拢的眉头,不禁笑了,她好似都没见过顾淮烦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叫他烦。 顾淮一眼扫过去,也没多解释。 沈清月敛了笑,正色问他:“顾先生怎么知道有人跟着我?” 顾淮声音轻缓道:“我和顾三一起去的灯阵,我在路上把他甩了,我瞧见陈兴荣的时候,他都跟人比完了,我本也没想跟他比,就懒得去了。” 这种虚名,顾淮本也没想要。 而且,他一过去就看到了沈正章兄妹俩和沈清月,当时旁人正在议论他比不上陈兴荣,他分明地瞧见,沈清月似乎都没去看灯,光顾着听他的闲话了。 随后就是骚乱,他站的离被烧了头发的人很近,一下子被人挤开了,离沈清月他们很远,跟丢了一阵子。 他声音微冷地道:“有人喊‘着火’了的时候,我就瞧见你们了,我还发现,那时候有人盯着你们,我也和家仆走散了,便远远地跟了你们一段,我看到舟姐儿被丫鬟扶着进了望仙楼,随后越来越乱……我只看得见你,就跟了上去。” 顾淮其实还瞧见了沈清舟摔倒了,那时候他离得远,往前挤的时候,和福临分开了,等他挤过去了,沈清舟他们没事了,沈清月不见了,他找了好一会儿,才跟上沈清月,护着她走了一段路。 沈清月抬眉望着他问:“……最后我出来的时候,走我身后的,是你?” 顾淮低头喝茶,道:“是我。” 沈清月面颊浮红,难怪那人只是虚揽她的肩膀,没有碰她的身子,原来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加了点小细节,沈清舟跛腿这事儿,还加了烫伤留疤这个,这样剧情更流畅。 93、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苏州富商办的灯阵, 离望仙楼不远。 夜游的人, 多半往那边去,顾淮又是去寻陈兴荣的, 会与沈清月撞上,十分合情理。 沈清月不疑有他。 顾淮主动问她:“你知道跟着你的人是谁?” 沈清月抬眉看他,顾淮问这话的语气太肯定了些。 顾淮放下杯子, 解释道:“你贯来谨慎, 我那时……”他眼眸微垂, 似乎在回忆抱她的时候, 又继续道:“我说让你跟我走, 你都不挣扎下就跟我走了, 想来并不是因为信我, 是知道有人会跟着你吧。” 沈清月点了点头, 道:“我的确知道。不过……唯恐给先生惹麻烦, 就不与先生细说。” 顾淮也没追问, 他心里却在猜测,会是谁。 沈清月便也问顾淮:“先生可曾记得, 上次在我家花厅旁, 您问我的一个问题,不知先生何故会那样问我?” 她说的, 是顾淮问她与胡掌柜有关的事。 顾淮也不遮掩, 就道:“我倒是不想打听姑娘的事,只是对胡掌柜的事有兴趣罢了,我与胡掌柜……有私交。” 沈清月心里诧异, 顾淮会跟她说的这样确定,不加隐瞒。 官场上,人际关系属于很私密且重要的事。 顾淮的话,无形之间,拉近了二人的关系。 顾淮倒像是无不可对人言似的,很坦然。 沈清月觉得自己好像问多了,也不好再问别的。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顾淮又问她:“这事……你与你家人说过没有?” 沈清月摇头,道:“我也是刚知道,还请先生不要透露出去。” 大晚上的,张家竟然派了几个大汉跟她,可以猜想,张家到底想做什么。 沈清月若是和沈正章说了,沈家的处理方式,不会让她满意。张轩德方才没得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还有机会狠狠地反击回去。 沈清月眯了眯眼,巴不得张轩德今夜最好再现身。 两个人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沈清月喝过药汤,通身暖和之后,便道:“顾先生,你还有几本《文府》在我那里,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先生……” 顾淮淡笑道:“下次,下次你方便了,再还我。”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今夜,多谢先生了。” 顾淮站起身,有送她走的意思。 沈清月跟着站起来,窗外一阵阵哄笑声远远地传进来,她扭头看去,之前发生过混乱的街道,早已经恢复如初,五城兵马司的人四处巡逻,维持着安定,方才的骚乱,好似不存在似的。 有点儿奇怪,五城兵马司的人,竟然没有驱赶百姓早些回家,方才的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顾淮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遥遥地看见有个灯阵下聚满了人,不少人在猜灯谜,他便问她:“沈二姑娘也喜欢猜灯谜?” 沈清月摇摇头,道:“无甚兴趣。” 顾淮“哦”了一声。 沈清月下巴轻压,瞧着顾淮道:“先生为何也没有兴趣?难道不想和陈郎君一起猜么?” 顾淮淡笑问她:“你想看?” 沈清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就……随口一说,先生莫往心里去。” 顾淮颔首道:“出名的方式很多,我已取了解元,这种机会不必去争。” 沈清月目录赞赏,柔婉地笑道:“树大招风,先生这样很好,以后先生的机会还很多。” 顾淮手一抬,道:“姑娘请,楼下的人备好了马车,我叫丫鬟送你下去。” 沈清月屈膝道过谢,带上面纱,走在顾淮前面,跟着楼梯旁的两个丫鬟下去。 顾淮跟上沈清月的脚步,他没下去,他就站在楼梯上目送她,待沈清月出了后门,他便又绕去窗户附近,在楼上看着她。 沈清月上马车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黑透了,如张着巨大的幕布,布上星稀月朗。顾淮就站在窗口,露出半个身子,月华澹澹,黑暗中隐隐勾勒出他俊秀的轮廓和孤拔的身姿,如松似柏,岿然屹立,莫名叫人心生敬意。 顾淮朝她点了一下头。 沈清月也低了低头,便上了马车走了。 顾淮派出去给沈家人送话的人也回来了,沈清月坐着马车,回了望仙楼。 沈清月上楼的时候,瞧见有五六个家丁打扮的人往苏州灯阵的方向,鱼贯跑出去,很是引人注目。 望仙楼上的雅间里,沈正章等人见了她,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沈清舟和二太太以及春叶都是担心她,沈清慧则抱怨她。 沈清月也不知道先答谁的话,索性就面色柔和的不回话。 末了,沈正章道:“人没事就好——二妹,你有没有事?” 顾淮的人,传话说在街上看到沈清月了,正在派人送她回来,但他说的那个地点,离望仙楼有些距离,沈家的人很担心,沈清月被挤在人潮的那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清月摇摇头,道:“我没事,我被挤出人潮之后,立刻就遇到了顾先生的人,除了衣服脏了一点,别的没了。舟姐儿可好?” 她的视线落在了沈清舟的脚上。 沈清舟直直站立在原地,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瞧着像是哭过,她挽着沈清月的手臂,道:“我没事,谢谢二姐……” 丫鬟摔倒,连累了沈清舟也险些摔跤,还害得沈清月被挤走,真要追究起来,可是大事,沈清舟和她的丫头,回了家要受责受骂的。 沈清月抚着她的肩膀道:“没事就好,说什么谢不谢的。” 沈清舟感激道:“谢谢二姐一直护着我。”她又心有余悸地道:“虽我的丫头被人绊倒,幸好没有出大事……不然真是罪过。” 沈清月皱了一下眉,若有所思地问道:“有人绊她?” 沈清舟点点头,望了丫鬟一眼,道:“许是人多,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 沈清月这才注意到沈清舟的丫头立在墙角哭呢,估摸着沈家的人都不信她被人绊了,多半是以为她自己没走稳,怕被人主子责罚,才说谎。 沈清月却不这么以为,若张家的人早就跟上来了,指不定就是他们干的,甚至那一阵子的哄乱,也说不定和他们有关。 沈清舟小声地道:“二姐你真有先见之明,拦着咱们不去灯阵下,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沈清月不解,又问:“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沈清舟道:“哥哥和大哥说,灯阵下有人头发都给烧光了,妍姐儿的脚也烫伤了一处,还好不严重。” 沈清妍因为皮肤被烫伤了一点,正坐着呢。 沈清月问沈清舟:“没有大事吧?” 沈清舟道:“就烧了几盏灯,一会儿就扑灭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的很及时,没有引起惊慌。妍姐儿的脚红了一点,没有别的事。” 沈清月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沈清舟前世的劫,顺利地避过去了。不过还有让沈清月发愁的,沈清舟的未婚夫正四品兵部武选司赵郎中之子,前世既失信退婚,恐怕不是良配,这辈子舟姐儿的腿没有受伤,若是顺利嫁去了赵家,以后的日子不知道好不好过。 沈清月但愿二伯父二伯母慧眼如炬,想法子退掉沈清舟的这门婚事才好。 此事还远着,沈清月便不去想了,她现在奇怪的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沈大和沈正章还没打算带着女眷回去,也是够心大的。 沈清慧兴奋的话语,打断了沈清月的遐思,她道:“要开始了吧!” 沈清月大概沈清慧说的是什么事,就问沈大和沈正章:“大哥二哥,我方才瞧见有好几个店小二往苏州灯阵去了,是要开始比试了吗?” 沈清慧抢着回答:“是的,是永恩伯府的人先叫人去抢谜题的,那边的灯谜一次只准取一个,所以他们叫了五六个人去,轮流取回来,解了谜立刻送去,马上又答第二个题。一会子可精彩着呢,反正大家都没有什么事,看完了再回去。” 沈清月知道沈大和沈正章为什么不带着人走了……没出大事,又有沈清慧这样的闹人精在,估摸着也走不掉了。 她走到窗边去看,苏州灯阵那边围满了人,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守着,秩序井然。 沈大和沈正章等人也都围过去看,永恩伯府的家丁从五六个变成了十个左右,前前后后地跑着,往回取灯谜。 与此同时,望仙楼大厅里,也聚满了人,不少人坐在厅里,叫小厮去取灯谜过来猜,有几个爷们儿兴致高了,还下了赌·注。 沈三沈四、沈正越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说楼下正热闹,叫沈大和沈正章也去下热闹。 沈大不去,他方才在外边猜灯谜都没猜对多少,要不是沈正章救场,要丢死人,楼下全是真正世家大族里的哥儿,他没脸皮去。 沈正章也不想去,沈清月说的对,他去了,若对得多,名声起来了,却不去考进士,人家会说他只有歪才。 沈三沈四读书不行,凑热闹倒是一把好手,他俩绕在沈正章身边,道:“二哥,楼底下没有几个真才实学的,也就陈兴荣值得一看,可猜灯谜是你的长项啊,你不必怕他!” 沈正章推说不去。 沈清月没有说话,楼底下的人,都是给谢君娴做陪衬的,沈正章不去才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和家人出门了,回来很累本来说请假的……打个盹儿之后……嘴巴上说着不写,还是忍不住更了_(:3∠)_ 这个月更新会慢一点,下个月正常更新,还会加更。 94、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灯节夜, 出来看热闹的人, 等的就是苏州灯阵最后的魁首。 苏州灯阵挂了上千盏灯,设了千道谜题, 可供多人参赛。比赛的规矩是,猜完一盏,拿了对的谜底才能换新谜题, 到了时间, 多者胜。 永恩伯府的人最先开始取灯, 伯府的小厮一盏盏地往三楼送灯笼, 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响声, 十分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望仙楼一楼厅中, 因为永恩伯府的小厮陆陆续续地往里送灯笼, 里里外外很快就围满了人, 只留了一条出门的道。 沈三和沈四俩人挤下去看了热闹, 很快就跑上来和沈家人报信:“……永恩伯府的人可真风光, 门外下注,买的都是‘谢’。” 他们赌·博以姓氏为门, 若遇到同姓, 则以“大小”来区分。 沈三沈四俩又推搡着沈正章道:“可惜了只有他们一家做赌,若是有人去比划比划, 就有意思了, 二哥,你也去嘛!” 今年的灯谜不好猜,方才有人去猜过, 谜题出的新奇又困难,除了永恩伯府的小厮总是能拿正确的谜底去换新谜题过来,几乎没有人能猜对几个。 当下只有卖“谢”夺不夺魁的注,因为永恩伯世子的势头很好,赔率并不高,众人玩的还不够尽兴,不少人都想法子撺掇着更厉害的人去猜灯谜。 楼上有沈三沈四劝沈正章,楼下有人劝陈兴荣。 陈兴荣朋友多,周身都是劝的,他就躲去角落里,他的同窗好友都讥讽他,他也不搭理,只兀自饮酒。 几杯酒下肚,陈兴荣受不住好友催逼,就重重地砸了一下酒杯,有些意兴阑珊道:“之前被你们催着猜过一回了,这次不猜了,除非你们能把顾淮叫来。” 几个读书人知道说不动陈兴荣,也就不劝了——叫顾淮来猜?谁不知道顾淮是个书呆子,根本不掺和这些。都这么久了,顾淮的影儿都没看见! 陈兴荣却是知道的,顾淮今儿出门了,他就在这儿等他。 望仙楼大厅里,就只看得见永恩伯府的小厮马不停蹄地往三楼跑,永恩伯世子,独揽风头,看样子,都猜了下快二十盏灯了。 三楼靠边的雅间里,好几个小厮提着灯笼往里去,这就是永恩伯府定的雅间。 永恩伯府定的雅间比沈家的大,中间隔了一张屏风,屏风内是永恩伯府的主子们,屏风外站了不少仆人。 永恩伯世子谢君行歪在榻上嗑瓜子,谢君娴铺开小厮送进来的灯谜,提笔写写画画,一题接一题的猜。 不一会儿,有个穿着体面的蓝衣常随敲门进来,常随绕过屏风禀了世子,道:“爷,陈兴荣不肯猜呢,说要顾解元来才行。” 谢君行眼睛一眯,道:“他不猜也好,他是个难缠的。其他的呢?一个猜的都没有?” 常随道:“倒是有几个人猜了,但是猜不着,估摸着运气不好,猜的是难题,再有些瞧着陈兴荣都不猜,也不敢贸然下场。” 谢君行扔了手里的瓜子,随便念了几个人的名字,道:“他们不也在楼里吗?怎么也不去?” 常随笑着回说:“还不是姑娘猜的太厉害了,我瞧着他们都叫小厮去悄悄取了灯谜,好似猜得很慢,比不上咱家姑娘,那些人恐怕惧了。” 谢君行撇嘴道:“没意思……”他语气微顿,抬手一指对门,又问:“沈家的老二好像不错,今科中了举人吧?他也不去?” 二十出头就中举的人,到底还是少,尤其在这些纨绔当中,沈正章显得格外有才学,加之沈世文在翰林院,沈正章还是小有些名气的。 常随答道:“方才隐约听见沈三沈四在劝……也不知道劝不劝得动。” 谢君行道:“劝不动?你去说,就说我请他猜。”他嘴角一勾,道:“他若不猜……想尽法子也要他猜。” 常随转身就去了,他去敲门的时候,沈家人还是惊奇的,沈家和永恩伯府可是一直想有来往又没有来往的。 沈三沈四俩倒是殷勤,他们的嫡母柳氏,多拐几道弯儿,和永恩伯府还能搭上亲戚关系呢! 不过俩人一听人家是来请沈正章的,表情就有些讪讪。 沈正章可没忘记沈清月叮嘱他的话,便推拒了。 常随也没甩脸子,他走后,沈三沈四不悦拂袖下楼去,没多久又上来了,并且添油加醋带了传言上来,说:“二哥,人家都骂你怂蛋呢!猜个灯谜也不敢。还说二哥你……” 沈三嘴里还有些污言碎语,被沈大给挡下了——沈家女眷们都在呢! 二太太、沈清舟和沈清慧等人都愤愤的,沈清月拧了眉头,永恩伯府的人刚来请过沈正章,底下就骂开了,这是拿沈家人做垫脚石呢,谢家的人也忒坏了! 慕名慕利没有错,有名利者,多快活,但踩着别人的脸出风头,就太阴险了。 小人行径。 沈清月也是有些生气的。 沈家的几个都是年轻人,饶是二太太脾气好,听了外人这样传沈正章,心中也不快。 沈正章脸都臊红,坐在椅子上有些恼怒和难堪。 沈大攥着拳头同沈正章道:“永恩伯府欺人太甚……方才你都说了不猜了,他们却用这样的法子对付沈家,当真是丝毫不把沈家放在眼里。” 沈大这话一说,这事儿性质就变了,变成了永恩伯府和沈家的事儿,沈正章便不能再推了。 沈清月最先站出来道:“二哥,那你就猜吧,不过咱们也和永恩伯府一样,只在雅间里猜,二哥你不要露面。” 永恩伯府现在对外宣称是世子爷在猜,他们打着别的主意呢,若是永恩伯府输了,他们便说是谢君娴在猜,一个姑娘家,输给读书人也不算丢人,若是赢了,又解释说是谢君娴在猜,那便又是另一件事儿了。 不论如何,沈正章若亲自下去,容易吃亏,不如和他们一样,一会儿永恩伯府真要做恶心人的事儿,沈家也能以牙还牙。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大太太和二太太最先反应过来,随即沈大和沈正章也明白过来。 沈大亲自下去,让人抬了一盏屏风进来,找店家借了几个店小二,叫他们也像永恩伯府那样,以沈正章的名义,陆陆续续去取灯谜。 沈正章端坐在屋子里,等着灯谜来。 因为沈正章的加入,楼底下沸腾了,赌桌上很快便加上了“沈”门。 陈兴荣也竖起耳朵听着,当他听到沈正章的名字,很思索了片刻,他记得,顾淮夸过此人。 顾淮可是少有夸人的。 陈兴荣又自顾喝酒,只要顾淮不来,他就不去。 望仙楼大厅里,两色衣衫的小厮和店小二来来往往,沈正章猜得太快,替他跑腿的店小二也逐渐增多。 厅里还多了报数的人,一盏一盏地数着,沈家人猜的数量,和永恩伯府猜的只差八盏了,大有后来居上的意思,下注买他的人,也多了起来。 沈正章才雅间里猜得汗流浃背,他提笔的手,都有些微颤。 沈三和沈四见沈正章猜得艰难,而永恩伯世子,似乎猜得很简单,他俩悄悄溜下楼去,买了“谢”。 沈清月没管他俩,只顾着去看沈正章手里的谜题了。 苏州灯阵的谜题出的真的很难,若非博古通今之人,的确难以个个猜对,沈正章应对了几十题之后,已有些吃力了。 店小二又拿了新的灯谜来,递给屏风外的丫鬟。 春叶揭下灯谜送给沈正章。 沈正章一瞧,眉头锁住了……这是什么灯谜。 沈清月连忙瞧过去,这谜题和别的谜题的不同,超越了“谜”的范畴,称之为“题”更合适。 纸上问:围棋局总数,一共有多少局? 沈大都惊奇了,棋局千变万化,这题谁算得出来! 沈清月却是松了口气,猜谜题她不甚在行,诗词歌赋没精学过,也不大行,但操持内宅、清算账本,遂很擅长。 她打小学这些东西就快,前世有七年的管家经验,管账的时候,顺便学过这些东西,加之她本身会下棋,这题她刚好会。 沈清月指头上沾了点墨水,在纸很仔细地算了一下,才道:“围棋一共三六十一路棋局,共有一百三十五兆、八百五十一万七千一百七十四亿、四千八百二十八万、七千三百三十四局。” 沈清慧脑子都大了,她瞪着眼道:“你别是张嘴胡说的吧!” 沈清月没理会沈清慧,只道:“二哥,你快写下了先叫人送去,没错的。” 沈正章和对门解谜的速度都变慢了,眼下已经没有店小二替沈家跑腿,再不送题去,就不能换题回来了。 沈正章很信沈清月,提笔道:“你再念一遍。” 沈清月一字不差地又念了一遍,沈正章写的更加笃定了。 其他人都是半信半疑,怎么可能啊,围棋总数怎么算得出来! 沈大和沈正章也忐忑,沈清月能算对吗? 沈清舟算了半天没算出来,就问:“二姐,你怎么算的?” 沈清月道:“有好几种算法,见方二路中,四个棋子布棋,有八千十一种局,见方三路中,九颗棋子布局,则有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二局……” 她说了半天,沈家人大多听不懂,沈大起和沈清舟开始能听懂,到最后就只有沈正章一个人能听得懂了。 沈正章不禁抚掌道:“妙!” 沈清月莞尔。 果不其然,店小二换了新的谜题来,而沈清月算的这题,被厅里的人知道了,底下吵翻天了,都在算这谜题的答案到底是多少。 与此同时,灯阵下另有新人去猜题,听说数量已经要追上永恩伯府和沈家。 赌桌上另开了“顾”门。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万万亿为一兆,万万兆为垓。 还有一种计算单位:十万为亿,十亿为兆,万兆为姊,这种单位更老。 围棋这题出自《梦溪笔谈》 95、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 沈家猜题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永恩伯府。 永恩伯府世子谢君行不信, 他派了常随下去问个仔细。 常随回来道:“沈家猜了一百一十三道了, 咱们姑娘猜了……一百零四道。” 不止谢君行脸色变了,谢君娴也是面色铁青, 笔都握不稳了,她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子,因为猜不到题目, 索性放下笔, 问道:“怎么可能?!你没数错?” 常随瞧了一眼天仙儿似的谢君娴, 忙低头回道:“没错, 底下灯阵里有人记着数呢。” 谢君娴看着桌上的谜题, 叹了口气, 现在拿到手的题目越来越难了, 竟然还涉及到算数之类, 她懂诗词歌赋, 却根本不擅长这个, 堪堪算了三道,已是十分吃力。 偏偏对门沈家门口, 小厮进进出出, 十分迅速。 谢君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子,道:“……沈正章是个什么人?竟有这等奇才?” 谢君行黑着脸, 没好气道:“罢了, 他一个读书人,你输给他也不丢人,只是今夜没抢到风头, 有些可惜,以后再谋吧。” 谢君娴今年虚岁十五,生得国色天香,端的是知书达理,已有百家人求娶,不过永恩伯府还是不满意,欲在今夜借势,让她名震京师,图个泼天富贵,却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抢得了她的风头。 谢君娴自幼天资聪颖,博学多才,涉猎极广,听说苏州灯阵出的奇题,引得无数学子前往,她今日来此,有五分图名利,也有五分是因为平日里无敌手,很是孤寂。 但她没想到,今日还真的棋逢对手了。 谢君娴不服输,她问常随:“谜题还剩下多少?” 常随是有眼力见的,办事很周全,就道:“眼下沈家居首,猜了一百一十三道谜,姑娘您猜了一百零四道,还有两位郎君也在猜,据说一个是顾解元,一个是陈兴荣,俩人分别猜了六十八和四十九道题目,另外其余看热闹的读书人,统共猜了二百七十三道……” 谢君娴很快就算了出来,道:“也就是说还有三百九十三道,还有机会。” 谢君行坐不住了,拍案而起,道:“这个陈兴荣,方才不猜,现在凑什么热闹!顾解元又是怎么来的?” 常随就把自己看见的说了:“小的也不知道,只是瞧见顾家的人好像也一道来了,顾解元就上场了,坐在灯阵前猜呢,还有陈兴荣……本来好好地喝酒,一听说顾解元来了,就立刻奔了出去,楼底下的灯,一盏盏地给摘下来,谜题都快摘光了。” 谢君娴又问:“还有多长时间?” 常随道:“小的刚去的时候,还有八炷香的功夫。” 谢君娴强自镇定下来,继续猜题,八炷香,这么难的题,顾淮和陈兴荣怎么也追不上她和沈家人,她只要追赶上沈家就行了。 谢君行打发了常随下去继续看,他不耐烦地奔到窗户旁,看楼下的情形,他瞧见灯笼一盏盏地被竹竿子取下来,又跑去门口,偷偷觑沈家人,奈何沈家也摆了屏风,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店小二跑的老快,一题一题地往外送。 谢君行怕影响谢君娴的心情,没有说出来,心里却很是烦躁,暗暗骂道:沈正章那狗东西,怎么会截胡?早知道不该去招惹他。 常随很快又带了一道题目上来,正是沈清月猜的那道。 谢君行听完脑壳都快炸了,不禁诧异道:“这是什么歪题,沈正章也解得出来?”他又喃喃自语:“我倒是小瞧他了……他怕是比陈兴荣更难缠。” 谢君娴也听到常随念的题目,心神一震,竟然有些庆幸自己没取到那题,否则真要算到天荒地老。 她解了手上的谜题,叫人拿出去换新题。 雅间开了窗,明明很冷,谢君娴却出了一身的汗,她抬头望了一眼屏风那边……不知道沈正章是从容淡定还是和她一样。 沈家这边儿。 沈正章猜普通谜题根本不在话下,另有和围棋那样刁钻的题目,都交给沈清月猜。 沈清月猜得很得心应手,兄妹两个搭着猜,五炷香过去,又猜了六十二道题。 沈正章的小厮进来禀道:“永恩伯府又猜了四十四道,咱们猜了六十二道。”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沈清月莞尔道:“二哥,不必再猜了,还有三炷香的功夫,即便咱们一道题不猜,按他们这速度,也猜不赢咱们了。” 沈正章也是这个意思。 沈清慧笑着道:“也好,只比他们多几道题,气死他们!”她看着沈正章商量道:“二哥,你得了魁首,有一千两银子呢,可别不能私藏!” 大太太蹙了蹙眉,这才哪儿跟哪儿,沈清慧就要起银子来了。 沈大也道:“再耐心等三炷香,还早着!” 小厮却笑道:“大爷,姑娘,等不了三炷香了。” 沈大忙问:“什么意思?” 小厮道:“顾解元方才一共猜了一百八十九道题,陈郎君猜了一百五十三,还有旁人猜的二百七十三道,约莫也就剩下个六十多道题目了,这会子顾解元和陈郎君都估摸着又猜了十几二十题了。” 众人大惊,顾淮也来了?! 沈清月一脸讶异,前一世,顾淮和陈兴荣等大才子,可都没来猜灯谜,否则哪里会给谢君娴留机会。 这世倒怪了……陈兴荣来,肯定是因为顾淮来,顾淮是为什么来? 沈正章笑着丢了笔,道:“怀先猜,我就不必猜了。” 沈清慧不服气,道:“二哥,你再猜呀!万一得了呢!” 沈正章不肯,他只道:“若是别人我还能与之相比,怀先他不仅精通诗词歌赋,《营造》、《九章》等书,他也都看,比不上了。” 沈清月抬了抬眉,她从前管家学账的时候,搜集了一下类似的书去看,她没想到顾淮会看这么枯燥的书。 难怪他解题解得那么快,要是熟知这些书,自然也会和她一样,想到解题的捷径。 沈清月了然道:“那是不必猜了。如此倒也好……”省得沈家遭记恨。 沈清慧不解,很是不乐意,拍了一下沈正章的肩膀,道:“二哥,你猜嘛!一千两银子又不是小数目!顾先生也是的,他不是不爱凑热闹吗?平白无故凑什么热闹!” 沈大呵斥了沈清慧两句,与她掰扯了夺魁得不偿失的道理。 沈正章亦道:“今日是为了维护家族颜面,我和二妹妹才去猜题,咱们该庆幸怀先和陈兴荣去猜题,否则永恩伯府把咱们恨上了,我们就闯祸了。” 沈清慧终于消停了些。 楼底下传来一阵欢呼声,显而易见,灯谜都被取完了。 猜灯谜的结果出来了,顾淮得了第一,一共猜对了二百一十四题,第二是陈兴荣,一百六十七题,沈家一百六十五,永恩伯府猜了一百六十题,屈居第四。 顾淮得了一千两银子和一盏灯,陈兴荣得的是二百两和一盏灯,灯阵的东家还派人给沈家和永恩伯府都送了一盏走马灯,用的是檀木架子,纸剪人马,请的专门的手艺人做的,灯笼精致非常,足以当做摆件放在家中。 不必说,这走马灯沈正章给了沈清月,旁人也没有什么好争的。 沈三和沈四很不高兴,他们的钱都投去永恩伯府了,谁知道永恩伯世子这个孬货,才第四!!! 早知道买自家人,输也输得舒坦。 楼下很快有人来请沈正章下去说话,沈大他们,跟着一道去了。 永恩伯世子也正好从门外出来,皮笑肉不笑地同沈正章道:“请。” 一楼厅里人声鼎沸,顾淮和陈兴荣,与顾家人一起到了望仙楼的厅里,被许多人围着。 有不少人都在问顾淮和陈兴荣,遇到的最难的题目是什么,他们俩报了题目,比较之下,竟然都没有沈正章的那道题难,当下便一道解题。 顾淮其实心里是奇怪的,他与沈正章再熟悉不过,沈正章只读四书五经,哪里会解这种题目,怪异的很。 顾淮没多想,他手上算着题目,先得出了答案,他只喝茶不语,陈兴荣紧跟其后,两人相视一眼,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陈兴荣道:“一起说。” 他俩异口同声报出了答案,旁人就急急地问沈正章,答案是不是对的。 沈正章道:“是对的。” 厅里又是一阵哄闹,这么大的数,他们仨竟也算出来了。 永恩伯世子脸色很难看,有人宽慰他道:“这样难的题目,也不怪你输给他们,你该是输得心服口服!” 谢君行脸色更难看了,他不服!他一点都不服! 他端着茶杯,慢慢悠悠地道:“又不是我答的题目,我谈什么服不服?” 这下子厅里彻底炸开了,不是谢君行猜的谜题?那是谁? 众人纷纷问他到底是谁猜的,难道猜个题目还把他老爹的谋士请来吗?这也太丢分儿吧! 谢君行道:“用的是我谢家的名义取的灯谜,当然是我谢家人猜的……灯谜是我家里的二妹妹猜的。” 谢君娴的美貌,京中人略有耳闻的。 “绝色”两个字遇上“才女”,如同油锅里倒了水,便有人打趣顾淮他们仨道:“你们倒是把人家谢才女给欺负了……” 沈正章淡定地举着杯子,淡然道:“巧了,我沈家也是二妹妹猜的。” “???” 顾淮正在喝茶暖身子,他差点没呛着……沈清月平常都看的什么书啊? 姑娘家家的,不嫌枯燥吗? 96、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当永恩伯世子云淡风轻地告诉众人, 灯谜是他妹妹猜的, 旁人还是信的,毕竟谢君娴的才名不是一日就有, 多早就透出风声了,可沈正章的二妹妹是个什么来路,外人可从未听说过。 有认识沈正章的郎君便凑到他跟前问:“你不是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吗?你家中你是行二吧?这个二妹妹又是你哪里的妹妹?” 沈正章解释道:“我家里兄弟姊妹分开排行, 是故我有个二妹妹, 二妹妹是我三叔的嫡长女。” 众人这才明了, 沈家二姑娘也是个才女! 因他们都没听说过沈清月的名声, 少不得多问几句。 永恩伯世子捏紧了杯子, 面色铁青……好容易挽回脸面, 又被一个“沈二”给抢走了, 沈家人跟他家是犯冲吗! 沈正章也不欲给沈清月招惹麻烦, 心中又记挂着她还没有定亲, 适当地提了两句, 便不再多言。 顾淮眯眼听着,嘴角抿着个淡笑, 顾三在旁, 饶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当下就有人将沈清月和谢君娴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谢君行面色越发难看, 沈家是什么人家, 沈家的姑娘也敢跟永恩伯府嫡女相比较? 谢君行重重地搁下杯子,语气很淡,眼神却带着点质问的意思:“沈二, 怎么从未听说过你家妹子?” 也有人犯嘀咕,谢君娴的才名是听过的,她能猜得了灯谜一准儿没错,沈二姑娘怕不是作弊的吧! 沈正章丝毫不惧,道:“现在不是听说了吗?” 谢君行一哽,一脸的不爽快。 顾三出声调侃谢君行道:“你若不信,只管再叫两位姑娘比划一番就是。” 谢君行还真就不信,可他又有些担心,万一沈二姑娘真有实才,他妹妹岂不是输得更难看? 永恩伯府和顾家是有大过节的,谢君行刺了顾三一句:“好好的清白姑娘,是拿来给你取乐的?你算什么东西?” 顾三一笑,并不恼,也道:“我?至少我不会愿赌不服输,狭隘到去怀疑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有人哄笑,可不是么,人家沈二姑娘虽然从前不出名,可是沈正章和沈清舟兄妹两个都承其父,沈二姑娘有才,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倒也不必质疑别人清白。 沈正章一副“要比就比”的样子,众人更是信他,反而觉得谢君行忒小气。 谢君行大怒,摔了杯子站起来,伯府的人连忙劝下他。 大庭广众,为了口舌之争就去动手,未免失了身份。 谢君行拂袖上楼,沈正章和沈大也不想待了,就与顾淮说上了话,准备私下去聊。望仙楼没位置了,沈家包下来的雅间有女眷,不合适,顾三说出去小叙,沈正章抛不下家里女眷,便婉拒。 顾淮便打发顾三先回去,他一会子坐沈正章的马车顺路回去。 顾三倒没有多说,只道:“那我就和四妹回去了。” 天色已晚,出来看灯的差不多要回家去了,望仙楼楼底下,掌柜的开始清场,把进来看热闹的都请走。 沈大上去接人,沈正章和顾淮、陈兴荣,往外边的马车上去。 陈兴荣站在自家马车前,坦然地与顾淮说:“今儿我输得心服口服。” 顾淮淡笑道:“我比你早去,你若也早些来,该是平手。” 陈兴荣作揖道:“先生谦虚了。” 说罢,他与顾淮和沈正章作揖辞别。 陈兴荣走后,沈正章问顾淮:“你俩认识?他也是你学生?” 顾淮道:“不是我学生,陈家和顾家相熟。” 沈正章“哦”了一声,好奇地问:“怀先,你今儿怎么来猜灯谜了?你不是说不玩这些吗?” 顾淮还没答话,沈正章抄着手,嘴上悄声道:“你是不是听说永恩伯府和沈家杠上了,才带着陈兴荣来替我们解围?” 顾淮睨他一眼,淡声道:“你想得太多。” 沈正章笑了笑,还是觉得自己没猜错,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好心,死鸭子嘴硬。 东风呼啸,似要刮掉一层皮,两人上了马车里去等。 沈大在三楼上,等着女眷们收拾好了,便领了她们从雅间里出来。 不巧,他们出来的时候,永恩伯府的人也出来了,谢君行刚和谢君娴倒完苦水,把沈正章和沈清月都骂了一遍,脸还臭着,这会子见了沈家的人出来,脸色愈发不善。 沈大示意自家人等一等,不和永恩伯府的人抢道。 沈清月正好牵着沈清舟的手,站在沈大的身后,她一抬头,就瞧见了带着帷帽的谢君娴。 谢君娴像其父,身量也很高挑,十四岁的年纪,只比谢君行略矮一点,和沈清月一般高,她穿着交领袄裙,福青的短袄,银红的金线六幅马面裙,即便瞧不见容颜,她这身打扮透出来的贵气,很容易叫人艳羡和敬畏。 沈家的几个月女眷见了谢君娴,眼神里多是小心和谨慎,独独沈清月,带着面纱,从容镇定,双眼如古井无波。 谢君娴见了沈家人,本不放在眼里,一见沈清月淡然的双眸,不由得愣了一下,多瞧了一眼,沈清月完全不像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丫头,她个子高,身材纤秾合度,平视她的时候,一点都不怵,既不谄媚,也不嫉妒。而且她长的也很好看,皮肤白腻如脂,长眉带着一丝坦荡的英气,眼眸明润,眼皮子内勾外翘,带着若隐若现的妩媚,高挺的鼻子将面纱撑了起来。 可以想见,面纱下是怎么样的一张娇媚的容颜。 这样的长相和眼神,谢君娴许久没有见过了。 谢君娴想起今夜发生的事的话,抱紧了手炉子,低声与谢君行道:“走吧。” 谢君行这才领着谢君娴和一众奴仆,下楼去。 他们走了,沈大才带着家里人下楼梯。 沈清慧在后面小声嘀咕:“谢二姑娘好生光彩夺目!” 大太太问她:“你瞧见她长相了?” 沈清慧嘟哝道:“没看见,光看衣服就知道了!” 大太太道:“那便是衣裳夺目。”她又道:“咱家月姐儿长的也不差。” 沈清慧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今夜,也不光是大太太觉得沈清月不比谢君娴差,许多其他人,也将沈清月和谢君娴放在一处比。 沈清月一行人下了楼,他们上马车的时候,周围有很多人瞧着,大太太和二太太梳妇人髻,很容易辨认,沈清月和其他几个姐妹气度截然不同,便有人认出她来,说她就是沈二姑娘。 沈清月一脚踩着凳子上马车,躲进了车厢里,将闲言碎语都隔在了车壁外面。 沈家人都上了车走,沈清月她们的马车还是跟在沈大他们马车的后面,还没走过池水边,又遇着事儿了,此时散开的人多,路给堵着了,马车根本走不动,看这样子,是要堵上许久。 沈大下了车,同沈清月这边道:“要不咱们下来走出去,到街头另雇车回去,这看样子是要堵到半夜去。” 沈清月道:“等一会子再走罢,眼下还疏散不开,走出去也费劲。” 沈正章也是这个意思,他现在只是过来提一句,说完他就上马车去了。 沈清月这边,几个姐儿坐着无聊,挑开帘子瞧,沈清慧还想下去买东西。 路上熙熙攘攘的,沈清慧自己不敢下去,下意识往沈清月身上看了一眼。 沈清月顺着帘子往外看,张家的人失手了一次,估摸着这会儿盯着沈家的马车,又要动手,她四处打量,没有瞧见可疑的人,就同沈清慧道:“你要买东西就吩咐丫鬟去买。” 沈清慧觉着没意思,又说不买了。 沈清月刚要放下帘子,就瞧见顾淮和沈正章走到临水边的人群里去了,像是在看人放花灯,他那样挺拔的身姿,她一眼就看见了。 她又见顾淮附近有人在参拜什么,也不知道是观音还是佛,接着,她就看到了两个神态可疑的壮汉,频频往她的车里打量,顾淮的余光,时不时从那几个人身上拂过。 97、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人群里有人一直盯着沈家的马车。 沈清月早有提防, 挑着帘子扫视一眼, 很容易便瞧见了,同时她也发现顾淮瞧见了那些个人。 沈清月这会子可不认为顾淮是无端下了马车去的, 她知道他是在帮她。 沈清月撩着帘子的一角,悄悄地看出去,又瞧见顾淮也往她的车里看, 路上挂了一溜的灯笼, 街道很亮堂, 顾淮冷峻的脸也被照得分外精致, 她索性将帘子撩开许多, 视线与他对上了。 顾淮眯了眯眼, 沈清月嘴角一抿, 淡笑着, 眼神一挪, 先往丫鬟坐的车里看了一眼, 再往他身后神像的地方看去。顾淮也就思忖了片刻,立刻明了。 沈清月放下帘子, 叫了车夫唤来春叶, 她拳着手,放在春叶耳边, 嘱咐了她几句, 便又故意道:“买了东西早些回来。” 春叶点点头,转身去了。 沈清月又挑起了车帘子,看外边儿的情形。 路上还是堵得很, 马车一步也不能动,顾淮已经不在刚在的地方了,他的仆人福临,悄无声息地摸去了壮汉的身后,踩了壮汉的鞋子,待壮汉一转身,他一脚将人往神像上踹。 壮汉把菩萨的像给撞倒了,他的同伴听到动静,忙去扶他。 顾淮早已退进人群,福临一会子就没了影儿,不知道去了哪里。 人群里,春叶捏着嗓子喊了一声:“有人毁神像!有人毁神像!” 如今佛道道教并行,百姓无不信奉者,她们敬奉菩萨的诚心超过待天子的心,有人毁了菩萨的神像,拜菩萨的百姓们纷纷怒目而视,涌往破碎的菩萨像前,斥骂推搡那个几汉子。 几个汉子五大三粗的,反抗的厉害,百姓们开始只是唾骂指责,汉子一反抗,百姓们都红了眼,开始下重手,又是拽衣裳,又是扯头发…… 沈家马车动了。 顾淮往沈清月车里看了一眼,也上了马车。 春叶递了一个软热的青草团子给沈清月,便上了马车。 沈清月拿着团子,慢慢地往嘴里送。 沈清慧嘀咕一句:“买个团子怎么见不得人?还要背着我们跟丫鬟说。” 沈清月没搭理她。 神像那边拥挤了起来,五城兵马司的人过去维护秩序。沈家的马车渐渐走动,即便沈清月已经瞧不见街道上的情形,却可以猜到后果。 张家要惹上麻烦了。 马车出了街道,便畅通了许多,顺利地回到了沈家。 沈家一家子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各自拿着自己的东西,回了院子休息,次日一早,才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昨儿夜里发生的事是大事,一定要告诉沈家的长辈的。 沈世文一直教孩子中庸之道,沈正章让沈家出了风头,他得去认错,沈大是兄长,他自然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两位老爷早起出门回来之后,也去了永宁堂。 几个爷们儿齐齐地站在老夫人的屋子里,乖乖地低着头,只有沈大有说话的份儿,他愤慨地将永恩伯府干下的事说给了沈家的长辈们听。 永恩伯府手段下作,沈家长辈再有结交之心,也忍不下这口气,他们听到沈大说沈正章和沈清月一起压了永恩伯府一头,心里快意居多。 但是沈清月竟然能解那么难的题,几位长辈甚是惊讶,沈清月很是谦虚地道:“我不过堪堪解了十几个题目,多是二哥答的,清月不敢夺光。” 沈正章道:“二妹妹若不解,我也解不出来,还是二妹妹的功劳,而且后来他们议论的时候,二妹妹这题是最难的,这事还是多亏了二妹妹。” 沈清月和沈正章的的确确是维护了沈家的颜面。 几位老爷和老夫人都没有责罚之心,老夫人温声地同兄妹两个道:“你们做的对,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 沈世昌是沈家的当家人,他最是爱惜颜面,亦中气十足地附和道:“老夫人说的不错,当取则取,当予则予,受辱知耻,英勇不屈,才是我沈家的好男儿。” 沈世文点头表示赞同,他眉头微皱,稍稍地担心道:“那样的情况,迎战也无可厚非,只怕永恩伯府小气,记恨上咱们家。” 沈正章笑道:“父亲安心,还有怀先与陈兴荣同猜,一个取了第一,一个取了第二,咱们家区区第三,还不至于遭记恨。” 沈家长辈有些诧异,顾淮和陈兴荣来的倒是恰如其分,正好替沈家解了围。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到底是了了,沈家人都还是松了口气,老夫人叫晚辈们都坐下说话。 小辈们按齿序坐下后,沈世昌心有余悸地说:“幸好你们几个都没事,昨儿夜里很不太平。”他扫了一眼家里的女眷们,同爷们儿几个道:“以后再不许你们这么胡闹了。” 方氏出来担责,说她是她思虑不周。 沈世文连忙维护。 沈世昌没好气地同沈世文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都着急上了……” 沈世文一笑,忙问沈世昌,昨儿夜里怎么了。 沈清月竖着耳朵听。 沈世昌道:“出了命案,可巧不巧,那几个人还是犯案在身的人,说起来也是活该。” 沈家人都投去惊疑的眼神。 沈清月美目微敛,原来张家找的不是张家家丁,而是在外边找的奸恶之徒,这是要铁了心要逼死她,若是那几个歹徒临时起了歹意,她落到他们手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沈世昌缓缓道:“昨儿有人毁坏了菩萨像,还是好几个呢,被百姓给……” 后面太血腥了,那些人有的胳膊腿儿都不见了,沈世昌不好当着女眷们的面说,就委婉道:“死的很不吉利。” 大太太浑身一僵,接话说:“那不就是我们马车经过的地方,我还以为只是和猜灯谜之前一样,哄闹一阵子,没想到会出事……” 沈清月神色淡漠地绞着帕子。 沈世昌继续道:“若只是不小心撞碎了菩萨像,了不得挨顿狠揍就是,我听说好像有人搅混水,那几个人才死了。” 沈清月眉头轻轻拧了一下。 沈世兴问道:“大哥,人抓住了?” 沈世昌摇头道:“人太多了,又是大晚上,上哪儿查去?再说了,撕打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法不责众,没得追究了……” 沈清月眼神定住,出神地想,即便这几个人尸身不全,衙门里的人也肯定会查清他们的来路的,若追究下去,张家很难逃脱干净,恐怕要吃个大亏。 张家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夫人道:“幸好死的是奸恶之人,是菩萨惩罚他们呢!” 有人低声嘀咕一句:“谁说不是呢。” 沈世昌面色有些犹疑,又道:“这案子五城兵马司的人没有交给刑部细查,听说是和谁家里有牵扯,给压下来了。” 沈清月挑了挑眉,难怪呢,她绞帕子的手微微收紧,这就说得通了……张家没有什么依靠,也就只有一个永恩伯府,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肯定是卖了永恩伯府的面子,才放张家一马。 难怪昨夜猜灯谜之前发生了骚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只是镇压,并不驱赶,尽量维持安定,只怕是永恩伯府的人提前跟他们打了招呼,替谢君娴开路! 屋子里莫名静悄悄的,沈世文面色沉重地说了一句:“这几个犯人轻易不会跑闹市里来吧,指不定有别的意图。这么大的事,五城兵马司不提交给刑部?” 沈世昌扫了屋里的小辈们一眼,委婉地道:“……估计着是有人压着吧。” 老夫人也淡声道:“好了,不说了——你们几个也都不要乱传,怎么处理有衙门的里人操心,该好好读书的读书,该好好学女红的学女红。” 小辈们纷纷低头应是。 老夫人打发了人走,留了沈家几个老爷说话。 沈世昌知道老夫人的意思,他道:“儿子打听过的,好像说是……是……和张家的人有关系。” 老夫人眉心一跳,问道:“消息确定吗?” 沈世昌道:“不确定,儿子就打听了一些,谁知道真的假的。” 老夫人也道:“应该不是的,张家好好端端的,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牵扯上关系。” 沈世文低声感叹了一句:“朱门酒肉臭……作恶的都是头顶乌纱帽的……” 沈世昌脸色不太好看,想反驳一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夫人便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未必就是张家。” 沈世文也没顶嘴,不管是不是张家,作恶的就这样作恶了。 永宁堂里议论着,院子外沈家的爷们儿和女眷们也都热议起来,他们还年轻,说的话大抵与沈世文相同,还说作恶会不会有报应。 沈清月唇边勾着淡笑,没报应?怎么可能没有报应? 永恩伯府再照顾张家,还不至于大方到替张家出银子周旋,张家这回不掏空家底打点才怪。 张大人难得才升了个有油水的官。 前世沈清月嫁过去的时候,张家实在空虚,她公爹都准备一脚踏进泥泞里去,叫她给拦了回来,当了自己的嫁妆,让张家上上下下干干净净地过日子。 这辈子张家没了她,又遭了难,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哦,沈清月还差点忘了,张轩德姑舅家还有几门子好亲戚呢。 作者有话要说:  西瓜最近有个小考试(不是期末考,已经毕业了) 最近身体、心理状态也有点糟糕,影响我发文时间,不过不影响质量,不会瞎写了滥竽充数发出来的,写得不好宁愿多改改也不会发的。 这个月把事情都忙完了,也休息调整下,更不更都会在文案说,下个月会好好更新。[鞠躬] 98、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灯节夜过去后, 很快便是除夕夜。 沈清月在除夕夜之前见过了她手里的几个掌柜, 分别封了十两的红包,另给罗妈妈二十两的封红, 还问罗妈妈真定的事儿有没有新消息,罗妈妈自然说没有,她便放了罗妈妈回家去和家里人团圆。 罗妈妈说要等到和沈清月过了除夕再走。 沈清月知道罗妈妈大概是放心不下沈世兴妾侍的事, 便打发了小厨房的两个“冬”丫头回大厨房。 沈世兴在年前低调地纳了两房妾, 连酒都没有摆, 只给了些钱, 叫大厨房买些酒给各院送去, 便算纳了妾。 有了妾侍服侍, 沈世兴也不好住书房里, 便又住回修德院, 离沈清月的院子倒不大远。 两个妾侍则搬去了吴氏的院子里, 住厢房, 康哥儿再不好跟着吴氏住,搬去了前院和沈清慧的小弟连哥儿一起住。 沈清月身边有不少人照顾, 沈世兴的妾侍也纳了, 罗妈妈便放心走了。 两个妾侍在沈家学过规矩,又在沈清月的厨房里待过一段日子, 沈世兴怎么待沈清月, 沈家人在灯节之后怎么待沈清月,她们两个都看在眼里。如今她俩敢在沈世兴面前说话,却不敢在沈清月跟前多说一个字。 吴氏成天和妾侍住一起, 情绪十分不好,她倒是想端着正室的身份却磋磨人,奈何没有精力,两个妾侍当下还十分老实,倒是她自己心里受了不少折磨。 除夕夜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雪,沈家人一道在花厅里吃了年夜饭,除了身体不好的柳氏和吴氏,所有人都出席了。 饭罢,沈清月等老夫人乏了回去之后,便也早早地回了院子,和几个丫鬟一起守夜。 白天的时候,丫鬟们早早地换了门神,挂上了新年画,夜里一落雪,院子外隐隐传出一阵鞭炮声,除夕的氛围倒是更浓了。 几个丫鬟围着沈清月坐在三只大红烛下,一起剪窗花,罗汉床下的铜盆里温着茶水和酒,桌上摆着几盘子的点心。 留下来的都是沈清月的心腹丫鬟,自己人待在一起,倒不拘谨了,丫鬟们说起私话,也没有避讳。 这她们先讲起了闲话,从今儿夜里花厅里的置的菜说起,又说柳氏病了这么久,没传出坏消息,怎么也还没有一道来吃年夜饭,老夫人和沈世昌只怕是会因此不快。 沈清月手里握着一柄剪子,正剪一个小小的人像,她淡声道:“大伯母估摸着还是身体不好,不过她一贯要强,再不好也不会叫人知道,撑着来既怕人瞧见,又怕人指责,不来也是意料之中。” 几个丫鬟点着头赞同,也都继续剪窗花去了。 沈清月却有些心不在焉,柳氏联合钱氏算计她的事儿,还没完。灯节夜里出了几条人命那么大的事,钱氏不知道要沾上多大的麻烦,钱氏那样泼辣的人,等她料理完灯节夜的事,忙过了春节,就会来找柳氏算账。 沈清月知道柳氏的性子,柳氏比钱氏精明得多,三言两语就能将钱氏说服,待钱氏再上门的时候,她还得添油加醋搅和一把,让柳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脑袋,自己把自己作死才好。 拿别人的人生大事做买卖,就该想到会有付出代价的一天。 沈清月眉宇微动,添了一抹明媚之色。 这件事儿说起来,还是多亏了顾淮,要不是他,她的计谋倒是没有那么容易就成,顾淮也很是聪明,只不过与她有过眼神交流,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还有后来导致几个贼人死无全尸的混乱,不知道是不是顾淮造成的。 若是的,沈清月也不太意外,顾淮的棋路就是这样的,凶猛阴狠——这才是他的手笔。 沈清月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那些奸恶之人,死便死了,她心里没有丝毫同情。 沈清月又想起顾淮曾经教沈清舟棋艺的时候,说“生布棋要留有一线生机,不要将人逼至绝处,否则以你之力,唯恐反噬”,可是他在同心堂门口却跟她说“沈二姑娘不同,遂以不同之法教之”。 她当时只以为顾淮觉得她不同,是因为她心机深沉,今夜细细想来,却像是他在提点她什么,并非对她有什么偏见。 此事亦足以看出,顾淮倒也不是对谁都那么凶狠无情,他不过是对恶人手段异常狠辣罢了。 其实……顾淮除了不大爱说话,不那么平易近人,真正和他交往起来,委实省心。 沈清月嘴角微弯,缀上一丝丝淡笑,她知道,顾淮帮她多半是因为沈正章和胡掌柜的缘故,若她是男儿身,也愿以顾淮为友。 只不过她是个女娇娥,以后还是要远着他些。 沈清月不紧不慢地剪着窗花,丫鬟们剪了几个喜鹊登梅、鹤鹿同春的窗花,便围过去瞧她的。 春叶见沈清月剪的是个人,半张脸都出来了,明显是个男人,便凑过去问:“姑娘,这是哪家郎君呢?” 沈清月手上一顿,立刻停了剪子,才惊觉自己竟把男人的脸给剪出来了,男人束发,眉目冷峻,她眉头一蹙,没有往下剪,而是捏皱了小像,道:“……好像没把二哥剪好。” 夏藤嘀咕一声:“我怎么觉得不像二爷……” 沈清月扔了小像,道:“胡说什么。” 夏藤吐吐舌头,没再说了。 沈清月和一屋子的丫鬟守着子时来。 窗外雪如鹅毛,铺满了青砖灰瓦,如一层软绵的絮。 永恩伯府。 永恩伯与长子密谈,他明确地告诉长子:“消息是宫里传出来,苏州灯阵就是宫里的人办的,不是什么苏州的豪绅。” 谢君行没有太惊讶,他们早就听说了一点儿风声,才想着让谢君娴去夺魁。 永恩伯身材高大,眉目冷肃,十分有威仪,他拧着眉道:“你妹妹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天子已有皇子,又不耽溺女色,再选秀,都不知道是哪一年了,她都快十五了,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入宫。” 谢君行皱着眉头道:“还不是都怪……”他嘴上一说,却不知道该怪哪一个好了,他又道:“谁知道会有好几个人杀出来,连沈家那么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竟然还卧虎藏龙,有个沈二姑娘。她爹是个草包,没想到倒是生了个伶俐的姑娘。” 他听人说,沈清月长的很好看,不过这话他没敢在父亲面前说。 永恩伯面色阴沉,道:“还是你们轻敌自负了,早知道不该听你们两个的,光明正大去比个什么?白费功夫还错失良机。” 谢君行低头认了错,说自己鲁莽,最后又道:“入不得便入不得,既已成事实,父亲再替妹妹另谋前程吧。” 永恩伯问道:“……叫你去查的事,查了吗?” 谢君行点头道:“查过了,顾淮打小就在顾家庄子上长大,亲生父母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没享到福就去世了,儿子还听说,他小时候读不起书,拿木棍在地上写字,这些都不是作伪。他若真是顾家的血脉,顾家怎么可能把他放庄子上丢给粗人教养?养一身穷酸味儿出来。” 永恩伯不言,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谢君行挑着眉,试探着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和顾家?” 永恩伯呷茶不说话。 谢君行面色不悦,道:“父亲,您常说顾家商贾之家,恶臭满身,妹妹容貌倾城,不必非和顾家的人拉扯上关系吧?何况咱们和顾家这些年……也并不太好。舒阁老的嫡次孙不是还没定亲吗?和妹妹又差不多的年纪……” 永恩伯眼眸半阖,冷声道:“罢了,你回去吧,我自有考量。” 谢君行到底还是畏惧父亲的,便乖乖退下了。 舒家。 舒阁老带着长子和嫡长孙在书房里说公事,顺便守夜。 屋子里烧了炭,很暖和,几人的手边都有滚烫的热茶。 舒阁老打了个喷嚏,他儿子舒行益打趣他说:“父亲,该是您的学生们惦记着您吧。” 舒阁老一笑,道:“谁知道……”他扫了一眼嫡长孙子,道:“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舒家的嫡长孙舒良信今年二十一,性子很沉稳,颔首道:“您说。” 舒阁老示意舒行益说。 舒行益扭头看着大儿子,道:“你是家中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此事不宜外扬,便只与你说,将来你要好好照顾你妹妹。” 舒良信猛然抬头,望向他父亲,道:“妹妹?!儿子何时有一个妹妹?” 舒行益缓声道:“你还有个姑姑可记得?那是你的表妹。” 舒良信更加不解道:“可是姑姑不是未嫁吗?” 舒阁老已经眼眶泛红,喝下一口热茶,堪堪压住。 舒行益道:“……说来话长。” 话再长,舒行益也说了大概给舒良信听,沈世兴做的事,他只略提两句,着重说的还是沈清月的事儿,末了他哽咽着嘱咐道:“你妹妹聪慧,大抵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以后若你妹妹肯认我们,待她嫁了,两家私下来往,你要好好待你妹妹。” 舒良信木木地点着头,他是嫡长孙,肩负重任,早已习惯了照顾家中两位弟弟,他也很享受做哥哥的乐趣,如今多出一个妹妹,他隐隐有些期待,不知道表妹是什么样子。 舒行益又特地叮嘱:“此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告诉老三,他的性子你知道,眼里揉不得沙,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要叫他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妹妹,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混账事。” 舒良信连忙点头:“儿子知道。” 子时过去,三人出了书房,却瞧见门杂乱的脚印,好像有点不对劲……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 99、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除夕过后就是正月初一。 沈清月天不亮就让丫鬟给叫起来了, 洗漱过后, 便穿了件水红的绸缎袄裙,披着羽缎, 叫丫鬟撑着伞,先往修德院去给沈世兴拜年,再一起去永寿堂给老夫人拜年。 大年初一的早上, 到处都是鞭炮声儿, 沈清月领着丫鬟一路往甬道上走, 鞭炮声就没停过, 远远地像是从顾淮住的地方传来。 她蓦然驻足望了远处一会儿, 顾淮家里没有长辈, 和顾家只是同宗, 他今天该去给谁拜年呢?初二沈正章又要陪妻子回门, 顾淮可还有别的朋友能聚在一起过年? 冷风刮面, 丫鬟小声催促沈清月道:“姑娘, 再不走,仔细冻坏了。” 沈清月回过神儿来, 她虽起得早, 洗漱打扮也花了不少时间,这会子沈家的小辈们都该陆陆续续去了各自父母院里拜年, 一会子都要往永宁堂去, 三房晚去了不太好。 一行人踩着厚厚的雪往修德院去。 沈清月见到沈世兴的时候,两个妾侍正在他的房里伺候茶水,看样子一个像是昨儿在这里过夜, 另一个早起赶过来的,脚上还踩着雪。 冬香和冬菊见了沈清月,乖乖地唤了一声“二姑娘安好”,沈清月微微一笑,分别叫了姨娘,两个妾侍受宠若惊。 沈清妍姐弟两个也在,他们来的比沈清月早,但是只有沈清月进来的时候,沈世兴才笑了,两个妾侍也只有见了沈清月才这般殷勤。 沈正康上次在吴氏院子里挨了沈世兴的打,这会子心下不快,也不敢多嘴,只是臭着脸,沈清妍长大了,她的心思不显,脸色很平静。 沈清月领着两个小的给沈世兴拜了年。 沈世兴乐呵呵的,给三个孩子都封了红包,红包瞧着是一样大的。 沈世兴叫了他们起来,他也站起身道:“走吧,去给你们祖母拜年。” 沈正康连忙问:“父亲,还有母亲那里……” 沈清妍扯了一下康哥儿的衣袖,瞪了他一眼,康哥儿赶紧闭上嘴。 大过年的,沈世兴也不想闹不愉快,他只脸色淡淡地与康哥儿道:“人多了打搅你母亲休息。” 沈世兴领着孩子们往永宁堂去。 沈清妍和沈正康以为这事儿就揭过了,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也不再说话,哪知道沈世兴走着走着忽然转头问康哥儿:“你在学里学得怎么样?” 沈世兴很少过问沈正康的学问,年底的时候他就没问过,年初一突然问了,沈正康谨慎以对,回道:“尚可,先生给我批了个甲等。” 沈世兴一哂,道:“甲等?” 沈正康脸色通红,里跟他一个年纪的孩子,全是甲等。但……这也是甲等! 沈世兴道:“等年过了,给你另请个先生,族学里人多,你年纪不小,该收收玩心了。” 沈正康不乐意,立刻瘪着嘴。沈清妍却很高兴,吴氏宠坏了康哥儿,现在救还来得及,吴氏身体每况愈下,她就这么一个弟弟可以依靠,沈正康再不出人头地,她这一辈子也毁了。 沈清妍替沈正康答应道:“谢谢父亲!” 沈正康最近很黏沈清妍,也很听她的话,他听沈清妍这么说,也就只好低头认了。 沈清月置若罔闻,等姨娘的孩子出生后,沈清妍和沈正康就该合力跟庶出弟弟争夺沈世兴的产业,暂时没她什么事儿了。 前一世沈清妍虽然勾搭了张轩德,但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吴氏现在病的要死,沈清妍的亲事都还没着落,不受沈世兴喜欢,在沈家又捉襟见肘,委实凄惨,沈清月也没那个闲工夫再去对付一个废人。 而且沈清妍这个性子……瞧着乖顺了,估摸着心里还藏着奸,只怕她以后还要自己将自己作死。 眼看着就走到了永宁堂。 大房和二房的人都来了,屋子里暖融融的,沈清月脱了羽缎准备进去给老夫人拜年,兄弟姊妹们都笑着先跟她相互见礼,再跟沈清妍和沈正康见礼。 老夫人穿着红色的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大大的珍珠,坐在罗汉床上,笑呵呵的,给了孩子们封红,轮到沈清月的时候,她也摸出一个大红包给出去。 沈清月跪在软垫上,捏着厚厚的红包愣了一下,往年老夫人给的红包可没有这么厚,她磕了头起来,退到一边去挨着沈清舟坐。 接着四房的人也来了,几位老爷都成家立业了,老夫人再不给压岁钱了。 除了病的那两位,一家子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沈清月拿了一块儿点心吃,有沈正章和沈清舟主动跟她说话,她也温柔应对。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家里人看她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沈清慧是怵她的,但其他长辈和堂兄们,待她似乎热络了一点。 这大半年来,她在家里的地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和从前一样,无人重视。 上午的时候,沈家很多族亲来拜年,沈家的老爷们出去迎客,若有女眷来的,便是大太太和方氏接待,随后来的人多了,老夫人叫沈清月和沈清舟也出去帮忙,却没叫沈清妍和沈清慧去。 沈清月坐在永宁堂的暖阁里和亲戚们聊天,这些都是要巴结沈家的人,很好应付。 说着说着,她就听说顾解元家里也来人了。 沈清月眉毛一抬,像沈家这样的人家,除非是沈家要紧亲戚或者几位老爷的上峰密友,拜年多是叫前院得脸的管事去,顾淮今年置了家业,估摸着也是叫下人来的吧。 老夫人叫方氏留了客人吃饭,半下午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才走。 沈家几乎热闹了一整天,沈清月回家去的时候,十分困倦,走在路上,冷风吹着脸,还忍不住打了个哈切。 沈清月眨着水润泛红的眼,似乎瞧见了顾淮,他竟然亲自来了? 她一精神,仔细看过去,可不就是顾淮和沈正章一起,两人都抄着手,顶着大风走路,看样子是要出二门去。 两厢撞到,沈清月少不得行礼,她跟沈正章就不必客气了,便脱下羽缎上的帽子,给顾淮见了个礼,福身柔声道:“先生新年如意!” 顾淮微微颔首,他瞧着她冻得泛红的脸和鼻头,第一次觉得沈清月还是个小姑娘……他默默算了下,沈清月好像比他小六七岁,也就是说他十二岁中试的时候,她还是个梳着丫髻满地跑的小丫头!要是早几年看到她,沈清月可不得裹得结结实实,穿得圆圆滚滚的。 这么一想,顾淮觉着还挺有趣的,他笑了笑道:“沈二姑娘新年如意。” 沈清月听出他言语里笑意,顾淮不常笑,刚才也没有笑,突然就笑了,她便觉得有些莫名,便抬头看去,顾淮果然在笑,她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清俊的脸上,多了一丝可亲之意,还……怪好看的。 她的身后,沈世昌赶来了,他忙了一天,现在才得空来见顾淮。沈正章大步迎过去,顾淮也跟上,他走过沈清月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道:“把帽子戴上。” 顾淮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他刻意放低嗓音说话的时候,那种喉咙里含着东西的感觉就更明显了,沈清月耳廓微痒,迅速把帽子戴上,领着丫鬟回家去。 初二早上,夫人和太太们要回门,吴氏娘家没了,沈世兴直接带着沈清月去了一趟蔡家。 蔡老爷和高姨娘身体尚好,见了沈世兴的面,表情淡淡的。 沈清月暗中讥笑,两家人都做了什么事,各自心中明白,装了十几年,倒也还装得下去。 沈世兴略坐了一下子就要告辞,沈清月说要去看看老夫人,沈世兴不想去,他一想,沈清月到底记在蔡氏名下,多替蔡氏尽孝也好,便叫沈清月快去快回。 沈清月抛下沈世兴去了,老夫人许氏还和从前一样,病殃殃的,双眼无神,行将就木的样子。 许氏平常没有什么精神,这回见了沈清月,倒是话多了一些,和她说了一些蔡氏长姐的事。 沈清月听得很耐心。 许氏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笑着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我的乖外孙了。” 沈清月提许氏掖好被角,道:“我听大夫说过,有时候不是药石无可救,救人先救心。您若好好保重身体,今年就有机会见到了。” 许氏年近六十,身子骨也不大好,但是沈清月记得,许氏没那么早去世……她总觉得许氏是心病难医治,既是如此,后面好好调养身体,至少了个夙愿,也远圆满。 许氏眼珠子木木的,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在想别的。 沈清月也不好待久了,就起身要走,许氏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子,她扭头看过去,望着许氏道:“外祖母,怎么了?” 许氏摇摇头,淡笑道:“风大,你慢慢走。” 沈清月一笑,点了点头,穿上羽缎走了。 回去的路上,沈清月问了沈世兴一些和她“姨母”有关的事。 100、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蔡氏的长姐蔡芸, 也就是沈清月的姨母, 嫁去了南方。 沈世兴对蔡芸的事知道的不多,他只略提了两句, 说蔡芸丈夫是个正七品的知县,她的公爹和蔡老爷有些旧交,遂成了这门儿女亲事。 蔡氏出嫁的时候, 蔡芸和丈夫回来过一趟, 不过姊妹两人夫家离得远, 又有些差距, 蔡氏还在世的时候, 沈世兴就和连襟不怎么来往, 后来蔡氏去世, 沈世兴和蔡芸的夫家就更没了来往。 蔡芸这些年因为夫家的关系, 也没怎么回京过。 远嫁女就是这样, 和父母的别离, 许就是一生一世,出嫁之后再想见父母, 大抵也只能是在父母的丧礼上。 真正爱重女儿的父母, 都是舍不得女儿远嫁,可见蔡老爷对两个女儿, 都是没有多少疼爱的。 沈清月倒是很想替许氏圆了这个夙愿, 她能想到的借口,只有及笄礼上,请姨母给她加笄, 但南方到北方路途遥远,她的生辰在正月十二,大雪封路,姨母根本赶不过来。便是蔡芸赶得过来,也未必会卖沈家的面子。 只可惜她的笄礼一过,再没有借口请蔡芸回来。 许氏很难再见到唯一的女儿了。 马车在雪地上压出两道印子,慢慢驶向沈家。 沈清月回去之后,沈世兴叫她去修德院,他们父女二人刚回来,两个妾侍就来了,一个煲了汤,一个做了点心,两人很和睦的样子。 沈世兴叫冬香和冬菊放下东西,便打发了她们走。 两人结伴走了之后,沈世兴问沈清月及笄礼上,想请谁做主持者和加笄的人。 沈清月眼睫低垂,及笄礼上,主持者当然是方氏最合适不过,但及笄的时候该由母亲蘸酒……吴氏再怎么生病,名义上还是她的母亲,只要她还起得来床,就该是她替她蘸酒,加笄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个及笄礼,倒不如不办了。 沈清月抬起头,淡声道:“年里正忙,二伯母和大嫂都脱不开身,女儿正月十二就及笄,那时候办笄礼也太仓促了,索性推迟算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说。” 沈世兴想了想,道:“那就先这样。” 沈清月起身告退,她出去的时候,两个妾侍没有走,在院子外等她。 两人上前给沈清月行礼,唤她二姑娘。 沈清月一笑,道:“姨娘客气,特地在此等我,是有事吗?” 两人对视一眼,冬香先皱了皱眉,冬菊也有些委屈和苦恼的样子。 沈清月问她们:“夫人和五姑娘欺负你们了?” 冬香揪着衣袖,嗫嚅道:“……还有康哥儿,拿石头砸我们肚子。” 她俩给沈世兴做妾之前,罗妈妈就敲打过了,叫她们安分守己,所以两人受了欺负也不辩驳,却又不敢和沈世兴说,就跑来跟沈清月讲。 沈清月拧了拧眉,问道:“你们可有伤着?” 二人摇头说没有。 沈清月便放了心,她正色道:“以后有这种事,两位姨娘可以直接告诉我父亲。” 两个人低着头,不太敢去跟沈世兴说,毕竟她们的丈夫总是待在书房里做他自己的事,很不好亲近的样子。 沈清月道:“两位只要不添油加醋,实事求是便是。”说罢,她领着两人又往院子里去了,将此事告诉了沈世兴。 沈世兴听完愤慨十分,当时就跟两个姨娘说,让她们先搬到他这儿来住。 冬香和冬菊大喜,等沈清月和她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恳切地谢了沈清月。 沈清月只道:“姨娘们要记得罗妈妈是跟你们说过话,最要紧的是子嗣。” 说罢,沈清月便回了雁归轩。 年里的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初七都过了,热闹的沈家,也渐渐归于平静。 沈清月初三开始,除了托人去胡夫人家里拜年,便足不出户,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做绣活,或是与沈清舟二人下棋。 初八的时候,罗妈妈从家里来,她的脸圆润了一些,一看就是在家里贴了膘的。 罗妈妈还笑问沈清月,怎么旁人都胖了,偏她瘦了。 沈清月与罗妈妈开玩笑说:“想您想的!” 罗妈妈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沈清月少有这般小女儿的姿态,她倒是欢喜的很,禁不住笑了,心里也更上心沈清月的事,预备等青石斋开了张,亲自去催一催胡掌柜。 去年沈家族学里放假放得早,初十之后,沈家的族学也开了,沈家郎君做事的做事,读书的读书,沈世兴也忙着给沈正章找个严苛的西席。 沈清月估摸着,张家的事也料理的差不多了,钱氏该上门了,以及……沈清舟的亲事。 沈清月提着笸箩,去了同心堂,沈正章和二太太都在,她去的时候,一家子正聊得热火朝天,二太太还道:“说谁谁来!” “说我什么?”沈清月放下笸箩笑问他们。 沈正章温和地笑道:“年里我们出去拜年的时候,好多人问你呢。” 沈清月意外地笑问:“问我什么?” 她有什么值得问的? 二太太道:“就是猜灯谜的事,我家里的嫂子们都向我打听你。” 方氏朝沈清月笑道:“我听你二伯父同僚的夫人也说了一些……她们问我你定亲了没有。” 沈清月汗颜,她足不出户,和外面的人交往少,灯节的事过了就过了,她也没往心里去,也没猜到这事儿竟然会传得这么广,倒让她踩着谢君娴的脸抬高了一头……也真是阴差阳错! 沈清月倒没想去争这个虚名,只是一笑置之。 方氏她们还有掩而不说的内容,外边人谈论沈清月的时候,多是拿她和谢君娴相比,无形之中,提高了沈清月的身价。 沈清月出身不算高,有了才女的名声,倒是更容易叫人高看,已经有人准备找媒人上沈家来说亲了。 方氏又问了沈清月及笄的事,沈清月说了她和沈世兴商议的结果。方氏了然,难怪说眼看着过两天就是沈清月的生辰了,她都没听沈世兴派人过来请她帮忙。 沈清月正好就顺口提了沈清舟要及笄的事儿,这都是自家人,方氏也没避讳,就说沈清舟已经定了一门娃娃亲。 沈清舟自己不好意思,脸红着靠在方氏怀里,脸红的像三月的桃花一样。 方氏还笑道:“今年过年的时候,你二伯父亲自去了赵家,赵大人也亲自来了我们家。” 沈清月眉头微动,道:“以往赵大人没来过吧?” 方氏点头道:“以往两家都忙,都是互送飞帖拜年,现在不同了……”现在两家儿女都大了,这门亲事要做下,两家来往就要密切了。 沈清月眼下没说什么,等人都散了的时候,她单独找了沈正章说话。 沈、赵两家要退亲,肯定不能无故退亲,沈世文是很重信义的人,光是赵家和永恩伯府交好这一点,不足以让沈家悔婚。 沈清月若跟方氏去提,未免有些插手太过的意思,她觉着这事儿让沈正章去办比较好,所以才跟他私下说。 沈清月没有直言说什么,只问沈正章道:“二哥,正四品兵部武选司是做什么的?” 沈正章道:“就是管理武官、西南地区土官、鞑靼等封了封号的附塞之官的大人。” 沈清月道:“是和吏部文选司负责文官升迁一样,负责武官升迁的意思吗?” 沈正章颔首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沈清月“哦”了一声,就道:“五军都督府管的东西是不是和兵部有重叠之处?若算起来,应该正好是和武选司交往最多?” 五军都督府的官职虽然是流官,不世袭,但都是由世官担任要职,永恩伯府世袭伯爵之位,便是世官,永恩伯便是左军都督副的左都督。 沈正章略思忖,道:“正是。”说完,他自己就长了个心眼,永恩伯府和沈家算是交恶了,若赵家正好和永恩伯府交好,那就有些麻烦了。 他脸色一变,眉头拧了起来。 沈清月见沈正章明白过来,便回去了。 她才回去,钱氏就来了。 张家硬生生把年给熬了过去,算账的时候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炙手可热·清月 101、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钱氏去找了柳氏。 柳氏早知道沈清月完好无损的事儿, 她料到有这么一天, 因与钱氏签下了契,不敢惹怒钱氏, 便着人请了钱氏进院子来。 柳氏病得厉害,就像一颗挺拔精神的大树,突然被虫给蛀空了, 枝枝叶叶都萎靡的很快, 加之她原先生两个孩子的时候落下了旧疾, 这些年日子过的顺风顺水, 一直吃珍贵的药材保养着, 容颜才见好, 一下子病倒了, 一点底子都垮了, 过年的时候要不是因为下·身一直流血, 也就收拾得体体面面地出去见人了。 钱氏进了柳氏的院子, 几乎是闯进上房,眉毛倒竖, 一脸怒气, 她年里花了上千两银子才打点下灯节的事,这会子不找柳氏算清楚账才怪! 柳氏早猜测依着钱氏的脾气, 此事不好善了, 一见了人,连忙挥手叫房里的丫鬟都退出去,由王妈妈守在外面。 钱氏的丫鬟也乖乖退了出去。 柳氏靠坐在床框上, 不等钱氏说话,锁着眉头先发制人道:“妹妹,你怎么回事?!” 钱氏嘴都张开了,一肚子话都顶到嗓子眼了,还没说出来,就被柳氏给问懵了,她愣了一会儿,叉腰冷笑,嚎道:“我怎么回事?!这话该是我问你罢!” 柳氏没力气,面色苍白,声音弱弱地道:“我把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连法子都替你想好了,我什么没替你考虑周到?我在这院子里巴巴地只等你找得力的人做成好事!怎么月姐儿还是好好儿的?你别忘了,你我还签了契,你可别涮着我玩儿!” 钱氏不防柳氏会倒打一耙,她心里也知道,这回错儿出在她身上,底气倒真没有那么足了,泄了一小半的气,有些狐疑地哂道:“你真好笑!你不是说事事周全,我只要按你说的做了,一定能成吗?那月姐儿怎么会顺利脱身,还反将一军!难道不是你这里的人走漏了风声?” 柳氏拧着眉,抱着手炉,道:“这事儿只有我和王妈妈知道,旁的再没有了。”自从沈清月嫁妆的事闹开之后,她查不出身边到底谁藏奸,便将原先的心腹丫鬟都冷落了,灯节的事,都没叫丫鬟插手。 钱氏越发迷茫了,王妈妈可是柳氏的奶娘,一心一意奶大柳氏,怎么可能背叛她? 灯节夜里,委实蹊跷,沈清月运气好得过头,竟然次次化险为夷。 钱氏开始以为是柳氏这儿有问题,如此看来,竟不是的? 柳氏继续道:“我不便出门,灯节的事就听了个大概,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 钱氏胸中的气散了一半,她坐下来说话,将她这边布置的事,和结果都说给了柳氏听,末了还道:“我找的五个人,个个精壮凶狠,这事儿若没有人帮月姐儿,她绝对逃不掉!结果呢?三个都被拆了胳膊腿!这是她一个闺阁的姑娘家能办到的事吗?” 柳氏眉头中间有个“川”字,她先稳住钱氏,道:“我都跟你签了契,你我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不成事,我比你还着急,你急着找我兴师问罪,不是本末倒置吗?” 她这么说着,心口却收紧了……不知道舒家那边是不是要私底下认了沈清月,所以灯节里其实是舒家出手! 柳氏眉心突突地跳着,到底还是否认了这个猜测……不会的,舒家人不敢认下沈清月,舒家人要是对沈清月有这份情谊,沈家早就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了。以舒阁老的性子,绝对不会露这样的短让人拿捏。 钱氏质问柳氏:“既不是你泄露出去的,她到底是怎么逃脱的?” 柳氏道:“月姐儿本来就聪明,许是你们漏了端倪,叫她瞧见了,结果你的人又撞碎了佛像,才叫她躲了过去。也只能算她命太好。眼下要紧的是下次怎么成。” 钱氏嗓门顿时又高了,道:“下次?你知不知道我这次花了多少银子打点?你若叫我白白做了冤大头,你看我跟你有没有完!” 柳氏眉头舒展不开,咳嗽了两声,道:“我这里还有些买药的银子,你先拿去应付,等出了正月,我寻着法子了再跟你谋划。” 钱氏听到柳氏说给她银子,便觉得情理都合,怨气自然消了个七七八八,又用正常的音调忧心忡忡道:“可是我年里听说有不少人都要准备来沈家提亲,你这次不会又失手吧?” 柳氏握紧了手炉子,眯了眯眼道:“她算得上什么才女?不过会些女红和手艺活儿而已,离才女差远了。你放心吧,她不可能和别人家定亲的,你且先回去等我消息。” 钱氏起身,直直地瞅着柳氏。 柳氏抬手一指,道:“银子在屉子里,你自己去拿。” 钱氏走到柜子前,一抽开,结果只见到一百两,脸立刻黑了,她一转脸要发怒,柳氏额前垂下碎发,脸色煞白地道:“我吃药的钱剩下来的,你先收着……” 姐妹一场,两人手里都有一份契,钱氏心里还惦记着沈清月的四万两嫁妆,便忍下了不爽快。她抱着一包银子,给了柳氏一个期限:“半个月之内,我听不到你的消息,我就当你毁约,倒时候我可不管你病不病的!” 柳氏眼眶布着细细的血丝,面无表情道:“知道了,你回去等我就是。” 钱氏走后,王妈妈打帘子进来,抹了把眼泪劝道:“夫人……你何苦呢!有二姑娘的身世做把柄,老爷绝对不会休了你,那就好好儿地养身子不好吗?” 柳氏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现在在乎的已经不是沈世昌休不休她了。她咬紧牙关,中了邪一样,满目不甘,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王妈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边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柳氏吩咐道:“王妈妈,这几日肯定有人要上门提亲,你替我盯紧一点。” 王妈妈无言以对,只好转身去了。 可巧不巧,正有媒人上门找沈世兴提亲。 来的媒婆是城西的王媒婆。 沈世兴见了王媒婆,听她把男方家里夸得天花乱坠,但仔细一想,又挑剔起来,男方家里就一个独子,将来出了点什么事儿,支应的兄弟都没有。 这家不行。 沈世兴直言了原因,一副“我实在看不上”的样子,端起茶,想送客。 王媒婆连忙道:“三老爷别急,我这儿还有一家人也看中了你家姑娘呢。” 沈世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还能一次给两家人说亲?! 王媒婆讪笑道:“还不是老爷家的姑娘太好,初八之后,就有好些人托我上门说媒呢,我替您踢了几个出去,留了几个好的供您挑选,成不成,都在您!” 沈世兴心情复杂:留了好几个??? 他一边儿嫌王媒婆没有操守,一边又很高兴,去年他家姐儿还是挑不着合适夫婿的局面,现在都能随便挑了。 做父亲的,到底还是有一丝丝虚荣心。 王媒婆擅长察言观色,立即在沈世兴面前说男方家里如何如何夸沈清月。 沈世兴飘飘然地听着,又仔细问了王媒婆对方的家世,到底还是瞧不上那些人家, 客客气气地打发了王媒婆出修德院。 沈世兴两个妾侍早搬过了来,王媒婆一来,就有人去给沈清月报信。 与此同时,沈清月也知道了钱氏来看完柳氏后,心平气和地离开了。 她早猜到柳氏会安抚住钱氏,便着罗妈妈领着夏藤去借王媒婆的口,挑拨离间。 因是冬香姨娘的丫鬟送的王媒婆,罗妈妈都不必费心把人支开,挑了一条路,绕到王媒婆前面去,走在甬道上声音不大不小地同夏藤笑着道:“……姑娘的亲事终于定下了。” 夏藤道:“还不是托了大爷的福!” 王媒婆做的就是拉媒的事儿,对这些事格外敏感,沈家有几位姑娘,她都清楚,便问送她的丫头,这是谁身边的下人。 丫鬟道:“我家二姑娘的。” 王媒婆道:“二姑娘?就是三老爷的千金?” 丫鬟道:“是呀。” 王媒婆脸色都变了! 她费了半天的嘴皮子,沈二姑娘的亲事,怎么眨眼就定下了! 王媒婆又想起沈世兴方才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清,没有半句准话,明显就是不想应承她,又怕得罪她的意思! 王媒婆走着走着都出了二门,再没有回头算账的道理,便回了家,去各个托主家里,客观地把情况交代了。 她吃的就是媒婆这饭碗,想毁一个人很容易,但她轻易不会得罪人,否则也是砸自己饭碗。 沈清月订了亲的消息,就这样传出去了。 后来坊间便有人猜测,到底是谁跟沈清月定了亲。 顾淮一直跟顾家交好,外边的人多半猜的是他,灯节的魁首和压了永恩伯嫡女的沈二姑娘定亲,这事儿迅速传开,好似真定下了一般。 顾三都听到了风声,赶去了顾淮家里,问他。 顾淮当时正在作文,手上笔一抖,嘴角微抽,道:“定亲?和沈二姑娘?” 顾三风风火火地赶来的,脸上还有恼意,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家里人说就私自定下了?” 顾淮好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和她定亲了?” 顾三很不解,道:“没定?” 顾淮又笑,他倒是想定,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102、第 102 章(小修) 第一百零二章 顾三得知顾淮和沈清月没有定亲,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顾淮笑了一下。 顾三打趣着问他:“你和她定不了亲, 似乎很开心?” 顾淮敛起笑容,淡声道:“没有开不开心, 只是觉得这件事儿好笑。” 顾三道:“有什么好笑的?”他抱着臂,倚着隔扇,挑眉瞧着他道:“因传的是你, 你才觉着好笑, 指不定下次就是和别人传, 我看你还笑不笑。” 顾淮轻摇头, 笑而不语。 沈清月已经跟舒阁老有了接触, 照舒家如今对她的态度, 认下她只是早晚的事儿。 沈清月一旦和舒家相认了, 舒家轻易不肯答应将她许人。 若是沈世兴替沈清月定下她和舒家都不满意的婚事, 舒家自会插手阻止。 只要舒家和沈清月不松口, 沈清月不可能嫁给旁人, 了不得于她名声有微损。 沈清月既要和舒家搭上关系,她是个聪明的, 自然而然不会再挑家世或才能普通的夫婿, 挑夫婿的事,多半由着舒家暗中操办, 最后再经沈世兴的手。 说到底, 沈清月的夫婿,先要舒家看得上眼才行。 舒家要替沈清月挑夫婿,一则要考虑家世不能太让沈家高攀, 二则男方家的郎君本人也要扶得起才行。 还有什么比出身贫寒的状元郎的身份更合适吗? 他只要中了状元,舒阁老自会亲自捉婿。外界传成什么样子,其实没有没什么要紧, 当然了,沈清月既因着什么事,必须要传出和谁定了亲,还是传他比较好 顾三眯着眼问顾淮:“人家借你名声算计,你倒是大大方方不计较。” 顾淮瞥了顾三一眼,道:“这事儿不会是她主动传出来的。她没我和定亲,此事肯定要澄清,若是她传的,一则对她名声不好,她没这么笨,二则她不至于借我的名声干下这种事,她不是这样的人。我估计是谁误传出来的。” 顾三冷哼一声,道:“你倒了解她,这就替她开脱了。” 顾淮声音有点冷淡:“是你自己要慌慌张张跑我这儿来诋毁人家清誉。” 顾三见多了女人使手段,他不信沈清月还有这般清白,便道:“你且看我是不是诋毁。” 顾淮淡声道:“我懒得看你自打嘴巴子。” 顾三不服,他拔高了音量道:“好啊,若我看错了,我就自打嘴巴给你看!我若说对了,你就承认你鬼迷心窍!” 顾淮嘴角勾了个笑,瞧都不瞧顾三,笃定了自己猜的是对的,复又问道:“你一天天没有事儿干了?你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我和沈二姑娘有没有定亲的事儿?” 顾三撇嘴道:“当然不是。” “有事说事。” 顾三关上门,走进去坐下,道:“灯节那天,你后来让我去查的事我查清了。谢家和五城兵马司里北城的指挥使很亲近,当夜正好是北城指挥司在附近巡逻,砸神像一事,竟然是永恩伯府出面压下的。” 顾淮也在桌前坐下来,眉毛皱起,道:“永恩伯府?” 他手里握着狼毫笔,眼神定住。 顾三一脸嫌恶道:“是,我也没想到会和那一家子的畜生有干系,他们是替张家人压下的,就是你教过的学生,张轩德家里。”他又一笑,道:“他们家打着好算盘呢,你猜猜看,谢家原是想做什么的?” 顾淮说猜不到,他脑子里只想着,张轩德早从沈家族学走了,还和沈家闹得不愉快,怎么又打起了沈清月的主意。 顾三没察觉顾淮走神,他笑得很开心,把永恩伯府如意算盘落空的是说给了顾淮听,还奚落了谢家几句,末了道:“幸亏你出面了,不然叫谢家得意,我就不快活。” 顾淮回了神,他倒没想到,那夜本想着救沈家一把,竟这般阴差阳错,在圣上面前压了谢家一头! 他嘴角略弯了一下,很快又平了下去,谢家才吃这点苦头,这还不算什么。 顾三朝顾淮笑着道:“听祖父说,皇上的的确确提过你的名字,大概是记得你了。” 顾家生意做的大,在京中结实的朝臣也不少,有些重臣常常出入宫中,或是和皇帝身边的宦官相熟,便将这些消息传给了顾家。 顾三眼里笑色愈浓,道:“还告诉你个好消息,另有位大人很是看重你,听说你是顾家宗族子弟,先与祖父打过了招呼,有意亲近你,等殿试的时候,那位大人也会参与评卷,你倒不必借着舒阁老的光了。” 顾淮眉毛抬了一下。 顾三盯着他,笑道:“何况以你的才学,只要不得罪人,中进士又何难?如今天子都知道你了,殿试上难保不会稍稍偏颇你,这回倒不必欠舒家的人情。”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顾淮面无表情,顾三摸不准他的心思,就道:“传言的事,早早澄清了就是。” 顾淮不疾不徐地道:“这事儿既是从她手上传出来她的,她自会处理妥善,用不着我插手。” 顾三哂笑耸肩,像是看见了在温柔乡里被迷得晕头转向的男人——可顾淮还没尝到半点温香软玉的滋味儿呢。 色令智昏。 顾淮见顾三再无事可说,便请他离开。 顾三给他一对白眼,起身抚了抚衣摆,走到顾淮的桌前,抄着手笑道:“我就等着看你脸肿起来。这回若叫你说对了,我以后再不说你的事,你只管和祖父有了交代,我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顾淮竟又笑了,顾三已经许久没有说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话了,他坐直了身子,挑眉应道:“话篓子,你说的。” 顾三不耐烦地走了,话篓子话篓子话篓子……他这个做哥哥的要不是着急,哪儿会这么婆婆妈妈,他忙生意上的事,可从未这般墨迹过。 顾三走后,顾淮往沈家的方向望了一眼,阴冷的天儿,云不成片,浮云层层围聚交融又有留白,苍穹像是破了个洞。 顾淮觉得,他看不错沈清月的。他在沈家见过的几桩事情里,沈清月几乎全是凭一己之力应对,少有借势,他估摸着,倒不是她借不了势,而是她不愿意自己的事和别人有牵扯。 他料想此事,她也不会想和他扯上关系,何况是女子定亲的大事。 —— 王媒婆的嘴巴一打开,消息传遍京城,连张家也知道了这事儿。 钱氏还亲自着人去问了王媒婆,沈家大爷促成沈二姑娘和顾解元婚事的事儿,可当真! 王媒婆同钱氏身边得脸地妈妈说得绘声绘色,说这消息可是沈二姑娘院里的奶娘亲口传出来的,错不了! 钱氏懵了,柳氏前脚才答应跟她合谋,怎么转眼她儿子就替沈清月做起了媒?!柳氏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儿子要做这种事?柳氏竟然也不阻止!柳氏这不是涮着她玩儿吗? 钱氏还有一道猜测,柳氏是不是觉着和她合谋不成是,拿沈清月的婚事做了两次买卖! 这他娘是人干的事儿吗!一点信义都没有! 钱氏气得半死,柳氏要真敢这么做,她扒了柳氏的皮! 钱氏身边的妈妈提出了一个疑问:“咱家哥儿不是说,顾解元向来和沈二爷交好,怎么会是沈大爷促成的呢?夫人仔细琢磨琢磨。” 钱氏略冷静了一些,对呀,便是沈家要给沈清月说亲,那也是找沈正章说和才对,怎么会找沈大? 她脊背发寒,有种不切实际的猜测……这可别是沈清月的挑拨离间之计吧! 钱氏忽然地道:“你忘了,沈正章要考会试,哪儿有功夫替沈清月说亲,沈大便是和顾解元不熟,又不是陌生人,他做中间人也未为不可。” 她绞着帕子在屋子里徘徊道:“我不能再去问柳氏了,不然又让她给搪塞过去了。先去查一查,到底是不是沈大所为。” 钱氏肯定不可能直接去问沈大,唯一能问的就是顾淮了,她吩咐道:“快去着人去一趟顾家,直接找顾解元侧面打听。他好歹和轩德师生一场,咱们上门拜访也不唐突。” 张家立刻去了人。 顾淮已知柳氏算计过沈清月的嫁妆,灯节夜里就是张家坑害沈清月,这会子又听说张家的人来了,岂有不见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过了……但是回家好晚,现在才更新上! 103、第 103 章(小修) 第一百零三章 顾淮见了张家的人。 张家的妈妈打着顾淮学生的名义, 讲些虚礼不说, 很快便拐着弯问到了他的婚事上,可是沈家的二郎君做媒人牵的线。 顾淮眉毛一挑, 立刻理清楚了张家的来意。柳氏要算计沈清月的嫁妆,灯节的时候张家能摸清楚沈家马车出行的路线去害沈清月,张家又来问是不是沈家的二郎君给他和沈清月做了媒, 沈清月挑拨离间这一手玩得好。 顾淮反问张家人:“你说沈二郎君?”他表情冷淡地道:“自从上次我劝他不要考会试, 他便有些日子没来见我了, 年里各自都忙, 匆匆见过一面, 也没说上话。他哪里会给我做媒。” 张家妈妈连忙问:“解元劝沈二郎君不要考会试?” 顾淮点着头, 一本正经道:“正是, 我说他资质不足, 定然不中, 叫他不做这个想头。” 张家妈妈面色黧黑, 险些仰倒,这顾解元怎么是个书呆子!连话都说不好, 他像这样劝人家不要考会试, 那岂不是得罪人!她暗道:难怪人家沈二郎君年里只与你匆忙见面,也不说话, 人家恼了你, 懒得搭理你了! 顾淮瞧着张家人问:“你可还有事?” 张家妈妈起身笑道:“打搅先生了,奴婢没事,就是替我家郎君聊表心意。” 顾淮也跟着起身, 着人送张家妈妈离开。 张家妈妈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与钱氏说清楚了此事。 钱氏一口茶水喷出来,嘴角直抽抽,道:“顾解元这呆子!竟劝人家不要考会试,这也太恃才傲物,开罪人了罢!难怪说沈二郎君不与他牵线。” 她一思忖,便拍桌而起,愤愤道:“那就没错儿了!就是沈大给顾解元保的媒。她柳氏管不住沈家,还管不了自己的儿子?这事儿要不是她示意的,我打死也不信!给我换件衣裳,我这就去找她算账!看我不扒了这贱妇的皮!” 说罢,钱氏进屋去换了件马面裙,带着跟柳氏签下的契,叫人套马去了沈家。 沈家柳氏院里。 柳氏昨儿也听说了沈大给沈清月和顾淮牵线定亲的事,她早知道沈世兴有过这个意思,信了八成,当时心就慌了,先着人去问了沈大,知道没有此事,后来又叫人去三房打听,花钱从修德院两个妾侍的手上买消息,便确定了这事儿只不过是沈清月使的挑拨之计。 柳氏松了口气,心说沈清月手段太嫩,那顾淮贯来和沈正章亲近谁不知道?沈清月借沈大的名声办这事儿,不是白忙活一场吗!钱氏可没这么蠢,便是听了消息着急,真问到顾淮头上,那倒好了,得了顾解元亲自解释,倒是省了她去安抚钱氏的事。 柳氏心下有了计较,元宵节之后,沈家要去捐香油钱,沈家姑娘都要跟着去,她保证叫沈清月能失了清白! 偏偏柳氏失策了。 二门上的人来禀,钱氏竟然找上门来了。 柳氏起初有些惊讶,仔细一想,钱氏肯定是急着与她谋算,并非为了子虚乌有的流言来算账的。如此倒也好,她正好与钱氏说说后日元宵节的事,便命佳梅去二门上,带人进来。 柳氏怕出意外,到底还是嘱咐了佳梅两句,让她千千万万看着人,别叫钱氏乱跑。 佳梅去了二门,领着钱氏进来。 钱氏刚开始神态没有异常,瞧着像是要乖乖去柳氏院里,哪知道上了甬道,竟说要去方便。 佳梅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拉住钱氏的手臂,道:“夫人,您往哪儿去啊!您要方便,去夫人院子里便是!” 钱氏拂开佳梅的手,道:“我急得要死,等不得了!” 她示意丫鬟婆子把佳梅弄开。 佳梅没有帮手,实在拦不住钱氏,眼看着钱氏没影儿了,生怕出事,只好狼狈地往赶回去禀给柳氏。 柳氏一见佳梅慌慌张张的样子,脊背发寒,猜到大事不好,她动了气,还没说上话,喉咙里就一股子腥味儿。 佳梅抽抽搭搭地道:“夫人,张夫人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好像是往老夫人院子里去了,奴婢拦不住!” 柳氏脑子轰然作响,身上一下子涌出血,道:“什么!她怎么会去永宁堂!” 佳梅摇头,道:“她说是要出恭,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永宁堂……奴婢只是看着不对,拦不住人,便赶紧回来同您说。” 柳氏死死地攥着帕子,嘴唇发抖,顾不得细想,心神不宁地道:“快去,把老大和老大媳妇给我找过来,赶紧拦下钱氏,咳咳……拦下钱氏!直接把她拖出去!不能让她去老夫人跟前,不能去!” 佳梅走后,柳氏双眼瞪如鱼目……不可能!钱氏好端端地怎么可能去找老夫人!她兴许真的是出恭。 柳氏身上冷汗直冒,脑子也僵了一般,迷迷糊糊,嘴里直念叨着“不可能”。 永宁堂里。 老夫人正礼佛,她听说钱氏在门口,眉头拧着,没有要见的意思,院子门都没打开。 钱氏泼辣的很,也不离开,在门口嚷了起来,什么柳氏卖侄女求荣之类的话,十分难听,甬道上来往的仆妇多,纷纷驻足观望。 雁归轩里,沈清月早从沈世兴的妾侍嘴里,知道了柳氏动静,她听二门上的婆子说钱氏来了,略诧异了一下……钱氏这也来得太快了! 沈清月起初设计的时候,并未想过和顾淮扯上关系,但是没成想失算了,坊间竟传她和顾淮定下了亲事。说起来,她与顾淮并无私交,沈清舟和沈正章都和顾淮比她更亲密。 后来流言传出来,沈清月自知肯定是要连累顾淮,便想着本是过两日就能解释清楚的事,现下不如将计就计。牵连了顾淮,事后再去同他致歉补偿。可她这还没把沈大和顾淮交好的消息散播出去,钱氏怎么也不求证就上门来了? 沈清月没时间推敲,她知道钱氏肯定要闹一场,当即着人去通知方氏控制局面。 方氏赶去永宁堂的时候,沈清月去了沈世兴院子里,钱氏闹出的动静很大,修德院的两个妾侍都知道了,她俩过来同沈世兴说此事。沈世兴心中不快,黑着脸,领着沈清月就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沈世兴和沈清月还在去永宁堂的路上,老夫人和方氏已经站在门口与钱氏周旋,请她到屋里去说话,别站在这里有失体面。 钱氏上次可是吃过老夫人的亏,她手里捏着契,冷笑道:“我方才来时不请我进去,这会子想让我进去了?还有上次,你们沈家怎么对我的?” 老夫人呵斥道:“上次你就是胡沁!说话没有个凭据,沈家已经是礼遇你了,这次你又来闹!” 钱氏笑了,她将契掏了出来,展示给众人看,白纸黑字,摁了手印,她抖了抖契,道:“说我没有证据——这回您老可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你沈家大儿媳摁下的手印!她吞侄女嫁妆,利用我对你家姐儿一片看重之心,卖侄女求荣!!!” 证据就在眼前,众人都信了她的话。 老夫人认出了柳氏的字,脸色煞白,竟说不出话来。 方氏慌忙同脸色苍白的老夫人道:“您先进去,媳妇来处理。” 沈家的脸都丢光了,老夫人彻底对柳氏死了心,她攥着帕子,受着冷风,不肯走,抬手指着钱氏道:“你擅闯沈家,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钱氏翻个白眼,道:“谁稀罕来你们沈家,你们沈家不开门,我还能闯进来不成?!我就在这儿把话问完了就走!我还好奇一件事儿,一则柳氏管家多年,她贪墨嫁妆您知不知道呢?您知道可是默许了?” 老夫人气血上涌,双足不稳,颤声道:“你污蔑!你污蔑沈家!好!你要闹,那就闹!我这就叫人去报官!老二媳妇,去,这就去报官!” 钱氏倒是自得,笑着道:“老夫人甭吓唬我,我不怕报官!当时我与你大儿媳妇签契的时候,的的确确是相中了你家月姐儿的才名,苦于没有人做媒,柳氏答应了给我做媒,我才签下契,这契上,写的可是事成后我分五千两的谢媒礼给柳氏,并非做的人口买卖,您要报就报官,我看看府衙的人枷不枷我!” 钱氏当时敢签,就是想好了这样的说辞,这契约放到明面上说,于她而言,不过是替儿子求妇而已,于柳氏可不同了,谢媒礼五千两,柳氏是实实在在拿了银子做买卖! 吃一堑长一智,钱氏抖落完,坏了柳氏的名声,气了老夫人,便领着人走了。 老夫人受激,一下子晕了过去,吓坏了众人,也没有人管钱氏走不走,永宁堂门口乱做一团。 沈世兴和沈清月到的时候,方氏早领着人扶着老夫人进屋去了,门口只站着些仆妇,议论纷纷,说柳氏心思真是狠毒。 沈世兴大步过去把人打发开,带着沈清月一道进了院子,他俩前脚来了,沈大和大太太也来了,只可惜——来晚了。 永宁堂里,一屋子的人,沈家二老爷和四老爷也都来了,大老爷沈世昌在来的路上。 沈大与大太太魂不附体,软着双腿去柳氏院子里传信,柳氏一听说永宁堂门口发生的种种事情,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柳氏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偏她还不知道在哪里翻了船——钱氏又不是不知道顾淮和沈正章的关系,怎么可能会信沈大做媒的传言! 104、第 104 章(捉虫) 第一百零四章 钱氏来沈家闹了一场, 将沈家弄得一团糟, 柳氏昏死不说,老夫人昏了一整夜没醒来, 沈家所有老爷们都告了假,守在永宁堂,不敢离开一步。 老夫人要是这个时候没了, 沈家爷们儿都要辞官守孝, 这对沈家来说, 打击实在是太大。 沈清月和老夫人感情不亲厚, 也说不上难过, 但沈清舟心神不宁, 到雁归轩来找她, 她便带着舟姐儿在屋子里抄佛经。 沈清舟今年也要及笄了, 赵家的郎君比她大两岁, 若再等她守完孝, 也太晚了些,她又没经过长辈去世的事儿, 因此抄经的时候, 有些心不在焉。 沈清月道:“放心吧,老夫人虽有些老毛病, 却不大要紧, 不会有大事的。” 她也不是信口胡说,上辈子她和张轩德和离的时候,老夫人身子骨还好得很, 照老夫人这样子,再活十年不成问题。 沈清舟稍稍放了心,却还是很担心方氏。这事儿毕竟是方氏管家的时候闹出来的。 沈清月知道老夫人肯定要追根溯源,这事儿怪不到方氏头上,便不大担心。 中午的时候,沈清月留了沈清舟用午膳,下午就听说老夫人恢复过来了,果然没有什么大碍。 倒是柳氏病得狠了,醒来之后也没有什么精神,她的大女儿沈清宁过来看她,她也说不出话来,母女两个除了哭,别无他法。 老夫人一好过来,匆匆吃过饭,就叫人把几个老爷和沈大夫妻两个以及柳氏,都叫到她屋子里去,仔仔细细地理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钱氏既签下了契,怎么又会跟柳氏两个闹起来,这背后到底是谁挑拨起来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家三个老爷都去了,但柳氏起不来床,没有去,老夫人就叫了张妈妈过去回话。 沈清宁怕沈家人冤枉柳氏,也跟了过去,老夫人一贯疼爱她,这次竟没好脸,也没叫她坐。沈清宁多会审视夺度的人,当下请了安,嘴都不敢插一句,惴惴不安地坐下了。 老夫人面色苍白地问张妈妈,是怎么一回事。 事到如今,物证都在,张妈妈也没有好狡辩的,只好将柳氏签契的这件事,公之于众,别的她不敢多说,最后抹着泪道:“……夫人本来是一片好心想替张家做媒,不知道王媒婆从哪里传出去的话,说大爷替二姑娘牵线,和人订了亲,钱氏见亲事不成,恼羞成怒,才闹将起来。” 张妈妈一张好嘴,沈清宁刚想开口接话,沈世昌一拍桌子,怒目圆睁道:“你给我闭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夫人容你在此堂听是怜惜你,沈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沈清宁绞着帕子,咬唇低头,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老夫人声音很弱,着人去把王媒婆请来当堂问问,为什么要乱传沈家的事! 沈世兴一头雾水,他见王媒婆的时候,可是丝毫没提沈清月定亲的事,这死婆子为何要坏沈家姑娘的名声,又害沈家闹成这样! 沈家仆人很快将王媒婆请了过来。 沈家对王媒婆一个平头百姓,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几个老爷不屑于和王媒婆扯问这些,就让女眷问,方氏脾气温柔,嗓门不大,大太太自告奋勇,开了口。 大太太眼看着自己要受柳氏的牵连,将气都撒到王媒婆头上,质问她的时候,态度十分不善。 王媒婆见多了厉害的嘴,倒是不怕大太太,坦坦荡荡地把事情说了:“我可没有胡编乱造,我从三老爷屋里出来,亲耳听到二姑娘奶娘和丫鬟说的话,就是你家大爷替二姑娘定下的亲事呢!” 沈大一脸发懵,并着两指,指着王媒婆道:“你这媒婆怎么信口开河,我一个大男人难道和你抢饭吃?” 沈世兴皱着眉道:“你这婆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我女儿奶娘早没了,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你一开口就说是她奶娘传的,你要不要脸!” 王媒婆笑道:“那许是我认错了,但绝对是二姑娘身边的一位妈妈。沈三老爷的丫鬟送我出的门,她也听到了,把人都叫来一问便知!我王婆子做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等事还不至于说谎。” 她语气微顿,又道:“若是沈三老爷的丫鬟要瞒天过海,婆子我一张嘴也说不清,只是你们沈家内里的脏事儿可别想牵连我,便是报官也是不怕的!” 沈世兴记得,是冬菊的丫鬟送王媒婆走的,他又猜想是王媒婆嘴里的奶娘是罗妈妈,当即叫人去把丫鬟和罗妈妈叫过来。 罗妈妈和沈清月早知道要跑这一趟,已经在雁归轩里等着了,永宁堂的人一来,她们就和夏藤一起跟着去了。 沈清月进去行了礼,站在中间,神色淡然。 王媒婆见了罗妈妈等人,一下子就指认出来,道:“就是她们三个!一点没错,这两个丫鬟衣裳都没换呢!” 老夫人早晓得沈清月有些手段,也知道她不是个会吃亏的人,一下子就疑心是月姐儿使的离间之计,才闹得钱氏和柳氏结仇。她心里蹿起一股子火,沈清月也太不知道轻重,有什么事不能与家里人说,非要闹大了丢了家族名声! 沈世兴眉头紧紧地拧着,吴氏的事,他心里是有数的,他突然有些怕了,不会真如王媒婆说的那样吧!这事儿要说不清,沈家人可要怪罪到沈清月头上了! 他的脸色逐渐铁青。 王媒婆信誓旦旦,罗妈妈和沈清月从容镇定,两个丫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倒是有些心虚。 老夫人也没多废话,劈头盖脸就问冬菊的丫鬟,让她把送王媒婆走的事,如实地说一遍。 丫鬟双腿抖如筛糠,颤声说完,还重复了罗妈妈和夏藤的话“姑娘的亲事终于定下了”、“还不是托了大爷的福”。 老夫人没问罗妈妈和沈清月,而是再同面嫩的夏藤确认道:“这事儿可是真的?” 夏藤声音低弱:“是……但是……”她话没说完,王媒婆登时得意洋洋地同老夫人道:“这两个倒是实心丫头,老夫人您看我没有骗您吧。我一个做媒婆的,你家姑娘亲既定下了,人家上门打听了,我传出去了又怎么样!这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沈世兴一时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没去看沈清月,也不知道怎么看。老夫人面色黑沉,目光狠厉,刀子一样剐在沈清月身上,恨不得撕碎了她。 罗妈妈和沈清月两个倒是没太大的表情。 屋子里静得可怕,沈清宁拿帕子捂着嘴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声音不大,她瞧着没人呵斥她了,才开口说了一句话:“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管我母亲是不是好心办坏事,月姐儿也不该这样子不顾沈家的脸面,她这不是害我母亲,是打沈家的脸!” 可不是么! 沈家许多人心里的怒火都转移到了沈清月身上,看她的眼神也十分不善。 沈世兴心情复杂……他早跟沈清月说过的,让她有什么事直接跟他说,不要自己去操心! 王媒婆甩了甩手上的红帕子,哂笑着奚落沈家:“大老远‘请’老婆子过来,又是冷脸又是冷言冷语,竟就是为了让我见一见你们沈家的家丑——老夫人不是还要报官吗?且去报!正好替婆子我正一正名!” 老夫人面色煞白,双唇发抖,胸口起起伏伏,竟又要昏过去的样子,她强撑着问沈清月:“月姐儿,你为了出一口恶气,竟然连自己的闺誉和沈家的名声都不顾了吗?!在你眼里,可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利用的吗?!” 沈清月蹙着眉,心平气和道:“老夫人息怒,孙女实在不知此事,又怎么会拿自己的名声陷害自己家里人?我也真的不知道罗妈妈和夏藤,怎么会说那种话!” 沈清宁剜了一眼沈清月,道:“月姐儿,推脱责任这种稚嫩手段,你想哄过谁去?你院里的妈妈和丫鬟,她们不是听了你的指使是什么?!” 沈世兴垂着头,不敢当着老夫人的面与沈清月说话,唯恐有串供之嫌,便咬牙问罗妈妈:“罗妈妈,你到底为什么要和丫鬟说这话?” 罗妈妈低着头,道:“老夫人,诸位老爷夫人,夏藤丫头话都没说完,倒不如听她说完了再下定论。” 她中气十足,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所有人都能听见。 王媒婆耸肩冷笑,她就不信丫鬟还能翻出朵花儿来!沈清宁用帕子半遮面,嘴角已有笑意。 沈世兴皱眉问夏藤:“你方才原是要说什么的?” 夏藤揪着袖口,大声道:“奴婢要说、要说……是的,那话是奴婢和罗妈妈说的,但是……但是……奴婢是和罗妈妈在说年里家中请的戏班子唱的戏文!罗妈妈不在沈家,没瞧见那出戏,就让奴婢讲给她听,《金钗记》里,是园娘和胡秀才成了好事,不就是托了胡秀才兄长,胡家大爷的福吗?” 她带着些委屈的声音道:“奴婢要说的是这个呀,哪儿和咱们姑娘的亲事有什么关系?真是天大的委屈,奴婢压根儿就没提咱们姑娘,也没提咱家大爷,奴婢讲的就是戏文里的故事。谁知道媒婆竟都是这样当的,道听途说两句,问都不问清楚,就乱传内闱之事。奴婢又不知道媒婆会走到奴婢后头,奴婢要知道这样的媒婆在奴婢背后走路,奴婢可是半个字都不敢在王媒婆面前说的啊!” “……” “???” “!!!” 夏藤委实冤枉,说着说着就真的哭了起来,屋子里众人神态如何精彩自不必说。 105、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夏藤哭得太真了, 她说话也有理有据, 一则指出王媒婆道听途说,问都不问清楚, 就乱传内闱之事,二则说明她不知道媒婆会走到她背后,证明这事儿只是巧合, 并非她和罗妈妈刻意为之。 众人一听了这般条理清晰的话, 下意识信以为真。 罗妈妈此时再轻声道:“三老爷, 夏藤所言属实, 她胆子小, 断不敢骗主子。” 夏藤哭着点头, 她委屈胆怯的样子, 一看就不是说谎。 沈世兴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 心里那个恨啊——要死的媒婆, 合该撕烂她的嘴! 连王媒婆自己都愣了半天。 老夫人反应最快, 她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眼下要先顾着沈家名声, 接连质问王媒婆道:“可是你误听我家下人说话在先?不问缘由乱传在后?!你就是这样做媒婆的?!” 王媒婆脸刷得一下就红了, 张着口不知道怎么辩驳,老夫人说的一丝不错, 话是她自己听来的, 也是她不经核对就传出去的。 她看着屋子里这么多双质问她的眼睛,喉咙一下子噎住了。 老夫人敛了脾气,微抬下巴, 道:“方才丫鬟说的时候你都承认了,我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双耳朵听着,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辩驳了——老大,去报官吧。” 沈世昌迅速起身,抬脚就要出去。 王媒婆“诶诶”叫了几声,指着沈家人吼叫道:“你们算计我!” 沈清宁在婆家是管内宅的,她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但她不敢开口替王媒婆反驳。她是想帮柳氏开脱,可是这是在不伤害沈家颜面的情况下才能做的事,她现在要是帮王媒婆说一句话,等于打老夫人的脸,打沈家人的脸。这是她的娘家,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即便沈清宁和沈家的人都知道这兴许是沈清月使的计谋,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而不能辩驳一句! 沈清宁绞着帕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清月,眼珠子一动不动。她自认浸淫内宅多年,都使不出来这样的手段,竟没想到沈清月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将阴谋诡计玩的这样老练。 沈清月还淡然地站着,一点子委屈都没有。 沈清宁心里说不出来的怪异,沈清月肯定不会以为这种手段能哄了人去,可她怎么这般坦然,一点都不怕沈家人的样子! 沈清月当然不怕,从前老夫人和沈世兴再怎么纵容吴氏欺负她,却依旧要顾着她的体面;柳氏只敢默默昧下她的嫁妆,老夫人却不敢帮腔,并非因为老夫人有良心,而是因为忌惮胡掌柜背后的人。 沈家人不会替她出头,永远不会,但是沈家人会顾着她的体面,只要她大面上不犯错,谁也拿她没有办法。沈家人若还要王媒婆这儿的一份脸面,她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 沈清月垂着首,身体却站得笔挺,如兰花开在笔直的树干上一般,姿态不显柔弱。 王媒婆反应过来自己受了算计,开始发泼,沈世昌最要脸的人,他怎么容得下三姑六婆这样的人在沈家撒野,当即吩咐人叫了粗使婆子过来,把人拖出去,叫管事绑着人往衙门里报官去,报了官,以后王媒婆就没有再反水污蔑沈家的机会。 罗妈妈和另两个丫鬟一道去了。 王媒婆走了,老夫人和沈家人的恶气出了一点,但他们并未忘记这件事儿最初的缘由。 老夫人打发了人走,只留了沈家三个老爷和沈清月,连管家的方氏和大太太都没留。 屋子里只剩下寥寥几人,寂静得可怕。 老夫人和沈世昌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沈清月,沈世文手里的茶杯还有一缕热气,他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搭在膝盖上,沈世兴抄着手,盯着沈清月脚下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夫人气过了,反而没有那么气了,她冷冷地盯着沈清月,问道:“月姐儿,你再不必装了,是你指使的罗妈妈和你的院子里的丫鬟,故意误导王媒婆的不错吧?” 沈清月低头回话道:“老夫人冤枉孙女了,我的确不知道此事。” 老夫人一哽,切齿道:“那就是罗妈妈自己拿的主意?” 沈清月抬头看着老夫人,微微皱眉道:“老夫人,您方才不是说,是王媒婆误听了话传出去么?” 老夫人嘴角一沉,沈清月的嘴巴紧得像蚌壳! 她直直地望着沈清月,问道:“若不是你事先知道,会这般从容?” 沈清月问道:“若孙女事先知道,却拿不出证据来告知与您,您可会信我?” 老夫人语塞片刻,不悦道:“你都没有说,怎知我不信你!” 沈清月带着些讥讽的笑了,她五官冶艳,眉眼唇角略弯,更添俏丽,她宠辱不惊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老夫人没听清楚,复问她:“什么?” 沈清月脸上没了笑意,大声道:“孙女说,又不是第一次了。若第一次,我会害怕委屈,掉眼泪,若是第二次,我也还会委屈,第三次第四次,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孙女倒是想委屈,偏偏委屈不起来。” 第一次,沈清妍传她和张轩德有私情,想毁坏她的名声,老夫人是在她的逼迫下才罚了人。第二次,吴氏在她身边安插管事妈妈林妈妈,将养不好的牡丹放到她院子里,还想让林妈妈拔了她的牡丹,老夫人险些当众让她没脸,事后没有一句宽慰,林妈妈死了,那事儿也不了了之。第三次柳氏侵吞她的嫁妆,老夫人剥夺了柳氏的管家权利,仅此而已,最后反倒激得柳氏联合外人算计她! 老夫人是怎么“主持公道”的?可有一次是查问清楚真相,不轻易冤枉她一句?可有一次是打心眼里心疼她,替她出过一口恶气? 没有,从来没有。 维护家族颜面没有错,但家里人对她有没有感情,上辈人做没做到“慈”,彼此心里都清楚。 沈清月这时候眼眶才红了,她咬着唇,轻拧着眉头,不停地眨着眼睛,一滴眼泪也不肯掉,她悄悄地打开嘴巴,吐出一口白雾,眼睛还是红红的。 沈世文顿感惭愧,沈清月还是委屈的。她没有一句直接的指责,可她的话,比刀子还尖锐。他是沈家的一份子,是沈清月的长辈,侄女经历过的那些事,他虽然没有参与,但是他也没有帮过忙,没有说过公道话。 没分家之前,沈家家风如此,他作为沈家二老爷,也是帮凶。 沈世昌更是羞愧难当,他是沈清月嫁妆的受益人,他明知道自己这些年开销中有动用沈清月嫁妆的部分,事后却没有半分补偿和歉意。 沈世兴更是不必说,沈清月是他的女儿,他答应过要护着她,但是柳氏勾结外人算计她的清白他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沈家的声誉体面,还没轮到要压榨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去维护的地步! 老夫人却目光冰冷地瞧着沈清月,她看得出来,沈清月恨沈家人,也恨她,她心里早早就积了怨。这丫头现在长成个祸害了。 她扫视着三个儿子,她的大儿子最要颜面的人,二儿子清高仁爱,三儿子耳根子软,他们对沈清月的态度不言而喻。她死死地掐着掌心,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道:“罢了。以后你也该得意了,这家里再没有能为难你的人。这次你虽错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但是月姐儿你记着,歪心思永远不可能用来走正道,一个人能走多远,跟她的眼光和气量是相应的。你只用这般手段去算计人,你的前途也就这样了。将来你的夫家,你的丈夫婆婆,你的妯娌姑子,都不可能容得下你这样你的人!” 这话说得太重了。 沈世文眉头狠狠地皱着,子不言母过,但这一次,老夫人心眼子太偏了,至少在他知道的事情里,沈清月从未主动算计过谁,就比如这次的事,王媒婆若有些操守,不轻易传内闱之事,也不至于上当。柳氏联合外人要害家里姑娘清白的,沈清月拿不到证据,沈家没人会信她,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反击。 沈清月是有错的,但很多时候,她是被逼的。 沈世兴就更不高兴了,他不会忤逆老夫人,但他也心疼女儿,他心里焦灼煎熬,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 沈世昌倒是与老夫人看法相似,姑娘家不温顺大度,前途不会好的。 沈清月没有反驳什么,她福一福身子,道:“孙女告退。” 说罢,她就走了。 前途,在大业,女子的前途就是嫁个好夫君。 老夫人说得对,她是该谋个好前途了。 沈世兴巴巴地看着女儿走远的背影,因他心里想着有话对老夫人说,便没追上去,留在了永宁堂。 乍暖还寒时候,沈清月也没多穿件披风,就这样迎着风回了雁归轩。 沈清月回了雁归轩等罗妈妈。 罗妈妈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她到屋里的时候,沈清月正歪在榻上睡着了,身上毯子半盖,看着就要受冻,她赶紧给沈清月盖好毯子。 沈清月被惊醒,睁眼瞧着罗妈妈。 罗妈妈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饭菜,问她:“姑娘没用膳?怎么丫鬟们也不进来伺候?” 沈清月搓了搓发冷的双臂,道:“不多饿。我不让她们进来的。” 罗妈妈盯着沈清月的眼睛,眼角还有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问道:“姑娘怎么了?” 沈清月将永宁堂的事告诉了罗妈妈,她说的时候,语气很平淡,沈家的人态度她早料到,倒没有多难过,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罗妈妈心软,听完就哭了,反倒要沈清月去安慰她。 沈清月笑道:“您别伤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对老夫人没有多少情谊,我连红眼睛都是装给她看的。” 她唯一在乎的,就是方氏会不会厌弃她。方氏厌弃她也不要紧,只要二房的人过得好,唯一还让她记挂的就是沈清舟的亲事。 罗妈妈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她道:“姑娘浑说!眼泪是想流就流的吗!”她擦了擦眼睛,起身道:“今儿我回去一趟,就不留院子里了,姑娘自己好好用膳,别叫我担心。” 沈清月点点头,没留她。 罗妈妈一出院子就去找胡掌柜告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清月和沈家人宅斗的戏份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基本相当于撕破脸皮,后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大情节写完,才会换地图。 但不管地图怎么换,本文一直保持细水长流,事无巨细,家长里短的风格,实在不喜欢的读者不必有所期待,及时止损。 106、第 106 章 第一百零六章 罗妈妈以往和胡掌柜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 这次足足待了半个时辰, 细数了沈家各种罪状。 胡掌柜和罗妈妈认识有些年头了,他一直以为罗妈妈是寡言持重的人, 如今是第一次听到罗妈妈说连说半个时辰的话,还不带歇口气儿。 胡掌柜诧异之余,还不忘给罗妈妈倒茶水, 同时也愤怒震惊——沈家真无耻! 罗妈妈差不多说完了话, 才咕噜咕噜地大口灌茶喝, 嘱咐胡掌柜道:“我这些话, 你千万要一字不落地带给大人!” 胡掌柜点点头, 道:“今儿生意惨淡, 我把店铺里交给小二就去。” 罗妈妈这才放心离开。 胡掌柜等罗妈妈走了没多久, 就与舒家的人联系上了。 现在都没开春, 天色黑得早, 等擦黑的时候, 胡掌柜就去见了舒阁老。 舒阁老今儿回的早,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他的长子舒行益也在。 胡掌柜才进了舒家, 舒三爷舒良衡也猫着腰跟了过去,舒家大爷舒良信瞧见三弟鬼鬼祟祟, 也跟了上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胡掌柜进了书房,舒良衡跟去之后,再不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 而是直挺挺地站着,大摇大摆地进去,仿佛是舒阁老叫他有事儿去的。 舒良信跟进去的时候,正瞧见舒良衡弯腰躲在书房门口偷听,他大步过去,揪着弟弟的衣领子,呵斥道:“偷听什么呢!” 门口的动静,一下子就将舒阁老和舒行益都惊动了,舒行益开了门出来,看见两个儿子,猫抓耗子似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板着脸对舒良衡道:“进来!” 舒良衡从舒良信手里逃脱出来,溜进了屋子。 舒阁老坐在上座,面色和缓地扫了舒良衡一眼,与舒行益道:“除夕守夜的时候,这小子就跑进来了一趟,要不是我门口的护卫跟我提了一句,我还不知道他来了。” 舒良衡走进屋去作揖求饶,笑扯舒阁老的衣袖,道:“祖父,您怎么又跟父亲告我的状!” 舒行益一听舒良衡竟然偷听他们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抄手斥道:“给我老老实实坐下!” 舒良衡连忙坐下。 舒行益则回忆了一下除夕夜里的事……那日他们可不就是说的沈清月的身世,怎么偏叫老三这猴儿听到了! 舒良信作揖行了礼,便也坐下,眉头淡淡地拧着。 舒阁老待人都坐定了,方与胡掌柜道:“你说罢。” 两个孙子都跟过来了,倒也没有必要刻意瞒着,尤其是舒良衡,越是不让他知道,他越是想知道。 胡掌柜应了一声,便将罗妈妈说的事转述了一遍,他语气比罗妈妈平和得多,但再如何平静,沈家做的事委实不堪,舒家任何一个人听了,都恨不得唾骂。 舒阁老和舒行益不像小孩儿,喜怒还写在脸上,只瞧两人面色沉郁一些,再无别的表情,舒良信到底年轻,咬紧牙关,攥着拳头,怒气腾腾,舒良衡才十五,血气方刚的年纪,若非当着长辈的面,他早要拍案而起,他忍了又忍,才克制着没骂娘,只道:“这沈家上一辈的人,全是畜生吗?!” 舒行益瞧了舒良衡一眼,不许他插嘴,又转头问舒阁老:“父亲……” 舒阁老呷了一口热茶,方答道:“从前我们总是怕月姐儿受沈家挟持,眼下看来,她倒是清醒的丫头,这倒好办了,她已经及笄,且等她出嫁了再说。” 舒行益点着头,沈清月出嫁之后便是夫家的人,娘家犯事跟她没关系,舒家也不怕投鼠忌器。 倒是舒良衡很担忧,道:“沈家都是这样的人,会替表妹找门好亲事吗?” 舒行益叫舒良衡别操心,此事家里人自有计较。 几人又说了一些话,舒阁老便打发儿孙离开,舒良衡心里积着怨气,临走前还催了一道:“祖父,您快点儿把妹妹接回来!” 舒阁老颔首以应。 待人都走了,舒阁老与胡掌柜道:“马上会试要开考,我恐怕有几天家也回不得,月姐儿的亲事一时还定不下来,待殿试过了,我清闲一些,状元也出了,再与罗妈妈说认她的事。” 胡掌柜明白了,他道:“您是打算亲自见一见咱们姑娘?” 舒阁老点点头,道:“我要亲自见她。” 胡掌柜嘴角弯着,道:“姑娘肯定欢喜。” 舒阁老心中酸涩地问了一句:“她……和行洁像吗?” 沈清月的母亲,名字叫舒行洁,因死的早,她及笄那年舒阁老正在京中,连字都没给她取。 胡掌柜祖上三代都是舒家的家仆,他从前在舒家前院做管事的时候,见过小时候的舒行洁,他回忆了片刻,答道:“像,眉眼有些像,不过月姐儿的眼睛要更傲然冷峭一些。” 舒行洁天真良善,尽管双眼妩媚,眼神却纯粹明净,沈清月与她,还是大不同的。 舒阁老缓缓颔首,道:“这样好……这样很好……” 他沉默良久,白首微垂,才问起了顾淮的事。 胡掌柜略答了两句,交代完,就走了,去找了罗妈妈的儿子,让他去给罗妈妈传话。 罗妈妈还在沈家,当天并没有得到消息,她从外边回来之后,先在庭院里站着听丫鬟说了会儿话,才进去告诉沈清月道:“姑娘,下人们说,老爷们在老夫人院子里待到现在还没出来。” 沈清月正在往一幅画上绣东西,她道:“我二伯和父亲肯定是不服老夫人的,她估摸着也怕家里人离心,总要安抚一番。” 罗妈妈冷笑道:“这还安抚得来?我瞧着二老爷就不是愚孝的人,三老爷倒也疼姑娘。” 沈清月轻笑摇头,没往心里去。 不过这件事儿叫罗妈妈说对了,老夫人头一次和儿子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她留三个儿子说话的时候,解释说她全是为了沈家着想。 这事儿老夫人已经做下了,她不再提也就罢了,偏偏打着为沈家的名头,未免虚伪,沈世昌贯来孝顺,他作为沈家的当家人,他也觉得老夫人做的没错,倒没说什么,沈世兴憋了一肚子气,眼见小辈都不在了,方辩驳了一句:“您的确亏了月姐儿!” 老夫人多少年都没听儿子跟他顶嘴,何况说话的又是沈世兴,当即发了脾气,扔了个杯子过去,砸破了沈世兴的脑袋。 见了红,事儿就大了,沈世昌在其中劝,沈世文也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了句公道话,道:“母亲,沈家这些年,是亏待月姐儿了。不管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 更重的话,沈世文都还没说,老夫人就伤心得红了眼,指着沈世文道:“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都是被他们给气死的!他们都有罪!月姐儿生来就是罪人!要不是看在舒家的面子上,她一出生就就该死!该死!” 沈世兴擦掉额头上的血,没有顶嘴,父亲的死,是他一生的污点,也让他愧疚了一辈子,这事儿上,他是理亏的。 沈世文倒也不认为非黑即白,但这事老夫人实在说得牵强,便低头说了一句:“她若该死,那时候就该死了,她既没死,家里人就该好好待她。” 老夫人更气了,她声音尖利了几分,道:“我怎么对她不好?过年我给的红包你们心里没数?都快和大郎的比上了!” 她歇了口气,颤声朝沈世文道:“老二,你出息了是吧,你父亲若在世,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沈世文面色僵冷,道:“父亲若在世,便不会有这些事。” 沈老爷子是多么耿介自持的人物,为人坦荡亢爽,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至于因为愧对舒家和他在真定的至交,郁郁而终。 沈世文对父亲的敬重之心,远超母亲,他更不能容忍老夫人借老太爷的名义行私。他父亲若在世,决不许沈家这样不公正的处事,沈清月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柳氏也不敢肖想侄女的嫁妆,更不敢和外人联合起来坑害家人。 老夫人气极,问了句诛心之言:“老二,你可还将我当做你的母亲?!” 沈世文起身,深揖道:“您自然是儿子的母亲,母亲有错,儿子宁愿承担,但是儿子却不能说您没错。” 老夫人顿觉头昏眼花,险些晕厥过去,沈世昌慌忙跑过去替老夫人顺气,同时斥骂沈世文:“老二,你读的书都喂狗了吗?你怎么能和母亲这样说话?!” 沈世文作揖弯着腰,声音像是从地上传上来,他道:“天地君亲师,先不违反天地之间的仁义之道,然后忠君爱国,再是亲人。” 老夫人捶胸,声音嘶哑地哭道:“可你出世的时候,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先是我的儿子,才是个人!才是臣!” 沈世文脑子嗡嗡作响,双臂微颤,一时间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老夫人。 老夫人受得打击太大,她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便让沈世文先行离开,随后又同沈世兴道:“不管怎么样,沈家不能因为月姐儿就让你们兄弟离了心,这两个月,你快些把她的婚事定下。她是我们沈家的人,轮不到舒家插手,你也别顾忌着舒家的面子,有合适的就把她嫁出去!你若办不好,我就亲自来办!” 沈世兴哽咽着退下。 沈世昌还在安慰老夫人,老夫人听不进去,泛黄的眼珠含着泪,茫然地看着内室供奉着一尊菩萨的方向……沈清月出生之后就害死了她丈夫,现在又要害儿子们跟她离心,这个祸害绝不能留!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啦!今晚跟大家一起跨年!!! 这几天忙完了,一月份要好好拿小红花了! 元旦快乐,希望大家身体健康,平平安安。=w= 107、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沈世文和老夫人争吵过后, 没有直接回同心堂, 而是自己在内书房里待了许久,才回去找方氏说话。 方氏婉丽贤惠, 并不追问沈世文和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反而问他晚膳想吃什么,是要清淡些, 还是叫厨房做几道他平日里爱吃的菜。 沈世文心不在焉, 随口答了, 方氏便着厨房去做了他爱吃的家常菜。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 沈世文没太吃什么, 方氏也没有催问他。倒是沈世文自己憋不住了, 夜里洗漱完, 坐在屋子里的时候, 与方氏主动说了起来。 方氏原是温和内敛的人, 一听说永宁堂里吵得那般激烈, 也忍不住想要说两句,最后一想, 毕竟是她婆婆和大伯子, 到底没有说出口。 内室里点着两支婴儿手臂粗的蜡烛,沈世文端着茶杯久久不饮, 长叹一声, 道:“在家里比在翰林院还累……” 方氏道:“事儿过了就过了,您别总是想着就好。” 又没分家,沈世文的性子很有些刚直, 方氏便也只能这么劝。想当初,她也正是看上了丈夫的清高自持。 沈世文点了点头道:“罢了,如今是大哥当家,母亲又不听咱们的,家里这些事,我们插手也无用……”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之前还有件事我没与你说,去年乡试的时候,大哥想替族里人走我的门路,我给拒绝了,还好是不大来往的连宗亲戚,大哥也没说什么。” 方氏眉心直跳,蹙眉道:“乡试?难道大哥还想让你帮人作弊不成?犹戚则疏之,毋使人图之。身居高位,越是亲戚越是要避嫌,大哥怎么这般糊涂!” 沈世文面色发红,道:“也不至于是作弊,考卷不好,该罢落的罢落,我又不可能让同僚留卷。不过大哥这样做,着实人不舒服。” 方氏则忧心忡忡道:“族里人请咱们帮忙,却求大哥头上。倒不是妾身狭隘……咱们忙前忙后好处落大房头上不打紧,只怕出了事我们还不知道。譬如您刚说同宗上门请求咱们打点的事,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答复他们的,若一言不慎,族里亲戚心生怨怼,是怨您还是怨大哥呢?” 她话锋一转,又道:“还是怨妾身,平日里少与族里亲戚来往,若这事落我头上……” 沈世文连忙握住方氏的手,道:“怎么能怨怪你,远小人,亲君子,这是你我共同的意思。何况这事怎么说都得罪人,何必由你来得罪,他们要怪就怪吧。我有官身,他们到底不敢多评论我。” 方氏点了点头。 沈世文又叹一声,道:“现在其实还好,我只说没有能力,也推脱得掉。怕只怕以后……” 他现在是正六品讲侍,按资历,不出二三年就能升到从五品侍讲学士,再熬到正五品大学士,便可直入内阁,估摸着过十年左右,四十七岁的时候可以入阁。 沈家出了阁老,地位水涨船高,上门巴结的人就更多了,沈世文担心沈家还像现在这样结交亲友,只怕落得个凄惨下场。 方氏目光深远,也是怕得头皮发麻。 沈世文安抚她道:“时日尚早,你倒不必现在就怕了。”他又道:“月姐儿那里,你不要生疏了,也不用刻意过分亲热,像是和母亲针锋相对一般。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装作不知便是。” 提起沈清月,方氏一阵心酸,她双肩软了下去,道:“没有母亲的姑娘,是要让人心疼一些。” 沈世文颔首道:“月姐儿这事儿做的也有些不足,姑娘家手段太狠辣,对她名声不好,一则不好出嫁,二则这般性子,容易得罪人。只有时时做贼的,没有日日防贼的,若有疏忽,容易叫人捏住把柄打击。过刚易折啊!” 方氏行事柔婉,亦觉如此,她却还是替沈清月分辨了一句:“谁让她没有人照顾呢,如有个替她出头的人,她何必这样。这事她不肯与我说,我猜是怕牵连我们。她的心还是善良的,像她母亲。” 沈世文眉头微动,哑着嗓子道:“安歇罢!” 方氏起身,与沈世文携手去床上。 冰消雪融,乍暖还寒,沈家今年没过元宵节,各人自在家里吃元宵。 沈世昌待正月二十之前,请了柳家的长辈过府,议和离之事。 柳氏起初不肯,沈世昌吵都懒得跟她吵,只威胁她说:“你若还想宁姐儿有娘家可依靠,你就乖乖回你的柳家!你若不想要这个女儿了,我就留你到死!但你死后,你的墓也不会入沈家祖坟!” 沈大是沈家嫡长孙,将来要继承家业,沈世昌肯定会好好待他,沈清宁一个外嫁女,又不大被夫家瞧得上,沈家弃了也就弃了。 柳氏舍不得女儿,又不想和离,她道:“我不信,宁姐儿在老夫人膝下养大,老夫人怎么可能舍得她!我不与你和离!” 沈世昌冷笑道:“这就是老夫人的意思,你若不信,自己去问,问完了你正好死心。” 柳氏哭天抢地,又晕了过去,沈世昌没有理她,只冷着脸交代下话给王妈妈,说柳家族人要来,叫她们提前准备着。 议和离是大事,惊动了整个沈家,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柳氏的事儿,传遍了邻里。 足足三日,两家才商议好和离事宜,沈世昌写下和离书的那日,柳家派了马车过来接柳氏回去。 二十五日,关于柳氏的风波才渐渐平息。 天气转暖,沈世兴将吴氏也送去了庄子上养病,两个姨娘同时悄悄地传了好消息给沈清月,说正月里就没来月信,恐怕是有了,因时日尚短,还没有声张,连沈世兴都还不知道。 三房添丁,沈清月也高兴,提早给胎儿做鞋子和肚兜穿,挑了宜男宜女的样式,弟弟妹妹都合适。 方氏则如年前所说,将管家的事交去了大太太手里,她终于得了清闲身,当日洗手作羹汤,给儿女们吃,还着人送了一碗去雁归轩。 沈清月十分感动,便带着一些糕点,去了同心堂。 同在屋檐下,一别数日不得见,沈清月心绪复杂,只是面上不显。 方氏见了沈清月很高兴,她打发了屋子里的丫鬟,和月姐儿说话。 沈清月便将姨娘坏孩子的事告诉了方氏,方氏欣喜,随后又很担忧,沈世兴好像养不好孩子。 沈清月倒是很乐观地道:“两个姨娘敦厚良善,哥儿只要品性不坏,读书的事有学里的先生教,姐儿有妈妈好好教养规矩,倒不怕的。何况还有我时常叮嘱,再不济,我便天天耳提面命,便是聋子也学得进道理了。” 方氏一笑,沈清月说的还是孩子话,她嫁来沈家这么多年,少有回娘家的时候,等沈清月以后出嫁了,哪里还有时间看管弟弟妹妹。 二人说了一阵子,到底没有越过正月中旬的那件事。 沈清月一边在罗汉床上描孩子用的花样子,一边道:“灯节里死了人的事,伯母还记得吗?” 方氏面色肃然,道:“记得。” 沈清月口气很淡地道:“那几个人,原是要来捉我的,若非我好运气躲过去了,如今倒不知道是死是活,活着又是什么样子,。” 方氏心口一紧,四肢发凉,道:“你说什么?是、是抓你的?!” 沈清月点点头,把顾淮救她的事说了,加上顾淮作证,以及后来永恩伯府出面打点五城兵马司北城指挥使之事,足以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这么凶险的事,头一次离方氏这么近,那一晚还有她的女儿也去了,而且和沈清月挨得那么近,她简直不敢想象,若真出事了,几个姑娘落在奸恶之徒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方氏过了许久才缓过神儿来,但她的手还是凉的,她从未想过,内宅妇人为了银钱,可以心狠到这种地步。不不,这已经不是心狠,而是没人性! 方氏抱着沈清月,道:“傻姐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与我说呢。” 沈清月道:“您善良。我却忍不下这口气。我早发现五城兵马司的人和永恩伯府有勾结,若报官,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我忍不了。” 方氏摇着头,道:“这不是善不善良的事了,若你和舟姐儿真有什么事,我也恨不得他们都死!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她们!”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人性的,方氏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方氏叹息道:“怀璧其罪,幸好你是个聪明孩子,留得住你的嫁妆。你非得是这样的性子不可……” 揭过此事,方氏又同沈清月说,沈家和王媒婆打的官司也落定了,王媒婆打了板子,罚了银子,现在京里人也都知道她和顾淮的定亲的事儿是假的了。 因王婆子不是第一次干下乱传话的事儿,从前那些人家顾忌她常在别人家中四处走动,不敢得罪她,如今她名声坏了,从前被她得罪过的,都出来“讨要公道”,沈清月的名声倒是没受多大影响。 沈清月又能重新说亲了。 方氏却很担心顾淮和沈清月私下相处的事,她捏着沈清月的肩膀问,道:“你和顾淮……” 沈清月摇头笑道:“我和顾先生没有私情,他估计是看在二哥的面上,才出手帮我。” 方氏若有所思。 108、第 108 章(小修) 第一百零八章 方氏不算很了解顾淮, 但她知道他性子很冷淡。顾淮从前在同心堂教沈清舟下棋的时候, 因她不在,院子里的仆人因为一些事儿闹起来了, 沈清舟当时见了,立刻出面去调解,他却恍若未闻, 完全没有要听别人家私的意思。 事后沈清舟和方氏提起来的时候, 方氏便觉得顾淮是个能成大事的。 这样的人, 轻易不会去插手别人的事。 顾淮虽说与沈正章交好, 但是顾淮能这般照顾沈清月, 方氏还是觉得顾淮待月姐儿有些不同。 不过没有准的事儿, 方氏不会乱说, 她只按下心思不表。 说起私情, 沈清月却想起了另一个细节, 当时钱氏上门之前, 她将计就计的时候,都没把顾淮和沈大交好的消息传出去。 沈清月设下离间计的时候, 只给王媒婆下套传了沈大替她和顾淮保媒的消息出去, 钱氏知道这事儿,一定会疑心上柳氏, 但是她肯定也会怀疑消息的真假, 毕竟顾淮和沈正章关系亲近,不少人都知道,怎么可能是沈大替沈清月做媒呢? 除此之外, 柳氏也能猜到流言是假的,并且能料到钱氏不会傻到去相信假的传言,她便不会想着去解释流言的真假。 当时坊间有关沈清月和顾淮的定亲事都传开了。沈清月顺势而为,欲等到能确保钱氏听到假消息,并且准备求证的时候,再迅速着和张家相熟的下人,在钱氏摇摆不定的之时,传沈大与顾淮更交好的假消息给她,激怒钱氏,杀柳氏个措手不及,让柳氏没有功夫去同钱氏解释。 可她的消息压根就没传出去,钱氏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钱氏肯定不可能从别处得来消息,只能是钱氏从她、沈大和顾淮其中一人身上求问过。 沈大不知情,也没做过此事,更不会承认,钱氏肯定不会找沈大询问,也就只可能是顾淮! 沈清月一时间有些汗颜,钱氏真去问了顾淮,顾淮竟真的糊弄了钱氏?那他岂不是将她的用心猜透了! 他难道没有猜想过……他和她定亲的事,是她传出去的吗? 可顾淮居然还帮了她! 难道顾淮是因为胡掌柜身后大人的缘故? 沈清月对方氏说,顾淮帮她是因为沈正章,可她心里清楚,更多的缘故是因为胡掌柜身后的大人,她倒是对那位大人越发有兴趣了,不知道她外祖家到底显赫到什么地步,若真是地位超然到能够使顾淮这样的人都愿意结交,前一世她外祖家又为什么会纵容沈家人捂死她呢? 若她外祖家待她这副态度,又为何要送罗妈妈来?或只是为了消除些许心中愧疚,并无亲近她的意思? 沈清月了然,难怪说她让罗妈妈吩咐人去真定打探当年沈世兴在外读书的事儿,那边的人却久久不没给回应。 大抵是不想认她。 沈清月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又或许她外祖家并没有那么显赫,只是与沈家相当而已,并无能力保护她。 她想,顾淮估计着倒也不是贪图富贵,而是看着两方的面子上,才襄助她。 沈清月确定自己推测的七七八八了,她心里唯一还疑惑的,便是沈世兴当年是怎么和她的生母有了肌肤之亲。 沈清月有些心不在焉的,方氏便劝她别做绣活儿了,仔细伤眼睛。 她与方氏敞开了心扉,无事可说,便离开了同心堂。 二月天气转暖,草木冒出勃勃生机的绿,点缀着寒冬肆虐过的庭院,添了一份暖意。 沈清月没有和顾淮定亲的事传开之后,顾三也知道了。 现已是二月,没几日就要会试,顾三听家里长辈吩咐,过来看看顾淮。 兄弟二人见面,顾淮倒是淡然,顾三脸颊一直是红的。 顾淮知其意,便故意调侃道:“特地来兑现诺言的?” 顾三慢慢吞吞地走进去,撩摆坐下,先叙了闲话,道:“家里让我给你带了东西过来,已经交给前院管事了,你着人盯着入库。”随即他又轻哼道:“竟叫你说对了。倒算我看走了眼。” 顾淮笑了笑道:“我记得你说,若不是她所为,你要自打嘴巴子。也不知顾三爷的话,做不做得数。” 顾三翻了一对白眼,不服道:“即便不是她说的,也是她算计下的,还不是平白连累了你。” 顾淮声音渐冷,道:“这你就强词夺理了,外边儿传她已经定亲,和传了她和我定亲,根本就是两码事。她要想法子传她自己订了亲,与我何干?与旁人何干?倒也奇了,我与她并无私交。谁知道外边儿会传她和我?她既未刻意伤着旁人,你再有指责,未免苛刻。” 顾三不置可否,他只是道:“我不过说一句,你恨不得顶我两三句。” 顾淮懒与他争辩,索性不说了。 顾三倒也知趣,承认道:“她倒是个聪明又有分寸的姑娘。”临走前,他还道:“我说过的话作数的,以后我就做个睁眼瞎。” 至于打嘴巴子,他已经被打了,他感觉自己脸都要肿了。 —— 沈世兴开始张罗着给她找夫家,他还是不死心,不想将沈清月随便嫁出去。沈清月是他现在最疼爱的孩子,而且她还有才名在外,他怎么忍心女儿下嫁?更不愿意留把柄给人说。 沈世兴叫人抄了去年发出来的举人榜,想顺着榜找女婿。顾淮被他直接忽略了,因为灯节夜里之事,顾淮声名大噪,眼下他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众人眼中最有可能中会元和状元的人。 待顾淮中了状元,沈家除了沈清舟,没人配得上他,沈世兴到底还是务实的,便没有往顾淮头上想。 沈世兴又看中了陈兴荣,他派人去打听,才知道陈兴荣家世很好,陈家在江南那边有权有钱,沈家的根基和陈家比起来,薄多了。 沈世兴挑拣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 二月初九,会试开考。 沈正章不去考试,虽他已经知会过家里长辈,但府里的下人还是有说闲话的。 沈清月下午去同心堂的时候,沈正章正和方氏他们待在一起说话解闷呢,沈清舟似乎还在安慰着他。 沈正章见了沈清月,想起赵家和永恩伯府的关系,脸上阴霾愈重,沈清舟以为他又不开心,拉着他袖子劝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哥哥要向看前。” 沈正章笑了笑,道:“好好好,向前看。” 几人坐着说了会子话,沈清舟就困了,方氏叫人服侍她去屋子里睡觉,次间里,就剩下方氏、沈正章和沈清月三人。 沈正章也没避着沈清月,他问方氏道:“母亲,赵家郎君是不是也考会试?” 沈清月也绣着一朵牡丹花,竖着耳朵听着。 方氏手里正在纳给沈世文的鞋底,她低着头道:“是啊,去年就跟你说过了。” 沈正章道:“母亲……儿子,这些时日打听过,赵郎君日似乎和永恩伯嫡子有些来往。” 方氏手一顿,险些扎了手,她脸色微白。 沈正章连忙安抚道:“儿子就随口提一句,您别杯弓蛇影。” 方氏对朝堂之事不熟悉,但她想起沈清月说过,灯节夜里张家干下的事,就是永恩伯府出面压下的,这样的人家,不是积善之家,结交不得!她皱眉问沈正章道:“你消息可确切?” 沈正章点头道:“确切。只是儿子还没琢磨好,要不要与父亲说,便来先与您说。” 方氏往内室里瞧了一眼,压着声音道:“先不着急与你父亲说,他还要去评卷呢,我再去打听打听。” 沈正章犯难道:“便是打听出来了,两家都已经交换了信物,恐怕……” 沈清月朝方氏道:“您要打听,但是先去打听对方的人品好坏。” 她隐约记得,前世赵家受牵连的时候,赵家托人藏起来的孩子,也被锦衣卫抓了出来,听说还是赵家郎君的外室。赵郎中就一个嫡子,其他的都是庶子,也不知道这个外室的孩子,是赵大郎君的,还是庶出郎君的孩子。 若是赵大郎君的,退亲之事就容易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章节逻辑有点错误,本来要写的是沈清月没有算计顾淮的意思,但是后面是因为坊间传出了她和顾淮定亲,于是想将计就计,等钱氏的事情过去了,再替她和顾淮澄清。 写长了写糊涂了_(:3∠)_已经修改了。 小修了三个章节里的逻辑关系,解释原因的原文贴出来: 沈清月起初设计的时候,并未想过和顾淮扯上关系,但是没成想失算了,坊间竟传她和顾淮定下了亲事。说起来,她与顾淮并无私交,沈清舟和沈正章都和顾淮比她更亲密。 后来流言传出来,沈清月自知肯定是要连累顾淮,便想着本是过两日就能解释清楚的事,现下不如将计就计。牵连了顾淮,事后再去同他致歉补偿。可她这还没把沈大和顾淮交好的消息散播出去,钱氏怎么也不求证就上门来了? 109、第 109 章(一更) 第一百零九章 方氏让沈正章私下去打听了赵家郎君的德行, 不过并未打听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反而得知赵家郎君在坊间名声不错,素有勤学仁善之名。 从前有乞丐拦了赵郎君的马车, 他却并未仗着身份凌弱,只叫人喊乞丐走开,谁知那乞丐十分可恶, 硬说自己都快结痂的膝盖是赵家马车撞破的, 要他给银子才肯走开, 赵郎君本想给, 又担心乞丐拿着银子不去看大夫, 便强行扭着人去了医馆, 出银子替他看大夫买药。 赵郎君还因此迟去了书院, 若非他的小厮同先生解释, 他险些要受先生责罚。 沈正章是个读书人, 骨子里是像沈世文的, 他得知了此事,倒是对赵郎君有些赞许, 甚至惋惜道:“这么好的郎君, 赵家怎么会亲近永恩伯府……” 沈清月不语,前世她在张家内宅听多了流言蜚语, 已经习惯先怀疑、推敲, 再下定论,遂她不是容易听信谣言的人,赵郎君的事, 她有不同于沈正章的看法。 方氏问沈清月,怎么看待此事。 沈清月大大方方道:“且先说此传言若是真的,我不认为赵郎君为人仁善。其一,他一个举业勤勉之人,明明是要赶去书院念书,若与乞丐纠缠,岂不耽搁功课?迟去课堂,也有些不敬老师,尊师敬长的人,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这样做。 加之他父亲可是正四品京官,官职并不小,他的一举一动,谁不盯着?他不会不知流言的厉害。他如何敢因小舍大?何况那乞丐只是破了膝盖都快结痂了,又不是断了腿,这是小伤,很容易好,不过就是留疤而已,又不是姑娘家,赵郎君还至于去关心人家留不留疤不成?给了银子再赶去学院,已是最好的举措,一则全了他的仁义之名,二则不耽误时间。” 沈正章听得直点头,他觉着十分有道理,连忙追问:“其二是什么?” 沈清月道:“其二,赵郎君在什么学院读书?” “国子监。” 沈清月冷笑一声,道:“国子监里以师为官,全部都是吏部任命的朝廷命官,他的小厮哪里有说话的地位?二哥身边的小厮,可有敢在族学里的先生跟前替你答话的?他的小厮凭什么敢当堂跟老师解释?何况先生都险些要罚赵郎君了,小厮当堂反驳先生,岂不是打先生的脸?应事后解释方不得罪老师,亦没有目无尊长之嫌。所以唯有一种可能——小厮说的话,是赵郎君授意的。很显然,赵郎君同时以为,这位老师他开罪的起,于是不顾及老师的颜面,叫小厮出面解释。” 沈正章瞪了瞪眼睛,愈发觉得沈清月说的有道理,只是这其中弯弯绕绕太多,他一个读书人,不常混在内宅,一时间想不通透。 他眨着眼问:“可还有其三?” 沈清月道:“其三则要论他到底为什么要带乞丐去医馆。” 沈正章问道:“为什么?” 沈清月答说:“两种可能,一是他本身有事耽搁,不想迟了,所以借乞丐之名遮掩,二是他这人刚强狭隘的很,明知道乞丐故意讹诈,宁耽搁时间,把钱给大夫赚去,也不肯叫乞丐占一分一毫的便宜。” 沈正章皱着眉问:“二妹觉得是哪一种?” 沈清月道:“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和仁善沾不上边。但我希望他是第一种,若是第一种性子,不过是虚荣和怯懦小有心机而已。若是第二种……当天他空闲无事便罢了,明知道要去书院读书,还要亲自留下和乞丐较真儿,未免有些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这样的人,不好招惹。这就是我说的其三——他本身动机不纯,却叫小厮说他是担心乞丐拿着银子不去看大夫,才扭着人去医馆,如此看来,他的确不是良善之辈。” 沈正章听完分析,惊出了一身冷汗,枉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好似脑子还不如沈清月一个十五岁的姑娘。 方氏亦是眉头紧锁,其实此事她是有些疑心的,譬如小厮在先生面前替主子解释,她也觉得不妥,可她没有这么快就像沈清月这般分析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 她一面惊诧沈清月的敏锐聪慧,一面害怕赵家郎君若是心思狭小的第二种人,这门婚事要是退不掉,她怎么敢把沈清舟托付出去! 沈清月觉着自己说的话太重了,轻声道:“这不过我是的一点猜测,若事情是真的,我猜的也就七七八八了,若传言早传变了样子,被人‘润色’过的,倒未必是这样。” 沈正章木着脸摇头道:“这事我找的是国子监诚心堂的学生打听的,赵郎君也是诚心堂的学生,大概是错不了的。” 方氏道:“如今国子监已经不比太·祖在世之时,现在还在国子监读书之人,多半是要走荫监之路。赵郎君父亲是进士出身,赵郎君又是嫡子,不愁没有好先生教,天资再差,好好上进一二十年,总会有所成就,他却挑了国子监这条路,说明他本身也不是能吃苦耐劳之人。” 沈清月深以为然,她道:“但凡伪善之人,没有不露出把柄的。伯母,您且先拖延下舟姐儿的亲事再说。” 方氏点头应下,待天黑沈世文下了衙门,她便将此事告之于他。 沈世文皱了皱眉,他也打听过赵郎君的名声,小郎君一贯风评不错,他倒没再细致打听,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而且方氏分析的很有道理。 沈世文渐渐回神过来,面色沉郁地对方氏道:“我打听的几个人都是说他好的,若只是碰巧就罢了,万一外边儿全是说他好的,这就反常了。便是圣人还有人骂的,这世上没有完人。” 方氏心里更紧张了。 沈世文安抚她道:“你放心,舟姐儿还没及笄,一时半刻成不了婚事。”他又捏着方氏的肩膀道:“夫人贤惠机敏,以小窥大,娶妻当如此!” 方氏笑着摇头,替沈世文宽衣解带,道:“哪儿是我说的,是月姐儿下午来坐的时候,她说的,只国子监那一条是我说的。” 沈世文讶异道:“月姐儿说的?” 方氏点了应了一声。 沈世文沉默了一会子,方道:“可见月姐儿是有仁爱之心的。先前老夫人指责她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她像老夫人说的以计谋事,手段心思落了下乘,倒是小瞧她了。” 方氏笑说:“月姐儿有主意有分寸,比舟姐儿都省心。” 随后,方氏又提了赵家和永恩伯府的交好的事,沈世文倒没说话了,他虽觉永恩伯府行事不仁,到底没权利去干涉赵家和谁交好,真要论起来,沈家也有几门说不干净的事儿。 内室里,夫妻二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呼吸声。 翌日,沈世文特地去再次打听赵郎君的名声,外人无一不说他的好话,沈世文彻底动了和赵家退婚的心思,奈何两家已经交换信物,当年互换玉佩之时,还有人证,若这样退了,赵家肯定不依不饶,一定会伤了舟姐儿的名声。 会试临近,翰林院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沈世文暂时搁置下沈清舟的婚事。 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场开始。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 与此同时,坊间赌场生意如火如荼,来来往往有达官贵人的家仆,亦有平民百姓。 原先居首的陈兴荣已经让位于人,但是并不是让给顾淮,而是另一位阁老汪阁老之子。 汪阁老的小儿子是往科的举人,所以今岁并未参加乡试,坊间也就没有什么人谈论他,但他上一科也是解元,因故没有参加会试,轮到今年才考了会试。 汪阁老曾经是探花郎,他的小儿子上一科还中了解元,家族底蕴比顾淮深厚得多,且还有阁老父亲坐镇,汪郎君一下子窜到了赌坊里魁首的位置。顾淮虽然在灯节夜里声名大噪,到底只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在真正的世家大族眼里,这并非什么高才。 不论官家还是平民百姓,多下注汪郎君中会元,顾淮和陈兴荣虽并列,与其却相去甚远。 沈清月手中的铺子从去岁就开始盈利,存到现在,加上原先开铺子之余留下的一点点现银,全部叫罗妈妈拿去替她买顾淮中会元。 罗妈妈劝道:“姑娘这不好!万一顾先生没中,姑娘岂不是亏死了!这可是姑娘全部的嫁妆现银!” 沈清月道:“您别担心,错不了。” 罗妈妈不肯,她道:“您若买汪郎君,我许还能依你,顾解元就算有天分,到底……家世单薄,不好不好。” 沈清月无奈,只好道:“那好吧,您就替我买五千两,留些银子应急,这总行了吧?” 她手里除去首饰一类,铺子只有几间,良田百亩,现银没剩多少。若她一个人过日子也就罢了,将来不得不嫁人,沈世兴也绝不会替她挑个泛泛之辈。她上辈子打理过张家,张家根本还不是什么显赫人家,银子流水一样送出去,就她这些钱,还不足够花,等过几年,京中什么都贵了,银子更不值用。 沈清月两世为人得出来的经验,什么都没有银子来得实在。 罗妈妈眼见劝不住,只好去了。 沈清月都没敢告诉罗妈妈,她还打算买顾淮中状元呢。 二月底,终于要放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晚点补更 110、第 110 章(二更)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会试即将要放榜, 在放榜之前, 舒阁老先悉知各经魁首,以及最后会元的定夺。 顾淮中了会元, 他文章已经上达天子眼前,因卷子已经评完,早撕了弥封, 天子便瞧见了他的名字。 天子不是第一次知道顾淮的名字, 眼下再见, 觉得熟悉, 略一思索, 便想起来灯节的时候, 就是此人中了魁首。 熟悉的东西总是容易叫人产生亲近感, 天子一见卷面, 心中便生欢喜, 再细读文章, 见其文字花团锦簇,文章立意却质朴有言, 更是忍不住拊掌叫好。 御书房里几位阁臣都在, 天子抬起头随口与舒阁老对谈。 舒阁老略做点评,肯定了顾淮的文章。他嘴上这么说, 心里又想到别处去了, 他一想到胡掌柜跟他说,沈清月买了五千两顾淮中会元,原是不想刻意帮扶, 现在也巴不得顾淮能中,否则那丫头亏损五千两,岂不心疼要死? 他身为同考官,评卷的时候,首肯了顾淮的卷子。 也幸好顾淮文采斐然,超然于众,同经科里,没有一人能与其并驾齐驱,他几乎是碾压了所有人,舒阁老才不受丝毫风险,顺利地让顾淮做了五房魁首之一。 舒阁老同时也感叹他外孙女的聪慧,沈清月知道自己下注太多,嘱咐罗妈妈将五千两银子分别在十二个赌坊里下注,方不惹人注目。 这样心思缜密又有手段的人,可惜投生了个女胎,否则舒阁老真要好好培养他的外孙。 天子眼前,舒阁老再不好走神,便敛起遐思,凝神听天子的言语。 再说宫外,如今京中最热闹的事,当属科举。街头巷尾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不是今年会元会花落谁家。 永恩伯府里,永恩伯在书房里与儿子谢君行坐等会试放榜。 谢君行年纪轻,到底沉不住气,喝下三杯茶,跑了几趟净房,回来的时候就受了永恩伯的训斥。 谢君行撇撇嘴,没敢回嘴。可他能不着急吗!他虽然没考会试,可是永恩伯府买了八千里两汪郎君中会元,他听父亲分析的头头是道,料想汪郎君家族底蕴深厚,定能中会元,便也掏出了私房钱,下了一千五百两的注,他的妻子和妾侍也跟着他一起买了几百两银子。 但谢君行一想起灯节夜里,被顾淮和陈兴荣赶超的局面,便有些心神不宁。他暗暗腹诽,早知道也买一些顾淮的。 谢君行又喝了一杯茶,与永恩伯道:“父亲,张家也过来找儿子谈论过此事,估摸着他们家也下了注。” 永恩伯想起去年年底替张家处理的一桩事,便皱起眉头,道:“张家还有钱下注?” 谢君行有些含糊道:“不知道……从前是听说张家掏空了老本,不知道哪里又弄来的银子。” 这还用说?必然是借了印子钱指望着翻本呗! 永恩伯十分不悦,张家出了事,他们若乖乖拿银子出来,他可以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帮些忙,以后若是想借银子,或是直接上门打秋风,他是绝对不许的。 他问谢君行:“他们买的谁?也是汪郎君?” 谢君行道:“反正儿子说家里会买汪郎君,他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 永恩伯道:“买汪郎君就没错了。贫寒士子,如何跟阁老之子相比。这些年出的状元探花榜眼,少有贫家子,哪个不是书香门第之家?家族底蕴精气,他们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谢君行知道,永恩伯指的是顾家,顾家纵是有钱,那也是商贾之家,充满铜臭,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出会元?何况顾淮还不是顾家人,他只是乡间长大的田舍郎而已。 谢君行顺口又问道:“若汪郎君中了,父亲是不是想让妹妹与汪家做亲?” 永恩伯府原先有意与舒家结亲,他们家不过去探个口风,舒家人便谨慎地婉拒。 京中家世显赫、学识又好的郎君,就那么一些。二三十来岁的早就娶了妻,谢君娴绝无可能去做妾侍。剩下一些年纪小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京城里又不仅仅只永恩伯府一个勋贵之家,而且不碰巧的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些家姑娘都及笄了,女多男少,良婿难择。 永恩伯就一个嫡女,金贵的很,他自然轻易不会把女儿随便嫁出去,汪郎君的事他早让夫人去打听过了,便道:“汪郎君虽然原配去世了,但是继室已经定下了,他家就别想了。” 谢君行道:“父亲是想在探花、榜眼里挑一个?” 永恩伯点点头,若是陈兴荣和顾淮能中一甲前三,他便将女儿下嫁给其中的一个,他私心里偏向陈兴荣,毕竟陈家在江南是富庶之家,但顾淮没有依靠,与顾家后来才有来往,永恩伯爵府将女儿下嫁给他,他不得感恩戴德?这样的人好掌控,将来也要为永恩伯府所用,只是……还是可惜了他金尊玉贵的姑娘,嫁一个贫家子。 谢君行则更喜欢陈兴荣,因为顾淮是顾家人,顾家人,他瞧着就恶心。 会试终于揭了榜,唱榜的人,倒着念的名次,汪阁老之子第三,陈兴荣第二,顾淮第一。 各家报榜的人纷纷回家去报信,永恩伯得知顾淮中了会元,饶是再城府深,也没忍住在书房里大喝一声,质问看榜的管事道:“顾淮?!你可没瞧错?” 管事汗涔涔道:“没错,报榜的人念的就是顾淮的名字,家住之处与姓名都没错。” 谢君行已经懵了,他的一千五百两,还有他妻妾的银子…… 张家。 张轩德虽未参加考试,因他私下了注,也与钱氏一般焦虑,一家三口一道坐在厅里,就等下人报榜了。 小厮回来后,将前三名的名字依次念给了他们听。 钱氏听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就要昏过去了,她听了永恩伯夫人的话,以为有内情,信誓旦旦去借了娘家的钱,说好了是汪阁老之子必中,怎么会试顾淮中了!!! 张轩德也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他原先听钱氏说会元内定了汪郎君,本想投顾淮,结果临时改了主意,跑去买汪郎君,可他一想到素日顾淮教课的时候,讲试题无一不切中要害,精准破题,到底有些犹疑,正好他那日喝过酒,便随手买了小几十两的顾淮。 幸亏他当时买了顾淮,不然这次真要血本无归。 钱氏哭得捶胸顿足,当着小厮和儿子的面,辱骂顾淮以及顾家父母。 张大人听不下去了,挥退小厮,推了钱氏一把,道:“叫你别买那么多你不听,现在哭有何用?” 钱氏气的快要蹦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叫我别买了?我去娘家借钱的时候,你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赌输了就来责怪我!” 张大人黑着脸,他怎么没劝,可钱氏是听劝的人吗?他是脾气软,不爱和钱氏争吵,可不代表他一点男人的气性都没有,钱氏当着孩子的面数落他,他再大肚量也忍不了,拂袖便离开了。 钱氏还在骂骂嚷嚷,张轩德拧眉哆嗦着唇问她:“娘,您借了多少?” 钱氏闭着眼,捏着眉心,道:“一千两……” 张轩德险些呕血,一千两,家里哪里还得起一千两银子?!难不成还要变卖家具抵债? 钱氏擦了擦眼泪,道:“不怕,你父亲现在手上有实权,我给他吹吹枕边风,家里就能富裕起来。” 张轩德总算放了心,外边人精得猴儿似的,他因家里银子短缺,许久未曾出门,甚至有人上门打探消息,他屡屡不应,已叫人笑话过了,再这样继续下去,他都没脸面在京城露面了。 会试放完了榜,顾会元的名字,如阪上走丸一下子传遍京师,几乎是家喻户晓,随即又有人将他从前中俯试的事儿翻了出来,众人一算,顾淮这是连中五首了啊! 三元天下且有,六首世间并无! 沈家和顾淮算是沾上些关系,整个沈家也都在讨论顾淮中会元的事,其中最高兴的,当属罗妈妈,谁让沈清月赚得盆满钵满呢! 罗妈妈的儿子一等会试揭了榜,便去兑了银票回来,交给罗妈妈。 罗妈妈不敢拿银票回沈家,存钱庄里换了厚厚的钱票,才回了沈家,满面喜色地找沈清月报喜。 沈清月早知道此事,到没有太大惊喜,罗妈妈分外欢喜,还悄悄道:“早知道姑娘神机妙算,我该也跟着姑娘买一些的!” 沈清月道:“还不迟,您在买他中状元,肯定也能赚一些。” 罗妈妈哈哈大笑,打趣道:“姑娘倒是很信得过顾解元,呸,顾会元郎!” 沈清月笑而不语,她不是信任,她预先知道了。 罗妈妈喜意过后,便赞许地看着沈清月,道:“姑娘这样宠辱不惊也好,容易意动的人,也容易得病,姑娘这样就很好。” 沈清月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抬眸往外望了一眼,春暖花开的时候,去年搭的黄瓜藤重新打理起来,如今也绿意盎然……他寒窗苦读十几年,中了会元,该是何等高兴,只怕他心中还有遗憾的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的父母看不到这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补了,今天晚上正常更新! 111、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顾淮中了会元。 贡院龙门外, 金榜填名。 顾淮在家中, 报录的人连续去了好几拨,二报去的人着官服, 以红绫为旗,金书立竿以扬之,上书会元二字。排场阔气, 整个福顺胡同, 锣鼓喧天, 鞭炮震耳, 还有人替他放了烟火。 顾家的门口, 被堵得水泄不通。与顾家不相熟的陌生人, 为了沾喜气讨喜钱, 也跑去报录。 眼下顾家外宅有顾三郎帮忙接待, 内宅有得脸的妈妈, 一切井井有条, 顾家的人出手也大方,给的赏钱全是银子, 不见铜板, 风光无限。 从今以后,这福顺胡同, 沈家再不是第一大家, 最有脸面排场的,当属顾会元家! 沈家人得到喜报后,各房都想去送礼, 与顾淮结下私交——伯爵之府他们攀附不起,顾淮怎么说也在沈家当过教书先生,这不就是情谊嘛!中了会元翻脸不认人,真可不行! 沈世兴想着往日顾淮对他很友好,也要送贺礼去略表心意,三房没有女主人,他一时想不到送什么东西既能显示出他的心意,又正中顾淮下怀,便去找沈清月商议。 沈清月出人意料地道:“父亲送一套文房四宝,再添些解酒的东西,方便泡的就好。” 沈世兴皱眉道:“他家里又不是没有仆人,送这个……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了?” 沈清月道:“顾家现在热闹成什么样了,估摸着人手都不够用,仆人总有不周到的时候。顾先生这几日少不得四处拜谢吃酒,他回家的时辰肯定没个准,伺候的仆人尽心尽力还好,他吩咐一声就成,若躲懒了,等下人煮好解酒的东西,他许是都睡着了。父亲送些一泡上就能喝的解酒茶,他若能用上最好,若用不上,到底也显出您的关心。怎么会小家子气?” 沈世兴点着头,道:“可是……一泡就能酒的茶,我这临时上哪儿找去?” 沈清月道:“女儿这里备着几副年里没有吃完的,若父亲要,且拿去。” 沈世兴大喜道:“如此甚好。” 沈清月扭头示意春叶去拿,春叶在柜子里找出散着的醒酒茶,重新用纸包好了,以红丝带系着。 夏藤拿了笔来,沈清月让沈世兴写了服用的分量,吹干了纸,塞到醒酒茶里。 沈世兴准备好这些,便着小厮去顾家恭贺。 于是顾淮就收到了四份沈家的贺礼,连四房一贯小气的赵氏,都送了一支上好的羊毫笔,但他在乎的只有三房送的东西。 顾淮忙的不可开交,只能匆匆看过三房送来的东西,一套笔墨纸砚,他并未放在心上,但见一包散发着淡淡草药香的纸包,便细细瞧了瞧,随即嘴角弯了弯。沈世兴怎么可能这么细心,必然是沈清月的主意。有些可惜……字儿不是她写的,若是她写的,便再好不过。 他叫人将东西收到他房里去,顺便问了伺候的丫鬟,院子里有没有醒酒茶。 丫鬟说没有。 顾淮一只手横在小腹前,大步往外院走去。 内宅里,还是得有一位女主人才好。 会试放榜过后,顾淮根本没工夫再读书,四处拜会座师、房师,另有其他推脱不掉的应酬不说,幸好有沈清月的解酒茶,否则日日难受,睡也睡不好,直到考试前一天,他才闲了下来。 沈家打听到顾淮今日无约,沈世昌亲自出面,让沈正章一定把顾淮请到家中一叙。 顾淮自然不会推脱,早上换了件束腰长袍,就去了沈家。 沈家的爷们儿早在书房里等着了。 整个上午,两方相谈甚欢,中午沈世昌就近邀了顾淮在花厅里用饭,其他女眷,各有心思,都要去花厅的暖阁里用饭。 顾淮中了会元,身价倍涨,大太太家里有妹妹,大房两个庶出哥儿外祖家也有待嫁的妹妹,沈清妍如今境地不好,多想靠着个人一飞冲天,早已蠢蠢欲动,沈清慧倒是一贯怕顾先生这样的人,愣是被她母亲赵氏给推过去的。 沈清舟是顾淮的学生,过去道喜也是应该。 一家子人去了大半,沈世昌发话叫家里人都去热闹热闹,沈世兴便让沈清月也去。 花厅里热闹极了,沈清月去的时候,瞧见顾淮被人团团围住,小辈的爷们儿多说吹捧之语,几位老爷也是极尽夸耀之词。 沈清月可以猜到,顾淮在外面又是何等的风□□派,十年寒窗,换来今朝,也值得了。 她走进去同家里长辈行了礼,几位老爷、小爷、太太,还有四夫人赵氏,态度都很淡,气氛很有些怪异。 顾淮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多谢沈二姑娘。”他声音难得柔和,倒是让气氛都和缓下来。 沈清月眉头微动,脸颊浮着淡红,他又猜到了……她都故意让沈世兴去写的字儿,他怎么就又猜到了! 沈大笑问顾淮:“你平白谢我妹妹什么?” 顾淮道:“难道沈二姑娘不是给我道喜来的?如此我先谢过她。” 沈清月抿着浅笑,连忙福身道:“恭贺先生,蟾宫折桂,再登鼎甲。” 顾淮道:“借你吉言。” 沈清月点一点头,退去了暖阁里。 厅里爷们儿要喝酒,又要吟诗作赋,一吃就是一个多时辰。暖阁里女眷们也吃酒、击鼓传花,不过闹的没有厅里的大,提前就散了。 沈清月酒后德行不好,没有吃酒,但沈清舟吃了,并且有些走不稳路,她便和丫鬟一起扶着沈清舟回了同心堂。 沈清月从同心堂出来,便在甬道上瞧见了顾淮,他身边竟没有人跟着!而且顾淮像是瞧见了她,步子跨的更大了。 沈家今日热闹,人都去了花厅,这条甬道上都没有旁人,沈清月思索片刻,便略等了等他。 顾淮来后,沈清月为着避嫌,后退了两步,福身子行礼。 顾淮喝过酒,面色微红,同她道:“你二哥在后面,很快就过来。” 沈清月这才稍稍放心。 顾淮走近两步,声音很低道:“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沈清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沈家招待他的都是好酒,他似乎酒量不错,因是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带着清香。 沈清月示意丫鬟后退几步。 顾淮便小声道:“你又连累我了?”他声音里,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清月愣愣抬头,视线从他的脖子,移到他的脸上,他的确是知道的!可他竟然没有一丝丝责怪的意思,更像是打趣她。不过他说的“又”,是指哪两次? 她偏过头去,有些羞赧道:“顾先生,我……对不起。” 顾淮截断了她的话,声音沉哑温和地道:“我知道,你日子过的艰难。” 沈清月心中一暖,屈膝道:“多谢您的宽宏大量和仗义相助。” 顾淮脸上挂着笑,他难得面有薄红之色,观之可亲,眉眼间甚至有些许醉后的迷离之态,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清月笑着再致谢。 顾淮勾着唇角,眯了眯眼,小声地道:“月姑娘,我告诉你一个挣钱的法子,你叫你身边的妈妈去替你办。” 沈清月挑眉瞧着他,睁着灵动俏丽的双眼,好奇地问道:“什么法子?” 顾淮很认真地道:“买我中状元。我连中五首,他们都不信世间有连中六首之人,你去买,保准能赚。” 沈清月失笑,她早买了他中会元,赚了好几倍了! 可她知道顾淮会中状元,顾淮自己怎么会知道!她忍住笑,问他:“先生怎么知道自己会中状元?” 顾淮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比他们长的都好看。” 沈清月噗嗤笑出声来,他是长的好看,可也没有人自己夸自己的啊! 她停了笑,忽然又意识过来,顾淮不是在开玩笑。前几年的状元,都生得五官端正,十分俊秀。如今取状元和不单看才学。入了天子的眼,相貌也很重要,才学相等时,便挑容貌出众的人做状元。 顾淮更肃然地道:“你放心买,所有的进士,我都认过了一遍,错不了的。” 进士里,长的好看的人少,或有好看的郎君,却长的没他高,长的有他高的,驼背溜肩,气度没他好。 总之,他相貌最好。 沈清月颔首,莞尔道:“好,我记着了。” 顾淮不放心,怕沈清月不会买,又说了好几家赌坊,全是顾家名下的,他说罢便问她:“可记住了?” 沈清月点点头,乌黑的鬓发上朱钗微动,她抿唇笑道:“记住了……告辞。” 不远处,沈正章也赶上来了。 顾淮略一点头,目送她离开……料想她也没有几个现银,反正顾家家大业大,叫她赚一些钱,平日里做开销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顾淮:说自己好看我认真的。[看我认真脸.jpg] 112、第 112 章(一更) 第一百一十二章 顾淮让沈清月买他中状元。 沈清月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她回了雁归轩, 就交代了罗妈妈,去顾淮说的几个赌坊里下注。 罗妈妈前些时劝沈清月少买些, 没料到姑娘料的这般准,顾会元说中就中,她还心亏着让月姐儿少赚了, 当下便出去买了顾淮中状元。 顾淮因中了会元, 一时风头无两, 买他的人也就多了, 可等罗妈妈的儿子去的时候, 买他的人却少了, 汪郎君又压了他一头, 期初只是略压一些, 随后便压了一大头, 将顾淮远远地甩在后面。 罗妈妈听儿子说了这状况, 有些担忧,便回去找沈清月商量, 还要别下几千两的注, 少下一些,下个五百两差不多了, 反正之前赚的也够多了。 沈清月则问罗妈妈:“为何买顾淮的人会少了?” 罗妈妈眼见屋子只有她和沈清月, 犹然压着声音道:“说是……顾会元这是给汪郎君开路呢!” 沈清月眉头微皱,道:“这是什么说法?” 罗妈妈道:“前些时不就有传言说汪郎君早内定了状元么?因流言传得太盛,阁老怕真叫人捏住做了把柄, 便故意在会试的考卷里,取了顾先生的卷子避嫌。可这不过是障目法,等殿试的时候,他必然想法子让自己的儿子做状元,听说天子眷顾汪阁老,也有这个意思呢!” 沈清月不信,若真是这个缘故,前世怎么着都轮不到顾淮做状元,她问道:“这消息哪里得来的?” 罗妈妈道:“四处都在说,我儿子说赌坊里都几乎人人都是这个论调,汪郎君才生生压过了顾会元。”她又道:“我觉着这个消息还是可信的。会元哪里有状元光宗耀祖?汪阁老不因小失大,倒是好魄力。顾先生……有会元风头,委屈些倒也还好。” 沈清月笑了,问道:“外边人都这么说吗?” 罗妈妈道:“也不是,也有人说天子为了显示治下清明,一定要造个连中六首的奇才出来,还会继续取顾先生做状元。不过天子并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汪阁老又正得势。相比汪郎君的传言,顾先生这个到底薄弱了些,信得人少。” 沈清月道:“您放心去买吧,还买顾先生。” 罗妈妈慌忙问:“姑娘有何见解吗?” 沈清月含笑摇头,道:“没有,就是觉得他会中。” 毕竟顾淮说了,进士里,他长的最好看,天子不取他取谁? 罗妈妈想劝,但是不知道怎么劝,上次就是她劝,沈清月才少赚了一大笔银子,可惜现在舒阁老根本脱不开身,连胡掌柜也联络不上他,否则她便派人去问个清楚,也省得沈清月亏损。 沈清月见罗妈妈有些犹疑,便笑道:“您放心去吧。他能中的。” 罗妈妈始觉察出来,沈清月在逗她,便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姑娘,你可是有主意的!快说给我听!” 沈清月笑得肩膀直颤,罗妈妈更确定了,这丫头心里藏着主意呢! 罗妈妈笑着道:“姑娘快说!” 沈清月止住了笑,道:“顾先生连中五首,可见是有真才实学的,傻子也知道肯定买他中状元,若人人都买他中,赌坊还有什么银子可赚?自然要放出风声来,说他中不了,瞧瞧,这不就买他的人少了么,到时候他中了,赌坊不知道赚多少倍。” 前世沈清月虽是在罗妈妈的帮助下,用自己的嫁妆维持住了张家生计,实则店铺经营主意,全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她学琴棋书画不行,算术经营却是一把好手,好似天生就会,赌坊用的这法子,和她从前用的大同小异,若懂经商之道,便不难看出其中真意。 罗妈妈经沈清月一点,也立刻明白过来,她抬了抬眉,道:“哎呀……还真是!这一涉及朝堂之事,我没个消息门道,自然就信以为真,没脑子的就随波逐流信了,有脑子的,聪明反被聪明误。难怪说无商不奸!还是姑娘看得清楚。” 沈清月摆了摆头,不敢承认自己聪明,她若未知前事,也不敢轻易下结论,赌坊的障眼法,使得太好了。 罗妈妈这回信足了沈清月,按照沈清月原先定下的数量,只买个五千两便足以,再多了,便是分得再开,也容易招人眼。 且说永恩伯府,永恩伯父子俩也得了这个消息,谢君行气得要死,当着他父亲的面,抱怨道:“汪阁老怎么来这么一出,儿子真是亏死了,早知道直接买汪郎君的状元,多省事儿!” 他房里人也亏了,这几日吵得他不得安宁。 永恩伯自己还苦恼呢,若这消息是真的,他可真是心有不甘,仅差一步之遥,就要翻本儿了,若是假的……他又何处求证去!他虽是文官,顶着个武官的爵位,还没能力打听到这么细致的消息,除非汪阁老当他面承认还差不多。 谢君行催问永恩伯:“父亲,咱们家还赌吗?” 永恩伯紧咬牙关,目光锐利如鹰隼,道:“赌!去取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永恩伯府大半年的开销了。 永恩伯承袭爵位的时候,家中还富裕,他又有些能力,很是铺张浪费了几年,随后他又娶了个好原配,日子就更好了,后来原配病逝,娶了表妹做继室,继室娘家虽不富裕,伯府家大业大,支撑到现在,表面倒也风光,只是他们自家人清楚,家里没人会经营,若不削减开支,迟早入不敷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纵使永恩伯知道要节省,偏偏他自己都做不到,断不了那些个烧钱的爱好,也就只好另想法子。若这次赌赢了,至少今年开支不愁。 永恩伯非赌赢不可,他又特地嘱咐谢君行道:“去顾家的赌坊下注。” 谢君行有些不乐意,道:“父亲……” 永恩伯一抬头,冷冷地瞧着谢君行,道:“单我们一家就有五千两银子,京城有几家赌坊赔得起?不去顾家去哪里?还有,不要去明面上的,明面上赔率太低了。” 谢君行想着银子,暂时放下了对顾家的结缔,便去了。他坐了马车出门,路过张家,便叫人给张轩德递了个话,毕竟上次害得他家也亏了,怪对不住他们的。 张轩德得了这个消息,如淋了及时雨,慌忙跑去同父母亲说。 张大人是没有赌性的,他觉得输就输了,且先放下儿子娶妇的事,一千两银子慢慢还个几年,总能还出来,若再错下去,张家这个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上! 钱氏早赌红了眼,永恩伯府的消息有理有据的,她心里蚂蚁爬似的,痒得厉害,只好假装答应丈夫不赌,扭头就去借印子钱。 张轩德上次赢了不少,这回也被谢君行的理由说服了,一股脑全买了汪郎君。 三月十五殿试,三月十六批卷。 毫无疑问,顾淮中了状元,他殿试的卷子一改锦绣风格,走简朴直白,朴实有言的路子,一下子便入了天子的耳朵,且他的文章一不媚上,二不守旧,在理学的基础上,引圣人之言,推陈出新,有理可依。 他还有一篇文章带着“君权神授”的观点,他听从天意,是以忠君爱国,这是自古以来的道义,他遵守天道,理所应当,且文章里只寥寥提了两句,倒也算不得媚上。但天子听读卷官读完,便知道此子是忠君之人,焉能不喜? 顾淮的卷子,得了八个圈,两个尖,被取做状元,无一人反驳。 殿下汪阁老很是松了口气,也心服口服,顾淮的文章,他的儿子的确比不了。 三月十七放了榜。 顾淮之名,载入史册,京城发邸报到各个州府。 十年寒窗苦,现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 作者有话要说:  新角色要正面出场,所以卡文了== 晚点补更。 113、第 113 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顾淮中了状元,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沈家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霾,喜气满盈, 仿佛是自己家里的孩子中了状元。 沈清月也替顾淮高兴,但她心里还记挂着沈清舟的事,会试和殿试都过了, 也不知道方氏查没查到赵郎君有关的事。 她到底放心不下, 便去了一趟同心堂。 正巧方氏在院子里给繁哥儿做薄一些的护膝。 沈清月走进去坐下, 直接就问方氏沈清舟的婚事。自她上次分析得条理清晰, 方氏更不避讳她说舟姐儿的亲事, 便蹙眉摇头道:“你二哥说没有消息, 赵家郎君老实的很, 不是读书就是回家, 或是买一些用具、料理些许家中之事, 并无可疑之处。” 方氏又安抚道:“月姐儿, 你不要着急,实在不行……只能叫你二伯父做个恶人了, 我们肯定不会将舟姐儿推去火坑里。” 永恩伯府做的都是什么事, 连杀人的事儿也敢私下遮盖下来,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什见不得人的脏事, 近墨者黑, 方氏怎么敢将女儿托付到他家去。 沈清月虽点了头,离开之后,心里很是不安, 她去了沈世兴房里拿一份京城的舆图。 沈世兴在修德院里换了衣裳准备出门,沈清月问他去做什么,他高兴得笑道:“今儿顾淮御街夸官,我出去看看。” 沈清月瞧沈世兴的样子,倒像去看自己的儿子似的。 沈世兴这回是真高兴了,就道:“一会子状元郎要回福顺胡同附近,你兄弟姐妹们也要去,不如你也跟着去看看,凑一凑热闹,替你没出世的弟弟们沾一沾状元的喜气。” 沈清月心思一动,道:“女儿先回去换件衣裳。” 沈世兴抬手挥道:“去吧去吧。” 沈清月转身出去,顺便看了两个姨娘,她们俩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还没到显怀的时候,但瞧着气色就不一样了,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两个姨娘有了孩子很开心,见到沈清月也很乖顺。 沈清月笑着打过招呼就回了院子。 她料想今日万人空巷,街上肯定堵得要死,顾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没急着换衣服,在院子里看京城舆图,尽量回忆,赵家郎君外室和孩子,到底是锦衣卫从哪个坊揪出来的。 沈清月看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瞧着像澄清坊,又像思诚坊,她看来看去,定下了东边的三个坊,除了方才的两个,还有一个仁寿坊,便着罗妈妈派人去国子监里跟踪赵郎君。 罗妈妈给沈清月找好了要换的衣裳,便出去了。 沈清月才换上衣裳。沈清舟就来了,她打帘子进来问道:“二姐什么时候好?” 沈清月道:“我这就好了。” 姊妹两个携手出去,沈正章在同心堂门口等着,领了她们俩一道出二门。 沈清月笑问沈正章:“二哥怎么等我们,没去顾家门口守着么!” 好友金榜题名,沈正章身为顾淮挚友,亦是满面喜色,他脸上带着笑道:“罢了,今日顾家门前不少我一个,过两日胡同里吃得上他的喜酒。今儿还是看顾好你们两个。” 灯节夜里的事,沈正章可没忘,怎么敢放任两个妹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出去。 一行人出了二门,坐上马车,也没走远,就在福顺胡同口等着。 状元郎终于来了。 顾淮身前有吏部和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他骑着高头骏马,身着绯罗袍,腰间垂以药玉佩一副,光素银带一条。乌纱帽两侧所簪之花,枝叶皆银,饰以翠羽,其牌用银抹金,华彩照人,双眸熠熠生辉。 街上的人都疯了,沈清月躲马车里都听到了一阵阵尖叫声,其中不乏女子之音。 状元游街,官府鸣锣开道,多么气派!今时今日的景象,够京城人谈论整整一年! 沈清月听到锣声近了,挑了帘子去看,便瞧见远处顾淮的马慢了下来,他幽幽转头,看向她这边。 两个人正好对上视线,顾淮竟朝她一笑,锣鼓喧天,四处都是炮仗和欢呼声,他身着华服,如此风光时刻的这一笑,仿佛仙人从月下落凡尘。 沈清月都看怔住了,难怪顾淮那日说他好看呢,他是真的好看,冷峻不失儒雅,儒雅又不失气魄,如松如柏,挺立昂藏。 她莫名红了脸,连忙放下帘子没去看他。 街上的人却又疯癫了,有人一路跟了过来,实实在在地瞧见顾淮一路走来,可是半点都没笑过!只到家门口才露出一点点笑,何等沉稳啊! 沈清月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觉着更吵闹了。 沈清舟也瞧够了顾淮,在车里拉着沈清月的袖子道:“姐姐,顾先生今日真好看,不过他不笑的时候,好像比以前更凶了。” 沈清月失笑,吩咐车夫赶紧回去,等一会子顾淮骑马进巷子,马车就走不动了。 这姐俩回了家,沈清妍和沈清慧还在看。 从前沈清慧很厌恶顾淮,如今瞧着眼前盛况,倒不那么厌恶了,不过她还是不大喜欢顾淮这种人,冷冷冰冰,不如周学谦那般温文尔雅,讨人喜欢。她又一想,周学谦沾了沈清月,好像也不温柔了,心中一阵烦闷,就闹着要回家。 沈清妍不依,她脑袋恨不得探出窗户外,很是痴痴地看了顾淮许久。 整个京城热闹这一日过了,街边巷尾,盛传着顾淮的名声,沈家再次送去了贺礼,并且送了一百两银子的仪程,方便他初次为官,上下打点。 科举盛事过了,老夫人催问沈清月的亲事,沈世兴羞愧,说还没找到,要再挑一挑,总不能太委屈月姐儿,真叫舒家人知道,到底怕得罪他们。 老夫人想起沈清月做的种种恶事,便一肚子的不爽快,黑着脸道:“别拿舒家压我!他们若真看重月姐儿,早把这个孽障领回家养了,还轮得到你养!再给你一月为期,你若定下来,我就替你办!” 沈世兴竟想替舒家人辩驳,当年舒家仁至义尽,虽说舒阁老出于仕途考虑,没有留下月姐儿,但舒家依从舒行洁遗愿,给沈清月留下了丰厚的嫁妆,还隐晦地敲打过沈家,已是尽心尽力,若知道沈家这样怠慢姑娘,未必不会出手打击他们。 老夫人看出沈世兴的担忧,便道:“你可把心放肚子里去吧。去年开始,咱们家闹出多少事了,外边人早在传咱们欺负月姐儿,他舒家要在乎,还会无动于衷?我就不信,舒家会认月姐儿,你不必自己吓自己了!” 沈世兴懒得与老夫人争辩,便道:“儿子知道了,儿子再去试试。” 老夫人似乎瞧出沈世兴心里有了主意,便一言戳破,道:“你难道现在还想着顾状元?” 沈世兴满面通红,沈家现在哪里还配得上顾淮,可顾淮对他是真的亲近啊,他总觉着吧,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老夫人哂笑道:“行了行了,你回去吧。” 沈世兴臊红脸,快步出去了。 老夫人一脸嫌恶地摇了摇头,人家顾状元,第一次顶乌纱帽就是正六品,前途无量,娶个公主也是娶得,沈世兴是个什么官儿,捉这样的婿,简直白日做梦!沈清月该配什么样的亲事……她心里算计着呢! 沈世兴打了个喷嚏,心里猜到是老夫人在说他,垂头丧气地回了院子,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知道好歹,过分挑拣了些,明明月姐儿才名正盛,怎么就是挑不到合适的呢! 甬道上,罗妈妈快步走了过来,她落在沈世兴后边,便没刻意去行礼,她回了雁归轩,告诉沈清月说,胡掌柜的人跟踪了赵郎君好几日,都不见异常,他除了常去仁寿坊,平日里不是国子监就是家里,并不去别处。 沈清月问道:“他去仁寿坊是做什么的?” 罗妈妈道:“看着像是与店铺掌柜打交道,料理家中事务,再便是去隆福寺。” 沈清月道:“隆福寺,不是番、禅同驻的寺庙吗?他一个读书人,去这里做什么?” 隆福寺里有喇嘛跟和尚,是参禅悟道圣地,读书人追求的是入世,不提倡学这些。 罗妈妈更是不解了,道:“不知道,读书人的事,我们哪里懂。” 沈清月心里有些怀疑,叫罗妈妈派人继续跟着。 顾沈两家隔得不远,顾淮早暗中盯上了罗妈妈,便知道了罗妈妈近来的动向,派了福临跟过去。 福临还没带消息回来,顾三先火急火燎地过来了——他可真是没见过这么败家的玩意儿。 还没娶回家,合着就帮人家姑娘挣顾家的银子了???以后真成了亲事,是不是要把顾家产业都给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要揭开新篇章了,西瓜最近因此卡文,第一天写不完,总是要第二天再补更,给大家造成困扰很抱歉。 不过西瓜喜欢实实在在交代我的写作状态,我是有事出门还是卡文,是什么情况就怎么告诉大家,我知道我故意说“抱歉有急事不能更”结果再补更,会让人很惊喜。但是我不想这么做。 所以想个折中的办法,我还是尽量日更,但以后更不更新不交代了。1当天凌晨无更新,勿等,第二天会补更。2要是不补,会特别在文案请假,做出请假不补更说明。 还需要大家交代下我的精神状态。 文章连载到现在快四个月了,即使我还是很爱我的角色和剧情,也不得不承认,连续写同一本文会让人疲倦、懈怠,会给作者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仿佛在坐牢[认真.jpg] 过度焦虑已经是很多作者的常态,而且这本小说收益低的大大超出预料,明明公众章节点击比我隔壁的穿越文更好,实际上收益才堪堪到达隔壁的一半,无非就是养肥+盗文。根据我本文的后台数据,以及我写了几本文的经验,养肥始终是少数,最损害作者利益的还是盗文。(作者可以查读者订阅率,随手一查,仿佛是一直追文的读者,然而订阅了一半不到。) 两个文一对比,就更是心理暴击,我这本文虽然说打算当一个练习写作功底的文来写,但查的资料,比隔壁文不知道多了多少,我经常为这本文熬夜,那本相对来说还少一些,付出和回报真的不成正比。 在这种情况下,不焦虑抑郁才怪。 上个月和上上个月是我最狂躁的时候,状态非常非常不好,就不详细描述。因为太负能量。我除了抱怨过一次老是被人催_(:3∠)_也没有在作话里具体提过我心理状态不好。 当然我现在已经调整过来啦,很佛了……所以也很少看评论区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偶尔才去扫一下,看看剧情有没有需要改动的。 谢谢大家喜欢,这文我会好好写,中途而废太可惜。大家就当看个乐子吧,不要太着急。 也不需要大家特别安慰,西瓜暂时已经调整过来,这本来也是工作中的一部分,需要作者自己去解决。 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隔壁文大概还有九天完结。 希望今天没有给负能量大家。(以后尽量少bb[闭嘴.jpg]) 114、第 114 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顾淮连中六首, 顾家很是赚了一大笔钱, 但也出了不少钱,而且远超他们原先预计的支出。 顾家钱庄的大掌柜是从账房先生做上来的, 有近三十年的管账经验,心细如发。他在顾淮中状元之后,整三次下注的总账之时, 发现很奇怪的一点, 顾家钱庄出到赌坊里的新银票和银子, 竟然有大部分又被兑回了顾家和别家的钱庄, 换成了大额银票或者干脆存在了钱庄。 银子底下都刻了年份, 光靠这个大掌柜本不能确定, 只以为他想多了, 但银票上的票号竟然也相近, 这未免太蹊跷。 一般钱庄出到赌坊的银子, 流经四处, 很难再回到钱庄,便是回来, 同一批出去的银子, 又同时回来,委实巧合。 大掌柜和京城商会的人都认识, 特意去悄悄查问, 确认无疑,便去告诉了顾三。 顾三管着这一片的生意,他一去自家赌坊查问就发现了问题, 顾家名下不同的赌坊赔出去的十几笔不小的银子和银票,都被同几个人兑换了。 这也就是说,有人在顾家赌坊分散开下了好几笔注,大赚特赚。 顾三也奇了,顾淮中状元不知道糊弄了多少人去,竟还有这么明白的人?且那人还十分聪明,竟将银子分了不同的赌坊去赌,赢了银子,又换不同的钱庄去兑换,可巧正好那人找了好几家顾家钱庄兑银子,才叫顾三发现了端倪。 顾三当时就怀疑出了内鬼,他正打算整肃同时,也着人去查了,却查到了沈家头上,背后下注的人,是沈家一位妈妈的儿子。 沈家都是什么人,二房几个金贵的不屑于赌,其他的都是不成器的,独独三房还有会算计的沈清月。 可沈清月一个内宅姑娘,她懂什么经商之道?她懂什么朝廷斗争? 便是懂,她又怎么敢沾上赌博这种下三流的事! 顾三头一次怀疑,可别是顾淮死乞白赖地去劝了人家到顾家下注,讨好人家姑娘。 顾三心里犹疑不决,撂下手里的事,匆匆忙忙跑来找顾淮问个清楚,他一进门就质问顾淮:“你是不是告诉沈家姑娘顾家生意上的事,叫她买你中试了?!” 顾淮一听,都没否认,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着顾三乌青的眼睛,道:“你现在还能得闲?就为了这点事跑来问我?” 顾三险些呕血,那么大一笔银子,顾淮说得倒像是视金钱如粪土一般松快,他拧着眉问顾淮道:“真是你跟她说的?” 顾淮倒也没隐藏,道:“是我说的,去沈家吃酒时,多吃了两杯,醉后胡言乱语了两句。她不会乱告诉别人的。她不过一个内宅姑娘,手上能有几个钱,买了就买了。”他狐疑地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顾三两眼发黑,顾家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败的,他冷笑一声,道:“几个钱?买了就买了?怀先,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上次我说的话,不作数了!你好心便罢了,她却贪心不知足。这回我再不替你瞒了,回去我就告诉祖父。” 顾淮稀里糊涂的,起身问道:“她……下了多少两银子的注?” 顾三牙缝里挤出一个数字:“一万七千七百五十两!” 顾淮纵是往日里再淡然,也惊坏了,他拧了拧眉头,难以置信地道:“近两万两?” 沈清月嫁妆有这么多吗?她难道真的把所有的现银全拿来下注了?! 顾淮心绪复杂,没想到他醉后说的几句话,沈清月会当真。他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敢赌这么大,若换了寻常人,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他虽是主动告诉她,但她不知道适可而止,的确有些贪心。 顾三手里还拿着账册,道:“这次再不是我泼脏水了,顾大掌柜总的账,你自己亲眼看看。” 顾淮到底还是不信,总觉着沈清月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便要接账本。 顾三怕顾淮不会看,便将厚厚的账本放在桌上,舔了下手指头翻页,指着几笔用朱笔勾画出来的地方,道:“瞧瞧,这一笔,这一笔,还有这一笔,几乎都是咱们家赌坊里比较大的几笔支出,你再看看顾家钱庄兑下的记录,全是一个人的手印。” 顾家的账本,不会特地为了沈清月去做假,账本一定是真的,顾淮很是不解,怎么会这样。 顾三继续火上添油,冷嘲热讽道:“这还只是咱们的家,还不知道她在别家买了多少,可好了,沈二姑娘富裕了,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傍身,再可以嫁个好人家了。” 顾淮面色凝重,沈清月要真的还去别家买了,只怕是要招人眼了,他连忙问道:“她每笔分别是多少银子?” 顾三道:“会试的时候,赔的是二又退位五(2.5),殿试赔的是三。她在顾家先后下的十三笔注,统共加起来是三千五百两和三千两,一笔少说也有两百三五十两,倒也不少,够招眼了。” 顾淮眉头拧得更深了,道:“会试她也下注了?” 顾三咬牙道:“下了!” 顾淮瞧着顾三,面色严肃地道:“可我……只在中了会元之后见过她,取会元之前,我与她并未见过面。” 顾三瞪大了眼睛,道:“什么?她中会元不是你提的醒儿?” 顾淮点了点头。 顾三:“……” 他面色通红,一时间想不到说辞。 顾淮思索片刻,又坐下了,唇边勾着淡淡的笑……沈清月一开始就觉得他会中会元吗?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敢买三千五百两的注? 万一他没中,她岂不是赔个精光? 顾三犹自怀疑,眯着眼打量顾淮,道:“你真没告诉她?” 顾淮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没。我何必瞒你。” 顾三嘴巴紧紧地抿着,他抄着手,眉头拧成“川”字,道:“幸亏她聪明,分开下注,若全在一家赌坊下注,赌坊钱庄的人早查出来,可没有这般风平浪静了……” 赌银子赚来的钱,没那么好拿。 顾淮眼睛定定地看着隔扇外,道:“看来没我指点,她也肯定会下注,说不定就是因为我点拨了,她第二笔才只在顾家下了三千两,少了五百两。否则你还有得亏。” 顾三偃旗息鼓,撇嘴道:“强词夺理你倒是一把好手。” 顾淮并不认为自己分析错了,他的视线转移到顾三身上,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顾三抄着手,笑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淮冷了脸,语气淡淡的,道:“你可别招得舒阁老出手,刨开我中试之后有人主动朝顾家示好,顾家结交多年,真正信得过的官员没有几个,别作死。” 顾三面带笑容道:“这些年都没听说她和舒家有什么关系,舒家难道还会管她?” 顾淮笃定道:“舒阁老就要认她了。” 顾三也不笑了,道:“当真的?” 顾淮道:“该说的我说了,随你怎么办。” 顾三后牙槽都咬紧了,拂袖离去,生意场上有生意场上的规矩,那些达官显赫之家,和顾家有来有往,彼此互惠互利。可像这种情况,顾家第一次什么好处都没有,白舍出去这么多银子,还是头一次。按以往的情况,绝没有这样容易揭过。 顾三管了家里好几年的生意,手里第一次亏这么多银子,真是令人不快。 顾淮坐在桌前,敛眸往沈家方向看了一眼……沈清月,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她怎么会猜到他能中会元,她就这么肯定吗? 顾淮正出神,福临回来了,他又说了沈清月的事儿。 115、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福临跟踪了胡掌柜派去福隆寺的人, 但那人近来有些谨慎, 他不好跟近了,便只探了个大概。 福临告诉顾淮:“小的没瞧见罗妈妈的人到底是要跟谁,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跟的是国子监里的学生。” 顾淮若有所思,沈清月这好好儿的, 怎么又跟国子监扯上了关系?难道沈世兴已经给她找好了一门亲事?她去打探男方的品性? 顾淮眉头拧了起来, 虽他知道仅仅是沈世兴一个人的主意, 婚事肯定成不了, 但他心里还是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吩咐福临, 继续去跟着, 瞧瞧沈清月到底要打探谁。 福临去了, 跟了两日, 便确定下来, 沈清月跟的是正四品兵部武选司赵郎中的嫡子, 赵建安。 顾淮不解,赵建安的父亲官居正四品, 沈世兴不过领着个闲职, 拿一份俸禄,他是绝攀附不上赵家嫡子的, 沈清月跟着这人做什么? 他叫福临再跟下去, 这次不跟罗妈妈的人,直接跟赵建安,瞧瞧他身上到底有什么鬼。 不等此事有个结果, 永南郡主下了请帖给顾淮。 当今皇上没有同胞的姐妹,永南郡主当年在太后膝下养大,二人情同兄妹,郡主又嫁了忠勇侯,在京城里,独有一份体面尊贵。 四月花开,永南郡主办了一场兰花花宴,广发请帖,请京中官宦世家都去她家中作客。 顾淮虽从前与贵人没有来往,但他如今连中六首,将来要名垂史册,功勋世家和清贵之家,都有结交他的意思。 旁的人顾淮可以推拒,永南郡主的面子,他可轻易不能落了。 何况,永南郡主很可能也会请沈世文的妻女过去参加宴会,沈清月贯来与沈家二房交好,她亲事未定,方氏怜惜侄女,必然会带她去。 内宅身份尊贵的女眷不便出门,顾淮上门去必然要拜见主家,兴许可以见她一面。 顾淮亲自去见了忠勇侯府来的管事,亲自谢过,又送了人出去。 不出顾淮所料,沈家也收到了永南郡主下的请帖,沈家现在不是柳氏管事,侯府的帖子帖子直接下到了方氏手里。 侯府的妈妈见了方氏一脸笑色不说,还特意嘱咐了一句:“难得郡主办了宴会,夫人可要把家里的姑娘都带去,听说你们家中有位二姑娘很是不错。” 方氏眉毛一抬,忠勇侯府的人这是指着要沈清月去! 她笑着应付过,说“一定一定”,方把人送走。 结交永南郡主和忠勇侯府这样体面的人家,对沈家来说是极大的事,方氏去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当时就道:“你把没出阁的姑娘都带去,月姐儿就别带了,对外只说她病了。” 方氏蹙着秀眉,为难道:“可是忠勇侯府的妈妈说一定要让月姐儿去,就差点她的名儿了!” 老夫人一惊,道:“果真?” 方氏点着头回道:“媳妇何曾敢骗您?” 老夫人有些出神,这永南郡主总不会看中月姐儿了吧?可她的几个儿子都娶过妻了,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沈清月去做妾? 不可能,永南郡主倒不至于这样去打沈家的脸面,沈家还有沈世文这一翰林撑着呢! 老夫人拿不准,往身后的大迎枕上一仰,道:“罢了,郡主既点了月姐儿,你就带她去吧。但月姐儿是个多心思的人,那些真正的勋贵人家和咱们家不同,排场大,规矩也大,你盯着她些,别想着她那点小心思人家看不透。都是成了精的人,她一个嫩小鬼,若使什么不干净的手段,丢的是沈家的脸面!” 方氏心里有些不舒服,到底没与婆母顶嘴,面无表情地退出了永宁堂。 她回了同心堂,待沈世文下了衙门,先与丈夫商议上了,她一面替丈夫宽衣,一面道:“奇了,永南郡主怎么请了咱们家去作客,还特别指了月姐儿。” 沈世文道:“永南郡主应该请咱们家的。我还不曾与你提过,赵大人的妻子,是永南郡主的一个什么妹妹,赵夫人长袖善舞的一个人,估摸着和忠勇侯府关系好着,借这一层关系,请咱们也说得过去,不算平白无故。不过她点月姐儿的名儿……我却不甚清楚。” 方氏拿了沈世兴的衣裳叠放起来,又取了干净的石青直裰给他,道:“人家既请了,我便带月姐儿过去。月姐儿亲事也没定,我瞧着老三一直发急,但他没找我,我也不好主动去提,这次去忠勇侯府,正好看看有没有咱们这样的人家,替月姐儿留意下,若有合适的,确定下了,你再与老三说去。” 沈世文也是这个意思,他点着头,道:“如此甚好。不能听母亲的意思,委屈了月姐儿。” 次日,方氏便派了丫鬟过去请沈清月说话。 沈清月去的很快,她没想到,永南郡主会指名要她去。 前一世,沈清月只是张家的媳妇,身份并不多尊贵,永南郡主这样的人家,她自然结交不上,但是她隐约记得,顾状元郎的婚事,是永南郡主做的媒人。 这次兰花宴会,若永南郡主如果将顾淮也请去了,也就是说,顾淮与他前世的妻子,吏部尚书胡阁老的孙女的良缘,就是这次结下的。 沈清月目光有些呆滞,方氏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方氏笑问她:“想什么呢?” 沈清月嘴边扯了个笑容出来,道:“没有什么,既然永南郡主特意指了我去,我若不去便是得罪人家,自然要去的。” 方氏笑吟吟道:“不光要去,还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去,你可有好布料裁新衣服?” 沈清月道:“有的,我房里的好尺头都用不完。” 方氏温声道:“姑娘家的尺头怎么会有用不完的,是你太节省了。我像你这么大时候,虽说不是全然爱花红柳绿,素雅的衣裳也没少做。明日铺子里还要送几匹江南来的缂丝,你过来挑,或我替你挑了,叫人送过去。” 沈清月道:“叫妹妹先挑,她挑了之后我再挑。” 方氏笑着,这孩子懂事又实心,将来自有造化,若老夫人不存偏见,不知道该多疼这丫头。 沈清月坐了一会子,又去修德院看了两位姨娘。 都四月了,姨娘的肚子开始显怀,天气回暖,她们又削减了衣裳,瞧着很明显。 两个姨娘一起坐在房里做针线,冬香指着冬菊的肚子说:“二姑娘,她肚子尖,肯定是哥儿。” 冬菊红着脸抿一抿唇,道:“我瞧你肚子比我两个还大,是两个哥儿呢!不过姑娘面前,可别浑说了!” 冬香眼神里闪过敬畏,说完一句“我肚子大是因为我比你胖”,便连忙闭了嘴。 沈清月看了冬香的肚子一眼,笑一笑,没多久就离开了。 她没怀过孩子,也不懂到底是男是女,但她听说过,头胎若是怀了两个,不好生产,容易早产。 沈清月回了雁归轩就准备跟罗妈妈说找稳婆的事儿。 罗妈妈将将从外边儿回来。 她才见过胡掌柜,胡掌柜说,舒阁老被事儿缠着了,脱不开身,估摸着要耽搁一段日子才去见沈清月,叫她提前探探沈清月的口风,若形势不好,多多安抚。 罗妈妈知道女人的艰难,眼见沈清月年纪越来越大,说亲的事都顶到眼前了,沈家妖魔鬼怪又多,拖一日就难一日,她心里还有些怨怪呢,这么好的姑娘……合该享好命。 进了雁归轩,罗妈妈很快就收拾了情绪,没露出端倪,脸上含着笑,打帘子进去,道:“才走到院子里,就听说姑娘有事儿找我?” 沈清月冲她一笑,与她说了永南郡主邀她去参加宴会,和替两个姨娘早早请了稳婆在家里安置的事儿。 第二件事很容易,罗妈妈都没放心上,她奇怪的是,永南郡主这样的人家,怎么特特邀了沈清月去作客,难道大人有了动静?可胡掌柜怎么没告诉她?或许是没来得及告诉她? 罗妈妈猜不着,也没继续猜,只坐下与沈清月道:“姑娘成日不出门的,难得的好机会,去就去罢。” 她又挥退了丫鬟,与沈清月低声道:“按姑娘吩咐,钱票都存好了,现在零零散散换了十几个钱庄去,不点眼。铺子也正让人在挑,还需要一段时日,反正姑娘也不急着买铺子,最好等卖家发急的时候再入手,最值当。” 沈清月莞尔,这些事罗妈妈都能办得很好,而且银子钱票和账册,次次都是清清楚楚地记给她看,她并不多担心。 她担心的是,赵郎君是不是有外室。 沈清月复问罗妈妈:“国子监那边可怎么样了?” 罗妈妈皱眉摇摇头,道:“没消息,说是没什么异常,郎君他就是读书、看铺子、去隆福寺。” “可跟进隆福寺了?” “跟了,不过是拜佛、听经之类的。” 沈清月莫名就有种奇怪的直觉,但她没有亲眼看见,便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次日,方氏着人送了缂丝过来,她给沈清妍也送了几匹绸缎过去,不过这是从公中走的账,家里的姑娘都有,并非她私人出的。 沈清月让罗妈妈拿了缂丝料子去裁缝铺里给她剪裁衣裳。 衣裳在宴会之前,送来了沈家。 沈世兴听说沈清月要去忠勇侯府参加宴会,又私出银子给她置办了头面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三人设会做一些修改,不过今天没有时间,明天再改了跟大家细说。 为避免曲解,原作话已删除。 116、第 116 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忠勇侯府兰花宴日。 方氏清早起来打点, 催问前院的马车, 又叫管事妈妈去各院子里看看,姑娘们都拾掇好了没有。 沈清月特听了方氏的嘱咐, 今日穿的是蜜合色交领缂丝大袖衫裙,领子滚着一直宽的红边,用细细的金丝线绣着花纹, 浅浅的黄色里夹着些红, 她皮肤白, 穿黄色便看起来水灵灵的。 罗妈妈欢喜沈清月这副打扮, 笑着将她按在妆镜之前, 道:“姑娘就要这样穿才好, 从前你在家里, 总穿得素净, 也不涂脂抹粉, 可惜了好十五六岁的好颜色!” 沈清月微微一笑, 望着镜子,她一直没留心, 吃了这许久的药调养身体, 家里平静了一些,她气色都好了很多, 眉宇间的妩媚张扬之色, 愈发明显。 她亲自上妆,勾了柔和的山毛,双眉微弯, 似能载闲愁。山若欲雨,其眉亦应语。又涂上桃花色的胭脂,抿了圣檀心色的口脂。 如此打扮完了,沈清月才领着丫鬟出门,往同心堂去。 她到的早,沈清妍和沈清慧都还没到。 方氏立刻着人去催促,眼看着时间不早,她先带着沈清月和沈清舟往二门去,那两位才姗姗来迟,她俩看沈清月的时候,双眸微瞪,很快又挪开,自顾看自己的衣裳得不得体。 沈清月虽说身上穿了些颜色,却还是柔婉低调居多,只因她模样出挑,才甚为招眼,另两个姑娘,却是因为衣裳和妆容才惹眼。沈清慧红衣浓妆,沈清妍妆容适宜,倒是有几分可爱机灵劲儿,偏偏红裙子的颜色重了,头上和腰间饰物繁杂,显得有些累赘,掩其姿容。 方氏领着姑娘们去赴宴,沈清妍没个母亲在身旁,她少不得要提点两句,沈清月知道方氏要说话,但沈清妍未必领她的情,便先开了口,同沈清妍说道:“你头上有了金玉簪子,嵌珍珠的簪子可以不戴,否则繁杂,不够精致。” 沈清妍果然心里不快,但是她不敢与沈清月大声顶嘴,便弱声道:“那是姐姐觉得,我的丫鬟都说好看。” 沈清月淡笑一下,道:“我不过建议一句。我说的不好,你不听也无妨。” 沈清妍噘着嘴,没说话。 方氏见状,也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她怜惜沈清月是因为月姐儿的生母和蔡氏,她现在也可怜沈清妍,不过瞧着妍姐儿比月姐儿要带刺儿些。 一家子女眷都上了马车,丫鬟们坐后面的马车。 方氏在车上叮嘱了姑娘们两句,叫她们恪守规矩,不要离了她的眼,待酒席散了,早早回来。 沈清舟穿着雪青色的裙子点了点头,沈清月也听得很认真,沈清慧还在弄她的头饰,沈清妍抿着唇,视线时不时落在沈清月的脸上。 马车穿过街道,赶到了忠勇侯府门口。 今日侯府宴客,开了大门,门口停了许多马车,方氏先叫人递了帖子,便带着她们一道下去,几人才进得府里前院,瞧见一个老态的妇人领着郎君在前面走。 沈清月先看了过去,此两人背影有些眼熟,她与方氏对视一眼,低声道:“这可是苏老夫人……” 方氏点了点头,压着声音道:“有些像,旁边的是苏小郎君罢。” 奇了怪了,苏老夫人去年不是就回去给孙子和外孙女操持婚事了么,苏言序才新婚不久,怎么这个时候到京城来了,他的妻子可有一同上京? 苏家人上了京,怎么也没上沈家来说一声。 沈清月眉头皱着,前一世沈清舟是约莫一年多以后嫁去的苏家做继室,除去苏言序情面上要守制几个月,苏、沈两家议亲的几个月时间,也就是说,苏言序的妻子,这大半年里差不多就要病逝了……总该不会是现在就已经病了吧! 苏家祖孙两人来此很有些耐人寻味,若苏言序的妻子没病,苏老夫人今儿怎么没带媳妇过来?若人病了,或被抛在家中,苏言序竟还有心思出来参加花会。 方氏提醒小娘子们不要胡乱说话,便一道过了二门,往内院花园的花厅里去。苏老夫人进了内院,苏言序跟着人去了前厅。 御赐的忠勇侯府很气派,当年平南郡主嫁进来之后,天子下旨命侯府扩建,单辟出了一间大院子做平南郡主居住之院,侯府顺便将花园后面也扩大了一些。 沈家一家子过穿堂游廊,入了花园,走了一段路,便瞧见假山流水,甚至还有瀑布之声,远远闻得,恍然若见腾波高浪,再往里去,浅浅的欢声笑语传了过来。 沈清慧和沈清妍头一次到进侯爵府邸,算是大开眼界,双眼便有些不安分。 沈清舟小时候随方氏回过外祖家,见过精致的花园,倒很是矜持。 进花厅,仆人带着她们去见了永南郡主。 方氏知书达理,温婉淑良,早就贤名远播,她娘家是书香门第,沈世文入了翰林,将来指不定要入主内阁。 永南郡主很是给方氏颜面,笑着与她说了好一会子话,见了沈家的几个姑娘,除了沈清舟她特特多看两眼,照顾着她妹妹赵夫人的脸面,当众夸赞一番,便是多瞧了沈清月,细细打量之后,脸上含笑,又随意扫过另外两个姑娘,心里有了个定论,面上不显山露水,着人将姑娘们请去暖阁里玩。 四个姑娘去了暖阁,本以为要松口气,一见暖阁里一屋子的姑娘,个个省得花容月貌,打扮得光彩照人,便又拘谨起来。 沈清舟虽说端庄,乍然见了这许多生人,她们又各自有各自的好友,三五个在一起,便有些紧张,悄悄拉着沈清月的手。 沈清慧下意识就抱住了沈清妍的手臂。 暖阁里的丫鬟过来笑问沈清月会不会下棋,或是有别的什么爱好,另三人才自在了一些。 沈清月挑了一张棋桌去坐。 姐妹几个坐下来,悄悄扫视暖阁——可真大啊,一个暖阁快比她们住的院子还大了,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琴棋书画一应陈设,应有尽有。 沈清慧都看花了眼,沈清妍眼里也是艳羡之意十分浓烈。 沈清月和沈清舟二人淡然自若地下棋。 沈清慧凑在沈清妍身边议论起来,抬着下巴一示意,低声道:“你瞧,那边是谁……怎么都围着她。” 沈清舟不禁也抬头看了过去,一张长长的桌子前,围着好多姑娘,谈论着诗词歌赋,写着字,隐约能听到“行、草”二字。 沈清月顺着沈清舟的视线望了过去,只见人群里露出一个姑娘肤如凝脂的侧脸,有人退开一步,正好能叫人瞧见她的身段,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待她整张脸露出来,便如牡丹一般,大气繁美,富贵凌人。 是谢君娴。 沈清月前世在张轩德书房见过她的画像,画上的她不及她真人好看,眼前的她,真是当得起国色天香之姿。 永南郡主没有女儿,谢君娴素来有才女之名,怪不得今日来侯府作客的女眷,都围着谢君娴。 沈清慧瞧着天姿国色的姑娘,大概也猜出了,她头皮一凉,心虚地朝沈清月这边道:“这、这不会是……是她吧!” 沈清月扭回头,不动声色地下了一颗子,谢君娴一个伯爵之女,应当不至于为了灯节夜的事,特地将她放在心上。 沈家人和谢君娴没有关系,保持镇定就好。 沈清慧总觉得形势比人强,怕得不得了,恨不得离沈清月远一些,还小声抱怨道:“早知道要碰见,二姐姐你不该得罪她……” 沈清舟忍不住驳了一句,声音细柔道:“三姐,看灯的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清月温声同沈清舟道:“舟姐儿,该你落子了,再走神,我要吃光你的子。” 沈清舟连忙回神,专心下棋。 沈清慧瞧了一眼沈清月冷冷清清的脸,本是闭月羞花之姿,偏太冷了些,让人生厌。 她又忍不住拿沈清月和谢君娴两人对比一番——整个屋子里,也只有她们两人的容貌可以相比——诶?好像不相上下? 沈清慧眨眨眼,细细看着沈清月,她发誓,她和沈清月一起住了这么些年,直到去年的时候,沈清月都还没有这么好看,很是畏缩内敛,怎么眼下一与谢君娴对比,倒是不差丝毫了!竟不知沈清月身上究竟多了什么东西,让她很有些与众不同。 不等沈清慧打量完,旁人也注意了过来,她们的眼神似有若无之间,都在瞧沈清月。 沈清月到底曾经压了谢君娴一头,又传过和状元郎定亲,她的名声,这一辈的闺阁姑娘们,都是知道的。 沈清月端坐在棋桌前,恍若不觉,兀自下棋。 谢君娴身边已有丫鬟提了她字去平南郡主面前。 大厅里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沈清月等人,只瞧见丫鬟笑着送了一个盒子进来,道:“郡主说姑娘写得好,赏。” 谢君娴款款走来,接了丫鬟的东西,出去谢礼。 沈清月没有错觉,她敏锐地瞧见了,谢君娴的余光,扫了她的侧脸。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三的人设我准备做一点小改动,把之前他和顾淮矛盾的章节用更平缓的方式写出来,但还是保留矛盾,并且让矛盾更加清晰,只是不让这个人物失控,这样合理点。 顾三是会不高兴的,具体分析有读者说的很清楚,大家可以去相关章节下看读者“络洛珞”的评论,很精准。 最后,关于盗文的事,除非发生了令人发紫的事情,否则以后我再不赘述。 大家再看到一些问盗文相关的评论,就不必理会了。西瓜看到了有问题的就回复下,没看到就算了。 117、第 117 章(小修)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谢君娴去花厅的大厅里谢了赏便回了暖阁里, 她身边除了丫鬟多, 其他小娘子也多,走在她身边, 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的小姑娘瞧了总是要艳羡或是敬畏的,或至少也是客客气气, 以示友好。 沈家的四个姑娘, 沈清月和沈清舟两人下着棋, 旁若无人的样子, 谢君娴从暖阁门口走过去, 她们俩瞧也不瞧。 谢君娴见多了追捧的眼光, 又与沈家和沈清月有过交锋, 此时已将沈清月放进了眼里。 她进了暖阁, 有几个姑娘闹着说要下棋, 她们字儿写得没有谢君娴好, 想在棋局上与她过过手,棋艺好的几个姑娘, 早就蠢蠢欲动。 谢君娴应了, 侯府的丫鬟立刻摆了新的棋桌。 正好沈清月与沈清舟下完了棋,她抬眸示意沈清舟一眼, 便起身同另外两个道:“屋子里闷, 出去走走。” 里边的人下棋,都有比试的意思,沈清月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风头, 更不想故意藏拙,若日后被戳穿,未免难堪,不如不参与得好。 沈清慧正看着热闹,当下被叫走,有些不乐意,沈清妍倒是很乖巧听话。 姐妹四个一走,屋子有几双眼睛就跟了过去。 谢君娴身边有人低声轻笑道:“可别是怕了。”轻轻的一句,也不知道在说谁。 沈清月领着几个妹妹往厅里去,绕到方氏身后,与她打个招呼再出去走走。 此时方氏右手边过去几位,便果真是苏老夫人,她与人言笑晏晏,丝毫没有媳妇生病的忧虑之情。 座上的永南郡主身边,坐了一个身穿水红挑线裙的姑娘,沈清月听见她唤了一声“义母”,便抬头看了一眼。 方氏顺着沈清月的视线看过去,笑着小声解释道:“这是胡阁老的孙女,她的母亲与郡主是好友,胡小娘子认了郡主做义母。” 难怪永南郡主替小娘子和顾淮做媒。 沈清月攥紧了帕子,多看了一眼,胡小娘子生得端庄,脸上一对酒窝,柔婉动人,乖乖地挨着郡主坐,唇边有淡笑,一双烟涵眉,带着些许轻愁。如果要用花比,她该是柔弱娇软的芙蓉花。 与沈清月这种冷冷清清的兰花完完全全是两种花。 前一世顾淮娶了胡小娘子,大概还是喜欢这类姑娘的罢,这样看去,其实两人倒也般配。 厅外又走进来一个丫鬟,禀了永南郡主,道:“回郡主,世子爷说,他领着客人去了后山腰侯爷的书房里论画,一会子要下山来,过来见一见您。” 永南郡主还拉着胡小娘子的手,同丫鬟笑道:“叫他们来罢。” 厅里长辈众多,男客只是过来拜见主家的女主人,并无妨碍。 听里与暖阁里的姑娘们听说郎君们要来,窃窃私语起来。 沈清月没往心里去,她收回视线,俯身在方氏耳边低语几句,便带着妹妹们离开了花厅,在摆了许多兰花的水榭里待着。 侯府的水榭方方正正,很宽敞,若有两个人分别站到两个角落,都听不见对方说话,经风再一刮,声音就更模糊了。 为着取乐,水榭里也摆了长桌与凳子,放置了琴棋书画等一应用具。 沈清月临水而坐,沈清舟自顾赏着兰花,另外两个有些闷闷不乐,郎君都要来了,她们也想看看这些丰标不凡、夭矫不群的郎君!偏沈清月带着她们躲过来,什么也瞧不见。 四个人没坐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后山上传来乐声,箫声缥缈,遥遥从葱郁苍苍的山腰飘下,如仙人奏乐。 沈清慧知道郎君们都在后山的书房里,便猜得是他们,扭头就喜着问沈清舟道:“舟姐儿,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沈清舟道:“《春江花月夜》。” 沈清月凝神听去,虽然是一首绵绵舒缓的曲子,山上的郎君却奏得很疏阔不羁,想来此人也是豪放大方之人。 姐妹几个正听着,水榭里来了人,暖阁里的姑娘像是也被乐声吸引,跑来听箫。 谢君娴身边的姑娘道:“好像是箫声。是谁在吹箫?” 胡小娘子也在,她对忠勇侯府里的人比这些姑娘都熟悉,便柔声道:“不是哥哥们,应当是客人。” 郡主的儿子,没有会吹箫的。 众人便奇了,是谁在吹箫。 箫声依旧不断,有人让提议说山上有箫,山下不如奏琴,合一合这箫声。 谢君娴琴技好,有她在,谁也不敢越过她去丢丑,旁人自然闹着要推了她去弹琴。 谢君娴却笑着摇头,道:“可不巧这曲子我生疏了,唯恐失了颜面,叫人家笑话。” 旁人不免遗憾。 谢君娴微微一笑,望着山腰上……她们不知道,她却知道,会吹箫,又敢在这么人面前吹箫的,也只有舒阁老的嫡三孙子,舒良衡。 舒家拒了和永恩伯府的亲事,谢君娴虽说心里很是不舒服,但她现在该在意的不是舒良衡,所以她不会主动沾上和舒三有关的事儿,省得叫人说闲话。 不知谁说了一句:“沈四姑娘,素问令尊令慈‘琴瑟和鸣’,想来你也是也奏琴的?” 沈清舟面颊微红,没敢说谎,谦虚道:“粗通一些。” 有人笑道:“左右今日是来宴饮做客,倒不拘束什么,你且弹奏一曲,合一合他们,好不好?” 沈清月朝沈清舟点了点头,光天化日,不至于越矩,图个乐子也无不可。 沈清舟便走到琴前,坐下拨弄几下琴弦,调试了音,便抬手奏了。 她的琴技本身很好,这曲子又是她熟悉的,不过跟了一小段,便合上了,琴声悠悠,传去山上,两两相合,很有意境,一曲下来,妙味无穷。 沈清舟奏完了琴,起身朝众人福身,声音柔婉却不怯懦地道:“献丑了。” 世家大族的姑娘们,都很知书达理,笑吟吟道:“哪里献丑,弹得很好!” 谢君娴亦评了一句:“不光弹得好,合得也好,可见不仅是勤学苦练,还是有天赋之人。” 能合箫声,和谐而不抢节奏,也不拖拉,像沈清舟这么大的年纪,除了天赋,没有更好的解释。 沈清舟脸色更红了,浅笑谢过。 沈清月淡淡地瞧了谢君娴一眼,谢君娴很当得起伯爵之女的名头,端方大气,前一世谢君娴在灯节夜里名震京师,不久之后就嫁了出去,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嫁得十分低调,她这样名气大的人,竟没什么风声就嫁了。谢君娴嫁了人之后,京中彻底没了她的消息。六年之后,永恩伯府便抄了家,谢君娴的下场,沈清月也不大记得了。 山上的箫声停止了一阵子,小娘子们在水榭里略坐了一会儿,就要回暖阁里去,因为她们知道,小郎君们要来了。 果不其然,谢君娴才起身走到水榭门口,忠勇侯府世子爷领着好些男客,往花厅里去,他瞧见水榭里有人,还有他义妹也在,便要走过来见一见胡小娘子和其他客人。 世子爷年近三十,嘴上横着一条胡子,生得最稳重,走在最前面,领了人过去瞧胡小娘子。 胡小娘子与他问安,介绍了身旁的几位姑娘。 世子爷粗粗见过众人,一旁的姑娘们也都朝爷们人行礼。 舒良衡从后边冒出来,他长的眉目清秀,走到前边儿问:“方才是谁山下以琴合箫?” 胡小娘子温声道:“是沈家姑娘。” 舒良衡眼睛一亮,嘴边咧了个笑,因他个子比世子爷矮一头,便略踮了一下脚尖往水榭里瞧了一眼,朗声问道:“可是那位敏慧的沈二姑娘?” 谢君娴攥了攥帕子,唇角微沉,她从未将自己和沈清月和放在一起比,但自从灯节夜之后,外面的人总是将她和沈清月放在一起比较。舒家拒了她的婚事,虽说是以“幼子顽劣,唯恐脾性不和”之由婉拒,但多少也说明舒家有些看不上永恩伯府,或者说,舒良衡对她也是没有任何好感。 舒家是文官,永恩伯府虽然现在走的文官路子,到底是永恩伯这一辈才开始的,舒家不欲与谢家相交,谢君娴能想通透这点,可沈家是个什么玩意,沈世兴又是什么东西,他的女儿怎么能得舒三青睐?难道就因为灯节夜里的事么? 谢君娴心里十分不舒服,好像被一条蚂蟥吸附住,怎么也摆脱不了。 旁人未察觉谢君娴的不自在,只回了舒三一句道:“不是沈二!” 沈清月拉着沈清舟上前几步,福一福身,道:“回郎君,方才是我家四妹妹奏琴。” 舒家老大舒良信重重地拍了拍舒良衡的肩膀,沉声道:“胡言乱语的,还不给人告个不是!” 舒良衡一笑,朝两人作了个揖,又多望了沈清月一眼,道:“唐突了二位,我只是一时好奇谁能合得上我的箫声!” 沈清月微微一笑,以示回应,舒家这二位郎君气度不凡,又很是知礼,叫人看了印象很好。 世子爷笑对身边的人道:“走吧,再不去见我母亲,我一会子要挨骂了。” 郎君们笑了一阵,辞了这边的姑娘,往厅里去了,小娘子们不好一道过去,便故意等了一会儿,其中有人嘀咕道:“说是请了状元郎来,好像没瞧见……” 沈清月眉头一抬,不自觉往胡小娘子脸上扫了一眼,她双颊嫣红,眉带薄愁,似喜似羞又似忧。 不管似什么,这两人前世既有姻缘,这一世应该也有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们维护作者,鞠躬。 希望大家尽量也只讨论剧情,不理会其他言论,更不要人身攻击,攻击的我只能申请删除评论了_(:3∠)_谢谢,谢谢。 发红包,希望看到评论都是“红包红包红包”,这样显得我……大方又有钱。 没有发紫,但是发红了的一天,打卡。 118、第 118 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忠勇侯府世子爷和舒家郎君走后, 谢君娴等人略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沈清月则是等谢君娴等人走了, 才扭头准备和自家妹子说两句话再回去,可她一转头, 却发现沈清妍和她的丫鬟不见了! 沈清月蹙眉冷脸问沈清慧道:“妍姐儿去哪里了?” 沈清慧一激灵,缩着肩膀道:“不、不知道,刚才还在这儿。” 沈清月往她面前走了一步, 道:“你真不知道?” 沈清慧躲在沈清舟身后, 都要吓哭了, 瘪嘴道:“我真不知道!” 沈清月见她不像说谎, 便道:“先去花厅里看看, 若是找不到, 我立刻禀了二伯母, 叫她悄悄禀了主家!” 沈清慧面色微白, 很是害怕被沈清妍连累。 姐妹三个往厅里去, 沈清月往厅里一扫, 只见爷们都在跟永南郡主请安说话,左边暖阁里, 好几个姑娘都探头出来瞧他们。 沈清妍早没影儿了, 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沈清月叫两个妹妹先进暖阁去,她则去了方氏身后, 刚准备附耳与她说两句话, 就瞧见沈清妍领着丫鬟从门口进来,并且看向了这边。 尽管如此,沈清月还是将此事告诉了方氏, 她并未添油加醋,只实话实说。 方氏皱了皱眉,很快松开,往门口看了一眼,便低声与沈清月道:“瞧着像是没多久的样子,你先看好她,等我回去再问。” 沈清月点一点头,趁着厅里笑声正大,便去了暖阁里。 大厅里,永南郡主叫他们去水榭里等一等,刚才有人说顾状元郎来了,她要将人请进来瞧一瞧,顺便叫他们几个切磋切磋,另设了彩头,谁有本事谁拿去。 年轻气盛的爷们儿,考试考不过顾淮,倒是很想在别处赢他一头。 这边世子爷才领着人走,暖阁里便有姑娘们叽叽喳喳议论起来,说一会子状元郎要来了。 谢君娴原是在下棋,眉头抬了一下,没有显出太多表情,余光往沈清月那边瞟了一眼。她倒是不将沈清月放在眼里,毕竟二人身份天差地别,只不过听说沈家与顾淮交好,顾沈二人又被人传过定亲的事,她担心顾淮因此与沈清月生出什么瓜葛来。 沈清月此时正直直地看着沈清妍,并未顾及到谢君娴的余光。 沈清妍眉眼低垂,似害怕,又似心虚,主动同沈清月解释道:“姐姐,我只是去方便了一下。” 沈清月淡声道:“我没问你。”出恭难道就不能跟她打招呼了再走?沈清妍这谎话说的太没个样子了。 沈清妍抿紧唇,没说话。 厅里来人说,郡主给郎君们设了大彩头,要给姑娘们也设,叫姑娘们照着厅里搬进来的兰花,或画或写,由永南郡主评定。 “除了写写画画,旁的可也行?” 沈清月本无心参与,随手捡了一颗棋子,捏在掌心里把玩,听见这一句话,猛然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张轩德的妹妹张宝莹。 沈清月手里的棋子落在地上,她下意识摸着左手的手腕处,并紧紧地扼住手腕……前世她嫁去张家后,张宝莹十分不喜欢她,每每针对她不说,当着钱氏的面,脾气上来了还会冲她摔碗摔筷子,她从前手腕上的旧伤,就是与张宝莹顶了一句嘴之后,在钱氏记恨之下,被钱氏刻意打破汤碗烫的。 张宝莹正亲昵地站在谢君娴身旁,仿佛一片心甘情愿的绿叶。 沈清月眸光冰冷,张家兄妹,都很喜欢谢君娴,难怪张宝莹总是挑剔她,可张宝莹从未想过,永恩伯府哪里是张家攀附得起的? 伯府的姑娘,怎么可能嫁去张家。 沈清月渐渐收回目光,沈清慧便于沈清妍小声议论起来:“这张宝莹怎么也混进来了……” 沈清妍低声道:“许是借着伯府的光。” 沈清慧轻哼一声,很是不屑,从前张轩德在张家读书的时候,她们几个与张宝莹结交过,但是张宝莹太眼高于顶,瞧不起人,两家姑娘就没了来往。 虽没来往,可旧仇还在,沈清慧也许四书五经记不清楚,记仇却是记得很清楚,张宝莹用什么眼神什么言语蔑视沈家,她到现在还记得呢! 沈清月弯腰捡起了棋子,没有说话,她还不知道永南郡主叫她来的目的,更不想在此生事。 暖阁里姑娘们都准备好了要写要画,独独谢君同侯府下人道:“劳烦姑娘替我准备一段白缎和松烟墨以及一些次刺绣用的细丝线。” 丫鬟不解,并未多问,笑着应下就出去禀了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好奇,特地着人来问,怎么要缎子和丝线又要松烟墨,是要画还是要绣呢? 谢君娴浅笑道:“又画又绣。” 大家丫鬟见多识广,很快反应过来,问道:“姑娘可是要绣顾绣?” 谢君娴点点头。 有人道:“胡小娘子要绣苏绣,岂不是有两个绣的了!” 胡小娘子温声道:“顾绣与苏绣相去甚远,且顾绣高雅,我苏绣马马虎虎,未必能与谢姑娘相比。” 她这话说的倒像是实心实意,可她身边的丫鬟,不知道为何悄悄抬头示意了她一眼,她却装作没瞧见,完全没有要与谢君娴争风头的意思。 谢君娴则笑着回了一句:“顾绣与苏绣各有千秋,你与我各有所长,取乐的事儿,可别放在心上。” 胡小娘子柔和地笑了笑,点了一下头。 很快暖阁里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小娘子们各有准备,但粗粗一算,画画作诗的有十几人,刺绣的只有三个人,顾绣的更是只有谢君娴一人。 沈家的姑娘,一个都没参加。 沈清慧不参加是有自知之明,她明知道沈清月顾绣好,又见不惯张宝莹在谢君娴面前狐假虎威的样子,便悄声凑到沈清月身边道:“二姐,你怎么不参与!压她们一头啊!” 沈清月淡扫沈清慧一眼,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沈清慧才不管这个,但她又不敢和沈清月顶嘴,便闷闷不乐地坐在旁边,琢磨又琢磨,便打算撺掇沈清舟去。 沈清舟都定亲了,婚事还没退,她更不会在这些夫人面前出风头,否则将来一退婚,事情便闹得满城风雨,能不招眼就不招眼最好,她摇摇头,靠沈清月更近了一些。 沈清慧只好消停下来。 沈清月正以为没事儿的时候,侯府的丫鬟打了帘子进来,笑吟吟问她:“郡主使我问姑娘,怎么没参与进去?” 沈清月微愣,永南郡主怎么这般在意她?她起身笑答道:“一时没有好主意,棋局又没完,便没有凑这个热闹。” 丫鬟大方道:“姑娘拘束了,郡主说让姑娘随意作个什么玩意,图个意头便是,有没有好主意有什么要紧的!” 沈清月有些盛情难却,张宝莹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高声道:“不是听说沈二姑娘素有才名,且精于顾绣么?怎么藏拙起来?郡主也请不动你吗?” 沈清月会顾绣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张宝莹是从张轩德嘴里知道的,她不光知道这个,她还知道沈清月除了会些刺绣之外,琴棋书画,每一样都很差劲,顾绣又要画又要绣,沈清月肯定比不上谢君娴! 这些都是张轩德离开沈家族学之前告诉张宝莹的,全是人尽皆知的事,准确无误! 谢君娴眼尾轻微地挑了一下,嘴角略扬,虽有些嗔怪张宝莹胡乱言语的意思,却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她原先学了多年苏绣,后来闻得顾绣,苦心学了一年多,小有所成,连她的师傅都因技不如她,辞别回家,前些时听张宝莹说沈清月会顾绣,她着实意外,却又惊喜。 简直是老天爷赏机会让她找回脸面。 但愿从此以后,和沈清月彻底撇开关系。 沈清月脸色微冷,往张宝莹和谢君娴两人身上扫了一眼,便同郡主的丫鬟笑道:“原先是没有好主意,现如今倒有了。劳烦姑娘给我也准备绫布、墨条和丝线。” 丫鬟连忙去了。 张宝莹朝着沈清月这边挑衅地扬了扬眉,沈清慧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暖阁里原先热闹的氛围忽然就变了,多了些窃窃私语,顾绣既是画与绣的结合,这儿谁不知道谢君娴琴棋书画京城一绝!便是不知道谢君娴绣的如何,她的画谁能比得了!沈清月即便是有些才名,到底是小门户里养出来的姑娘,父亲又平平无奇,哪里有这个能力去请了好绣娘学顾绣? 好一会儿过去,屋子里的人才泰然自若起来。 丫鬟很快送来了东西,铺陈在沈清月跟前。 沈清舟替沈清月研墨,沈清慧十分高兴,挤过去抢了沈清舟的活儿,还拳着手问沈清月道:“二姐,你画画能行吗?从前之看你绣得好,画好像……”很一般呐。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我的画是画得不太好。” 但那仅仅限于作全幅的山水、人物画而已,若单挑个花样子出来,描画加上刺绣,沈清月的作品可谓精巧绝世,这京城里还没有比得过她的人,否则前世她绣铺里的绣作也不会千金难买,张家也没有那么容易脱困。 沈清慧在旁忧心忡忡,沈清月以前跟她一起学刺绣的时候,绣技出众,花样子描得马马虎虎啊,虽说沈清月去年替周家姑姑补了一副很难的顾绣作品,可那到底是请了顾状元郎补画在先的,现在沈清月要与谢君娴单打独斗,能行吗! 忠勇侯府二门上,顾淮已经跟着人走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平无奇沈清月哈哈哈。 张宝莹是开文就隐形提过的小姑子,这一章才正式登场,当然也不是啥主要角色。之前侧面提过的郎君,这几章也都会正面登场。 历史上,顾绣以前刚出来的时候是非常非常昂贵的,因为太精妙了。 这是补昨天拉肚子没更上的(来姨妈为啥还会拉肚子_(:3∠)_)今天的更新出门回来会更,要出去看老人家了=w= 119、第 119 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顾绣如今在京城还未盛行开, 虽有人听说过, 或偶尔一两人有幸看过成品,却并未亲眼见过刺绣的过程。 谢君娴和沈清月要绣顾绣, 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今日来忠勇侯府的人,与谢君娴相熟居多,许多小娘子都围在她身边, 沈清月身旁之人寥寥无几, 不过沈家几个姑娘而已。 倒是胡小娘子也要绣苏绣, 瞧着那边人多, 躲到沈清月这边来临窗刺绣, 顺便寻个清净。 沈清月与胡小娘子相见, 微笑示意, 对方也还以一笑。 沈清月很快便低下头, 纤纤素手亲自盘丝劈线, 她手法很娴熟, 搓捻劈捋,原本一根丝线, 硬生生劈成五根, 胡小娘子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小声问她:“这么细, 能绣吗?” 沈清月点一点头, 道:“就要这么细的。” 她劈了几根颜色深浅不同的黑、灰丝线,挑了最细的针,穿进去。 胡小娘子索性放下手里的针线, 仔细去瞧沈清月。 沈清月笑问她:“你不绣了?郡主一会儿问起来,你怎么说?” 胡小娘子鼓鼓嘴,又低头绣去,她脸上有酒窝,有些不太乐意地绣她的兰花图。 沈清月准备好了针线,便开始提笔蘸墨。 那厢,谢君娴也在劈线,一根劈作三根,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生怕弄断了,旁边的丫鬟替她研好了墨,调好了颜料。 张宝莹时不时还往沈清月这边瞧几眼,沈清慧眼尖儿,登时从椅子上下去,挡在沈清月跟前,不让那边的人瞧。 沈清月没理会,提笔在吴绫上勾勒了一朵水墨兰花,其叶如剑锋,花高于叶,是《离骚》里所提到的品种,因她下笔十分流畅熟练,沈清慧好奇,俯身瞧了一眼,低声道:“二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画这种兰花?你这水墨颜色也太淡了一点吧,这怎么比得过人家啊!” 沈清舟也凑过来看,她眉心微动,掩住嘴,小声道:“二姐,这画法有些眼熟呀?” 沈清月笑道:“是仿了别人的。” 仿的是道山真人《石涧兰图》里兰花的画法,因为前世道山真人的画很好卖,大受追捧,沈清月为了赚钱,专门去学过他的兰花,但仅仅学了局部画而已,全幅的顾绣,她一般都请专门的人帮忙画,她只负责绣。 沈清舟歪头看了半天,终于认了出来,她在沈清月耳边悄悄道:“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沈清月莞尔,花了成千上万次的花样子,便是再没有天赋,也会了,何况她当时为了赚钱,一门心思都扑了上去,学得昼夜颠倒,茶饭不思,能画不好么! 尤其值得提一句的是,她绣的兰花虽然针法不算复杂,只算得上精美,离巧夺天工还有距离,但意境已经逼近道山真人的真迹。 沈清月勾完了画,便开始绣,顾绣是她长项,她运针如笔,用绫如纸,葱白的手轻轻拉扯丝线的时候,翘着兰花指,慢慢儿地拉开,动作优雅好看。 沈清月坐在临窗的位置,背后花窗开着,有明媚的光照进来,几条有浮尘的光束打在她衣袖上,手臂摆动之时,光影随动,远远看去,她自己就像一副美人图! 那边围观谢君娴的人也会忍不住看沈清月,两边一比较,众人心里直犯嘀咕——顾绣光是劈的线都让人看着头疼,人家谢君娴绣得费心费力,不小心扎了手,沈清月竟还能翘兰花指,瞧着像是个花架子! 闺阁女子哪个不学女红?谁不知道刺绣的时候多么劳心劳力,弯腰驼背少不了,还能端端正正绣花的,多半是故作姿态给人看的。 沈清月这样也能绣得好看? 倒是有人想去瞧,却因暖阁里不自然地分成了两派,没人好意思贸然上前。她们犹豫一会儿,到底有人好奇心重,三四个姑娘跑来匆匆瞥了一眼,看完之后纷纷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回去了,就那两笔水墨兰花,单调无色,凭她们学了七八年女红的经验,除了“形”还算看得过去,再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 谢君娴听着她们小声议论,立刻分了心,手上针线慢了一些,又听说沈清月绣的水墨兰花,稳稳地将心放回肚子里。 水墨画颜色与用笔,最是简单,也最难。 她苦心学了一年有余,才只敢在原本就会苏绣的基础上试一试彩色花卉。水墨兰花,她碰都不敢碰。 若沈清月能画出什么高深的意境,沈家早该让她的扬名京城了,等不到今天。她便是“形”再好看,对于顾绣这种绘绣合一的作品来说,缺了“意”,仍旧是输了一大截,何况是水墨兰花,没有意境,简直是白白浪费了一段吴绫。 沈清月简直就是自己上赶着让她踩。 难怪她们都说沈清月绣得平平无奇,想来是真的平平无奇。 谢君娴眉眼温和了许多,带着浅浅的笑意。 香线烧过了一根半,谢君娴大功告成,她收针的时候,有人小小地“哇”了一声,像是从未见过那么精妙的刺绣,淡粉色的兰花,窈窕娉婷,灵动逼真。 谢君娴将缎面递给丫鬟,着丫鬟拿出去给永南郡主看。 丫鬟收了谢君娴和其他几个姑娘的东西,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沈清月也绣完了兰花,最后剪了线头,一道将东西递了过去。 其他小娘子们也都陆陆续续写完画完,胡小娘子的苏绣也交了过去。 暖阁门口早就围了人,谢君娴也没耐住性子,她也坐到门口边儿,不经意间往花厅大门口看去,顾淮就要来了……若他正好在永南郡主评完了魁首再来才好。 她要让顾淮,主动求娶她。 厅里,永南郡主将小娘子们的作品一一赏析过后,拿给旁人一道看,最后只留了两幅刺绣放在身边,旁的夫人不懂顾绣,不敢随意评价,只是觉得其中有一副瞧着针法不错,就是太寡淡了些,不如缎面的那一幅看着有华彩。 胡小娘子的那幅苏绣明显有败笔,被永南郡主悄无声息地给藏了起来。 永南郡主命人将两幅绣作拎出来放在一起比较,有人道:“顾绣新鲜,鲜少见过,瞧着也是很精妙。这两幅都很不错。” 暖阁里,没看过沈清月绣作的人议论道:“郡主相中了两幅顾绣吗?!” 沈清月的水墨梅花,是怎么入选的?! 张家和沈家结过仇,张宝莹心中不快,冷哼一声,道:“都没长耳朵么?‘顾绣新鲜,鲜少见过’,郡主图个新鲜而已!不然谁选她!” 厅里,永南郡主笑着点头道:“顾绣咱们都不熟,我觉着单单看着都还不错,一个配色好,一个绣得十分精美,倒不如两幅都评为魁首好了,正好我这里的翡翠镯子有一对,分给两个姑娘,再好不过。” 谢君娴脸色僵了一会儿,脸上很有些挂不住,又将她和沈清月放在一个位置上! 张宝莹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郡主没得太顾沈家的脸面了吧!” 倒不止是张宝莹有意见,她母亲钱氏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声音,道:“这顾绣既是绘绣合一,单看绣法可不行吧,既然绣法都不错,再该从别处论个高低才好。” 永恩伯夫人饶有深意地看向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笑了笑,看向了胡小娘子的母亲胡夫人,胡夫人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女眷,她的父亲现任国子监祭酒,她的眼光,众人都信得过。 丫鬟将帕子递给了胡夫人。 胡夫人看完之后,本想客观公正地说一句“粉兰绣技很好,但还是墨兰意境上佳”,一抬头就看见了永恩伯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她,对方带笑的眼睛,藏着些深意。 胡夫人脸色微僵,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倒不是说她不敢得罪永恩伯府,只是没必要为了沈家去得罪伯府。 花厅门口,丫鬟进来禀道:“郡主,世子爷和其他几位爷领着顾状元和几位客人来了。” 胡夫人大喜,赶忙道:“正好!我对书画早就生疏了,这顾绣典雅富有清韵,让他们读书人来评最合理。” 永南郡主问了一句:“三爷也来了?” 丫鬟答道:“来了。” 永南郡主笑着同众人道:“就依胡夫人说的,叫他们读书人评一评。” 永恩伯夫人保持着得体的笑,并没有意见,她的女儿,难道还能输给沈家的小娘子? 花厅门口压过来一片人影,世子爷带着顾淮等人来了。 世子爷领着人过来请安行礼,永南郡主拿着两幅绣品,脸上笑色愈深,问世子等人道:“怎么都来了?” 世子爷回道:“母亲,儿子本是带客人来,这几个混小子要跟来,就一并来了。”他一侧身,让了位置给顾淮,朝永南郡主介绍道:“母亲,这位便是今科状元郎。” 顾淮上前一步,作揖行礼,他生得一表人才,举止大方,永南郡主和胡夫人看着就喜欢,笑得眼尾压不下去。 暖阁里的姑娘也纷纷探头出来看,谢君娴挤不过去,只能矜持住不看,又听人小声说顾淮长得好看,心痒得不得了,却还是绷着脸,坐在椅子上,凝神听着厅里的动静。 沈清月绞了绞帕子,顾淮来了!她一扭头,身边便是兴致缺缺的胡小娘子……奇了怪了,胡家托了郡主替两人说亲,这位小娘子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吗? 厅里,永南郡主同顾淮和舒家两位公子道:“你们来的正好,这儿有两幅顾绣,绘绣合一。因绣技都很好,我分不出高低,你们且替我看看,哪一副意境更好。” 世子爷笑道:“那就让状元郎先评评看。” 顾淮依言,双手接了两幅顾绣,左手边的是谢君娴的缎面绣,右手上是沈清月的吴绫绣面。 他看完了缎面,再看水墨兰花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这墨兰的气韵运笔,和他的如出一辙! 可他的《石涧兰图》,还搁在他的书房,并未出世。 顾淮失神的片刻,世子爷便问永南郡主:“母亲,这是谁绣的?” 永南郡主却瞧着三儿子答道:“两个有才气的好姑娘绣的。” 舒良衡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其中肯定有一个是沈清月的作品,他跨上前一步,摩拳擦掌,催顾淮道:“我说顾状元,你还没分辨出来么!你若没看出来,让我瞧瞧!” 顾淮举着墨兰图,笃定道:“此绣远超粉兰图,虽下笔看似简单,却神清骨秀,□□满绣面,其幽香仿佛蔼然达于外,绣技亦精湛,乃为上乘之作。” 永恩伯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暖阁里的谢君娴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往厅里看去,怎么可能呢,顾淮怎么会说墨兰图好! 世子爷等人也纷纷去瞧墨兰图,舒良衡摸了一下,细线层层起伏中,轻轻抚摸,描的花如同虚空,仿佛有着花神的灵气,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肃然道:“虽是寥寥一朵墨兰,的确意境幽深典雅,为上上上佳之作。” 舒良衡抬头笑问永南郡主:“郡主,您确定是姑娘是画的,而不是哪位大师画的?您不是会是故意来考问我们的吧?哈哈。这可没考着我们!” 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胡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永恩伯夫人收了僵硬的笑容,紧咬牙槽。 舒良衡看着厅里人有些异样的神色,挠了挠头,他难道猜错了吗? 暖阁里的人面面相觑,好几个人用质问的眼神,看着之前匆匆看过沈清月刺绣的小娘子——不是说沈清月绣得一般般吗?这叫一般??? 那几个小娘子抿嘴不语,她们就是匆忙看了一眼……怎么会知道那墨兰有这样的意境! 这下子众位小娘子便都觉得,沈清月并非枉有才女虚名,倒是真有几分可以和谢君娴媲美的才学了。 谢君娴绷直了身体站在门口,面色苍白,若非手里的帕子早被她暗地里扯得变了形,便一把排众上前,冲出去了! 沈清月并不意外,道山真人画作的风格,后来被文人墨客视为大业花鸟画的正统,哪里是谢君娴比得过的。 她只是觉得舒家的三郎,很活泼。 作者有话要说:  和顾绣有关的史料非常少,这一章资料来自于顾绣考里的少量资料,以及百度百科,关于顾绣效果,并非夸张,有出处可考,因为是书籍,作者不便打字,就不一一列举出来。 百度百科关于顾绣:顾名世与所有的士大夫一样,邀一些同好来饮酒射壶、吟诗作画,顺便传递朝廷的消息,【顾氏的女眷们则拿出绣品请大家欣赏】。所以顾绣有一个很高的起点,她们临摹的是境界很高的、被文人视作正统的宋元名画原作,再加上有“华亭派”头把交椅的董其昌这样的大艺术家时时指点,亲授要诀,据说有些精品还送到京城请皇帝“御览”,你要她们眼界低下都很难。 (宅斗小说,一定程度上yy下) 120、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顾状元郎和舒家三郎都说沈清月的墨兰图, 绣得远比谢君娴的兰花好看, 永恩伯夫人倒是不服。 接着舒家大郎和忠勇侯府的另外几位郎君也都过来瞧了,无一例外地选了沈清月的墨兰图, 独有忠勇侯府的四郎君顾着另一位姑娘的面子,说粉兰图也不错,替谢君娴挽尊。 沈清月以压倒性的胜利, 赢过了谢君娴。 舒良衡仍旧笑问永南郡主:“郡主, 您快告诉我们, 这墨兰到底是请了哪位画师画的?可是道山真人?” 世子爷亦道:“母亲, 我看着倒也像道山真人的笔迹。” 顾淮攥着拳头……永南郡主方才说是两位才女, 今儿沈清月也来了, 毫无疑问, 两幅图里, 必有一副是她的作品。 他们一起合过一副周夫人的顾绣, 单看针法, 两人的都不错,顾淮分辨不出来, 哪个是沈清月绣的。但两幅兰花的意境的上, 墨兰图胜过粉兰许多……沈清月又一贯不善书画。 墨兰图应当是谢君娴的。 顾淮松了拳头,脸上表情也很淡, 是不是沈清月都不要紧, 她有聪明才智便足矣,画画得好不好,是最最最次要的。 他又不在乎。 反正照他的风格画得再好, 也越不过他去。 永南郡主朝郎君们笑了笑,望着她的三儿子道:“是沈家二姑娘的,她绣得一手好顾绣,倒没想到,画也画得这么好。幸得你们火眼金睛,否则险些埋没了她。” 顾淮抬头,双目一瞪,瞳孔一缩,唇齿微张,拳头又攥了起来。 竟是沈清月的?! 怎么会! 沈清月最是不擅书画么! 她怎么……连画一幅墨兰图也与他心意相通了?从运笔到气韵,无一不通。 沈清月她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舒家两个郎君也惊奇了,舒良衡上前一步,笑着问道:“果真是沈家二姑娘的?” 永南郡主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朝世子爷道:“你快领了客人去前厅吧,老在这儿站着,劳累了他们。” 舒良衡还想多看帕子一眼,叫舒良信给狠狠地捏了一下肩膀,疼得龇牙,才老实住。 顾淮失神了片刻,身边的人纷纷行礼,他也跟着作揖,转身离开。 几个郎君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姑娘们一溜烟躲了进去。 顾淮的余光朝暖阁里瞧了一眼,沈清月正淡然地坐在临窗的椅子上,葱白水嫩的手悬与棋盘之上,头也不抬,专注于如何落子。 她怎么不往外看一眼,她难道不知道,他也来了吗? 顾淮嘴角微抿,跟着一道离开了花园,去了前厅。 花厅里,魁首既得,永南郡主少不得要奖赏沈清月,不过她顾及永恩伯府颜面,便柔和地笑道:“郎君到底不懂女红之事,依我看,二位绣技都很好,顾绣本就难得,能做到绘绣合一而无瑕疵,已是很不容易。这一对镯子,还是分赏两人为好。” 永南郡主说完,朝永恩伯夫人和方氏两人身上看了一眼,方氏识大体,不计较,浅笑应对,永恩伯夫人更是无可计较,只微抬了下巴,这镯子,算人家沈清月送给她女儿的! 永南郡主身边的两个丫鬟,当即呈了剔透的一对玉镯子,分别给两位小娘子。 沈清月得了镯子,理所应当,她谢过郡主的丫鬟,着春叶收好镯子。 谢君娴得了镯子,一脸笑色,她早压下心里的恶心,手里捏着帕子,盖住掌心上的指甲印,接了镯子,大大方方地走到沈清月跟前,笑容得体道:“沈二姑娘,我技不如人,本该是你的魁首,难得一对好镯子,在你手里凑一对儿才是,你且好好收着。” 旁人不禁赞叹,谢君娴好生大度! 沈清月起身还以一礼,亦莞尔道:“既是郡主一份心意,谢姑娘合该领了才是。虽说是一对镯子,我瞧着也无花纹,分做两只倒也无妨,姑娘自己收着吧。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谢君娴点头一笑,将镯子交给了丫鬟。 沈清慧瞧着水头十足,只有一根棉线的剔透玉镯,绞着帕子,硬生生咬着唇,才克制住了替沈清月应下的冲动,这一只镯子少说也要二、三百两,沈清月就这么婉拒,真是败家!人家谢君娴是伯爵府的姑娘,不缺这点钱,沈家是什么人家,三房又有几个家底?她沈清月又有几千两的嫁妆,总跟银子过不去做什么! 败家! 谢君娴离开后,沈清慧还是忍不住在沈清月耳边嘟哝了一句:“那镯子瞧着就不便……” 沈清慧话还没说出口,沈清月睨了她一眼,她便住了口,乖乖坐了下去。 这么一闹,就快到中午了,厅里和暖阁里摆了桌子,妇人们与妇人们一道用膳,没出阁的小娘子们坐一块儿。 沈清月同桌的,原是只有她自己家的姐妹,后来又主动坐过来几个人,与她攀谈。 沈清慧很活泼,沈清妍又懂得察言观色,一瞧人家打扮得金尊玉贵,便与人聊上了。 沈清月很大度,遇着人过来请教顾绣,她也不藏着掖着,讲了些技巧,因她对苏绣也熟,顺便也说了些苏绣运针的技巧。她的技巧,都是前世绣法老道的秀娘们总结出来的,实用且相对而言简便,小娘子们听得懂,也很有兴趣。 她们这一桌,一会子就热闹起来了,用膳的时候,沈清月被劝了酒,她实在推脱不掉,只能喝了几杯荔枝酒,便埋头用膳。 隔壁桌胡小娘子原本也在暖阁里,中途被胡夫人的丫鬟叫出去了一阵,再回来的时候,耷眉垂眼,自顾吃饭,很有些悒悒不乐。 沈清月用完了膳,瞧出胡小娘子的不对劲,硬是用帕子捂着嘴,才忍着没酒后胡言乱语,沈清舟还一度以为她喝得要吐了。 厅里,方氏用过饭,欲辞别主家的时候,永南郡主身边得脸的妈妈亲自送了方氏出去,与她说悄悄地说了一会子话,方氏脸色微变,随即笑着应对,又着身边的丫鬟去请沈家姑娘们出来,辞别了主家好回去。 几个姑娘们一道出来,辞别永南郡主,永南郡主像是酒后很高兴,拉着沈清月的手说了一会子话,才放沈家人走。 一行人离开园子,跟着侯府的仆人往二门上去的时候,不巧又碰到了郎君们,这回还多了许多人,看样子都是要往后山上去的。 世子爷领着郎君们推避几步,作了揖。 方氏也领着姑娘们停下一会儿,几个小娘子客客气气地还了礼。 方氏望着人群定睛一扫,看见了个熟脸,下意识用帕子捂了捂嘴巴。 沈清月低声问她:“怎么了?” 方氏眉头拧了一下,张着嘴哑声说了一个“赵”字。 沈清月一眼扫过去,前排站的都是侯府的几个郎君,以及舒家兄弟两个和顾淮,只有一个生脸,她喝了酒,有些头疼,锁眉直视着赵建安,有些发呆。 那边的郎君也看到了沈清月的目光,顾淮顺着沈清月的视线看过去,又想着她这些日派了罗妈妈使人跟踪赵郎君,便知道她眼下在瞧谁,他捏紧了横在小腹前的左手,脸色也沉郁了一些。 顾淮又看见沈清月双颊嫣红,显然喝了酒的,他猛然想起上次她喝醉的时候……还问他是不是讨厌她。 她这回可别是喝醉了,认错了人罢。 赵建安不过靠着家族关系,在国子监里混个监生,是什么能够托付之辈吗?值得她去看他么?! 舒良衡恍然不觉沈清月在看谁,刚好他站得里赵建安不远,便故意挺了挺胸膛,悄声对舒良信道:“大哥,她在看我!” 舒良信斜了舒良衡一眼,默默地轻摇了摇头。 自作多情。 方氏很快便领着小娘子们走了。 回去的路上,方氏没说话,直到回了家中,赶了沈清舟去歇息,独独叫了沈清月过去说话。 方氏屏退丫鬟,同沈清月道:“月姐儿……永南郡主家的三儿子去年年底没了夫人,听郡主的意思,是想给儿子挑个继室。因是继室,不拘出身,郡主身边的管事妈妈说,郡主看上你性子好、有才学。倒是有这个意思。” 沈清月脸颊泛红,微含醉态,拉着方氏的手,不禁娇声笑道:“我性子好?我性子哪里好?家中姊妹都怕我,祖母亦将我视作洪水猛兽,我哪里好……” 她说着说着,眼皮子越发重。 方氏轻叹一声,道:“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胜酒力。” 她叫来丫鬟,扶着沈清月到她房里去歇着,沈清月也不是全醉了,拉着方氏的手,不肯松开,声音一改冷淡,有些软糯道:“二伯母觉得做个继室好不好?” 方氏坐在床边,稍稍俯身,拍着她的手背,蹙眉道:“好什么好!她家三郎有两个孩子,看中你有才学,性子好,不就是想让你带孩子去的。月姐儿你可得想好了,这事你要不同意,我私下替你推了。” 沈清月歪着头问方氏:“二伯母,二哥哥也不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肯带他,还将他视如己出呢?” 方氏笑了笑,道:“因为你二伯父贤名在外。我嫁给他之前,他替你原先的二伯母守制了一年,说明他是重情义的人。他既愿意再娶,不管爱不爱我,至少会敬重我。女子婚嫁不易,能有个相互敬重已是好运气,事实证明,我与我家里人,倒也没看错你二伯父。” 她敛了笑容,肃然同沈清月道:“永南郡主的三郎君,我都没听说过有什么好名声,我也问过了,他妻子才去世了半年,还是为了生第二个孩子才没的。侯府自有郡主与世子夫人打理,三郎君这就着急着娶了,可见对两个孩子的母亲,也不够重视。所以我不同意你嫁过去。” 沈清月迷迷糊糊的,睫毛轻颤,泛着些泪光,拉着方氏的手,问:“嫁什么样的才好呢?” 盲婚哑嫁,不过图彼此的家世或者财产,沈清月也想嫁个稳重良善的,但沈世兴替她挑了那么久,不也没有合适的么。 沈清月一下子想到了顾淮,他父母双亡,才学过人,她嫁过去,便没有小姑子针对,没有婆婆作贱,没有人图谋她的嫁妆,没有人烫她的手腕子……他为人也稳重,虽然冷淡些,待她尚算不错,还告诉她去买他中状元,可见是有心之人。 可他是胡小娘子的夫君呀。 即便这一世没有人能够监督得了沈清月,她也不想做一个坏人姻缘的人。 方氏见沈清月睡去了,摸着她的脸颊,抚平她的秀眉,低声答道:“嫁什么样的人……说不准,你母亲……都是可怜人。” 作者有话要说:  119章节小修了下,《石涧兰图》有关的改动了下:顾淮看完了缎面,再看水墨兰花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这墨兰的气韵运笔,和他的如出一辙! 可他的《石涧兰图》,还搁在他的书房,并未出世。 还有其他细节略改,不用回头看。 121、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忠勇侯府宴会结束之后, 永南郡主私留了胡夫人与胡小娘子说话, 她将小娘子在宴会上绣的帕子给了胡夫人瞧。 胡夫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难怪当时不见胡小娘子的帕子, 这丫头帕子上明显有败笔,便是永南郡主想给她评个魁首,也糊弄不过去。 胡夫人拿着帕子, 脸色铁青。 胡家求了永南郡主帮忙, 小娘子就这样胡来! 永南郡主不知其缘由, 但她向来喜欢这个义女, 便与胡夫人笑道:“这回绣不好就算了, 她祖父是阁老, 状元郎做了翰林, 谁不奔着阁老去的?胡家提点一二就好了。” 胡夫人笑着谢了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嗔了胡夫人一眼, 道:“还跟我见什么外。” 胡夫人自然就不好外道了, 她顺便又问了永南郡主一句老王妃现在身体如何。 永南郡主是齐王独女, 齐王去世后,因齐老王妃身体不好, 膝下无儿无女, 她便离开了齐王的封地,住在忠勇侯府里。 齐老王妃是个老寿星, 比齐王多活了十来年, 到现在也快七十岁了。 永南郡主道:“上个月皇上还指了御医过来诊平安脉,我母亲还硬朗。” 胡夫人放心地笑了笑,回了家之后, 满心记挂自家女儿的事,她锁上门质问胡小娘子,为何帕子上会有败笔。 小娘子温温吞吞地道:“看别人绣顾绣走了神,便有了败笔。” 胡夫人自己生的女儿,自己还能不知道,她握着小娘子的肩膀,又捧着她的脸细看,道:“你近日怎么脸色蜡黄,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小娘子摇摇头,咬唇不肯说。 胡夫人只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做了请大夫来的打算,又笑问她:“你祖父看上了顾状元,今儿你瞧见没有?状元郎仪表不凡,才学也出众,配你配得上。待你祖父……” “母亲!”胡小娘子声音有些尖利,打断了胡夫人的话,侧了身子,道:“女儿不想嫁他……” 胡夫人方察觉出端倪,她问了两句,胡小娘子不肯说,她便没再问。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着管事妈妈查问小娘子近日动静,和各个门上人口出入。 这一查,便查出了端倪。 胡家族学里今年收留的一位读书人,近些日入府找胡家郎君请教学问有些频繁,这读书人去年二十来岁以举人身份进京赶考,可他今年还是个举人。 胡夫人查清楚二人没有独处过,快刀斩乱麻,断了举子进门的路,让两人见不上面,胡小娘子的所有信息,也没法传递出去。 胡小娘子料到母亲可能猜到了她的心事,发了急,生了病,她病得蹊跷,到底是有些流言传了出来,幸好胡家内宅管理得井井有条,流言很快就消散,并未伤及小娘子名声。 永恩伯府里。 谢君娴在忠勇侯府里得了一个镯子,回来关起门闷头画了一整夜的兰花,废了无数纸,第二天就准备着人将镯子处置了,她本想收起来了事,又实在忍不得沈清月有跟她一样的镯子,正逢永恩伯输了许多银子,削减了她的月例银子,摔了嫌可惜,便着人悄悄去做了死当,低价卖出。 丫鬟去当的时候,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瞧见的样子,加之这镯子水头好,才一根棉线,当铺里的人收了镯子,暗暗提防是脏物,小心保管了起来,交给了顾家大掌柜。 像这一类好首饰,大掌柜的一般都交给顾三,留给顾家人女眷自己用,或是拿去送内宅夫人们做人情。 顾三想着他妹妹心情不好,转手就送给了顾四。 顾四姑娘得了首饰当然高兴,又追问顾三,顾淮到底什么时候得空回来一趟。 顾三回顾四道:“男人有男人的事业,你别老问他,学你的女红去。” 顾四不肯,要和顾三闹,顾三只好将顾四丢给他母亲处理。 顾夫人如今当着家,已经知道了顾淮的事,劝顾四断了念头的时候,不免严厉了些,顾四便跑去找老太爷。 老太爷没说什么,只叫她先回去,随后便顾三明儿去给顾淮传话,让他得空回家一趟。 顾淮在翰林院当差,下了衙门再坐马车回家,天都黑了,他刚到家,福临就回来了。 福临告诉顾淮:“爷,叫您说对了,赵郎君去隆福寺的确有异常,他养了个外室,碰头的法子很隐蔽,小的还不知道外室住那儿,只知道外室定时定日去上香。” 顾淮眉毛一抬,想起了沈清月在忠勇侯府里看赵建安的眼光……她为什么看赵建安,却不看他。 他之前在沈家酒后说的那几句胡话,她难道丝毫没有察觉出来什么吗? 顾淮摸不准沈清月的心思,他攥紧了笔,道:“明儿你继续去跟着,顺便去胡掌柜那边走一趟。”他话锋一转,道:“罢了,胡掌柜那边我自己去。” 舒阁老近日也该闲下来了,阁老见沈清月之前,一定会先见他的。 次日,顾淮下衙门之后,顺道去见了胡掌柜,送了几幅画过去。 胡掌柜果然同顾淮说:“郎君过几日休沐可要空出时间,大人要见您。” 翰林院一月休沐五次,顾淮很有空,便欣喜应之。 顾淮与舒阁老的关系非常隐蔽,若非必要时候,阁老不会见他,想来这是要与他商议和沈清月的婚事了。 顾淮嘴角不自觉地扬着,他不知道沈清月会不会答应,应该会吧,赵建安不过是一个国子监的学生,功名和前途怎么能和他比。 她肯定会选他的。 顾淮从青石斋里出来,可巧看见罗妈妈也刚走不久,更加料定舒阁老要与他提和沈清月的亲事。 顾淮脸上挂着喜色回到了家,顾三就在厅里,他领了人去书房说话。 顾三先是催顾淮回家一趟,二则是说:“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吧,胡阁老原是有意拉拢你,本是想与你结亲,这两日又不知怎的与顾家说没这个念头了。” 顾淮之前就囫囵听了两耳朵,根本没往心里去,现下听到胡家变卦,淡淡“哦”了一声,问道:“是何故?” 他原是听说去忠勇侯府那日,胡小娘子也去了,胡小娘子是永南郡主的义女,那日他满耳朵只听到沈清月和谢君娴的名字,没听到胡家的,便是觉得奇怪了。 顾三道:“胡家没说,大嫂派人去打听的,说是小娘子病了,其实是小娘子不肯嫁。” 顾淮眉目淡然,只问:“大嫂身子可好些了?” 顾大太太年后小产,养了好些日子。 顾三打趣道:“你还知道关心家人?劳你记挂,大嫂好了。”他转身欲走,提醒说:“休沐了记得回家一趟,你总推诿,能推到天荒地老去?” 顾淮难得眉间一抹浅浅的笑色,声音朗润道:“这次休沐我先去见舒阁老,见完了再回去。” 顾三微愣,似乎猜到了什么,料想他也说不动顾淮,也没多说,便走了。 六月盛夏,烈日悬空,蝉鸣不休,雁归轩里有两分田地,更是蛙叫虫鸣不绝于耳。 沈清月屋子里放了冰,丫鬟在旁边打着扇子,她中午睡不着,歪在榻上看账本,罗妈妈从外面见了胡掌柜,又收了账本,赶了回来。 罗妈妈一进屋子,沈清月给她叫了冰镇的绿豆汤来,还亲自给她打扇子,递帕子给她。 罗妈妈按下沈清月的手,欣慰笑道:“姑娘这是折煞我了,我自己来。” 沈清月挥手叫丫鬟下去。 罗妈妈喝了两口绿豆汤,舒坦了一些,便笑道:“与姑娘说桩好事,胡掌柜家的大人,要见您。” 沈清月眉头微拢,手里的扇子也不动了,过了一会子,才重新轻轻地打着扇子。 罗妈妈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声音很低很温柔地道:“我也不知道姑娘的事,我只知道胡掌柜说,姑娘心里明镜儿似的,让我把这些话传给姑娘就是了……有大人庇佑,姑娘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沈清月脸颊越来越红,望着罗妈妈眼眶泛红,低声问道:“罗妈妈您不知道?” 难怪日常与罗妈妈相处,不见她露出半点破绽,原是丝毫不知情的人。 罗妈妈摇头道:“我的旧主家与大人家有交,我只知道要来伺候姑娘,别的我一概不知,不过我知道姑娘过得辛苦,胡掌柜背后的大人,我虽也不知道身份,却知道比沈家强上许多,姑娘去见了大人,以后就有出头之日了。” 她说着说着,眼睛也渐渐发红,微有哽咽道:“那日姑娘从二夫人院子里回来,眼睛里又有血丝,眼皮子都肿了……我不知道姑娘的心思,姑娘不愿意说,姑娘的委屈我也没法分担,但大人肯定能给姑娘做主,我知道姑娘是个要强的人,但女人过日子实在不容易,该依靠自己人的时候,就要靠一靠。” 沈清月知道罗妈妈说的是肺腑之言,放下扇子,紧紧握着她的手,劝慰道:“您别哭呀,您说的话,我都记着了,真真儿的。” 罗妈妈这才破涕为笑,擦了眼泪,又与沈清月道:“隆福寺那边,跟的人只说赵郎君行动诡异,却瞧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姑娘恐怕要耐心等几天,换个人再去查一查。” 沈清月摇首道:“不,我亲自去。隆福寺就那么大,他走得都是同一条路,总有异常之处。正好我姨娘的孩子月份很大了,我去替哥儿姐儿祈福,顺带去一趟。” 赵建安越是这样,沈清月越是笃定,有外室的人,八成是他。 罗妈妈点着头,道:“隆福寺那边兴祭拜神像,姑娘也可以买几幅神像过去挂在佛塔里,列上姨娘的生辰八字,菩萨便不会保佑错了。” 沈清月莞尔道:“与姨娘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岂不是有福了?” 罗妈妈大笑道:“可不就是托姑娘的福!” 122、第 122 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沈清月挑了个好日子出门上香祈福, 正好也是赵建安休息的日子。 临行前, 她给沈世兴打过招呼,还告诉他说, 在忠勇侯府的那日,沈清妍悄悄跑出去过,但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做什么。 沈清月跟沈世兴说:“妍姐儿素来不喜欢我, 我管她, 恐怕引起她逆反之心, 父亲多多替她上心, 以免她行差踏错。” 毕竟前世, 沈清妍走的路子就不正, 勾引有妇之夫张轩德, 照着目前苏家的情况来看, 还不知道她和苏言序是不是也是她这样勾搭上的。 这一世吴氏还是品行不端, 沈清妍性子早定了, 又是跟在吴氏跟前长大的,眼下虽然乖巧, 不知道心里藏着什么, 沈世兴必须对她上心。 沈世兴点了点头,表情肃然道:“我知道了。” 有吴氏在前, 他当然要避免女儿和她一个德行。 沈清月交代完, 要了姨娘们的生辰八字,等到吉日到了,便和罗妈妈一起出门, 去隆福寺。 路上,沈清月随便找了铺子买几幅神像,亲笔写上了姨娘们的生辰八字,便收起画,给丫鬟抱着,拿上了马车。 从沈家到仁寿坊隆福寺,要过西长安街,会经过翰林院门口。 因沈清月要出门,福临早跑去给顾淮报了信,顾淮借故往翰林院门口去了几趟,就看到了沈家的马车正在过桥。 顾淮穿着青色的官服,身姿挺拔高大,生得又十分俊俏,往街上一站,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他,他佯装在旁边店铺里买东西。 沈清月的马车要过桥,车上人得下来步行过去,她便带着面纱,扶着罗妈妈下车,让春叶抱着画跟着在后面。 顾淮就在离桥不远的店铺里,沈清月从桥上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他,她还看见,顾淮看过俩了。 但她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便收回了目光,直视前路。 前世顾淮是别人的丈夫,这一世阴差阳错才跟她有了交集,灯节夜里,沈清月可以说顾淮是看在沈正章和舒家的面子上,才会出手救她一命,但他考状元那次,便是带了私心,即便他的私心可以是因为舒家,于她一个闺阁女子而言,已是出格了。 沈清月见了胡小娘子,越发坚定了远离顾淮的心思,这会子正转身等马车过来,丝毫没有看顾淮的意思。 顾淮也瞧见了沈清月转了身子,故意背对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便是为了避嫌,微微点头示意就好,怎么将他看做陌生人了。 顾淮又看见春叶手里抱着画,他猛然想起青石斋的事,从前沈清月对周学谦,便是如此。 他攥紧了拳头,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她果然是看中了赵建安吗!她从哪里知道的他?她只是看中他的出身,还是喜欢他的人?她可知道,姓赵的早就有了外室! 桥尾,沈清月上了马车,头也不回。 马车过了西长安街,到了和东长安街交接的路口,便转弯去了十王府的方向。 过了十王府,到了照明坊,从双碾街就能进隆福寺。 顾淮敢断定,沈清月就是去找赵建安的! 他就站在街上,什么也没做,莫名脖子红了起来,额头上冒出青筋,他面色沉郁,大步走到还没走的福临跟前,叫他去备马车。 顾淮进了翰林院告假,换了青色直裰,等福临赶了车来,立刻上车跟了过去。 沈清月的马车,此时都走到了十王府附近了,罗妈妈方提醒她道:“姑娘,您看什么呢?” 沈清月放下车帘子,道:“没什么,想起前面就是灯市,也不知道有没有走马灯卖。” 罗妈妈笑道:“家里的走马灯姑娘还没点过呢,中秋也不远了,今年中秋在园子里游玩的时候,可以把走马灯点上。” 沈清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京城里的街道很平坦,人还不算多,马车很快便到了双碾街上,沈清月让马车就停在隆福寺门口。 罗妈妈打发了春叶去买东西,在车里与沈清月附耳道:“前儿派人跟着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辰,郎君会过来一趟,在门口买了香就进寺庙里去。” 沈清月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正好春叶回来了,手里托着热腾腾的青团子。 沈清月隔着帕子,往嘴里塞了一个,咬了半口,细嚼慢咽吃完了。 罗妈妈仔细地盯着门口卖散香的人妇人,没多久,赵建安来了,她拉了拉沈清月的袖子,叫她看。 沈清月咽下嘴里的青团子,仔细打量赵建安,只见他给了提篮子的妇人几个钱,请了三炷线香,拿着香往里走。 罗妈妈问她:“姑娘,下去吗?” 沈清月擦了擦手指头,遮上面,道:“下去。” 说罢,她下了马车领着罗妈妈和春叶进了隆福寺,留了车夫在外面等着。 沈清月她们跟得远,赵建安压根儿没发现。 罗妈妈一边走一边文沈清月:“姑娘可看出端倪了?” 沈清月点点头道:“寺里又不是没有卖香的,他何故要在门口买?门外的线香虽然便宜些,他又不缺那几个钱,若真是诚心的,也不会省这几个钱。” 罗妈妈点点头,低声道:“我亦觉着不对,不过有些妇人自己做的香,是比庙里的好一些。” 沈清月也没反驳,跟着进了隆福寺大殿里。 隆福寺是五进的大寺庙,最后面还有个高高的佛塔,就是供奉长生排位和神像的地方。 沈清月没急着去佛塔里,先跟着赵建安,到了观世音菩萨的宝殿,在后边排着队,等着拜。 她在门口等的时候,细细观察了赵建安拜佛的样子,他合着两手插香,却右手在前,第一支香插在中间,没错,第二支香却先插了左边,第三支香插在了右边,顺序反了。 沈清月悄悄与罗妈妈道:“看他就不是诚心来拜佛的,插香都是用左手,他便是习惯双手,也不该是右手在前……他若拜得少就算了,您却说他是经常来,这很不对劲。” 罗妈妈点着头道:“我方才还瞧见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赵建安请完了愿要出来,快轮到沈清月进去。 罗妈妈在门口瞧着赵建安的去向,沈清月便拿着香,快速请了愿,插了香,顺便看了一眼赵建安插上的香,却见线香烧着烧着就灭了,已经烧了的一段根本不像别人的香那般,整段整段的掉,直接就碎了,很劣质的香。 沈清月上完了香,让春叶去问知客师傅,怎么去佛塔里请佛像。 知客师傅给指了路,还道:“佛塔那边有僧人,施主去便是了。” 沈清月谢过,快步走到宝殿的大门口,在甬道上找罗妈妈。 罗妈妈拉着沈清月有些着急的低声道:“他往左边转弯走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清月蹙眉,道:“无妨,去找找,总共就这么大……” 今日只是个平常的日子,不是初一,不是十五,来隆福寺的人不算多。隆福寺里请长生排位和佛像都不便宜,一年就要上百两,去佛塔的人就更少了。 沈清月她们在前面两个宝殿,还能瞧得见人,走到后头,越接近佛塔,便看不见什么人了。 走着走着,罗妈妈就皱眉嘀咕了:“明明瞧见他左转进来的。” 沈清月道:“他太谨慎了,除非咱们贴身跟着,否则咱们几个的身份,跟不上他。” 春叶小声道:“要不奴婢去几个殿里瞧瞧,若一会子找不见姑娘了,奴婢就回大宝殿去等姑娘。” 沈清月颔首道:“也好,咱们三个一起这样张望,太招眼了。你把佛像给我。” 春叶交了佛像,转身走后,罗妈妈陪着沈清月走过了几个宝殿,却只看得见女香客,完全看不见赵建安的人影子。 沈清月走得累了,她与罗妈妈道:“估摸着是找不到了,罢了,去请佛像吧。” 罗妈妈应了,陪着她一起去往佛塔那边,快到佛塔门口,她才想起来,银子还在春叶丫头手里呢! 隆福寺可不兴赊账。 罗妈妈扫了一眼,见佛塔门口有好几个僧人,还有寥寥几个女香客,便道:“姑娘要是累了,先去佛塔门口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 烈日当空的,沈清月洁白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子,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了点头。 今日为着不点眼,沈清月便没让其他丫鬟跟来,如今倒是要遭罪了。 罗妈妈去后,沈清月刚要往佛塔里去,背部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警惕地转身,瞧不见人,只隐约感觉得到,甬道旁边的宝殿里,有人。 沈清月身后不远处就是好几个僧人,她朝着宝殿里问了一句:“谁在那儿?” 那人露出一点点衣角,沈清月一下子没认出来,待顾淮跨出来一步的时候,她都瞪着眼睛惊傻了,他不是在翰林院当值么!怎么会在这里! 顾淮面色铁青,望着她声音不大不小地道:“过来。” 沈清月愣然眨了眨眼,秀眉拢着,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顾淮定定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道:“给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见面太难了,每次见面,让我抠破头皮。_(:3∠)_ 123、第 123 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沈清月完全没想到, 会在隆福寺里看到顾淮, 他像是刻意跟着她来似的。 顾淮负手而立,瞧着沈清月, 道:“过来说话。” 沈清月抱着手里的画,款款而去,她刚跨过门槛, 顾淮便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沈清月挣脱开顾淮的手, 拿着画, 往墙边退了好几步, 面颊微红, 低声道:“你要做什么?” 顾淮冷着脸, 盯着沈清月手里的画卷, 随即直直地看着她妆容淡淡的脸, 往前逼近几步, 压着声音问道:“你不是聪明吗?你不是眼光狠辣吗?嗯?” 沈清月不解,只是顾淮逼得太近, 她便一下子靠在了墙上, 只好举起手里的画,横在他胸口, 锁眉道:“顾先生, 你到底要说什么?这里人来人……” “这儿没有人。”顾淮声音低沉发冷,他又道:“我看过,偏殿里没有人。” 沈清月稍稍安心, 却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宝殿里没人,外面万一来了人,还有罗妈妈和春叶,一会子就要回来找她。 她用力地推了顾淮一下,却推不动,面色烫红道:“顾先生,顾大人……你……” 顾淮纹丝不动地站着,低头看着她厉声问:“你可知道那赵建安是个什么东西?” 沈清月秀美的眉心隐隐拢出个“川”字,狐疑地看着顾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跟他?” 顾淮不解释,只眯了眯眼,道:“你可知道……他有个外室?” 沈清月一双妙目大大地瞪着,赵郎君竟真有外室!可顾淮是怎么知道的,他可拿得准吗! 她连忙问:“先生怎么知道他有外室?他外室在何处?” 顾淮瞳孔一缩,切齿问她:“你竟知情?!”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我猜到了一些,但不敢确……” 顾淮截断了她的话,他额头上冒出青筋,一边抬手从她手里将画给夺了下来,一边拧着眉道:“你知道你还……” 沈清月的画原是要放佛塔里去,便未系着,顾淮一拿过去,捏着画轴,画就自己展开了。 顾淮瞧着画,嘴里的话就说了半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面带普度众生的微笑,望着顾淮。 顾淮:“……” 沈清月原本稀里糊涂,她猛然想起第一次和顾淮私下见面的时候,是在青石斋的楼上,她拿着几幅画,扑倒了他,那时候他大抵是看透她的用心了。 她当时还不确定,眼下是敢笃定了,顾淮知道她的心机。 两人各有心思,四目相对,两张脸都浮了红。 沈清月脑袋低垂,脖颈略弯,一把夺过画,侧着身子,胡乱地卷起来,她的眉眼之间,似乎带着些许恼意。 顾淮往后退了一步,干巴巴地眨了几下眼,藏在身后的手,还是攥着拳头,他沉默了一阵子,依旧是面色郁然道:“他有外室,不是良配。” 沈清月卷着画,自顾低头闷声道:“我自然知道!所以才要查个清楚!” 顾淮脸色稍霁,眉毛一抬,迷惑道:“你都猜到了,还费神查了做什么?” 沈清月没答他的话,冷笑一下,道:“顾大人再没有什么事了吧!我走了!” 顾淮想拉她,又觉不妥,只好道:“你是跟不上赵建安的。” 沈清月果然顿住脚,旋身问顾淮:“何故?” 顾淮凝神听着甬道外边的动静,肃然道:“好像有人来了。灯节夜里我领你去过的酒楼可还记得?我后日休沐,中午的时候,我在那边等你。你先走,我一会儿再走。” 沈清月料想罗妈妈也要赶来了,便点了点头,开门出去,只是她跨过门槛,走在甬道上的时候,瞧见甬道几丈之外才难得有几个人,所以顾淮是从哪里听到的脚步声!他的耳朵竟这么好使? 沈清月再转身往宝殿里看去,顾淮不知道进了哪座神仙的殿,她回来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到郁闷! 隆福寺的确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沈清月也不会追上去再找顾淮问清楚,她抱着有些皱了的菩萨像,往佛塔门口去,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等着,没多久,罗妈妈和春叶便赶了过来。 春叶有些沮丧地小声同沈清月道:“姑娘,奴婢没找见赵郎君。”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无妨。” 既顾淮说她跟不上赵建安,十有八·九是真的,赵建安此人谨慎到如此地步,可见心机之深沉,沈清月是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沈清舟跳入火坑。 沈清月领着罗妈妈和春叶,交了银子,往塔楼里去。 塔楼有好几层,一层楼的顶上悬挂着大大的铜雕花烛灯,九九八十一支白色的臂粗蜡烛齐齐燃放,照得满室明亮,侧面墙壁里嵌入无数尊小神像,另有一个台阶似的台子上,齐齐整整地立着许多长生排位。 沈清月在知客师傅的指引下,上了二层楼,挑了个空位置,将佛像悬挂起来。 佛像下,放着一溜黄色的软垫。 沈清月跪下,对着佛像拜了几拜,祈求菩萨保佑姨娘和孩子平安……这几个孩子原是不该来到世上的,今生因她的缘故,出生在世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命运,但愿菩萨庇佑这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方了她心事。 沈清月双手合十,随后又拜菩萨……这一次她心里什么都没说。 得天神垂怜,赐她一桩普普通通的姻缘就好,不求郎君荣华富贵,不求才貌双全,但求郎君与她相敬如宾。 沈清月请完了菩萨,便与罗妈妈和春叶一道回去了。 回了家,罗妈妈关上门与沈清月道:“姑娘,这次没跟上赵郎君,只能择日再跟了。” 沈清月摇摇头,道:“暂时不必。我想起妍姐儿还有一桩事……赵郎君的事,先放一放。” 罗妈妈正要问是什么事,夏藤打了帘子进来禀道:“姑娘,五姑娘今儿出门了。” 沈清月抬起头问:“什么时候?” 夏藤道:“就在姑娘出门之后,前后脚走的。姨娘的丫头来说的。” “现在她可回来了?” 夏藤摇头道:“奴婢刚从园子里来,顺便去五姑娘院子看了一眼,院门关着,估摸着还没回,否则这会子不会关门。” 沈清月嘴角沉着,沈清妍要出门,必然是只能找沈世兴点头才行,她出门前才跟沈世兴打过招呼,叫他特意注意下沈清妍,怎么她前脚才走,沈世兴后脚就把人放走了! 沈清月起身准备亲自去一趟,二门上又有人来传话,说是罗妈妈的儿子来找她。 罗妈妈一喜,拍了一下大腿,也站起来笑着同沈清月道:“姑娘,我今儿回去一趟,就不伺候姑娘了,姑娘自己夜里不要贪凉!” 这节骨眼上罗妈妈儿子来找她,必然为着舒阁老要见沈清月的事儿,她能不高兴么! 沈清月淡笑着道:“我知道了,走吧,与您一道出去。” 两人比肩往外走。 沈清月在修德院门口和罗妈妈分了手,她提着裙子进次间里给沈世兴请了安,两个姨娘在旁边伺候,并且朝她微微一笑,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二姑娘安好”。 沈清月回以一笑。 沈世兴正在吃茶,他招手叫沈清月坐,问她今日请神像可否顺利。 沈清月道:“很顺利,又是黄道吉日,知客师傅说,可巧挑的位置也好,正好在佛塔顶上安放着的舍利子的正下方。女儿拜了几拜,心愿说了好几遍,想来菩萨定是听清楚了。” 沈世兴似乎心情不错,笑着道;“那就好,菩萨收了钱,自然要好好办事的。” 沈清月礼貌地莞尔,随即敛了笑容,道:“父亲,妍姐儿今日出门做什么去了?” 沈世兴挥挥手,叫两个姨娘退下,待两人走后,他才答了沈清月的话,道:“去庄子上看你……看她母亲去了。” 他垂着眼皮,不敢看沈清月,端着茶杯呷一口,缓缓道:“她母亲毕竟还在,她去看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我不能拦着。” 沈清妍哭得厉害,又学会了怎么求人,沈世兴心一软,就放了她去了。 沈清月手里绕着帕子,温声道:“女儿也没说让父亲您去拦她。前院谁给她套的马?谁给她驾的车?可是父亲熟悉的管事?” 沈世兴手腕一顿,含糊道:“有妍姐儿身边的妈妈带着,也是家里的车夫……” 沈清月没话说了,有些事不防微杜渐,悔之晚矣。 她便又问:“父亲近来公务可忙?我瞧您神色有些憔悴。” 沈世兴捏了捏眉心,疲倦道:“尚好。”他猜到沈清月想问什么,就安抚道:“你不要着急,爹替你相看着呢。哎……只是都不十分满意,出身好的品性不好,品性好的,出身太低,再有其他条件不合适的,我也都没放眼里了。” 沈清月也知道找一门好亲事不容易,怕只怕老夫人针对她,容不下她,便道:“出身倒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德行好。女儿不怕低嫁,只怕错嫁。” 沈世兴挑拣到现在,也不得不放宽条件,他心里始终有些惦记顾淮,但顾淮都是状元郎了,到现在还成天有人往顾家去提亲呢,他实在拉不下去这个脸找顾淮。 这顾淮也真是……既亲事没定,怎么不主动来沈家问一问! 沈清月也懒得坐下去了,起身告了辞,她才走,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便来请沈世兴去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观世音菩萨[微笑]:顾淮,你好。 124、第 124 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沈世兴被老夫人叫去后, 母子二人闭门长谈, 天色黑了,沈世兴才回去。 沈世兴回去后, 面色黑沉,负手在院子里走了许久,才回去用晚膳。 两个姨娘纷纷去沈世兴房里打探消息, 只是沈世兴什么也不肯说, 只叫二人回去。 姨娘传信给沈清月的时候, 便也只笼统地说了两句。 沈清妍这个时辰才回, 她怕沈世兴细问, 便没去禀, 期盼着沈世兴忘了就好了。 沈世兴心里惦记着事, 果然也忘了问。 沈清月才吃过晚膳, 在院子里消食, 沈世兴和沈清妍的事分别传进她耳朵里, 她便没在庭院里走动,洗漱完了回了屋子。 雁归轩里正要下锁, 罗妈妈欢欢喜喜地回了, 她挥退了丫鬟,眉飞色舞地同沈清月道:“姑娘, 掌柜说定下了, 后日约下午约您出去一见。” 沈清月双目莹亮,点了点头,蓦然想到顾淮与她的约, 也在后日,想来大人和顾淮休沐时间相同,倒是省了她多找一次借口出门的心思。 罗妈妈挨着沈清月坐,满面喜色道:“这下可好了,姑娘的婚事可有着落了。待姑娘出了嫁,必定就有好日子过了。” 沈清月可没那么乐观,她摇摇头道:“才听下人说我父亲与老夫人吵了一架,也不知道父亲能抵抗到什么时候……” 罗妈妈敛起笑意,宽慰道:“好事将近,姑娘莫要担心。” 沈清月打算先处理好见外祖与顾淮的事,便暂且不说她自己的婚事,又同罗妈妈提了一句:“妍姐儿今儿说是去庄子上看吴氏了,若她是在我走之后立刻就走的,不该回这么晚,车夫那边我叫丫鬟明天去问。若有端倪,她下次再出门,您跟着过去。” 沈清妍到底姓沈,她若真像沈清月猜测的那样,前世是靠勾搭有妇之夫嫁人,这一世她母族失势,她单枪匹马还准备走歪门邪道,但凡闹出点风声,沈家姑娘的名声都要受牵连,沈清舟的婚事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退成,若退得不顺利,沈清妍再闹出点腌臜事,沈清舟便是王公之女也愁嫁! 沈清月莫名不安,夜里歇息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她梦见了前世的事,梦见了她还在张家的时候……幸好一觉醒来,全是梦而已,只是她身上也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早晨,沈清月早起在廊下修剪月季,春叶从前院打听了消息回来禀道:“姑娘,车夫说五姑娘是在庄子上待了许久才回来。” 沈清月手里拿着锋利的剪刀,一不留神,不小心将整朵月季都剪掉了,她道:“车夫可留神她从庄上院子里出来过没有?” 春叶皱眉道:“没,车夫说他……说他一直待在庄子别院下人歇的地方。” 沈清月拧着眉头,道:“她母女俩明显是要把人支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搁下剪子道:“可是叫全儿的老东西驾的车!” 春叶道:“是,您怎么知道?” 沈清月冷了脸,她怎么知道?全儿在沈家当了十年的奴才,酒瘾很大,前世就是他送康哥儿出去赶考,害康儿摔伤了手,虽然她知道这是吴氏故意设计,怕康哥儿连续五年考不过俯试遭沈世兴责罚,但全儿自己若不喝酒驾马车,也误不了事。 她吩咐道:“再不必去问了,下次她再让全儿驾车出门,叫罗妈妈领着人跟紧了!” …… 天擦黑,顾淮下了衙门,准备回家换件家常衣裳,就去顾家谈他的婚事,结果福临给他递上来一张名帖。 顾淮一看,是永恩伯府的帖子,大红的帖子,漆金的字,他随手翻开,扫了一眼,谢家竟然想请他上门做客,其意不言而喻。 顾淮狠狠地撕碎了帖子,冷冰冰地道:“荒唐!” 福临没接话,他看着装废纸的笸箩,也露出了一丝丝厌恶的神色。 顾淮在书房隔扇旁高脚架子上放置的水盆里仔仔细细地洗了手,洗掉了在永恩伯府帖子上沾来的金粉,道:“赵建安的外室那里,可办妥了?” 福临应道:“妥了,明儿官府里肯定就闹开了。” 昨儿从隆福寺回来,顾淮便叫福临找了个“偷儿”去赵建安外室家里走一遭,赵建安倒是疼那外室,给了不少金玉首饰,偷儿偷了东西,落了一巷子,邻里全都瞧见了,报了官,纷纷议论起赵建安外室的身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除非赵建安谨慎到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留在外室手上,还肯狠心撇开这个外室,而这个外室又是个蠢货,一点不防赵建安抛弃她,否则赵建安别想干干净净脱身。 便是脱了身,读书人沾上这样的事,也要掉层皮。 顾淮看了一眼天色,道:“套马,走吧。” 福临应了医生,替顾淮驾车,去了顾家。 顾淮进顾家轻车熟路,不是仆人给他领路,而是顾家的仆人跟在他后边走。 顾淮到了临近花园,顾老太爷的院子里,天色已经黑透了,老太爷的院子里点着明亮的灯,高丽纸糊的窗户透着淡淡的橘色。 他才进院子,就有人去了上房门口通禀,等他走道门口的时候,丫鬟只不过福一福身子而已,没多说旁的。 顾淮进了上房,顾老太爷正在用膳,他抬头见了顾淮,放下碗筷漱口,擦了嘴角问:“用过晚膳没有?” 顾淮作揖道:“吃过了。” 顾老太爷点一点头,起身道:“走吧,去书祠堂里说话。” 顾淮嘴角微抿,跟着去了祠堂里。 顾老太爷的院子离顾家祠堂很有一段路,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没说话。顾淮偶尔抬头,便发现老太爷的背有些驼了,他略攥拳头,直视前方,继续阔步跟上。 到了顾家祠堂,从门口走到祠堂里面,再没有一人。 顾老太爷给祖宗和其他逝者的排位上了三炷香,顾淮跟在后边儿,也磕头上了三炷香,他的视线落在一个女人的名字上,过了好一会子才挪开,从软垫上站起来。 顾老太爷头发半白,胡须早就花了,他眼睑常年浮肿,神色坚毅,看着顾淮的时候,却很和蔼,他缓声道:“怀先啊……” 他只叫了顾淮一句,便没有下面的话了。 顾淮眼眶微红,拱手作揖,双手几乎到了顾老太爷的腰间,他语气坚定而态度诚恳,道:“外祖父,我想娶沈家二姑娘。” 顾老太爷喉结滑动了几下,沉默良久,方扶起顾淮,道:“……想清楚了?” 顾淮直视顾老太爷的眼睛,点了一下头,道:“想清楚了。” 顾老太爷转了个身,不再看顾淮,而是望着顾家宗祠里的所有牌位,用嘶哑而沧桑的声音问道:“她可知道你的事?” 顾淮摇头道:“尚且不知。” 他打算明天就去跟她说。 顾老太爷“嗯”了一声,以他对顾淮的了解,其实也猜到顾淮不会贸然同外人交底,便道:“也就是说,她还没答应嫁给你。” 顾淮道:“是。但是孙儿……能让她答应。” 顾老太爷笑了笑道:“听说她是很有主意,胆子也很大的姑娘。这样的姑娘主中馈固然好,你却未必降服得了她。她未必肯嫁给你。” 一个敢靠赌赢几万两的姑娘,顾老太爷生平头一次见。 顾淮道:“孙儿没想降服她,只想与她……与她相濡以沫。” 顾老太爷凝视顾淮,道:“四丫头是不适合你。你自己拿捏着分寸,未成亲之前,不要与人说得多了。色令智昏……不过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顾淮满眼欣喜,道:“外祖父,您同意了?” 顾老太爷点了点头,道:“去吧。若成了,回来告诉你母亲一声。” 顾淮望着他母亲的牌位,轻叹舒一口气,随即淡淡地弯了弯眼尾。 顾淮回去的时候,早已经饥肠辘辘,夜里吃饭时喝了些酒,胃里暖融融的,略休息了会儿,再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才洗漱了睡去。 次日早上,天不亮顾淮便醒了,小厮按照他平日里的习惯,随便捡了件七八成新的直裰,他皱了皱眉道:“不好看,换一件……沉稳些的。” 小厮换了件墨绿色的暗纹直裰,顾淮换上对镜照了一遍,觉得满意了才出门。 顾淮与舒阁老约在了青石斋附近,一间十分偏僻却宁静的酒楼里见面,酒楼里亭台楼阁,回廊曲折,一眼望不到底。 为掩人耳目,他先进去,在雅间里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舒阁老才姗姗来迟。 舒阁老今日做了寻常打扮,穿着五六成新的旧衣裳,袖口都有些泛白,他身边只跟着两个其貌不扬的随从,随从四肢有力,下盘稳重,脚步轻快不虚浮,一看就是练家子。 顾淮听到雅间门口有动静,早起身相迎。 舒阁老绕着屏风进来,定定地望着顾淮,他负手而立,面带庄重的微笑,贵气逼人,眼神里探究的意味藏地很深,却莫名使人不敢直视。 若换了旁人,知晓了舒阁老的身份,早该被阁老的官威吓得腿软。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从前只匆匆在街道上,隔着小车窗见过一面而已。 顾淮连忙垂首作揖,恭敬道:“门下学生,拜见中堂。” 舒阁老点头笑了笑,道:“怀先坐。” 顾淮略微垂着眼皮坐下,此次私会,比他想象中还要肃然,舒阁老不是好说话的人,他若轻易答应婚事,必然不能取信于阁老。 125、第 125 章(双更) 第一百二十五章 舒阁老与顾淮第一次正式见面, 阁老言语之间虽很随和, 但他的官威着实逼人,顾淮十分小心谨慎, 低着头,若非必要对视,视线始终只礼貌地落在阁老的衣领上。 舒阁老眼明心亮,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顾淮, 一是看其言行举止, 二是看其相貌。 舒阁老本身是不大重视男子相貌, 只是他料想选为沈清月夫婿, 姑娘家的会看重外貌。 其实他倒是更中意顾淮的气度。 虽说顾淮是寒门子弟, 却无穷酸相, 眼神质朴坚毅, 这点比他相貌还要出众。 可喜顾淮外形与气质都很好, 舒阁老也无可挑剔, 心里已将他列为最适合的人选。 舒阁老起初只与顾淮说了些读书人的事,谈一些四书五经里的东西, 意为让他放松一些, 甚至还故意挑了《尚书》里的内容闲聊。 《尚书》是顾淮的本经,他最是擅长, 可以说比舒阁老还精通, 顾淮很不错,即便他长于《尚书》,却无炫耀之意, 很是克制自己的言语,言谈十分得体。 舒阁老更是欢喜,他眼看时候到了,方问及顾淮亲事。 顾淮微愣,拱手答道:“前几年因家父家母相继过世,学生一直守孝,后来一心应试,家里又没个长辈,亲事至今未定。” 舒阁老笑了笑,这些他早打听过了,否则今日也不会来找顾淮。 他不紧不慢道:“我有一桩好亲事说给你,若你肯,以后便是……便是一家人。” 说罢,舒阁老抬眉瞧了顾淮一眼。 与阁老做“一家人”,这样的诱惑,对于一个初入仕途的寒门学子而言,诱惑甚大。 舒阁老继续淡笑道:“小娘子容貌出众,勤俭持家,聪慧贤明,出身尚可。实乃是一桩良缘,若非怀先才貌双全,风评也不错,我倒不敢将姑娘托付给你。” 舒阁老信心十足地笑看着顾淮。 这样好的亲事,任何人都没有婉拒的理由。 顾淮身子有些僵,微微张着唇,似乎不是听到天大的好消息一时反应不过来痴傻了,而是在想该怎么回答。 舒阁老的眼神也越发探究起来,他不轻不重地放下茶杯,问道:“怎么?怀先可是担心我所说不实?” 顾淮连忙起身,道:“的确。据学生所知,中堂家中并无千金,不知中堂是何意?” 舒阁老脸上的笑意冷淡了几分,道:“虽不是养在我家,却与舒家亲如祖孙,你若同意,待婚事定下,我方可仔细说与你听。” 顾淮做了一个深揖,郑重道:“原是如此。但……请恕学生,不能应答!” 舒阁老眉毛抬动一下,道:“是何故?可是嫌小娘子并非生于我家?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说了将她视如己出,便不会出尔反尔。往后你娶了她,自然也可将舒家当做亲人走动。” 顾淮作着揖,不肯起来,声音有些发颤道:“中堂,学生虽未娶亲,可……可学生心中已有属意之人,现下还未提亲,不过是因有些其他考量,怕唐突佳人。学生非卿不娶,中堂好意,学生实在难从!” 舒阁老嘴角略扬一下,他早听胡掌柜说了,顾淮与周学谦两人,都对沈清月有意。 他压下嘴角,半晌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顾淮的双手,这后生看着稳重,到底还是怕了,否则拇指怎么会不住地颤抖,不用看也知道,顾淮额上肯定有冷汗。 顾淮腰身半弯,呼吸都粗重了一些。 舒阁老冷声道:“我不过有做亲之意罢了,倒没有非要强人所难,你且起来说话。” 顾淮一直起身子,便如舒阁老所料,立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面色也有些发白。 舒阁老又道:“坐下说话。” 顾淮战战兢兢地坐下,紧张得捏起了拳头。 舒阁老不咸不淡地又问了一句:“非卿不娶?” 顾淮声音涩哑,却很笃定地道:“非卿……不娶!” 舒阁老没说话,但他心里清楚,顾淮这么害怕,是因为顾淮知道,今日拒绝了他,便是得罪了舒家。 一个初入仕途的翰林,得罪了阁老,除非熬死舒家人,否则很难出人头地。 舒阁老狐疑道:“你这般死心,莫非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若是,这你无需担心,我自有法子替你解决。” “不是,是学生心甘情愿的。” 舒阁老“哦”了一声,又道:“世间少有情痴人,心意相通尚不足至你这般专情,难道你与那小娘子……” 顾淮慌忙道:“没有没有!下官敬重她,岂敢有逾越之举!不过是下官性格固执,中堂莫要再探问了,下官心意已决。” 舒阁老缓声问他:“可想清楚了?别是年轻人一时冲动,悔之晚矣。” 顾淮侧身拱手道:“学生活了二十一载,马上都快二十二岁了,虽然年轻,但年幼贫贱,多行鄙事,父母双亡,也算看清人情冷暖,很知道学生今日所为,意味着什么。若学生今日为前途可出卖婚姻,放弃所爱之人,往后……往后未必不能为了前途,抛弃妻子。敢问中堂……可敢将小娘子托付于学生这样的奸猾心狠之人?中堂便是为了小娘子好,也不该青睐学生。” 此为肺腑之言,为人家长,多少也该感动,不再强人所难。 舒阁老确实感动,却依旧道:“听你此言,你倒是端方君子,若把小娘子嫁给你,我倒不怕你会亏待她。” 顾淮又从椅子上起来,作揖道:“夫妻之道,并非宾客之道,下官是不会亏待女子,但是下官却无法将她放在心上,于她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折磨。” 舒阁老灰眉微翘,这后生不光文章写得好,心思也细腻,出身鄙贱又不自轻之人,才有此德。 难得难得。 舒阁老温声道:“你坐下说话,我说过了,没有逼迫你的意思。” 顾淮退回椅子上,脸色苍白,有些难看。 舒阁老脸上带着淡笑,用长者之态度,关怀地问:“怀先,到底是哪一家姑娘有这样的好运气,受你看重?我前些时听说,你去过永南郡主家中,可是永恩伯府之女?” 顾淮摇头道:“不是。她……出身不是很高贵,不过无妨,下官更看重她的脾性。” 舒阁老又问:“那是?” 顾淮抿着唇角,不肯答,像是怕舒阁老以后会为难他的心上人。 舒阁老打趣道:“你今日不说,难道你去提亲的时候,还瞒得住?” 顾淮执拗,害怕舒阁老加害女方,还是不肯说。 舒阁老笑呵呵道:“你总归不会因为我今日一席话,就不娶她了吧?提前告诉我也无妨。” 顾淮攥着拳头,眼眶泛红,极力压抑他满腔的愤懑、恐惧与不安。 舒阁老自知凡事应有度,顾淮之心可鉴,倒不必再试了,他道:“好罢。既你不说,那就我说。你可想知道我要与你做的媒,是哪家姑娘?” 顾淮摆了一下头,道:“下官不知。既无缘分,中堂不必告诉学生。” 舒阁老笑道:“你当真不要听?” 顾淮肯定地摇了一下头,冷淡道:“下官无意知道。” 舒阁老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他道:“我知道,你想娶的是沈家二姑娘,可是不是?” 顾淮震惊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拧着眉头瞧着舒阁老,毛发都快要竖起来,眼神里带了些防备警惕之意。 舒阁老抬抬手,压了两下手腕,道:“稍安勿躁。我不是要对她怎么样。” 顾淮还是不敢轻信,他身体略微前倾,直直地看着舒阁老,他的靴面轻轻鼓起,双脚紧抓地面。 舒阁老端起茶杯,揭开茶盖,拨了拨水面嫩绿的新茶叶,道:“看来我没说错。”他一扬下巴,望着顾淮饶有深意地道:“可巧我要与你做的媒,便是……”他又故意停顿了一下,笑道:“沈家二姑娘。” 顾淮耳朵动了一下,呆若木鸡,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道:“沈、沈二姑娘?阁老莫不是与下官说笑?” 舒阁老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未曾与你说笑,是她。” 顾淮双肩瞬间松下去一些,拳头也放开了,手掌心里沁着一层汗,他不解地道:“怎么会是沈二姑娘?下官与沈家二公子颇有交情,这几年似乎从未见过舒家与沈家有过来往?” 舒阁老淡声道:“此事复杂,不宜声张,你先烂进肚子里,不许与任何人说,包括沈家人。待你们成了亲,我再与你细说。” 顾淮眼神滞了一会子,才眨动两下,问道:“好。只是不知道中堂如何出面替我做媒?” 舒阁老面带笑色道:“无须担心。你先回去等我消息,若此事成,你直接去提亲就是。你毕竟是状元,沈家难道还会拒了你的婚事?” 顾淮仿佛明白过来,他道:“中堂的意思是,学生直接与沈家做亲,您不出面,但亲事成后,您愿认下这一门亲事?” 舒阁老满意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若亲事不顺,我自然会襄助你。若顺,皆大欢喜。” 顾淮满心欢喜,起身作揖道:“下官多谢中堂!” 舒阁老笑着提点他,道:“你还是自称学生罢!” “学生”当然比“下官”来得亲厚。 顾淮改了口,道:“学生谢过中堂!” 舒阁老摆摆手,道:“你去吧,我尚且有事,若有消息,我再让胡掌柜通知你就是。” 顾淮又作揖,道:“学生告辞。” 舒阁老点点头,等顾淮走后,欣慰地笑着,这一桩婚事实在太好,顾淮不仅才学过人,品性也好,待沈清月一片真心,为了她可以放弃功名利禄,必是可共甘共苦之人。 将沈清月的终身托付给顾淮这样的人,他便是死也瞑目,将来九泉之下面见女儿,也可以劝她放心了。 这一折腾,就快中午了,舒阁老略坐了一会子,他的儿子舒行益与嫡长孙舒良信先赶了过来。 三人见了面,舒阁老同两人道:“怀先答应了。” 两人皆是欣喜。 舒阁老又把他如何试探,顾淮如何表现,说与了二人听。 舒行益不住地点头,道:“如此甚好!月姐儿也算托付有人了。” 舒良信也露出笑意,道:“孙儿也很喜顾六首。在永恩伯府的时候,我便觉得此人不错,不骄不躁,稳重大气。” 舒阁老又问:“他们几个什么时候来?” 舒良信答道:“老二老三还在路上,老三知道要见妹妹,衣裳都换了几套,磨磨唧唧不肯出门,头上擦了油,才被赶着出门。” 舒阁老地点了点头,道:“婚事的事,还不知道月姐儿肯不肯,等她肯了,再与其他几个人说。” 舒良信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道:“祖父,咱们家里人多,妹妹再是端庄大方,一时见了这么许多生人,只怕要胆怯,一会子我们几个先躲后面去吧。” 舒阁老颔首道:“正有此意。”他看着舒行益道:“你也去,我先一个人见见她。” 舒行益一愣,道:“父亲,儿子也要躲吗?” 舒阁老道:“自然,你长相酷似我年轻的时候,看着有些凶,月姐儿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乍见你我二人,岂不吓得心慌腿软?这还如何认亲?” 舒行益,摸了下自己的下巴,他真的凶吗?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一个翰林,都多少年没和“躲”字沾上边儿了。 舒阁老很期待见沈清月,笑着捋了捋须,同舒良信道:“也不知道月姐儿和你姑姑像不像……” 舒良信道:“孙儿见过月姐儿,她与祖母眉眼很像,没有什么小女儿家的娇柔之态。” 舒阁老脸色淡然,道:“想来还是与你姑姑像的,估摸着神色不多大像吧。你姑姑的长的有几分英气,实则心软之极。月姐儿不娇弱很好,很好。” 舒行益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下了头。 舒良信小声说了一句:“想必妹妹在沈家,是吃了些苦头的。” 三人默然,舒家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他们一家子,全在这闹中取静的酒楼里耐心等着沈清月。 而沈清月,在沈家被绊住了脚。 沈清月一早上起来,便找好了出门的借口,她准备去禀了沈世兴就走。 可不巧,她去的时候沈世兴不在,两个姨娘说,沈世兴今儿休沐,一早上就被老夫人给叫走了。 沈清月在沈世兴的院子里等了一会子,眼皮子莫名其妙地跳动着,她有些不安,想着今日事多,便不再多等,欲欲方氏打过招呼再出门。 沈清月才从修德院里出去,方氏便趿拉着鞋子,慌慌张张地找来了。 方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瞧见沈清月,双眼一亮,几乎是扑过去,扯着她往修德院里走。 沈清月稀里糊涂,握着方氏冰冰凉凉的手,道:“二伯母,这是怎么了?” 方氏眼眶红红的,顾不得许多,拉着沈清月问两个姨娘,院子里可有能借用笔墨的地方。 姨娘赶忙领着二人进了沈世兴的小书房。 方氏没在书房门口留人,她牵着沈清月,跑进书房,关上门颤声同她道:“月姐儿……老夫人要将你远嫁河间府,那个郎君只是个穷酸秀才,自从十五岁中了秀才,考了九年都不中举人,他先一个妻子病逝,留下一个儿子,家里又有一个泼辣的寡母,眼看着就十分难以相处。 听我的人说,男方家里的大雁前天都送来了,今日来府里就要找你父亲问名,占卜吉凶。你父亲已被老夫人困住,我早起去请安,没能进去,只、只隐约听见……” 方氏越说越慌张,她脸色煞白道:“隐约听见,你父亲好像抵挡不住老夫人的命令,似乎……似乎有屈服之意!” 沈清月浑身僵冷,如坠寒潭,木木地看着丽纸糊的窗户,朦朦胧胧的花窗,透出一点点外面风景的轮廓和剪影,但怎么也不清外面的景色,偶有夏风吹拂,纸窗户往镂空之处轻微凹陷,紧紧地贴在雕花上急急颤动,很有些在劲风中软弱无助的意味。 沈清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的心思,只是她空有名声,出身不高,又是个没有母亲的闺阁女子,要想指望着父亲替她挑个人品好又合适的夫婿,实在不容易。她自己筹谋过一次,也无疾而终。放眼望去,熟识的亲友家中,能够托付的郎君,竟然没有一个。 她也没想到老夫人会这么心狠手辣、不要脸皮,竟敢将她许配给这样的人家,此事若传出去了,老夫人刻薄的名声是坐定了! 老夫人好像也不惧怕她的外祖家了,否则也不敢直接釜底抽薪,让人措手不及。 难道她外祖家出了什么事不成?! 亦或是她一开始就猜错了,她的外祖家只是罗妈妈旧主之友,也许比沈家好一些,但是与正六品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官职差不了多少,并非胡掌柜之主子,和周学谦说的户部四品以上的大员,没有半点关系。而沈家一直顾及她的颜面,大抵是因为当年之事有亏,又或许有别的内情,如今老夫人恨极了她,铁了心要撕破脸皮,便敢如畜生所为,将她嫁去这样的人家! 沈清月越想越觉得头皮发冷,她双足如灌了铅,两手亦发了冷汗,茫茫天地,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无所可依……人世是地狱一样的试炼场,难怪佛说,人生来便是受苦,佛祖诚心不欺我! 方氏急得直掉眼泪,她搂着沈清月安抚道:“月姐儿你先别怕,我早让你伯父替你相看,但风评好,洁身自好、未来可期的郎君真的难找,眼下只能委屈你一些,下嫁一户人家,虽然郎君出身不好,但为人憨厚实在。你现在先听我的,手书一封,写给真定陈家,我毕竟是沈家媳妇,不便朝陈家开口。你亲自求陈家帮个忙,有他们开口,老夫人必要忌惮几分,若能拖延一二,我与你伯父,一定竭力替你定下这门亲事。” 沈清月脑子里乱过后,渐渐冷静下来,她攥着冰冷的手掌心,问方氏:“真定陈家?哪个陈家?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方氏欲言又止,眼神闪动片刻,才道:“是、是你父亲从前读书借住的地方。此、此事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我也不知当年内情,不便与你多说,你且快听我的,写信给真定陈家,我着人快马加鞭三天内给你送出去,你的婚事便还有回旋余地,否则木已成舟,你这辈子就毁了!” 方氏拽着沈清月走到书桌旁,催着她快写。 沈清月顿时明白了方氏的意思,当年沈世兴与她生母之事能善了,必是真定陈家在其中斡旋。 若真有老太爷故交陈家当年在其中调停,便更说得通老夫人从前为何不敢纵容柳氏侵吞她的嫁妆,想来原先还是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要些脸皮的。 只是现在老夫人脸也不要了。 方氏眼下的意思,便是要她请陈家替她联系上她的外祖家,请她外祖家出面,阻止这门婚事。 可她今日下午就是要去见外祖家,若外祖家真出了什么事,便是写信给真定陈家,也于事无补。 沈清月握住方氏的手腕,镇定道:“伯母,不必了。” 方氏一脸茫然,道:“什、什么?什么不必?” 沈清月叹了口气,道:“不必写信去陈家了,老夫人敢这么做,必然是不怕了……我另有法子,您先回去吧,若命该如此,只能算我……算我这辈子命不好。” 方氏不知道沈清月要做什么,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子,道:“孩子,你可别犯傻!此事关乎你终身前途啊!” 沈清月扯了个笑容出来,道:“您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傻事,我要出去一趟,劳烦二伯母替我遮掩一二,天黑之前,我一定好好儿地回来。” 方氏与沈清月对视了好一会子,捧着沈清月冰凉的双手,点着头道:“好,好,好。你去,等你回来,正好你伯父也该回来了,此事肯定可解。”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拜过方氏,只领着春叶一个人出了门。 现在还不到中午,沈清月和罗妈妈约的时间是下午,她坐在马车上,摸了摸自己一头乌黑的头发,若是绞光了,着实觉得有些可惜……只是头发和嫁人比起来,做个光头尼姑,委实算不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老boy心机小boy 双更合一,补了昨天的更新。 126、第 126 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沈清月到了顾家酒楼的时候, 顾淮还没来。 顾淮从舒阁老这边离开之后, 以最快地速度赶去见沈清月。 他过了第一关了,若沈清月再允了, 婚事事便可成了。 顾淮终于到了顾家的酒楼,他从后门进去,福临守着里边, 悄声禀了他, 道:“爷, 姑娘来了, 在‘浣溪沙’里。赵建安的外室也被压去衙门里了。” 万事俱备。 “知道了。你一会子就在楼梯口守着。” “小的知道。” 顾淮吩咐完, 直奔二楼雅间浣溪沙。 雅间里, 沈清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独自坐在雅间窗边, 等顾淮过来。 顾淮推门而入, 隔着屏风, 瞧见一抹倩丽的身影,他驻足, 多看了一会子, 才走进去。 沈清月转身站起来,与顾淮隔着鸳鸯戏水的屏风两两相望。 顾淮绕过屏风, 只见了沈清月一人孤孤单单地站在窗前, 秀眉蹙着,隐隐带愁,一双明亮的眸, 闪着微光,有些孤弱的意味,他捏着拳头,没敢再看下去,便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淡声道:“我只带了一个丫鬟出门,让丫鬟支开车夫去了。我出门不易,先生最好长话短说。” 顾淮知道沈清月还要去见舒阁老,也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的打算,他走到屏风后的桌子前,道:“坐下说罢。” 沈清月撩着裙子坐下,看着顾淮,问道:“先生上次说,赵家郎君有外室,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淮也不故意吊胃口,便直接道:“他每次来隆福寺,都与门口卖香的妇人接头,待进了隆福寺一座偏殿里,那妇人便会绕去隆福寺后边的巷子里,到他外室家里报信。赵建安则从偏殿进去,贴着墙从几个宝殿的后门走,走到隆福寺侧门溜出去,七弯八绕,小心谨慎,你一个闺阁女子,根本追不上他。” 要不是福临有些拳脚功夫和跑江湖的经验,自然也跟不上。 沈清月若有所思,赵建安心思果真深沉,照他这样的走法,她和罗妈妈跟十次都跟不上,跟别谈直接抓住把柄。 她抬头瞧着顾淮,有些审视的意味,道:“顾先生,你为何会去查赵家郎君的事?他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顾淮眯着眼道:“他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沈清月眉头轻皱,道:“顾大人!是我先问你的。” 顾淮脸色有几分冷峻,道:“你先问我,我就要先答吗?” 沈清月有些恼了,顾淮这是在故意逗她玩儿吗?她烦心事缠身,不免有些不耐烦,她绞着帕子,眼眶微红,道:“顾先生,我来是为了赵家郎君的事。你既叫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与我多浪费口舌吗?” 她又想到了胡小娘子……她不知道顾淮为什么正好会知道赵建安的事,但她不会单纯到以为是巧合而已,若是顾淮是因为她才去追查赵建安,她的事,她没必要告诉他了,即便不靠他,她便是多费心思,也一定能从别处入手,查到赵建安的事。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赵建安只要做了,一定能被人抓住把柄。 她用不着顾淮帮她! 顾淮不知道沈清月怎么就……有些委屈的样子,便放缓了语气,凝视她十分郑重道:“沈清月,我想让你,嫁给我。” 沈清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讶异地望着顾淮,她又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抿着淡粉的嘴唇,锁着眉头,目光犹疑,一时不知道言语。 顾淮竟是想娶她! 顾淮凝神谛视沈清月,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意外、紧张、怀疑,还有其他,却独独没有欢喜。 他不意外,但眉尾还是垂了些许,她这样有主意的姑娘,和她说情爱,她不会信。 沈清月心里五味杂陈……她刚从阿鼻地狱出来片刻,在马车上就存了做姑子的心思,打算着以后就要常伴青灯,吃斋念佛,散尽嫁妆……顾淮竟说要娶她! 她声音微颤,道:“所以,你是因为我,才去查赵家郎君的事。” 顾淮自顾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他低着头,不紧不慢道:“是因为你。” 沈清月审视顾淮。 顾淮抬头与她双目相对,道:“他有外室,不是值得托付之人,且你现如今也托付不了他了。” 沈清月追问一句:“为何?” 顾淮眉头轻抬一下,嘴角上扬片刻,很快就收敛起来,淡淡道:“他的外室家里遭了盗贼,要去见官了。赵建安不知道会如何处置,若不能善了,他风评向来不错,只怕是要脱层皮。” 沈清月愣然,随即道:“所以你做了这么多,是为了让我看清赵建安不值得托付?顺便让赵建安身败名裂,我便是想嫁,也嫁不得了,是吗?” 顾淮对前半句话不置可否,只解释后面的半句话,他说:“你本来也怀疑他人品不好,你不会嫁给他。即便我不出手,你也迟早知道。但你是姑娘家,到底多有不便……我替你做,省得连累了你的名声。” 沈清月心里舒服一些,她瞧了他一眼,道:“先生真是心思缜密,什么都计算到了,赵建安名声坏了,沈家退亲都不用费心思了。不过有一样先生没有算计到。” 顾淮拧眉问她:“什么?” 沈清月表情狭促道:“和赵建安定亲的是舟姐儿,他们定的娃娃亲。赵大人官居四品,我父亲怎么高攀得上?我也不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先生白费功夫了。” 顾淮眼神微滞,“哦”了一声,眉眼略弯,道:“原来如此。” 这比他预想的情况,还要好啊。 顾淮道:“也就是说,你亲事还未定下?” 沈清月不否认,她眉心一直拢着。 顾淮抬眸望着沈清月,头皮紧绷着,双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问她:“那你可愿意……嫁给我?” 沈清月也望着顾淮,眼神平平静静的,比方才理智了许多,她小心谨慎地打量着顾淮问:“顾先生,你为何要娶我?” 顾淮回她道:“我以为,你知道。” 沈清月的确心里很清楚,她僵着的肩膀,终于松软一些,像是放下了防备,温声道:“我知道,利益所驱。” 顾淮看着沈清月的神情,嘴角浅浅的压了一下……她只信这个。 沈清月又捏着帕子道:“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 顾淮喉结动了一下,微有些急切地问:“为什么?” 沈清月淡笑道:“我处境艰难,我家老夫人欲将我嫁给河间府一个寡母带大的鳏夫秀才,想来先生欲攀附的我的外祖家已是顾忌不上我,先生连中六首,将来要名垂史册,沈家高攀不上你。”她脑袋略低,望着鸳鸯戏水的屏风道:“何况……何况我听说永南郡主要替胡阁替胡小娘子做媒,先生自该择良木而栖。” 顾淮拔高了音量,冷着脸问:“沈老夫人,要把你嫁给寡母带大的鳏夫秀才?” 沈清月眸子里带着淡淡的诧异,这个顾淮,搞错了重点吧,她眨了眨眼,道:“是的。不过我自是不肯嫁的。” 顾淮牙槽紧咬,骨头都要捏出响声来,沉默了好一会子,才道:“胡阁老的确有与我做亲的意思,但胡小娘子不肯嫁,我亦没有兴趣结交胡家。” 沈清月出神片刻,胡小娘子不肯嫁?!难怪去忠勇侯府那次她的帕子不见踪影,这小娘子怕是故意藏拙! 她有些疑虑,便又警惕起来,问道:“即便胡小娘子不肯,也总有比沈家好的人家吧?我外祖家再好,我毕竟见不得光,你做别人家正正经经的女婿,岂不比娶我好得多?” 顾淮道:“比沈家好的人家有,但是比你好的,没有。” 沈清月不解问道:“什么意思?先生到底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顾淮重新握紧了茶杯,茶水已经不热了,淡淡的凉意透进他的掌心,他道:“我的父母,只是我的养父母。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替我操持内宅。” 沈清月双目圆睁,顾淮的父母,只是他的养父母?!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淮喉结滑动,定定地看着沈清月,道:“嫁给我的日子会有些辛苦艰难,但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受到一分伤害。荣华富贵,体面自由,只要你想要,我能够给,我全部都给你。或是我给不了的,只要你想要,我都替你谋取。” 他皱着眉,悄悄吐出一口气,嗓音低哑道:“赵建安的事,是我的诚意,若你不肯,我也……绝不强求。” 沈清月眼眶湿润,很是心动,体面自由,这般相敬如宾,便是她所求,至于内宅的艰辛……还能比她在沈家更艰难吗? 她也知道,婚事没成,个人身世这么大的事,顾淮轻易不会说出口,她也不会追问,即便他家里全是豺狼虎豹,她也认了! 顾淮的双眼略有些发红,他凝视沈清月,双眼里写着真诚和期盼,轻声地问:“沈清月,你能嫁给我吗?” 沈清月嘴角扬了一下,眸子里带着微亮的水光,起身道:“好。我答应。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别的急事,其余细节,我想先生也不会欺负我,且容后再议,我先走了。” 说罢,她便行了礼往门口去。 顾淮喜形于色,眼角眉梢都添上一抹欢喜之意,他的视线四处闪动,双手不知何处安放,心中感受不知如何言表,半晌才镇定下来,追在沈清月后面,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子,再次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沈清月,你可想好了?你若是现在反悔了,我不怪你,若你以后再跟我说反悔,沈清月……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沈清月转身笃定的点了点头,莞尔道:“先生放心,我想清楚了。刀山火海我也认了。” 顾淮松了一口气……他这一生一世,都是她了。 沈清月手腕有些发痛,红着脸抽回手,告了辞。 127、第 127 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沈清月还不知道她外祖家的身份, 坐马车去青石斋的路上, 便一直猜测着,她外祖家, 了不得是五六品,再高也不会越过四品去。 否则老夫人安敢这般磋磨她? 沈清月到了青石斋附近的酒楼里,罗妈妈早在里边等着了, 她带着面纱, 下了车, 依旧让春叶将车夫打发了走, 她便和罗妈妈一起从后门出去, 坐上了另外一辆普通外形十分普通的马车, 连车夫的长相也是平平无奇, 看一样就容易忘记的人。 但沈清月进马车后, 便惊住了。 车里很宽敞, 坐六个人足矣, 中间稳稳当当放着一张檀木小几,还有一套柳青芙蓉遍彩茶盏, 茶盏很精致。 罗妈妈给沈清月斟茶一杯, 双手地给她,道:“胡掌柜与我说, 酒楼不远, 也很隐蔽,姑娘去了,不容易招眼。” 沈清月点了点头, 捧着茶杯抿了一小口,她的唇刚挨上去,便觉得茶盏细腻柔和,车窗被微风吹起的时候,光能透过薄薄的茶盏,茶盏比她平常惯用的轻盈得多。 这套瓷器,价值不菲。 沈清月手腕微顿,随即放下了茶杯,揣测起来……她的外祖家当初留给她的嫁妆也很丰厚。她外祖家到底什么来头,竟十分富庶的样子?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少有颠簸,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车夫。 足见她的外祖家,下了些细致工夫。 沈清月脑子里的疑虑越来越多……她的外祖家,若有这般重视她,上辈子沈家人怎么敢捂死她。 马车走了两刻钟,便在幽深的巷子里停下,车夫下了马车,先去敲了门,待小童开了门,才放了一个凳子在马车边上,弯着腰朝里道:“姑娘,到了。” 罗妈妈先下车,扶着沈清月也下来,厚重的两扇门外,童仆迎门,随即领着她们往曲径幽深的酒楼里去。 沈清月进了门,扫视一周,这里哪里像什么酒楼,倒像是谁家的私园!只是京城寸土寸金,也不知道这园子是谁家的,她外祖家能请她到这里一叙,也足够郑重。 走过好几条游廊和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一个人都没碰见,沈清月终于到了临荷塘的双层楼前,一楼朝南,廊下挂着一对六角的琉璃丝绦灯笼,灯笼下有八扇隔扇,却只开了四扇,隐约可见其中牙雕三阳开泰图插屏风,这一样样,全部都透着贵重。 沈清月和罗妈妈走到门前,小童朝里回了话就退到一旁去,罗妈妈也站在门外,没敢进去。 里边的人听到动静,仿佛差了人出来迎,有清浅却稳重的脚步声传来。 沈清月正等着下人迎她进去,没成想出来一个穿细布直裰的老者,老者六十左右的年纪,头发半白,精神矍铄,眼睛大且轻微鼓起,有些凶狠,却因为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并没有那么吓人。 沈清月摸不准这是谁,又见这老者的气度,竟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人还要稳重,便只是低一低头,福了身子,没有唤出来。 罗妈妈在旁边紧张地攥起了帕子,她认出来了,竟然是舒阁老! 从前她在旧主家有幸见过舒阁老一面,因当时厅中气氛庄重堪比家中老太爷召见老爷们说话,她便记得格外清楚。 她猜想过多次,却从未敢往舒家猜。 舒阁老微微一笑,温声同沈清月道:“是月姐儿吧?进来说话。”他又对小童招招手,看向罗妈妈道:“辛苦你了,你先去歇会儿。” 罗妈妈“诶”了一声,便屈膝行礼退下,等她去隔壁耳房歇息的时候,才发现掌心都沁了冷汗。 沈清月则跟着舒阁老绕过正厅,进了梢间。 梢间是侧室,没有正厅大,屋子里摆着几样好木材打出来的雕花家具,便显得有些狭小。 舒阁老坐在靠背的凳子上,抬手叫沈清月也坐。 屋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沈清月取下面纱,坐在舒阁老的下首,捏着帕子略微低头。 舒阁老脸上始终带着和蔼的笑意,他抬起下巴示意沈清月手边有茶,道:“你来得巧,刚沏的茶。” 为了确保沈清月来了就有热茶喝,其实梢间里的茶,不知道换过多少道了。 沈清月谢过舒阁老,并没有动茶。 舒阁老见沈清月还是有些局促,便缓声道:“月姐儿,我是你外祖父。” 沈清月抬眉瞧了舒阁老一眼,没有太讶异。 舒阁老笑呵呵道:“我知道,你都知道了。你很聪明。”他看着沈清月又道:“你的眼睛,生得很像你的母亲和外祖母。” 舒良信没说错。 沈清月没有说话。 舒阁老问她:“能不能告诉外祖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妈妈原来在旧主家做事很有些名气,沈清月小小年纪,能躲过她的眼睛,很不容易。 沈清月也没什么可隐瞒,便粗略说了一遍。 舒阁老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着头,颇为赞赏地看着沈清月,在蛛丝马迹里抽丝剥茧,还能一一推测正确,可见其之机敏理智。 沈清月淡声说完整个过程,末了道:“……查到真定就没消息了,我手上没有人,也查不过去,直到现在,见到了您。” 舒阁老颔首解释道:“前几月科考,我脱不开身,后来鞑靼进犯,若匆忙见你,反倒不好,到了现在才好与你相见。” 沈清月还是没说什么,鞑靼进犯,和户部的五六品关系不大吧,又不是户部尚书入了阁,不过她一个出身不干净的外孙女,外祖家这般已经很和善了。 他们恨极了沈家,若是厌弃她的母亲,大可以不管她。 沈清月没有随随便便就怨天尤人的习惯,倒是对舒阁老的态度,不太失望。 舒阁老揭下手边的茶盖子,道:“月姐儿可有什么想问的?” 沈清月抬眸望着舒阁老,死死地捏住帕子道:“当年的事,晚辈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如今还疑惑的,只有我父母亲之事,我想知道,我母亲当年……怎么会怀了我!” 她的出身要是干干净净,便没有这么许多事,她的人生也不会这么艰难! 舒阁老眼眶酸胀,忽然垂头,默默平复了一下子心情,才道:“我们老家在真定,当年你父亲在真定借住的陈家,与我们住得很近。我们两家因为都是读书人家,一直有些来往。当时我与你舅舅在京中,老家只有你母亲和外祖母,因我托了陈家人照顾妻女,你的父亲当时便是借此由头,与你母亲见着了面。” 沈清月眉心紧锁,仅仅是见面,两人便生了情愫? 这不太可能。 眼前老者睿智从容,家教不会宽松,即便只留妻女在家,也不绝不会容许妻子放任女儿和外男打交道。 舒阁老顿了许久,才继续道:“……当年你的二伯父为原配妻子守制一年的事,你母亲也知道,她当初本有意于你二伯父,家里本也打算将你母亲说给你二伯父,却因我当时在官场上有些坎坷,耽搁了她的亲事。 我不知道你父亲怎么与你母亲见面认识的,但你母亲后来告诉家里人,当时你的父亲话里话外表明他沈家二爷的身份,甚至于,你父亲还偷了你二伯父的字和文章给你母亲看。到底男女有别,他们见面不多,又有文章字画作证。你母亲饱读诗书,一向乖巧,家里人都很宠她,便叫她生得心性单纯,有些不晓事……她误以为你父亲是你二伯父之后,也没有深思有没有端倪,还听你父亲的话,说亲事没定下之前,先不要告诉家里人。 你父亲承诺过要上门提亲,你母亲初次动心,年纪幼小,禁不住诱惑,便私下与你父亲往来过三次,第二次的时候,你母亲就说觉得你父亲有些唐突她了。” 舒阁老说到此处,额头上青筋暴起,搁在桌上的手,攥如铁拳,他极力克制着失去爱女的心痛,声音有些苍凉,道:“我本不该说你父亲的不是,但你父亲毕竟是成过亲的人,你母亲一个内宅女子,男女之事,她没有经历过,再多教养,也是纸上谈兵,真正遇到心思不纯的人,极尽诱哄,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怎么能……怎么能不陷进去!最后一次,他假装醉后出了事,着人偷偷给你母亲传信,说要没了性命,要见她最后一面,你母亲心急如焚之下,就去见了他,结果只看到了喝醉的你父亲……再等我知道的时候,你母亲都显怀了。” 沈清月如遭五雷轰顶……她是这么生下来的,她就是这样走到这个世上的! 她抱着冰冷的双臂,缩了缩肩膀……她怎么会是这么出生的!她真恨不得她是丫鬟的孩子都比着来得干净! 舒阁老用发红的眼睛看着沈清月,温声安抚道:“月姐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孩子,你流着你母亲的血,你像你母亲。” 沈清月泪盈于睫,一低头,眼泪便一颗颗地低落下来,她拿帕子捂着脸,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擦干净眼泪,道:“……母亲后来既知道父亲骗了她,怎么还要留下我?” 舒阁老目光灼然地看着她,仿佛瞧见了当年小女儿在他手下读书识字的时候,他道:“因为你是无辜的,她再恨你父亲,也连累不到你头上。后来大夫又说,她身子弱,若流了孩子,怕是一尸两命。月姐儿,你不要多想,你母亲心里是看重你的,她难产的时候,留下的遗言除了说对不起家人,便是托我们将她的钱财,全部留给你傍身。” 沈清月的身子从心口开始,渐渐回暖,只是脸上的泪水的流得更凶了,她从未和母亲见过面,但是她现在却感受了生母对她浓烈的爱。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沈世兴这十几年来都不肯多见她,只是在吴氏面前问一问她的事,他无耻!他愧疚!他没有脸看她!所以她主动示好的时候,自私的他心底的难堪淡化了一些,他悄悄地原谅了自己,他以为对她好一点,就可以弥补他当年的错。 舒阁老有些内疚道:“月姐儿,这些事本不该告诉你,毕竟是你父母的事,即使再不对……也不该说给你听。但外祖父有私心,我听胡掌柜说,你过得有些艰难,外祖父希望你知道,即使沈家没有按照当年的承诺好好待你,但是你还有可以依靠的人。” 沈清月擦掉眼泪,摇摇头道:“您没有错。这事我想知道,我也一定要知道。父亲做错了事,但我也因为他长大了,他的养育之恩,我今后会还报,他怎么待我,我便怎么待他。” 但她还是会恨他,永远地恨。 她很沈世兴懦弱、自私、无耻! 她恨沈世兴不仅害了她母亲,还害了蔡氏,也害了她! 沈清月哭过之后,眼皮子和鼻头都红红的,她带着鼻音道:“此事算我父亲德行有亏,不知道外祖父您怎么肯善了?” 舒阁老听到“外祖父”三个字,欣慰地笑了一下,很快又收起笑容,他望着透着光芒的高丽纸窗户,不疾不徐道:“你母亲怀孕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有孕了,后来呕吐,轻微显怀,被你外祖母发现,我才知道了此事。等我赶回来处理的时候,你父亲已经回了京城。我担心你母亲名声受影响,将来只有死路一条,又怕事情闹大,影响家族声誉和我的仕途,便先与陈家老太爷交了底,既然木已成舟,就让沈家老二三媒六聘,我们家便还认这门亲事。 正巧你父亲约见你母亲的时候,你二伯父的确来看过你父亲,陈老太爷也以为真是你二伯父为之,他没有女儿,又是看着你母亲长大的,念着与我家的情分,又担忧你母亲前途,便去找了你祖父,事情这才真相大白。 你祖父是个很磊落的人,当初他也误以为是你二伯父污了你母亲,听说还把你二伯父白打了一顿。他知道真相后,厚着脸皮找陈老太爷说情,他答应什么都认了,也愿意承担责任,但是你父亲已经娶了妻子……你母亲绝不可能给人做妾,她也不愿意嫁给你父亲这样的人。我们家便商议下,让你父亲断两指谢罪,另捐三千两银子,消胎儿罪孽。 当时你祖父为此病倒,此时随后便全由你祖母和大伯母操持。你祖母比你祖父理智,她不肯出钱,更不肯舍读书人的前途,便瞒着你祖父,与陈家通信,一改态度,说此事并非你父亲一人之错,让我们将条件改为捐五百两,否则沈家也不会善罢甘休。随后你祖母看出我们疼爱你母亲,便下了狠心,威胁我们说,如要闹开,便传扬你母亲不自爱,主动引诱你父亲。 你母亲虽与我们说的是实情,你父亲也口头上认了,但终究只是你母亲一人之言,没有字据凭证。此事本就只有你父母亲两人知道,谁又说得清?单从事实上来看,你母亲是有错,她若不受骗出门,也不会被你父亲醉后欺负。这是抹不去的把柄。我与你外祖母和舅舅投鼠忌器,哪里敢伤你母亲名声,我当时正被御史弹劾,也还害怕你母亲的事传出去之后连累全家,何况还有你,一举不知牵连多少条人命……便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沈清月胸口闷闷的,这些事从她外祖父的口中讲出来,似乎过程并不长,但她细想之下,就能想象得到当初这件事有多么的难堪,她的外祖一家,该是多么的痛心。 舒阁老继续道:“陈家在中间帮了不少忙,若是按照你祖父的意思,这件事不会闹这么难看。但你祖父病了,你祖母不肯见陈家人,只骗你祖父说,我们答应善了。等你祖父病好知道这件事后,又大病一场,还有半边身子瘫了,这回真的是一病不起,养了许久不见好,便郁郁而终。我敬佩你祖父为人,因此事害死他,我心中始终抱愧。他去世的时候,我还着人去打私醮,不过也于事无补……” 沈清月安慰道:“祖父坦荡,此事不怪您,害他的是沈家自家人。” 舒阁老无可反驳,但这还是消不了他的愧怍。 沈清月又问道:“为何您最后又将我送还沈家?我知道我养在您膝下很容易露出马脚招人闲话,何不将我当做普通丫头养在庄子上?” 舒阁老苦笑道:“你母亲哪里舍得……你若在庄子上,只能是个没名没分的小丫鬟,乡间劳作辛苦,谁舍得你去吃这个苦?而且你父亲娶妻多年没有子嗣,万一以后也还是没有,难保你父亲不会找上你。又或者沈家还有坏心思,趁着我在朝堂上进退两难的时候,拿此事要挟于我,那我真是束手无策了。外祖父毕竟还要照顾家族,你留在沈家,后患无穷。 你出生的时候,沈家人果然来要,你母亲难产,临终血泪同下,我如何能不答应?我又见你祖父尚且在世,他和你祖母,还有你父亲,亲自来真定,许诺说一定好好待你。你祖父当时恳切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 舒阁老没说,当时沈老太爷拖着瘫掉的半边身子,跪下求他。 沈清月眼睫半垂,大抵能猜到一些。 舒阁老接着道:“你祖父不忍你流落在外,说会给你嫡出小姐的身份,会待你好,你到底是沈家血脉,料想沈家人也不会亏待你,我们就同意了,并且给了嫁妆。” 就是这样,沈清月养在了沈家。 可沈家,食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合一,明天有事,明天的更新今天更了,明天不更了。 128、第 128 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舒阁老将沈清月送去沈家的决定, 其中掺杂了他作为舒家族长的责任, 沈清月后来在沈家吃了苦,他作为她的外祖父还是内疚的。 舒阁老面容微僵地看着沈清月, 道:“当时将你送给沈家的时候,沈家人答应得很好,包括你祖母和你父亲。除了口头答应, 他们还家里的族谱带了过来, 把你的名字添记在你嫡母名下。他们能早有这般筹谋, 我总以为还是看重你的。” 沈清月心酸道:“这主意并不是沈家人拿, 我名义上的母亲蔡氏‘怀我’的时候, 早早替我打点下的, 若非她, 我的身世不至于这么多年瞒得滴水不漏。” 舒阁老有些错愕, 但这一分情绪, 转瞬即逝……这件事中, 他觉得最可怜的除了他的女儿,便是蔡氏, 只是他没想到, 蔡氏竟大度到这个地步。 沈清月面色柔婉道:“嫡母诞辰、忌日,我都记得的。” 舒阁老点着头, 道:“应该的……她待你不错。” 沈清月绞紧了帕子, 心里揪得有一丝丝发痛,蔡氏待她很好,但她却极可能是杀死蔡氏的最后一把刀。 舒阁老瞧着沈清月的眼睛,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便道:“她既替你考虑到这个份上,就是想让你好好长大,她没把你当仇人看。你也不要太责怪自己。” 沈清月压了压下巴,心中仍旧没法释然,只是脸上不显,她又问:“当年您既已将我交给了沈家,现在又认回我,是何故?” 从她试探外祖家到现在,也足有好几个月了,她外祖父又不是天子近臣,若真要见她,总不至于抽不出这点时间。时隔几个月又说要来认她,沈清月没有那么轻易相信。 舒阁老知道沈清月心中防备,他便道:“你若过得好,其实不认我们也无妨,但罗妈妈说沈家待你不好,你也不想依靠沈家,既如此,我们便不能不管你。” 沈清月默然,这关心来得还是太突然了,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且她外祖父家只怕是也没有能力插手她的事吧! 舒阁老继续道:“我们并非将你交给沈家之后,再也不过问。你当时养在蔡氏膝下,你外祖母还常常派人打听你的消息,后来你嫡母去世,她留了个哑巴妈妈照顾你,那个哑巴妈妈待你也不错,你父亲又娶了吴氏,那时候听说吴氏待你虽然不亲厚,但是宽和,我们也放了心。直至后来,你祖父去世了。” 他停顿了一会,又道:“那时候你母亲的身后事早料理干净,你顺利地养在了沈家,咱们家也少了一个把柄,这样本就是最好,可你祖父去世,沈家之前做的承诺,便只由你祖母来应承。我始终担心你祖母的为人,怕她看出我们对你的重视,以此要挟我们。若我们受胁迫,最后要吃苦头的,是你和我们,却白白便宜了沈家。 我怕你外祖母行事频繁,叫你祖母抓住了当把柄,便不许她再派人去。那之后,我们才少有理会你的事,随后便是你十四岁的时候……听说你过得不像外边传言的好,我才着你舅母在她娘家找了罗妈妈,通过胡掌柜的做中间人,送到你身边照顾你。” 这倒是说得通了,舒家的关心,不是突如其来的。 沈清月睫毛微垂,所以前一世,因为吴氏表面功夫做得好,加之她不懂事,又不懂得借势,便被吴氏压得死死得,外边的人,一直以为吴氏待她很好,罗妈妈才没有像这一世一样早早出现在她身边。直到她嫁给张轩德之后,和婆家闹大矛盾,钱氏到处去说嘴,闹得人尽皆知,罗妈妈才出现帮扶她的。 外祖家待她如此,足够了。 舒阁老轻声同沈清月,道:“你是不是不信外祖父说的话?” 沈清月摇了摇头,外祖父说话倒是一直很客观真实,既不过分夸大他们对她的感情,也很适度地表达了他们的关心,她觉得这样很好。 且事事都和两世的事对得上。 他们没骗她,她也信外祖家。 沈清月便道:“晚辈信的,您若骗我,必有所图,可我一个闺阁女子身上,有什么值得您图的?” 舒阁老中气十足地笑了笑,这是个聪明孩子。 沈清月紧接着道:“只是我还个疑问要冒昧一问。” “你说。” “不知外祖父现在仕途可顺?” 舒阁老奇怪道:“科举顺利举行,鞑靼被击退,我与你舅舅眼下在朝堂上并未遇到不妥。怎么会有此一问?” 沈清月心中暗忖,她外祖父一家既没有遭遇坎坷,老夫人便赶对她下手,说明和她猜的一样,外祖家的确没有比沈家强劲太多。 她的出身如此不堪,前世她和离回家,只怕沈家根本没有一个人待见她,她的死,也是意料之中。 前世今生的这两件事,本质上如出一辙。 沈清月没有怨怪外祖家,她知道有人关心她都便足够了。 沈清月淡笑着回答舒阁老,道:“因为老夫人欲将我嫁去河间府,一个家有寡母和嫡子的鳏夫秀才家中,所以我才胡乱猜测一番……” 舒阁老登时脖子都气粗红了,他猛然拍着桌子,道:“什么?!她要将你嫁去那样的人家?还是河间府那种地方?” 河间府多是俘虏居住,那些人凶悍刁蛮,沈老夫人将沈清月嫁去那边,岂不是故意要害她么! 沈清月点了点头,正要安慰外祖父说,她自有法子,外边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和舒阁老纷纷扭头看出去,舒家三兄弟来了,舒良衡气冲冲跑在最前面,另外两个大的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不许他鲁莽地冲进来。 沈清月是见过舒良衡和舒良信的,她乍见二人,脑子都蒙了……这二位不是阁老的孙子吗?! 她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舒阁老,顿时明白过来了……她的外祖父,就是当朝阁老吗?! 舒阁老肃然坐在椅子上,用警告的眼神望着舒良衡道:“你怎么这般失礼,还不见过来见一见你妹妹?” 舒良衡怕了祖父的眼神,再不敢莽撞,乖乖地走到沈清月跟前,笑着作揖道:“表妹安好,我是你三表哥。” 沈清月双腿僵在原地,她呆呆地看着舒良衡,随即扭头看着舒阁老问:“您、您就是舒阁老?” 舒阁老起身颔首笑道:“那是旁人叫的,你应该叫我外祖父。” 沈清月脑子轰得一声要炸开了……舒阁老,她的外祖父竟然是舒阁老! 是七年后大业开国以来第一位内阁首辅! 舒阁老五年后力排众议推行新法,先割自身之肉以身作则,不过两年时间便存了可支十年的太仓之粟,又任用能将镇守边疆,多次击退鞑靼、平定滇南叛乱,更是大业开国以来,第一位生前被授予太傅的阁臣! 沈清月完全没想到,她的外祖家身份如此之显赫! 她又瞬间明白过来,为何前世张轩德既无才德都没有,怎么会在永恩伯府没了之后,还能巴结得上顾淮,在户部讨了个有油水又清闲的差事,原来一直是舒家暗中帮扶她! 难怪张轩德在仕途上丝毫没有建树,吏部考核竟然年年过关,且三年便升一级……若非他实在没有才能,眼高手低,只怕是早在舒家的提携之下步步高升了,哪里还用舔着脸去讨好顾淮! 沈清月更不明白了,她不知道为何张轩德会在仕途上顺风顺水,沈家人还能不知道吗!永恩伯府抄了家,张家作为伯府近交还能不受牵连,老夫人和沈家的老爷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舒家在背后庇佑张家? 舒家如日中天,老夫人和沈家的知情人是绝对绝对不敢捂死她的! 到底前一世是谁要让她死! 是谁要杀她! 沈清月眼珠子定住,一动不动,整个人呆如泥胎木偶。 舒良衡以为是自己把人给吓着了,连连作揖道歉,惊慌道:“表妹对不住,是我鲁莽,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清月渐渐回过神来,脸颊木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朝舒良衡还礼,道:“无妨,我只是一时间……有些惊讶。” 舒良衡直起身子瞧见沈清月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嘟哝道:“我怎么看着表妹像是惊吓?” 舒良信揪着舒良衡的衣领往后拉,他大步跨到沈清月跟前,也作揖道:“表妹安好。” 沈清月福一福身,道:“大表哥好。” 老二也跟了过来,他亦生得俊俏,且性格温润,声音也暖暖的,他儒雅笑道:“表妹,我是你二哥,你不要怕这个泼皮,他就是瞧着不规矩,行事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沈清月照样还礼,叫了声“二表哥”。 舒行益也进来了。 沈清月认完了亲,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行,脑子里一团乱线,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整理才好。 她的外祖家如此显贵,又这么庇佑她,前一世她死在沈家,沈世文那时候并不在京城当官,沈家仅靠沈世昌一个人顶着,根本就顶不住! 沈家到底是谁敢做这样的糊涂事,不惜连累整个沈家,去害她性命,她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 129、第 129 章(一更)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沈清月认完了舒家的人, 舒阁老问她有没有时间吃一顿便饭。 沈清月道:“外祖父赐饭, 又是第一次,本该受了, 只是今日出来已是不易,回去还要料理些事……” 舒行益当即追问:“可是你方才说的,你祖母要将你……” 沈清月点了点头, 她的三个表哥攥拳的攥拳, 龇牙的龇牙, 恨不得立刻去沈家撕了老夫人。 舒良衡正要说话, 又被舒行益给瞪了一眼, 他又怕再次吓着沈清月, 方不情不愿地略微噘着嘴, 止住话头。 舒阁老同舒行益道:“今日见也见过了, 你先带他们几个回去罢。” 舒行益起身告退, 沈清月跟着起来屈膝送他。 舒家老大和老二临走前, 都怜惜地看着沈清月,舒三更是欲言又止, 依依不舍。 沈清月与舒良衡告别时, 面颊微红……忠勇侯府里,三表哥就特意在人群里问过她了。 人都走干净了, 舒阁老叫沈清月坐下, 与她道:“你的婚事,我们本不该插手,但你如今这般境地, 外祖父坐视不理也是不行。月姐儿,我替你相看了一个好郎君,是我门下学生,才学人品我都是考察过的,德高敦厚,十分配得上你,相貌亦是出众,若你应了,我便替你做主。日后有外祖护着你,你便不会再受人挟制。你觉得如何?” 沈清月心里默默地猜测着,舒阁老说的,不会是顾淮吧! 但是顾淮和“敦厚”两字委实搭不上关系,肯定不是他了。 沈清月便道:“多谢外祖父厚爱,只是孙女心中已有心仪之人,我与他虽然发乎情止乎礼,他若有心,自会上门求娶我,有他求娶,亦有我自己在家中周旋,河间府的婚事,肯定不成。若有什么险阻,我再求外祖父不迟。” 舒家到底和沈家没有什么干系,内宅之事请他们插手,未免大费周章,惹人注目,不如她自己动手来得顺利,而且没出嫁之前,她不想让沈家知道她已经和舒家认亲了。 舒阁老眉头抬了一下,他一下子就猜到沈清月说的是顾淮,而且根据沈清月这话的意思,两人岂不是早就心意相通了! 这倒是桩极好的良缘,难得难得。 舒阁老笑着问她:“你真不要这桩婚事?” 沈清月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道:“不要。” 舒阁老轻叹一声,惋惜道:“可惜了……今科状元郎,多少人打着他的主意,他亦说心仪于你,偏你个傻丫头不要。” 沈清月猛然睁圆了眼睛,淡红的小口微张,登时红了脸,道:“外祖父说的是、是顾大人?” 舒阁老含笑颔首道:“正是啊。你既不喜欢,便罢了。我就回绝了他算了。”他又故意自言自语道:“倒是可惜了。” 沈清月愣了一下,随即满面通红,垂头绞着帕子,声音像是从地上冒出来,不大好意思道:“外祖父……我心仪之人,就是他!” 舒阁老笑了一阵,故作讶异方道:“是他啊?” 沈清月低头不语,这个顾淮,他都到她外祖父跟前提过了婚事,却不跟她说!早说她也不用做这么一出与他情投意忺的假象,怪不好意思的! 舒阁老知道姑娘家面皮薄,也就不打趣她了,便肃了神色道:“既你也允了,这两日我就监着他快快办了。时候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沈清月起身谢过。 舒阁老亲自送了沈清月出门,两人一起绕过屏风,他负手道:“你外祖母思念你得很,待你日后成了婚,她便有机会见着你了。” 沈清月点了几下头。 罗妈妈紧张兮兮地站在廊下等沈清月,她恭恭敬敬地朝舒阁老行了礼。 廊下小童领着沈清月和罗妈妈出了楼里。 直到上了马车,罗妈妈才松了一大口气,紧紧地攥着沈清月的手,红着眼眶道:“姑娘可好了!这下姑娘再不用受委屈了。” 沈清月笑了笑,低声同罗妈妈道:“老夫人像把我嫁去河间府,现在外祖家替我谋了一门好亲事,这几日他就会上门提亲,等我出嫁了,再不用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罗妈妈含泪而笑,又急着问:“是谁家郎君?” 沈清月道:“是顾淮。” 提起顾淮,她还有些牙痒痒。 罗妈妈只是欢笑,她道:“是状元郎!甚好甚好!我瞧着他就不错,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沈清月没说话。 马车到了青石斋附近,两人一道去胡掌柜那里,沈清月进了青石斋,才听胡掌柜说,顾淮也在。 沈清月心里有话要说,便问顾淮人在哪里,胡掌柜说在后院,微微弯腰就领着她去了。 青石斋后院有一间库房和两间住房,一厅一卧室,顾淮就在厅里。 沈清月同胡掌柜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顾大人说说。” 胡掌柜早知道两人要成婚事,料想二人知道分寸,便与罗妈妈一起在院子里等,没有跟进去。 沈清月大步进厅,却瞧见顾淮闲适地坐在厅里喝茶,瞧见她,露出一个笑,还若无其事地道:“回了?” 沈清月脸色寡淡地坐下,道:“你比我先去见的我外祖父?” 顾淮点头承认了,他道:“我见完舒阁老,再去见的你。” 沈清月捏着帕子蹙眉问:“你既知道我外祖家的身份,又早算好了要先哄过他,怎么不告诉我?” 顾淮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我说了,你去了怎么会惊讶,岂不是容易叫人看出端倪来?” 沈清月脸颊浮红,道:“婚事的事你却可以提前告诉我,这事我只要顺着应下就好,惊不惊讶有什么要紧!” 顾淮不答,反问她:“你可将你我约定之事告诉你外祖父了?” 沈清月恼得直皱眉道:“我能说吗?!” 舒家人到底还是重视她的,替她谋了状元郎做夫婿,若她与舒家人说,她不过是因为与顾淮各取所需才假装成亲,舒家能答应吗?只怕要给她另找婚事,可她已经答应了顾淮,且沈家又逼得那么紧,短时间内哪里还能找与顾淮知根知底这样的人家,嫁给他最合适不过,无论如何她也得装得跟真的似的! 眼下好了,在舒家人眼里,他们两个是情投意合成婚的! 顾淮仿佛不知,带着些笑意道:“好像是不能说啊……” 沈清月脸颊烫红,瞪了顾淮一眼,道:“你是故意的!” 顾淮双目灼然地望着她,轻声问道:“这样不好吗?” 沈清月的脸更烫了,像火烧云,眉头也拧得紧紧的,她心跳得很快,她分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是好像前一世从来没有过。 顾淮见沈清月这般模样,也不敢逗她了,便正色道:“我是说,总不能让外人看出来是假的吧?只我一个人装出样子,你若不配合,容易叫人瞧出异常,何况你外祖父家还算关心你,你嫁给我越是心甘情愿,他们才越是放心,不是吗?” 沈清月觉得有道理,脸颊褪了红,道:“罢了,你言之有理,也的确该这样。” 顾淮在心里补了一句:以后也该这样。 两人静默片刻,顾淮先开口说了话:“你今日见过了你外祖父……可还好吧?” 沈清月望着他问:“顾先生是要问什么?” 顾淮空出来的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他拇指用力地摩挲着玉面,看着她道:“我是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别难过,着眼往后才是正理。以后你嫁给我,肯定比在沈家过得好。” 沈清月面色柔和下来,顾淮这是在关心她,她胸口发暖,浅笑道:“多谢先生关怀,我都好。” 她又抬眸道:“正好趁着现在有时间,不如我与先生把彼此的要求的都定下吧。” 顾淮却回她道:“我没有要求,你且说你的就是。” 沈清月讶异片刻,道:“没有要求?” 顾淮道:“我娶你,多得是好处,我再提要求,不是欺负你吗?”他仔细想了一下,又道:“不对,还是有要求的,你要替我操持好内宅。” 沈清月眨着眼问他:“就这个?” 顾淮“嗯”了一声,道:“就这个。” 沈清月失笑这算什么要求,她只要跟他成了夫妻,内宅之事她非管不可,她笑了笑,很体贴地道:“先生放心,你我既有约定,我外祖父那边,我至少不会给你拖后腿。你给的聘礼,我都会带过来,带不过来,我也会用我的嫁妆补给你。往后你若有中意的姑娘,怎么处置都随你,你若想丰隆子嗣,纳妾之事,我也会替你周全……” 顾淮越听脸色越难看,他丢开手里的玉佩,低头端着茶杯,冷声道:“好了,这些你不必细说。” 沈清月心想男人大概都不爱听这些琐碎的内宅之事,但她还是担心顾淮的子嗣问题,前一世两个人也是有一份巧合,竟然都没有子嗣。 她没怀张轩德的孩子,后来沈清妍怀的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家的,若不是,必然是张轩德有病。顾淮若与胡小娘子也是各取所需,胡小娘子又不愿意嫁给他,夫妻两个同床异梦,没有子嗣也正常……但他七年都没纳妾吗?还是纳了妾却也没有子嗣的福气? 沈清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她现在已经提顾淮操心上了子嗣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争取加更! 130、第 130 章(二更) 第一百三十章 沈清月与顾淮关于婚后细节商议的不是很顺利。 沈清月是很知趣的人, 她知道男人都不太上心内宅之事, 此时也没有拿这些事去烦恼顾淮。 顾淮喝了半杯茶,与沈清月道:“既然都说定了, 我明日就去你家提亲,半个月内下聘。” 沈清月哑然,随即道:“半个月下聘?来得及么?” 顾淮道:“我出了孝, 顾家就替我在操持。” 其实他出了孝期后, 顾家只是不急不忙地替他准备着, 真正紧赶着给他准备聘礼, 是在他中状元之后。 沈清月疲倦的脸上难得有了些笑色。 顾淮一本正经道:“是明日娶你, 也来得及。” 沈清月又不好意思笑了, 她脸颊飞红, 又见顾淮很正经的模样, 便道:“好。”她起身说:“如此我就不耽搁先生的功夫, 先回去了。” 顾淮跟着送她。 院子里, 胡掌柜眼巴巴地望着厅里呢,罗妈妈也小心翼翼地等在门外。 沈清月与罗妈妈一道出去, 找到了春叶, 上了沈家的马车。 春叶在车里还嘀咕着:“罗妈妈从哪里来的,怎么正好和姑娘撞上了?” 罗妈妈回她:“可巧我从我儿子那里过来, 准备回沈家去, 就遇见了姑娘。” 三人无话,一路回了沈家。 沈清月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她路过修德院,瞧着门还是开着的,衣服也没回去换,便直接进去了。 两个姨娘的丫鬟很快通报她们,她们俩挺着大肚子,面色焦急地等在门口。 沈清月走过去,叫她们进去坐。 眼 看着两人都快要生产了,沈清月不好再叫她们劳心劳力。 两个姨娘关上门悄悄告诉沈清月:“老爷今儿在老夫人院子里待了一整天……听说老夫人开始要关老爷去祠堂,后来怕是顾着老爷颜面,就将他留在了小佛堂。” 沈世兴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被老夫人叫去跪着,委实难堪。 沈清月也没说什么,只叫两个姨娘安心养胎,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便回了雁归轩。 当天夜里,沈家宅院表面平静如水,树静风止。 永宁堂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各自回屋,廊下除了老夫人的心腹郑妈妈送茶水,屋子里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几个老爷和方氏又都留在了永宁堂密谈。 结果当然是很不融洽,一家子不欢而散,沈世文夫妻两个怒走同心堂,沈世兴没跪祠堂了,夜里拖着酸软的双腿回了院子,沈世昌垂头丧气地留在了同心堂,和老夫人两个人相望无言,母子二人都是一脸疲倦之色。 老夫人捏了捏眉心,同沈世昌道:“随他们怎么闹吧,月姐儿一个小娘子,还能翻腾出什么浪来?等她嫁去了河间府,木已成舟,她还能怎么样!” 沈世昌一贯听从老夫人的话,尤其涉及家族中一些大事,他和几个兄弟经常意见不一致,柳氏回娘家后,他都是与老夫人两人细谈。 但这次,他莫名有些心慌,他犹犹豫豫地同老夫人道:“母亲,舒家这些年虽然没再理月姐儿的事了,但月姐儿外祖父毕竟做到了阁老,是不是多少要顾着些舒家的情面?” 老夫人皱着眉道:“我早与你说过,舒家多少年没问她了,不会再管她了,没得闲操心!有这功夫你多去与你上峰走动。” 沈世昌还是不安,他眉心突突地跳,道:“若是……儿子说万一舒家真的在乎月姐儿,等月姐儿成了婚,又不在咱们的拿捏之下,舒家怕是要报复咱们。” 老夫人有些得意道:“放心吧,这家人有个把柄捏我手里,白纸黑字留着呢!月姐儿就是嫁了过去,他们也要听我的话。月姐儿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轮得到舒家插什么手?”她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冷冰冰地道:“月姐儿就是个失灵的火铳,谁拿谁倒霉!当年要不是你父亲要留她,老三又没个子嗣,我怎么会接她回来,留她在舒家,便是捏着舒家的把柄,你的仕途不知道要比现在顺多少。” 沈世昌沉默着,谁知道舒阁老起起复复好几次,竟然能坐到阁老的位置。 老夫人又冷淡地道:“要是以前月姐儿不知事就算了,体面地将她嫁出去,两相都好。可她现在恨透了我们。她这个年纪,肯定记仇,你可还记得媒婆在这里与我们交锋的一天?月姐儿的样子多么的冷血没有人性,若她将来嫁得好,未必会放过沈家人,她和柳氏多大的过节,即便柳氏跟你和离了,她未必就不恨你,我为了你,为了沈家,背这个刻薄的名声便背罢!沈家的子孙能好好地光耀门楣,我百年之后,也有脸面见你们的父亲了。” 老夫人说得冠冕堂皇,她虽知道将沈清月嫁去河间府要被人指责,但她早做了只悄悄替沈清月操办婚事的打算,就算京中传开了,了不得就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而已,她再着媳妇和孙媳妇出面解释说是沈清月自己要嫁的。沈清月远嫁出去,又回不了京城,不出三五月,谁还记得沈清月怎么出嫁的?谁又记得沈家老夫人做了什么事? 沈世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想忤逆老夫人,便问道:“明儿那家人就要来纳吉了吧?” 老夫人松了一大口气,道:“是的。” 纳吉礼一过,婚事便定算下了。 满打满算,从提亲到纳吉,才三天时间,老夫人下手真是又快又狠,叫人措手不及。 沈世昌起身道:“儿子告退了。” 临近七月,夜晚的风,吹得人有些烦躁。 永恩伯府,也比往日要闹腾一些。 永恩伯夜里才回得家,他欢欢喜喜地洗漱了,换了衣裳,叫了管事来问,顾淮接了伯府的帖子之后怎么说。 管事忐忑地如实道:“顾大人……似乎、似乎没有那个意思,小的连大人的面都没见上,就被大人的随从给赶回来了。” 永恩伯脸色变得铁青,他似是不信,咬了咬后牙槽,又问了一遍:“他家里的仆人把你赶出来的?” 管事小心翼翼地答话:“是……对方很是敷衍,说大人不在家。都这个点了,大人怎么也该回来了,却没有派一个人上门传信,小的估摸着明日也不会来了。” 若真有意与永恩伯府相交,顾淮怎么也不敢怠慢伯府到这种地步! 永恩伯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得能滴水,他挥挥手叫管事下去,随后便狠狠地砸了一个茶杯。 管事走后没多久,永恩伯夫人便来了伯爷的院子,她看着一地狼藉,着丫鬟收拾了,打发了下人出去,探丈夫的口风,谢君娴和顾淮的婚事,可怎么样了,她忧心忡忡道:“妾身听说,顾状元郎是不是不情愿和咱们家做亲?” 永恩伯黑着脸道:“必然是顾家在背后捣鬼了,否则他会傻到不和咱们亲近?” 永恩伯夫人脸色一僵,追问道:“果真拒绝了咱们?” 永恩伯道:“还没明确拒绝,我想明日总是要亲自上门打个招呼的,到时候我再探一探他的口风,跟他讲一讲道理,顾家毕竟只是商贾之家,他若要走得远,伯爵府岂不比顾家靠得住?” 永恩伯夫人脸色还是不大好,她皱着眉道:“娴姐儿要强,听说顾状元郎拒了她,今日一天都没吃下饭,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妾身怕她门都不敢出了!” 谢君娴当然不至于不敢出门,只是她再见外面的人,总要装得辛苦些。 永恩伯还没功夫管谢君娴心情好不好,他只道:“放心吧,顾淮初入官场,不敢明晃晃地得罪咱们。等名日便是。” 永恩伯夫人应了一声,今夜就在这里歇下了。 次日清早,顾淮可没有叫所有人失望,他虽然照常去衙门里上值,却叫福临请了媒婆替他大张旗鼓地上沈家提亲,正好赶在河间府那家秀才上门之前,先见了沈世兴。 状元郎要娶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顾淮在翰林院的时候,中午就有人问他了,可是要去沈家提亲,顾淮大大方方说是,并且找上峰告了婚假。 翰林院和内阁联系密切,这下子,翰林院和内阁的人都知道顾淮要娶沈家二姑娘,不出半日,六部里都有不少人知道了。 沈老夫人和永恩伯府的人完完全全猝不及防。 永恩伯府的人只是被感觉打了脸,脸上很挂不住,沈老夫人却是整个人都懵了——顾状元郎怎么会看得上沈家姑娘?又怎么会看得上沈清月?他是眼睛瞎了吗! 顾六首竟来沈家提亲了,岂不是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 老夫人心里登时想到了她被千夫所指的画面……没有人不怕骂的,至少她是怕的。 她慌慌张张地着人把沈世兴叫过来,又令人赶紧去把其他几个儿子也都叫回来。 沈世兴点卯了就回来接待福临,他得知顾淮提亲,喜得双脚恨不能飘行,便是老夫人叫他,他也不怕了,挺着腰板就去了。 沈世兴一进永宁堂,行过礼,二话不说,就道:“母亲,顾状元派人来提亲了。儿子现在替月姐儿找到一门好亲事了,河间府那边的,儿子还是那个态度,儿子绝不会把月姐儿嫁那么远。便是父亲牌位前,儿子也还是这句话。父亲临走前交代过的,要儿子好好待月姐儿,儿子以前糊涂……现在年纪大了,身边难得有月姐儿这个可心的女儿,也只剩她这个贴心的女儿了。河间府的那门亲事太差,儿子没法同意。纳吉礼我依旧不会出面的!” 老夫人攥紧了帕子,面色青紫,她脑海里全部都是沈清月在这个厅里和他们对质的时候的画面,她的沉着冷静和冷漠无情,还有她老辣的手段,那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做得出来的事吗?! 沈清月恨她,也恨沈家,她嫁给顾淮,后患无穷! 她不允许她在掌控不了的事情再次发生! 老夫人声音尖利可怖:“推了!给我赶紧推了!就说已经给月姐儿定了亲,不能再受状元郎的好意。他若是喜欢沈家的姑娘,还有妍姐儿,还有慧姐儿,就不能是月姐儿!” 沈世兴震惊地看着老夫人。 他母亲疯了一样。 131、第 131 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沈世兴万分不赞同老夫人的举措, 顾淮来提亲了, 他铁了心要答应。 老夫人与沈世兴二人僵持着,厅里静可闻针落。 沈世兴先眨了眼, 挪开视线,他面色沉郁地道:“母亲,您之前不是说叫儿子自己给月姐儿寻亲事吗?现在寻了一门好亲事, 凭什么又不许儿子应答?” 老夫人下巴僵硬地抬起, 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 沈世兴给沈清月找个平平无奇的人家也就罢了, 怎么能是顾淮这样的人中龙凤! 她冷着脸道:“我给了你几个月的时间, 你都没找好, 眼下人家都要来纳吉了, 半路杀出个顾淮你就同意了, 把沈家的声誉置于何地?” 沈世兴脸色发黑, 抖着唇顶嘴道:“母亲, 河间府的婚事,您是私给了月姐儿生辰八字出去, 儿子至始至终没有同意过, 做不得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月姐儿母亲不在了, 她的婚事, 该由儿子做主。” 老夫人不愿与沈世兴多说,她态度强硬道:“今日那边人来纳吉,随你出不出面, 总之我会应下!顾淮那边,我一会子着郑妈妈亲自去说。” 沈世兴抬起头,双眼怒红地看着老夫人,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儿子年轻的时候一直被二哥压着,二哥是天上的云,儿子是地上的泥,在真定鬼迷心窍之下冒用了二哥的身份……又喝了酒,犯下弥天大错……儿子知道自己懦弱无用,父亲的死,儿子也很自责,但父亲若是在世,也绝对不愿意看到月姐儿吃这种苦头。月姐儿毕竟是您的亲孙女,求求您放过她罢!就当是……当是在看父亲的颜面上!” 老夫人看着声泪俱下的沈世兴,一双发黄的眼珠子也沁出泪,她抄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声嘶力竭道:“你父亲就是你们父女两个害死的!你还有脸提你父亲?!” 沈世兴默然,他和沈清月的事,的确是老太爷死前的心结。 老夫人痛心疾首,看着早跟她离了心的三儿子,也没有与他细说此事的利害关系,他不会懂沈清月对沈家和对她的恨意,她仰靠在大迎枕上低泣了一会儿,才弱声道:“今日你已经点卯了,就不必去上衙门了,就在我这里的待着。” 沈世兴愕然看着老夫人,难以置信道:“您、您要囚禁儿子?” 老夫人冷眼看着沈世兴道:“明日你也不用去了,我一会儿就让你大哥去找你上峰请假。待月姐儿婚事定下了,你爱出面不出面罢!你不怕她被夫家人看不起,你尽管不露面!” 沈世兴张着口说不出话来,当年母亲能从父亲手下护着他,他就知道母亲很有手段,但是他没有想到,母亲的手段会有一天用到他的身上。 老夫人不等沈世兴反应,就着人去锁了院子,只让心腹郑妈妈留在院子外与人周旋,庭院里站着近十个丫鬟婆子,鸟都不敢飞进来。 永宁堂里的动静,很快就传开了。 沈清月的丫鬟还没打听消息回来,方氏便派人过来了一趟,丫鬟说老夫人已经着人去让大老爷给沈世兴告假去了,老夫人又锁着门不让沈世兴出来,其意不言而喻。 其实方氏的心也凉透了,至少在她看来,沈清月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绝不至于让老夫人下这样的狠心! 她头一次忘了身份,在同心堂里没忍住在沈清舟跟前不管不顾地道:“这太令人齿冷!” 沈清月对老夫人没有任何期望,倒不觉得齿寒,她心里清楚,她跟顾淮的婚事必要沈世兴出面不可,河间府那家都快来纳吉了,沈世兴再不出来,等纳了吉,再退婚便要大费周折了。 罗妈妈虽说在内宅里待了多年,但她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今日可谓是开了眼! 关心则乱,罗妈妈有些焦急地建议道:“姑娘别怕,我现在就出去找两位大人!” 沈清月摇了摇头,道:“您现在哪里还出得去?” 她很快理出了个头绪,沈世兴若强行出来,闹得太难看了,沈家只怕要沦为全城笑柄,老夫人只要对外说,婉拒顾淮婚事是因为沈家已经和别家人先定了亲,便占了大理,他们父女两个大闹一场,反而要担上嫌贫爱富和不孝的名声,此事只能迂回为之。 首先二门上要拦住河间府的人进来,其次不能让沈世昌顺利去给沈世兴告假,还要请到沈世兴的同僚过来,说有事找沈世兴,老夫人再不放人,往大了说就是关押朝廷命官……老夫人到时候就不得不放人,只要沈世兴能出来,事情就好办了。 沈清月仔仔细细推敲了好几个细节,确定无误,便与罗妈妈说了她的打算,两人一道动身准备往方氏院子里去。 等她门到的时候,方氏不在院子里,沈清舟跑出来欢喜地告诉她:“二姐姐,我父亲要回来了,我母亲去了二门上了。” 沈清月诧异道:“你父亲要回了?” 翰林院这还没到下衙门的时候吧! 沈清舟点点头,拉着沈清月的手道:“是二哥哥翻墙出去请的父亲回来的,我估摸着是快到家了,二姐别怕,有我父母亲在呢!” 沈清月心里又酸又暖,她点了点头,道:“我去二门上看看,你进屋去,别跟来。” 沈清舟软声道:“母亲也是这么嘱咐我的……” 沈清月扯了个笑容出来,舟姐儿还不足十五岁,看着年纪真小呀,她拍了拍舟姐儿的肩膀,温声道:“快回去,我走了。” 说罢,沈清月就和罗妈妈两个人出了同心堂,赶往二门。 二门上太热闹了,郑妈妈领着人守着门,丫鬟婆子堵了一圈,方氏和郑妈妈两个人正僵持着。 方氏叫前院人沈世文相熟的管事看着大门和角门,不许他们放河间府的人进来,郑妈妈守着二门不许方氏的人出去给沈世文报信,两个人打着机锋,没敢撕破脸,谁也不肯让步。 沈家的大门口,就更热闹了,河间府男方家里的使者顶着烈日站在门口抱怨,说合了两人八字,再好不过,好好的喜事,怎么不让人进去报信! 沈世昌已经替沈世兴在他的顶头上峰正七品太常寺典簿面前告了假,快马加鞭地回来要给老夫人送信,沈世文和崴了脚的沈正章紧随其后,一旁还跟着太常寺里的正三品正官太常卿! 沈世昌看着太常寺卿,额上冷汗直冒,他焉能不知沈世文此举为何?他动用了人情关系才找典簿给沈世兴告假,沈世文竟然找了太常寺卿过来,这是打典簿的脸,也是打他的脸!他这下子还要得罪典簿和请托的朋友了! 沈家两个老爷都回来了,沈家大门不得不开,一大堆人乌压压地从正门进去,河间府的使者也一道跟着进去。 太常寺卿是要来找沈世兴的,沈世文直接领人往二门上去,河间府的使者要去见老夫人,也往二门上去,紧闭的二门,里里外外,聚满了人。 郑妈妈还在门后边苦着脸同方氏道:“二夫人,我知道你最是通情达理,老夫人下了死命令,您回去吧!” 方氏还不见丈夫儿子回来,她怕大门上的人拦不住河间府的那家人,又正好撞上沈世昌回来,跟着一道进门可就糟了! 她心里焦躁得不得了,拧眉道:“二老爷一会子就要回来了,我只是等一等他,您何苦赶我!” 郑妈妈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她没有办法,只能期盼着前院沈世昌手里的管事顶事些,快点儿把河间府的人放进来,否则这边她一脱身,方氏一准破了门。 沈清月刚到二门上,就看到两方人对峙的场面,就在此时,她身后急急忙忙跑出来两个修德院里的丫鬟,俩丫鬟都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道:“要生了!姨娘都要生了!快请稳婆!” 郑妈妈脑子轰然一响,几乎要仰倒,怎么在这时候生了! 沈清月转身看去,鼻子发酸……姨娘怎么会这个时候都一起要生了,她俩怕是知道了二门上的事,替她想主意! 二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沈世文在外面略带些怒气地问:“二门怎么关了!把门打开!” 方氏听到丈夫的声音,很是松了一口气,红着眼眶问郑妈妈:“您还不开门吗?!” 郑妈妈无可奈何只能把门开了,有眼色的丫鬟,立刻去了永宁堂报信。 女眷们纷纷后退避开。 二门一开,沈世文和沈世昌两个人脸色各异地请了太常寺卿进门。 沈清月远远地望着门口进来的沈世文,眼睛红彤彤的,待他们进来之后,沈正章一瘸一拐地扶着门框进来,在人群里搜寻她,朝着她咧嘴一笑……沈清月登时无语哽噎,眼前方氏松快又疲倦的笑脸,耳边姨娘丫鬟的窃笑声……不过片刻她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也有家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赶一天的车,累死了,回家写了1000就写不下去了,这章是补昨天的更新,今天还有两更,两更可能放一起发。 另外修改了一些老夫人这边的细节,老夫人在沈清月的事情是受过心理重创的,我修改之后,在她的心理活动之后加入了她对沈清月想要下手的想法,情节就更流畅合理了。【】里的内容,就是新增加的内容。 其实一口气看完会更流畅,就不会觉得老夫人是突然发疯的,她在沈清月设计媒婆事情的那次,就很恨,也可以说是忌惮沈清月,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有这样的手段,本身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柳氏和吴氏,一个宗妇一个女主的嫡母,都斗不过沈清月,老夫人作为女主的敌对方,当时掌家的方氏没有全听她的,她的儿子也都不太听她的了,她也是有些害怕的,否则不会说出那一段女主没前途的报复性的话,那段话既是老夫人的恨意表达,也是她恐惧的表达,如果不是无能为力,她不会说出那段话,有能力的话,直接把女主送寺庙里就行了,但是她没能力,家里人对女主的维护,以及女主在外的名声,不允许她这么做。 不过大家上帝视角,所以没啥感觉。沈清慧就是被吓乖的一个,但是她心粗,潜意识里发现不和沈清月对着来就没危险,某些场合无意识就开始信任和依靠女主了。 还有些逻辑关系,我没有具体解释,其实根据文章进度,人物关系和逻辑关系自然而然地存在,也不需要解释,以免累赘。 改文:105 【老夫人却目光冰冷地瞧着沈清月,她看得出来,沈清月恨沈家人,也恨她,她心里早早就积了怨。这丫头现在长成个祸害了。】 她扫视着三个儿子,她的大儿子最要颜面的人,二儿子清高仁爱,三儿子耳根子软,他们对沈清月的态度不言而喻。她死死地掐着掌心,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道:“罢了。以后你也该得意了,这家里再没有能为难你的人。这次你虽错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但是月姐儿你记着,歪心思永远不可能用来走正道,一个人能走多远,跟她的眼光和气量是相应的。你只用这般手段去算计人,你的前途也就这样了。将来你的夫家,你的丈夫婆婆,你的妯娌姑子,都不可能容得下你这样你的人!” 106 沈世昌还在安慰老夫人,老夫人听不进去,泛黄的眼珠含着泪,茫然地看着内室供奉着一尊菩萨的方向……【沈清月出生之后就害死了她丈夫,现在又要害儿子们跟她离心,这个祸害绝不能留!】 113 老夫人一脸嫌恶地摇了摇头,人家顾状元,第一次顶乌纱帽就是正六品,前途无量,娶个公主也是娶得,沈世兴是个什么官儿,捉这样的婿,简直白日做梦!【沈清月该配什么样的亲事……她心里算计着呢!】 129 沈清月便道:“多谢外祖父厚爱,只是孙女心中已有心仪之人,我与他虽然发乎情止乎礼,他若有心,自会上门求娶我,有他求娶,亦有我自己在家中周旋,河间府的婚事,肯定不成。若有什么险阻,我再求外祖父不迟。” 【舒家到底和沈家没有什么干系,内宅之事请他们插手,未免大费周章,惹人注目,不如她自己动手来得顺利,而且没出嫁之前,她不想让沈家知道她已经和舒家认亲了。】 132、第 132 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沈世文回来之后, 事情就好办多了。 郑妈妈先一步跑去永宁堂报信。 沈世文和沈世昌二人带着太常寺卿往花园旁边的书房里去, 沈正章崴了脚,准备回院子去休息, 河间府那家人的使者还在前院厅里,没人接待。 方氏再不必拦在二门上了,她像是劫后余生一般, 笑握着沈清月的手, 道:“月姐儿回去吧, 我一会子去永宁堂看看, 等万事妥帖了, 我再去跟你说。” 沈清月抹掉眼泪, 道:“好。”她走到沈正章身边问:“二哥脚怎么了?” 沈正章摇摇头道:“无妨, 我这就回去休息。” 沈清月又转身去找姨娘的两个丫鬟, 她领着人在甬道上走了一截路, 才低声问:“姨娘可是真要生了?” 丫鬟对视一眼, 纷纷摇头。 沈清月就知道不是的,她连忙吩咐春叶去前院找稳婆过来, 做做样子。 就这样, 大家各司其职,表面上平息了今日的闹剧。 沈清月回了雁归轩里耐心地等……今日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这样棘手的事, 她竟都没怎么动手,家里人便都替她办妥了。 罗妈妈与沈清月一道回了上房,也笑着流泪道:“都是平日里姑娘心善, 善有善报,你对二爷的好,对舟姐儿的好,对两个姨娘的好……他们都看在眼里,这时候才要回报你呢!” 沈清月红着眼眶,垂首笑了笑,她对他们好的时候,没奢求过回报。 罗妈妈紧紧地拉着沈清月的手,笑中含泪道:“今日之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沈清月擦去眼泪,她何尝不是呢! 罗妈妈欢喜过后,又有些忐忑地道:“也不知道今日事几时能了!” 沈清月轻轻吐出一口气,家里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很快就能了了。 永宁堂。 郑妈妈去了院子里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说正三品的太常寺卿来亲自来请沈世兴,脸色黑如锅底,沈家的事,怎么把朝廷正三品官员也给牵扯进来了! 她一听说人是沈世文请来的,头皮和心都是凉的,她生了三个孩子,两个都反她! 郑妈妈满面愁容,劝道:“太常寺卿都来了,老夫人,就放了三老爷出去罢!” 老夫人面色发灰,沈世文都逼到这个份上了,能不放吗!只是她死了都想不到,沈世文胆敢逼她到这个地步! 她颓丧地抬了抬手,声音喑哑地道:“让他去吧……男方家里的使者是不是来了?” 郑妈妈点头道:“来了,在前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他们,正要来请示您。” 老夫人木木地看着墙上的《寒潭图》,道:“还能怎么回……老三还能答应吗?回了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郑妈妈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了隔壁的小佛堂,请了沈世兴出来,并且跟他说太常寺卿跟着沈世文一起来了。 沈世兴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快步地跑出去,赶往书房。 平日里沈世兴和沈世文见面极少,两人即便是在永宁堂里见面,都没有对视过。 沈世兴一直有意地避开沈世文,这一回,他却巴巴地想要赶过去见沈世文。 沈世兴是快跑过去的,他到的时候,衣衫和头发都乱了,沈世昌不大高兴地斥他道:“老三,怎么衣冠不整就来了?” 太常寺卿坐在上座,笑着道:“许是太急着见我。” 沈世兴连忙过去给太常寺卿行礼。 太常寺卿像模像样地问他今日怎么早早地回了衙门里,明日又要告假,可是病了。 沈世兴回道:“劳大人忧心,下官只是有些不适。” 太常寺卿又问他:“看过大夫没有?礼部近来繁忙,随意不要告假得好。” 沈世兴点着头道:“看过大夫了,没有大碍,下官明日一定去衙门里。” 太常寺卿也没有喝茶,便站起身道看着沈世文道:“既然沈赞礼郎没有大碍,本官便不多留了。” 沈世昌和沈世文纷纷起身送太常寺卿。 兄弟三人,一道送了他出二门。 沈世兴得了自由,正想打听河间府的人是不是来过了,郑妈妈正好从前厅回来,告诉他说,老夫人已经着人回绝了那家人,男方提亲的事,结束了。 沈家三兄弟都听到了郑妈妈的话,三人神色各异,沈世昌没说话,转身就往永宁堂去了,沈世兴惦记着顾淮的事,亲自去了前院,准备立刻去沈家,他抬脚后,又想起沈世文帮了忙,便旋身同沈世文作了个揖,郑重道:“今日多谢二哥。” 沈世文脸色寡淡,道:“都是为了月姐儿,就别客气了。” 沈世兴抵着头,也没敢看沈世文,转身就出门去了。 沈世文快步回了同心堂,方氏也刚从同心堂回去不久。 夫妻二人见了面,关上门说话,方氏急急地问沈世文事情来龙去脉,还惊奇道:“老爷怎么把太常寺卿也请来了!妾身记得,我们与太常寺卿家中并无往来。” 当初沈世兴走后门进太常寺,是沈世昌托朋友走的太常寺典簿厅典簿的关系,可还远远够不上太常寺卿的面前呢。 沈世文也没脱官服,坐下就道:“是顾淮替我去请的,估摸着是走了顾家的关系。” 方氏愣了一下……顾淮不简单啊! 她坐在和沈世文隔着小炕桌的另一边,道:“从前倒是没听他说和顾家的关系。” 沈世文道:“他今科中试之前,只是个秀才身份,顾家家大业大,哪里注意得到他?自然来往不密切,他中了状元就不一样了,顾家当然要好好照顾他。顾家生意做得大,每年和宫里都还有生意往来,我还听说顾家和天子近宦也有些关系,走得通太常寺卿的关系,也不奇怪。” 方氏无意识地点了几下头,扯着帕子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他有心了。不过他倒是奇怪,从前在我们面前心思丝毫不显,怎么突然就要娶月姐儿了?”她扭头看着沈世文,又道:“老二都没提过一句。”这话说完,她猛然想起沈清月提过的灯节夜里的事,心里有些明白过来。 沈世文亦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他的心思,但他是个不错的人,月姐儿嫁给他,也算是一桩良缘。两家隔得又近,也不怕月姐儿受委屈没处说去了——今日的事,你去跟月姐儿说了没有?” 方氏起身道:“还没说,这就亲自去说。” 沈世文也站起身,道:“衙门里我没告假就回来了,老三已经去顾家了,我就先回衙门去,晚上回来再同你细说。” 方氏跟上,一面走一面道:“老三的两个姨娘今儿也帮了些忙……要不是你回来的及时,真要靠她们俩出力了,妾身一会子还去看看她们。” 沈世文“嗯”了一声,夫妻二人出了院子就分别开了。 方氏先去看了两个姨娘,知道她们没有大碍,方转头去看沈清月。 沈清月哭过了一会子,眼睛还是红红的,她得知是顾淮替她请了人来,心里很是感动,以后与他同在屋檐下,她很心安。 随后沈清月便担忧道:“二伯母,今日之事,恐怕要连累你们了。以后老夫人……” 方氏安抚她,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家里统共没有几个妇人了,四房又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她能把我怎么样?” 这事彻底了了,方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只与沈清月道:“你与顾淮的婚事,我觉着是不错……我想他从灯节夜里帮你的时候,是不是就对你有意了?只是你自己不察觉,如此想来,他想娶你倒不算意料之外,只是你这个丫头迟钝,不知道他心意罢了!” 沈清月笑而不语。 方氏笑嗔沈清月,道:“你一贯多机灵的丫头,怎么这事反而看不清了?他待你好,你难道从未察觉吗?早知道他对你有意,我叫你二哥去探一探口风,婚事早成了,还拖到现在,闹这么一出!” 沈清月垂首道:“我以前没瞧出来,我觉着他只是以礼相待。他来提亲我才知道的,我一个姑娘家,难道还去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 方氏笑了笑,摇着头无奈道:“憨丫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待你的不同,你自己都从嘴里说给我听了,竟然还没有察觉。” 沈清月没多解释,方氏不知道,顾淮娶她,是因为跟她有约定而已。 两人正说着话,二太太过来了,她见屋子里没有旁人,只有个罗妈妈,便同方氏道:“母亲,二爷说有赵家郎君的消息,请您过去。” 沈清月眉头一抬,便猜到是赵建安的事要闹开了,她想跟着一起去。 方氏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都提到嗓子眼,就领着沈清月和二太太一起回同心堂了。 方氏一回院子见了沈正章,就知道赵建安养外室的事。 沈正章又气又喜,捶了一下子桌子,切齿道:“那外室叫焦六娘!” 沈清月等人脸色一变,焦六娘不是两年前京中最受人追捧的歌妓吗?据说是扬州调教过的瘦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得娇俏精致,当时京中多少纨绔为了她大打出手,最出名的便是有人为她竞价了整整一晚上,输了的那个,气中风了。 当时京中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焦六娘渐渐消失了。京中美人层出不穷,两年没消息的人,谁还记得她?要不是这次闹去官府里,大家早忘记焦六娘这号人了。 沈正章当着女眷的面不好骂人,只斥责道:“无耻!” 方氏和二太太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和妓子厮混,此人德行太亏! 沈清月却更在意赵建安到底是怎么,让焦六娘心甘情愿地没名没分地跟了他两年,她很好奇,但这么猜是肯定猜不出来的,她便提醒方氏道:“是焦六娘反而是好事,焦六娘名气不小,若非是她,恐怕这事很好压下来。二伯母抓紧机会才是。” 方氏也想到了,她换了件衣裳,就迫不及待要出门去找沈世文,一定把沈清舟的婚事给料理完。 当日晚上,沈家成了一桩婚,退了一桩婚。 沈世兴答应了顾淮的提亲,他怕夜长梦多,当天就把蔡氏之名和沈清月的本名、排行、八字,全部告诉了顾淮,让顾淮明儿就拿去占卜。 顾淮有些无奈,沈世兴太着急了,问名男方要送大雁,沈世兴倒是替他省了个步骤。 顾淮也巴不得快些娶沈清月过门,他当天夜里就让人赶紧准备一对大雁,又吩咐人一清早就拿两人的八字出去合。 沈世文则打听清楚了赵建安的事,确认无误后,和方氏一起连夜上赵家的门,退了婚事,并且要回了信物。 赵建安的事因为焦六娘的缘故,闹得有些风雨,赵家理亏,婚事退得很顺利。 这一夜,沈家二房和三房可谓如鱼得水。 至于沈世昌和老夫人,虽然心有怨怼,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沈世文在家里还是很有分量的,连他也站在沈世兴这边,沈世兴又是沈清月的父亲,替女儿婚事做主,天经地义,这事也只能这样了。 沈世昌只是有些烦闷怎么跟朋友交代,老夫人却是很难释怀,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势单力薄……可一年半以前,还不是这样的。 永恩伯府亦不太平。 永恩伯巴巴地等了一天,顾淮都没来回信,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永恩伯夫人比永恩伯还焦虑,谢君娴已经绣了一天一夜的顾绣没合眼,她怕女儿再这么绣下去,眼睛要瞎了。 次日,顾淮府里的管事去合了两人八字。 福临很快就将好结果报给了顾淮和沈世兴,并且补了两只大雁送去。 沈世兴喜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在福临的各种吹捧之下,定下了下聘的时间,就在五天后。 沈世兴送走了客人,才发现五天后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才五天时间,可别是聘礼上要亏待月姐儿啊! 他又一想,顾淮才入翰林院,贫穷一些也正常,只要顾淮待沈清月好,聘礼少点没有什么,他多补些嫁妆给女儿就是了。 沈清月听说五天后顾家就来下聘,也诧异了……这也太快了吧。 罗妈妈才不嫌快,她只催着沈清月赶紧准备好清点东西的事。 沈清月正与罗妈妈商议着怎么分派丫鬟,夏藤匆匆忙忙进来禀道:“五姑娘出门了,姑娘您前几日忙,奴婢没跟您说,您出门的那天,五姑娘也出门了一趟,还是那个爱喝酒的车夫……” 沈清月不用想也知道,沈清妍故意挑的那天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家里有点事耽搁了,只写了4000,明天继续补2000. 每次说的补更,没有一次没补,有些双更合一的全部标注了,所有欠的全部都补了。 虽然更得晚,但每一次说话算数。 133、第 133 章(一更)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些日, 沈清月因为沈清舟和自己的婚事忙得无暇顾及沈清妍, 叫沈清妍钻了空子,躲着她出了门去。 沈清月马上要出嫁了, 她也分不出身去操心沈清妍的事,只好去找沈世兴商议以后三房怎么操持,让沈世兴下功夫盯着沈清妍。 沈清月的婚事来的突然, 三房本来就没有主母, 这事现是交由方氏操办, 沈世兴全力辅助, 现在又多了沈清妍的事, 沈世兴有些焦头烂额, 不免脾气不好, 直接下了死命令, 以后不准沈清妍再出门。 沈清月道:“父亲稍安勿躁, 我只是担心妍姐儿做事出格, 并不是就说她做错了事,您不要一味地责怪, 监督纠正为主。” 沈世兴冷静下来, 渐渐把沈清月的话听进去了,再抬头看女儿的时候, 颇有些女儿长大的自豪……他的女儿不再是个小女孩儿了, 马上要出嫁了。 他不免多愁善感起来,想起沈清月刚出生一点点小的时候,巴掌大的脑袋, 像一颗红瓜似的,还有去年她给他做羹汤吃食,提醒他添件衣裳,给他常戴的玉佩打络子……此些种种,都重现脑海,于是眼眶也红了。 沈清月看着沈世兴眼皮上多出来的皱纹,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罐子,难以言喻,不是心疼,也不是厌恶,她绷着脸,表情淡然道:“以后女儿走了,妍姐儿婚事,还有康哥儿读书娶妻,总要有人操心。父亲打算怎么办?” 沈世兴收敛了情绪,道:“你两个姨娘敦厚细心。我料想康哥儿娶妇也就几年的时间,还不至于拖到分家的时候,以后再烦请你二伯母替我分忧,等舟姐儿出嫁或者你二哥哥再有孩子,我贺礼厚一些,以示谢意。房里其他庶务,都交由你两个姨娘一起打理便是。” 沈清月觉着这样也很好,她点了点头道:“父亲既都想好了,女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了,只是一点,妍姐儿需得父亲多多上心。她也是您的女儿,您不要因为她的母亲就疏忽了她。” 沈世兴喟叹一声,道:“我并没有疏忽她,平日里给你的份例她也有,或多厚爱你一些,只因你是待嫁的年纪,近来你的婚事太棘手,我才多下了些心思,等你出嫁了,我自然会对他们两个上心的。” 沈清月便道:“姨娘的孩子也要出生了,您以后要好好待他们。” 沈世兴低着头,点了一下头,欲言又止,几个孩子里,他对沈清月的感情最复杂,也最特别。 他抬了抬手,道:“罢了,也没有别的要说的了,你快回去歇息吧,这些日有你忙的时候。” 沈清月起身辞别,回去整理库房,还有外间的店铺田产,将所有的东西都上册。 雁归轩上上下下忙碌了整整三天,还找沈世兴和方氏借了人手,才堪堪清点完所有细软。 沈清月头一次看了总账本,仔仔细细算了一遍,她现在总家当都有六万多两银子,外间几间店铺每日还在入账,一月下来,能有近千两入账。 六万多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沈清月自己都吓了一跳,这都快比得上前世她替张家打理七年的成果了! 几天后,顾淮备好了聘礼,方氏也和大太太二太太一起以最快地速度料理好了喜宴上厨子、碗筷茶盘样式种类、戏台班子、宾客名单等诸多事宜。 下聘的日子终于到了。 顾淮没有父母,他的聘礼是顾家人一手操办的,替他到沈家下聘的是他的大表哥,顾家大郎。 顾大今年二十九岁,浓眉黑发,一字胡,他现在是顾家半个当家人,在京中商会任会长,在京城也是个有名的人物。 本来沈家只有沈世兴一人出面接待顾家的使者,沈世文在翰林院走不开,沈世昌走得开不想出面。 谁料顾家下聘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顾家的聘礼从福顺胡同口一路进到沈家,将整个胡同都堵得水泄不通,惊动了邻里,也震动了沈家人。 沈世昌一派人出去打听,才知道顾大来了!他连忙又从内书房里赶去前院正厅待客。 顾淮早把沈家情况交代给了顾大,顾大一见沈家两位老爷先后赶来,后来的沈世昌又是那副嘴脸,心里更是门儿清,他倒没有故意落沈世昌的面子,只是相谈的时候,多有抬举沈世兴,很是在沈世昌面前给了沈世兴一些面子,连带的沈世昌当着顾大的面,也不敢对三房的人有丝毫轻慢的眼神,沈家两兄弟之间前从前的那些隔阂芥蒂,一时间像泡沫破掉之后那般,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沈家两个老爷待送走了顾大,才敢一道再次细看聘礼单子,有顾家出手,聘礼自是不用说了,老檀木打的紫檀嵌玉屏风和檀木千螺钿花纹的罗汉床,每一样都透着精致贵重,饶是沈世昌不是财迷,也看得有些眼红了——他女儿出嫁,还有娶妇的时候,都没用上这么好的物件。 沈世兴极为满意,呵呵笑了半天,拿着册子就起身道:“不行,我给月姐儿嫁妆少了,我还得去账上支取一些。” 老爷们每月都有例银,沈世兴自己不会管理钱财,有半数都存在公中,这会子想全部都取来,添一部分给沈清月做嫁资。 沈世昌也没话可说,只在厅门口吩咐人小心翼翼地将聘礼抬进内院,随后他就步子沉重地去了永宁堂。 他有些想不通,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女,怎么好像突然变成了金羽毛的凤凰,明明前十几年,还十分平平无奇来着。 老夫人早知道了消息,再听沈世昌说一遍顾家下聘盛况,嘴角更沉,脸上皱纹加深,几乎要扯烂了脸。 沈世昌察觉气氛不对,就改了口,劝道:“顾家势大,毕竟是一门亲,月姐儿也总有依仗娘家的时候,母亲,您也想开些。” 老夫人靠在罗汉床上,握紧了手里的绣捶,心里像一根刺冒出尖儿,刺得发痛,她声音冰冷又疲倦,道:“……这只是你想的。你还没有看透她。沈家的苦日子还在后面,我说的话很快就会应验的。” 沈世昌头皮发凉,他也知道会应验,但是他怕,他怕只在他一个人头上应验。 他想想王媒婆来的那日,便觉得骨头在冰水里浸过一样……老夫人可要多活些时日,沈家不能分家! 沈世昌回院子的路上,心里生出些怨怼。事情还能控制的时候,他就愿意听老夫人的,事情失控了,他便觉得老夫人做错了。 顾六首和沈家定亲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百姓们津津乐道,说当初王媒婆一处误传,竟是料对了,合该这两人有缘分。 消息传开之前,在舒家还发生了一出笑料。 话说自舒家人上次见过沈清月回来后,舒良衡憋了一肚子话要对家人说,他犹豫了两日,自以为深思熟虑后,便跑到他父母亲跟前,郑重地跪下道:“爹娘,儿子想娶表妹!” 舒良衡思及沈清月身世坎坷,一时忍不住落泪道:“表妹崖上之花一样的姑娘,可怜见儿的,十五六岁还没许下人家,又被沈家那样欺负,请父母亲替儿子求娶表妹!儿子以后好好照顾表妹,定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儿子还会用十分心思在学业上,再不会像现在一样若个孩童般玩心重。” 舒行益夫妻两个早知道沈清月要和顾淮成亲,舒行益哭笑不得地睨了一贯调皮的小儿子一眼,装作不耐烦道:“可把你的善心放回肚子里去,月姐儿哪里轮得到你来怜惜?人顾状元就要上门提亲去了!还有其他好多人家都看上了月姐儿,那些郎君都比你读书好,还有功名在身。你早不知道好好读书?现在才醒过神来?晚了!” 此话当然有夸张之处,不过也是舒行益为父的一片告诫之心。 舒夫人罗氏温和地道:“你知道用心读书就好了,现在好好读书也不迟。” 舒良衡先是抬头愣然,随后耷拉着脑袋郁然,最后吐出一口气释然,辞了父母回自己的院子去。 他一片好心没成,还受到了打击,很有些挫败感,同时又有些高兴表妹有桩好婚事,自此之后,还真发奋了起来。 七月下旬,斗大的太阳东升西落在天上挂累了,萎靡似的,变成了圆盘大小,天气逐渐转凉。 顾家下聘过后,顾淮便去着人请了期,将婚期定在了中秋节后,沈世兴半高兴半郁闷地应了。 婚期定下,顾、沈两家,广发请帖。 虽然两家都没请舒家人,但舒家也早知道了顾淮和沈清月成婚的消息。 几家人都期待着二人成婚。 连顾淮也很是期待,近些日,他起得早,睡得晚,同僚和顾家兄弟们都说他“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自己倒是没觉得出来,只是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 八月中秋,这是沈清月在沈家过的最后一个中秋。 沈家内里已经分崩离析,在花厅过的中秋,氛围和秋景一样萧瑟,连空地上放的烟花也应景儿似的,放了一半就熄了,老夫人心知这不是好兆头,心情愈发不好。 真正热闹的,只有从花厅里回去之后的二房和三房。 沈清月凑去了同心堂,和二房的女眷一起吃酒,和她们话家常。 二房是真热闹,中秋夜里,大太太和四房的人还有沈清妍姐弟两个,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134、第 134 章(二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沈清月要嫁给状元郎, 前途无可限量。 大房毕竟跟三房有了罅隙, 大太太不敢明目张胆地亲近沈清月,但也不想和沈清月结仇。 四房更是不必说, 自打顾淮上门提亲之后,就多有巴结,只不过沈清月没有功夫应付, 每每敷衍回去。 中秋佳节, 沈清月在沈家待的最后几天, 她们几个还不巴巴地凑上来。 方氏倒也大方, 叫人多温了些酒, 摆了几个杯子上来。 四夫人赵氏喝两盏酒就有些口没遮拦了, 一时拉着沈清月的手夸说早知道她是个有前途的, 一时又扯起家里的事来。 方氏连忙截住赵氏的话, 问她:“老五媳妇怎么没来?今儿夜里花厅上好像也没见到老五?” 赵氏立刻横眉竖目, 也不管还有四个没出阁的姑娘在场, 指责起儿媳妇。 方氏扶额,和赵氏说话, 什么都不该问。 赵氏将鸡毛蒜皮的事说了个够, 末了还道:“她还闹着要和离呢,看我不叫老五休了她!” 沈清月抬了一下眸, 和方氏对视了一眼, 沈正越和五太太平日就多有口角,灯节夜里他们夫妻两个也闹得不欢而散,但是吵到要和离, 还是头一次。 赵氏替儿子意难平,说话有些难听,方氏不想让小娘子们听这些事,就打发了人都走,赵氏醉醺醺的,也被丫鬟扶走了。 人都走干净了,沈清月还没走,她和方氏两人在屋里说话。 沈清月马上是要嫁人的姑娘了,方氏在她面前避讳就没有那么多了,她便无奈道:“夫妻之道,根在相敬。争吵多了,多好的感情都要消磨。” 沈清月点着头道:“……可不是么,不过两人暂时肯定离不掉的。” 前一世直到沈清月出嫁之后,沈正越和五太太有几次的确闹得难堪,但都没分开,三年后两人无子嗣才和离。 方氏道:“就算是和离不了,这样吵闹下去,日子过不舒心,不是两方都难受么!” 沈清月道:“没有办法的事,五哥哥进不了,嫂嫂又退不了。” 沈正越和妻子吵来吵去,重点只有一个,五太太当初看中了沈正越有眼力见,办起事又肯吃苦,便下嫁沈正越。 五太太嫁妆略丰厚,又是嫡女,这桩亲事是有些委屈的,偏她的其他姊妹都嫁得很好,压了她一头,她性子又要强。嫁进沈家之后,她处处勉励督促沈正越。 但读书这事儿不是一时之功,沈正越半年不见长进,去年乡试又没过,五太太便有些着急,想要靠着娘家关系,给丈夫谋个出路,沈正越不肯,夫妻两人隔阂愈深,灯节夜那天,他俩吵起架都不瞒着人了。 这样的婚姻关系,注定越走越远。 方氏是有些惋惜的,她道:“我还记得你五哥哥跟他媳妇认亲的那日,两人如胶似漆……这才多久就这样了,你婶婶要是知道劝一劝,夫妻两人说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沈清月摇了摇头,赵氏最是喜欢撺掇挑拨的性子,她不给儿子媳妇添堵就是好事儿了,何况五太太三天两头就回娘家,根本不和她们这些人来往,便是方氏有心要劝,又从何处劝起。 就像前世的沈清月一样,她自己要躲着二房的人,烂泥扶不上墙,伯父伯母再心善,也帮不了她。 方氏也不说沈正越夫妻俩的事了,她问道:“你喜服试好了没有?合身吗?” 沈清月道:“十分合身。” 方氏笑一笑,拉着沈清月的手道:“倒想看你穿一穿的,懒得折腾你了,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就瞧见了。” 她想了想,又絮絮叨叨地嘱咐道:“虽然顾淮家里没有公婆妯娌,但我瞧着顾家对他不错,你将来少不得应付,商贾人家,精于算计,你不要怕吃亏,有舍有得。顾淮也是个性子冷的人,可能不太知道体贴,他若能敬重你就好了。要男人体贴,本身是奢求,你若想要,就自己去求,不要指着他猜你的心思。 你原是要强的人,有些话可能不好意思对他说,但丈夫是你的枕边人,后半生要托付的人,是你应该去信任的人,有些时候,你可以示弱,温言软语也许更有用,包括以后有了孩子,你跟孩子说话也该这样,孩子亲你,做母亲的喜悦是任何事情都替代不了的。人要办法让自己过得开心舒服……” 屋子外朗月高悬,屋内烛火映照着的方氏和沈清月的侧脸,方氏的声音比寻常更温柔,沈清月听得极为仔细认真。 方氏说着说着,眼眶有些红了,好像自己的女儿要出嫁一样。 沈清月握紧了方氏的手,道:“谢谢二伯母。” 方氏抚上沈清月的手,道:“傻气的很,谢什么?” 沈清月补了一句,道:“也谢谢伯父。” 方氏笑容欣慰,她实在知道沈清月的意思。 方氏嫁进沈家是在沈清月出生之后,沈清月的身世,她原是不知道的,后来种种迹象表明,她是知道部分的,这事旁人不会说,自然是沈世文告诉她的。 沈世文毕竟是个男人,在衙门里很忙,休沐时间少,又要应酬,内宅的事他管照不到,只能托付给方氏。 家里的侄子侄女里面,方氏最照顾的就是沈清月,一则是她自己心软良善,二则是因为丈夫的嘱咐。 这些沈清月心里都知道的。 夜深了,沈清月应该要回去了,但她还坐着不想起来。 方氏便与她道:“舟姐儿的婚事退了。” “我听说了,这是喜事。” 方氏蹙眉道:“但是事情来得有些太及时了,我总觉着有些奇怪。我与你伯父都猜想,是不是有人和赵家有什么过节,否则下手不会又快又狠。” 赵建安虽咬死了不认焦六娘是他外室,但焦六娘知道他身体上的一处特征,虽然后来赵家找了人证澄清说焦六娘是买通了人诬陷赵建安的,但赵建安还是惹了一身骚,风评败落得很快。 沈清月眉心一跳,顾淮的手段当然狠!但她有私心,此事涉及她的家人,赵郎君有婚约在身还养外室,实属活该。 她安抚方氏道:“赵家和永恩伯府是近交,以小窥大,永恩伯府敢做草菅人命的脏事,赵家恐怕也不是善茬,无意之中得罪了什么人也很正常。您不要太谨小慎微了。” 方氏有些心安了,她浅笑道:“也是,索性两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就不去操心了。” 沈清月这才起身回了雁归轩。 夜里的风有些冷,但她觉得吹在身上很清爽。 雁归轩里,灯还亮着,沈清月一进屋去,瞧见桌上还有半盏茶水,她问春叶:“谁来过了?” 春叶收了茶水,道:“老爷来过的,等了姑娘许久,修德院要落锁了,他就回去了。” 沈清月盯着炕桌上留下一圈浅淡的印子,薄薄的一层蜡附在桌面似的,随后便如烈日下湿润的绸缎,干了之后了无痕迹,仿佛客从未至。 八月二十一,亲迎的前一天,两家的仆人这日早就忙碌了起来,宅院内外,处处张灯结彩,鞭炮之声,不绝于耳。罗妈妈提前一天去顾家帮忙铺床,计算好嫁妆怎么归整。 当天夜里沈清月早早就睡了,次日天不亮就起来沐浴上妆,天透亮的时候,才堪堪穿好衣裳,上完了妆,头饰却还没戴上去。 沈家之外,宾客迎门,顾家亦然,福顺胡同被这两家弄得一点站脚之地都没了。 顾淮也起了个大早,顾三替他来待客,在他新房里打趣他道:“两家离得这么近,你再多睡一会子也来得及,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吗?” 顾淮捏着拳头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时不时往漏更处看,吉时还没到。 顾三顺着顾淮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即挥挥手打发了下人出去,抄着手笑道:“你说永恩伯看到你去沈家迎亲会是什么表情?” 永恩伯府和顾家以前是亲家,当年顾淮母亲病逝后,顾家不知道永恩伯所为,两家还没撕破脸,后来永恩伯放任表亲对顾淮屡下毒手,顾家才知道永恩伯府的嘴脸,联合了在永恩伯府伺候顾淮的妈妈将他救出来。只是当年苦于没有证据,又势单力薄,为了不打草惊蛇,依旧没有挑破。 往后的多年里,两家生意上有了纠纷,顾家才顺势和永恩伯府淡了联系,仿佛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才有了罅隙。 现在不同了,顾家羽翼丰满,顾淮是朝廷命官,永恩伯府轻易动不了顾家和顾淮。 顾淮可以光明正大地以顾家连宗状元的身份和顾家往来,他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永恩伯的眼皮子底下。 永恩伯府的人来不来,顾家和顾淮都不惧怕了。 顾三眼角眉梢都带着快意的笑,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我忽然觉着你娶沈二姑娘挺好的,怪解气的!” 京城里有机会压过谢君娴的,也就沈清月了,顾三乐见其成,若再能看到永恩伯见到顾淮的神态,那就更刺激了。 顾淮脸色冷酷,他对和永恩伯见面之事,没有任何期待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小年快乐!吃年饭了吗,打年货了吗? 135、第 135 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沈清月要出嫁了。 她穿好了喜服, 画好了妆, 头上簪戴齐整,准备得差不多了。 方氏和二太太还有几个姊妹, 都围在雁归轩里,看着铜镜里的沈清月,一顿夸。 沈清月瞧着白得吓人的脸, 双颊上两个红团子, 不禁汗颜……两世出嫁, 她都觉得这妆容很丑, 也不知道顾淮看到会不会她这副模样会不会吓到。 方氏心里酸酸的, 她拉着沈清月的手又说了好一会子话。 沈清月想起了前世出嫁之时方氏也是这样, 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了许多话, 只是那时候方氏说的话, 比现在重多了, 可谓肺腑之言, 可惜她当时满心眼里都是情爱,以为有情饮水饱, 没将方氏的话听进去。 外边鞭炮声和锣声响起, 沈清月的嫁妆已经抬去了顾家,吉时也到了。 全福人替沈清月盖上喜帕, 催着道:“顾家离得近, 迎亲队伍来得快,可耽误不得吉时,快让小娘子出阁罢!” 方氏含着欢欣的泪水让开一步, 沈清舟还拉着沈清月的手,依依不舍。 沈清月眼前一片大红色,只有低头的时候瞧得见自己的红绣鞋,她扶着全福人的手,跟着往外走,因瞧不见,耳边声音愈发清晰起来……女眷们的说话声,还有浅浅的低泣声。 鞭炮声不绝于耳,沈清月扶着人一路走往前院正厅去。 顾淮要到沈家门口了,按照习俗,沈清月的哥哥们是要帮忙拦门的,沈大和沈正章等人全部都在,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状元郎来娶妻,真正能顶用的也就擅长做对子的沈正章,以及身板结实、手劲儿不小能充当个半个武夫的沈正越。 等顾淮的迎亲队伍来了,沈家几个爷们纷纷气得跳脚——还说让沈正章和沈正越派上用场,好你个顾淮,左边请了上一科的状元、今科的进士陈兴荣,并几个翰林院的翰林,右边请的是武库清吏司许员外郎。 这位许员外郎虽然只是个从五品,放在京中并不起眼,但他名气不小,因他力大无穷,能举百斤重石,曾被天子嘉许过。 顾淮的迎亲队伍,文武双全,他们往沈家大门口一站,沈正章他们几个便指着他们好一顿打趣,说他没有诚意! 陈兴荣笑道:“怎么叫没有诚意?你们只管出题考就是!” 顾淮也是一脸“随你们怎么办”的笑容,反正他不怕。 沈正章像模像样地出了两个题,叫陈兴荣和一帮翰林张口就答了,甚是没趣,许员外郎拿人手短,却未派上用场,便撸起袖子笑问正在看他的沈正越,道:“要不咱俩来试试?” 沈正越嗔怪地笑着,没有要和许员外郎试一试的意思。 顾淮领着人都逼到大门口去了,福临还悄悄塞了几个红包给沈清月的兄弟们,尤其是康哥儿和繁哥儿,一回得了俩。 沈家的大门不知道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开了,许员外郎像老鼠逃出生天,一下子窜进去,后面几个文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笑哈哈地拉着顾淮一窝蜂扎进沈家迎亲去。 沈家几个兄弟在门口站着相互“指责”,最后锅由康哥儿来背,几个爷们儿纷纷问他:“康哥儿,你不是站在最后面吗?怎么没挡住红包,也没挡住门啊!” 门口一阵哄笑,康哥儿捏着红包羞得脸红。 顾淮好容易进了沈家,跟着管事,踩着红毯走到了正厅里。 厅里,老夫人和沈世兴都坐在座上,沈家其他的长辈也都在。 顾淮先给老夫人敬茶,领了个红包。 老夫人心情复杂地喝着茶,明明是新茶,却一嘴巴的苦味,她看着身穿配药玉佩喜袍的顾淮,又见其长相俊美,加之状元身份,简直熠熠生辉,端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她想不明白,顾淮怎么会看上沈清月的,若是因两家来往久了,日久生情,明明舟姐儿比沈清月更好! 除非顾淮喜欢沈清月明艳的长相。 重色者,必智昏。 老夫人放茶杯的手,稳了许多。 顾淮再给沈世兴敬茶。 沈世兴自然一脸喜色,他笑着接了茶水,方氏就牵着沈清月出来了。 顾淮待沈清月站定了,很自觉地走到她身边,与她比肩站着。 沈清月一低头,就能瞧见他的鞋子……她第一次观察他的脚,光看他的脚,到不觉得大,但和她的一对比,就显出男人和女人脚掌的不同了。 两人几乎一道躬身拜别沈世兴。 沈世兴当时就没忍住,哽咽着道:“好了好了!你们……你们以后……” 他说了几遍也说不出口,忍了又忍,方同顾淮道:“你以后要待月姐儿好,她自幼孤苦,你不能委屈她。” 沈世昌忍不住白了沈世兴一眼,这叫什么话!应该说些对夫妻二人的嘱咐之语,怎么只和顾淮一个人说? 顾淮倒是没觉得不妥,拱手应了沈世兴道:“小婿一定谨遵您的吩咐。” 方氏想说,但这个场合,她和沈世文没有资格说的,她便生生忍住了。 顾淮亦朝方氏微微低头,投去一个敬重的眼神。 沈清月低着头,也红了眼睛。 别了家人,沈清月真的要走了,临走前,方氏还是没忍住,起身拉着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很快就放开了。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家的人了,即便只隔着一条胡同,那也是两家人,婚嫁之别,犹如生离,一样痛得像剥人心上的肉。 沈清月眼皮酸胀发肿,到底忍住了,牵着喜婆的手,出了大厅。 沈清月下了台阶,沈正章就站在门口,等着背她。 正厅到大门的路并不远,沈清月在沈正章的背上,似乎能感受到他故意放缓了脚步。 沈清月在沈正章背上道:“二哥,谢谢。” 沈正章步子微顿,笑道:“傻妹子,说的什么话。” 说着,他也鼻子一酸。 随后沈清月就上了轿子。 沈家离顾淮实在很近,轿子不过走了一小会儿,连给沈清月掉眼泪的时间都不够,她就又下了轿子。 这一回,是顾淮来迎她下轿。 沈清月什么都看不见,她扶着轿框下去,一只男人的手伸到了她的喜帕下面,是顾淮的手,他的手腕劲瘦有力,几条青色的血脉潜藏皮肤之下,他的手背脉络清晰,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堪堪与指尖齐平,干净好看。 她没加犹豫,就将手交了出去。 摸上去的那一刻,她有些愣住了,顾淮的手怎么这么凉,她用力地握了握了他手,以便站稳身子,顺利弯腰出轿,登时便感觉到,他反而将她的手握得越发紧,甚至有些放不开的意味。 沈清月在轿子外站稳,顾淮便闪电一般地松开了她。 顾淮攥紧了拳头,额头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的掌心里,仿佛还遗留着她的柔然。 沈清月手里多了一条红巾子,两人牵巾踩着红毯入内,走到正屋喜堂里,里边坐着的是顾家老太爷。 两个人在喜婆的唱念之下,拜了堂,伴随着最后一句“送入洞房”,两个人一道入了喜房。 沈清月安坐在床上,屁股底下的大红喜被上,全是花生、红枣等吉利的果子,她被硌得有些不舒服,又不敢动,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难得乖巧收敛的样子,像一只兔子。 顾淮看着沈清月谨慎的模样,忍住笑,拿过银角的檀木秤,挑开喜帕,叫她重见光明。 沈清月抬起头,二人便对视上了,她眼眸微扩,点漆的双眼里,泛着莹亮的光,顾淮生得真好看,尤其是他的眼睛,总是透着冷清稳重,偏偏越是冷,越是叫人想探究亲近,他皮肤偏白,一身大红的喜服,越发衬得他光彩照人,恍若书中的翩翩公子。 沈清月想起自己脸上的妆,赶忙垂首,她的脸颊顷刻间烫得骇人,幸而她妆容厚,料想顾淮也瞧不出来。 顾淮的确没看出沈清月在脸红,他只看见她的双眸水波明亮,灿若星子,眼皮内勾外翘,天生妩媚。 他面带淡笑地与她喝交杯酒,两个人勾着手,她的手肘轻轻抵在他的胸口上,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接触,却像有东西戳在他心窝子上,闹得他胸膛里有东西在翻涌。 酒还没落肚,顾淮盯着沈清月发红的脖子,在她耳边声音低哑地道:“别怕,等我回来。” 沈清月眼波轻漾,愈发羞涩,这么浓厚的妆,顾淮是从哪儿看出她的表情的? 喝完了交杯酒,顾淮就要去前院待客了。 喜房里,只留下顾大太太和顾二太太,顾四远远地瘪嘴站在门口,望了沈清月一眼就准备走。 沈清月朝着光亮的门口看去,便瞧见了眼神幽怨的顾四姑娘,但她第二眼就注意到了顾四手上剔透水润的镯子,和永南郡主给她的那一只,特别像。 顾四走了,其他女眷跟沈家本来也不熟,也不是顾家的亲戚,便都走了。 屋子里瞬间清净了许多,两位太太是过来帮忙招待女眷的,只与沈清月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话,就去了后院的厅里。 沈清月的身边,便只有罗妈妈和她带过来的四个陪嫁丫鬟,顾淮备下的丫鬟,只在院子外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夫妻了。 136、第 136 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成亲是一件很劳累繁琐的事, 即便沈、顾两家离得近, 沈清月大半天折腾下来,也是饿得有些头晕。 罗妈妈顶着薄阳在院子外面, 安排好人手抬嫁妆入库,她忙完进屋的时候,额头上早冒出一圈细密的汗珠子。 沈清月才除了簪子和假髻, 散下头发披在肩膀上。 罗妈妈走到沈清月身边问:“妆还没卸呢?” 沈清月对着镜子摇摇头, 道:“已经着人去烧水了, 伯母身边的妈妈下手太狠了, 估计难得卸。” 罗妈妈笑望沈清月, 道:“这哪里就重了!才傅了六道粉。” 沈清月笑出声来, 索性放下手里的钗, 扭头同罗妈妈道:“您还认得出是我?” 罗妈妈扶着沈清月的肩膀, 道:“怎么认不出?姑娘这一双眼睛, 旁人都学不来的。“ 沈清月一脸笑色, 又转过身等丫鬟给她洗脸。 雪竹丫头打了水进来,放在门口的三脚高架上, 她一边绞着帕子, 一边道:“水刚刚好,姑娘可以洗了。” 雪竹从庄子上来的时候, 才十二岁, 今年五月满的十三岁,声音脱了去岁的稚气的。 她的卖身契原来在方氏手上,因要来顾家做陪嫁, 卖身契便送到了沈清月手里。 夏藤和秋露两个也跟着去绞帕子。 沈清月坐去罗汉床上,接了丫鬟手里的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洗脸,盆里的水登时从透明变成浑浊的白色。 丫鬟们换了四道热水,她才终于把脸洗干净。 沈清月脸皮薄,热水洗了好几道,干得发疼,透着嫣红,像晕了洗不掉的胭脂。 罗妈妈微微矮身歪头瞧着沈清月道:“这样看气色倒好!” 沈清月一笑,道:“可见气色好,搓一搓脸皮就是!只是脸皮厚的人比脸皮薄的人要吃亏些。” 罗妈妈指着沈清月直笑,与几个丫鬟道:“瞧瞧,姑娘难得自夸!这可是破天荒了!” 沈清月也跟着笑了,她说的脸皮薄,和罗妈妈说的当然不一样,其实她在女子里面,脸皮算厚的了……否则怎么敢跟顾淮“私定终身”。 春叶听见笑声挑了帘子进来,她的脸颊也红扑扑的,她笑道:“箱子都归拢好了,一并锁去了库房,奴婢叫人按着册子来摆放的,后边儿几天打理起来应该容易。” 沈清月的视线在几个丫鬟身上划过,她笑着道:“辛苦你们了,待我回门后,个个有赏!” 丫鬟喜得抱在一处。 罗妈妈吩咐她们几个出去看院子、叮嘱厨房做膳送来,只留了春叶在房里伺候。 沈清月洗完了脸,很精神,松了肩膀坐在罗汉床上,脸上挂着疲倦的笑。 罗妈妈挨着沈清月坐下,拉着她的手道:“姑娘今儿心情很不错。”她又在沈清月耳边道:“姑娘以后也要对姑爷多笑。” 沈清月懒得解释,她心情不错是因为离开了沈家。 现在她不知道前世是谁要杀她,顾家怎么也比沈家安全自由,也没有人会算计她,离开了是非之地,简直一身轻松,仿佛脊背上添了羽翼,走路都要飘起几分。 罗妈妈又问沈清月饿不饿,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沈清月心里想着了顾淮,他肯定在席间要喝很多酒,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垫肚子,等他回来,肯定要有吃的才好,就是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她问罗妈妈:“现在什么时辰了?” 春叶回的话,她道:“未时末,要到申时了。” 沈清月点着头,时间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晚宴又能开了,顾淮至多被拦到戊时,也该回来了,这期间还有两个多时辰,肯定等不了他了,她便道:“早起就什么都没吃,准备的果子是生的,我也没吃,眼下吃急了怕滞在胃里不克化,先煮些粥过来。” 春叶又得意地回道:“奴婢早料到姑娘要吃粥,已经吩咐厨房做了。” 罗妈妈问春叶:“你着谁去吩咐的?厨房的人可还好说话?” 春叶眉毛一抬,往前走了两步,眉飞色舞道:“奴婢自己个儿想去厨房瞧一瞧,着院里丫鬟带奴婢去的,厨房管事的娘子生得好敦厚,颊上两个酒窝真漂亮,听说厨艺也很好,会做好几个地方的菜,说话和和气气的。院子里的丫鬟也是,随奴婢摆布,方才指挥她们,没有一人说小话。” 她压低声音,凑近了笑道:“奴婢在库房故意躲了一下,几个丫鬟也乖的很,任劳任怨的。” 罗妈妈亦赞道:“顾家的仆人是很忠厚老实,个个都话少,办事仔细牢靠,只是……”她皱着眉同沈清月说:“大人身边好像没有几个伺候的,听说这几个丫鬟,全是从别处拨来的……大人身边好像只有伺候茶水的丫头,伺候洗漱的都没有。” 沈清月手指头绕着帕子若有所思,顾淮前世没有孩子,好像也没有妾侍,这一世又不让丫鬟近身伺候…… 粥来了。 沈清月没有继续想下去,坐在罗汉床上吃了两小碗的粥。 热粥果腹,沈清月的困意就上来了,她捏了捏眉心,也还是疲乏的很,实在是忍不住了,接连打了几个哈切,眼角洇出泪光。 罗妈妈劝道:“姑娘睡会儿罢,天儿还早,大人一会子回不来的。院子里也没有姑舅妯娌,不妨事的。” 沈清月早上天不亮就醒了,劳累了大半天,左右又不用她待客,躲个懒无妨,便起身往床上走去,吩咐道:“叫人在外边守着,有事立刻喊我起来。” 春叶收拾了碗筷,退了出去,罗妈妈也跟着出了喜房。 沈清月躺在床上,拉了被子盖在身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没有择床的习惯,但陡然换了地方,毕竟有陌生感,她虽然睡得熟,却没有做个好梦。 沈清月放在被子里的手有些热,她又不由自主地拿了出来,外边太阳下山,开始冷起来,因她手臂上有些汗,在外搁着,很快皮肤又变得冰冰凉凉的,睡梦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手臂和脖子似的,梦境变幻莫测,她前世被人掐死的场景又重现了…… 顾淮吃了一会子的晚宴便溜了回来,他进院子的时候,瞧见沈清月的仆人都在廊下或者别处,喜房的门关着,他便猜想她可能在小憩,于是在庭院里便示意门口的丫鬟不要进去打搅她。 他轻轻地迈着步子,悄声往房里去,果然见沈清月睡着了,她睡相还行,就是胳膊不老实,单单儿地吊在床沿外,边沿正好过了手肘,想是很不舒服。 顾淮走到床边,凝视着沈清月葱白的手,自然地微拳,修长水嫩,像含苞待放的兰花。他又注意到她的手腕子上没有象牙串饰,大约是因为新婚之日,带着不吉利,所以取下来了。 他回味起扶她下轿的时候,她的手很软,很热,没有汗。 沈清月躺在床上,眉头皱着,呼吸略显急促。 顾淮不知道她是不是做噩梦了,但他不能让她手凉,他喉结滑动了一下,抬起的手在空中一顿,到底还是伸出去,隔着她的衣裳,捉住她的手腕子,准备往被子里轻轻放。 沈清月觉浅,哪知道她的手才刚被抬起,睡梦里受禁锢的感觉越发强烈,仿佛又回到死前不能动弹的那个时刻,她一下子惊醒,尖叫了一声,打了个激灵往后一退,猛然睁开眼,迅速缩回手,躬身躲在被子里,张嘴喘着气,瞪眼警惕地瞧着顾淮。 顾淮也吓了一跳,略有些急切地问她:“怎么了?” 她就这样怕他? 沈清月一见是顾淮,才松了口气,但梦里被捂死的感觉太真实了,她一会子还缓不过劲儿,脑子晕乎乎的,便没有及时回他的话,过了半晌才坐起来,脸色苍白地抱着被子喃喃道:“做噩梦了……” 顾淮看着沈清月垂下的长睫毛,密如羽扇,温声道:“好些了吗?” 沈清月点点头,捡起手边的衣裳穿起来。 罗妈妈她们在外面听到动静,连忙赶进来,紧张地看着两人。 罗妈妈在前边儿低头问道:“爷,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沈清月忙侧身对她们道:“没事,我魇着了。你们先下去。” 罗妈妈应了一声,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沈清月默默地穿着衣裳,脸颊还在发红……她不该睡觉的,这像什么样子,好像第一天就失职了,也不知道顾淮会不会印象不好。 顾淮怕沈清月在他面前穿衣裳不好意思,什么话也没说,便自觉去了对面的罗汉床上坐着。 沈清月穿好了衣裳,趿拉着鞋子走过去,随便绑了一下头发,有些歉然道:“可是吓着先生了?” 顾淮失笑,道:“我胆子可没有你这样小?” 沈清月也笑了一下,道:“我胆子不小的。” 若非是梦到了生死大事,她怎么会怕? 顾淮不信。 沈清月看了一眼天色,问他:“好像还早,先生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顾淮道:“有人替我挡酒,我托醉回来了。”他闻了一下手臂上的味道,道:“是不是酒味熏着你了?我这就去洗漱。” 他起身欲走。 沈清月拉住他的袖子,道:“没有没有。” 顾淮下意识瞧着她的手,沈清月像被烫了一下,赶紧抽回来,歉意地点了一下头,道:“先生累了一天,先坐一下,一会子用过饭了再洗漱罢。” 顾淮又坐回去,沈清月给他倒了杯茶,双手奉给他,可他不接,只直直地望着她,微微地眯了眼,嘴角浮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沈清月愣然举着茶杯,她叫他先生啊……或许应该叫大人? 137、第 137 章(修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沈清月向来聪明, 竟在称呼这件事上, 被顾淮给难住了。 她不管是叫“先生”还是“大人”,于夫妻而言, 未免显得生疏,叫外人瞧出来了不好,只是叫“夫君”, 她又喊不出口, 毕竟他们为什么成亲, 彼此心知肚明。 沈清月思索许久, 方道:“要不……我在人前尽量不要喊你, 人后就和现在一样。” 顾淮失笑, 在人前不要喊他?她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在桌面上, 淡笑道:“我字怀先, 你且先叫我的字, 若有不便之时, 你自己揣度着叫什么比较好吧。” 沈清月脸上热意退去一些,她点了点头, 道:“我尚未取字, 你叫我的名就是。” 顾淮道:“我是记得你的笄礼没有办……” 沈清月解释道:“我生辰是正月,本来说春天办的, 因一些事耽搁了, 就没办,不过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我不大在乎这个。” 顾淮心道, 还是沈世兴太疏忽了,正月离现在也太久了,索性等明年替她再办,他嘴上却说:“你名字也好听。” 沈清月抿了个笑,其实她觉得沈清舟的名字是家里几个姊妹当中最好听的。 两人坐了一会子,厨房里又做了晚膳送来。 春叶和夏藤上的饭菜和碗筷,罗妈妈领着其他丫鬟安置去了。 沈清月不知道顾淮的口味,便使唤着丫鬟荤素搭配着放,她又问丫头们吃了没有。 春叶细声答道:“等伺候爷和夫人吃过我们再去吃。” 顾淮道:“你们先去吧。房里暂时不要人伺候。” 两个丫鬟齐齐应了一声,屈膝行礼后退下。 顾淮捡起两双牙筷,捏着一双筷柄,递给沈清月。 沈清月接了筷子,默默用膳。她半下午吃的是粥,早克化了,色香味俱全的菜摆了一桌子,她很有胃口。 顾淮今日喝多了酒,到现在其实也饿了,夫妻两个一起将菜吃去了大半。 丫鬟来收拾的时候,顾家的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顾家的太太和顾三都过来了一趟,夫妻两个一道应付完,才比肩回屋。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夜里亥时初,两个人都乏了。 沈清月早洗漱过了,顾淮还没有,她进了屋子就道:“屋子里你原先的东西我都还没动,不知道你常穿的衣裳和常用的物件放在哪里。还有你平常的忌讳……我也都还不清楚。” 顾淮个子高,他站在沈清月身后,替她打了帘子,让她先进去,在她身后道:“屋里的东西,随便你动,这院子里都随你去,东西也随你使用。我也没有什么忌讳,就是喜欢清静,房里你我同在的时候,就不要丫鬟贴身伺候。” 沈清月知道顾淮的意思。 帘子外的丫鬟也乖觉,上了完了茶水,就退了出去,只站在大门口听候吩咐。 沈清月站在罗汉床边,没有先坐下,而是等顾淮过来了才与他一道坐下,道:“那我明日再看看房里你常用的东西。” 顾淮摇头道:“明日恐怕不行。” 沈清月心里猜到了些许,新婚第一个白天,要去见姑舅,顾淮双亲不在,也没有祖父祖母,明日该是清闲的。 今日顾家的人来帮这么大的忙,肯定和顾淮上次说的事有关。 她问他:“咱们要去顾家?” 顾淮点头,他的手边丫鬟刚沏过来的茶水冒着热气。 沈清月蹙眉问:“你和顾家……仿佛很熟稔。” 按理说,顾家派体面的妈妈过来替顾淮周全便是,顾家的太太直接来了,这太看重顾淮了。 顾淮道:“可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过的?” 沈清月道:“记得,你说你父母是你养父母。难道你的亲生父母,是顾家人么?” 顾淮点了点头。 沈清月目露惊诧,她回想了一下,顾家比顾淮年长的人,不就顾老太爷和顾老爷吗?他难道是顾家的私生子?那顾三怎么还会容得下他? 顾淮缓声道:“顾家,是我的外祖家。我母亲,是顾家的姑娘。” 沈清月脑子里隐隐约约想起了些什么,却实在记不起来,便问道:“我好像从未听说过和你母亲有关的事。” 顾淮眼睫半垂,搁在炕桌上的并不碰茶杯,渐渐捏起了拳头,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你还小,当然没听说。二十年过去,也没人记得她了。但永恩伯现在的这位夫人是他第三个妻子,这你应该知道吧?” 沈清月慢慢地点了几下头,脑子里终于记起来了,前一世永恩伯府被抄家,好像就牵扯了顾家的事,因那事传出来的消息不多,又与她和张家没有干系,她不过略有耳闻,知道的不细致。 难道说……顾淮的身世,和永恩伯府也有关系? 顾淮的声音沙哑了一些,他切齿道:“我的生母,是永恩伯第一位正房妻子,二十一年前去世的。” 他正好二十一岁。 沈清月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殷红的唇微微张开,随后拧眉问道:“那你……岂不是永恩伯的嫡长子?!” 顾淮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喉间干涩,半晌才道:“这事只有顾家人知道,永恩伯以前不知道,应该快要知道了吧。” 沈清月一下子还没法反应过来,顾淮一介书生,怎么还和永恩伯府扯上关系了,在忠勇侯府那日,谢君娴故意放弃和舒三合奏的机会,却在花厅里抢夺风头,未必对顾淮没有意思……这、这、这简直荒谬! 她很快也明白过来,顾淮母亲去世多年,他却能瞒着伯府的人活下来,恐怕他早就“死”过一次,难怪前世顾淮要对付永恩伯府……其中内情,只怕曲折冤屈! 沈清月脑子里很快就理出个头绪来,伯爵之府和商贾结亲,除了图财不会有别的缘故。 她的确没有猜错。 二十多年前,永恩伯府主动提出和顾家结亲。 当时两家人只是略有来往,还没到深交的地步。 但顾家当时还不像现在这么富有,因勾搭不上宫里的人,拿不到宫中的差事,又很受到京城商会中人的排挤,被人下黑手陷害,顾家的生意遇到了瓶颈。 永恩伯府的老夫人这时候派人来试探,并且答应给出好处,顾家便动摇了。 顾淮的母亲顾秋水闻说永恩伯年轻俊俏,文武双全,尚未娶妻,也十分心动。 顾家到底是高攀,便在永恩伯府的暗示之下,给了顾秋水丰厚的嫁妆,田庄铺子不计其数,光是现银都有几万两,这也几乎掏去了顾家大半的家底。 两家结了亲事之后,永恩伯府与顾家来往愈发密切,老伯爷替顾家行了便宜,顾家也没有让人失望,依靠着伯府的关系,加上自家的经营手段,躲开了很多坎坷,发展壮大顾家。 顾秋水与永恩伯一开始也很恩爱,夫妻二人成婚第一年就有了个孩子,但是那个孩子没保住。 顾家和谢家毕竟是两家人,顾家给谢家的好处有限,谢家的贪心却没有限度,谢家试探过顾家,却没有得手,也仅此一次,永恩伯就再没有越矩过,依旧和顾家和和睦睦地相处着。 矛盾似乎消失了。 两家结亲的第二年。 顾秋水才知道永恩伯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妹,他的表妹和离没有住处,赖在了永恩伯府老夫人膝下。 顾秋水自幼耳濡目染生意场上时,她的防备心不轻,她一防表妹,二防伯府的人觊觎她的嫁妆。 但再多防备,也防不过日日对她甜言蜜语的枕边人阳奉阴违。 永恩伯平日里对顾秋水闻言软语,耐心体贴,丝毫不露破绽,他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两个人如胶似漆,不输新婚之初。 顾秋水也渐渐不将表妹放在眼里,只专心养身子,要孩子,她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生顾淮的时候。 她的嫁妆,也全数记在了小顾淮的名下。 永恩伯替替原配妻子守制的半里年,与表妹珠胎暗结,但他根本没有娶她的意思,便一直与表妹犹豫说,娶她恐怕对孩子不好,将与她的亲事一退再退。 表妹又听说肚子里的是个男胎,顾淮自然而然成为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永恩伯斥责过表妹的行为,但他的话从来只会激怒他的表妹,而不会震慑住她。 顾淮身边得力的嬷嬷早就被全部打发了,只剩下一个不起眼的嬷嬷,他毕竟是个孩子,哪里承受得住吃人不吐骨头的内宅手段,他不到一岁的时候房里着火,“死”在了伯府。 那一晚上伯府很乱,永恩伯以为是他表妹的手段,他当然不知道实际上是顾淮身边的嬷嬷顺水推舟为之。 嬷嬷求上顾家安排一切,夜里送发高烧的顾淮连夜逃回了顾家的庄子。 顾淮命好。 正好遇到顾家庄子上有对夫妻没了个孩子,也是不到一岁的孩子,他便养在了养父母的膝下。 二十年来,顾家今非昔比。 顾淮也不负众望,得中状元。 这些年来,顾淮的养父母疼爱他的同时,待他更多的是尊敬,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和旁人不同,遂早慧。 当年的事,顾家的人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告诉了他。 永恩伯府是伯爵之府,轻易难以撼动,顾淮是带着抱负和仇恨长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剧情讲解,友情提示不想看的读者可以直接屏蔽或者跳过。 126章节的时候,男女主商议成亲,在女主看来,很明显的是在做交易。 两个人都是很沉稳冷淡的性子,在已经说清楚了是在“我嫁给你,你给我一个安身之所,我替你主中馈,解决内宅困难”的情况下,沈清月这种性格的人,是绝对不会再去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这种话,如果是性格活泼爱开玩笑的人,问一句还不奇怪,沈清月根本不会问,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带着重生的优越感,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就是很普通的人,她做事也不是说非常完美没有道德瑕疵,她利用过顾淮的名声摆脱张轩德,赵建安名誉受损她没有负罪感,她一点都不自恋,甚至会看低自己,所以这种人,她怎么问得出口,“你是不是喜欢我”这种话呢? 她压根不会往这方面想,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两人在青石斋见面的场景,她也很清楚地知道顾淮知道她的心机,她心里一清二楚顾淮的确知道她“鄙陋”的一面,她再去问“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太脸大了一点? 两个人都谈好了合约婚姻,沈清月占了人家妻子的身份,内宅她能打理,孩子她却不能保证,对于一个古代人来说,延续香火是第一位,她替他想到孩子的问题实在正常,而且她并不是要替他拿主意,她说的是“若”,意思就是表个很友好的态度:如果你需要帮助就说,我会尽可能帮你。 这很符合沈清月对亲近的人主动大方的性格,就像她从未亏待过方氏和沈清舟一样。 其次,沈清月是很聪明,但是仅仅是智商上的聪明而已,她对感情的事,是迟钝的,开文第一章还是第二章,有具体的句子说她“于人事迟钝”。这点全文多处有体现。 第一,她棋艺不错,但是诗词歌赋书画一类平平,这类东西相比较于棋艺,需要一颗更敏感的心,她这方面有所欠缺,所以十四岁了还很笨,后面去婆家吃了大亏,受尽委屈,还受了心伤和身体上的伤才成长。 第二,她情感经历单薄。前一世她只不过是单恋张轩德,张轩德给的反馈并不热烈,她对暧昧没有那么敏感。之前顾淮示好多次,她猜了很多次,都没猜对,以她的性格,第一反应就是“利益相关”,所以看不出顾淮的真心,而那个时候,顾淮对她只是好感,加上还有别的顾忌,表真心是绝对不可能的。 包括在顾淮让她买他中状元那次,沈清月的反应是什么呢,是顾淮虽然是要跟她互惠互利,但是这件事有点越界了,你私下跟我示好是过分的行为,她只是觉得这个行为在顾淮前世娶了别人的基础上,是不对的,她都没觉得是顾淮喜欢她。 这足够迟钝了。 所以这一世她和顾淮后来有过一次暧昧的互动,我当时写了一句,大概意思是“这种感觉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她前世从没有过”,就是她有感情了,但是她不知道。 而和周学谦的那一次,完全就是她投其所好,她给周学谦的感情仅仅是“你上辈子过的不好,我也很惨,我帮你,你也帮帮我吧,虽然没有征求你的同意”,两个人互动的时候,只有温暖吧,什么时候有过甜蜜的粉红泡泡呢?没有啊,包括送扇子那次,都送东西了,在她眼里都没有丝毫暧昧。这对她来说,算感情经历,但绝对不算成功的感情经历。 所以周学谦后面离开之后,沈清月会难过,但仅仅是一个信任且熟悉的人离开了,人本能地难过而已,但并不是男女之情,所以丢开的很快。 这两次沈清月打算嫁人的感情也不同,那次她是想找人过相敬如宾的一生,这一次是退无可退,顾淮也有困难,彼此需要。他们谈判的那一刻开始,以及两个人现在的感情状况,就决定了他们没有办法在没有感情的时候发生关系,只能保持现状,其中的微妙感就是“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但是我潜意识里有一种感觉,我不能把你当成只有性没有爱就要过一辈子的人,所以我本能地不会破坏这种关系,不会跟你有性,也不会脸大到跟你在不合适的时候就说破这种感情”。 他俩的感情,只能是水到渠成。 有些恋情就不存在两个人谁先表白,他们说是自然而然在一起的,这就是那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智商高的人,不一定就在男女之情上游刃有余,高学历但是感情迟钝的人,实在不少,都不需要我举例子了,所以沈清月人设从来没有崩过。 在顾淮这边,他们开始缘何相识?除了一双手,还有女主的身份。 一开始他的感情就不纯粹,但是后面他开始认真了,可现在的认真,并不能否认他之前感情里瑕疵。 如果他要认真对待一段感情,不会选择在两个人刚说好合约婚姻的时候,表白说,我喜欢你,娶你是因为喜欢你,第一,沈清月不信,她很难相信。第二,沈清月即便信了,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不管过了多久,如果发生了什么矛盾,或者其他值得怀疑的事情,她本能就会想起“这个男人是因为利益跟我在一起的”,心里始终膈应。 顾淮不想要这种感情。 所以只能走温水煮青蛙的路子。 等到日后感情深了,女主再发现,原来你当初娶我是因为喜欢我,这种感情就不同了。 其中区别,如同“我在祷告的时候抽烟”和“我在抽烟的时候祷告”的区别。 顾淮的感情也还需要加深,他遇到一个好姑娘,喜欢,想娶,正常,要深深地爱她,并且能够张口说喜欢,说到让人感动,还没到那个度。没到那个度,他就没有动力开口,我也不会让他开口,太突兀了。 这一下子也写了2000字了,为了不枉费我的苦心,再多说一些东西。 1长篇小说的情节和人设不是独立的,单看一章内容做评价,太片面了,应该结合人设和全文情节来谈情节合不合理。 2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读者吐槽一些老梗了,网文循环太快了,不好的梗已经被淘汰掉很多很多了,各种误会狗血梗,相比甜宠文的梗,在晋江已经很少见了。 其实有些梗写了这么多年,还一直存在,我想也有其合理性的,读者看腻味之后,不妨细想其合理性,我认为这种思考方式,比厌烦一个梗,并且吐槽他,更有意义。西瓜就是因为思维方式很单一,被基友说过之后,在刻意训练了。虽然这是工作需要,但我也认为是生活需要,反省、思考,就是进步的过程,不论是工作还是自身的成长上。 3在晋江看文的读者也都发现了吧,金榜大部分的文都是短文,超过八十万的都很少,并且都是几个月就赶紧完结。因为这是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其他写长的文,另有原因,比如不缺钱,可以随心写,或者别的缘故。 起点的文比晋江长,也是因为轮榜制度的原因,他们周期更长,所以文也长。 这文已经上完最好的三个榜单了(所有的文都不允许重复上好榜,除了同人频道),但后面的内容还很长。写这本书的精力已经够我写两本了,如果我砍掉后面的情节,再开个轻松点的甜宠古言,再次上榜,一定比我继续写下去赚得多,毕竟甜宠是现在的热潮,顺应潮流总比逆风而行来得容易。 但这本文赚钱只是目的之一,开文第一章,我在作话写的就是“这是一本没有什么个人特色的宅斗爽文”,写这本文的目的就是为了锻炼框架+节奏和情节的把控,为我后面一本很中意的文(非宅斗,再不轻易挑战宅斗了)做铺垫,直到现在,目的也还没变,所以一定会好好写下去,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为了提升写作技能。 所以也不要再误会我是为了赚钱才故意把文写长,我写短点真的赚的更多,我甜文的收益比这个好太多了,收益教做人。 不知道有没有梅梅那里来的读者,她的文也是早就没榜单了,不砍大纲只是因为负责而已。 以上内容,可以去任何一个作者那里求证,绝无虚言。 (很多作者轮榜情况和我不同,别的情况我不做讨论,请大家也不要提别的作者的事情,谢谢。) 再说一点我的私心,网文虽然商业化了,这个东西毕竟倾注了作者的感情,和普通商品不能相提并论,也不需要以恶意揣测作者的用意,至少我这里,收益我也在乎,但不管写得好不好,就目前这个收益的情况下,我首先考虑的是作品的完成度。 本来想着不要解释那么多,但是一直没有人说这个事,你不说,我也不说,读者与作者之间,误会就越来越多。 我会很认真地对待我的作品。 希望再没有需要我长篇大论解释的时候了。 谢谢其他读者的善意,西瓜心里感动,你们的善意是我认真写文的动力之一,因为你们的好心,我才觉得付出非常值得,我才觉得要好好对待我的作品,毕竟总有很好很好的读者一直在看,在和我交流。 祝好。 138、第 138 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沈清月和顾淮已经是一家人, 如若不出意外, 她许是会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即便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而已。 她平常待外人冷漠, 对待“自己人”一贯大方体贴,顾淮的身世和经历并没有让她害怕,反而令她有些一丝怜惜。她也愈发理解顾淮这种平易近人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 沈清月听顾淮陈述完了, 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眉头淡淡的蹙着, 脑子里有千丝万缕的线。 而顾淮同沈清月说完他的出身, 背后早沁出一层薄汗。毕竟她再大胆, 始终只是个内宅姑娘, 牵扯上伯爵之府的事, 她还是害怕的吧。 他抬着眼, 攥拳拧眉, 眸子里闪着微光, 凝视着沈清月,却在她脸上找不出恐惧和厌恶, 仅仅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 顾淮的拳头渐渐松了, 嘴巴也没有抿那么紧了……他娶她是对的。 沈清月恍然不觉顾淮的心思,只是问他道:“后来呢?永恩伯又怎么又娶了两房?” 顾淮望着她, 答道:“我‘死’后, 他娶了好友的妹妹,听说那位夫人身子单薄,病死的。后来才娶了这位。” 沈清月哑然片刻, 才问道:“竟没娶他的表妹么?” 顾淮摇摇头,冷笑道:“无毒不丈夫……她替他做了这么大的丑事,他总要给顾家和外人一个交代吧。” 沈清月无语,即便如此,他也逃不掉害死儿子的恶名吧! 顾淮又道:“听我外祖父说,当年他肝肠寸断,哭得呕血,无法上朝……倒是很骗过了一些人。若非我外祖父早将我接去庄子上养,他都要被骗过了。” 沈清月简直汗颜,她父亲也混蛋,但做错了事,总是有些愧疚之心的,这永恩伯简直更没有人性,怕只是披了人皮而已吧! 夫妻两个默然,还是顾淮先开了口,他道:“明日你我一道去顾家。” 沈清月点头,当然要去,顾家现在就是顾淮的家人。 她问他:“明日去了顾家,外边的人肯定也都知道咱们与顾家的关系了,以后可是要光明正大来往,无所顾忌?” 顾淮颔首,道:“名义上本是连宗,彼此需要,外人也不会怀疑,至于永恩伯府……迟早要怀疑,便不消怕了。” 沈清月坐直了身子,她也不怕的! 顾淮瞧她认真的样子,又安心,又高兴,他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他都不瞒她。 沈清月当然还好奇永恩伯府贪图顾家的银子到底是为什么。 顾淮垂眸,端着茶杯,抿了一口,道:“老伯爷和永恩伯父子俩曾经一起贪污过军饷。” 沈清月身子一激灵,头皮都在发凉,贪污军饷! 这么大的事永恩伯府怎么敢! 她连忙问:“顾家有证据了?” 顾淮摇头说:“还不足够。永恩伯府那一辈的武将在朝中还有不小的势力,镇守居庸关的指挥使,就与永恩伯府有往来。加之他们这一两辈安稳之后开始走文官的路子,算起来也有三四十年了,他们相互之间结亲或是成为世交,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朝中情况复杂,伯爵之府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撼动。” 他语气微顿,道:“若不能一招制敌,反而打草惊蛇,很可能就是自寻死路。” 沈清月想起了顾淮下棋的路子,也是这样的,绝不轻举妄动,但凡出手,招招致命。 难怪前世张轩德那般巴结顾淮,都没从顾淮嘴里听到只言片语,她也完全不知此事,等她听到风声的时候,永恩伯府早抄了家。 顾淮的心思太深了。 沈清月觉得这样很好,他这样的出身,若无些成算,怎么能活下去。 她亦感叹道:“幸而顾家之主有远见,狠心将你养在庄子上,才保下你了。” 顾淮寡淡的眼神里又带着些暖意,道:“我早知道他们的用心,从未怪过他们的。” 沈清月斜侧下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其实她还有些想问,他在庄子上是怎么过的,听说他和顾三自幼.交好,他们表兄弟二人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吗?庄子上的孩子们又是对待他的呢?他只怕是为了掩藏身份,打小就寡言吧……他现在二十一岁,稳重些不足为奇,他十一二岁也是这样吗?岂不是像个小学究?庄子上的孩子,肯定都怕他吧! 顾淮眉眼一动,问她:“你笑什么呢?” 沈清月一抬眸,道:“我笑了么?” 顾淮淡笑问她:“要不要我给你拿镜子来看看?” 沈清月嘴角更弯了,其实顾淮还挺好亲近的。 顾淮喝着茶,自己主动说起了庄子上的事,他的语气始终平淡,春夏秋冬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他的生活仿佛日复一日没有任何变化。 沈清月奇了,她问道:“怎么听你说得这般无趣?可你的画却画的那么好。” 顾淮回她:“只是日子无趣,鸟木禽兽,并不无趣。但我观察草木,或者画画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讲的。总不能跟你说,我常常看水里的游鱼都能看半个时辰吧。” 沈清月大笑,顾淮小时候是真呆!她身子也轻松了,眼皮子却有点点沉重,便将胳膊放在小炕桌上,托腮道:“那你幼时,你的养父母没觉着你太木讷了?” 顾淮一摇头,道:“他们比我还要话少。” 沈清月脸上笑容淡了些,那时候顾家也不会明目张胆地照顾他惹人怀疑,顾淮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吧。 顾淮声音轻轻浅浅的,道:“我养父母也没有亏待我,他们都是很敦厚温和的人,他们待我……”彬彬有礼。 沈清月歪头一问:“待你什么?” 顾淮只笑道:“待我很温和。” 沈清月点了一下头,说:“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日子,其实比吵吵闹闹的要好。” 她两世为人,如果让她选,她就希望做个很普通的人,父母恩爱和睦,没有显赫的外祖父,出身干干净净,日子宁静平和,就像现在这样。 沈清月又问了顾淮一些关于顾家人的事,以免明日去见他们失了礼数。 顾淮道:“我大哥大嫂是很好相处的人,大哥打小就跟着我舅舅走南闯北,大嫂也是拨着算盘长大的,他们夫妻二人很顾全大局。” 沈清月了然,顾淮说得没错,这样的人的确很好相处。 “我二表哥略微罕言寡语一些,二嫂很精明,他们夫妻两个管着河上的事,漕帮的人跟我二嫂家里关系很亲近。他们也都好相处,你别怕,也不会为难你的。” 沈清月一笑,她怕什么为难?何况无冤无仇,又是一家人,顾家人怎么会为难她? 顾淮又提起顾三,说:“他是老三,小时候调皮,家里稍微纵着他些,瞧着有些混不吝,其实做事很有些手段,京中好些生意都是他打理,黑白两道他都沾一些。” 沈清月小声道:“只听平日里外人传的,倒是瞧不出来他是这样的人呢。” 顾淮道:“顾家的人都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只不得罪他们,都好说。” 他立刻又道:“只有一个人不是这样,你远着她些就好。” 沈清月心里知道,顾家就剩顾四姑娘没说了,她便道:“姑娘家,自然娇气些。” 顾淮有些不好启齿,便只隐晦道:“这丫头她……她有些不懂事,等长大了,许了人家便无妨了。” 沈清月不懂,便问顾淮:“怎么个不懂事?” 顾淮锁眉道:“有些不知道和兄长们的分寸,我两个嫂子都不计较,家里倒也相安无事。至于你我,本不住一起,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她也不会主动寻来,若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见她就是。” 沈清月直接就问:“她喜欢你?” 顾淮愣了一下,随后点了一下头。 沈清月只是笑着,不觉奇怪,顾淮的模样和才学,打小就出众吧,尽管守孝的那几年他被耽搁了,也很难阻断小姑娘的心思。 她道:“我知道了。” 难怪顾四那会子走的时候不太高兴。 沈清月想起顾四手里的镯子,就道:“我瞧她手里的一只镯子有些特别,我不方便打听,若你有机会,能不能替打听一下她的镯子怎么来的?” 顾淮想了一下,他倒是没注意顾四戴的什么镯子,便道:“顾家自家的商铺首饰就很多,新样式的也不少,估计不会去别家买,又或者是当铺里死当的东西。” 沈清月耳朵竖起来了,若真给她猜对了,顾四的镯子就有趣了。 顾淮问沈清月:“你喜欢镯子?”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她的手,兰花一样的手托着浅红的腮,袖子滑下去一点点,一截藕段似的手腕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戴。 真好看,如无暇的凝脂玉。 沈清月有些不好意思,就收回了手,道:“倒不是喜欢首饰,只是我有一只跟她差不多的,就问一问。” 顾淮“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蜡泪已干,两人要就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拜托大家一次,不要提别的作者,也不要提别人的文。 每个人都有言论自由不假,花不花钱都有,但是一般不会有人当着别人的面说“你的作文/论文/设计作品和别人的很像”,你想想你的论文查重过了,没有任何问题,别人却来一句和你的论文和别人的论文很像,你心里什么感受?感觉到被尊重了吗?即便是别人花钱买了你的设计作品的使用权,买方在你没有法律和道德原则问题的情况下,说这种话,你作为创作者,怎么可能不生气? 只有别人没违法,没有道德问题,你心里怎么想都无所谓,当别人面或者公开说出来总是不好的是吧。 所以请读者勿要说这种话,你要觉得我越界了,多的是办法解决问题。 宅斗文不止一两本,只是近期很少很少,完结的优秀文非常非常多,大家可以去找一些起点和晋江的优秀口碑宅斗文看,看多了就发现其实情节大同小异,就是内宅女人的事情,所以宅斗创新才那么难,看的人少了,写的人也少了。 现在网文圈都有点疯魔了,作者简直如履薄冰,但凡涉及别人的文,作者不管怎么回复,都会授人以柄,甚至连古典名著作者都不敢提,分分钟被人打成脸大。 所以请大家【不要提别人的文】。 其他读者看到了ky的言论也不要回复,不要回复,不要回复,西瓜删掉就行了。 其他一切ky评论,我都尽量做删评处理。 反正我最近胸有点大,再忍一忍吧。 西瓜讲很清楚了,如果再有人拿涉及作者名誉的事ky,那真的就是赤·裸裸的挑衅,那就实在忍不了了啊!我的肝脏说它承受不住了。 【重要】情节上有个问题请大家帮忙,我之前写过顾淮从永恩伯府逃出来之后,顾家才知道伯府的行为,但是这里只提了一句,我在文档里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修文修掉了,还是我忘了在哪里。 有没有读者大概记得大概是在哪个位置?我再回头翻一下。 第一个帮我找到的读者发红包致谢。 昨天的章节有问题的地方改了,因为之前就修过文了,有的地方没有修改到,所以出现了不和谐的地方。 新年到了,图个喜庆,明天要去男朋友家里吃年饭,开心点,今天也是胡吃海喝之后“圆”气满满的一天。(#^.^#) 139、第 139 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两个人就寝之事, 沈清月还是羞于启齿与顾淮明言, 但她想,他们应该是心照不宣的。 在她心里, 今夜之前的相处状态就很好很好,若再多夹杂其他的,她心里莫名就不情愿。 既是各取所需, 沈清月也不想勉强自己。 她脱了外衣, 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 自去找剪刀, 但是没有找到。 顾淮也除去衣裳, 坐在床上脱靴子。 沈清月慢慢往床边走去, 道:“反正蜡烛也快烧完了, 我找不到剪子, 就不剪算了。” 顾淮坐在床上, 点了一下头, 道:“不剪便不剪,时候还早, 再烧一会子也没事。” 沈清月双手自然垂在大腿两侧, 她缓缓走到床边,脱了鞋子上去。因顾淮自觉睡在外面, 她便只好睡在里面。 其实她应该睡外面才是。 夫妻二人各自一床被子。顾淮随意扯了一角盖在肚子上, 沈清月却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被子,双手死死地攥住里面的被子。 同房花烛夜,沈清月这是第二次经历。 第一次的时候, 沈清月忐忑又期待,娇羞地躲在被子里,心里仿佛揣了一只小鹿……后来的七年,张轩德有了新人,她早早就守着活寡,对于男女之事,她没有过太好的体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 这是第二次,沈清月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是莫名地揪着心,心里又好像装着沉沉的香炉,香炉里烧得只剩下大把的死灰,拨开死灰才能看得见底下透着些许亮光的香丸,欲灭欲燃。 沈清月虽平躺着,双眼却紧闭着,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的戒备,顾淮很容易就感觉到。 顾淮还是探出了手,他的掌心贴着床单,滑到她的被子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滑腻柔软,筋骨却有点硬。 沈清月猛然睁开眼,顾淮所握之处,正好是前世被钱氏烫伤的地方。 她攥着拳,胳膊上筋脉紧绷,嘴角抿得很紧,心里不知道有一股什么东西,倔强又顽强地向外钻,极力抵抗着陌生的触感。她垂睫,根本不敢看顾淮,半张脸都藏在锦被之下。 顾淮感受到了沈清月的紧张,但他并没有松开手,只是闭上了眼,握住她手腕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在她光滑的皮肤上,像是把玩玉器,他漫不经心地问:“你原来经常带的兽牙手串呢?” 沈清月回道:“取下来了,我二伯母说,成亲带着不吉利。” “嗯……是不太吉利。” 顾淮这就松开了手,收回手,自顾盖好被子,继续闭眼问道:“别的小姑娘都戴金玉镯子,你为什么带兽牙手串?” 沈清月不受他钳制之后,浑身骤然一松,脑袋不自觉往顾淮那边歪了一下,近距离打量他。他长得真的很好看,高鼻薄唇,下颌线条尤其冷峻,下巴微抬,则带有冷傲之气。 她躲在被子里瓮声答道:“兽牙好。” 顾淮眉头动了一下,眼睛并未睁开,音量微提,问道:“好?” 沈清月笃定道:“好。尧舜时候的人,就戴兽牙串饰。” 那时候的兽牙串饰,象征着力量与庇护。 顾淮心底蓦然一软,其实他早先就猜到是这个寓意,听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泛酸。她一个内宅姑娘,本该过安逸的日子,却活得像尧舜时候的人一样。还有她天黑的时候打盹醒来的样子,像是怕极了…… 他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声音很低很疲倦地道:“睡吧,明儿还要早起的。” 沈清月应了一声,却没有闭上眼睛,她看着他盖着被子的背影,鼓鼓的一团,结实高大,不像读书人身体那般单薄,是很有力量也很……温暖的样子。 她眼睛是一点点地阖上的,心里的不自在也是逐渐消散掉的。 沈清月很感激顾淮没有提别的事。 烛火快烧到尽头,笼罩在承尘上的亮光一点点减弱,变成暗淡的橘色,两个人的脸在微光下,显出一两分柔和。 次日,顾淮明明跟沈清月说了要早起,实则他自己早起了,却没有叫沈清月起来。 沈清月昨日累坏了,难得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她才惊觉时候不早了,又见床边无人,连忙叫了丫鬟进来。 春叶和夏藤端着水盆和手巾等物进来伺候。 沈清月一边挑了件缂丝的绿绸缎马面裙穿上,一边奇怪又不安地问丫鬟:“爷呢?” 春叶道:“爷起得早,怕吵醒了夫人,在书房里洗漱过了,便在院子里晨练。” 沈清月的心安定下来,她穿好衣裳,让丫鬟给她梳了简单的圆髻,簪金玉簪子,手腕上还准备戴兽牙串饰,却看见梳妆台中间放着一个显眼的木盒子。 她一打开,便看见盒子里有一只金的虾须镯,一对绿豆大的红宝石饱满富有光泽,很衬她皮肤。 明显是顾淮给她准备的。 沈清月嘴角一弯,便戴上了,去顾家戴这个还是体面些。 另外两个陪嫁丫鬟跟在顾淮身后一道进来。 顾淮打完了拳,进来坐在罗汉床上,丫鬟进来送了早膳便退下了。 春叶和夏藤也记得顾淮的吩咐,伺候完沈清月,也乖乖地挑帘出去,只站在次间的门外,听候吩咐。 沈清月对镜自照片刻,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便起身往顾淮身边走去,她坐下的时候,顾淮分了一双筷子到她跟前的小碗上,眼神在她手腕上凝了一瞬,随即眼角浮着笑意,她还是戴了。 沈清月拉起一点点袖子,展示给他看,坦然笑道:“谢谢你。” 顾淮很快就收回目光,视线故意避开她手,道:“你喜欢就好。” 沈清月拿起筷子,下筷子夹菜之前,小声地问:“昨晚不是说好今天早起吗?你起来怎么不喊我,这会子去也不知道迟不迟了。” 顾淮夹了一筷子的菜给她,笑道:“放心吃吧,迟不了。” 沈清月低头吃饭,心里暖融融的,其实她也猜得到,顾淮是不忍叫醒她。 昨晚她在心里想,顾淮小时候是个呆子,如今看来,其实不呆。 两个人用完早膳,也不敢耽搁,麻溜地出了大门,坐马车去顾家,福临驾的车,家里留了罗妈妈和两个陪嫁丫鬟看家。 从夫妻二人新居去顾家有些距离,夫妻两人坐在车里也不大说话,但沈清月没有不自在,她觉得很奇妙,和别人独处,沉默好像会带来尴尬,和顾淮却不会。 沈清月抬眼瞧了一眼顾淮,他也回望着她,什么也不说,也没有打算说什么,她便又挪开了目光,两人又静默着。 她大抵能想明白,其实顾淮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接纳他,她在他跟前,大可放松,完全不必隐藏她的各种心思。 信任和默契,让她在他面前少了很多防备。 沈清月眉眼带笑……她都想不起来是怎么和顾淮有默契的,只是两个人行事,自然而然就想到一处去了。 大约还是前世的缘分,毕竟她的棋艺学自于顾淮,为人处世上,多少也有些像他。 顾淮笔直地坐在马车里,瞧着沈清月打趣道:“你又笑什么?从前瞧你好像不这样的。” 顾家到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顾家大门口。 沈清月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道:“到了。” 顾淮不计较她的避而不答。 他先下了车,随后固定好帘子,朝里边伸出手,要扶沈清月下车。 沈清月起身,半弯腰,把手交了出去,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她的手顿时便被他握得更紧,她还察觉到,顾淮握她的手之后,不仅手腕上力道重了,脸上眉毛略竖,嘴角抿得很直,喉结也在动,像是在克制什么。 她乍然想起在沈家听到的话,说有的男人就喜欢女人的手。 沈清月没有在这个时候多想,扶着顾淮下去后,便一道往大门走去。 顾家早有一等管事领着门方为在大门口等着。阶梯之上,齐齐整整地站着两溜人,个个精神抖擞,恭恭敬敬。 管事迎了夫妻二人和两个丫鬟一起进去,他边走边道:“老太爷和老爷还有爷和太太们都在等您和夫人了。” 过了二门,便是管事媳妇来领,管事媳妇很仔细,穿廊过槛,无不小心提醒,处处周全,没有怠慢。 沈清月很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顾家很重视顾淮和她。 到了跨院的正厅,沈清月老远就瞧见厅里坐满了人,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一些,细想顾淮跟她说的有关顾家众人的事。 顾淮揽着她的肩膀,侧低头,目光流连在她三千鸦青上,声音低沉道:“别怕,有我。” 沈清月淡淡一笑,道:“我没怕。” 顾淮松开她,与她一道进厅里,过门槛的时候,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清月进门。 顾家按齿序坐下的众人皆看在眼里,顾淮从未在生活上细致到这个地步。 他啊,是真的疼他的妻子。 沈清月受到十几双目光的打量,脸颊淡红,依旧大大方方与顾淮一道跨进去,款款走到顾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跟前,齐齐跪在丫鬟放置好的软垫上,共同行礼问安。 顾老太爷一脸喜色,捋着胡须与老夫人异口同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与此同时,两人给了厚厚的两个封红。 沈清月接的时候,惊得眉心跳了一下……这顾家到底给了多少呀! 顾淮扶着沈清月起来。 顾大太太这时候便开腔活跃气氛起来,主动拉过沈清月的手,温柔地跟她说她是谁,二太太亦然,她声音略尖一些,和顾淮说的一样,飞舞的眉眼透着精明,一看就是会算计的人,三太太则寡言一些。 沈清月一一认过,收了红包,又认了闷闷不乐的顾四。她还是照理给了顾四红包,她其实都预料到也许顾四不会收,如果顾四不收,她就立刻交给顾夫人,但她没想到,顾四不高兴归不高兴,却一点没落嫂子的面前,不仅收了红包,还道了谢。 沈清月顺带仔细看了一眼顾四,小娘子长的和顾夫人很像,长眉杏眼,青春貌美,她的手腕上,没戴那只剔透的镯子,而是换了一只新的翡翠镯子,正好衬她这身碧绿色的挑线裙。 另外几个小孩子更不必说,更是乖巧可爱,几声婶婶叫得沈清月心都要融了。 顾家温馨和睦,沈清月待了一会子就轻松起来,与顾家三位太太聊着家长里短。顾老太爷准备领着儿子孙们出去说话。 顾淮瞧了沈清月一眼,沈清月朝他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去,他才安心地走了。 两人这点小心思落在众人眼里,便是小夫妻俩的情趣了,顾四不乐意看,请了安就退下了。 顾二太太这才好光明正大地调侃沈清月道:“瞧表弟待你多好,走之前生怕我要吃了你似的。” 沈清月适时一笑,道:“二嫂哪里的话,他只是担心我紧张不会说话。” 三太太心里笑,沈清月可不像是会紧张的人,出手一赌就是大几千两的姑娘,这样场面还能镇得住她? 跨院外。 顾老太爷领着人在亭子里坐,他缓声同顾淮道:“永恩伯府那边肯定是瞒不住了,这些日你小心些应付。依他们家的蛇蝎性子,一时还不会在朝廷里对你下毒手,恐怕会和以前一样用迂回之策。你我倒不担心,有你舅舅帮衬着你,只怕内宅失守,倒时候可叫外孙媳妇仔细些,不要着他们的道,有困难就让她找你的嫂子。” 顾淮信任沈清月,却没把话说满,应了一声。 顾家爷们儿又商议了一些其他和谢家生意有关的事,这些事顾淮不插手,他只是听着。 有些事正好涉及到顾三手里的生意上,他龇着牙,恨不得咬断永恩伯府每个人的脖子,喝他们的血。 顾三接手顾家生意之初,可没少见永恩伯府的无耻之状。 他们说到日头盛了,丫鬟过来请他们去跨院用膳。 顾老太爷和顾老爷先走,顾淮则慢了一两步,拉着顾三慢慢地跟在后面。 顾淮负手问顾三:“四妹妹之前戴的一只剔透的玉镯,你帮我去问下是哪里来的?” 顾三好笑道:“你可算问着人了,是我送她的。”他脸色一变,皱眉道:“咦?你怎么关心起四妹妹了?” 顾淮不答,只说:“三哥,你去帮我查查镯子怎么来的。” 说完,他就大步追顾老太爷他们去了。 顾三小跑一步,不悦道:“……你信不信我踢死你。每次有事只知道使唤我,我讲道理你却总是不听。” 顾大在前面不知道怎么听到了这句话,停下步子回头朝顾三笑呵呵道:“谁让你是哥哥,你小的时候,我可没少给你收拾烂摊子。” 顾三气结。 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西瓜明天还要去拜年。 顾三和顾淮的关系之前因为伏笔没揭开,大家可能看不懂他们俩的关系,其实他们兄弟之间关系很好,所以顾三有时候才会以兄长的身份插手顾淮的事,甚至会“教育”他,只有是亲人才会说这种话,仅仅是利益相关,不会公私不分的。 顾三很护短的,对顾四是,对顾淮也是,所以顾家和顾淮有事儿都是顾三去联系,因为他们俩关系好。 顾四的事和顾三的对沈清月态度转变的理由,后面章节再讲。 140、第 140 章 第一百四十章 沈清月和顾淮在顾家吃过了午膳。 顾家老夫人又叫了沈清月到她院子里去说了好一会子话, 顾夫人和三个太太作陪。 太太们很友好, 她们不敢贸然打听沈清月的嫁妆,但委婉表示, 若铺面上有需要帮助的,大可向她们开口,以后顾淮手里的东西若她应付不来, 也可以找顾家的人手帮忙。 沈清月笑着谢过她们, 心里压根没有要找她们帮忙的意思。她的嫁妆里就是现银多, 铺面其实不算多, 手下有几个得力的掌柜, 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待过几日闲散些了, 她自会去置办其他的产业, 至于顾淮手里的田地铺子, 料想他手里自有人手, 轮不到她去插手。 别说两人和寻常夫妻不同,便是正经夫妻, 丈夫的产业和妻子的嫁妆也都是分开各自打理的。 沈清月在老夫人这里坐了好一会子, 老夫人说乏了,先进去歇了, 房里的丫鬟到老太爷那边去传了话。 大太太拉着沈清月先去她房里说话, 沈清月跟着去了,另外两个太太没作陪,携手一道回去。 二太太和三太太一起回去之后, 偷偷说起私话。 二太太的丫鬟送了燕窝进来,她一边挑着燕窝,一边勾着唇角,带着半打趣半轻视的笑,道:“表弟媳妇瞧着倒是稳重,就不知道操持内宅怎么样,老三一贯跟表弟好,以后他们手里铺子上的事,少不得要求你。这些事你走公账,可别傻兮兮用从自己房里开销。” 三太太绞着帕子,冷笑道:“瞎操心!表弟媳妇是个厉害人,她求不上我。若求我,我只帮她一次顾上情面就够了。再有烦我的,没得理她!” 二太太听出内涵,放下燕窝小碗和勺子,挑眉看着三太太,笑道:“怎么了?这才第几次见面,她就得罪你了?” 三太太心中不快,嘴角微沉,道:“我家三爷上半年不是有一次亏损略过头了一些吗?” 二太太隐约想起来了,其实亏损不是大事,但顾三一直是个有手段的人,在几个大掌柜嘴里闹出动静还是头一次,她问道:“这和表弟媳妇有什么关系?” 三太太回道:“三爷之前不肯说,我自己派人去赌坊里找掌柜的打听的,下注的人就是表弟媳妇!我说三爷怎么不愿意与我细说呢,还不肯走公账,偏说是他自己的过错。他待老三真是手足情深,什么事都替他瞒着。” 二太太劝道:“这不怪老三,就算老太爷和老夫人知道了,也不会说表弟的。” 妯娌二人相视一眼,欲言又止,表弟始终是表弟,拿顾家银子去讨好未婚妻子,最后银子还不是变成沈清月的嫁妆落到了他手里! 但顾家没分家,老太爷说顾淮和她们是一家人,那就是。 两人沉默了片刻,二太太又道:“表弟还是替顾家赚来了很多好处,平心而论,这些年表弟很知道分寸,是个讨喜的人。他鲜少出格过。我看这事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言外之意,就是沈清月的主意。 三太太敛眸道:“吹得好枕边风,那也是一手好本事。只是这样白捡银子的机会……再难有了。” 二太太默认了。 三太太又撇嘴抱怨说:“表弟要娶沈二,从前可是一点风声没听到的,三爷竟连我也瞒,害得四妹妹以为我和老三一起骗她,生了我一顿气,这两日才把她哄好。两头受气,我也不知道是开罪谁了!” 她笑着道:“这事你不知道才好,你要真知道,四妹妹更要跟你置气。好了,你别气了,表弟媳妇若不知道分寸,家里人不会叫你受委屈的。你放心,这些事你们夫妻两个没告诉家里人,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三太太眉间终于显了一抹笑,抚着胸口,道:“银子是小事,只是这口气难咽下。憋了我这些日,总算有个人说道了。” 二太太笑道:“我说表弟成亲那日你怎么推脱说不去了,今儿见你笑脸也少,你平日里可不是这样。原是为了这件事。” 沈清月和顾淮成亲的那天,都是大太太和二太太帮着打理的,三太太没在顾家内宅张罗。 三太太说完了话,浑身舒畅地离开了二太太的院子里,走的时候,她脸上挂着清爽的笑容。 二太太桌上的燕窝早凉了,心腹丫鬟问她要不要拿去热一热,她说凉了就懒得吃了,暂时放这儿,一会子再收拾。 丫鬟知道主子有话说,便坐在她身边,道:“表太太可最好别求三太太,要是三太太给脸色表太太看,家里又不安宁。” 二太太道:“你别看老三媳妇嘴上说不情愿,她能咽下这口气?她巴不得沈氏来求她的。不过闹起来其实也没关系,老太爷和老爷都在,翻不起浪的,吵翻天不也还是一家人?” 她又哂笑道:“而且……关我屁事。” 二太太在家里跟谁都说得上话,私下也有来往,她和顾四关系也好,但顾四只会缠着三太太却不会缠着她。 顾家爷们和女眷们饭后说说话的功夫,时间便消磨到未时末了。 初秋天气,临近半下午,太阳都很薄凉,有时又被乌云遮盖住,薄光打在身上,再刮起一阵风,冷得肌肤发寒。 沈清月和大太太说完话,从大太太房里出来,准备去老太爷院子里找顾淮,顺便和顾老太爷辞别。正好顾淮也从顾老太爷处出来,准备在大太太的院子门口来接她,他为了快些去,抄近道从顾三的院子里过,很快就到了大太太院子的后门,结果和走甬道的沈清月错开了。 顾淮听大太太说沈清月到老太爷那里去了,估摸着都快到了,他又原路返回去追。 其实沈清月没走那么快,他反而比沈清月先一步到了去老太爷院子的甬道上。 沈清月远远地走在后面瞧见了顾淮,心中顿觉奇怪,怎么看背影,顾淮像是又要回老太爷院子里去似的,她略加猜测,心想顾淮可别是为了接她,来来回回跑了两趟了吧! 春叶也瞧见了顾淮,她小声提示沈清月。 沈清月也不能装没看见,她便快步走过去,离得近了一些才开口喊:“……怀先。” 她声音不大,因为第一次喊他名字,陌生又熟悉,好像有奇怪的东西从口中脱出来,喊完之后脸颊都是麻的,心也跳的很快。 顾淮却不陌生,这般熟悉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于他而言,有异样的吸引力。他淡笑着回头,站定一会子,一手横在腹前,望了她一眼,才大步走过去,胸口微有起伏,道:“我还以为你先到的。” 沈清月莞尔,他果然是来接她的,她盯着他有些湿润的额头,道:“我走得慢,你是跑来的?” 顾淮道:“没跑。” 沈清月一笑,没跑怎么会热得快要出汗了,身上还散着淡淡的酒味儿,她在风里走这一会子,还觉得冷呢。 她道:“去给老太爷辞行了再走吧。” 顾淮摇首道:“不用了,老太爷睡了,这就走吧。” 沈清月应了一声,大太太派来的丫鬟又在前面领路,带着他们往二门上去。 夫妻两个坐上马车,往家去。 顾淮中午喝了酒,身上酒气重,他怕熏着沈清月,故意坐得有些远,话也没敢多说。 沈清月见顾淮没有在打盹,就主动跟他说话:“几位太太是很好说话。”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顾淮点了点头,挂着笑容道:“等回去了我还有件事告诉你,你肯定想知道的事。” 沈清月好奇地笑问:“什么事现在不能说吗?” 顾淮眼睛明亮,低声地问她:“你难道不怕熏?” 沈清月挑了一下眉,问道:“什么熏?” 顾淮揽着沈清月的肩膀,往怀里一带,沈清月一个不防,倒在他身上,只好用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这才将他身上的酒味儿嗅得明明白白。 沈清月闻着酒气,脸颊烫红……靠这么近闻,才闻到略浓的酒气,但顾淮喝的酒很清香,而且他貌似喝并不多,并不多难闻,反而有浅淡的香气。何况刚才坐那么远,时有时没有的,怎么会熏着她。顾淮难道是为了这个缘故,才刻意坐那么远?远到他们两个人之间可以再加一个人。 顾淮放开了沈清月,往车壁上一靠,抱着臂,阖眸哑声问她:“熏着了没有?” 沈清月坐回去,眼睛弯如新月,道:“你以为你喝的是大葱水吗?” 顾淮蓦然睁开眼,凝视着她,随即唇角扬着,又问她:“不熏啊?” 沈清月摇摇头,耳廓上也爬上了红色,她攥着帕子,心里在想,顾淮是故意的。 顾淮坐直了身体,从怀里摸出一张东西,一本正经道:“你瞧瞧。” 沈清月一低头,就看到“当票”两个字,她眉头微微一蹙,立刻拿起来看,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当铺地址,还有典当人按下的手印。 当铺的地址可巧离永恩伯府不算远,而典当人的名字,像个丫鬟的名字,不是个正经的姓氏。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 今天的照常更。 141、第 141 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沈清月拿着当票基本上就确定是谢君娴当下的东西, 当票上的日期就在她去忠勇侯府之后, 没道理巧成这样。 但是顾淮怎么知道把当票要来?她明明没跟他细说过的。 顾淮还懒懒地靠在车壁上,道:“我想你特地问我, 应该不是因为喜欢这个镯子的缘故,肯定事出有因,就替你将当票拿了来。” 沈清月嘴角弯着, 收下当票镯子顾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喜欢这个镯子才问?” 顾淮扭头瞧着沈清月, 曼声道:“我就是知道。” 沈清月眉头微蹙, 就这样没有缘由?光凭感觉就知道了? 顾淮不解释, 只道:“这是老三送给四妹妹的, 我要来肯定是不好的, 若是你真喜欢, 我再给你买一只。” 沈清月心里甜丝丝的, 很少有人这样替她考虑, 她笑着道:“这样好水头的镯子难找, 不折腾你了。我也的确不是因为喜欢才问你的。” 顾淮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沈清月便将事情告诉了他。 顾淮睁着眼, 没有眨动, 他是没料到,这东西会是谢君娴当的。但他也不意外, 永恩伯府的人不善经营又阔绰奢侈, 二十年下来,填补了军饷亏空之后,早就入不敷出, 听顾三说今年谢家又赌输了,肯定要节省度日,谢家姑娘要当一件不常用的东西倒也不奇怪。 沈清月还道:“那日她本来要将镯子赠我,我没有要。料想她是不想和我有同一只镯子,扔了可惜,当了倒是实惠。” 顾淮不理解谢君娴的这种心思,不过沈清月说的大抵没错,反正东西就是谢君娴当的了。 他问沈清月:“你拿了当票准备怎么做?” 沈清月道:“不着急——你什么时候会和永恩伯府的人碰个面?” 顾淮抬眉想了想,道:“……就这两日吧,我没回伯府的帖子,落了他们的颜面,永恩伯要来会一会我的。” 沈清月皱着眉,嘴角微抿。 顾淮又瞧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担心我?” 沈清月小脸绷着,摇头道:“不担心,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能动手打死你。怕只怕暗处防不胜防,以后咱们得小心应付了。” 顾淮淡笑着,还是担心嘛。 他朝沈清月抛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道:“放心吧,老匹夫明着打不过我。暗处也动不了我,我若有什么意外,也是要载入史册的事情,他没胆子这么做。” 沈清月扫了顾淮的胳膊一眼,他的手臂劲瘦结实,若永恩伯这些年过惯了富足日子,真别说,未必打得过顾淮。 马车到了顾家门口。 顾淮先下的马车,随后扶着沈清月下去,邻里仆妇瞧见了,笑着说两个人的闲话,沈清月装作没看见,自顾下车走路。 二人回了家,进了内院。 顾宅不大,仅仅有一个主院,夫妻俩又是新婚燕尔,只能一起住,回家之后,顾淮不忙公务,两人便要待在一处。 沈清月只好当着顾淮的面,拆了顾家人给的红包,这些人情账,她都要一一记下。 顾淮主动上交红包,随后捡了本书靠在旁边看。 沈清月叫丫鬟一数银票,心下惊了,顾家人一共给了他们俩六千两银子,明儿回门,沈家人是肯定给不了那么多的。 这不是小钱,两家不能礼尚往来,她不好白占顾淮的便宜,记完了账,就放下笔,道:“这些银子入库房,充作公用。以后可叫前院的人替爷置两三件铺面。” 顾淮修长的手指随手翻了一页书,拧了一下眉,道:“这不是长辈给的红包吗?为什么要充公?你留着自己用吧。我名下有三间铺子,已经管不过来了,等这几日过了,都要交代给你。” 沈清月愣然片刻……他今天怕不是喝醉了吧。 顾淮说完,又叫人喊了福临进来,将库房的钥匙交给沈清月,当着下人们的面,道:“以后前院后院的事,夫人都说了算,前院管不过来的,你再叫福临或者我去看一看。” 沈清月垂首看着桌面上库房的钥匙,心里有些泛酸,其实两个人的财产本该分开的,只有极度信任发妻的男人,才会放心地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妻子,前一世,她替张家打理了那么久的家业,张轩德不也还提防着她么,若非她自己留下心眼造了账册,后果不堪设想。 她绞着帕子,心窝子像是在灿烂的阳光下烘烤了一般,暖洋洋的。 顾淮凝视沈清月,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怕她不接,便拿起一串钥匙,拉着她的手,郑重地放在她的手掌心里,嗓音低哑地道:“愣什么,还不收起来。” 他不敢多碰她的手,放下钥匙,极快又收回,即便是这样,他的胸口也有些不平静了。 沈清月掌心里托着冰冰凉凉的钥匙,嘴边挂着笑,她握紧了钥匙,道:“爷安心,我肯定替你管理好家宅。” 顾淮看书看得心不在焉,他低声道:“也是你的家。” 沈清月捏紧了钥匙,脸颊上笑意久久不退,她仔细地打量着顾淮的眉眼,他的眉毛浓黑如墨剑,眸泽明润,接着,他就捧着书靠在榻上睡了 沈清月起身去拿毛毡,又挥手叫下人们出去,她亲自替顾淮盖上,看着他沉静的眉眼,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儿……果然是喝醉了。 顾淮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但他没觉得着冷,他睁眼一看,身上盖着两层毛毡,第一层薄的,第二层厚的……难怪睡着后,越睡越不想醒。 他一抬头,就看见沈清月在认真地整理册子。 沈清月见顾淮动了,便放下手里的事,笑问他:“醒了?头疼么?” 顾淮的眼珠子红红的,面容有些过分冷厉,他坐起来,捏了捏眉心,锁眉道:“有点儿。” 每次喝完了酒睡醒之后,脑袋是有些疼的。 沈清月往外边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丫鬟送了一盅冰糖雪梨进来,她从托盘里接过汤,放在桌上,揭开盖子瞧了汤色,挑动几下雪梨,再推到顾淮跟前,道:“热了几次了,我还担心熬干了,幸好没有。就是梨子化了。” 顾淮嗓子发干,接连喝了几口,润肺润喉,舒服极了,等他喝完一整盅汤的时候,眼里的猩红也褪下许多,面色柔和了一些。 他靠在罗汉床上,口腔里还留着雪梨汤的香甜味儿,腿上盖着沈清月拿来的薄毛毡。 舒服。 真舒服。 通身舒服。 顾淮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很粗糙,从未像这样过,他抬眸瞧着沈清月娴雅的神态,眼尾不自觉地翘起,他的妻子真好看……他以前怎么只觉得她的手好看,真是眼瘸了,明明哪儿哪儿都好看。 沈清月被顾淮看得不自在,端着盅出去,打帘子的时候低头红着脸嘀咕,他不会还没醒酒吧。 春叶在外面等,她接了用具,问自言自语的沈清月道:“夫人,怎么了?” 沈清月一脸笑色,摇头道:“没事。晚膳可以开始准备了。” 她再转身进屋的时候,顾淮也已经起来了,他正准备出来,两个人同时打起帘子,撞个正着,手也抓在了一处。 顾淮隔着帘子抓住她的手,道:“……晚上在房里吃?” 沈清月下意识点了点头,道:“……好。” 顾淮松开手,侧身让沈清月进去,他出去如厕。 沈清月坐在罗汉床上心跳不止,她好像越看顾淮越顺眼,今日他搂她的时候,她竟没觉得不高兴。 夜里夫妻两人静静地吃了饭,洗漱睡了。 顾淮还是和昨夜一样,平躺着,躺了一会儿就侧躺睡觉。 沈清月想着明日还要回门,也忍住胡思乱想,便睡了。 其实她是不敢想……他们为什么成亲,她再清楚不过,她狠狠地吃过一次苦头了,这次只求相敬如宾,便万事足矣。 这夜过得很快。 沈清月睡得足,醒得早,顾淮正好也是这时候醒的。 夫妻两个一道洗漱,沈清月漱完口,洗了脸,丫鬟本来要泼了水去重新打一盆,他竟然直接在水里拧了沈清月的毛巾用。 春叶只好等顾淮洗漱完了,再端着水盆子出去。 沈清月瞧着顾淮一脸没事儿的样子,根本不将这些琐事放心里,新嫁来的一点点陌生和隔阂,消散了许多。 从今以后,她都是要过这样的日子了,起居用具要跟丈夫共用,很多时候,夫妻之间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大清早的,两个人很快收拾停当,准备去沈家。 顾淮问沈清月,是想走路过去,还是坐车过去。 沈清月失笑,道:“那么一截路,走去算了。” 顾淮点了一下头,与她一道出了顾家,四个丫鬟和顾家的家丁拿着东西一道跟去了沈家。 沈家大门早开了,是沈世昌手下的得力管事等门,谄媚地迎他们俩进去。 到了后院,郑妈妈过来亲自领他俩往永宁堂去,她的脸上带着殷切的笑。 一旁的小丫鬟,也艳羡地看着姑奶奶和新姑爷,她们无处安放的双手,显出了她们的激动和兴奋,仿佛见了尊贵的稀客。 沈清月踏进熟悉的沈家,陡然生出一股生疏感,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不过离开两日,今日重回,却颇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不知道沈家其他人见了她,会是什么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顾淮婚后日记:第二天,懈妻回娘家装x。 142、第 142 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沈清月回门, 沈家所有的人都在永宁堂里等着她, 他们心思各异。包括院子里的丫鬟都跟长了七八双眼睛似的,盯着她和顾淮的一举一动。 各方皆不动声色, 沈清月却将各人眼色看得明明白白,顾淮亦然,遂在上台阶的时候, 体贴地扶了沈清月一把, 并且低着头温声道:“夫人仔细脚下。” 沈清月耳朵微动, 点一点头, 与顾淮携手进去, 直到上房门口才松开。 两人一进去,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打起了眉眼官司, 从前顾六首可不是没在沈家来过, 什么时候不是待人冷冰冰的, 何曾待人这般亲热过! 夫妻两个一进厅里, 拜见了沈家长辈,拿了红包才起来, 顾淮依旧扶了沈清月一把, 还随手替她整理裙摆,自然之态, 仿佛体贴细腻, 早融化在夫妻二人日常起居之间。 二房和沈世兴自然欢喜十分,老夫人和沈世昌有些沉不住气了。尤其沈世昌,他眼神闪烁, 很有些后怕……早知道这样,他当时也该顶着老夫人的脾气,促成这桩婚事,也不至于得罪顾淮,就如老夫人说的,将来若分了家,沈清月要记恨的当然是大房! 大房人丁不算单薄,可出挑的孩子少,又没个主母,沈世昌可再禁不起打击了,他身心俱疲,一时间不免多埋怨。 老夫人在这厅里没有支持者,下意识就和沈世昌对望,却见长子有些懊悔和不耐烦,心中更是不快,僵着一张脸,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清月回门仪式极为简单,她不过在厅中坐了半刻钟,人就都散了。 顾淮被沈世兴等人拉去了书房里说话,沈清月和方氏还有四房的赵氏,去了同心堂,两个姨娘也派人赶了过来。 沈清月怕折腾两个姨娘,与方氏和赵氏打过了招呼,便要离开一会子,赵氏叫她去,又刻意留下了她身边的丫鬟雪竹奉茶。 沈清月知道赵氏的意思,也没拦,就离开了同心堂。 雪竹脸还嫩,瞧着不比春叶她们稳重聪慧。 赵氏一张嘴,舌头带倒钩似的,就问:“你去顾家伺候怎么样?可还得姑爷欢喜?和姑爷身边的旧人融洽不融洽?做丫头的要多替主子考虑,少招惹是非。” 雪竹乖巧答道:“爷待下人没有欢喜不欢喜的,姑爷不叫我们贴身伺候他,除了梳头要丫鬟,洗漱穿衣,都是姑爷自己动手,或者夫人伺候。姑爷身边没有什么人,奴婢几个也没机会得罪旁人。” 赵氏眉毛一抬,心里有些酸,沈清慧也撇了一下嘴,她嘟哝道:“怕是丫鬟都怕他吧。” 赵氏又问雪竹:“顾淮其他的人可好说话?月姐儿没有太过劳累吧?你们平日里要多替她分忧,若有什么难处和委屈,不要瞒着娘家。隔这么近的……有事就说,明白没?” 雪竹老老实实道:“……夫人没有难处。家里大小庶务都是夫人管,爷的库房钥匙都交给了夫人。日后不过繁杂些,夫人倒不至于受委屈。” 赵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可置信地问:“顾家库房的钥匙,顾大人都给你们家夫人了?!” 雪竹傻愣愣地点点头,道:“给了,第一天就给了。” 赵氏肚子里算是酸梅汤,想她成亲快二十年,四老爷库房的钥匙,她就瞧过一眼,丈夫库房里的东西,要不是她自己精于算计,做了小册子,有些东西流到别的女人手里,她都还不知道呢! 这顾状元瞧着不太会为人处世的样子,怎么待沈清月这般体贴。 赵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随手捡了碟子里的糕点往嘴里一送,她一咬,啧,真酸,她低头一看,怎么是个山楂!她不吃这玩意!偏偏咬了一口,又不好放回去,便只好硬吞下了。 没多久沈清月就回来了,方氏留她用午膳,赵氏见她油盐不进,略说了两句恭维的话,就赶着离开了。 四房的人一走,沈清妍也跟着走了,同心堂氛围登时不同了。 方氏打发了沈清舟去练琴,和二太太一起与沈清月说体己话,她们两个的意思都是劝沈清月快些把孩子生了。 二太太道:“平日里姑爷要上衙门,就你一个人在家,不免孤单,膝下有个孩子也热闹些。” 方氏也道:“我瞧他也是个有些冷情冷性的人,有了孩子男人就不一样了,日子就要热热闹闹的过。” 沈清月只能笑着嘴上应下几句。 用过午膳,沈清月临走前托付方氏替她看顾两个姨娘,顾淮也吃完了饭,和沈世兴一起往同心堂这边来接沈清月了。 三人同行,沈世兴微醺,一脸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清月说着话,她告诉沈清月,雁归轩要空出来了,但他去找方氏说了,留下来给两个姨娘住,毕竟是自己房里人,以后她想回来看看,也方便。 沈清月没说话,临到了二门,顾淮不叫沈世兴送了,她才同父亲嘱咐了一句:“您好好照顾两个姨娘,还有她们的孩子,妍姐儿和康哥儿您也不要忽视了。” 沈世兴醉眼迷蒙,笑呵呵地问沈清月:“好姐儿没话对爹说吗?” 沈清月没话说,只道:“您不该再叫我姐儿了。” 毕竟她出嫁了。 说罢,沈清月就转身走了。 顾淮叮嘱沈世兴留步,便也走了。 沈世兴心里直嘀咕,怎么会没有话跟他说呢,人人都叮咛到了,怎么就是没有他? 沈清月和顾淮这一走,沈家顿时沸腾起来,上上下下都在议论,顾淮对沈清月可真好! 沈家的老爷和小爷们里,独独沈世文是个不纳妾的典范,他对方氏很敬重,却从未在人前不掩亲昵,这沈家的男人,可没有一个比得上顾淮。 沈清月是沈家的姑娘里,目前嫁得最好的一个,好到沈家的男人都比不上! 这风声当然也不止是在沈家传开了,街坊邻居全部都知道了,顶着状元郎的名声,此事越传越远。 舒家乐见其成。 永恩伯府原本很在意顾淮打他们的脸,但浙江来的一封密信,转移了永恩伯的注意力。 信上说,浙江台州府有人在查吃空饷的事。 吃空饷,便是指虚报兵额,冒领粮饷,此事委实常见,不仅仅是军队中常有,朝廷上上下下,躲懒谋利的人多了去了。 但至今没有人严查此事,浙江陡然来信说周家的人调查此事,永恩伯顿时生了警惕之心。 早在去年永恩伯就有了消息,说舒阁老有所动作,预备向天子进谏革新朝政,因条例不成熟,不曾公开。虽未公开,其中内容却有几条流传了出来,其中军队开支首当其冲。 文人拿武将开刀,朝中必然不平,所以此事未敢公开,但不公开不代表舒阁老就打算偃旗息鼓。 永恩伯一直盯着舒家的动静,此前意欲与舒家结亲便是此意,没料想被舒家婉拒,且舒家似乎鸣金收兵,的确不打算深查,他才改谋顾淮,没想到顾淮也没被他纳入麾下,舒家竟然又有动作。 不管舒家此意何为,永恩伯都不敢掉以轻心,他烧了信,叫来了谢君行问话。 谢君行自今年赌输了钱,家中诸事不顺,他也常常触霉头,连关系亲近的赵建安都出了事,眼下他更是一脸衰相,永恩伯看了便不喜,斥他道:“男子汉一天到晚颓丧着脸像什么样子?” 谢君行连忙站好,拱手道:“不知父亲叫儿子来所为何事?” 永恩伯面色稍霁,问道:“你妹妹这两日如何?” 谢君行忙道:“还是不大理人,在家里潜心学顾绣。” 永恩伯眉头一皱,道:“现在学还有什么用?错过了好机会就是错过了。罢了,顾家之事,以后不要再提,叫她少给我悲春伤秋!” 谢君行脸上一喜,问道:“父亲另有主意了?” 他是早就看不惯顾家商贾嘴脸,唯恐父亲用强将谢君娴嫁入顾家,眼下见父亲转脸,高兴都来不及。 永恩伯重重颔首,面色严肃道:“自己培养人来不及了……你妹妹必须嫁去舒家。” 谢君行怔道:“舒家?!父亲……您没忘记吗,舒家已经拒绝咱们了!儿子以为,妹妹再嫁谁都行,嫁舒家不行!” 永恩伯斜了一眼儿子,道:“舒家人才辈出,而且……罢了,不与你细说了,总之她必嫁舒家。”他又叹气道:“外人光看咱们伯爵府之风光,安知圣眷不是代代都有,舒阁老是几位皇子的老师,舒家的几位少爷又是皇子伴读,他们的荣宠才是真真实实的。” 说起此事,谢君行垂下了头,当初他也有机会做皇子伴读,奈何文不成武不就,大好机会拱手让人。 永恩伯也懒得再提旧事去指责谢君行,便道:“你先去与你妹妹交个底,我与你娘一会儿就商量此事。” 谢君行只好领了苦差退下,这么难说的事,他怎么找妹妹开口? 但谢君行没想到,他一开口谢君娴就答应了。 谢君娴告诉他:“我既嫁不了最有才的人,我就要嫁家世比他好的人。我总要压她一头,否则心有不甘。” 谢君行想劝说妹妹不要将沈清月放在眼里,转念一想,如今能与谢君娴相提并论的,也只有沈清月了。 永恩伯一边筹谋此事,另一边也没忘了顾淮开罪他的事,谢家的脸,也不是谁都能踩的,他寻了机会,去给顾淮下马威。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今晚要是更完,就明天白天继续补。 早点休息。 143、第 143 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永恩伯在顾淮婚假过后, 刻意挑了他下值回家的一条路, 撞了他的马车,同他会面。 可永恩伯没想到他会看到那样一张脸, 几乎和他的原配妻子有七分像的脸!而且顾淮的马车被撞了后,挑开帘子的眼神,竟然是漫不经心的, 丝毫没有意外的。 永恩伯像是被兜头泼了凉水, 冷冰冰浸入骨子里, 那个孩子明明死了!他亲眼瞧见的, 烧坏的身体还穿着平日里常穿的衣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面前! 太巧了……顾家的孩子, 二十一岁, 长的和顾秋水神似, 不可能会是别人! 永恩伯震惊和惶恐地忘了自报身份。 顾淮面色森冷, 他嘴角挂着阴冷的笑, 没有下车的打算, 只同车夫道:“车子坏了没?没坏继续走。” 车夫试了试,说没坏, 便继续驾车往前走。 永恩伯僵僵地坐在车里, 半天都没说话,随即放下车帘, 面色灰白地吩咐人:“回府!” 难怪顾淮会拒绝伯府的亲事……难怪…… 顾家瞒得好! 二十年了, 顾淮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顾秋水刚死的那几年,顾家还假意与谢家交好, 借谢家的关系,攀上了宫中的内侍,站稳了脚跟,才与谢家逐渐分道扬镳。 永恩伯以为这些都是他的手笔,眼下看来,也是顾家顺势而为。 顾家耍了他二十年! 愤怒之余,他又开始担心军饷的事,他转念一想,顾家到底只是商人,还没势力庞大到能和朝臣一起联手到撼动伯爵府的地步,也没有人愿意替顾家和谢家为敌,怕只怕顾淮这一条潜龙一飞冲天。 永恩伯忐忑地回了府,将妻子叫来房中,并且取出了一幅尘封多年的画像。 永恩伯夫人知道那是顾秋水的画像,她很奇怪地问:“……伯爷这是做什么?您从前不是不准妾身看的吗?” 永恩伯将画卷铺陈开,泛黄的画纸上,顾秋水眼波盈盈,冷若清秋,明明是商户女子,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坚韧不俗的意味。 永恩伯夫人看得发愣……难怪当年伯爷表妹讥讽前一位夫人生得没有顾秋水好看,这容貌,便是她也不敌,只是这画像总觉着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顿时就想起来了,连忙用帕子掩住口,道:“这、这、这怎么和状元郎生得这么像!” 永恩伯面色黑沉沉的,攥拳道:“不是他和秋水像,是他像秋水。” 永恩伯夫人当即明白过来,当年伯爷娶第二房的时候,伯爷的表妹和第二位夫人鹬蚌相争,她算是渔翁得利,虽未参与,其中事情她也悉知部分,伯府嫡长子,明明是烧死了的!现下摇身一变成了状元! 毫无疑问,当年的事有人做了手脚。 永恩伯夫人又想起伯爷差点要让她女儿和顾淮成亲的事,更是惊愕得嘴都合不拢了,这险些就犯下了违反人伦的滔天大罪! 简直荒谬! 永恩伯夫人没工夫再多想,她只关心伯府的爵位,便试探着问道:“伯爷的意思是……这孩子在外待太久了,恐怕心思难改,若接回府里,是个大祸患。” 永恩伯收起画卷,眼里杀气腾腾,他道:“他在顾家养大,肯定恨透了谢家。不过当年之事,发生在谢家,该死的都死了,顾家不可能有证据的。顾家仅仅是一面之词,还有些余地。” 永恩伯夫人问道:“难道伯爷是打算先试着说服他?” 永恩伯一抬头,眯了眯眼,道:“顾家待他有养育之恩,也不知顾家给他脑子里灌了多少迷魂汤,怎么说服得了?”他声音压低几分,切齿道:“他得死。” 永恩伯夫人明白过来,顾淮得死,但谢家可以先想法子让他放松警惕。 永恩伯又问道:“他娶的是沈家二姑娘是吧?她娘家沈家和张家是不是一直有来往?” “现在两家好像交恶了。” 永恩伯冷声道:“不妨事。有过交往就好。” 书房外摇曳的树枝上带着几片叶子,有阵阵微响,顷刻间便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绣花针一样砸到地面,落地成点,不闻声。 顾淮马车上没有伞,他下车的时候,淋着雨,一点子小雨,他也不放在心上。 沈清月却料着他要回了,早在二门上等他。 顾淮还没进二门,就瞧见袅袅娜娜的沈清月打伞望着他,他便加快了步子,朝她身边走去,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伞。 两个人肩贴着肩,穿过庭院,沈清月道:“昨儿还想着让丫鬟叮嘱你带伞去,早起就忘了。” 顾淮嘴边扯了个笑,没说伞的事,而是道:“我以前在庄子上,我母亲也会在下雨天等我。” 沈清月像是反应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道:“真好,我一直在家中园子里学刺绣,没有风吹雨打,自然也没有人接我下学。” 顾淮淡声道:“这也很好。” 夫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进了屋子,才止住。 顾淮瞧见房里炕桌上摆着算盘和账册,罗汉床上有小笸箩,笸箩上还挂着几条丝线,剪刀就摆在笸箩旁边,乱七八糟的一团……她听说他回家的时候,是不是很急着来接他?所以房里也没有收拾。 如此一想,顾淮嘴角便扬了起来。 沈清月挥挥手,叫丫鬟收拾下笸箩,送了茶进来吃,才与顾淮两人坐定说话。 顾淮端着热茶,冷不丁抛出一句:“永恩伯今日来见我了,撞了我的马车,估摸着被我给吓着了,什么也没说。我假装没认出他的身份,就走了。” 沈清月心头一惊,皱眉道:“他撞你的马车?” 顾淮淡笑着问:“你担心我?” 沈清月心口还在跳,她绞着帕子没说话,她的确在担心他,但这种担心和关心沈清舟是不同的,好像五脏六腑里融了一颗裹着糖霜的山楂,酸酸甜甜。 她怕是有些喜欢顾淮了。 有些事,沈清月实在清楚不过,张轩德当初为了她的嫁妆,心里藏了别人还要娶她,新婚之后的那几年,日子过得比做姑子还不如,最后她便是放下了感情,和离之时也是伤筋动骨。 顾淮心里没有人,但总归是利益所驱。 而且男人总是能有许多个女人,女子嫁人后,便只能有一个夫君,沈清月知道自己不容人,她不喜欢张轩德的时候,可以替他纳妾,她若喜欢顾淮……眼里容不得沙,怕是寻常男人也容不下她这样的妒妇。 如此种种,何苦动情。 沈清月便一本正经地点了一下头,坦然道:“一损俱损,我怎么能不担心你。” 顾淮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放下茶杯,扫了一眼四周,转而淡声道:“你今日在家中很忙?” 沈清月点点头,把账本拿出来,递到顾淮身前,道:“库房的东西都归整好上册了,现银我都分开存了,你账上的银子和我账上的银子,我都预备好了收几个铺子,你过目一下。” 顾家和沈家给的红包,她将大头放入了顾淮的库房里,她只拿了沈家给的那一部分。她的嫁妆除了原先生母留下的,还有沈世兴给的,她自己赌赢的钱因是瞒着沈家人,并没有上嫁妆,但是这会子加进了册子里,准备拿去做买卖。 两个人的账,她算得明明白白,没叫顾淮吃一丁点亏。 顾淮一把推回账本,道:“我说了,家里的事你说了算,亏损都不必跟我说。对了,要收铺子,你可以找福临去办,他跟顾家的人熟,顾家在京城商会很吃得开,可以替你省下不少麻烦。” 沈清月问:“福临是找顾家的主子帮忙,还是直接和顾家管事联络?” 顾淮知道沈清月的意思,就道:“他是跟顾三手下的人来往。” 沈清月道:“那便不必了,三哥自己手头也有不少事,几间铺子我能处理好,若实在棘手,我再跟你说。” 顾淮颔首道:“随你。伯府的事你也小心些,反正……我一直都在。” 她不需要的他的时候,他什么都不干涉,她若要他,他随时都在。 沈清月心中一动,脸上不显,问他饿不饿。 顾淮说不饿,还道:“下个休沐日,我就与你一道去舒家。” 舒家早急着要见沈清月,尤其一直没见过她的老夫人,都望眼欲穿了。 沈清月心里也很期盼,笑着点了一下头。 后来的几日,顾淮上衙门去,沈清月便着手忙铺子的事,虽然此事她没有声张,但顾家和沈家住的近,他们家的下人又跟住在城东顾家的人有来往,消息多多少少也传去东顾那边。 沈家的人艳羡沈清月嫁得好,都是老生常谈了,但这不影响大家还是对沈清月婚后生活充满了兴趣,老夫人也跟着听了几耳朵,她听说沈清月要在小时雍坊南街上收一家布料铺子,除此之外,还有几间别处的铺子,老夫人眉头都拧巴了。 小时雍坊南街住的人非富即贵,那边的铺子地段十分好,一年入账就有上千两,收下一间铺子,怎么也得四千两吧! 沈清月刚嫁去顾家,铺子收益再好,回本也还有个时间问题,她花钱的地方还多着,不可能用嫁妆专门买这么一间铺子,老夫人想不明白了,东顾再怎么照顾顾淮夫妻俩也有个限度,沈清月手里的钱,从哪里来的? 老夫人没工夫多想,郑妈妈说沈家来了个族亲的媳妇王氏,王氏的丈夫,在张轩德父亲仓场大使的手下做仓场的攒典。 当初钱氏还在的时候,沈、钱两家交恶,柳氏要来见钱氏,老夫人选择做个睁眼瞎,有一半的缘故就是因为族亲的脸面问题。 毕竟没有人吹捧,怎么能显歘她在沈家的地位和荣耀。 老夫人见了王氏,王氏还是带着厚礼上门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自然是有事相求。 王氏一进门,就哭丧着一张脸,强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跪在老夫人跟前哭求:“老祖宗,您可要真要救救我们一家子啊!” 老夫人一头雾水,她念着王氏风年过节都记得送东西过来,虽不是值钱东西,要紧的是心意,便温声道:“起来说话,都是亲戚,有话直说。” 王氏起来诉苦,说她丈夫在仓场管理钱粮出了小差错,被仓场大使给捏住了把柄,说要处置了他。 老夫人眉头一皱,仓场大使就是张轩德的父亲! 她又细问,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王氏眼神闪烁道:“仓场陈粮腐粮不知几何,管粮食的……哪个不昧下一些?便是不他们不吃,白扔了也是浪费。从前其他的小吏拿了从未有人计较,不知怎么到了我家的这里,就被捉住了喊打喊杀的,老祖宗救救我们啊,我们一家子老小都念着您的好!” 老夫人经过多少事,自然知道其中的微妙,定是王氏的丈夫得罪人了,亲戚一场,若王氏要替丈夫求升官,她可以不管,求沈家雪中送炭,她却没法不管,否则会落下个薄凉名声。 她冷着眼问王氏:“此事你肯定去求过人了吧?求的谁?那人怎么说?” 王氏也没敢瞒着,就道:“张家的门我进不去,求的是钱氏相熟的一位夫人,那位夫人说,怕是只有走您这条路子才走得通。” 她又是一脸为难之色,道:“我从前听了些闲话,说沈家和张家好像不来往了,所以一开始没敢叨扰您,但是、但是现在刀架在脖子上,难道看着两个孩子的父亲下大牢吗?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您了,老祖宗您可要帮帮我们啊!” 老夫人没把话说死,她只道:“你先回去等消息,等我家老大回来了,我再问一问他吧。” 钱氏交好的夫人既然漏了这个口风,说明是知情的,也就是钱氏的意思。钱氏无缘无故不会放这个消息出来,此事还有回旋余地。 甚至于,钱氏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夫人搞不懂钱氏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得知道。 王氏走后,老夫人一等沈世昌下了衙门,就召了过来谈论此事。 沈世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家都多久没和钱氏交往了,连沈清月成亲都没请张家,张家整这么一出是为什么? 老夫人道:“不管为什么,此事你都要去探一探。” 沈世昌当然要去,他道:“之前老二做主考官的时候,推下了亲戚的事,连表面应付也不肯,亲戚虽未当面责怪,到底有些怨言。若此事再不管,只怕又要落人口实。” 沈家原先积攒起来的仁义名声,可经不起这么败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条长剧情线。 终于补起来了,晚上还有一更是今天的更新。 拜托再不要有意外了_(:3∠)_ 144、第 144 章(二更)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夫人摸清了钱氏的意思, 她死活也想不到, 张家倒是“不计前嫌”愿意给沈家面子,给王氏的丈夫一条活路, 条件则是让沈清月出面去求。 沈清月现在对沈家是什么态度,老夫人再清楚不过,她若要说动沈清月, 可不得舍下一张老脸, 做小伏低?天底下哪有祖母求孙女的道理! 老夫人脸都气绿了。 她是绝对不可能求沈清月, 但此事不办不行, 沈家族里有人入狱, 对沈家而言也是耻辱。 老夫人将此事交给了沈世兴去办。 沈世兴还不算糊涂, 他没有答应, 也没有拒绝, 只说:“亲戚既是犯了事, 本该受罚, 叫清月去求人,没有这样的道理。不过亲戚一场的份上, 儿子去说个情, 成不成您都不要怪儿子。” 老夫人想说必须得成,又怕沈世兴一个不耐烦, 说不求了, 拿陈年旧事威胁三儿子的招数用多了就没效了,她总不好为了这点事成天装病闹腾,便只好道:“这事你只说是亲戚求到你头上的, 将来人情也算你账上,你还有四个孩子,难道以后不托亲戚的情?” 沈世兴心里惦记着沈清妍的婚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便告退了。 他心里也想着给小女儿说一门好亲事,不求嫁个状元,也不求进士,是个家世清白的秀才就很好。 沈世兴一边琢磨一边走去了顾家。 他去的不巧,沈清月不在家里,出去处理铺子上的生意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沈世兴没计较,将事情交给罗妈妈之后,喝了一盏茶就回了沈家,去雁归轩里看两个姨娘。 沈清月忙到天黑才回来,她洗漱完进屋的时候,顾淮正坐在屋里。 丫鬟替她打了帘子,沈清月笑着走进去,问:“回了?厨房里在准备晚膳了。” 顾淮点一下头,春叶放下帘子就出去了,他继续道:“你今儿出去跑铺子的事了?” 沈清月坐在炕桌的另一边,道:“布料铺子和香铺都准备开了。罗妈妈的儿子辞了原先的事,替我管理小时雍坊南城的布铺,今儿出去就是跟他们一起去看新铺子的,基本上都定下了。” 顾淮不知道沈清月做生意的能力怎么样,但有罗妈妈在,总不会差的,他便问:“几时开?” “三日后就开,找着货源了,可巧和顾家商队有些交往,不过不全从顾家手上拿货。另外两间开在别处的布铺和香料铺子我交给福临去办了,你知道了吗?” 顾淮“嗯”了一声,道:“福临今儿都与我说了。” 他下衙门的时候,福临正好办完事来接他,就同他讲了。 沈清月解释道:“你名下的铺子虽然离家远些,但地段也好。” 顾淮又问:“听福临说,你打算将顾家的所有麻布都买下来?” 沈清月道:“不止顾家的,别家的我也都要买。” 顾淮好奇地挑了一下眉毛,没问,沈清月也没说,他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想,这是她第一次亲手做生意吧,随她亏不亏损,以后再长经验就是。 于是这件事聊到这儿就止住了。 其实沈清月要买的东西远不止麻布而已,还有各类线香高香,她也让两间铺子里囤了不少。 沈清月短短几日,就花费了近万两银子,这一出动静着实有些大,京城就这么点地儿,商会里消息四处传,东顾的人也都知道了。 因是沈清月做的生意,好些人还以为是东顾透了什么消息给状元夫人,争相要跟着一起捡些便宜,有门道的人去顾家一问,才知道东顾的人也都发蒙呢,遂没有胡乱跟风。 顾三也好奇,私底下问过顾淮,沈清月在折腾什么。 顾淮没答,他也不知道沈清月在折腾什么,但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还有从前她赌她中状元的事……她的眼光好像很不错。 顾三在生意场上是老江湖了,他大概知道沈清月想做什么,无非是哄抬物价,但麻布是什么稀罕玩意,也值得她去囤? 现在都深秋了,谁穿这个?又绝对不可能有国丧,这玩意囤了真不赚钱的, 他便好意劝道:“她第一次做生意吧?没有门道很正常,你指点一二就是,若你没工夫,就让她找我夫人或者两个嫂子都成,可别自己胡来。生意和赌·博是一个道理,出手重了,都要伤筋动骨。” 顾淮沉默着,沈清月不是狂妄自大的人,他从未见过她做没有把握的事。 自打他认识她以来,每一件事,她都谋划得滴水不漏。 顾淮道:“家里的事她管,我不管,随她。” 顾三皱眉道:“我也没说让你跟她吵架,只是让她有不懂的地方去问一问自家人。一家人礼尚往来,这不是很正常吗?” 顾淮嘴上应了,心里却没打算说,类似的话他说过了,不用再重复给沈清月听。 顾家的几位太太也早等着沈清月上门来找她们,她们或多或者跟着娘家或者夫家打理过生意,生意上的事,比常人可是懂得多,想来指点沈清月,绰绰有余。 三太太都跟大太太打过招呼了,说沈清月来了,把人请她院子里去。大太太心想顾淮一向和顾三亲近,沈清月肯定会找老三媳妇,这声招呼倒是打的多余了。 有了这件事做牵扯,三太太二太太还有顾四又多了个一起说话的机会。 三太太一边心不在焉地做针线,一边道:“现在水路多通畅,大船一艘艘地运送货物进京,囤了那么些麻布也没有用。” 二太太只轻声道:“弟妹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的,你多担待就是了。” 顾四在旁边拨弄算盘,瞥了瞥嘴,心有不甘,她原先听说沈清月是个有些手段的人,心里有些福气,经此事一看,好像还不如她聪慧。 屋子里算盘噼里啪啦地响,显出几分清净。 沈清月忙得脚不沾地,她也贯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她,连轴转了两天,罗妈妈才跟她说沈家的事。 罗妈妈当然是偏心她的,就道:“夫人都嫁出来的,娘家的事少管。而且这事我一听就不像是三老爷肩上的事,一准儿是大房的主意。” 沈清月一听到张家的名头,就知道是永恩伯府打的主意,她笑了笑,心里自有计较,就让罗妈妈回绝了沈世兴。 罗妈妈高兴地应了。 沈清月手里还拿着两段手感大有不同的麻布,她前世就是做布料和刺绣生意,这会子终于干回老本行了。 她左手的麻布是粗布,是用盐水或淘米水浸泡过的,晒干后用银梳子刮梳,普通的人家买来做衣帽和鞋子,右手上的则是一段细麻布,经过和粗布一样的工序再捣舂,再用更密的银梳子刮梳,拿在手里十分软和,也适合用来做衣裳,但是价格比粗麻贵很多,显贵人家夏天就穿这种细麻布做的衣裳,凉爽又舒适。 沈清月的麻布生意做的很顺畅,她手里银子多,基本将京城里现有的麻布都收过来了,其他店铺里仅有些许平常售卖的库存而已。 顾淮也忙,《永成大典》修成在即,他连着几日回得很晚,有时候来不及回家,就睡在幕署里。 夫妻二人自上次“一荣俱荣”的谈话后,几乎没见上几面,即便见了,不是沈清月睡了,就是顾淮要起来上衙门去。 沈清月像是有意避开和顾淮独处交谈的机会,顾淮也感觉到了,她在躲他。 没两日,顾淮终于休沐了,他领着沈清月低调地去了一趟他的一位老师家里,随后又去了舒家,在外人眼里看来,不过是学生拜见座师。 两人又一次在马车里独处,前些日在家里,丫鬟虽然不贴身伺候,好歹也要常常进屋换茶水或者上膳食,这会儿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沈清月觉着有些不自在。 沈清月莫名身上生出些燥热,她脸上倒是平静,但绞着帕子的嫩滑的手,骨节冒着点儿青,青白交杂,像树上结出来的生涩果实,让某人很想咬一口。 顾淮挪开目光,淡声道:“帕子要绞坏了。” 沈清月低头一看,还真是……她脸颊微红,收起帕子,依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顾淮牙槽都发痒。 马车在舒家门口停下,顾淮先下车,照例要扶她,沈清月只搭了一下他的手臂,下了车很快就收回了手。 顾淮斜了她浅红的脸颊一眼,竟瞧见她脖子也红了……和新婚当日一样。 这小姑娘,就是瞧着胆子大,有谋算,男女之事上,她还很稚嫩。 顾淮抿唇笑了一下,也没有多言语,就与沈清月一道进府去了。 看她还能躲他到几时。 两个人从角门进去的,但来迎他们的人,却是舒家前院的大管事,到了二门上,也是老夫人眼前的得意妈妈来接待。 舒家人早盛装等着了,所有人都在花厅里期待沈清月的到来。 沈清月与顾淮二人如约而至。 他们夫妻二人早见过沈家的男人,但都没见过女眷,再见舒阁老等人,倒不多拘谨,只是沈清月进了暖阁里和女眷相见,有些腼腆,因为她们的眼光太热烈了。 舒家老夫人一见沈清月就哭得险些昏过去了,外孙女的这双眼睛,实在是太像她的女儿了,她膝下一个儿子,三个孙子,没有一个孩子继承了她的眼睛的模样,只有沈清月像极了舒行洁,也像极了她。 沈清月不知道怎么劝,坐在舒老夫人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一只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也不说话。 顾淮在外面和舒家的男人应酬,他的眼神时不时往暖阁里飘,心里还惦记着一会子要找了机会逗她。 145、第 145 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舒家家风很好, 一家子相处和睦, 席面上也相互照顾,长幼有序, 老夫人待小辈慈爱,小辈们对老夫人恭敬孝顺,沈清月坐在中间听她们说话, 如沐春风。 一顿家宴吃得十分和谐, 饭后舒阁老领着儿孙们去水榭上醒酒赏菊, 没多久他不胜酒力, 也回去歇着了, 舒行益后来也因幕僚有事相商, 先行离开。 暖阁里, 老夫人身体不济, 又吃过几杯酒, 想和沈清月说话, 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先回去, 临走前, 她拽着沈清月的手不肯松开,还是舒夫人过去劝, 才把两人劝开。 舒家二太太同大太太窃窃私语:“反正妹妹也嫁出去了, 不惧沈家,不如叫母亲收了妹妹做女儿,以后当一家人来往, 老夫人便可常常见到妹妹。” 大太太摇头道:“没听大爷说过此事,不知道老爷和老太爷的意思。” 二太太笑眯眯道:“妹妹生得好看又伶俐,我倒是很喜欢。” 大太太打趣说:“你是先喜欢上她母亲的诗吧……” 二太太出自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三个进士,最喜诗词,闺中诗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舒行洁从前留下来的诗。 妯娌两人说完话,舒夫人便携着沈清月的手,进了暖阁里来。 舒夫人当年嫁进来的时候,舒行洁还在世,她和小姑子相处甚欢,当年舒家困难,她娘家不巧遇到当地权贵打抽丰,找她借银子渡过难关,舒行洁曾拿自己的私房银子送给她。 这些内宅里的恩情,舒行洁去世后,舒夫人一直无法还报,眼下沈清月与舒家相认,她自然是疼爱有加。 沈清月在舒家短短半日,可谓是备受宠爱。 女眷们在暖阁里说着家长里短,约莫半个时辰过后,时候也不早了,大太太管家,自有她的事情要忙,舒夫人便把二太太也打发走,牵着沈清月一起出去逛园子说话。 舒夫人挽着沈清月的手去了风亭里眺望,她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人,语重心长地同沈清月道:“以后可不要再赌银子了,你外祖父说过了,有什么事,跟自家人开口就是,下三流的东西别去碰它。” 沈清月羞赧一笑,其实她早就料到外祖父家会说她的,便道:“外甥女记住了,以后不会碰这些的。” 舒夫人莞尔,果然提了老夫人想常常留沈清月在身边的事。往事已久,沈家已经没有什么证据和能力能污蔑现如今的舒家,沈清月又嫁了出去,沈家的手插不到她头上,现在认了舒夫人做干娘,再好不过。 沈清月早想过这个问题,她不能答应。 沈家人的无耻,她比谁都清楚,沈家总有分家的一天,沈家大房和四房若前途不善,未必不会死也要咬上舒家一口。 这一世的沈家比前一世分崩离析的更快,也许有些事会提前也未可知,沈清月还知道,她外祖父变法之事并不一直顺利,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御史攻击舒家的把柄和弱点。何况还有个永恩伯府,太早暴露和舒家的关系,会引起谢家人的警惕,谢家人这不才开始用迂回之策,托了张家把门路通到她头上吗?她不想打草惊蛇。 沈清月婉拒了舒夫人,还说:“若老夫人想念我,我得空便过来看看她老人家,认了您做干娘,又怕惹出别的风波,对怀先的前途也不好。” 舒夫人明白,她握着沈清月的手,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外甥女婿本是有才之人,若叫人说他媚上的确不好。” 说罢,舒夫人往外一望,正好看到水榭上几个爷们舞刀弄枪起来,舒阁老和舒行益都不在,只有她三个儿子和顾淮,她皱一皱眉,道:“怎么在家里动起这些东西来了……” 沈清月凝神望着,顾淮正在跟舒良衡拿着剑比试……前些日只见顾淮在家晨练打拳,他怎么连剑也会,他一个读书人,怎么会的东西那么多。 舒夫人看得心焦,她想着之前舒良衡还说要娶沈清月来着,这小子没规没矩的,可别弄出个好歹。 沈清月也看得入神,她不懂剑,但瞧两个人纠缠得难舍难分的样子,好像有些动真格了,尤其她三表哥出招的时候很凌厉,顾淮每挡一下,兵器相撞,铁器争鸣。 顾淮仿佛故意让着舒良衡,他只接招不出招,舒良衡又是一剑凌胸刺去,他便竖剑抵挡,幸好剑身有三指宽,否则若有偏差,这剑就要没入他的胸膛了。 这下子不止是舒夫人着急,沈清月也有些怕了。 舒夫人耐不住了,她拉着沈清月就道:“你大哥真是的……怎么也不拦一下,走,过去瞧瞧。” 沈清月大步跟上,她的眼神一直流连在水榭上,手里的帕子绞得很紧,那边的情形并没有好转,舒良衡逼不退顾淮,发力越发狠重。 两个人快步过去,终于到了水榭上,舒夫人喝了舒良衡一声,他们两个才住手,舒良衡脸上尤余厉色,顾淮表情森冷亦然。 沈清月往两个人剑上扫一眼,便悄悄松了口气,原来是没开刃的两把剑,难怪她大哥敢纵容他们胡来。 顾淮无言,却将沈清月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的脸上悬上一抹笑意。 舒良衡显然也是看出他母亲的担心,便举着剑解释道:“娘,儿子就是跟状元郎比划比划,这剑还没开刃呢,不妨事。” 舒夫人见是没开刃的剑,大松了口气,嗔怪地看了舒良衡一眼,道:“我这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想到你大哥肯定不会放纵你的。” 沈清月眉心微动,微垂头细思,舅母说的没错,关心则乱。 顾淮收了剑,他额上冒着薄汗,走到沈清月身边,将剑双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带着些笑意道:“剑是好剑,就是没开刃。” 沈清月下巴微抬,她如何不知道顾淮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没听见。 沈清月走到舒夫人身边笑道:“我就说不必担心,他们有分寸不会胡来的。” 舒夫人抬眉看过去,这话外甥女好像没说吧,难道是她走太快没听清? 顾淮放下剑,负手望着沈清月,脸色平静如水。 沈清月再与顾淮对视的时候,之前的担忧之色,早已随风散了,不见踪影。 旁人看不出夫妻俩的眉眼之间的机锋。 舒良衡方才没有赢,他也知道顾淮有些让着他,心里不舒服,扔了剑到桌上,撇嘴道:“怀先你圆滑,没开刃的剑也不肯使全力,没甚意思。” 舒夫人瞪了舒良衡一眼,道:“你怎么说话的?人家这是跟你客气,不领情就罢了,还中伤人家,我看你是想你父亲亲自教导你。” 舒良衡最怕舒行益,立刻乖乖地站在舒夫人跟前。 舒良信也出来解围,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舒良衡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与你不‘圆滑’则个?” 他模样神似舒行益,说话的语气也像,且性格也像。 舒良衡抱拳认怂,拱了几下手,道:“大哥你放过我……” 水榭里一阵轻笑声。 舒良衡脸红地挠了一下头,方才的一点点小玩笑,当即平顺化解。 顾淮这才同舒夫人告辞,沈清月便走到了他身边去。 舒夫人领着三个儿子,亲自送二人出门,她边走边道:“老太爷歇息去了,老爷去了幕僚那边,你们就不必跟他们告别了。” 沈清月与顾淮点头应着,出了二门,舒夫人让三个爷们一直把人出去送,直到了角门门口,三个爷们才止步,顾家的马车也早牵了过来。 上马车前,沈清月微笑着回望他们一眼,顾淮作揖道:“诸位止步。” 舒良信点着头,示意他们去。 丫鬟放了个凳子在沈清月脚边,顾淮也在她身边,她一脚踩上去的时候,顾淮一把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亲昵之态,前所未有。 沈清月被迫贴近他的胸膛,侧头蹙眉瞧着顾淮,他的身上又带着酒气,也是淡淡的,不太难闻。 顾淮将她抱得更紧,不容她动弹,他微微俯身在沈清月耳畔道:“他们都还看着呢……” 沈清月耳廓发红,她当然知道舒家人在看着,否则她一准把顾淮推开。 顾淮嘴角悄悄翘起,半搂着沈清月上马车去了,随后他也跟上,丫鬟们上了后面一亮马车,舒家的几位爷才叫人关上了角门。 马车里,沈清月离顾淮有些远,她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顾淮若无其事地问她:“我又熏着你了?” 沈清月瞧了顾淮一眼,他今儿也喝酒了,但是和上次不同,上次像是醉了,这次可不像,她看他清醒着。 她冷淡道:“未曾。” 顾淮睨了一眼她们之间的空隙,便问:“那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沈清月没做声。 顾淮正襟危坐,瞧着她用低哑的嗓音问:“我抱不得你?” 沈清月抬头看着他,该不该抱,他不是心里有数吗? 顾淮眨了几下眼,正正经经地道:“你知道方才席间阁老和舒大人同我说了什么吗?” 沈清月好奇道:“什么?” 顾淮锁眉道:“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说我对你不够好,舒阁老敲打我说……”他话未说完,眼神直直地落在沈清月的脸上,从她的唇扫到她的双眼里。 沈清月便又追问:“说什么?” 顾淮压着要弯起来的嘴角,淡声道:“说让我对你更好点儿。” 沈清月拧着眉……这倒像是她外祖父说得出来的话,但是有谁会说顾淮对她不好呢?还传到舒家人的耳朵里去了。 她瞧着顾淮不苟言笑的样子,倒不似说谎,心里信了几分。 沈清月正思索着,顾淮乍然又凑过来,他胳膊撑在大腿上,身子稍稍前倾,压着声音眯眼问她:“清月,我对你不够好吗?” 沈清月看着顾淮脸颊上透出的淡红,自己的脸颊也开始烫红……他怕是醉了。 顾淮第一次喝醉叫她买她中状元,第二次拉她到怀里问她熏不熏,第三次又是这副模样。 原来这就是顾淮发酒疯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出门回得晚了,晚上又要写一个繁体出版的后记,加上查了一些本文相关的资料,就来不及更新了,这是补的,今晚的照常更新。 之前关于古代继承制度做过一些科普,后来有读者做了补充,我后来买了本书,过年期间一直没发货,今天才收到,所以今天才重新解释和补充。 在古代,大部分朝代庶子地位并不低,庶子有继承财产的权利。宋朝,假如家中只有(在室)嫡女和庶子,两人都能继承财产,如果嫡女出嫁了,除了原本得到的嫁妆,其他的都是庶子继承。如果家中有嫡子和庶子还有嫡女,嫡子庶子均分财产,未出嫁的姑娘可以享受部分继承财产权。 明朝只说了种嫡长子继承制,估计嫡女这边没什么大变化了。 由此可以窥见,庶子地位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低,在财产继承上,地位是高于出嫁的嫡女。 之前解释的不够完整,没有把嫡女在室和出嫁的身份区别开,会造成误解,需要修改。 (又忘了是哪一章解释过的,麻烦读者帮我找一下,最先找到的发红包致谢。) 关于男主身世那里,134章修了一下小bug. 原文:永恩伯府和顾家以前是亲家,当年顾淮母亲病逝后,顾家不知道永恩伯所为,两家还没撕破脸,后来顾淮死里逃生,顾家才知道永恩伯府的嘴脸,苦无没有证据,当时又势单力薄,为了不打草惊蛇,依旧没有挑破。 改:永恩伯府和顾家以前是亲家,当年顾淮母亲病逝后,顾家不知道永恩伯所为,两家还没撕破脸,后来永恩伯放任表亲对顾淮屡下毒手,顾家才知道永恩伯府的嘴脸,联合了在永恩伯府伺候顾淮的妈妈将他救出来。只是当年苦无没有证据,又势单力薄,为了不打草惊蛇,依旧没有挑破。 146、第 146 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在沈清月眼里, 顾淮每次喝了酒之后, 都会有些异常的举动,她跟醉汉也有什么好计较的, 索性不理他。 顾淮出的招,便如打在棉花上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 又是无话。沈清月可不闲着, 她拿起笔, 自顾描花样子, 没多久布铺的生意就要红火起来, 加之她前一阵在忠勇侯府露过一手, 京中知道顾绣的人越来越多了, 掐指算着, 顾绣风靡的时候估摸着会提前, 她得赶紧趁着这一阵风, 将“月来顾绣”的名号在京中打响。 顾淮手里也有事,他需要查阅的书籍不少, 他却不着急, 悠闲自在地陪着沈清月一起坐在罗汉床上。 沈清月只当没瞧见顾淮,认认真真地描她的花样子, 时不时翻样式图对比其中细微的差别, 偶有遇到困惑处,也只是锁眉自己琢磨,完全没有要求助顾淮的意思。 她就是不主动理他。 顾淮热茶落肚半盏, 冷不丁地问沈清月:“……你是不是对剑有兴趣?” 沈清月握笔的手腕一顿,依旧低头道:“没兴趣。” 顾淮端着杯子,眯了眯眼,道:“没兴趣你从凉亭上走过来,一直盯着我……和你三表哥看?” “……” 难怪他似乎不敌舒良衡,只守不攻,原来是分了心。 顾淮唇边有笑色,他道:“我教你用剑?” 沈清月淡笑道:“你也没打赢我三表哥,就想当我师傅?我怕三表哥不服你。” 顾淮面有薄微怒,握紧手里的杯子,问她:“我打赢他,你就跟我学?” 沈清月蹙眉,她说得还不够明显吗?她不想学。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皱眉道:“刀剑无眼,我学它作甚?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顾淮扬唇直笑……她故意躲他。 若心无杂念,何须躲。 这小妮子也太不通男女之事了些,意动则顺之,他又不是豺狼虎豹,为何要躲? 顾淮深想之下,渐渐笑不出来了,沈清月不笨,便是互惠互利的一门亲事,她难道没有想过弄假成真的可能吗?莫非是她经历了什么极度恶性的事,才叫她对他的防备心如此之重? 他闭上眼回忆,自他认识沈清月以来,她也就只跟周学谦有过朦胧的一段……当时她放下得那么利落干脆,他原是以为她不大在意,难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叫她心灰意冷,才使她变成如今这样? 那便是说明,沈清月曾经比他想象中的更在乎周学谦。 顾淮面色阴郁……倒也无妨,不论沈清月心里有过谁,从今往后,只能有他。 来一个,他就踢走一个。 绸布帘子轻动,沈清月端着醒酒汤进来,她弯腰放在桌上,道:“喝一些,一会子胃也会舒服点。” 汤碗上冒着热气,顾淮也没太在意,端起碗一口喝完了。 沈清月绞着帕子问他:“……不烫吗?” 顾淮眼神带着几分冷淡,道:“不烫。” 沈清月看着顾淮冷静的神情,暗暗道:这醒酒汤效果真好,下肚即见效。 她又继续描画花样子,顾淮起身去了书房。 沈清月抬头回望了帘子一眼……还真是奇效醒酒汤,人一清醒就正常了。 次日,顾淮上衙门去了,家里又只有沈清月一个人,她惦记着姨娘的肚子,家里有罗妈妈照管,她打算去沈家看看。 可巧沈清月人还没出门,沈家人就来报,说两个姨娘昨夜里生了,天不亮三个孩子都平安出生了。 冬菊肚子尖,生了一个哥儿,七斤重,冬香肚子又圆又大,果然生了一对龙凤胎,先出来的是个哥儿,后面的是个姐儿,都没超过五斤。 冬香吃了些苦头,下·身受了些伤,幸好她们俩都是田野里长大的,从前多劳作,身子骨结实,生孩子没有危及性命。 沈清月喜得双手合十,朝着青天直拜,又赶紧□□叶把她平日里给弟弟妹妹们准备好的东西带上,一并送过去。 待沈清月过去的时候,雁归轩已经热闹过了,大房二房四房早上都有人来了一趟,康哥儿和妍姐儿也都来看了弟弟妹妹。 两个姨娘还在厢房里休息,三个孩子已经在上房里由几个奶娘照顾。 沈清月没急着去看孩子,先去看了两个姨娘。 两个姨娘平日就亲昵,同一天生孩子,产后也住一块儿,一间房里两张床,彼此相互照应。 沈清月去的时候,方氏正在屋子里跟她们说话。 两个姨娘面色苍白地靠在床上,看见沈清月来了,立刻就笑了,忍不住唤她。 沈清月大步上前,劝她们好生歇息,不要动,随后坐到方氏身边,嘴边一直带着笑容,道:“恭喜两位姨娘喜得麟儿,这下子家里要热闹了。” 方氏也玩笑说:“两个侄儿一个侄女还都是同一天生,以后给他们做生辰倒是轻省了。” 两个姨娘也笑,这样的缘分,天底下再没有了。 方氏拉着沈清月起身,同两位姨娘道:“你们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使唤丫鬟,这几日我都在院子里,也常来看你们。” 姨娘们笑着谢过方氏。 沈清月叫丫鬟留下了她送来的补品,便与方氏一道出去了,问方氏两位姨娘的生产状况。 方氏料想沈清月日后也要生育,不敢说严重了,也不敢说轻松了,只尽量叙述了过程。 沈清月听说生了冬香生了个时辰,心里还是发怵的……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很不容易。 她又问方氏:“我父亲呢?” 方氏笑道:“你父亲早起点卯去了,估摸着一会子要回来看你两个姨娘的。你没来的时候,你姨娘们还跟我说你父亲待她们好呢,你嫁出去这几天,你父亲担心她们要生了,成天过来嘘寒问暖。” 沈清月淡笑道:“这是应该的。” 方氏笑而不语,拉着沈清月去看孩子。 沈清月也很期待,笑着往正房去。 正房原先她在室时摆放的家具搬空了大半,幸而沈世兴还算疼爱两个姨娘,给添置了不少东西,有鸡翅木的框架床,还有楠木小几,墙上悬挂着送子观音的图,屋内陈设简洁大方,很妥当。 沈清月毕竟在这间房里住了十几年,成亲之后再回来看,心中感慨万千。 三个孩子正躺在床上,身上都裹着红色福字纹的襁褓,三个乳母在旁边照看,还有两个丫鬟供乳娘差使。 沈清月看着三个熟睡的孩子,又皱又红的小脸,一脸幼态,之前的那点子复杂心绪一下子就抛去了九霄云外。 有一个哥儿睡觉的时候双手举在耳朵边,小手指头嫩得很,沈清月忍不住将一根手指头伸到哥儿的手掌心里。 哥儿顺势便抓住了她的手,软软的小手包裹着沈清月的手指头,她脸上漾开一个笑。 方氏也摸了摸孩子的脸颊,小声同沈清月道:“你小时候也是这么丁点……就是你五个月大的时候。” 沈清月压着声音道:“我五个月才这么小?” 方氏点了点头,说:“也就比你弟弟现在重两斤多。” 沈清月猜测起生母生她的时候……应该是忧思难排,食不下咽吧,她能活着就不容易了。 她低头看着三个小婴儿,心中更柔软了几分。 她们怕吵着孩子,到底没有多逗留,一道出了雁归轩。 才走没多久,还不到修德院门口,沈世兴就已经换了衣服精神抖擞地过来了,他瞧见了沈清月,更是喜不自禁,中气十足地道:“二嫂——清月回来了?” 沈清月笑容冷淡,语气却很真诚地道:“恭喜父亲又得了两个哥儿,一个姐儿,日后可有得忙了。” 沈世兴点一点头,经沈清月这么一提醒,心里又惦记起另一件事,他便同方氏道:“二嫂,我与清月走一走。” 方氏笑着与他们辞了。 沈世兴见甬道上无人,挥退了沈清月的丫鬟,拧着眉头,低声同她说:“吴氏从庄子上派人递信给我了。” 沈清月捏着帕子,没有太意外,前一世,沈清妍的婚事就在今年年底定下的,开春之后,她就嫁给了苏言序。 虽然她让沈世兴多多盯一盯沈清妍,但依着沈世兴的软耳根,怕是经不住自己的女儿哀求。 沈世兴在儿女婚事上,还算务实,他估摸着也只打算给沈清妍找个秀才做夫君,沈清妍心高气傲,从前在家里一直受宠,自己的姐姐又嫁了个状元郎,她如何会甘心只嫁个秀才? 沈清妍多半还是和走前一世的老路。 沈清月面色寡淡地问沈世兴:“吴氏递信是要说妍姐儿的婚事吗?她怎么说的?父亲可答应了?” 沈世兴臊红了脸,他闪烁其词道:“是、是她的婚事。苏老夫人的孙媳妇今年没的,吴氏说苏家肯娶妍姐儿,妍姐儿自己也愿意去继室。妍姐儿虽然是去做继室,但苏家家世比咱们家好,苏郎君的姐姐嫁的也很风光,配你妹妹绰绰有余了。” 沈清月知道苏言序是个早死鬼,但有些事不是她阻止了就有用的,作为长姐,她只奉劝几句就是。 她问沈世兴:“苏家和咱们家隔着多远,这门亲事竟然也能成?父亲是拿定主意了?” 沈世兴没敢看沈清月……他当然知道中间有蹊跷,但婚事眼看要成,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拆为妙。 他问沈清月:“你觉着有何不妥?” 沈清月道:“父亲真要听?” 沈世兴点了一下头,道:“你说。” 沈清月道:“我与父亲说无妨,对错您自己分辨,我若说得不对,您不听就是,但你不要传给吴氏和妍姐儿。” 沈世兴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给她们娘俩听的。” 沈清月根本没将沈世兴的话当真,说不说不要紧,吴氏和沈清妍早构不成威胁了。 她说:“苏家,是薄情寡义、爱势贪财、藐视人命之家。” 沈世兴瞪着眼睛……他和苏家认识也有几十年了,他怎么没看出来苏家竟然这么糟糕? 147、第 147 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沈清月之前在忠勇侯府意外见过苏家祖孙二人。 当时苏言序成亲不久, 但忠勇侯府的花会, 苏太太却没有来,沈清月推测那会子他原配妻子已经生了病。 后来苏家祖孙从忠勇侯府出来之后, 也并未到沈家探望,偷偷来京,又偷偷离去, 像是有什么事要瞒着人。 沈清月联系前一世沈清妍的婚事, 猜测到苏家大抵是要在侯府花会上挑个准孙媳妇, 但怕旁人指责, 不敢明目张胆地表达出意思, 后来又怕沈家知根知底猜出他们的心思, 便避而不见。 沈清月没急着将此事如实地告诉沈世兴, 而是先问父亲:“苏家的孙媳妇什么时候去世的, 您可知道?” 沈世兴点头道:“信里说, 五月就去世了, 到现在也四个月之久。苏郎君是家中独生嫡孙,与你妹妹议亲无可厚非。” 沈清月攥着帕子帕子冷着脸道:“四月间, 永南郡主办了一场花会, 您可还记得?” 沈世兴道:“记得,花会上你还说你妹妹私下跑出去一趟, 幸而没惹出什么大事。” 沈清月冷笑道:“是没惹出大事。可那个时候, 苏家祖孙俩就也去了忠勇侯府!” 沈世兴愣然抬头……苏家孙媳妇是五月病逝的,他一时间想不清其中的千丝万缕的瓜葛,只是觉得太微妙了些。 沈清月冷静地分析道:“苏太太不是暴毙, 是病逝的。若苏太太是出嫁前就患有重疾,这事可瞒不住的,您说苏家为什么要娶她?若是苏太太婚后才骤然生了重病,五月去世,四月定然病情就有迹象,他们还有心思抛弃家里上京?家里不过三个主子而已,他们祖孙两人都来了,谁照顾苏太太?苏家刁奴若欺负主子,谁给苏太太出头?他们上京不来咱们家,只去花会,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世兴脑子里有东西一点点地清晰起来,苏家要早知道苏太太患了病,娶她肯定是贪图女方家的财势,若苏家不知道,婚后女方尚且病重他们就赶着上京来挑二房,实在薄情寡义,罔顾人命! 不可托不可托! 沈世兴又想到沈清妍花会上莫名消失了一会子,心里有些打鼓,这太巧合了! 沈清月看着父亲黑沉沉的脸色,平静地道:“这些都是女儿自己得出来的结果,信不信在您,妍姐儿的婚事终究还是您做主。” 沈世兴心情沉重地点着头,道:“我知道了,我肯定不会让你妹妹嫁给苏家的。” 沈清月面无表情,她道:“父亲好好照顾姨娘和弟弟妹妹,女儿就先回去了。” 沈世兴应了一声,要送她,沈清月让他留步,他便目送女儿走。 沈清月前脚才走,沈家族亲家的媳妇王氏又来了,她直奔永宁堂,苦苦哀求老夫人救她的丈夫。 王氏早在角门上哭了一刻钟,嗓子都嘶哑了,这会子涕泪同流,狼狈无助。 老夫人念及往昔旧情,面上过意不去,也有些心软,着人赶紧将她扶起来,带进去洗把脸。 王氏不肯,执拗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老祖宗,我家老爷在大牢里两天没吃上饭了,一身的伤……狱卒只叫我去远远地瞧他,却不许我给他拿吃的和药进去,他们是要他的命啊,可怜我两个孩子未及弱冠,就要没了爹吗!老祖宗啊……” 老夫人黑着脸,攥紧了帕子道:“我不是没提你走动,只是钱氏不肯松口。” 王氏一顿,擦了泪道:“怎么可能?人家明明白白地说了叫我请您动去求张家啊!” 其中内情,老夫人当然不好跟王氏细说,只好安抚她道:“我的确叫你大哥替你走了一遭,张家不买账,沈家也尽力了。” 王氏摸不清缘由,不知道老夫人是不是敷衍她,心里发急,又不敢耽搁,只好辞了老夫人,又回去重新走动。 她一走,老夫人脸色苍白了几分,她咬紧牙关,不甘心地想:难道真要她低头去求沈清月吗? 老夫人心里有了主意。 反正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求沈清月的。 王氏第二天果然又提着东西来了,她说那边口风不改,是不是沈大老爷这边出了岔子。 老夫人道:“我大儿子和张家来往得少,我家老三兴许有些主意,他刚得了三个孩子,你去问一问他。他耳根子软,你说些好话,他若能有能力,自然替你尽力。”她扫了一眼王氏提来的东西,道:“一并带过去吧。” 王氏听出了一些内涵,就跟着郑妈妈往雁归轩去了,但郑妈妈只送她到门口,就再不肯去了。 王氏自己忐忑地进了院子,一看见沈世兴就跪在他脚边哭求。 亲戚一场,两家人从前还在一起吃过饭的,,沈世兴哪里受得住王氏的跪,赶紧叫人扶她起来。 老夫人说得没错,沈世兴耳根子软,他又为人父,一听说王氏两个孩子要没了父亲,动了恻隐之心,答应说替她帮帮忙,叫她明日再来。 王氏千恩万谢,走了之后没敢回家,借住在沈家后面巷子里的一家人家中。 沈世兴没有办法,只好又去找了沈清月,他一直低着头,说王氏如何如何可怜,她的两个孩子以后没了父亲会多可怜。 沈清月静静地描画着花样子,头也不抬,待沈世兴说完了,她才反问:“父亲,女儿听说王氏丈夫是因为贪污官粮才被抓的吧?” 沈世兴不大好意思地点点头。 沈清月也跟着点了一下头,说:“您的意思就是说,让女儿帮着他们家贪赃枉法?” 沈世兴脖子粗红,磕磕巴巴道:“也、也不是这、这意思……” 沈清月放下笔,很不客气地问:“您是什么意思呢?” 沈世兴气势弱得没有了。 正巧顾淮回来了,他打帘子进来,同沈世兴作揖请安,看着他们父女俩似乎有些不妥,便沈清月问:“怎么了?” 沈世兴在女婿面前可是要面子的,慌慌张张地看了沈清月一眼,示意她不要说。 沈清月也没傻到在顾淮面前落自己的面子,就笑道:“没什么,父亲过来给我报喜,我添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顾淮昨儿就知道这事了,他假装不知道,惊喜地给沈世兴道贺。 沈清月看着顾淮的表情,还像模像样的……要不是她记得昨儿跟他同床共枕的时候明明白白地说过这事,她还真以为顾淮不知道呢! 沈世兴如坐针毡,略应付两句,就走了,临走前还深深地看了沈清月一眼。 沈清月没给半点回应。 沈世兴走后,顾淮叫丫鬟也下去,方问沈清月:“你父亲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王氏的事,本质上是永恩伯府的事,沈清月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就告诉了顾淮。 顾淮一瞬就看明白了永恩伯府的用意,他心里很恶心谢家人,看着鞋面出神,声音有些冷淡地问沈清月:“你不打算帮忙?” 沈清月淡笑道:“我一个内宅女子,手伸不了那么长。就让衙门公事公办好了。”她又道:“你放心,谢家人这一回在我手上讨不到好。顺便还得让他们家人长一长记性。” 想借沈家拿捏住她,可省省劲儿吧。 顾淮挑眉瞧着沈清月眼里带着一股狠劲儿的模样,唇边勾着一抹笑意,也只有在她身上能常常见到,镇定淡然,宠辱不惊。 当夜夫妻两个一起用过晚膳,顺利安歇。 清晨,顾淮上衙门去后,沈清月也不睡了,吃过早膳了,正描画花样子,心里偶然冒出顾淮的侧颜……其实他不喝酒之后,还挺正经的,说正事从来不含糊,就比如昨夜。 也不知道他是醉后显了本性,还是故意为之。 沈清月自己酒性不好,醉后也是容易满嘴胡话,便不好指责顾淮。 这日,王氏投路无门,沈世兴索性避而不见,老夫人一再敷衍,永恩伯府下了重手,断了王氏丈夫的一根手指头,而且还是大拇指。 失了小手指不要紧,失了大拇指,一只手就废了,从今以后拿不了筷子,握不了笔,便是出了大牢,这辈子也别想再吃皇粮。 王氏心灰意冷,再不想来求沈家,她私下里筹借银子,打算花重金将丈夫捞出来。 永恩伯夫人得到消息说,牢里的那个大拇指都断了,沈清月那边儿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就有些焦头烂额了,皱眉念叨说:“沈家不可能不逼沈清月的,这沈清月就这样得罪娘家?没有娘家撑腰,她以后就不怕丈夫欺负她?” 她的心腹妈妈问她:“夫人,牢里那边是放过还是……” 永恩伯夫人在犹豫,那人罪不至死,伯府无端背一条人命当然不好,但是就此放过,万一沈家那边松动了怎么办? 谢君娴在她房里做刺绣,她不紧不慢地道:“母亲,那人是贪污一均米才下狱的吧?按照大业律法,打三十大板,关押一年。既有律法,则按规矩行事。他落得这般境地,也是自作自受,不过他应当不会这么觉得,他应该会恨沈家人没有拉拔他一把。沈家这回也得伤筋动骨了……” 这也就意味着,沈清月会同娘家交恶。 永恩伯夫人点点头,吩咐心腹妈妈道:“就按姑娘说的做。” 王氏丈夫的前途,就定在了两个内宅女人云淡风轻的谈话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章节关于沈清月小时候的体重这里修改了一点。 改:方氏也摸了摸孩子的脸颊,小声同沈清月道:“你小时候也是这么丁点……就是你五个月大的时候。” 沈清月压着声音道:“我五个月才这么小?” 方氏点了点头,说:“也就比你弟弟重两斤多。” 也就是说,沈清月五个多月左右才接近十斤,这样就合理一些了。 我在网上查了下,有“宝宝七个半月了体重只有10斤”的提问,而且不止一例,七个月只有十斤的情况还是存在的,是因为消化问题,沈清月消化情况挺好,所以就不写这种情况了。 148、第 148 章(四更合一)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永恩伯府以王氏丈夫相胁, 企图拿捏沈清月, 虽计谋落空,他们却还期待着让沈清月吃些苦头。 有些人, 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沈攒典的案子很快出了结果,夺去攒典之职,当堂打了三十大板, 判入狱一年。 王氏终于又见了她的丈夫一面, 尽管她花了不少银子, 但挨了三十大板, 她丈夫已经形容枯槁, 判若两人。 王氏料理好丈夫的事, 便上门找老夫人讨要说法。 老夫人深表同情王氏夫妻, 随后也无奈道:“并非我不愿意帮你, 从前两家多走动, 我何曾亏待过你?只是此事的确经不了我的手, 要怪只能怪……” 说到此,老夫人便打住了。 王氏一再追问, 老夫人也不说, 只抛了个眼神给郑妈妈,命郑妈妈将她送走。 王氏出了永宁堂就问郑妈妈。 郑妈妈则将内情说给了王氏听, 她道:“沈、张两家交恶你是知道的, 为的就是我家二姑奶奶的事。二姑奶奶出嫁前,张家小郎君坏过她的名声,我家老夫人替孙女出头, 下了张家的脸面。但这都是一年多之前的事了。可巧这回遇到你家老爷犯了事,钱氏估摸着是要趁机报复回去。这事我家老夫人还真替你出不了头。” 王氏可算明白了,原来绕来绕去,关键都在沈清月头上,难怪老夫人让她去求沈世兴。 她二话不说,出了门就直奔顾家。 沈清月早料到王氏要来,亲戚一场,她没有不见的道理,兔子急了还咬人,王氏丈夫入狱,估计正在气头上,若不见,唯恐王氏宁可自伤也要伤人,她便见了王氏。 王氏是沈清月的长辈,按辈分,沈清月还要叫她一声婶婶。 王氏以前从不敢在沈家姑娘跟前拿乔,这回却是拿出拼命的架势,便以长辈自居,涕泗同流地指责沈清月冷血无情。 沈清月一脸发蒙,蹙眉道:“婶婶这可就冤枉我了,此事老夫人可只字未提。自我成亲之后,她的人可从未跨过我家大门,我并不知情。若知道能帮得上婶婶,老夫人派人过来知会一声,我焉能不理?” 王氏并不信,她怒目道:“你父亲沈三老爷我也求过的,难道他也没有告诉你?” 沈清月蹙眉道:“婶婶这话真矛盾。你先求的老夫人,老夫人要知道这事找我管用,直接派人来告诉我便是,何苦让你多跑一趟去求我父亲?我父亲知道此事,必然走自己同僚好友的门道替你周旋,哪里会想到找我一个内宅妇人?不知道婶婶听说过沈家和张家的事情没有?有前因在,我父亲无论如何不会让我去张家走动,否则这不是让我自轻自贱吗?哪个父亲会做这种事?” 王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老夫人为何要给她指一条弯路?老夫人是沈清月的长辈,不过一句话的吩咐,为何要要让她去沈世兴面前白跑一趟?难道老夫人舍不得沈清月到张家去低头?若是这样,老夫人也不至于将内情告诉她,让她来烦扰沈清月。 她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一边在说谎,只觉得自己被沈家两边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王氏内心悲凉无助,顿觉自己身若浮萍,满含恨怨地离开了顾家。次日她便纠集了沈家族亲,尽数沈家之薄情寡义。 族亲里有受过沈家冷脸的人,其余的人一边忌惮沈家这些年爬得高,一边又仇恨沈家前途远超他们,便挑了个日子,招呼也没有打,就直接上门去了。 老夫人早打听了王氏丈夫的境地,虽有准备,一听说族亲全部都来了,也有些惊慌,她连忙着人先把族人全部安置在前院厅里,再命人去将沈世昌和沈世文等人请回来。 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多时辰,沈家人和族人才齐全地坐在了沈家前院正厅里。 幸而沈家族亲畏忌沈世文这个翰林,以及沈世兴的状元郎女婿,言辞之间,分寸拿捏得十分得当。 期间一番客套不表,双方激烈争执过后,沈世兴说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他猛然蹿起来,脸红脖子粗地问:“诸位叔父长辈,是想让沈家替他们家徇私枉法吗?!那我沈家爷们这官不当也罢!” 沈家族人纷纷讪讪起身解释,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亲戚之间……” 沈世兴学着沈清月的语气,质问他们:“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 这叫人没法回答了! 此事是沈世兴口中所言不错,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若要放到台面上来说,自然是沈家占了理。若要闹大了,沈家还要受人赞誉一声“清流”,他们这些族亲反而显得很恬不知耻。 王氏见此阵仗,带着两个孩子当堂寻死觅活,老夫人给方氏使了个眼色,着大力气的婆子,把王氏和孩子都带进隔壁的小厅里。 大太太很快跟了进去,她挥退了丫鬟,悄悄地威逼王氏,她柳眉倒竖,斥道:“婶子这不是胡闹么!即便叔叔入狱了,您不是还有两个孩子么!而且还是两个哥儿!难道叔叔的官儿丢了,两个弟弟的前途您也不要了?沈家此事实实在在是出不了力,往后柴米油盐上,还能不照顾我两个可怜的弟弟?” 王氏也不是真想死,她不过是心里恨极了,想出一口恶气,大太太一番话说得情理具在,她又担心两个孩子真没有出路,才松动了几分。 大太太见王氏脸色好转几分,连忙趁热打铁,拉着王氏的手,笑着扫了一眼两个哭肿眼的郎君,同王氏道:“婶婶这就对了,两个侄儿长得很有机灵劲儿,我瞧着就是有大出息的,往后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叔叔该到休养的年纪了,且让两个孩子好好儿地出人头地,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王氏一咬牙,捏着大太太的手,抽搭着道:“两个孩子读书的事,可就指着我的好侄媳妇了!” 大太太现在管着大半个沈家,送两个郎君去族学读书的主,她还是能做的,便点头应了,顺手给王氏擦了眼泪,又递了几个盐津梅子给郎君,温声哄了他们两个洗干净脸,正了衣冠去厅里。 王氏母子皆安抚下了,厅里的事也就容易多了。 这场风波,终于结尾。 沈家族亲走后,沈家人大多疲惫不堪,尤其老夫人,仿佛被人抽走了元气,脸上褶子又深了许多。 沈家人自己关上门又议论了一番,大家都心照不宣,虽这次顺利将人送走,到底是得罪了族亲,免不了在族亲心里落下个无情的名声。 一家大人俱都无言。 大太太打破了安静且凝固的气氛,柔声将自己在偏厅里许下的诺同众人说了。 老夫人气息虚弱,望着大孙媳妇夸赞道:“辛苦你了,只容他们两个读书,没有什么要紧的。” 沈世昌也与有荣焉,应承道:“母亲放心,此事儿子会安排的。” 老夫人起身,她站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沈世兴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今天的事,她心里清楚只有釜底抽薪办法才能压得下来,但她没想到,出面说话的人会是沈世兴。 老夫人莫名还有些后怕,这件事她硬撑着没有求沈清月,虽说有惊无险,若再来一件事,她就不知道折腾不折腾得起了。 沈家的女眷散后,沈世兴和自家兄弟还留在厅里,他想起老夫人的眼神,心情还有些烦躁,他低着头,不必抬头也知道兄弟们都在看他,他随手端起手边的茶杯,一拿才知道杯子早就空了,便重重地放下杯子,欲等他们都走了,他再走。 沈世昌率先过去同沈世兴道:“老三,你今天很出息。” 沈世兴茫然抬头,脖子又红了,大哥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双关?到底是夸还是骂? 沈世文也起身,拍了一下沈世兴的肩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便抬步子走了。 他一贯廉洁自持,今日此事处理得甚得他心,沈家就该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远远地才好。 名声乃浮云,清白自在人心。 一直是陪客的沈四老爷也抄着手回院子了。 沈世兴飘飘然地回了雁归轩……他没想到,学沈清月说话会是这么个结果。 沈家族亲上门的事,沈清月很快也知道了,是沈世兴亲自上门告诉她的,他眉飞色舞地描述完这件事,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襟,还拿余光瞟了一眼女儿。 沈清月付之一笑,沈世兴若能因享受“清高”带来的虚荣感,从而虚伪行事做一个外人眼里的“完人”倒也好,她便趁机道:“这些道理父亲应该跟康哥儿多说说,他正是学做人的年纪,父亲不要有了弟弟和妹妹就忽略了康哥儿。家族兴旺,十个状元都抵不过一个祸害,您别让康哥儿长歪了。” 沈世兴立刻起身,道:“是了是了,还有你妹妹的婚事,我给她挑了个秀才,这就回去跟你二伯母说一声,请她过几天替我出面跟媒人说和。” 沈清月只将人送到屋门口,便扭头回屋。 没多久,顾淮带着一盒子的东西回家。 沈清月问他怎么今日下衙门下得这么早。 顾淮说有个同僚生辰,请他们吃酒,他便偷偷溜了。 沈清月问他:“你是状元,你就这样溜了,人家岂不责怪你?” 顾淮一笑,道:“无妨,我自有法子挡回去。” 沈清月没再问了,心里庆幸着,还好顾淮没去吃酒,否则回来又不知道要怎么发酒疯。 她不知道,她在翰林院里已经有了凶狠的名声了,翰林院的人都知道顾淮妻管严,酒也不敢在外面喝。 沈清月将沈家的事告诉了顾淮。 顾淮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罗汉床上,舒舒服服地往引枕上一靠,心道沈清月真好,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他丝毫不必插手,她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真省心。 沈清月的下巴朝顾淮带回来的盒子抬了一下,问他:“这是什么?” 顾淮道:“明儿我二哥生辰,你先一步去顾家,明儿中午我抽个空去顾家一道用膳,贺礼我都准备好了,你直接带着东西去就成。” 沈清月怕顾淮送得不周全,她打开盒子一瞧,是一个紫砂制的埙,黑漆的埙,流光暗纹刻着两幅童子在田园间嬉戏玩耍、秋树下读书的场景。 反面则是一首顾淮自己题的诗。 顾淮解释道:“小时候,二哥和三哥都常到庄子上来找我玩,但二哥和三哥不一样,他话少,喜欢看书。我有几本启蒙书,就是他给我的。” 沈清月摸着紫砂勋上的小人,莞尔道:“这画上就是你们兄弟几个了?树下读书的是你们俩,旁边嬉闹的是顾三哥吧?怎么没有大哥?” 顾淮道:“大哥大小就跟着走镖出海,他和我们见面都少,后来他成了亲,才常常在家,现在则换二哥和三哥经常出门了。” 沈清月抚摸着顺滑的紫砂埙,道:“二哥是不大说话,我记得咱们成亲第二天去的时候,二哥一个字都没说过……也不是一个字没说,他说了个‘嗯’字。想不到二哥喜欢吹埙。” 顾淮眼睫半垂道:“二哥埙吹得很好……我的音律都是他偷偷教我的。” 沈清月恍然大悟,难怪顾淮自小长在乡间,请不起先生,只能读社学,却什么都会,原来是幼时跟顾家表哥学的。 她握着埙,不解道:“我从前见过的埙都很小,这个怎么这么大?” 顾淮说:“埙分颂埙和雅埙两种,你说的是颂埙,比较小,和鸡蛋一般大,但是音响稍高,婉转嘹亮;雅埙形体大一些,声音浑厚低沉,适合用来跟篪合奏。” 沈清月没听说过这种乐器,顾淮告诉她,就是竹子做的,和笛子类似她又问:“埙和笛子、箫是不是也行?” 顾淮道:“也行,不过没有篪好听。” 沈清月没听过,无从判断。 顾淮从引枕上坐起来,他抿了一口茶,问沈清月:“想听吗?” 沈清月淡笑道:“埙是送二哥的,你用怎么合适?天都快黑了,上哪儿找篪去?再说了,你一人也没法合奏。” 顾淮眯眼笑了笑,问她:“那你想学吗?” 沈清月摇头……她不是没学过乐器,不过学得不太好,还是不要在顾淮面前丢人好了。她一下子又想起来,以前在《诗经》里读过到过埙和篪,就问道:“‘伯氏吹埙,仲氏吹篪”,说的就是这两种东西吧?” 这句话意思是说兄弟两人,一个吹埙一个吹篪,表达和睦亲善的手足之情。 顾淮颔首,道:“正是。” 沈清月笑道:“你倒是会送东西。” 她将埙放回去,笑道:“既是投其所好,意头也好,二哥肯定喜欢,我就不再画蛇添足了。” 沈清月嘴角抿着笑了一下,她不通音律,这东西要让她挑,她还真不会挑,顾淮挺替她省心的。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后,洗漱了准备安眠。 顾淮去剪蜡烛,沈清月已经躺床上去了。 因天气转凉,两人盖的被子都是新换的厚被子。 沈清月临睡前有些担忧地问顾淮:“你热吗?” 顾淮裹着舒服的锦被,嗓音沉哑地道:“不热。” 夜黑如幕,沈清月听着顾淮如暮鼓闷响的嗓音,抱着被子侧身睡去, 顾二生辰当日,沈清月戴上了永南郡主送的镯子,略交代下家里的事给罗妈妈,便吩咐下人套马去顾家。 走到半路上,罗妈妈的儿子追了过来,说铺子里有急事,请沈清月过去处理。 沈清月坐在马车上,罗二郎坐在车前,背靠车框,三言两语将铺子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布铺里准备叫人拿去秀坊的花样子不小心损毁了,明儿就要出货,再不交花样子给秀坊的绣娘,明儿就出不了货。 沈清月家里有备份册子,但是册子太厚,她担心中间又出什么差错,索性自己过去走一趟。 一来一回,沈清月便耽搁了一些功夫在路上,半上午才赶过去。 沈清月进了顾家,下人便去了花厅里禀报,顾家在场的人便都知道她一个人来的。 顾大太太问顾大道:“不是说表弟也一起过来吗?怎么就弟妹一个人过来了?” 顾大道:“估摸着还没下衙门吧,三弟说今儿在翰林院附近办事,指不定他们两个一起回来。” 三太太和二太太相视一笑,昨儿三太太还特意吩咐人去打听了,沈清月手下几间铺子里的生意很惨淡,毕竟是新开的铺子,又没有老顾客,既不物美价廉,又不新颖讨喜,一日日下来,掌柜小二的工钱,还有进货银子,都白白支出了。 这么大一笔投入,若收不回来,就意味着要亏钱。 顾家太太们的眼里,在繁华的南城街道上,不大赚一笔也是亏钱,沈清月眼见要亏损了。 三太太当下心里想着,沈清月这会子提前早来,大抵是要求她们了,她早跟大太太还有二太太都说好了,沈清月的事,她来周旋。 三太太扶了一下钗,温婉的脸庞上,出现了灿烂的笑容。 沈清月迤迤然行于顾家甬道上。 她跟着下人才走到半路,后边儿便有个丫鬟快步从二门上跑过来,遇见她行了礼,便道:“夫人,顾大人和三爷一起来了,就在后边儿。” 沈清月转身看去,只见远远地有两个人影。 丫鬟道:“夫人,奴婢去花厅里报信儿了。” 沈清月笑道:“去吧。” 说罢,她含笑站在甬道上等顾淮。 秋风起,沈清月身上青碧色的裙子浮如波浪轻涌,她身材高挑,又似柳立风中,她在笑,像枝桠上开出花。 顾淮站在甬道的另一头,看着朦胧绰约的身姿,怔了一瞬,她在等他。 顾三驻足,回头瞧了顾淮一眼,道:“怀先,你愣什么呢?” 顾淮一抬眉,淡定道:“来了。” 三人碰了面,才相互见过礼,后面又匆匆忙忙跑来两个人,一个丫鬟领着一个前院的管事过来,两人都跑得脸红脖子粗。 管事是来找顾三的,他见了顾三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三爷,不好了,来京的商船沉了。” 顾三心提到嗓子眼儿,这个天儿,运河的水能冻死人的,他连忙问:“是咱们自家的船吗?死伤情况如何?运什么的船?” 管事大喘气道:“不是咱们家的,是江南来的船,但是咱们的货在上面。死了三个,淹死的,还有两个人没找到。是运送布料的船,有麻布。” 顾三松了口气,皱眉道:“既是江南商户的事,你只协助处理就好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慌慌张张地做什么?麻布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至多半个月京城外就有货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管事的哭丧着脸,猛地拍了一下手掌,道:“齐老王妃没了……” 顾三惊吼一声:“什么?!齐老王妃没了?!” 管事点点头,道:“才听说的消息,说是昨儿夜里没有的,忠勇侯府的人还在外边儿等着您呢。” 这事儿来的可太巧了。 齐老王妃是永南郡主的母亲,年事已高,丈夫去世后,她膝下只有永南郡主一个,便来京中荣养。 她去世虽不是很意外的事,但她身体一直还不错,突然没了,又正好遇到顾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船沉了,着实有些太巧合。 关键是忠勇侯府和东顾有生意往来,这么大的事,侯府定然会直接找东顾的人帮衬,顾三手里可是没有多少麻布的。 顾三下意识瞧了沈清月一眼,很快便同顾淮道:“你们先去,我去去前院就来。” 顾淮点一点头,和沈清月一道往花厅里去。 方才跟着管事一起来的丫鬟是三太太的人,她脚快,刚才就脚底抹油跑去花厅里给三太太报信去了。 夫妻两个走在甬道上,顾淮眉头微拧,永南郡主从前养在太后膝下,和当今圣上一起长大,自太后仙逝,齐老王妃可是天子唯一一个长辈。 这些年来,皇帝待齐老王妃甚为孝顺,此丧虽不比国丧,但朝中大臣,哪个敢衣着鲜艳?京中人谁敢不替齐老王妃哀悼? 有眼力见的,或者和忠勇侯府关系亲近的,都会去打私醮。 江南的商船不沉还好,这会子沉了,沈清月的店铺必然客如泉涌,而顾家和忠勇侯府一直都有生意往来,这回若不想回绝了侯府,必然要朝沈清月开口求情。 顾淮实在好奇,沈清月是怎么知道的,他看了沈清月一眼,她没有回应,他也就没有问出口。 夫妻二人都心知肚明,顾家今日会求沈清月帮忙。 顾淮临到入厅之前,压着声音在沈清月耳畔道:“若……你觉得吃亏,推到我身上就是,我来周旋。” 东顾不会让沈清月在价格上吃亏,只是这回让出机会,会损失人情和结交权贵的机会。 沈清月笑道:“我知道。” 两人还没进厅,花厅里气氛早变了。 谁也没想到,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情况变得这么快,顾家竟然要找沈清月讨情儿了! 三太太绞着帕子,尤其紧张,忠勇侯府的关系一直是顾三在走,内宅的人情,是她在送,她前一刻钟还巴巴地等着沈清月来求她,才眨一眨眼,她就要反过来求沈清月了! 这叫什么事! 三太太感觉自己成了个笑话,但笑不笑话的,在忠勇侯府的人情面前,都没有那么要紧,何况沈清月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只厚着脸皮求就是了。 她虽这么安慰自己,心里还是在琢磨,怎么开口才好,她该找个什么合适的机会呢。 沈清月和顾淮来了暖阁,他俩一进去,顾大和几个太太都来迎他们。 三太太也难得客气地同沈清月道:“都是平辈的人,太爷和老爷都没来,妹妹不要拘束。” 沈清月抬头看了三太太一眼,三表嫂的声音很陌生,她记得,她嫁给顾淮的时候,三嫂是没去他们家的,后来她来东顾认亲的时候,三太太的话也很少,仿佛只对她点了点头。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三太太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沈清月笑着坐下,顾大拍拍顾淮的肩膀,示意他去厅里。 顾淮一边走一边问顾大,顾二怎么没来。 顾大道:“就来。” 暖阁里,沈清月和顾家太太天南海北地聊着,谁也没提侯府的事,她也就没有主动开口。 其实沈清月不知道顾家和忠勇侯府一直有生意往来,所以也不知道她手里的生意,会弯弯绕绕的来这么一遭。 顾家对她和顾淮很好,认亲那日就给了好几千两的红包,若顾家开了口,她肯定会答应,但帮忙之余,她还有件事要让顾四帮忙。 顾二来了,沈清月命丫鬟将贺礼送给他。 顾二一见紫砂雅埙,登时就笑了,一贯寡言的他,特地跑进来谢沈清月。 沈清月嘴边缀笑,道:“是怀先挑的,二哥喜欢就好。” 顾二拿着埙爱不释手,往厅里去了。 沈清月心里很受用,顾淮真的很体贴,不像张轩德……他从来不管内宅的事,便是她不熟悉的人情往来,问他他也不耐烦,更不会像这样替她周全,她只好去问钱氏,然后又受一番奚落责备。 一道隔扇之间,厅里和暖阁两边都言笑晏晏,没一会儿厅里还传出了一段合奏。 二太太笑道:“肯定是二爷吹埙,状元郎吹笛呢。” 顾四闷声道:“不是笛,是篪。” 沈清月朝顾四看去,顾四今儿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裙子,她年纪小,皮肤水嫩,眉眼虽有些耷拉,还是很有朝气。 沈清月这也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听见顾四说话,小姑娘声音清甜,也很好听。 厅里合奏了一首《水调歌头》。 沈清月凝神听着两人的合奏,埙与篪的合奏一时如行云流水,一时又抑扬顿挫,悠扬悦耳,清雄旷达。 曲罢,她一抬头,顾淮也从隔扇那边看了过来。 顾四也从合奏里清醒过来,低声嘟哝了一句:“有些年头没听见二哥跟怀先哥合奏了。” 沈清月忽然想起,昨夜里他问她想不想听,她没说不想,他今日便奏了一曲。 她自作多情地想,他是为了她么? 快到午膳时候,管事妈妈过来问大太太要不要传膳,大太太说说,管事妈妈走后,丫鬟们抬食屉鱼贯而入。 席间沈清月没有喝酒,厅里的爷们儿喝了不少,酒过三巡,顾大劝大家止住,他说顾淮下午还要去衙门里,不能把他灌醉了。 爷们儿适可而止,女眷们也只略饮些果酒,酒席就散了。 出花厅的时候,三太太邀沈清月去她院子里小坐。 顾淮时时刻刻注意着沈清月这边,他耳朵尖,也听到了三太太的邀约,就走到沈清月身边,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含着些酒气,同她道:“夫人,我好像醉了……” 沈清月扭头看去,顾淮面色如常,不过吐气的时候带着些酒气。 顾三上前来毫不留情面地拆穿顾淮,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顾淮的背,道:“你醉个屁!” 顾二走上前来,儒雅笑道:“怀先既醉了,就去我房里歇息会儿。” 沈清月心中了然,顾淮这是怕她为难吧,故意过来给她台阶下,她笑着推他的胸膛一下,道:“你去歇会儿吧,我到三嫂院子里坐坐。” 顾淮不肯,一把搂住沈清月的肩膀,不许她走,在她脸侧低声道:“……夫人怎么能赶我?” “……” 大庭广众之下,沈清月的脸都红透了,她从未在人前和一个男子这般亲昵过。 顾三知道顾淮的性子,生怕顾家人吃了他媳妇儿似的,便喊了一声,道:“走走走,都去我那儿。” 顾淮这才放开沈清月,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一起跟上顾三的步子,沈清月便同他比肩过去。 大太太没打算凑这个热闹,顾大和顾二手上还有生意,这三人出了园子就各自忙去了。二太太和好奇一会儿的场面,顾四见大家都去了,便同两个嫂子一道去了顾三院子里。 一行人都到了顾三的院子里,他的妾侍竟然也在,三太太将人斥走了。 顾三院子的明间桌上摆着一把红木算盘,顾四过去便拿了算盘拨弄起来,她和官宦家的小娘子不同,她虽然也学女工和厨艺,却不精学,打小拨着算盘长大,平日里在家也会帮着管内宅的账册,或几位太太查账忙不过来,还会请她去帮忙。 二太太嫁进门的时候,还跟顾四比过算盘,她输给了顾四。当时她本意是想故意让着顾四,不得罪小姑子,谁知道顾四本身就厉害,还不等她放水,顾四已经打完了。 顾四手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引得众人都去看她。 顾四问沈清月:“嫂子可会打算盘?” 沈清月若说不会,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她很出人意料地道:“会。而且我打得还不错。” 顾淮眼尾挑向沈清月,沈清月一贯不爱出风头的,除非是被逼到不出手不行……她这是打算做什么?难道是因为顾四对他有意,所以给顾四一个下马威? 他知道肯定不会是这样,沈清月不是能为他拈酸吃醋的人。 沈清月回了一个笑给顾淮,示意他别担心。 顾淮还有些担忧,他虽然见过沈清月打算盘,但是家里的账面都不大,很好算,顾四算盘打得好,算的账都不小,沈清月在顾四面前赢面恐怕不大。 他又轻笑一下,觉着沈清月未必会输,她敢开口的事,必然有十成把握。 顾三也皱了眉头,现在大家是自家人,他自然不敌视沈清月。但他现在有求于沈清月,顾四算盘打得好谁不知道?一会子少不得偏帮沈清月,而委屈顾四。 顾三暗道:顾四不该开这个口,沈清月也不该接这个茬。 他又见顾淮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便也没开口,人家正正经经的丈夫都没开口,他着什么急…… 二太太继续看好戏,三太太有点儿着急,沈清月前些日看着还是好相与的,怎么今儿亮出了锋利的爪子,也不知道一会儿忠勇侯府的事找她开口,她会不会答应,莫非她这是故意告诉她们顾家人,她不好招惹? 顾四可没想那么多,沈清月应了,虽在意料之外,她还是高兴得很,她举着算盘问顾三:“三哥,你叫人再拿一把算盘来。” 沈清月道:“不用,一把就够了。” 顾四蹙眉,道:“你什么意思?”她斜了顾淮一眼,她轻哼一声道:“可别想作弊,不许表哥出题!我哥来出!” 沈清月笑道:“好。但是我有个条件。” 顾四迟疑着问:“什么条件?” 沈清月说:“既是比试,不如设个赌注。” 顾四大笑,眉飞色舞,道:“要什么赌注?” 沈清月举起手腕子,道:“我若输了,这个镯子就给你。” 顾淮朝沈清月手腕上看过去,这镯子和顾四从当铺里收来的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顾三瞪了瞪眼,顾四的镯子怎么跑沈清月手里去了? 顾四也纳闷儿呢,她捉住沈清月的手腕子细看,才发现镯子里的棉线不同,她挑眉笑道:“喔,原来是这样,那行,我若输了,我的镯子也给你。” 沈清月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镯子,若你输了,我要你连戴十日你的那只镯子。” 一大家子人都奇怪得很,沈清月这是什么要求。 顾四也稀里糊涂。 沈清月问她:“答应还是不答应?” 顾四撇嘴道:“我答应你!”她又吩咐人再去拿一把算盘来,还小声嘀咕道:“我才不跟你用同一把算盘!” 这话很孩子气,众人听了发笑,沈清月也觉得好笑。 随后她们俩一人一把十三个档位的算盘,顾三想出题,顾淮突然出声道:“叫二嫂出题。” 顾三睨顾淮一眼,这是生怕他们夫妻俩欺负沈清月是怎么的? 顾淮不是怕顾三夫妇俩欺负沈清月,他是不想沈清月承他们的情,以免一会子麻布的事跟他们打商量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公事公办。 顾四则道:“二嫂出就二嫂出!”她扭头看着二太太道:“二嫂,你可别偏帮我!” 二太太一笑,道:“我谁都不帮!”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当然还是会偏心小姑子的,她知道顾四擅长算乘数,便出一道题,说:“一二三四五六,乘上三二一。” 顾四左手托着算盘,右手飞快地拨弄算盘,瞬间进了好几位,算珠声音清脆悦耳。 沈清月则举着手不动,她落手的时候,并未进位退位,而是直接拨下了答案,姿态比之顾四,游刃有余很多。 顾四打完算盘,她抬头狐疑地瞧着沈清月——这么快就拨完了?真的假的?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算盘,看向顾三和顾淮,道:“来验证!” 顾淮早有了答案,他先走到顾四面前去看,她的答案没错,他颔首道:“没错。” 顾三也跟上去看了一眼。 随后顾淮走到沈清月身边去看,他平缓地念道:“三九六二九三七六。” 念罢,顾淮抬头凝视沈清月,他眼里漾着笑意,一双眼如星子在幕,他翘着唇角道:“我夫人也没错。” 沈清月和他对上视线,嘴边也浮起一个绚烂的笑。 顾四心下一沉,拧着秀眉,很不相信,她起身跑到沈清月跟前,低头去看算盘……果然是对的! 顾三等人也奇了,纷纷跑去看,沈清月起来让开位置,让他们看清楚。 顾三难以置信地笑了两声,收起惊讶的眼神,看向沈清月道:“……弟妹真是深藏不露。我四妹的算盘可是跟着顾家的老师傅学的,她本就有些天分,算账本领异于常人,没想到弟妹也是个中翘楚。” 顾四心有不甘,道:“说好的比试打算盘,你直接拨上去算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恰好早就算过这一题,才快我一步!若要直接拨答案,我也早就拨完了!” 沈清月反问她:“你想加试?” 顾四眉毛竖起,道:“当然要!这次换人出题!” 二太太的题目出的太有规律了些。 沈清月依旧笑道:“好啊。随意。” 三太太主动承揽差事,她坐下说:“那就我来出。” 顾四狭促道:“出难点儿的!十三档的不够,换大算盘来!” 再大的,就是异形算盘了,顾三叫人拿了二十四档的八边文王桃木算盘过来,还吩咐人叫了几个前院一等管事进庭院里同算,帮忙验证答案。 一把算盘能有一张四方桌的桌面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两人的算盘都放在桌面上,顾四催着三太太出题。 三太太心里琢磨着,沈清月要是 有真材实料,至少说明她算乘数很不错,出乘数给她算最保险。 三太太出了一道六位数乘六位数的题目。 数字太大,沈清月没法心算,便只得拨弄算盘。 她的手指白而瘦,嫩如青葱,五指从右往左移动,翻飞于暗色的桃木算盘之上,犹如兰花频频绽放,恍然间还留下了清丽的残影。 顾四心急之下,便用双手打算盘,但左手的速度明显比右手慢,左手仅有辅助作用而已。 谁知道沈清月竟也用双手打!而且她两手速度同样快! 众人都忍不住去瞧沈清月的手。 顾淮更是情难自禁,将双手攥如铁拳,藏在身后,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挪开视线,偏偏眼睛根本不受控制,死死地定住沈清月的右手……太妙了,她的手仿佛生了藤蔓,缠绕住他的身躯,锁住他的喉咙,令他几乎感到窒息,而窒息让他疯狂。 就在顾淮开始微微喘气的瞬间,沈清月双手停在了算盘上,动作如同才奏完一曲那样优雅。 沈清月搓了搓手,笑着在一旁坐下,算这一场很有些累,她的脸颊微红,胸口浅浅地起伏着。 顾淮眨了眨眼,悄然吐出一口气,他松开手后,指尖犹在轻颤。 顾四忙中出错,迟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她抬头的时候,已经累得大口出气,脸颊也有些发红。 顾三问丫鬟,管事们算好了没有,没一会儿,丫鬟就拿着管事们算的结果进来了。 顾三拿着纸,先去检查沈清月的答案,他认认真真地对了两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没错。” 这样的好账房,顾家好些年才能培养出来一个,沈清月今儿可算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顾三又去检查顾四的答案,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犹豫着没开口。 顾四一把夺过顾三手里的答案,自己默默对了一遍,便撕了答案,强撑着大声同沈清月道:“我算错了,嫂子你赢了!” 沈清月讶然地抬了双眉,这声嫂子虽然来得有些晚,但还挺入耳的。 顾四心情复杂,起身噘着嘴,没去看沈清月,闷闷地道:“你放心,我顾家人说话算话,镯子我会戴的!” 话音刚落,顾四就跑了。 二太太打圆场说:“这丫头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她看向沈清月道:“你别往心里去,她孩子气还重呢。” 三太太也附和着笑道:“四丫头要强,但也服输,她既认了,就说明输得心服口服。” 沈清月倩然笑道:“自家人玩闹而已,无妨的。” 三太太心里的松散了两分,偷偷地打起一会子找沈清月说情的腹稿。 顾三催促顾淮:“你下午不是还要去衙门么?再不去可要迟了。” 顾淮瞧了沈清月一眼,时候不早了,他的确该走了,但他想带她一起走。 沈清月笑容璀璨,道:“你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坐马车回家。” 顾淮也不能强掳她走,便起身辞别了众人,但他又一副舍不得走的样子,笑望着沈清月问:“你不送为夫出去?” 二太太笑呵呵道:“刚成亲的人,都黏糊糊的……弟妹,你快送他去!” 沈清月无奈,只好起身送顾淮出去。 两人走到顾三院子门口,沈清月便停下脚步,道:“就送到这儿吧。”她懒得再走去走来了。 顾淮见四下无人,一下子搂住沈清月的纤腰,往他胸口一提,紧紧地抱着她,嗓音低哑地问她:“夫人,你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沈清月脸颊滚烫,心肝都要跳出来了,她推拒着顾淮,啐道:“你快放开我!你这酒疯子!” 顾淮不怒反笑,他大着胆子在沈清月额头上亲了一下,才放了手。 沈清月愣愣地站在原地……顾淮亲她了!他怎么敢! 顾淮捏了捏沈清月的脸颊,轻笑道:“我走了,你快进去,外面风大。” 说完,他就昂首阔步离开,沈清月还没回过神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老家了,昨天条件实在太差,没法码字,晚上冻得手拿不出来……一拿出来就像冰冻过的鸡爪子=。= 今天奋力写了一天,四更合一,当做表达这些天总是遇事儿请假补更的歉意。 么么哒~ 149、第 149 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沈清月被顾淮亲完之后, 摸着脑门在风里站了好半天, 她没想到顾淮胆子大成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吻她……别说两人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 便是真夫妻,大白天也不该在外面这样亲昵,叫人看见了指不定怎么说闲话。 她不喜欢这样私密的事被人议论。 沈清月收拾被顾淮搅乱的心, 转身往顾三院子里去, 她脑子里还在理智地分析顾淮那句“你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难道他这话是在隐晦地问她麻布的事? 麻布生意, 是沈清月利用重活一世的优势, 预先知道齐老王妃会去世一事, 抢占了先机, 至于江南商船沉船的事, 她并不知情, 算是意外。 沈清月款款走进明间里, 顾三和两位太太都在里面等她。 三太太热络地起身迎了她一下,笑问她:“外面冷不冷?” 沈清月摇头道:“不冷。” 三太太上前拉着沈清月的手, 冰冰凉凉的, 她皱了眉头道:“这还不冷——来人,把门关上。” 丫鬟关了明间的门, 屋子里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三太太和二太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清月说着话, 三太太说:“四丫头就是孩子气重,你别跟她计较。” 沈清月笑道:“不要紧。” 三太太面皮略薄,想开口, 却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顾三没那么多顾忌,他坐在首座上,有些突兀地开口道:“弟妹,我有一桩生意想跟你做。” 沈清月笑望顾三,只是做一桩生意?若只算钱财,这笔买卖怎么都是亏,她不做亏本生意。 她问顾三:“什么生意?” 顾三两手交握,左手胳膊压在桌面上,神情比往日里嬉笑的样子正经了□□分,他肃然道:“来的路上弟妹你也听到老王妃的事儿了,现在京城的麻布几乎都在你的手里,我想买你的麻布。” 沈清月一笑,没有接茬。 三太太赔着笑问:“弟妹现在铺面里的麻布,打算提到什么价?” 原先麻布不过二十几文一尺,现在奇货可居,沈清月要卖一百文一尺也是卖得的,再高则要伤店铺信誉了。 三太太替沈清月把话说了,她道:“妹妹就是提七倍也是可以的。” 她故意说高了两成,让沈清月比市价多赚两倍。 沈清月摇了摇头。 二太太眼皮子一跳……七倍沈清月还不满意?!难不成要翻十倍? 价钱是小事,但是生意人,吃不得亏,尤其是吃不得心里的亏。 二太太观望着,看戏一般,丝毫没有开口要提点沈清月的意思,她做局外人倒好,看了热闹,又不得罪人。 三太太有些坐不住了,她问沈清月:“弟妹想要什么价?你开,我们自家人就不计较那么多。” 顾三松开握着的双手,身子微微往前一倾,脸色有些冷淡,道:“价格随弟妹开。” 沈清月淡笑问他们:“你们只要供给忠勇侯府的量便足够了吗?” 顾三皱了一下眉头,当然不够,和顾家交好的还有很多达官贵人,市面上麻布紧缺,他们当然优先找顾家,顾家这次给不出麻布,在他们心里信用就减少几分,若给了这家,不给那家,便是得罪人,若可以,他想要沈清月手里至少七成的麻布。 三太太和顾三倒是心意相通,她道:“只给忠勇侯府自然是不成的,还要烦请妹妹卖七成给我们。” 沈清月秀眉一蹙,似乎有些为难道:“七成呀?” 顾三和三太太心中一紧,沈清月这是不肯答应么?顾三脸色有些发黑,他不喜欢被威胁的感觉,若沈清月不肯松口,他们四处去筹够给忠勇侯府的麻布就够了,其余贵人,得罪一次,日后靠别的手段再补偿回来就是。 三太太脸色也冷下几分,自家人不好撕破脸皮,他们不会强行为难沈清月,但也绝不会朝沈清月低眉顺眼。 沈清月笑了一下,道:“我给八成你们。” 屋子里三人俱是一愣,三太太不敢相信地看着沈清月,道:“八成?” 沈清月点点头,道:“给七成你们,我只余三成,原先计划做的生意也要落空了。既然都是一家人,索性都给你们拿去做,我只在铺子里留一些稳住生意即可。” 顾三和三太太脸上火辣辣的,沈清月这话够明显了,她这是把结交贵客的机会拱手让给他们,她给的不仅仅是麻布,还有人情!她不止要做麻布生意,还要做人情生意。 沈清月又道:“麻布我本没有打算高价卖出,回了我开铺子的本钱足矣。以原先价格的三倍给你们,三哥三嫂以为如何?” 三太太险些坐不住了,有价无市的东西,他们肯定不会原价卖给客人,沈清月竟然肯低价给他们,简直是送钱给他们,这份人情她卖得诚意十足! 二太太端起茶杯喝茶压惊……她自认算精明人,嫁进顾家多年,上上下下很少得罪人,公婆喜欢她,妯娌小姑子也与她相处甚欢。 麻布生意是沈清月自己做的,将来赚去的银子可都是她的体己钱,又不是顾淮的钱,这可是送她自己的银子,不是送丈夫的银子! 二太太是知道她自己绝对做不到这般大方。 顾三与三太太也是见好就收的人,当即应下,这人情欠就欠了。 沈清月问顾三要不要当堂立个字据,白纸黑字写清楚,将来也没有纠纷。 三太太连忙道:“妹妹这就见外了,一家人还立什么字据!” 沈清月朝顾三道:“三哥直接去我铺子里就是,掌柜的会带你去仓库里取货。” 顾三欢欢喜喜地起身,他负手而立,问沈清月说:“我就这样去?不要托个什么信物的?” 沈清月摇头说:“罗妈妈的儿子在,他知道三哥,你直接去便是。” 顾三笑着道:“好,我先去亲自回侯府的话,再去取货。” 沈清月点了一下头,目送顾三走。 二太太旁观者清,她暗暗忖道:顾三没有信物就能取货?这事儿可别是沈清月来顾家之前就算计好的! 她手腕一抖,茶险些泼了。 三太太心里的大石头落地,满面喜色。 二太太看完热闹,乏了告辞,屋子里便只剩下三太太和沈清月两人。 三太太邀请沈清月去她院子里坐,她说她院子里有上好的雨前龙井,还有几匹江南新来的布匹。沈清月婉拒说家里有事,不去了,三太太便执意要送她出去。 出顾家的路上,沈清月同三太太道:“我有一件事还要麻烦嫂子……” 三太太温言软语地问:“妹妹有事直说。” 沈清月道:“去侯府吊唁的那日,嫂子可否带四妹妹一起去?” 三太太也聪明,她很快会过意,便问沈清月:“和镯子有关?” 沈清月轻“嗯”一声,道:“说来话长,下次有机会我再与嫂子细说。” 三太太应了一声“好”,送了沈清月出二门。 半下午的时候,顾三跑完了事儿回了三太太院子里,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跟妻子说,事儿都办好了。 三太太一边给顾三系上直裰的腰带,一边笑道:“弟妹倒是个妙人儿,这次多亏了她。” 顾三笑了笑,沈清月的确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忽然有点儿明白顾淮为什么执意要娶她了。 三太太挽着顾三去罗汉床上坐,她皱着眉问顾三:“我有些不明白,弟妹怎么这次这么好说话,我记得她没嫁给表弟之前,在你手下的赌坊里,很没分寸了些。” 顾三拧眉道:“我没跟你说过这件事儿吧?你上哪儿知道的?” 三太太讪讪一笑,眼神闪烁道:“我就是听下人说过一嘴,也没听全。” 顾三有些不悦,他拂开妻子的手,自顾坐下,厉声问道:“你听哪个下人说的?前院儿还是后院的人?” 三太太见逃不过,绞着帕子咬唇道:“妾身错了,妾身以后不问爷的事了。” 顾三面色稍霁,缓声道:“不知道你打听的是什么样的……” 他不疾不徐地将沈清月下注的事儿告诉了妻子。 三太太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顾三替顾淮故意隐瞒,这事儿压根儿就是沈清月自己的主意!她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喃喃道:“……想不到弟妹年纪不大,不仅有脑子还有魄力。分开下注的事儿,也亏得她想得这么细致……要不是爷手下的掌柜细心,那几日的入账银子量大,怕是根本查不出来。” 顾三“嗯”了一句,喝了半盏茶,道:“可惜是个女人……” 三太太柔声道:“我瞧弟妹也不比男人差劲儿!”她又嗔道:“弟妹多好的姑娘!爷你这回可看走眼了,害我险些冤枉委屈她了!” 顾三扭头看向妻子,问道:“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她一句坏话了?” 三太太勾着唇角冷笑道:“你没说,你的脸色和眼神说了!” 顾三吃瘪,道:“……那是我的错了。” 秋风萧瑟,淫雨霏霏,京城冷得很快。 顾淮在衙门里忙,连着两日没回家,只派人送信来说,因老王妃故去,翰林院里脱不开身,家里一应庶务,劳沈清月照看。 沈清月看完信,见信上只字不提两人感情的事,心里莫名轻松了一些。 自顾淮亲她那日过后,她便知道,有些事不能逃避,但她又不想面对,她不想打破现在相处的状态。 沈清月铺子里也忙,她连轴转了两天,中午歇了会儿,便抽空去了沈家,看她的弟弟妹妹们。 她先去见了方氏。 方氏也忙,老王妃离世,天子虽未明言以国丧之礼待之,但拟了圣旨昭告天下,还推了早朝,傻子也知道天子之心昭然若揭,近段时间内,谁还敢纳妾婚嫁? 沈家少不得也要准备一些白事的东西,大太太也和道观定好了日子,去替老王妃打私醮。 沈清月和方氏长话短说,她说她替沈家备了一下麻布,问方氏需不需要。 方氏大喜,道:“我正愁没地方买,可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沈清月一笑,沈家和舒家的,她早预备上了。 方氏高兴过后,又关上门和沈清月说悄悄话,她道:“妍姐儿要和苏家定亲了,你知道吗?” 沈清月只是抬了抬眼眸,半分惊诧都没有,她问方氏:“您什么时候听说的?” 方氏垂着嘴角道:“就昨日!老王妃的讣告才发出来……” 沈清月道:“苏家和沈家,应该会说是老王妃去世之前就定下的,两家人口风对好了就够了。您就别跟着烦了。” 方氏叹道:“怎么就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于理不合的事少做才好,省得叫人揪住把柄。” 沈清月大抵也猜到沈清妍为何心急,这一世多出生的两个弟弟,让吴氏母女害怕了吧。 方氏瞧着沈清月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沈清月哂笑道:“我不同意有什么用。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父亲不听那是他的事儿了。” 方氏弄不懂沈世兴的心思,但她的手也不会伸那么长。 沈清月略坐一会子就走了,她本打算直接去雁归轩,心想着沈世兴一定会跑去找她一趟,索性她主动去,省得日后再抽空见他。 沈世兴恰好在院子里,他听说沈清月来了,莫名有些胆怯,想见不敢见的,到底还是见了。 沈清月也没拐弯抹角,她劈脸就道:“您还是打算将妍姐儿许给苏家?” 沈世兴低着头,没敢看沈清月,他一脸无奈道:“不许能怎么办……” 沈清月“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沈世兴哑然抬头,迟疑片刻才问道:“你知道了?” 沈清月点点头,还能是怎么回事,沈清妍无非就是那点儿下作的手段,她能逼得沈世兴非同意不可,估摸着已经失了清白。 沈世兴捏着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脖子粗红地道:“这小畜生!早知道将她一并送去庄子上,不知道省我多少事儿!” 沈清月吓了一跳,她捂了一下胸口,锁眉道:“现在发脾气还有什么用?您应该尽快提防着苏家翻脸,若以此要挟您,您该怎么办。” 沈世兴看了沈清月一眼,欲言又止。 沈清月:“……”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问道:“苏家已经向您提要求了?” 沈世兴丧气地点了点头,沈清月这才瞧见,他眼睛乌青的一片,形容有些憔悴。 沈清月怒其不争,但她也懒得管沈家的事,便起身道:“妍姐儿是您的女儿,她的事儿您拿主意,我就不插嘴了。只是您不要忘了,您还有四个孩子,等弟弟妹妹们长大了,您也五十多岁了。” 沈世兴如何不知道,就是考虑到这些,他才发愁。 沈清月去看了三个孩子,两个哥儿和姐儿都很乖,但是满月酒不能办了。 她问姨娘们,孩子们取名字没有。 冬香面颊圆润,笑着说:“没取,就大宝二宝三宝的叫着呢。妾身还想着,能不能请状元姑爷替孩子们取名字。” 沈清月笑着道:“那我回去让怀先取几个名字让父亲挑选。” 两个姨娘顿时惊喜万分。 沈清月捏着孩子嫩嫩的脸颊,笑吟吟道:“孩子长得真快,这才几日没来,我都不认识了。” 冬菊道:“可不是么,孩子一天一个变。”她又道:“孩子还小,您不来也没关系,等孩子要认人的几个月里,您常回来看一看孩子们,孩子就认您了。” 沈清月面带笑容应道:“好。” 她看完孩子,便离开了雁归轩,经过同心堂的时候,撞见了沈正章。 兄妹两人有些时日没见了,沈正章竟蓄起了胡子。 沈清月打趣沈正章一月不见,恍若隔了数年。 沈正章笑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留胡子出去不好说话。” 沈清月问他这些日在忙什么,怎么不读书了。 沈正章道:“三年后才考试,我后年再读也来得及,这些日先帮着父亲办一些事。” 他没细说,沈清月也就多问, 本来两人说到此处便够了,沈正章踌躇着挠挠头,到底还是说了,他有些尴尬地道:“二妹妹,周表弟出孝期了。” 沈清月点着头道:“算着日子早就出孝期了。” 沈正章道:“他、他要回来了。他让我给你问个好。” 沈清月微愣,随即笑道:“意料之中,他本就是要来京科考入仕的,若非家里有孝,这会子也是个京官了吧。只是他父亲还未出孝期,他一人进京来吗?” 沈正章颔首道:“是的。周家才写了信给我父亲,托我们往后照顾学谦。” 沈清月笑容得体地道:“亲戚一场,他也是有志之士,你们脾性相投,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沈正章点着头,眼神有些闪烁地道:“他……”他到底没说出口,最后只道:“他好像也定亲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完婚了再回京。” 沈清月定在了原地,周学谦的婚事很不顺利,不知道他这一世怎么样了。她眨了眨眼,不管怎么样,也和她没有关系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沈清妍的事她加以干预,不也还是没改变什么,周学谦也自有他的命数。 沈清月淡定地搓了搓发冷的手,灿然笑道:“二哥,我就不陪你在这儿吹冷风了。我回去了。你也别送我了。” 沈正章转身目送沈清月,柔声道:“你回吧。” 沈清月回了顾家,舒家的人来了信,说谢她的麻布,顺便回给了她两罐子的茶叶和一些点心。茶叶是新茶,清香沁人心脾,点心样式新颖,味道也不错,都是宫中赏赐下来的。 夜里,顾淮也回了,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沈清月早吃过了晚膳上床歇息,她在床上听见外面的动静,便迅速扔了手里的账本,缩在被子里装睡。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今天更的也很肥! 150、第 150 章 第一百五十章 顾淮回来的时候, 看见房里的灯还没亮, 他以为沈清月还没睡,进去一瞧, 人已经躺下了,便放轻脚步,悄悄地走过去。 他看见账本, 眉头微皱, 心疼沈清月累得厉害, 顺手又捡起她丢在一旁的账册, 摸着账册表面还留着丝丝余热, 眉头就松开了。 顾淮若无其事地放好了账本, 自己去找了衣裳洗漱, 他穿着中衣上床之前, 便看出来沈清月睡姿和方才不同, 像是动了一下。 顾淮进了被子, 不急着躺下,他抬手抚开沈清月额前的碎发, 手背滑过她的侧脸, 偏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便故意喃喃道:“睡这么沉啊……” 沈清月闭着眼不敢动弹,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早攥了起来, 她不知道顾淮会做什么……万一他做过分的事…… 顾淮没有做什么事,但他也没有要睡下的意思,他就这么侧躺着, 支颐瞧着沈清月,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沈清月听见耳边没动静,顾淮也没再动她了,又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顾淮是不是睡下了……万一他正看着她呢? 她吓得不敢睁眼。 两个人僵持了一刻钟,沈清月感觉浑身都僵了,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皮子都快要崩开。 顾淮觉得好笑,他暗笑一声,怕她一会子睁开眼觉得难堪,便起身去剪了蜡烛,上床睡觉。 沈清月察觉到屋子里黑了,才敢睁了睁眼,假装翻身,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要命,顾淮怎么有这种癖好……竟喜欢看人睡觉。 沈清月受不了这种伪装,要是每天都这样,她得累死。 她还是要抽空跟顾淮好好聊一聊。 次日,顾淮下衙门回得很早。 夫妻二人先是若无其事地说话,沈清月问他:“怎么今日回得这样早?” 顾淮在丫鬟端来的水盆里洗手,他擦着手,道:“青词写完了,掌院士就放我早些回来休息。” 当今重青词,老王妃去世,宫中打醮要奉青词给仙人。 舒阁老也是写得一手好青词,才渐渐受天子重用,但那个时候,舒阁老的青词被人冒用,好几年之后才在天子面前有机会露脸。 沈清月略知道一些天子爱青词的事儿,她问顾淮:“两三天就写完了?” 顾淮点头道:“其实一天就写完了。” 他学富五车,典故信手拈来,青词写得花团锦簇,故意藏拙,才在翰林院留宿了两天。 沈清月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理应低调行事。” 顾淮一笑,这道理他在顾家人口中听过数遍,也奉行了二十年,才顺利躲过了永恩伯府的迫害。 沈清月又问他:“青词呈上去之后,天子可问过你了?” 顾淮点一点头,道:“问过了。今天上午我进宫面圣了。” 沈清月有点惊讶,她没想到顾淮在殿试之后,能这么快再见到天子。 顾淮也不避讳,就说:“有你外祖父在,天子问了,谁还敢压着我么?”他淡笑道:“要多谢你外祖父了。” 沈清月莞尔道:“你的才气迟早会展露在天子面前,若现在他们压你,岂不是得罪你?何况各人文章风格不同,将来你亲自呈青词给天子,若露馅儿了,抢你功劳的人,指不定还要受天子责难。” 夫妻二人说起这些事倒是很平和,顾淮也问沈清月家里和铺子里的事怎么样了。 沈清月说一切都好。 顾淮忖量片刻,又问道:“你为什么将麻布生意打八折给三哥做?” 其实沈清月完全不必给东顾这么大的人情。 沈清月笑道:“咱们从前不是说好了吗?想相互协助。我给顾家这个人情,自然有我的打算。” 顾淮沉默片刻,才道:“多谢夫人。” 他知道,沈清月多少还是看因为他的原因,才松了这个口。 沈清月有些奇怪的情绪,心里像是灌了一碗青豆,跳来跳去,让人兴奋难安,嘴角莫名就想向上翘……她做这些事没打算会让顾淮感激她,但她付出的心意他能感受到,她十分高兴。 他比从前张家那些白眼狼好得太多。 沈清月琢磨了一会子,趁着这个机会,便同顾淮道:“……你以后不要在外面对我做那种事。” 丫鬟送晚膳进来,夫妻两人默契地不说话,像是做了错事,共同应付长辈的难兄难弟,待饭菜上桌,丫鬟退出去了,顾淮才抬头问沈清月:“你让我别做什么事?” “……” 沈清月抬眸瞧了他一眼,像是瞪,又有点像嗔,她眼神移到别处,绞着帕子道:“反正你知道!别装糊涂。” 顾淮笑了,他道:“好。我知道了。” 沈清月愣然,这样就答应了?太顺利了点! 顾淮替沈清月夹了一筷子的菜,问她:“那在家里呢?” “……” 当然也不行! 沈清月蹙着眉头,用表情回答了顾淮。 顾淮自顾吃饭,也没主动继续说下去。 沈清月举着筷子,不知道夹什么菜才好,饭罢,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待消食过后,沈清月心想,她说得够清楚了,顾淮若有分寸,再不会有出格的举动了。 夜里,两人同床共枕的时候,沈清月浑身都不舒服,心神难安,总觉得和以前不同了。 顾淮察觉到枕边人的不安,就问她:“怎么了?” 沈清月闷闷地答:“没事。” 过了许久,顾淮才冷不丁地问一句:“夫人,你在怕什么?” 茫茫黑夜,他的声音清晰无比,甚至在沈清月的脑海里回响了好几遍。 沈清月蜷缩着身子……她在怕什么……她怕重蹈覆辙。 她声音极为细弱地道:“我们最开始早就说好了的。” 顾淮回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沈清月睁着眼睛,紧紧地抓着被子,她不知道他们这算是谈妥了没有,至少现在,她不想跟顾淮说重话,她不想刚刚拥有的平静生活,又在她和离后恢复原样,但若叫她心里裹着一根刺和他过日子,她不愿意。 她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她可以勉强自己行尸走肉一般和张轩德过那么多年,现在换了顾淮却不可以。 在她心里,顾淮和张轩德截然不同。 今夜之后,两人后面的几日都相安无事,谁都绝口不提亲额头的事。 到了忠勇侯府请宾客吊唁的日子,沈清月是和方氏、大太太一起去的,顾淮则和沈世兴等人同行。 可巧她们也遇到了顾家的人,三家人相互见礼。 顾四这次见到了沈清月,虽然没有笑脸,也客气了很多。沈清月主意到顾四兑现诺言,手上戴着和她一样的玉镯子。 一行人穿着素净的浅色衣裳,先去灵堂吊唁,男女分开,爷们儿去了前厅,女眷们则去后院花厅里拜见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的几个儿媳妇在花厅里待客,她则在暖阁里用疲倦和哀伤的声音同人说话。她听说顾家人和沈家的人一道来了,便叫大儿媳将人带到她跟前来,毕竟这次办丧事,顾家帮了很大的忙。 侯府世子夫人,便领着顾东顾和沈清月等人,一道进了暖阁里。 沈清月再次见过永南郡主,她行完礼起身,瞧见永南郡主眼眶红肿,面有悲切之色,但人还算精神,并未感到意外。 齐老王妃年近七十才去世,大业许多人五十多不到六十就没了,老王妃已算高龄,当做喜丧办也可行,永南郡主自己儿孙绕膝,又在老王妃膝下尽孝多年,没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丧母之痛在筹备丧事的忙碌之中,略淡了几分。 永南郡主特地见了顾三太太,三太太很顺沈清月的意,她拉着顾四上前给永南郡主见礼。 永南郡主知道三太太的意思,便伸手拉着顾四说话,她一低头,就瞧见了顾四手腕上熟悉的玉镯。 这一对玉镯子价值不菲,品相非常好,水头高,剔透如水,棉线极少,很少见,永南郡主记得很清楚,她将这对玉镯子分别送给了沈清月和谢君娴,而现在这只镯子却出现在了顾四的手腕上! 顾淮和顾家交好,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镯子是沈清月拿去讨好顾四的。 永南郡主送人的东西,又不是金银锞子用来打赏人的东西,说出去也是一份体面,沈清月将她送的东西转赠她人也就罢了,偏偏叫她瞧见,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世子夫人也注意到了顾四手上的镯子,这么剔透的一只,很少见,她记得很清楚,四月间婆母在花会上设的彩头,就是一对这样的玉镯子,她也和永南郡主一样地以为是沈清月送给顾四的。 沈清月上前去拜见永南郡主,并且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她手腕上的镯子也露出来了,和顾四手里的那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永南郡主一眼就看见了,她抬了抬眼皮子……怎么沈清月的镯子还在手上?顾四的那只镯子不是沈清月的!看来她想错沈清月了! 顾四的镯子肯定不会是谢君娴的。 永南郡主才失了母亲,现在当然没心思再深思此事。世子夫人倒是长了个心眼,送沈清月和东顾的人出去的时候,不经意地问顾四,她的镯子哪儿买的。 顾四便如实道:“这镯子是自己家里的当铺收来的。” 世子妃眼皮子一跳……这太巧合了些!堂堂永恩伯府嫡出小姐,竟然典当了永南郡主赏的玉镯子,说出去两家人都要被人笑话死! 永恩伯府要破落成什么样了! 151、第 151 章(二合一)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沈清月和顾四手里的镯子物尽其用, 谢君娴算是在永南郡主面前留下了“深刻印象”。 顾三太太和二太太也隐约发现了一些端倪, 因在侯府,不便说多, 两人打了眉眼官司,见过了永南郡主,便打算回家去。 沈家和顾家女眷出了二门, 准备从忠勇侯府正院出去, 便碰到了熟人, 永恩伯夫人韦氏和张家还有赵建安一家子一并进来的人。 顾家和永恩伯府算是旧交, 这几年虽然生意上有矛盾, 表面上还算过得去, 顾家的太太少不得要和韦氏打个招呼再走。沈家二房虽然和赵家退了亲, 但大家都只是心知肚明和平退亲, 没有撕破脸皮, 两家到底相识一场, 方氏也不能装作不认识赵夫人。 一行人站定相互问好。 韦氏和谢君娴兄妹的眼光,时不时扫过沈清月, 赵建安也莫名多看了她几眼。 张轩德的余光, 一直落在沈清月身上不挪不动,她就穿着纯白的挑线裙站在那里, 削肩长项, 一动不动,像一朵迎风开着的清冷娇花,梳妇人髻的她, 似乎有种特殊的诱惑力,好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妩媚。 他倒也不是只看沈清月一个人,而是同时在看谢君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竟然莫名觉着两人的气质旗鼓相当。 张轩德默默将二人作比较,两人可不就是不相上下了,论容貌,各有千秋,一个国色天香,一个冶艳多情,论才学,沈清月在顾绣和棋艺上出类拔萃,她俩也算各有所长。 至于名声……沈清月嫁给顾淮之后,早就后来居上了。 张轩德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甚至有一丝酸酸的,若早知道沈清月会出落成这样,当初她常常跟在他身后“表哥长”“表哥短”的时候,他不该给她冷脸看的。 沈清月只当没瞧见旁人的打量,她拉起顾四的手,露出她手里的那只玉镯子。 谢君娴顺着两个人的手腕看过去,脚底顿生寒意! 韦氏也注意到了顾四手上的镯子,她记得永南郡主赏过一只一模一样的给谢君娴,只是从未见过女儿戴过。 沈清月面色淡然地摸着顾四手腕上的镯子,小声道:“这镯子你戴了足有一月多,倒是越戴越圆润细腻了。” 顾四纳闷,算起来她根本没戴那么久,她心下生疑,却并未问出口。 韦氏心里有一丝怀疑,又觉得女儿不会做出糊涂事,她一扭头,却看见了谢君娴灰白色的脸,以及汗涔涔的额头,像是怕极了。 谢君娴能不怕么!沈清月说,这镯子顾四戴了一个月! 几家人相互问候过了,沈家和顾家太太便要准备出门去,永恩伯府的人则和赵家人准备去前厅吊唁。 今日来侯府吊唁的人很多,偌大的侯府,宽敞的前院几乎到处都是往来的宾客,韦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便和谢君娴说话,便想法子让谢君行与赵家人先走,她们母女俩吊唁过了,在进内院的路上才说上话。 韦氏压着声音怒问谢君娴:“……那可是你的东西?” 她们马上就要去见永南郡主,一会子郡主的态度就能说明一切,谢君娴根本糊弄不过去,她蹙着眉头垂首,弱声道:“是……是女儿的东西。” 韦氏双眼一蹬,冷着脸,悄悄地张嘴问:“你的东西怎么会在顾四手上?!你把它当了?!” 谢君娴面色为难地点了点头。 韦氏气得险些绝倒,切齿斥道:“糊涂!” 谢君娴小声道:“女儿已有三月未领月例银子……” 她是家里宠着长大的,锦衣玉食,什么都用最好的。 近些年永恩伯府开支一直在缩减,尤其去年到今年,谢君娴从未为银钱操心过,也就从来没有存过银子,陡然少了月例银子,她知道韦氏和谢君行手里都要不来银子,除了当东西维持开支,还能怎么样?难道让她一改平日里吃穿用度的习惯吗? 韦氏脸色发白,咬牙道:“难怪她刚才刻意说顾四戴了一个月有余,这是故意说给咱们听的!” 沈家族亲王氏夫妻的事,前前后后不足一月,沈清月既是一月之前就知道镯子的事,却不拿镯子的事要挟她们,偏要等到王氏丈夫凄惨入狱,才用镯子来报复敲打她们,沈清月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随你们怎么折腾沈家,她一步也不会退让! 谢君娴也早就明白沈清月的用意,她没想到沈清月会如此有手段,有魄力……这是她所远远不及的。 韦氏放慢了步子,绞着帕子拧眉道:“一会子见了永南郡主,不要露怯,永恩伯府的名声还在,她轻易不会怀疑,就算怀疑,没有证据的事,她也不会表露出来,你不要先心虚叫人抓住了辫子。” 谢君娴点点头,又问道:“那以后怎么办?” 永南郡主但凡有了一丁点怀疑,永恩伯府要是不主动证明,终究有一根刺。 韦氏嘴角一沉,厉声道:“能怎么办!只能买一只一模一样的!” 谢君娴为难道:“那镯子棉线极少,本就难得,而且那仅有的一根棉线弯弯曲曲,形状特别,怕是不好找……” 韦氏低声责骂道:“早知如此,你何必犯蠢!” 谢君娴咬唇不语,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缺银子用的时候家里没有人管她,她也只能蠢。 韦氏不甘道:“无论如何要把镯子弄到手!” 谢君娴头都是疼的,但她更忌惮的是沈清月的气魄,若换做她,发生任何情况,她都不敢冒着得罪娘家的风险硬撑着不出手。 母女二人去见了永南郡主,世子夫人当然已经将镯子的事告诉了婆母。 永南郡主见谢君娴的时候,目光刻意往她手腕上扫了一眼,只有一串碧玺手串。 永南郡主脸色不难看,但也不好看……沈清月来的时候就知道戴她送的镯子,谢君娴却不知道,两厢对比,她心中多少比较了个高下。 韦氏和谢君娴倒也镇定,母女二人言谈之间从容不迫,丝毫不胆怯,倒叫永南郡主没有那么怀疑了。 她们母女二人到底底气不足,不敢多待,略宽慰了永南郡主两句,便打算离开去找谢君行。 谢君行吊唁完了之后,也甩开了张轩德,跟赵建安二人私下说话。 赵建安和焦六娘的事压了下来,外面风言风语不少,但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人并不多,他在家“病”了一段日子,如今还是衣冠楚楚地四处出现,读书交友,一样不少,只是低调了许多,不再命人四处宣扬他的好名声。 谢君行与赵建安有些日子没见,他一边走一边问:“我听说那个女的也下狱了?” 那个女的,指的是焦六娘。 赵建安并不答,只问道:“今日跟在顾家和沈家身边,容貌昳丽的妇人是谁?” 谢君行对顾家的人了如指掌,他道:“顾状元的夫人,沈家二姑奶奶——怎么?” 赵建安浓眉大眼,鬓如刀裁,嘴角紧抿片刻,方道:“没事,我就是问问。” 他记得很清楚,跟他在隆福寺门口接头卖线香的妇人说,焦六娘出事的前一天,有一容貌美艳出挑的女人跟一位妈妈,在她手里买过香,看样子,像是在跟踪他。 当时他甩掉了人,没太往心里去。 直到焦六娘出事,赵建安才一直惦记着此人,他猜想能对他下这等功夫的,只可能是沈家二房知道他养外室的人。 原先赵建安以为是沈清舟自己胆子大跑出来跟他,现在想想,沈清月的可能性更大,他也打听过了,沈清月和二房关系甚好,未必没有动机,而且根据坊间各种传闻,沈二姑娘的性子有些厉害,像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人。 谢君行眯眼打量赵建安,在他胸口拍了两下,调侃道:“你小子可别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赵建安淡笑一下,又答非所问,道:“她没下狱……她好好儿的呢。” 谢君行没听出什么异样,只有些艳羡道:“焦六娘当初也是名震京师,没想到竟为你所俘获,心甘情愿跟了你几年……你不纳了她,有些对不起她。” 赵建安眉头皱了一下就平展了……纳她? 怎么可能。 一个女人最有趣的阶段,就是她不爱一个男人的时候,当她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一个男人,也就没有什么趣味了。 大风起兮,忠勇侯府门口右边六十多张“挑钱”翻飞如舞。 是夜,永恩伯府。 永恩伯和妻子韦氏两人同房,他问韦氏舒家那边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韦氏自己动手除去头上的簪子,散了头发,从镜子里打量着丈夫的脸色,说:“已经妥当了,那书生快取得舒三的信任了。” 永恩伯脱了靴子上床,继续问韦氏:“跟娴姐儿也说好了吧?” 韦氏握着簪头,金簪花纹繁复,硌得她掌心发痛,她犹豫着道:“妾身还没跟娴姐儿说……” 永恩伯脸色一变,也不脱靴子了,他双手握拳放于大腿之上,道:“为什么不说?!” 韦氏面色为难道:“……妾身怎么开口去说?娴姐儿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她那么要强,要是让她去拿清白算计人,妾身怕她宁死不从!” 永恩伯脸色冷静得出奇,他一字一顿道:“那就让她去死。” 韦氏掌心发凉,她捏着簪子不知道如何反驳,但她知道,丈夫言出必行……至少在对顾淮的事上,他从未手软,她也信,他会对谢君娴一样的心狠手辣,谢家难道还嫌女儿少吗? 她到底于心不忍,便柔声试探着道:“伯爷,要不让萱姐儿……” “住口!”永恩伯重重地呵斥了韦氏一句,道:“你当舒家是什么?是破落户儿吗?一个庶女就想打发了舒家嫡出的哥儿?” 韦氏眼眶发红,今天白天的事,她压根不敢跟丈夫提一个字,她放下簪子道:“妾身知道了,妾身会好好跟娴姐儿说的。” 永恩伯一脚踢了鞋子,扯了被子上床,躺下道:“跟她说一次就够了,她若不听,我自有我的法子。” 韦氏胸口突突地跳,她彻夜难眠,第二天清早起来伺候了丈夫穿衣梳洗,便赶紧着人去外面的铺子里买水头好,棉线极少的镯子,奈何找来找去,棉线一模一样的镯子就是没有。 足足过了三日,顾家商铺里才出现了一只天价镯子,一万两白银一只。 这当然是沈清月的主意,她将镯子说给顾家人听之后,让顾四高价卖出去,反正永南郡主心里已经怀疑了,永恩伯府的人一定会想法子找一只类似的搪塞过去,既然如此,倒不如这笔钱再流进顾家的口袋。 顾四乐不可支,她恨恨地道:“谢家从咱们手里抠了多少银子去!这回也该咱们狠狠地宰一宰他们了!” 顾家其他人都知道永恩伯府现在的状况,皆是喜不自禁。 顾四很有算计,她同家里人道:“这镯子可是三哥送给我的,卖出去的银子,也是我的嫁妆!我可不充公!” 二太太笑道:“谁让你充公了。不过你可不能忘了你表嫂的功劳!” 顾四忸怩地瞧了沈清月一眼,道了一声谢,并且大方地表示,等银子入账,可以分她五百两的分红。 沈清月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白捡这个便宜。” 顾家人笑作一团。 沈清月嫁给顾淮不足两月,已在顾家人眼里成了贤内助,顾家忍了永恩伯多少年,如今靠她小小地出一口恶气,委实舒坦! 顾淮与沈清月夫妻俩,在顾家吃过晚膳才回家去。 今日顾家人都高兴,顾淮又喝了酒,沈清月在马车上绞着帕子,恨不得撕烂绸布手帕,她心里紧张极了,她害怕顾淮再对她有什么亲昵的举动,那时候她要用何等严肃的语气,才能跟他说清楚。 幸而顾淮没有,沈清月安然度过一劫。 但她还是高兴太早了。 顾淮喝了酒,一进屋子就歪在罗汉床上,眼眸半阖地同沈清月道:“夫人,头晕,你替我宽衣可好?” 他的话说得很缓慢,嗓音沙哑,夜里听着很是动人,沈清月瞧他眼下微微乌青,人也有几分醉了,便有些心软,到底忍住了,温声道:“我去叫丫鬟……” 顾淮缓缓地抬起眼皮,一双眸子深若寒潭,他抄着手瞧着沈清月道:“你叫丫鬟试试……” 沈清月恼了,她转身看着顾淮,双眸稍稍瞪住。 顾淮起身,走到沈清月跟前,张开双臂,他今日穿的是大袖,姿势看起来几乎要将沈清月整个人都裹紧怀里。 沈清月提防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顾淮却并不是要抱她,而是道:“夫人,替我脱了。” 沈清月不动,就这么跟他僵持着。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服软的意思。 顾淮逼近一步,低着头看着她问:“我们是最开始早就说好了的。我们说好成亲,说好在一起一辈子……”他语气一顿,发红的脖子上血脉清晰,压抑着情绪,用低哑的声音问她:“难道你就打算这样跟我过一辈子?” 沈清月眼睫低垂,像扇子一样一下下地扑棱下去,有浅浅的阴影投在下眼睑上,遮住她棕如琥珀的双眸,她绞着手指头,心乱如麻……她想说个“是”字,却说不出口,她需要冷静下来想一想清楚。 顾淮忽然捉住沈清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沈清月挣扎着,无意间竟真把他的腰带给折腾下来了,他的腰带一掉下去,衣裳就敞开了,结实的胸膛袒露出来,他的身体不像普通读书人般的薄弱,便是领口微敞,也能瞧见些许鼓起。 沈清月脸红得厉害,手腕上使的劲儿更大了,但女人的力气和男人又怎么能比,她便半靠近顾淮的怀里,顾淮顺势抱住她,她又扭动身体,左脚被顾淮的脚绊了一下。 顾淮眼看沈清月要跌倒,连忙护着她,两个人齐齐摔下去,沈清月在他怀里倒是好好的,他的衣裳袖子挂在了一件小屏风摆件上,被划出一道口子。 顾淮扶着脸颊烫红的沈清月站起来,他脱下衣服,将破的地方给她看,面目平静地道:“给我补一补。” 沈清月蹙着眉,没好气道:“再买一件新的就是了!” 说罢,她便拿了衣裳出去洗漱,暂时躲开了顾淮。 等她洗漱完了进屋的时候,顾淮还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抱着拿件破衣服。 顾淮朝沈清月举了举衣裳,道:“夫人,你真不给我补?” 沈清月冷着脸没看他,自顾往床上走去。 顾淮起身,拿了罗汉床上另一头的笸箩到手边,脸色寡淡地道:“我自己补就是了。” 沈清月双足顿住,一扭头,顾淮还真拿起针,对着蜡烛穿针引线。她恨不得扶额……怎么今儿才发现,顾淮竟然这般无耻! 顾淮要补的是一件墨绿的衣裳,他偏偏穿了一根粗黄的线,两厢对比,十分别扭,沈清月瞧了就浑身不舒服,只好上前夺了他的衣裳道:“……你去洗漱吧。” 顾淮抓住衣服不松手,仰头望着她问:“……夫人不生气了?” 沈清月拽了一下衣服,冷淡道:“你快去洗漱。” 顾淮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沈清月只好放软了声音道:“快去洗漱吧,你明日还要上衙门。” 顾淮见好就收,起身作揖道:“多谢夫人。” 沈清月重新穿针,挑了花色相配的绣线,她原是打算给他补好,可一想到顾淮抓她手腕的时候,便给他绣了只小狗在破掉的地方。 随他穿去! 沈清月绣得很快,她绣好就丢了针线,上床睡去了。 顾淮回来之后,拿着衣服一瞧,不禁笑了……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爱得紧。 他上床后见沈清月真的睡了,也就没有闹她。 两人一夜好眠。 沈清月醒来的时候,顾淮早就上衙门去了,她梳头的时候直纳闷……明明昨夜里吵过架,怎么晚上还睡得那么香。 她又出神地想着顾淮的问题,他问她是不是要这样跟他过一辈子,如果她说是,他会不会从此以后对她形同陌路,如果不是,她该从哪里开始接纳他们的感情。 沈清月没来得及多想,顾家派人来传了消息,说永恩伯府的人来问镯子的价格了,还讨价还价,让顾家打折。 顾四问沈清月,打不打折,打几折合适。 沈清月正好要去铺子里一趟,便打算顺路去一趟顾家,她梳整好后,发现顾淮昨儿穿的衣裳不见了,就问丫鬟是不是收起来了。 春叶说顾淮早起带着走了。 沈清月汗颜,顾淮莫不是疯了,难道打算下了衙门立刻就换上那件衣裳穿?衣服上的小狗他看不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坐长途车回来之后,今天好疲倦,一整天都累……有种倒时差的错觉,而且老家那边超级冷,室内总是开空调,回家之后有点不适应温度_(:3∠)_ 今天先写这么多,明天会再补一些,争取多写点,早点写完。 其实小说一开始取了文艺的名字,不过不吸引人,就没放上去,原来叫《清月入我淮(怀)》他俩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 顾淮二十一,沈清月加起上辈子活的也就二十三,年纪不大也不小吧,所以请大家不要用中年人对待爱情的态度来看待他们233333 另外,感情戏上没有太多误会吧,不想写很长的误会,大概最近就会开启双向模式。 152、第 152 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沈清月回了一封信给顾四, 她告诉顾四, 永恩伯府正是手头紧的时候,如果想要对方拿银子出来, 则将镯子先打九折,最终以八折的价格卖出去,如果不想卖, 只想让永恩伯府吃瘪, 则一次次地提高价格, 耍着永恩伯府玩。 顾四拆了信之后拍掌叫绝, 她两种法子都想用, 便吩咐人去店铺里提高价格, 一次五百两, 如此重复了三次, 永恩伯府的人果然气得跳脚, 第四次的时候才降回原价, 最终双方商定以八折的价格出售镯子。 顾四拿了银票,兑现诺言, 亲自拿了五百两银子谢沈清月, 顺便还送了她一只钗聊表谢意。 沈清月收了钗和银子,还留顾四同用午膳。 顾四答应了, 沈清月问她喜欢吃什么, 她说随便,不挑食,沈清月便叫厨房去做了几道家常菜。 两个人坐在屋子里, 顾四又不知道主动说什么,就低头绞帕子,沈清月让雪竹上茶。 沈清月想起来,她平日里一贯喜辣,厨房做出来的口味不会清淡,就问顾四能不能吃辣的,顾四说她怕辣,春叶连忙挑了帘子去厨房重新吩咐。 顾四待丫鬟出去了,才找了话头同沈清月道:“这个丫头倒是机灵。” 沈清月笑道:“是我的陪嫁丫鬟,跟了我好多年了。倒茶的雪竹来我身边没有多久。” 顾四“哦”了一声,道:“我是觉着雪竹丫头瞧着面嫩一些,另一个好像年长一些。” 沈清月淡淡一笑,春叶几个丫头是年纪不小了,年前她约莫也要将几个丫头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 两人话题开了,顾四似乎就不怎么怕了,她问沈清月的算盘跟谁学的,怎么那么厉害。 沈清月说没怎么跟人学,就是看着管事和账房们打,多半是自学会的。她这话倒也不作假,前一世她算账的功夫只是受人点拨,大部分都是自学成才,后来生意做的熟练了,她算账的本领比秀坊和成衣铺的掌柜还要出挑。 顾四双眸微亮,闪出一丝崇拜,她犹豫了片刻,才道:“这样的聪明的人,除了表哥,我还没见过别人……你算是第二个。” 沈清月笑问他:“怀先?他还有什么聪明的?” 顾四大大方方地笑道:“表哥也会打算盘,嫂子难道不知道?” 沈清月摇摇头,道:“从未听他提过,也没见他打过。” 顾四灿笑道:“想来表哥是知道技不如人,所以才不自取其辱。” 随后,顾四又讲起了小时候的事,她说:“有一年过年,庄子里孝敬东西上来,表哥跟着一起来的。当时他也对算盘好奇,不声不响地站在厅里瞧别人打,我去找管事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偷偷摸了算盘在旁边打,我找他比试,他不肯,我就激了他两句,他肯了,结果我输了,我以为他学了许久,谁知道他说才刚学,气得我七窍生烟。” 顾四托腮道:“气归气,我知道他没说谎之后,就服了他了。” 沈清月一笑,她看得出来,顾四有些小孩子气,但是很磊落,说一是一,她又好强,从前会喜欢顾淮倒也不奇怪。 顾四笑着调侃道:“以前激表哥有用,现在激他可激不动了,他现在是老僧入定,天崩地裂,我自岿然如山。” 沈清月暗忖:顾淮昨儿还发脾气来着。 两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厨房的菜就上来了,一道青花瓷盛着宣城笋脯,黑而厚,还有几道蔬菜炒肉,鲜亮清新,看着很就有食欲。 顾四胃口倒是好,和沈清月两个人,将三盘菜都吃光了。 丫鬟撤下盘子之后,沈清月还想留顾四歇一会子,顾四赚了钱,说要出去逛街,不肯留,还问沈清月去不去,沈清月说不去,顾四便兴冲冲地要走。 沈清月起身送顾四出去,顾四叫她别送,还在帘子下同她道:“嫂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的小孩子脾气你都看在眼里。我以前不懂事你不要计较,以后我喜欢你比喜欢表哥还多。” 沈清月愣了一下,随后笑开了,问她:“难道因为我算盘打得好?” 顾四一本正经地点了一下头,下巴微扬,道:“是,我从未见过算盘打得有你这么厉害又漂亮的人,以后我要嫁的人,必须打算盘打过你!” 沈清月暗笑着想,以后准妹夫少不得要贿赂她了。 顾四走后,沈清月心情很愉悦,莫名其妙地笑了好半天,罗妈妈进来的时候,还问她:“夫人傻笑什么呢?” 沈清月眨了眨眼,道:“没什么。” 她也反问自己,对她示好人也不少,怎么偏偏顾四的好意,让她那么开心……大抵还是因为顾淮吧。 罗妈妈拿着银票进来的,她道:“这是胡掌柜给的,说是姑娘替他们准备麻布的钱。” 沈清月蹙眉道:“这才几个钱,怎么这么外道。” 罗妈妈道:“姑娘准备的都是细麻布,可不便宜,他们还不是体谅姑娘是新嫁妇人,打理夫家不容易。” 沈清月笑道:“有什么不容易的,家里也就我和他两个,再没有别的人要打点了。” 罗妈妈坐下来,柔和地笑着道:“……他们还不是想让姑娘少操心,好好保养身子,生个孩子才是正经。生意永远都做不完的。” 沈清月端茶的手腕一顿,抿了口清香的茶水,才敷衍道:“这事儿得随缘。” 罗妈妈也就提一句,没有催逼的意思,她顺便又说了几个大丫头的事,她们年纪不小了。 沈清月道:“雪竹还小,且不提,春叶她们几个,劳您替我问问她们的意思,我现在身边宽松,叫她们不要多想,怎么打算就怎么说。” 尤其春叶,跟了她好些年,前一世也是从沈家跟到张家又回了沈家,她希望她们都有个好归宿。 罗妈妈应下之后就挑帘子出去了,沈清月靠在迎枕上有些冷,便去了床上,随意地揭了被子盖在身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前世她去秀坊常走的那条路上,有个熟悉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顾淮!还有她死后,有寥寥几人来吊唁,沈正章竟领着顾淮来了雁归轩的灵堂! 沈清月被梦境困住了,她不知道怎么会梦见这些,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日薄西山,顾淮快要下衙门了。 她起身茫然地看着窗外,她前世没有见过顾淮,怎么好像在梦里似曾相识一样? 沈清月搓着发冷的手臂,抱着被子,心里想着顾淮,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她在想顾淮说的话——她难道就打算这样跟他过一辈子吗? 他们两人的牵扯越来越深,顾家的人认可她,舒家的人也认可他,越往后,分开只会越来越难,她倒不是没料到这个,她原本也没打算跟他分开。 只是现在他俩已经无法做到相敬如宾,若她一味逃避,只会形同陌路,天知道顾淮以前是怎么看她的,这个情形是她完全没有预想到! 沈清月心里清楚,她也是喜欢顾淮的,她喜欢他的体贴,喜欢他的出类拔萃,喜欢他的俊朗稳重……其实比起纯粹的感情,她更相信利益作为筹码的羁绊,也就是所谓的道相同,同为谋,若顾淮能真情实意地待她,她也不介意这样开始。 她想通的时候,顾淮才刚下衙门,他一下衙门,就脱去了官服,换上了昨儿夜里被刮破的衣裳,他手臂处的小狗,实在招眼,几个同僚纷纷拍他肩膀调侃到:“怀先,你这是什么样式的衣裳?怎么没见过?” 顾淮淡定地拿开同僚的手,道:“我夫人绣的,栩栩如生,怎么,艳羡?” 其他同科进去的翰林皆是嗤笑,有一个一直和顾淮较劲儿的翰林笑道:“没想到顾六首不敢在外喝酒也就罢了,生活也过得这般勤俭,破了就破了,补只狗儿算什么……” 陈兴荣睨了那人一眼,道:“看来你是打算给怀先在仙羽斋置办一身衣裳了?” 那人悻然闭嘴,陈兴荣与顾淮同乘离去。 陈兴荣在马车上同顾淮道:“你穿这出来,真不怕人笑话你?” 顾淮一抬手臂,扫了一眼小狗儿,问陈兴荣道:“不好看么?” “……” 陈兴荣:没眼看。 两人路过常去的书斋,便下车去看新编的《文府》,陈兴荣看了第一页的文章,说很不错,顾淮也觉着不错,他又看了中间了最后一页的文章,都还不错,便与陈兴荣一样,买了一本。 可巧顾淮才付了银子,就看见了舒三正和几个同窗一起买书,其中有一个人穿得明显寒酸一些,恭敬地跟在舒三身边。 舒三也挑了本同样的《文府》,他去付银子的时候,和顾淮撞见了,他本来没打算说话,倒是他身边的几个人认识顾淮,很想和顾淮说话,逼迫得他一时半会儿不好走,便也跟顾淮打了个招呼。 顾淮和陈兴荣没有久留的打算,陈兴荣便随口问了舒三等人一句:“你们也买《文府》啊?” 舒三兴致缺缺地回陈兴荣道:“原是听说这里有《雅闲集》的印本,就过来看看,掌柜的说独一本被人买走了,就顺便买一本《文府》回去,也不算空手而归。” 顾淮眉头轻微拧了一下。 陈兴荣便客气道:“那就祝舒三郎君下次能买到心仪之书。” 客套罢了,陈兴荣和顾淮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人法定婚龄小、寿命短,也普遍比现代人要早熟,所以我一般看古言小说和写古言的时候,都下意识把主角的年纪增加几岁,比如十五六岁,直接换算成现代已成年的年纪。 所以俩主角实际心理年纪是大于真是年纪的,比刚成年人肯定要大不少,但是比中年人还是小多了=w=昨天的话是这个意思233333333 感觉读者也会自动替古代人增加年纪的吧,不然十五六岁的小朋友恋爱结婚生娃,没眼看_(:3∠)_ 153、第 153 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顾淮和陈兴荣两人在马车里谈论起《雅闲集》, 这本书是一位大儒临终遗作, 虽然此书写的是大儒日常生活起居,实则以《尚书》为蓝本, 讲了许多个人见解。修《尚书》的读书人,基本上都会买这本书。 因为《雅闲集》手抄本极少,只有一些印本在售卖, 顾淮手里的一本不幸受潮, 后来他一直想找机会补一本, 却一直没有遇到书斋有售。 据顾淮所知, 京中好像有此印本的书斋并不多, 今日去的书斋, 他和陈兴荣光顾次数不少, 倒是没掌柜的说有《雅闲集》。 陈兴荣错失《雅闲集》, 只是有些遗憾地道:“可惜叫人捷足先登了, 方才瞧着人多, 也不好问掌柜的,怎么也不给我们留着。” 顾淮淡声道:“开门做生意的, 自然趋利, 别人开了高价,掌柜岂有不卖的道理?” 陈兴荣道:“……我难道买不起?” 顾淮瞥了陈兴荣一眼, 没再与他细说, 他先送了陈兴荣回去,再回了自己家中。 沈清月老早听到外面的动静,本来在描花样子, 听到顾淮的脚步声,有些心神不宁。 顾淮挑帘子进来,沈清月抬头一看,他还穿着昨儿的衣裳,手臂上可不就她绣的那只小狗儿吗!他竟就这样穿着回来了。 沈清月实在没忍住,嘴角弯了起来。 顾淮负手走到沈清月身边,在炕桌旁坐下,端起茶杯,问她:“你笑什么?” 沈清月眼角眉梢都有笑意,道:“你做好笑的事,还不许人笑?” 顾淮道:“到底谁先做了好笑的事?” 沈清月脸颊微红,收了笑容有些嗔怪地问道:“我就发一发脾气,也不碍着什么,你穿出去做什么?难道你的同僚不笑话你?” 顾淮一口清茶下肚,通身舒畅,他搁下茶杯道:“随他们笑去。”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真笑话你了?” 顾淮抬眸看着她,也不回答,两个人中间就隔着一张炕桌,四目相对,屋子更静谧了许多。 沈清月被顾淮看得脸颊发烫,她正了正身子,侧对顾淮,捏着帕子问他:“今日在衙门里怎么样?” 顾淮道:“甚好。还遇到了舒良衡。” 沈清月扭头看过去,“我三表哥?他去翰林院了?” “不是,是翰林院回来的路上,在一家书斋里遇到的。” 顾淮将书斋的事情告诉了沈清月。 沈清月不懂什么那本书有什么珍贵之处,但她知道,那本书出现的有些蹊跷。 顾淮顺便又说:“你外祖父与我提过一次,他好像也在查永恩伯府贪污的案子。” 沈清月眸子一瞪,道:“我外祖父也在查?!” 顾淮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事儿我没有与他提过,不过这也不是他主要查的案子。” 前一世顾淮娶了胡小娘子,与胡阁老为同党,他入翰林院不过四年多,升迁极快,且在不到第五年的时候,永恩伯府便经顾淮之手,被抄了家。 沈清月记得,永恩伯府被抄家的事,好像和舒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和舒家有关系,舒三去买书的事,倒算不上巧合了。 她问顾淮:“你是觉着有人指引三表哥去的?” 顾淮点了点头。 沈清月心里打鼓,她道:“我明日差人去舒家问一问……我舅舅、舅母一向谨慎,家风也严,三表哥不至于粗心大意着了人的道儿吧。” 顾淮道:“我派了福临去书斋问书的事情去了,明儿就知道了。” 沈清月稍稍安下了心,顾淮做事细致又可靠,有他在,她一点都不担心腹背受敌。 晚上,两人照常用膳洗漱。 顾淮看得出来,沈清月对他态度好转,但他也不会现在就去激她,他知道她是个谨慎的人,徐徐图之才是上上之策。 他的进退有度,也的确让沈清月感到很自在,丝毫没有逼迫感,即便同床共枕,她也不担心他会在夜里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这是信任,也是默契。 次日,福临回来给沈清月传话,说书斋的书是个陌生的穷酸读书人卖进去的,因为难得,书斋老板想着好些人记挂这本书,便收了。罗妈妈也从舒家回来,告诉沈清月说,永恩伯府从前要和舒家说亲,被舒家婉拒过。 沈清月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永恩伯府就是打上了舒家的主意,谢家正一步步地诱着舒三进圈套。 她写了信给舅母罗氏,讲清楚了事情经过,还让罗氏仔细提防舒三身边引他去买书的人。 罗氏下午才派了人过来回沈清月的话,说她查出端倪了。舒三身边近日多了一个舒家族学里族亲的一个远亲的亲戚,这书生倒不是在舒家族学读书,但常常赖在舒家族学里和哥儿们一起玩耍,因他落魄可怜,受了人冷脸,叫舒三瞧见了,舒三替他出过一顿气,便有些护着他了,带着他四处走了一段日子。 这书生倒是会做小伏低,他在舒三身边从不争抢出头,只替默默替舒三办事,《雅闲集》就是他告诉舒三哪里有卖的,虽然出了些差错没让舒三买着,但是舒三见他话没说错,还真有几分信任他。 罗氏让沈清月不用担心,有她盯着,舒三出不了事儿。 沈清月料想舅母能教导好三个表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便没再担心,等顾淮下了衙门,也将此事告诉了他。 她还说:“谢家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舒家不想跟他们做亲,他们还死皮赖脸的巴结上去,这哪里是结亲,简直是结仇。” 顾淮冷笑不语。 沈清月想起张轩德私藏过谢君娴的画像多年,便摇着头道:“……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张轩德爱慕谢君娴多年,爱而不得。 顾淮听出些意思,就问她:“你在说谁?” 沈清月眼神微闪,道:“我说张家的人。张家巴结谢家,就像谢家巴结舒家一样,张家兄妹两个,也算十分谄媚。要我说,这两家人真是像一家人。” 顾淮若有所思。 沈清月又皱眉道:“不过这只是永恩伯的主意吧,我瞧着谢君娴还是有几分傲气,不见得会同意。谢家怎么敢行险事?” 顾淮言语冷漠:“必定是她自己答应了。她真不同意,还有死路可走。” 沈清月心想,如果是家里人逼着她嫁给舒三,其实还可以忍一忍,要是逼着她嫁给张轩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这话她不敢在顾淮面前说,就目前而言,顾淮还是有些“小气”的,恐怕他听不得这种话。 夜深露重,两个人歇息的时候,顾淮在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句话。 他突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刚听张轩德说沈清月心悦他,结果沈清月压根都没认出他来,还有那荷包,到底是谁送的?沈清月为什么要大费周折送一个荷包出去?这样容易留下把柄的事,不像她的作风。 次日早上,顾淮醒得早,他洗漱过了,在厅里吃完饭的时候,难得和几个丫鬟主动了说,他问夏藤:“你们都是自小在夫人身边长大的?” 顾淮长相冷峻,做了几年教书先生,骨子里越发有不怒自威的气质,夏藤和春叶连忙停了手,紧张地低头齐声道:“是。” 顾淮同她们道:“你们给我讲讲去年春天的事。” 他先看了夏藤一眼,夏藤脑袋埋得更低了,就如实道:“去年春天……奴婢没近身伺候夫人,原先近身伺候夫人的打发走了一个。” 春叶小声地道:“就、就只剩奴婢近身伺候夫人,去年春天……夫、夫人……” 这两个丫鬟平日瞧着大大方方,今日说话磕磕巴巴的,顾淮起身吩咐春叶道:“你跟我来。” 夏藤如蒙大赦在厅里收桌子,春叶小心谨慎跟在顾淮后面。 这是顾淮头一次主动跟丫鬟们说话。 丫鬟们在沈家也见过不少主子,但一两个月还摸不清脾性的,顾淮是第一个。 春叶压根就没怎么见顾淮笑过,心里很没底,她很怕说话分寸拿捏的不好。 顾淮一边往外边走,准备坐马车去上衙门,一边面无表情地问春叶:“去年春天,夫人送张家郎君荷包的事你还记得吗?” 秋风一吹,春叶有些冷,但她不敢说,缩着肩膀回话道:“……奴婢记得,去年那个荷包,原是要送、送给您的。” 顾淮双足一顿,脑袋略微往后一扭,问道:“送给我的?” 他不解,春叶也算沈清月的心腹丫鬟,怎么会不知道沈清月的计策?她难道不知道荷包并非送给他的吗? 春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反正她知道绝对不能提沈清月和张轩德的事儿就对了,便道:“是……是送给您的,但是夫人不知道怎么给您,就托人转交。当时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夫人说您才名远播,爱慕您的人多了,夫人也、也就……” 顾淮嘴角翘起,不管出于什么缘故,这话听着都很舒服。 他又问:“后来呢?荷包到底怎么了?” 春叶一提起旧事,想起沈清月受的委屈,愤慨激昂,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一直说到顾淮走到了大门口。 顾淮也听明白了——本来那荷包还真是要给他的,经过张轩德等人一折腾,原本属于他的荷包没了。 或许……沈清月最开始考虑要嫁的人,是他,而非周学谦。 但是被人搅和没了。 顾淮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让春叶回去,他自上了马车去衙门里。 晚上,狂风大作,顾淮又留在了翰林院。 永恩伯府。 永恩伯才将将从衙门里回来,他都没急着洗漱,就去问妻子,谢君娴松口没有,他这次的语气比上次还要绝情,因为谢君娴典当永南郡主镯子的事叫他知道了,他险些要打死谢君娴,幸好叫韦氏给拦住了。 韦氏痛心疾首道:“……能不同意吗?” 她的嫁妆为了只镯子就花出去八千两雪花银,这本来是留给谢君行娶妇的钱,眼下现钱所剩无几,现在谢君娴在家里是狗都嫌,她若不答应配合,永恩伯只怕真想要捂死她。 谢君娴又得知了顾淮是她亲哥哥,更有些心灰意冷,死是不敢死的,不答应也要答应。 永恩伯等不及了,他道:“后日就准备动手吧,年前最好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我永恩伯府一个嫡女,配舒家一个嫡三子,也尽够了。” 韦氏第二天就去安排了人手。 顾淮这日抽了个空去见舒三,他将永恩伯府的事告诉了舒三。 舒三早知道身边有人要算计他,但没想到竟然是算计他的婚事,他气得在酒楼的雅间里锤桌子,道:“他谢家凭什么替我做娶妇的主儿!谁稀罕他们家姑娘!姓谢的连我表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顾淮冷眼扫着舒三。 早知道不来劝了。 舒三悻悻地坐下,同顾淮道:“我表妹自幼孤苦,我是怜惜我家妹子才这么说的,妹夫你不要往心里去。说实话,我看你对我表妹不错,我还是很放心你的。” 毕竟自顾淮上次离开舒家,他和沈清月恩爱的传言就没消停过,舒三心里多是怜爱沈清月,倒也不是男女之情,也就对顾淮没有什么芥蒂了。 顾淮瞧着舒三就像看见学堂里的学生,还不至于跟他计较这些小事,便赶紧跟他说了正经事。 154、第 154 章(一更) 第一百五十四章 舒三早对身边人有了提防之心, 眼下看那穷书生, 便觉得处处都是阴谋,他将自己的各种疑虑都告诉了顾淮。 顾淮听舒三说完, 断定道:“舒家族学还有书斋都人多,他不会挑那里对你动手,估摸着是在你们集会的时候, 引你去偏僻处。” 舒三一琢磨, 瞪着眼道:“我们集会向来是每逢‘五’日在凌云山下曲水流觞, 然后再去山上王秀才家的别院……虽然人多, 但山上草木繁杂, 的确容易掩人耳目, 若逢人多, 有人混进园子里也未可知。” 顾淮道:“是那里不错了。” 舒三将凌云山上院落布局说给了顾淮听, 顾淮闭上眼眸, 脑海里就出现了庭院的大致形状, 他的瘦白的手指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很快就推敲出了适合躲避人的地方和最佳路径。 顾淮睁开眼后, 便叮嘱舒三在他所言之处多多警惕, 勿要着了人的道。 舒三信心满满,还说:“我母亲说让父亲的常随陪我出行, 妹夫你尽管放心吧!” 顾淮起身告辞。 舒三一边送顾淮, 一边谢他。 顾淮让舒三留步,随后便吩咐福临使唤个小乞丐给张轩德传信,信上是看不出笔记的台阁体, 上书“若要得永恩伯女谢君娴,十五日凌云山,乔装上山,藏身于庭院里,临禾风亭的石子道上的假山后面”。 张轩德正是人生失意的时候,乍见字条,先惊后喜,随后又不知道真假,整得自己彻夜难眠。 次日,钱氏又拿着女子半遮面的画像给张轩德看,还苦口婆心地说:“儿啊,这个你总该不挑剔了吧?她嫁资也丰厚,与你八字甚合。” 张轩德随便一瞥,道:“丑陋!” 钱氏气不打一出来,叉腰道:“哪里丑了?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 张轩德今日与钱氏争执颇多,不耐烦道:“若不丑,遮面做甚!不是歪脸就是有疤,再不就是长了一颗痣。” 钱氏没了话说,此女果真长痣,而且是两颗,脸上一边一颗,绿豆大小。 张轩德推说要去读书,躲开了钱氏。 十五的时候,张轩德心痒难耐,清早就上了凌云山,躲过了溪水边讲学的读书人,混进了山上别院。 如张轩德所愿,谢君娴竟真的出现在别院里,他从假山后面跟过去,他一进去,门就被人反锁了。 两人一相见,大眼瞪小眼。 谢君娴几乎吓坏了,尖声质问:“怎么是你?” 张轩德不解,问道:“娴表妹,你难道在等别的男人?” 谢君娴想要出去,张轩德挡在外口,不让她出去,一顿表白,海誓山盟,拖延时间,凭她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自岿然不动。 随后又来了“人证”舒三和他父亲的常随,以及混在舒家族学的那个穷书生,谢君娴才得以顺利脱身,但事情也败露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张轩德回了家还飘飘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管不了那么多,便将此事告诉了家里人。 钱氏母女大喜,钱氏喜永恩伯府家资丰厚,张宝莹则想要个仙女表姐做嫂子。 钱氏趁热打铁,厚着脸皮去永恩伯府提了亲。 韦氏气得脸都绿了,谢君娴整日不进水和食物,已经瘦得脸色苍白。 钱氏本就厚颜无耻,她见韦氏不应,便大吵大闹,韦氏只要先虚应下,打发了她先离开。 永恩伯回府,知道事败,便猜到舒家已有提防之心,两家是如论如何不可能再做亲家,而谢君娴名誉有损,已是废子一枚。 韦氏同他哭闹,问他如何是好。 永恩伯虽觉得可惜了好好儿的一个嫡女下嫁张家,但若任由钱氏闹大此事,糟蹋了谢家名声,更是得不偿失,便道:“她想嫁就嫁,不想嫁让她剪了头发做姑子或者……” 韦氏几乎晕厥,躲在房里偷听的谢君娴也是泣不成声。 永恩伯发现了谢君娴,反而问她:“你既发现了张家那小子,当时为何不躲?” 谢君娴煞白着脸,绞着帕子,流泪道:“他这登徒子拦着不让女儿出去!” 她早知道张轩德爱慕她多年,在凌云山上看到他的那一刻,那就知道完了。 两家定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沈清月回沈家的时候,也从方氏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她诧异得很,随后又想着,倒是让张轩德如愿了,娶了他前世今生挚爱之人,只是不知道他真娶了心头肉,和她过上柴米油盐的日子,会是怎么样。 京城里秋雨连绵,老王妃下葬也有月余,天子精神好转,民间也开始谈婚论嫁,大行酒宴。 沈清妍和苏言序的婚期也定了下来,沈世兴虽然请了方氏在中间说和,但两家聘礼、嫁妆一应庶务商议,皆有他亲自出面。 苏家可不是好缠的主儿,沈世兴膝下还有三个刚出生的孩子,为了沈清妍嫁妆的事儿,他跟她还有苏家,不知道吵闹过多少次了。 沈清妍机灵,气恼过后,不断哭求,沈世兴到底心软,多许了她些嫁资,奈何她不知足,还妄想将康哥儿的那份要去。 沈世兴才真的恼了,咬紧牙不松口,直接给苏家递了话,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一拍两散,送了沈清妍去做姑子! 苏家本身已经开始有些不好的流言蜚语,又盯着沈家出了个翰林,沈世兴大女婿前途无量,便妥协了。 沈清妍夹在中间,也是两头受气,很脱了层皮。 沈、苏两家的婚事定在了年后,出了正月,过了龙抬头的日子,立刻过门。 沈清月听说之后,有丝丝意外,前一世沈清妍可没这么早嫁给苏言序。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前一世她还没嫁给顾淮呢。 冬月下旬,天气寒冷,早晚又湿又冷。 沈清月手里的铺子经营得如火如荼,有顾家的照顾,不说日进斗金,却也是日“富”一日,有靠谱的大掌柜打理,她只经常送花样子和绣品过去,月底查一查账,便可做个甩手掌柜。 明年的时候,她打算过十六岁生辰,闲暇之余,便开始预备生辰上要准备的东西,以及宾客名单。 顾淮下了衙门,穿着崭新的官服回家。 沈清月并没注意顾淮官服有何不同,毕竟他的官服一直是青色。 顾淮坐在罗汉床上,主动和沈清月说话,他问她在看什么册子。 沈清月说:“我明年十六岁生辰,我考虑请哪些人来……” 顾淮问她:“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沈清月盯着册子有些失落道:“我外祖蔡家有个姨母在安庆府,她丈夫是安庆知县,我很想请她来,但我是正月间的生辰,大雪封路,她肯定来不了,便是来得了,也嫌路途遥远吧……” “你和蔡家姨母不曾见过面吧?” 沈清月一笑,道:“是不曾见过,但蔡家外祖母年事已高,膝下只有蔡姨母一个女儿,我是想替她了一桩心愿。” 顾淮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你是想蔡姨母能够上京来经常照顾蔡家外祖母?” 沈清月点了点头。 她又道:“我托人打听了,吏部文选司薛郎中本是京城人士,想来多找一找关系,也能走通一些,若能蔡姨母能离京中近一些,倒也可以慰藉蔡家外祖母的思女之苦。” 顾淮道:“知县只是个四品以下的外官,若朝中有人,调动的确不是难事。” 沈清月道:“让舒家办当然不是难事,让沈家办却难。” 她不想动用舒家的关系,朝廷里人脉关系错综复杂,透出一点点,便容易走路风声,舒家树大招风,她不想自己的身世往后被人挖出来公之于众。 顾淮玩味地笑道:“你就只想到舒家和沈家吗?” 沈清月微愣,道:“你是说还有顾家?” 顾淮摇了一下头,说:“我是说——还有我。” 沈清月一双妙眸瞪圆了,她问道:“你和吏部文选司薛郎中认识?” 顾淮继续摇头。 沈清月泄气了一般,双肩一软,不解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顾淮笑吟吟道:“你难道就没打听到,新任吏部文选司薛郎中的儿子,曾经在沈家族学里读过一个月的书吗?” 沈清月茫然道:“这个还真没打听过……”她双眼一亮,问道:“你是说,吏部文选司薛郎中的儿子是你的……” 她可算脑子转过来了,顾淮勾着唇角点了点头,说:“是我学生。” 沈清月道:“他怎么会只读了一个月?” 顾淮道:“他原是在别处读书,只是听说了我的名声,过来借读一月,后来就考上了举人,你我成亲的时候,他还过来送过礼,不过是以学生之名,且他父亲刚上任没有几月,所以你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沈清月嘴角翘着,这太好了,她说:“如此我倒好意思上门去请托了。” 顾淮望她,笑着用沙哑的声音道:“你倒也不用刻意上门,过些日可请他和他的妻子来家里作客。” 沈清月蹙眉道:“不好吧……请人家办事,还要别人登门?没有这样的道理。” 顾淮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道:“我这么说,自有缘故,你可想知道?” 沈清月笑着点了点头,她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个理由来。 顾淮的手指头在茶壶旁边重重地点了两下,沈清月自觉地给他斟茶,双手奉到他胸前,道:“妾身洗耳恭听……” 话音刚落,沈清月就注意到顾淮胸前的补子,从蓝雀变成了鹭鸶,她惊喜道:“你升官了?” 顾淮接过茶杯,指头不小心触碰到她冰冰凉凉的指尖,他睫毛轻颤,喉咙里发出低低凉凉的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补更。 155、第 155 章(一更) 第一百五十五章 顾淮升官了, 可喜可贺。 沈清月由衷地替他高兴, 这才刚知道,她心里就悄悄张罗起宴客的事。 顾淮看出她的心思, 就说:“也不用铺张浪费,请自家人和几个朋友就是。” 沈清月打趣他道:“你还有朋友?休沐日从未见你去找朋友游玩,下了衙门也都径直回家, 谁跟你做朋友?” 顾淮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抬眸望着她, 眸有微芒, 脸上带着淡笑道:“如胶似漆的是夫妻才对。” 沈清月心中微动, 抿唇笑了一下, 又问他:“升了什么官儿?” 顾淮道:“升了一级, 从五品侍讲学士。其实也不能算作升官……” 沈清月道:“因为你现在还是在观政?” 顾淮道:“正是。” 翰林院的庶吉士都有个观政的时间, 为三年, 三年之后, 才算正式的朝廷官员。但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的时候, 若轮换了位置,朝服等也会跟着换, 很是荣耀。 前一世顾淮就是观政之后, 去了詹事府做太子的讲读老师,没多久, 太子出阁, 他便由朝臣力荐,去了吏部任职,不过两年时间, 就兼任吏部左侍郎,胡阁老一退位,他便顺其自然地入了内阁。 顾淮前世的官途,在外人眼里看来,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沈清月对朝廷的事知道的不多,但她明白,顾淮这种情况,自家人关上门高兴就是,不能太过张扬,她就说:“索性在家里请客,自家人吃吃喝喝,席面上的话也不会传出去。” 顾淮点了点头,屋子里温暖如春,他不自觉与她多说了两句:“……其实我这侍讲学士也做不了多久。” 沈清月笑道:“我知道,你马上又要轮正五品的学士,还有掌院学士……” 顾淮摇了一下头,说:“不是的。” 沈清月歪了一下脑袋,问他:“不是?” 顾淮解释道:“等我观政满一年,就离开翰林院。”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为什么?” 翰林院可是只出不进的宝地,进翰林院的进士,若出了翰林院的门,绝无再进去的可能。 虽然翰林院升迁慢,但是翰林院的升迁制度和六部不同,只要有命熬出头了,就算不入内阁,将来也是个侍郎或者国子监祭酒,至少是正四品的官员。 多少人穷极一生想考中进士去翰林院,顾淮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顾淮解释道:“因为进士在六部观政只用一年时间即可正式上任。” 沈清月明白了,顾淮是想快些任职,拿到实权,可就算靠能力,资历在这里摆着,恐怕升迁时间不会太快。 她问道:“可是为了永恩伯府的事,所以想出翰林院?” 顾淮点着头道:“是,我打算去吏部的文选司。” 沈清月微愣,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吏部的文选司?” 顾淮道:“是,可巧你大伯父也在。” 沈清月绞着帕子出神,她倒不是在想这个,而是前世的时候,顾淮从翰林院出来,等太子出阁,去的地方也是吏部文选司。 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永恩伯府就迅速地倒台,一应受牵连的武将世官和流官不计其数,这其中涉及到什么纷争,沈清月不太清楚,但她隐约感觉到,有些事好像提前了。 可是前一世顾淮怎么老老实实观政三年,这一世却没有。 沈清月问顾淮:“我记得吏部尚书是胡阁老,你去吏部任职……” 顾淮答得很利落:“是你外祖父替我出面说和的,他们二人曾经同窗五年,虽分掌两部,私下关系很不错。” 他笑了一下,道:“幸好我娶的是你,倒不存在避嫌的问题了。” 沈清月恍然大悟,前世顾淮娶了胡小娘子,胡阁老不照应他不可能的,但又不能让人有闲话,这一世没了这桩姻缘,去吏部也不会有闲言碎语,反倒让他省了多观政两年的时间。 如果真的是这样,永恩伯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东风阵阵,刮过窗沿,呜咽泣诉,内室里两根红烛明亮,夫妻二人和睦亲昵,倒让这寒冷的初冬显出几分温暖。 顾淮盯着沈清月微微发白的手,问她:“冷吗?” 沈清月摇头笑说:“不冷。” 夜里,二人吃过晚膳,不方便出去消食,便都在书房,顾淮读经子史集,沈清月则在书桌前描画花样子。 夫妻俩倒也没有闲话说,但谁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约莫两刻钟过去,沈清月放下笔,提醒顾淮道:“你休息下,别像我大伯父,上了年纪眼睛就看不清书上的字了。” 顾淮扔下书,站起身轻声问道:“年纪大了,看得清夫人就行了,书丢给孙子们去读。” 沈清月弯着嘴角暗道:儿子还没有,就提起孙子来了。 顾淮走到沈清月身边,看她画的花样子,纸上是一副“春燕同喜”,画的中规中矩,光看画,倒没有什么出挑的,他就说:“你擅长画水墨兰花,精益求精便是,这类图案其实可以不卖,或者请旁人来画。” 沈清月羞赧道:“兰花我就会几种,画多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想画些别的。” 顾淮走到她身后,一手握住她的小手臂,侧着脑袋在她耳畔道:“你想要有意思的花样子,怎么不跟我说呢?” 两人贴得太近了,沈清月几乎能感受到男子宽阔的胸膛,所带来的热意,她浑身都燥热,若非还算镇定,手里的工笔都要掉了。 沈清月声音尽量平稳地问道:“你要教我画什么?” 顾淮半垂眼眸,沈清月镇定的样子,他不喜欢。 他的眼神流连在她泛红而妩媚的脸颊上,他嗓音沙哑了几分,反问她:“你想画什么?” 沈清月心跳得很快,眼眸一动,便瞧见顾淮竹节似的手,便道:“画蜻蜓戏竹吧……我总是画不好竹子,画得没有骨气。” 顾淮在她头顶轻笑,道:“这个容易。” 说着,他瘦白的五指便顺着沈清月的小臂往下滑,停留在她的手腕上,略犹豫了片刻,便继续往下,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紧紧地握住。 两个人的手都很白,但顾淮的手指头瘦长干净,沈清月则是水嫩如葱,摸起来还有软糯的肉感。 顾淮捉住她的手,几乎爱不释手,他忍不住用拇指轻轻地抚摸她的手背,他的指腹游走在沈清月的虎口处,又依次拨弄过她的手指头,柔软光滑的感觉,如同走珠。 沈清月脸颊烫红,便握住了笔……她猛然想起有人曾经说过,有的男人喜欢女人的手,难道顾淮也觉得她的手好看? 她不好意思问,只好低声道:“再不画,墨要干了。” 顾淮眉头微皱,她这是想躲他? 他不许她躲他。 顾淮喉咙间哼出一声低吟,另一只手环住她的纤腰,捉住她的手,握着笔在干净的纸上游走,他一边带着她画画,一边滑动着喉结一本正经地说:“教你画蜀绣里的‘蜻蜓戏竹’,四四方方的图案,中间是圆的,绣出来做屏风摆件,或者做成衣裳都很好看,花纹繁复,但其实好画,因为它四个角都是一样的,有技巧可图……” 沈清月耳廓泛红,全身上下都被顾淮男人的气息给裹着,她还敢隐约察觉到他的身体越发的僵硬,她又不是没经事的小姑娘,怎么不会不知道他的身体变化,这种情况下,她饶是再淡然,也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 一幅图不过成了一半,两人手中的笔就停下了,顾淮抽出沈清月手里的笔扔在一旁,握住她的手放到她的腰间,微微低头,吻住了她的耳廓。 耳朵是软若无骨之处,也是极敏感的地方,顾淮将将吻下去,沈清月的身子就有几分酥软,再待顾淮含住她的耳尖,她的眉头都皱起来了,她反按住他的手,声音里拖出一丝娇媚:“……怀先。” 顾淮放开她,搂着她的腰,让她旋身与他面对面。 沈清月的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抓住顾淮的腰间的衣裳,双眼里化了一汪春水似的,水润而有涟漪,她抬起头,眨着媚眼看着他,冶艳中带着丝丝无辜的意味,她的红唇微张,吐气如兰,饱满馨香如雨露后的水嫩樱桃。 她看出顾淮眸光里的火热与霸道,便举起手臂抵住他的胸膛,秀眉蹙道:“……这儿是书房。” 这就是许了。 顾淮嘴角扬了一下,他捏着沈清月贴在他胸膛上的手,往他裸·露在外的脖子上攀爬,触摸他的血脉,他喉结滚动,低下眼眸看着沈清月哑声道:“……书房又怎么样。” 他逼近一步,低头吻了下去,他温和地吻过她的唇,柔柔地含住她的唇瓣,又用舌尖几次挑逗。 沈清月脑子空白了一瞬间,她从前只知道生儿育女、繁衍子嗣是女人和男人在一起的意义,若正好二人有情有义,便是老天恩赐,她却从不知道两情相悦又彼此亲密,会是这样的甜滋滋的感受,像含着糖,窝在软绵绵的棉花堆里,舒适又令人满心欢喜。 顾淮半托着沈清月的腰肢,快要将她压在桌面上。 沈清月不想倒下去,只好勾住他的脖子,半咬着他的唇,浅浅地回应。 两人难舍难分,几度纠缠,沈清月到底还是被顾淮压在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得好饿,这章要查资料,手速也太慢了,所以放今天更了。为了剧情发展,这章升值制度有私设,和历史上的不同。 虽然写得慢……但是一定不会坑的,大概还有20w字左右完结,我也琢磨着赶紧加更,在两个月内写完。 我好多沙雕脑洞快要憋不住了。 重点就是马上都三月份了……一个月总要加更那么几天才对得起大家! 156、第 156 章(二更) 第一百五十六章 沈清月和顾淮二人干柴烈火, 有些忘乎所以。 一刻钟后, 沈清月胸口有凉意袭来,她才渐渐清醒回神, 但双眼仍旧迷蒙,半睁半阖,脸颊一片绯红, 被顾淮含着的嘴唇红嘟嘟的, 明显是被侵犯得有些过分了。 她侧头躲开顾淮的吻, 水嫩的手挡在他的嘴唇上, 缩着瘦削的双肩, 低声道:“顾淮, 我冷……” 顾淮缓缓睁开眼, 瞧见她脖子处大片雪白的肌肤, 连忙替她合上衣衫, 扶着她站起来, 将她拦腰横抱,抬脚往内室走去。 沈清月从未被人这样抱过, 隐隐不安, 双臂紧紧地挂在他的脖子上,低着头道:“我自己走……” 现在虽然天色黑了, 但是丫鬟们还没下值, 皆在外面伺候,若院门还没落锁,说不定罗妈妈也还在。 顾淮不理会, 阔步绕过书桌,往门外去。 沈清月知道顾淮要做什么,但这也太明显了,她最羞于此事,殷红的脸颊滚烫得厉害,像用热帕子敷过。 她蹬着双腿,在他胸口小声抗议说:“顾淮,外面还有人!” 顾淮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让沈清月几乎动弹不得。 沈清月被迫贴在他身上,一呼一吸起起伏伏间,便与他产生轻柔的碰撞,她呼出来的热气,也全吐在他的脖子上。 顾淮越发燥热难耐,根本没有心思理会沈清月说的话,他的喉咙上,像缠绕了一条妖娆的藤蔓,还有温热的香气加剧了他体内的热意。 出了书房,廊下的丫鬟过来纷纷打量过来,很快又低下头去。 沈清月羞死了,她靠在顾淮的肩膀上,忍不住报复性地咬了他一口。 顾淮并不觉得痛,他踢开门,又踢上门,绕过帘子,搂着人径直往床上去,他才将沈清月放在床上,整个身子都压了下去。 红帐撒下,两人共一床被子。 沈清月今生毕竟初经人事,又羞又怕,双手死死地攥住床单,躺在床上不敢动。 顾淮虽然温柔,到底跟她是第一次,轻重不好把握。 沈清月疼痛难忍,低低哭出声,挠了他一下,催促他。顾淮感受到冰冰凉凉的手贴在他的皮肤上,便在她耳边用喉咙发出浅浅的声音,沙哑而低沉,鼻间仍有厚沉的余音,沈清月听着悦耳的声音,才略略好过了一些。 红烛将灭,两人共枕。 顾淮歇了没多久,越发精神抖擞,他还沉声抱怨:“夫人,你刚才都没对我动手。” 沈清月可没心思对他动手了,她连忙缩进自己的被子里,躲在旁边睡去。 顾淮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瞧见沈清月眼角淡淡的泪痕,当然心有不忍,不舍得强迫她,遂钻进她的被子里,跟她挤一床锦被。 沈清月怕他再来,将被子裹得紧紧的,不给丝毫入侵的机会。 顾淮像是有点儿委屈地道:“夜里寒凉,夫人一个人睡不冷吗?” 沈清月回答得很干脆:“不冷!” 顾淮不管不顾地溜进去,单臂禁锢着她,闭上双眼曼声道:“……可是我冷。” 沈清月见他老实,也就放心地靠着他睡了。 许是冬月天儿冷,人容易困又好眠,沈清月一整夜都睡得很沉,次日清醒过来,早过了午膳时候,床边也空荡荡的了。 丫鬟进来伺候,又是大盆热水又是早膳,一切都准备齐全,一看就知道是顾淮吩咐的。 沈清月洗漱过后,吃着百合粥,问春叶,顾淮几时走的。 春叶说:“和往常一样,爷天不亮就起来了。” 顾淮走得很有些时候了,沈清月睡得跟猪一样,半点动静没听到。 沈清月吃过饭,便去书房找昨夜里画的花样子,等她去看的时候,傻眼了——画都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样了,根本没法看。 昨儿夜里顾淮怕是就没打算好好教她画画呢。 今儿等他回家,非得让他画两张不可。 可惜今晚顾淮没有回来,皇上要拟一封圣旨,掌院士就将他留在了翰林院,共同轮值的还有沈世文。 沈清月夜里一个人睡,竟还有些不习惯,她辗转反侧两刻钟才睡着,睡着的时候,脚还是冰凉的。 她算是知道顾淮的身体有多暖和了,在寒冷的冬天,跟火炉子似的。 腊月初一,下了一场小雪,虽然不大,冬日的气氛一下子就出来了。 沈清月换上了夹袄,她带着这些日抽空做出来的婴儿鞋袜到沈家去,见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孩子长得真得很快,不过两个多月,就生得粉雕玉琢,有几分颜色了。 沈清月搂着软糯的小丫头爱不释手。 两个姨娘还有些胖,眼角眉梢又多了做母亲的温柔,瞧着十分可人,她们俩温柔地打趣沈清月,催她明年也传好消息出来。 沈清月笑着应付过了,裹着披风,准备去同心堂。 孩子的事,沈清月心里很没有底,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她和张轩德子嗣福薄,若前一世沈清妍怀的孩子真是张轩德的,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怀不上孩子。 至于顾淮,就前天夜里所见,他在那事儿上,并没有什么毛病,只是不太喜欢轻易同人亲近而已,是以前世没有妾侍。他又是有傲骨的人,正房妻子不同意跟他同房,他也不会强求吧。 沈清月踩着细碎的雪屑,心想,还是随缘吧,她当然渴望话本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才出雁归轩门口,沈清月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看就是个男孩儿,等她追去的时候,康哥儿就躲不见了。 雁归轩本来就偏僻,不想主院附近四通八达,方便躲藏,沈清月一下子就找到了康哥儿藏身之处,他瑟缩着肩膀躲在转弯的夹道处。 沈清月走过去,问道:“康哥儿,你躲什么?” 沈正康瑟瑟发抖地转身,沈清月才发现他穿的衣服有多单薄,飘雪的天,他还穿着一件单衫子,双手冻得发青,怯懦地看着她。 沈清月早嘱咐过沈世兴对两个孩子上心,沈清妍的婚事定了,沈正康才十岁,平日里也就读书的事需要他操心下,其余事情,自然疏于管教。 但下人也不至于冷落沈正康到这种地步,连件像样子的衣服都不给他穿。 沈清月也不说废话,同沈正康直言道:“康哥儿,我只是你姐姐,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去求父亲,父亲虽然粗心,待你还是好的,你说得有道理,他不会不允你。”她瞥了一眼康哥儿冰冷的手,冷淡道:“这样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没有什么用处。” 沈正康心思被戳穿,泪眼汪汪,眼神闪烁着不敢看沈清月,他攥着拳头,低着头想走不敢走,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谢谢长姐指点!” 沈清月将披风解开,系在沈正康身上,还把手炉也给他了,道:“回去吧,好好读书,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沈正康点了下头,一溜烟跑了,脑子里全是顾淮从前在沈家族学里讲学的模样……姐夫还是在乡野长大,父母双亡,比他更糟,但姐夫一路走到现在,已经比沈家任何人都强劲了。 春叶在沈清月身边笑着嘀咕了一句:“夫人还是心地善良。” 沈清月摇摇头,沈正康就是不懂事,但心眼不坏,前世和这一世,他就是太废物了些,没有做太出格的事。 料想沈清妍是看定了亲弟弟没出息,所以同在屋檐下,也不管他了。 沈清月去了同心堂,正巧沈正章也在,她看着一屋子人笑意融融,便走进去问道:“在说什么呢?” 众人笑容微僵,方氏先缓过来,她柔声道:“你周家姑姑快要抵京了,年前能到,和她儿子媳妇一起过来的。” 沈清月早知道这件事,也不惊讶,很自然地笑道:“可惜了都没喝上表哥的喜酒。我和怀先请你们家去吃酒!” 沈正章笑道:“早知道了,听父亲说过了。” 沈清月面含笑容坐下道:“我亲自跑了一趟,请帖是没有了。” 沈清舟软声笑道:“二姐姐真会过日子!帖子钱也省!”她说完,便将手里的手炉递给了沈清月,还问道:“今儿这么冷,怎么姐姐空手就出来了?” 沈清月接了手炉,道:“从雁归轩过来的,许是忘在那边了。” 难得回娘家一趟,沈清月便在方氏这边坐了半个时辰,她们都夸她气色好了许多,脸上有了肉,人瞧着也精神不少。 沈清月脸颊泛红,她听说经人事是看得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缘故。 二太太也调侃道:“可见妹夫待妹妹是真的不错。” 沈清月笑一笑,点着头告诉众人:“他是待我很好。” 成婚这么久,两人可以说是从未拌嘴,这样的舒心日子,从前想都不敢想。 半下午,庭院里雪和风都停了。 沈清月起身要回去,二太太和沈正章顺路送她。 还不到二门,甬道上吵闹了起来,四房的沈正越和他的妻子五太太吵了起来,喊打喊杀,好像真动了手,丫鬟婆子围了一堆,四夫人赵氏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沈清月皱眉低声问二太太:“这又是怎么了?” 二太太见怪不怪地道:“他们两个吵了半个月了……还不是为原来的琐碎事。” 只是从前闹得没有这样厉害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圆房够利落吧。要是被锁了,我就只好删了,大家评论区里尽量不提内容。 跟我赌营养液的,赶紧把营养液给我交出来! 顺便求个作收,谢谢(#^.^#) 157、第 157 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沈清月第一次见到四房的堂兄嫂二人, 当众吵闹起来, 竟是连脸面也不顾了。 她走过去的时候,还听到五太太指着沈正越的鼻子高声地骂:“不过是让你跟着我哥哥去谋个职, 你矫情什么?难道人家背后说你穷酸没地位,就不丢人了吗?!” 五太太一边说,一边哭。 沈正越挣脱了众人, 扳着妻子的肩膀满脸厉色道:“你逼我吃软饭, 我就休了你!” 五太太狠狠地推开沈正越, 抹着眼泪抽泣道:“你休!你不休你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 沈清月听不下去了, 二太太也皱着眉, 悄悄摇头道:“咱们走吧, 我送你出去。” 沈清月点了点头, 跟着二太太一起准备出二门。 那厢, 五太太忽然晕倒了, 吓得丫鬟婆子们手忙脚乱, 沈正越也吓坏了,推开众人, 横抱起妻子, 吩咐道:“都死了吗?!还不去请大夫来!” 赵氏倒是淡然,破口大骂变成了小声地骂。 沈清月和二太太两人走不了了, 只好跟了过去, 她们怕四房的丫鬟不顶事,分别叫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去前院禀管事。 沈正越将人抱回院子,沈清月等人便一道过去。 沈清月隐隐瞧见五太太衣裳后面好像有血迹, 她拉了拉二太太的衣袖,示意她看。 二太太惊得掩住了嘴巴,压着声音道:“这、这可别是……” 沈清月心下一沉,前一世的这个时候她早嫁张家去了,被婆母钱氏折磨得自顾不暇,并不知道沈家的事,也不知道五嫂子这一胎儿能不能保住。 福顺胡同口一出去就有一家医馆,坐馆的大夫是沈家的常客,经常来诊平安脉,他来得很利索。 沈清月等人到了四房那边,大夫便也差不多来了。 大夫足足看诊了一刻钟,才从屋子里出来,同厅中众人垂头道:“太太小产了。” 沈清月和二太太对视一眼,绞着帕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氏崩溃大哭,这可是她第一个嫡孙,竟然没了,沈正越也丢了魂儿似的,定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喃喃道:“有孩子了……她有孩子了……” 沈清月起身同大夫道:“我送您。” 大夫连忙点头,跟着出去。 沈清月问大夫,胎儿多大了。 大夫道:“快三月了。” 月份不小了,证明五太太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她没告诉沈正越。 四房那边,二太太略安抚了赵氏两句,也跟了出来。 沈清月和二太太趁着这个机会,在甬道上着人送走大夫,私下议论。 二太太怜惜没出世的孩子,叹了一口气,道:“……弟妹也是的,有身子的人了,不知道保重,也不知道告诉老五一声。” 沈清月想起方才沈正越担忧五太太的神情,想来夫妻二人也是有感情的,但有些事终究只是旁观者清,同他们夫妻两人说再多也没有用的。 二太太送沈清月到二门就止步了。 沈清月回到家中,让人送了十两银子过去,略表慰藉之意。 顾淮下衙门后,见沈清月情绪有些低沉,就问她怎么了。 沈清月抬头浅笑,也不知道顾淮是会察言观色,还是与她心有灵犀,一眼就看出她心情不算太好。 她便将四房的事说了。 顾淮听罢沉默了一会子,坐在炕桌旁边,抓住沈清月的手腕子,郑重地道:“……以后你若怀孕了,可不许瞒着我。” 沈清月一笑,抬手握住顾淮的手,道:“我当然不会这样。” 就是不知道怀孩子是不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顾淮被她的手压着,手背酥酥麻麻,他反握住她的手,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沈清月站起来。 沈清月起身走到顾淮面前,不解问他:“怎么了?” 顾淮二话没说,一把将人搂进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环着她的腰,在她脸上捏了两把,道:“太瘦了。” 沈清月脸红道:“胡说……今天二伯母她们都说我胖了。” 顾淮嗅着她发间的淡香气,眉间的疲倦一扫而空,沙哑的喉咙里缓缓传出两个字:“是么……” 沈清月脸颊愈发烫红,她的腿被他硌着,实在坐不住了,挣扎着要站起来,顾淮不松手,反而将她禁锢得更紧。 春叶如往常一样,挑了帘子进来问:“夫人,爷,可要传……” 话还没说完,她就瞪圆了眼睛,赶紧放下帘子默默退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其实她不是没见过主子亲昵,只是没料到顾淮和沈清月二人私下也会这般亲密,着实有些意外。 沈清月羞得很,低着头道:“顾淮,我饿了。” 顾淮这才松开了她。 晚上丫鬟端了晚饭进来,沈清月胸口突突地跳,虽然丫鬟不会乱说,但她还是有一种极为私密的事被人窥探几分的羞耻感。 顾淮将牙筷放在沈清月面前,微扬唇角道:“从前胆子没这么小的……” 以前沈清月对沈家的人可谓是牙尖爪利的。 沈清月脑子里却登时冒出和顾淮第一次在青石斋见面,她设计勾引周学谦的场景,难道顾淮指的是这件事? 她拿了筷子闷闷地吃饭。 晚上,两人云雨之欢的时候,沈清月还是很疼,只好木头一样地躺在床上,揪着被子也不敢动。 顾淮这回比上次能折腾,倒也不算尽兴,两人缠绵了半个时辰就睡了。 顾淮白日在衙门里累得厉害,夜里与沈清月亲昵过就睡着了。 沈清月心里有些事,不太睡得着,虽说二人行了夫妻之礼,但以前的事不是不提就相当于没发生,她私心里认为,过去的就过去了,过好以后就是,可她不知道顾淮介不介怀,若不介怀,她去问,反倒显得有些心虚,若介怀……她就更不好开口了。 她身旁的顾淮身子非常暖和,沈清月贴着他,也渐渐睡去,一觉到清晨,直到顾淮起来洗漱,才惊醒了她。 顾淮一边穿衣服,一边小声问沈清月:“吵醒你了?” 沈清月窝在被子里,“嗯”了一声,早起嗓子还没开,她的声音低弱细软,猫儿似的,内勾外翘的眼睛微微抬着,眼角眉梢的媚态越发明显。 顾淮身材修长,立在床边,忍不住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安抚说:“再睡会儿,我去衙门里了。” 他的唇有些冰冰凉凉的,沈清月眨着眼,一把抓住了顾淮的衣袖,揪着被子道:“怀先……我们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顾淮早起本来就有些兴奋,又被她抓了手,身子便僵了一会儿,他捏着沈清月的手塞进被子里,喉咙里含着沙粒似的,道:“好。” 沈清月这才再次睡过去。 冬至日,沈清月亲自包了饺子,和顾淮二人在家里吃饺子,芹菜猪肉馅儿的,下鸡汤煮,鲜香可口,顾淮吃了两碗,沈清月吃了一碗半。 沈家的丫鬟也送了包好的饺子过来,有二房的,也有雁归轩两个姨娘和四房的。 沈清月将她包下的饺子给丫鬟吃,沈家人送来的,她和顾淮晚上一起吃。 饭罢,丫鬟摆了些果子上来,沈清月和顾淮都不太吃。 沈清月起身去枕头底下拿出一对护膝给顾淮,说:“这些日做的,你在衙门里久坐,戴我做的膝盖不会发寒。” 顾淮接过厚实的护膝,捏了捏夹棉,软和舒适。 自养母去世后,护膝都是在外面买的,有了妻子,日子才不一样了。 不对,有了沈清月这样的妻子,日子才不一样了。 她的醒酒汤,解酒茶,护膝、鞋垫、绫袜……这点点滴滴,都是她的心思。 顾淮心尖冒着蜜,笑望着沈清月说:“谢谢夫人。” 沈清月坐下,将红绸布盖着的笸箩拿给春叶,吩咐说:“叫人带去沈家,东西我都写好了。” 顾淮问她:“什么东西?” 沈清月说是给二房的人,以及姨娘和弟弟妹妹们的一些东西。 顾淮道:“我以为夫人只给我一个人做了,原来大家都有。” 沈清月当然知道顾淮说的是玩笑话,付之一笑而已。 冬至日过后第三日,便是顾淮宴请亲友过来吃酒的日子。 临宴的前一天晚上,周学谦一家子抵京了。 沈正章比方氏先派人过来报信儿,沈清月和顾淮两人坐在屋里都听到了。 顾淮倒是不奇怪周学谦会上京,毕竟周学谦走的时候就是因为服丧,时间到了,自然还要奔上京来,但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惊讶的。 他却见沈清月既不好奇,也不惊讶,便问她:“你早就知道了?” 沈清月点点头,淡然道:“听二哥说过一嘴……” “哦。” 沈清月道:“毕竟是远房表亲,我既出嫁了,不请周家也无妨。” 顾淮道:“随你。” 晚上,两人还和从前一样,规规矩矩的行夫妻之事。 次日,顾淮虽然休沐,依旧早起等客人过来。 东顾的人来得早,沈正章来的时候,周家母子不请自来,周学谦的夫人没有露面。 158、第 158 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周家母子来顾家, 沈清月和顾淮夫妻两个略意外了一会儿, 很快便带着笑容去迎客人。 周学谦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变化很大, 不仅个子更高了些,五官张开,粗狂了几分, 人也清瘦了很多, 原先那股子温润如玉的气质全然消失, 眉宇间带着些清冷和凌厉。 但这一切, 在见到沈清月的瞬间, 全部化作柔情万种, 藏于眼底。 沈清月不过略扫了周学谦母子一眼, 也没有特别地打量他们, 倒是他们母子俩, 瞧了沈清月许久, 从惊讶到五味杂陈,再到神色如常。 周家母子心思不必细叙,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当初沈清月和周学谦的事,多少还是有些风言风语的。 沈清月大大方方地请客人们去跨院歇息, 顾淮单手横于小腹, 衣着得体地配合着她。 顾淮和男客们在跨院的中间,沈清月和沈家、顾家的女眷在暖阁里。 二太太悄悄地拉着沈清月的手,皱着眉头往周夫人那边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去, 示意人不是她带来的。 沈清月笑着拍了拍二太太的手,以示回应。 席间众人表面上还是把酒言欢,但东顾和沈家、周家人、顾淮的学生薛知县毕竟不熟悉,都有几分收敛。 暖阁里,沈清月不大吃酒,周夫人敬她,她也推说身子不适,不肯吃酒。 周夫人以为沈清月心里记恨当年的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柔和地笑着,自顾饮酒吃菜,她的脾气好像比从前温和了许多。 二太太顾及两家颜面,便同周夫人道:“清月与我们也是极少饮酒,因你不知道,她这张嘴喝了酒管不住,贯爱胡言乱语。” 周夫人笑笑,看着沈清月道:“她一向是极有分寸的人,胡言乱语是不会的!” 沈清月也笑,二太太也没多解释。 酒过三巡,明间里的男人们不喝了,去了顾淮书房。 暖阁里,顾家人与沈家人没话说,便也早早回家去,但东顾的几个太太和顾四十分敬重沈清月,临走前热络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子话,她们亲昵俨如一家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东顾的人是沈清月娘家人呢。 周夫人也算识人无数,东顾人的热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绞着帕子心里暗忖:难道顾家人没打听过沈清月的出身吗?就算不知道实情,流言蜚语总有一些,何况她还是丧母长女。 而东顾的人表现,似乎真的丝毫不知情,又或者说,根本不介意。 沈清月送走了东顾的人,又转身进屋和娘家人说话,二太太很知趣,很快也起身说要走,周夫人却想要再坐坐。 薛知县的夫人家中有事,也不欲久待,沈清月又送她,她连忙按住沈清月诚惶诚恐道:“师母留步!丫鬟领我出去便是。” 沈清月不肯,依旧将人送了出去。 周夫人在里边儿问二太太,这妇人顾淮的哪个学生妻子。 二太太道:“吏部文选司主事的儿子,这个是薛主事的儿媳妇,我瞧着也是个能干人!” 周夫人心里一酸……吏部文选司主事,手里掌着多大的实权!指不定以后周家还有事要找上这家人。 沈清月再进来的时候,周夫人看她的脸色愈发不同了。 二太太不想沈清月为难,就站起身说要走,周夫人却说不胜酒力,沈清月到底也不好赶客人走,就道:“姑姑不如去我那儿歇一歇。” 周夫人从善如流。 二太太便领着家里的姑娘们一道回家去了。 沈清月知道周夫人不是真要歇息,便将人带去了主院的次间,说:“姑姑稍等,我叫丫鬟收拾收拾。” 周夫人坐在次间里,笑着道:“倒不用收拾,我这一路走来,像是醒酒了。” 沈清月挥手让丫鬟去倒茶,上点心。 春叶上了峨眉雪芽进来,点心是前不久舒家再次送来的宫里的点心。 周夫人也见过世面,一喝茶,观点心形状样式,便瞧出与众不同。 沈清月明白春叶的小心思,也没说什么。 周夫人倒越发不自在了,沈清月不想耽搁功夫,就往帘子外望了一眼,吩咐春叶道:“……想来他们也待不了许久,一会子叫人多煮茶备着。” 春叶应了一声,低头退出去,周夫人的丫鬟也留在次间外。 周夫人也听出了沈清月话语的内涵,便笑着同她道:“清月,你这一年气色倒好了不少。” 沈清月含笑道:“吃得多,睡得饱,自然身子和气色都好了。” 周夫人点了点头,扯着帕子,垂下眼眸艰难启齿道:“以前的事……你……”她抬起头稍显急切道:“是姑姑从前言重了。” 沈清月淡笑,周夫人以前的确言重了,当时为了断她的念头,捏造出周学谦已有婚约在身的谎言,似乎还有意将“私定终身”的名声安在她头上。 她不是小气和不知分寸的人,周夫人若明明白白说清楚了,她还不至于计较,话都没说,就准备算计上了,她心里怎能不介怀? 周夫人十分忐忑地看着沈清月,摸不准她的意思。 沈清月缓缓道:“若非姑姑言重,我也没有这么好的姻缘。”她一笑,像是极为诚恳道:“说起来,倒是多谢姑姑了。” 周夫人动了动嘴角,心里直突突。 沈清月见她不说话,就端着茶杯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姑姑勿要再提,也不必特意忌讳什么,大大方方反而磊落。” 周夫人以为,沈清月指的是周家刻意不带媳妇过来的事儿,便解释道:“你嫂子刚来京中,路上奔波劳累,水土不服,吐了几天,正在家里休息。” 沈清月笑而不语,她压根没问这个,她只是不太喜欢周夫人形容憔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和从前判若两人,也着实有些让周学谦难堪。 她不想和周家有任何牵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周夫人叹了口气,有些话也说不出口了,她起身耷拉着眉眼,红着眼眶道:“清月,等你做了母亲你就知道了,做母亲的,没有办法看着孩子走错路。即使我现在后悔了,但我仍不觉得我那时候做的是错的。等你有孩子了,你就明白我了……” 说完,周夫人在原地定了一会子,就挑帘子走了。 沈清月坐在罗汉床上有些出神,周夫人所作所为,的确是一个母亲做得出来的事,但是她为什么会后悔? 难道是看她嫁得好么? 不,她嫁到周家,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子,肯定是周学谦的妻子让周夫人不甚满意,可她明明记得,前一世三个嫂子人都不错,通情达理,周夫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书房里,顾淮和客人们也聊得差不多了,他送沈正章等人出去的时候,沈清月正端着点心过去。 顾淮走过去接了沈清月手里的点心,放在桌上,笑道:“夫人送来得不巧,看来都要落入我一个人的肚子了。” 沈清月笑着回应顾淮,说:“你要吃多少有多少。” 周学谦目光黯淡,攥着拳头面无表情地站在沈正章身后。 顾淮转身又说亲自送他们出去,薛知县先一步出去,沈正章跟着,周学谦走在最后面,他与沈清月擦肩而过的时候,余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沈清月只是低了低头,并未与周学谦有任何眼神交流。 顾淮注意到了这一幕,他原本弯着的嘴角拉成一条直线,冷着脸送人出去。 沈清月回了房,顾淮没多久也回来了。 夫妻二人在屋子里,沈清月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顾淮换上,顾淮一边脱衣服一边道:“你姨母的事情我和薛知县说了,他已经答应了,说调令年前能到,就是不知道你姨母能不能在你生辰日赶过来。” 沈清月抖了抖衣裳,站在顾淮身后,亲自替他穿上,高兴道:“赶不过来也没干系了,只要她一家子能来照顾蔡家外祖母,我的心愿便是达成了。” 她绕到顾淮前面去,给他合上衣襟,系腰带。 顾淮一把楼主沈清月的腰,往上一提,贴到自己胸口上,低头和她鼻尖相碰,问道:“周学谦的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沈清月被他抱得太紧,一呼吸,胸口就挤得难受,她扶着他的腰,道:“……就是怕得罪我们,毕竟周家姑父还要守孝,官职一丢就是两年,再上任,谁还认他?周家和沈家毕竟隔着一层,他们可以说是在京中举目无亲,你如今前途无量,周家自然要巴结。” 顾淮不知道听到哪几个字舒展了眉头,微微缓了神色,声音沙哑地道:“你故意多他是不是?为什么要躲他?” 沈清月脸颊泛红,蹙眉道:“若我不躲,直直与他对视,你是不是又要问我为什么看他?” 顾淮无语,还真是这样。 他放开了沈清月,眸色冷淡地随口问道:“周夫人是不是说后悔了?” 沈清月没答。 顾淮眉头立刻一拧,道:“果真?!” 沈清月绞着帕子不好回答,男人对在这种事上,最是要面子……也怪她从前想得不周全,莽撞了。 159、第 159 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沈清月本以为顾淮会因为周学谦的事发脾气, 但他却没有, 虽有些不高兴,好像没有要刻意计较的意思。 她又不知道顾淮怎么想的, 料想他还是信任她的,只是怕流言蜚语令他失了颜面,便主动道:“周家今日是不请自来, 以后我自会避着周家些。周家识趣, 便不会主动贴上来, 应该没有什么妨碍。” 顾淮“嗯”了一声, 坐下喝着茶, 道:“夫人办事我一贯放心, 只不过周夫人似乎不厚道, 夫人离他们母子远些。” 沈清月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周家姑姑说话确实不如从前周全了, 也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周家怎么像是和前一世不太一样了。 顾淮酒劲儿上来了, 沈清月就催他上床睡觉,他躺上了床, 双目紧闭, 道:“夫人不累么?” 沈清月还真有些困了,便也上床去睡觉, 她本来是真要睡觉的, 谁知道顾淮竟然不是,她才钻进被子,他就摸过去了。 白昼宣淫, 沈清月可没这个胆子做这种事,她脸颊烫红,缩在被子里蹙眉道:“……不行。” 顾淮隔着被子吻着她,低声道:“怎么不行?嗯?” 沈清月看了一眼窗外,眉头皱得更深,道:“这可是白天。” 若叫下人听到什么动静,在背后悄悄议论,她的脸往哪里放。 顾淮见沈清月当真不喜,便住了手,扯了被子盖在身上,睡了。 沈清月被他这么一闹,哪里睡得着? 晚上的时候,顾淮洗完澡就压了上去,含着她的耳垂,吐着热气问:“现在行了吗?” 顾淮行夫妻之事并不像他平日里那么正经,沈清月本来就极为羞涩敏感,她生怕自己发出半点那种声音,死死地咬着唇,攥着被子,根本不敢开口回应。 沈清月也是快活的,而且是前一世从未有过的快活,顾淮很体贴,她不疼,不涩,舒服得如坠云端,可这个时候的自己,仿佛变得不像自己……尤其是在顾淮面前,她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跟他对视,只能躲避他的视线。 顾淮起初几次还很容易满足,今夜则把主意打到沈清月的纤纤素手上,但他害怕自己失控,到底忍住了。 次日,沈清月又是睡到天亮才起来,顾淮已经走了,她摸着被子里的余温,想着昨夜的温存,脸上的绯红一路蔓延到脖子上,明明不敢仔细回忆,却又忍不住回忆。 沈清月赶紧起来洗漱过了,开始让罗妈妈准备过年的东西,以及今年买的庄子的收成。 罗妈妈穿着蓝绸布袄裙进来,头上飘着些许雪花,搓着手禀说:“年货都好说,顾家常和咱们铺子里走动的掌柜手里就有货,庄子上的收成我叫我儿子去收了,今年风调雨顺的,过几天就能收上来了,还有其他孝敬,等爷闲下来了,再一一验收。” 沈清月将手里抱着的暖炉递过去,又亲自给罗妈妈斟茶,笑道:“这些事交给您我是放心的。” 罗妈妈喝了口枸杞茶暖身子,又和沈清月大概商议了一些送去各家的礼节,舒家的只能以顾淮学生或者下属的名义送过去,不宜贵重,心意为主,她又大概说了舒家各房人的一些喜好,这些她在旧主跟前都帮着料理过,说起来头头是道,还十分周全。 沈清月一边提笔记下,一边添了些她自己的心意,比如给舒阁老和老夫人准备的护膝、昭君套,上面都是她用绣顾绣的针法绣出来的吉祥花纹,很容易看出来是她亲手所备。 至于沈家,除了二房和雁归轩,其他的都和京城里新嫁妇人,第一年过年回娘家要备的“万金油”差不多。 这些罗妈妈基本上都替沈清月想好了,包括蔡家的。 沈清月手里的笔一顿,又道:“还另有两家,一个是从前我嫡母的旧交胡夫人,住得离蔡家不远,还有蔡家芸姨母若是正月就进京了,需得备一份,姨母家的备实在些,他们出入京城,花银子的地方多着。” 罗妈妈一一记在心里。 这些内宅庶务说多不多,商议起来却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茶水都重添过三四道。 沈清月顺便又把明年铺子里的新打算说给罗妈妈听,她让罗妈妈在外面找绣娘或者手巧的姑娘、妇人,准备教她们做通草花的技艺。 罗妈妈很吃惊,她说:“您这手艺要传出去了,别家岂不是要来抢生意?” 沈清月笑道:“这门手艺没几个人能学精,当初给您做的牡丹花,就熬了我好几晚上呢。” 罗妈妈心疼地道:“早知道不这么折腾姑娘了。” 沈清月笑一笑,就正色道:“绣房的事,您偶尔去管着就好,我想挑个丫头送去绣房盯着人。但是我想挑个嫁人的丫头。” 罗妈妈连忙道:“三个丫头我都替夫人问过了,秋露说家里有个表哥,她的老子娘虽然做不了她的主,但是还是想让姑娘嫁去表亲家里,秋露自己愿意。” 沈清月没有太意外,前一世秋露也是嫁出去了,后来再没了消息。 罗妈妈道:“春叶没有主意,夏藤……好像听说前院有个小厮对她献殷勤,但她没搭理,许是顾及夫人颜面。”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她一贯老实有分寸——她自己是什么意思呢?” 罗妈妈暧昧一笑,道:“我去见过那个小厮,长得白白净净的,我看夏藤也有那个意思。” 沈清月道:“如此甚好,虽配个小厮委屈她了,我也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您若觉得小厮人品合适,就正正经经地让两人成亲,以后还留在我身边管事,等您想荣养的时候,也随时可以脱身。” 罗妈妈心中很是动容,她虽早不是奴籍,但欠主家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清,她早打算照顾沈清月一辈子,沈清月却替她做了颐养天年的打算。 两人聊到中午,一道用过午膳,沈清月便去了沈家看三个孩子,不巧有个哥儿孩子病了,一直哭闹,吃过药了还是哭,姨娘怕吵到沈清月,就让她先回去,沈清月怕添麻烦,从雁归轩出去,就去了同心堂。 接近年关,方氏也有些忙,幸而家里的事早被大太太接管过去,她只忙二房的事儿,沈清月去的时候,她正好见完了人,和儿媳妇说着家私。 沈清月去之后,方氏正好说着:“都说娶妇亲上加亲得好,实则不然,越是亲,有了拉扯越是伤情分颜面,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让亲人成仇人,你周姑姑这事儿做糊涂了。” 沈清月脸色微变,走过去惊讶地问方氏:“周表哥娶是谁?” 方氏答道:“说学谦祖母那边的一个外甥女。” 沈清月怔住了,怎么可能!周学谦前世娶的第一任妻子,明明和周家半点亲戚关系都没有! 方氏不解地问:“怎么了?” 沈清月摇摇头,随即挤出一个笑,道:“没什么,像您说的,感觉周姑姑不应该会做出这种事……” 周家包括周老夫人家族,官职最高的就是周学谦的父亲,以周夫人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周学谦娶一个家世远不如周家的儿媳妇,而且听方氏的话,周夫人仿佛对这个儿媳妇很不满意。 以沈清月对周夫人的了解,她不认为是周家姑姑看走眼的缘故。 二太太犹豫着道:“母亲,我好像听说……表弟娶妻,是周家老夫人临终说给周表弟的遗愿。” 方氏锁眉问道:“你打哪里听来的?” 二太太不大好意思道:“昨儿周家姑姑和表弟不是来了么,走的时候我就在她后面,他们母子吵了两句,我听得千真万确……” 沈清月绞着帕子思量,若周老夫人临终遗愿是真的,前一世肯定也有此遗愿,为什么前世周夫人能不顾周家长辈遗愿,而这一世却要顾及了? 她推测着,难道是因为周夫人忌惮她当初和周学谦的那一段暧昧么过往…… 平心而论,沈清月知道周学谦当初爱重她是真的,否则也不会逼得周夫人对她张牙舞爪。 只怕当初回了台州府,周夫人也是心有余悸,于是借着周老夫人遗愿的理由,逼着周学谦成了亲。 若真是如此,沈清月觉得自己真是罪过了,周学谦眼下过得很不好,否则他不会对她还有怀念,周夫人也不会说出昨天那一番话。 不幸的婚事能带来多大的伤害,没人比沈清月更清楚。 周学谦这一桩婚事还是祖母遗愿,挂上了“孝”字,除非有什么天理不容的缘故,否则他这一辈子都别想休妻或者和离。 沈清月心里很是愧疚自责,她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自作聪明,妄想弥补周学谦接连丧偶的悲惨境遇。 即便她重生了,她也不该轻易改变别人的人生。 沈清月回家之后,还有些失魂落魄,这两年里,她对付过很多人,被休的柳氏……病殃殃的吴氏……但周学谦是无辜的。 思及此,沈清月不禁暗自垂泪。 顾淮下了衙门回来,竟然看到沈清月在哭,他心口蓦然一紧,大步走过去问:“怎么了?” 沈清月垂首道:“做错了事,心生愧疚。” 顾淮望着她道:“在顾家,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沈清月知道自己的的确确做错了,但顾淮能说出这句话,给了她很大的心理慰藉,她的眼眶登时更红了。 160、第 160 章 第一百六十章 顾淮很少见沈清月哭, 想来令沈清月伤心的, 肯定是她极为愧疚的事,他无意于揭枕边人的伤疤, 只是搂着她的肩膀劝慰道:“往者不可谏,做错便是做错了,往后有能力弥补几分便是, 别和自己过不去。” 沈清月也是这么想的, 愧疚一时难消, 但她并不想对周学谦的婚事再动手脚, 因为她不确定, 若再插手, 情况会不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日后若周家有难, 她会在顾淮知道的情况下, 帮扶一二。 夫妻二人因这些琐碎的言语, 更加亲近了几分, 只是床笫之间,沈清月还是极为刻板, 毕竟她长这么大, 只听说过烟花之地的女子,才会放浪形骸, 良家妇女绝不能和风尘女子相同, 顾淮娶她,肯定也不希望看到她竟和花街柳巷的女人一样。 腊月上旬快要过完,京城连续下了好些天的雪, 各家各户庭院里都是白皑皑的一片,一阵东风刮过去,青松绿柏上的雪屑簌簌地落下,显出些枝叶的深绿色来,处处皆似一副画卷。 沈清月和顾淮两人名下庄子的租子都收起来了。 因她心善,地租只收四分,再有穷苦人家交不起租子,但有儿有女的,她便让人领了姑娘去学刺绣和通草花的手艺,小子们则在其他地方当学徒,佃农们的日子很好过,也很感激顾氏夫妇,年里孝敬的东西,很多都是他们家里女人亲手做的。 庄头过来送东西的时候,沈清月亲自见了人,庄头替庄子上的佃农对她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沈清月与庄头见过面,照单全收佃农送来的东西。 只不过家里只有她和顾淮两人,委实吃不下那么多,放久了会坏,只好送人,她亲自挑了一些野味,让罗妈妈送去沈家和顾家,又想着有些时候没有去沈家,沈家又是大太太当家,若只叫下人送过去,怕是有些东西分不到二房头上,便打算亲自将册子送过去。 沈清月先去的雁归轩,再去同心堂的时候,方氏才换好衣裳,要去一趟老夫人处侍疾。 方氏拉着沈清月说:“你也一起去,你常回娘家,却不探望老夫人,平日里也就罢了,她病了,你不去恐要留人话柄。” 沈清月是不怕老夫人给脸色她瞧的,只怕老夫人还没给出脸色,就先被她气着了——她倒也不会故意去气老夫人,但老夫人现在约莫看着她就生气,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吧。 沈清月欣然允之,正好她也要顺路将东西送去大太太处,沈清舟自然也跟着去。 可巧她们仨才出门,二太太也来了,她给方氏请了安,笑着说:“料到母亲要带妹妹去探望老夫人的,我就来了。”她又对沈清月说:“二妹也来了。” 沈清月捧着手炉含笑道:“庄子上送了东西过来,我和怀先两个人用不了,带了些给你们。” 沈清舟悄声道:“嫂子,姐姐给你的东西也在我们房里呢!” 四人才说话没多久,沈清妍和沈正康姐弟俩一起来了,他俩都穿得整洁体面,尤其沈清妍,涂脂抹粉,鬓上簪金钗,许是因要出嫁了,走路昂头挺胸,很有精神气。 沈正康个子蹿高了一些,只比沈清妍矮了半个头,但气势却比姐姐弱了不少,沈清妍迟迟没跟沈清月打招呼,他却先用眼神给沈清月问了好。 沈清月瞧出沈正康的意思,也没有刻意冷落一个十岁的孩子,轻轻地点了下头。她脸上方才和二房人说话的笑意未褪尽,瞧着就很大方温柔,沈正康也偷偷朝她笑了一下。 沈清妍敏感,看到了两个人的眉眼官司,她走上前去先给二房的打招呼,最后才是沈清月。 沈清月没得计较这些,但面颊上实在挂不住笑了,冷淡地瞥了沈清妍一眼,压根没把她放眼里。 沈清妍梗着脖子,别扭地侧开头,整个身子都紧绷着,一桩好婚事给她镀金的硬拳头偏偏打在了沈清月这团幸福的棉花上,软绵绵没有劲儿,反倒拳头落了下风,有些唱独角戏的滑稽意味。 天上飘着绵绵细雪,方氏催着几人快走。 老夫人住的院子和大房的人离得近,一路走过去,要路过大老爷和沈大、大太太的院子。 今日大抵是不宜出门,去看一眼老夫人实在不容易,沈清月他们经过大太太院子的时候,周夫人和周学谦一道跟着出来了。 沈家内宅现在是大太太当家,周夫人要来探病,当然是先去见大太太。 沈清月一瞧见周学谦就停住了脚步,故意落后于人。 周学谦穿着窄袖的绿绸直裰,扭头一见来人,第一眼就看到了沈清月,他一看到她,就没有办法挪开目光了。 一会相思,便害相思,一害相思,便是几百个日日夜夜。 沈清月余光看得见周学谦的眼神,她如芒在身,内疚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越发不敢看过去,就怕一抬头,就撞到了周学谦灼热的视线。 周学谦难得才见沈清月一次,硬是拼尽了十几年来的教养,才生生移开了视线,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酸痛得要断掉了。 方氏在前,去和周夫人见礼,这两位也是识趣的人,并未多说一字,便默契地直接往老夫人院子里走去。 沈清月和沈清舟比肩行在后面,周学谦老老实实地跟在母亲跟前,他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想旋身的强烈冲动。 过二门的时候,一个衣着明艳的女子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她穿着一袭绛红长袄,披着一件红色的毛大氅,牡丹髻上簪花,金银满鬓,冷白的皮肤上红唇灼眼。 好些人都愣住了,这面生的娇俏佳人,怎么就这样进来了? 周夫人一脸尴尬,往前走了一步,蹙眉道:“叶莺,你怎么来了?” 不认识叶莺的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位是周学谦的妻子。 叶莺大步子往前,头上环翠叮当,腰间挂着的佩饰也一阵乱晃荡,她给周夫人请了安,随即浅笑着望了周学谦一眼,道:“听说下人沈老夫人病了,我身子利索了一些,就赶过来看看。”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沈清月听过最甜而不腻的声音。 周学谦没有任何言语回应,沈清月在周学谦身后,她不知道周学谦什么表情,便去略微打量叶莺,叶莺脸盘不大,五官精致小巧,眸光熠熠,长得其实很好看,就是皮肤有些苍白,眼下乌青,人很消瘦,脂粉也盖不住,倒不像是水土不服。 周夫人为了化解尴尬,便拉着叶莺给方氏问好,其他的姊妹们,则大体上问个安好,没有一一见过,倒是省了沈清月的麻烦。 但叶莺似乎格外的敏锐,沈清月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远超旁人。 沈清月只能回以淡淡一笑。 叶莺也笑了一下,她很清瘦,笑起来有种脆弱感,像孤弱的瓷娃娃,倒是加深了沈清月的内疚。 沈清月或许无意中,改变了另外两个原本要嫁给周学谦的女子的命运,但是却害了这个女子。任何人的生命,都不该以牺牲别人的幸福的为代价。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去看望了老夫人。 老夫人年纪上来了,今年动了不少气,天儿一冷,稍稍不注意,就病倒了,人老了,病了不容易好,这两日虽然好转些了,人还是不太精神,便没有留客的意思,连和沈清月置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夫人很有些不自在,顺势告了辞,周学谦比她脚步还快,叶莺连忙跟了出去,众人看出端倪,只不过闪露出几缕疑惑的眼神,也并未多表现出好奇心。 方氏和大太太领着晚辈们略坐了一会子,才告辞。 出了永宁堂,她们就听到了一阵哭声,定睛看去,是叶莺在哭,周夫人在劝,但是并未劝动。 叶莺声音美妙,哭起来也楚楚动人,换了任何一个丈夫,怕是都要哄她一哄,谁知道周学谦脸色冰冷地站得远远儿的,没有哄她的意思,只袖手旁观。 沈家的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周学谦可是出了名的温润儒雅,怎么会这样? 沈清月的五脏六腑绞住似的,很难受。 周夫人和她的丫鬟半点法子都没有,便只得愁眉苦脸又焦急同周学谦道:“学谦,你快来劝一劝!” 周学谦背对着沈家人,他早知道沈家人都来了,他猜想,沈清月肯定也是在的,他不想在沈家闹,便上前一步,低着头跟语气淡淡地对叶莺说:“外面冷,回家去吧。” 他不劝还好,一劝叶莺就跟发了疯似的,伸手就去挠他的脸。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周学谦脸上登时出现一条血印子,周夫人连忙叫丫鬟去拉,叶莺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一巴掌过去,把丫鬟都打懵了,又继续去打周学谦。 周夫人脑子吓得一片空白,她一贯只晓得儿子儿媳经常吵架,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叶莺对周学谦动手!还是下死手! 同时被吓到的,还有沈家女眷和康哥儿,他们一直以为五太太就足够凶悍了,怎么台州府来的表嫂,好像比五太太还厉害! 周学谦脸上火辣辣的疼,只是抓住叶莺的双手,并不伤害她,极力地克制着怒意道:“回家去,这是沈家!” 叶莺手臂上的劲儿渐渐小了,周学谦以为她同意了,刚一松手,她又挠了过来。 叶莺的指甲特意修尖了,一爪子下去就带血,周学谦不能破相,便只能侧开脸躲,他的衣领很快被叶莺撕烂了,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挠痕伤疤,周夫人惊恐地捂着嘴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命令丫鬟:“你们都是死人啊!” 方氏和大太太眼看不对劲,连忙着身边力气大的妈妈去拉开二人,这哪里是小夫妻吵架,根本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叶莺也在哭,她被人拉开,挣脱不掉就咬着唇掉眼泪,明明衣裳都被人拉扯乱了,浑身颤抖地直勾勾地盯着周学谦,拼劲儿扭动身子,还要上前,最后不知道怎么的,人昏过去了,才没动静了。 沈家的妈妈们怕叶莺使诈,不敢放开她,两个人将她架在原地,等吩咐。 方氏走过去,让下人先将人送她房里去。 周夫人摁掉眼泪,难过地看着麻木的周学谦,跟方氏说:“不必麻烦了,让下人把她送回去就是。” 方氏看着周学谦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道:“学谦,要不你到你二哥房里去擦点药再走。” 周学谦声音僵硬地道:“不必了。” 随后周学谦告了辞,这次他一眼都没看沈清月,便阔步离开。 沈清月站在雪地里,通身僵冷,雪花飘在脸颊上,冻得她一丝丝表情都做不出来。 周夫人还没走,大太太半关心半怀心思地邀周夫人去她院子休息下,若按照周夫人以前的性子,她为了脸面肯定会拒绝,但眼下她一想到家里因为叶莺耽误下的各类琐事,烦透了顶,便说要去方氏那里喝口茶,这拒绝外人看戏的意思委实明显。 方氏和周夫人一起回了同心堂,二太太也跟了过去。 沈清月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夜里,顾淮没回来,他下午派人回来传口信说,翰林院要拟封一批诰命的圣旨,今夜回不来了。 沈清月着人送了毛毡和厚底靴子过去,独自吃过饭,便洗漱了睡了。 她没能睡着,叶莺撕打周学谦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不知道夫妻两人谁对谁错,她只知道两个人都过得很不好……甚至还不如周学谦前世丧偶。 之前沈清月还能劝慰自己,以后在周学谦仕途上补偿一二,眼下却没法骗自己,周学谦就是做了侯爵,大抵也难消此怨。 毕竟这样折磨人的婚姻,她当初也是恨不能折寿二十年换个宁静。 这都是她当初自以为是犯下的错。 沈清月孤枕难眠,后来渐渐不想周学谦夫妻两人,满脑子都是顾淮。他要是这个时候在她身边,或许什么话都不说,也会让她觉得心安。 沈清月也想直面愧疚,但帮不上任何忙的无能为力感,像一张网罩住了她整个身体,怎么挣扎都摆脱不掉。 这一晚上,沈清月没太睡好,早上还是丫鬟进来说,二太太过来了,她才洗漱了起来见客。 昨儿沈清月去沈家送东西,二太太回礼给他们夫妻两个。 除了回礼之外,二太太还为着周家的事来的。 沈清月心里有数,打发了丫鬟出去,跟二太太说私话。 二太太也不磨叽,呷了口茶,便放下茶杯道:“昨个周家姑姑天黑才回去,眼睛都哭肿了。周家的事都传遍了,我早起过来,在巷子里听见邻里街坊都有议论的,我估摸着你迟早也要听到的,也不知道以后传进你耳朵是什么样子,索性我告诉你。” 沈清月绞着帕子,点了点头,她不太理解,周学谦不是会欺负人的人,叶莺为什么会对周学谦那么凶狠。 二太太说,周夫人告诉她们,叶莺本性就是如此,不发脾气的时候,看着很乖巧讨喜,一发起脾气,便癫狂判若两人,以前在台州府娘家就是这样。但她待周家下人还好,了不得砸杯子或者叫人滚,周夫人便一直觉得没什么,只以为叶莺被家里人宠坏了,没想到她对周学谦也是这样。 最关键的是,叶莺发脾气完全没有征兆,说发脾气就发,正常人几乎猜不到她为什么发脾气。 在台州府,叶莺和周学谦新婚的第二天认公婆之后,莫名其妙发了脾气。周夫人以为周学谦得罪了她,派人去问,才知道周学谦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她就发怒了。 还有一次,周学谦在家宴上叫了一声叶莺的名字,叶莺就闷闷不乐,周夫人听说夫妻俩回去还拌嘴了。 周夫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每次俩人关上门“拌嘴”,都是要伤筋动骨的,周学谦自小便谦谦有礼,绝对不会跟女人动手,他身上都不知道有多少伤痕。 这些事周学谦一句都没跟周夫人说过。 二太太讲这些的时候神情还正常,她忽然抱着肩膀犹犹豫豫地道:“二妹……周姑姑还说,有时候表弟外出不能归家的时候,叶氏就抱着一个画着表弟脸的人偶娃娃睡……” 沈清月背部一寒,也惊吓到了,她迟疑着问道:“叶氏要是这样,周姑姑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周夫人应该死也不会松口才对,前世她能想方设法让“临终遗愿”消失,这一辈子也一定有手段才对。 二太太喝了茶水暖身子,皱眉道:“说是她小产之后,脾气就变本加厉了,以前只在家里关上房门吵,现在不管不顾了,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沈清月脸色泛青,这件事复杂棘手得她毫无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补1000字。 161、第 161 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沈清月从二太太嘴里听完了和周学谦婚姻相关的事, 手脚都变得冰凉, 喝大半杯茶,都暖不了身子。 二太太也沉默了好久, 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见过泼辣的女人,比如五太太那样的, 但是没见过疯子。五太太好歹还能好言好语跟人说上几句话, 叶莺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叫人捉摸不透, 这才吓人了。 二太太不禁叹道:“周表弟真是……” “可怜”两个字, 她到底没能当着沈清月的面说出口。 沈清月捧着茶杯, 没有回应。 二太太宽慰着说:“二妹,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跟你没有关系。你好好过你的日子才是, 顾妹夫多好的人……” 沈清月要是没重生, 她当然不会觉得跟自己有关系,但她重活过一世, 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糟糕的事情。 她也不想让别人看出端倪, 更不想连累二太太忧心,便笑了笑道:“不妨事, 只是亲戚一场, 看不过眼罢了。” 二太太深有同感,她略坐一会子,就走了。 沈清月则自己在家读了读佛经。 顾淮半下午回来的时候, 就看见了沈清月在看书,他本来满脸疲惫,一看到她就笑得精神了。 沈清月放下佛经,起身迎他,挥挥手让丫鬟立刻去上茶来。 顾淮眼下泛青,眼里全是红血丝。 沈清月顿生心疼,问他:“昨儿一宿都没睡?” 顾淮捏了捏眉心,和沈清月坐在一侧,说:“天快亮才睡了一会儿。” 沈清月更加心疼了,她温声道:“饿不饿?” 顾淮道:“没甚么胃口。” 沈清月就没说话了,丫鬟送了茶水进来,便乖乖退了出去。 顾淮捡起沈清月看的佛经,随手翻了几页,然后靠在她身上,沈清月也不动,任由他靠着,她用帕子轻轻地擦掉他肩头的雪。 屋子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顾淮道:“夫人今日读佛经可有什么见解?” 沈清月摇摇头,说:“没读出什么意思来。” 顾淮笑,道:“你年纪太小,读这些未免老气,不读好。” 沈清月问他:“你年纪就足够大了?” 顾淮摇头,道:“不足够。”他扔佛经一扔,道:“所以我也不读。” 沈清月觉得好笑,心里轻松了一些。 顾淮往下滑动一些,修长笔直的长腿翘在炕桌上,脑袋枕着她的小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沈清月扫着他的眉眼,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薄唇,轮廓分明,清俊好看,她便抬手摁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按摩着。 顾淮心神一震,眉心微动,很快舒展开,闭眼享受着。 幸好她就只有指腹点在他太阳穴而已。 沈清月问他:“是不是冰着你了?” 顾淮弯着唇角道:“没有。”他又迷迷糊糊地说:“我好像看得见你手上的纹路。”像一条软绵的细线,拂过他的脸颊。 沈清月淡笑问:“你眼睛闭着呢,怎么看得见?” 顾淮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小时候瞎过一段时间。” 沈清月眉头一跳,手上的力气不由重了两分,她皱眉道:“眼睛瞎了?” “嗯。”顾淮低低地应了一声,继续道:“小时候落水,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敷了半年的药才好。” 沈清月还是后怕,她眉头就没展开,问道:“那半年里,你岂不是不能出门?你害怕吗?” 顾淮摇了一下头,笑说:“能出门,母亲给了弄一根拐杖,他们那时候有人叫我顾瞎子。也是那时候,我发现庄子上好像跟平日里看到的很不一样,每一种东西,都变得新奇有趣。后来眼睛好了,我便兴致勃勃地到处去看东西,才发现每片叶子都不同,每一只鸟都长得不一样。” 沈清月笑问:“什么鸟长得不一样?” “布谷,麻雀,都不一样。” 沈清月忍不住又笑了,说:“我瞧每一只都长得一样。” 顾淮也笑了。 沈清月借此想起永恩伯府的事,便问顾淮:“谢家这些日,难道就消停了?” 自从上一件事之后,沈清月这边和永恩伯府再没交过手。 顾淮脸色微变,语气不变,道:“没,舒家的事打草惊蛇,谢家已经派人去浙江了。” 沈清月连忙问:“因为他在浙江留了把柄吗?” “嗯,伯府最开始贪污军饷就是抵倭的时候,后来吃空饷的事也多了,浙江那边最近也很不太平,他怕是心焦着。” 其实贪污和吃空饷的事并不少见,沈清月道:“这些事我早就听说过一些了,现在还揪得出把柄吗?揪出把柄有用么?” 顾淮道:“贪污军饷,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从上到下牵连甚广,绝对会有蛛丝马迹。找到证据不一定有用,但是证据必须有。” 沈清月很担心,她嗓子都紧了两分,道:“你出了翰林院,就准备跟永恩伯府过手了吗?” 他现在毕竟初出茅庐,不像前一世还积累了三年的人脉和资历,现在出手,沈清月很害怕出现意外。 顾淮睫毛颤动一下,道:“以我之力怎敌永恩伯府?”他语气微顿,道:“应该说,不止是永恩伯府。” 沈清月听出意思来,问道:“还有别的武将们?” 顾淮抬手,枕在脑袋后面,道:“嗯。永恩伯府和其他伯爵之府关系紧密,牵一发动全身。谢家出事,就怕别的担心物伤其类,联合抵抗。我一人之力,根本撼动不了他们,但朝廷里视他们为眼中钉的人,并不少,我在其中借东风,趁势而已。” 沈清月放了心,问道:“你趁谁的势?” “二十年前,五军都督府从前只有一个府,权势滔天,兵部尚书陈阁老的父亲上任之后,才逐渐将都督府分成‘五府’,这事你可听说过?” “没有,我一个内宅女子,二十多年前的朝政,哪里知道?” 顾淮又继续讲:“陈阁老的父亲当年花了多年时间,笼络了众多没有拿到实权的武将,才将都督府一分为五,让其他世袭武将,从都督手里分到了实权。” 沈清月道:“看似放权出去,其实已经将都督府开始瓦解。” 这样的手段,她从前接受张家铺子对付张家刁蛮老奴,也用过。 顾淮又说:“陈阁老与他父亲才学品性和手段能力都像,想做的事,也一样。” 他们都想将军事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自然不会让五军都督府独大,但夺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陈阁老早已谋划多年,顾淮运道好,正好赶上这阵东风,顺势添柴加薪。 沈清月笑着道:“谢家儿女的婚事也临近了,如此看来,我倒清净了。” 顾淮闭着眼,道:“我怎么看你不是很清净?” 他又捡了一本佛经放在身上,意有所指。 沈清月双手停下来,喝茶解渴,她垂着眼睫,拇指顺着顾淮的鼻梁抚下去,落在他的唇上。 顾淮一张口,就将她手指含在嘴里,舔了一下,他喉咙有些燥,一时没控制住力道,不小心咬了她一口。 沈清月不防备,指尖微疼,连忙抽回手,嗔道:“你咬我干什么?” 顾淮也不睁眼,抬手乱摸,抓住她的手臂拉到自己肩头,用侧脸蹭了蹭,问她:“疼么?” 沈清月低头看去,指头上已经有浅浅的印子了,她说:“不疼了。” 顾淮转了个身,侧躺在沈清月身上,靠在她腿上,问她:“最近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沈清月没打算瞒着顾淮,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像怎么开口都不对。 顾淮今儿回来的时候,在巷子里听到人议论了几句周家的事,便皱眉问:“因为周学谦?” 沈清月问他:“你是听到了表嫂的事?” 没否认,就是承认。 顾淮脸色微沉,侧着坐起身来盘腿喝茶,他“嗯”了一声,半个背对着沈清月道:“走进巷子就听到了,说他娶了个疯女人?” 沈清月不知道叶莺是不是疯子,凡事总是事出有因,叶莺既然是小产后才性情大变,大抵也是有缘故的,感情的事,她不能妄下判断。 她道:“表嫂看起来,脾气是不太好,他们的婚事是周家老夫人临终前的遗愿,大抵是没有休妻跟和离的可能了。” 顾淮搁下茶杯的时候力气有些重,发出不轻不重的一生闷响,他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就是为了他的事垂泪?” 沈清月心口跳了一下,顾淮生气了,他虽然性格孤冷,但极少生气,她温声解释说:“当初你我在青石斋相遇,你可还记得?” 顾淮淡淡道:“记得。” 沈清月道:“我不该那样做,我后悔了,若我跟他只是表兄妹,倒好了。” 顾淮的胳膊抬到炕桌上,沉默了一会儿……后悔,而不是念及旧情,说明沈清月并不想和周学谦再有关系。 他的指头缓而轻地敲打着桌面,道:“周学谦都成亲了……的确该离你远远儿的。这事儿跟你无关。难道你还能提前预知后事不成?” 沈清月一哽,她就是知道前一世周学谦过得没这么糟糕,若不知道,也不至于愧疚了。 顾淮鼻子里轻哼出轻蔑的一声,道:“男人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才是本事。” 沈清月绞着帕子无言以对,感情的事,是世上最没办法控制的事,否则前一世她也不会猪油蒙了心,看上了张轩德。 顾淮又一本正经地宽解道:“这事儿,你也不必内疚,徒增烦恼。即便你不这么做,最后也还是会这样。” 沈清月蹙眉问道:“何出此言?” 顾淮道:“你不了解男人。若非自己喜欢的女子,便是设再多计谋,也无济于事,除非他本身就喜欢这般女子。你若长得不是他喜欢的模样,如何入他的眼?你若不会下棋,如何赢他?他如何对你念念不忘?你们本是亲戚,同在屋檐下,他能一眼都不见你?他能不知道你棋艺高超?如此种种,本就是注定的。” 沈清月从前可没敢这么厚颜无耻地想,但顾淮这么一说……她竟然还觉着有几分道理,或许她重活回来,本就是变数,在她回来的那一刻,精气神不同的那一刻,技艺超群的那一刻,有些事就注定要发生改变了。 顾淮再道:“不管是不是你的过错,即便是了,你现如今能如何?给他一把刀,让他去地下跟周家老夫人哭诉么?还是替他杀了他的妻子?” 沈清月眼明心亮,她才不会插手周家的事,她问道:“那你呢?” 顾淮侧头看她,扬着下巴道:“我什么?” 沈清月勾唇一笑,学着顾淮的语气,重复顾淮的话:“若非自己喜欢的女子,便是设再多计谋,也无济于事,除非他本身就喜欢这般女子。”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略歪着头,看着他问:“那你呢?” 顾淮一把将人拉进怀里,三两下扯掉她头上的簪子,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声音温柔而低沉地道:“我?”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墨发里,捧着她的脸颊轻吻,轻轻啃咬着她的唇瓣道:“你试试我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就没意外。 沈清月抓住顾淮的衣襟,摇了一下头,唇瓣嫣红,故意躲着他的吻,道:“我不信。” 他们第一次见面,实在算不上美好,甚至之后的几次来往,也不太美妙……但后来的缘分就有些奇妙了。 顾淮稍稍抬起头,捏着沈清月的下巴,神色认真地道:“我母亲若有你这样的手段,也不至于惨死。顾家的几个嫂子,也都精明能干,夫人,你这样挺好的。” 沈清月望着顾淮眼里的熠熠的光,相信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顾淮俯身忽在沈清月柔软的地方轻咬,嗓音沙哑地命令道:“以后不准你再想和别的男人有关的事。” 他还很不爽快地道:“你还替姓周的掉眼泪。” 她还没替他掉眼泪呢。 沈清月有不好的预感,顾淮果然变坏了,在罗汉床上就动起粗来,她紧紧地攥着衣裳,摇头道:“不能在这儿,等天黑了去床上。” 顾淮贴着她的身子,声音沉沉地问:“你看我还能等吗?” “……” 沈清月被他翻了个身,趴在罗汉床的厚毛毡上……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这么有精力,明明昨儿夜里就没睡,半下午回来还精神抖擞。 顾淮折腾了三刻钟,直到沈清月根本挣扎不动,腿软地低低哭出声,他才停下。 沈清月这次才知道,顾淮以前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喜欢作话可以屏蔽,点击屏幕-右上角“…”,请勿在作者多次详细教学的情况下,还来ky】 今天跟大家聊一聊宗教,如有明确宗教信仰的读者,不建议阅读,如果一定要阅读,看到不适的地方,请及时停止。 先从我个人经历讲起,我第一次亲身和宗教产生激烈碰撞,大概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当时我在外面买吃的。有两个女人比我先去,我就在旁边等。我去的时候那两个女人就已经在喋喋不休,按头跟老板安利他们的宗教信仰,而且她们说的内容,根据我当时和现在的判断,根本不是健康的宗教信仰,而是封建迷信,就感觉跟cx似的。 我和老板认识,站了好一会儿,见老板眼睛都没抬一下,明显表现出没有丝毫兴趣,她们还在继续说,我本人也听烦了。当时我年纪比较小,不太懂事,学校教的又是无神论,所以非常反感她们在公众场合这样传播,就很轻蔑地说:“这都是假的。”(错误示范,请勿学习。) 当时那两个女性脸色突然就变了,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我想我再说下去,这俩女的肯定不会放过我。 我印象里,有人对我突然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攻击性,只有这一次,我想当时她们如果讨论的是服装之类的东西,就算我插嘴说:“这衣服好丑。”一般人了不得瞪我一眼,不会像她们那样立刻有发出攻击的肢体语言。 这只是个例,很多信仰宗教的人很平和善良,不会到处宣扬传播,不会令人不适,这些我也接触过,所以我知道,不是所有信徒都这样。 但从那以后,我对任何有宗教信仰的的人,都避谈这类话题,现在我长大一些了,态度就是,我会对这一切都心怀敬畏。 另外,宗教信仰和封建迷信不同。在古代,基本都可以盖章是封建迷信了,但是现代这俩是有区别的,不能混为一谈。 很多读者都是大陆的,尤其繁华点的城市,所以没太感受到,我记得我去一个佛教圣地的时候,上面很多供佛的都是台湾香港和一些沿海地区的人,或者海外华人。在这些地区大概能更深切地感受到宗教有关的力量。 还有历史佐证宗教的力量。 先从欧洲说起,中国有“君权神授”,欧洲也有,但欧洲是宗教改革之后,英国才有人提出来的,在此之前的一个时间段——欧洲中世纪,一直是被zj统治的黑暗时代,惨无人道的案例,多不胜数。 罗马教皇的力量,在中世纪超过了皇权。 国王打不赢教皇,zj力量可见一斑。 而zj改革之后,君权神授的理念就出来了,我认为这是唯一,且非常有用的能巩固皇权的办法。 想要打败一个“神”之后还能稳定地位,必须用另外一个“神”,或者用同一个“神”说的不同理论,仅仅是用“皇权”,还停留在“人”的等级上,是无法令那时候的人畏惧的。 在中国古代,君权神授出现的就更早了,为什么这个东西出现得早,而且一直流传下去,古今中外都一样。 当然是因为有用,非常有用。 皇帝需要保障自己的皇位,“君权神授”是十分好借口,因为百姓们信,从上到下,几乎人人都信“神”。 《红楼梦》里,有段姨娘通过道婆陷害王熙凤和贾宝玉的情节,曹公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还是会迷信。 中国古代老百姓一般学习知识,都是通过口口相传,或者看各类艺术形式的“戏”,这些戏里多怪力乱神,《窦娥冤》里六月飘雪等等,《聊斋》和《阅微草堂笔记》里例子也是数不胜数。 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不迷信。 古代官府如果要想要人信服一个东西,就把它神话,这也侧面证明了“神”的力量可以说是覆盖了在举国上下,包括一些身居高位或者生活优渥的古代知识分子。 也有例外的,不信神佛,但极少。 所以古代小说,除非是作者特殊交代过的,否则我一般都默认,主角是迷信的,按概率来说,不信几乎不太可能。 沈清月也信,她是重生的,这本身匪夷所思,除了归结到“神”的身上,没有任何解释,后来她知道自己身世之后,跪在雪地里叩拜苍天;她替两个弟弟供奉佛像,以保平安,都说明她是信这些东西的。 周学谦被盖章为“克妻”,沈清月还是信这个说法的,当时她勾·引周学谦,主观意愿上,也有代替这两个嫂子“暴毙”的想法,大家可以回头看之前的章节,那一段意思我还是写得很明显的,因为对她来说,“暴毙”比在沈家好,她宁愿死在周家,也不死在沈家和张家。如果最后能证实周学谦之前的妻子不是被克死,而是其他缘故在周家死亡,那更可以说是沈清月救了她们。 从沈清月动机和行为上来讲,她的的确确就是救了两个前嫂子。 不过这段剧情不明朗之前,我还是把原文改动一下,之前的救,改成了“沈清月或许无意中,【改变】了另外两个原本要嫁给周学谦的女子的命运,”这样更合理一些。 迷信这个事也分程度的,所以不是说沈清月什么都信,我妈妈就是个矛盾体,她相信神佛的存在,并且敬畏,她不敢在菩萨面前不端庄,会觉得冒犯,万一菩萨看到了怎么办=.=但是她又不信求神拜佛能改变既定的事实,我认为挺矛盾的。 而且我见过很多有些迷信的朋友,其实都很矛盾,介于“信有”,但是不“信能”的区间里。 我自己相信有神的,但是追本溯源,很多“神”,最开始都是一个普通的人,做了不可思议令人敬佩的事,最终被神话了,本质上,本体还是人,但是他们传播的思想,促进社会发展,给个人提供心灵慰藉,缓和精神伤痛,这些我认为才是有无上神光的东西。 宗教发挥良性作用的时候,我觉得是个非常好的事物,我爸爸去年给爷爷奶奶烧纸(不提倡)的时候,自己在前面念念碎,我就问他:“你信他们收的到吗?”我爸爸说:“收不收得到,是个心理慰藉。” 嗯,他自己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就是有个慰藉。 然后我问他:“会不会收错呢?” 我爸说:“画了圈圈,自己领自己家后人的,怎么会错呢。” 嗯,借着宗教的内容,自己给自己完美的解释。 这时候我就觉得,宗教对他们来说,挺好的。 以上仅仅是个人看法,如有冒犯,表示抱歉!如果有说错的地方,也感激读者批评指正! 再说说蝴蝶效应,概念是“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 蝴蝶振翅是非常“微小”的举动,但沈清月的举动完全不能算微小,如果她因为下了一局棋,而引起了周学谦的注意,从而导致周单相思,无心婚嫁,这才叫蝴蝶效应。 在沈清月一系列的算计之后,还和周本人产生了深层次的交往,对周的人生产生了巨大影响,这根本不能叫蝴蝶效应。 如果沈清月没重生,她不知道周学谦前一世的命运,仅仅因为自己的行为就内疚,这叫圣母,但是在重生之后有了对比,她才清楚知道,她要是不勾·引周,周不会被迫娶妻,而且不会娶叶莺这样脾气的女人。前一世他娶的妻子人都是非常好的,这些切切实实都是因为她的举动而产生的,她不可能自欺欺人。(顾淮开解她的话,只能是顾淮说,沈清月自己不会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 大家不要因为憎恨周夫人的行为,就把责任全部怪在她身上,这件事沈清月绝对有责任,没有她,周夫人不会逼周学谦成亲。而周夫人必须逼周学谦成亲,因为周学谦当时除了沈清月,谁也不想娶,在古代,周夫人的做法是非常正常的,而且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夫人这件事在她和周学谦的角度上来看,她可以说是走正常程序,周学谦才是异常。 (我知道周夫人的行为在现代极其不合理,我也非常厌恶。但抛弃社会环境谈行为,是不准确的。) 周学谦也不是自己软弱没能力,这是【古代】,只要扯上了“孝”,他就是皇帝老子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个古代人也就活个五六十年,十六七岁娶妻,后面还有那么多日子要过,周这是离不掉的婚事,除非叶莺死了,否则他一生都在折磨当中。 现在的人好多都恐婚,真正生存在这样的婚姻当中,才会更恐惧,那时候死亡简直是一种解脱,周学谦现在的样子已经有些行尸走肉了,沈清月自己前世有糟糕的婚姻,所以她更能感同身受,所以才更加自责。 周学谦活在这样的婚姻里,最后自杀也不奇怪,而且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一桩离不掉的婚姻的人,多半最终会走向死亡的解脱。 其实照目前的剧情走向,周只能死掉解决问题,他扛不住了,就只能死掉。因为渺小的个人,能和整个社会对抗的最直接方式,就是死亡。至于其他的方式,大概结果是他不得不被弄家族弄死吧,或者入狱。 沈清月是这件事最开始、直接的原因,也是根本原因(周学谦执着地喜欢她),她不愧疚才真的太冷漠无情,崩了人设。 以上是我这么写剧情走向的各种缘故。 其实我觉得应该跟大家聊一聊我认为古代有些畸形的“孝”文化,以及社会伦理的作用,以后有机会再说。 宗教是敏感话题,也不知道违规没有,放几天就删除。 162、第 162 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沈家人住的福顺胡同一直还比较平静, 没有太大的风波, 周家人搬回京城之后,胡同里就热闹了起来。 周夫人从台州府只带了五六个老仆, 其他的下人都是从京城里牙人婆子手上买的,新人不懂规矩,嚼舌根的事压根管不住, 她早就处理了一批又一批, 眼见无效, 早已是焦头烂额, 只能厚着脸皮去沈家借人过完年。 沈家得力的丫鬟婆子都是有定数的, 便是借了, 周夫人只会使唤, 了不得年后发些封红感谢, 没甚么太大好处的事儿, 谁肯借?下人们也有自己的打算, 料定周家好处不如在沈家当差多,没人肯去。 周夫人可谓是进退两难。 好在叶莺天儿冷病了, 消停了几日, 周学谦勉强振作在照管前院的事,周夫人也渐渐一人操持过来, 至于流言蜚语, 只当做没听到便是,再劳沈家照拂一二。 沈家方氏是个心善的,她怜惜周学谦, 也同情叶莺小产后性情大变,便出面敲打下人,少乱传话。 沈清月虽然也约束了自家下人,但关于周家的事,还是在邻里之间传开了。 叶莺小产,是因为和周学谦抢一把扇子。 当时她有孕谁也不知道,她素来身子不好,磕碰一下孩子就没了,据说当时场面混乱,周夫人好像也在其中,至于她和她身边的人动没动手,就不得而知了。 叶莺是叶家的掌上明珠,叶家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周家在京城还不知道能不能站住脚跟,若在京城待不下去,将来还要退回台州。 周学谦父亲孝期还没过,人脉关系已经冷淡下不少,将来起复还要求着叶家帮忙,当时周家在台州,周大人并不敢得罪叶家,包括周家现在也不敢。周夫人一切从夫,何况婚事还是老太太临终前的遗愿,她明面上连抱怨都不能有一句。 周夫人后来也算是默认了叶莺小产后的喜怒无常,只是到了京城来,儿媳妇性子还没点儿收敛,她着实心力交瘁,累得夜不能寐。 周学谦一贯心硬不下来,因为孩子的事,对叶莺也有愧疚,向来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受伤的事儿,也一直瞒着周夫人。包括叶莺在沈家打伤了他,他回了家也没指责一句。 凭周夫人怎么追问,周学谦在周夫人跟前一句解释都没有。 周家的日子又回复到刚进京头两天那样安静,周夫人能偷得这半刻消停,已是心满意足。 腊月中下旬,各家各户都忙着筹备过年,掌宅的主母都忙得脚不沾地,顾淮衙门里也忙,沈清月便将罗妈妈的儿子叫回前院帮忙。 十六是尾牙,沈清月和顾淮名下的商铺也陆陆续续准备关门了。 沈清月今年还特许了待嫁的两个丫鬟回本家去,身边就只有春叶和雪竹,还有其他四个“珠”字辈的二等丫鬟,因罗妈妈调.教的好,四个二等丫鬟也很得力,顾家的一切都有条不紊。 十八的时候,苏家要到沈家去下聘,吴氏已经病入膏肓,沈世兴则叫了沈清月这个长姐过来帮忙。 沈清月去得早,照例先去雁归轩看了三个孩子,沈正康后来也去雁归轩找她,姐弟两人才一道去了厅里见客,他俩一前一后地走着,康哥儿一副乖顺的样子。 沈世兴已经到了厅里,沈清妍悄悄地躲在后面,她看见沈清月和沈正康一道来的,心里登时生了根刺,扎得心窝子生疼。 沈清月倒不知道沈清妍在偷听,进了厅来,见过礼,便领着沈正康坐下。 沈世兴十分自豪地介绍道:“这是我的长女和长子。” 苏家的使者倒也客气,竟朝沈清月拱手回礼,道:“真是长姐如母啊!” 沈正康偷偷抬头瞧了沈清月一眼,沈清妍在后面气得半死——长姐如母,沈清月快害死了她的母亲,现在外人竟然说沈清月像她的母亲! 可惜沈清妍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厅里使者对沈清月还是十分尊敬。 苏家着人送上聘礼单子。 聘礼抬进巷子的时候倒是气派,三十六抬,就是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只有能看到礼单的沈家人才知道。 沈世兴过目了礼单,脸色不太好看,又递给了沈清月瞧,沈清月淡淡地笑了一下,一则是给苏家和沈清妍体面,二则苏家的礼单的确好笑,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什么四扇围屏、描金山水纹海棠式妆奁,关于木料,只字不提,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料子。 苏家使者心里有数,但见沈清月笑容得体,没有甩脸子,紧绷的脸颊,轻松了几分。 沈清妍心有偏见,便以为沈清月脸上的是嘲笑,更是恨上加恨。 随后沈清月还叫了身边的二等丫头“珠言”,沈清妍肺都气炸了,顾家的丫头竟然敢跟她同了名,肯定是沈清月故意取的! 沈清妍躲在后面,浑身发抖。 苏家下聘的事,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沈世兴没得费工夫亲自去料理这些聘礼,使唤了下人收起来,便自顾忙去了。 沈清月去了同心堂,沈正康也跟了过去。 沈清妍则回去大哭了一场,沈清月成亲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沈家谁不捧着顾淮? 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在她身上就这样匆忙地被家人敷衍过了,是个人就会意难平。 她再难过,沈家没有人有功夫去顾及她的小心思。 同心堂里,一众女眷在一起说话,沈正康一个哥儿在场,怪不自在的,何况他又不常来,好像和二房的人格格不入。 方氏和沈清月也看出沈正康的拘谨,方氏便叫人将繁哥儿唤来,让他们俩玩去。繁哥儿十五了,再不是小孩儿心性,其实和康哥儿玩不来。 正巧沈正章回来了,他领着繁哥儿进来,叫康哥儿一起去书房。 沈正康欢欢喜喜地去了,他一走,房里人就问沈清月,这小子怎么黏上她了。 沈清月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约莫父亲给他请的先生不错,开导了他。只要他不走歪路,随他去。” 二太太笑道:“二爷就知道领着他俩去书房,难为现在的哥儿一年到头都在读书,快过年也放不下学业。” 沈清月想了想,起身说去书房看一看,她没进去,就躲在外面。 读书讲究循序渐进,沈正繁和沈正康年纪差得大,资质不同,学习进度不同,沈正章不好讲学,不好考问,就挑了一首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给他们读,还问二人:“‘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作何讲?” 其实沈正章就是随口问一问,没打算两个弟弟在这个年纪真能讲出来,沈清月也以为他俩年纪还小,讲这个肯定讲不明白的。 沈正繁年长,他先答的,答得中规中矩,道:“既心为形所役使,自作自受,又何必失意而独自伤悲?” 沈正章又看向沈正康。 沈正康低着头琢磨了一下,声音明显小了许多,他语气平淡地道:“路是自己选的,过去的都过去了。” 沈正章和沈清月皆是眉头一抬,有些意外地看着沈正康。 沈清月默默地退回了方氏那头。 大约吃了苦头被逼到艰难的境地,任他几岁的孩子,都本能地会想要走一条生路。 以沈清月现在的目光来看,沈正康这样走是最好不过的,吴氏包括吴家已经不能给他任何助力,沈家再不堪,家底在这儿,将来他好好读书,也许也会改写人生。 沈清月从同心堂离开之后,又去了沈世兴的院子里,下人说他不在,去了雁归轩找两个姨娘,她便又去了雁归轩。 沈世兴正在内室里逗弄孩子,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床上还有一个,他笑得合不拢嘴,两个姨娘也在旁边笑吟吟地望着他,好生温馨和睦的一幕。 沈清月站了一会子,里面的人才察觉她来了。 沈世兴连忙放下一个哥儿,抱着姐儿走到她面前,笑呵呵地道:“清月你看看,长得像你呢。” 沈清月低头一看,姐儿眉毛淡淡的,但是眼睛很大很漂亮,但也谈不上像她。 她就看着姐儿,没有要抱的意思。 沈世兴看出沈清月有话要说,就放下孩子,满面喜色地跟着她一道出去。 父女二人一道踩着雪往修德院去,皑皑大地,留下两溜长长的脚印,一大一小。 沈清月现在跟沈世兴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就问:“庄子上,您派人去看过吴氏了吗?” 沈世兴目光闪躲,不敢骗沈清月,吞吞吐吐道:“妍姐儿要成亲了……她身子不大好,冬天难熬,我怕她熬不过去……” 沈清月点点头,道:“父亲考虑得有道理,往后看在康哥儿的面上,至少保着吴氏的身子罢!康哥儿的老师也很好,轻易不要换了。” 她跟吴氏的仇怨已经截止了,祸不累及下一代,就当是替新来的弟弟妹妹们积福了,万望他们以后和睦亲好,相互扶持。 沈世兴错愕一瞬,随即笑开了。 沈清月路过修德院也没说要进去坐,她屈膝辞别了沈世兴。 才走到二门上,沈清月就看到生人跟着沈家的婆子往内院来了,她叫住丫鬟问了问,丫鬟道:“是二老爷的同窗,和四姑娘定了亲的赵家。” 沈清月沉了脸冷声问:“赵家?兵部赵家?” 丫鬟点了点头。 沈清月暗骂赵家不要脸,很快又猜测到,赵家忽然变脸,必然是因为永恩伯府的缘故,这是冲着她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app更新之后可以看到投雷名单了,之前我都在wap上看,现在可以在app上经常看到了,谢谢大家的打赏和营养液! 163、第 163 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沈清月看到赵家人来沈家, 不大放心, 便折回了同心堂。 赵家的仆妇果真无耻,当着方氏的面, 装糊涂问道:“既两家亲事已定,不知道沈翰林和沈二夫人何时有空,我家老爷迁就二位的时间, 拟定婚嫁事宜。” 方氏一听, 先是懵了, 屏退左右丫鬟, 同赵家的妈妈说:“你家主子是记错了吗?两家已经退亲, 各自拿回信物, 何谈婚嫁之事?” 赵家妈妈继续装傻充愣, 道:“翰林夫人说什么呢?赵家何曾与沈家退过亲?沈家给的定亲信物明明都还在赵家手上, 我家少爷保存的好好儿的, 丝毫未损。” 方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咬着牙,罕见地冷了脸, 道:“赵家这是要反悔了?” 赵家妈妈圆圆脸的展出一个笑, 微微欠身道:“夫人这叫什么话,赵家一直想娶沈家女, 从未反悔过。奴婢瞧着倒是夫人要反悔, 只不过沈翰林肯定言出必行,不会如夫人这般,若是沈翰林也不认, 赵家只好拿着信物上衙门里去分辩了!” 方氏当即出口问道:“沈家的信物,沈家已经收回,你赵家还拿什么去状告沈家?” 赵家妈妈笑了笑,道:“夫人若是想拿假的信物糊弄过去,且还要看顺天府尹包不包庇沈翰林了!” 方氏脸色一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却因当初交换信物的时候,并未写下婚约书,所以换回信物之时,也没有解约书。 而两家定亲之事本就鲜少人知道,退婚又是因为赵家的丑事,沈家为了和平退婚,退婚之事也没有声张,解除婚约的时候,若赵家真给了假的信物,沈家还真着了赵家的道儿了! 现在离赵建安养外室的事也有几月之久,只怕是焦六娘的事早处理的干干净净,沈家要是拿不到证据,便是无故退婚,要么府尹判两家成婚,要么沈家吃罚,沈清舟的名声也全完了! 方氏没想到赵家会这般无耻,心中将事情一疏离,焦急万分,当下嘴唇轻颤,额上冷汗涔涔,不知该作何回应。 沈清月出面与那妈妈周旋道:“赵家既要矢口否认退婚之事,且将信物拿出来我么瞧瞧!” 她朝着赵家的妈妈伸手,一派镇定的姿态。 赵家妈妈本是胸口成竹,料到打沈家个措手不及,方氏没有还手之力,不想半路杀出个沈清月,她目光扫过沈清月嫩白的手,依旧笑道:“这位夫人可就是说笑了,两家定亲的信物,怎么会带在我一个下人身上?” 沈清月道:“既是这样,见信物如见证据,没有依据的事,我沈家也不必与你费口舌了,请回罢!” 赵家妈妈勾着嘴角暗暗冷笑一下,便屈膝道:“夫人说得在理,不过要见证据,须得有证人才好,齐齐全全了,两家说得明明白白,方不至于像今日这样误会。” 沈清月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可别闹得两家都过不好年,且年后再议。” 赵家妈妈掀了掀眼皮子,为难道:“我家郎君年纪也不小了,小娘子身上也没有孝,这一拖再拖岂不是要亲家变仇家?依我家夫人说,年前定下日子,年后过门得好。” 沈清月当下道:“那便年前!” 她朝珠言一抬下巴,示意她领着人送赵家的人出去。 赵家的人转身要走,却将礼物留下,方氏恶心不过,着人拿上去还给赵家,赵家妈妈不收,方氏叫人直接扔了出去,赵家的人方拿了东西一并离开。 待人走干净,方氏气得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着人将玉佩拿出来。 方氏拿了玉佩仔仔细细地看,丝毫没瞧出半点作假的样子,她道:“这像是当你伯父送出去的玉!” 沈清月接了玉佩,抚摸着单面雕龙而另一面平整的玉,真真假假不好说,但触之生温,是块儿好玉。 方氏方才心悸了一会儿,手还在颤抖,她抹泪道:“龙是舟姐儿的生肖,她当年一出生,你二伯父便送了这块玉佩给她,后来你二伯父出去读书,和赵大人做同窗的时候,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当时舟姐儿还小,这玉佩我怕她摔坏了,戴得不多,眼下粗粗看着是当年的玉佩,至于真的是不是,倒是真不知道了。” 沈清月又问:“既是二伯父送舟姐儿的第一件礼物,必然是费心了的,我瞧龙形栩栩如生,可是请大师雕刻的?” 方氏忙道:“正是!只是……雕玉师傅雕的不止一块龙形玉佩,若玉佩是真的,至多只能证明这块玉是他雕的,却不足以证明这玉不是我沈家新买的,且龙形究竟小了些,独特之处少,仿制出来并非登天难事,若赵家再拿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出来,沈家如何说得清真假?” 沈清月握着玉佩,皱了皱眉,冷笑道:“他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凭什么赵家坑害沈家女儿,沈家就得认着? 方氏眉心一跳,紧紧地抓着沈清月的手,问道:“你可有主意?” 沈清月反握着方氏的手,安抚道:“我尚不能给您一个准确的答案,这玉且容我拿去试一试。” 方氏便问她是怎么试。 沈清月没有十成把握,不好说,便让方氏还是去找当年的雕玉师傅,先问了玉的真假。 此事万万不可放过丝毫线索。 方氏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派了人去给沈世文传话,催他回家。 沈世文和顾淮一起回来的,两人都在翰林院当值,顾淮听说沈家有事,似乎和赵家有关,便一道坐了马车回来,他路过家门口,听说沈清月在家,便没再去沈家。 沈清月正在家里盯着玉佩发呆,顾淮一回来,就瞧见她痴痴的看着玉,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淮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夫人三魂七魄哪儿去了?” 沈清月愣愣回神,脸色揉缓了许多,待顾淮坐下后,便问道:“今儿怎么比平日里回得早?” 顾淮自己给自己斟茶,道:“正好和你二伯父一起轮值,听说沈家有事,翰林院里也无大事,便回来了。” 沈清月将事情告诉了顾淮,还怒不可遏地斥道:“无耻之徒!” 顾淮端着茶杯问沈清月:“夫人将玉佩带回来了,想必是有法子了?” 沈清月摇头道:“还不确定,趁着时候还早,你陪我去东顾走一趟,让他们帮一帮我。” 顾淮略加思索,道:“可是要再做一块假玉出来?”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我估摸着这玉就是真玉,赵家偏要说成假的,那我得想法子证明,赵家的才是假的!” 顾淮眼尾一挑,看着沈清月道:“仅此而已么?” 沈清月眉心微动,嘴边挂上浅浅的笑,道:“……你又有什么主意?” 顾淮饮了茶,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淡淡地道:“以牙还牙啊。” 说罢,他便起身道:“走吧,趁着天还亮着,指不定还能赶上三哥那边的晚膳。” 沈清月笑着起身,随顾淮一起去了。 夫妻俩一起去了顾家,找顾三和三太太帮忙,他们夫妻俩欠着沈清月的人情,巴不得要还,乐意得很。 三太太看了玉佩就道:“这雕工不错,但也不是不能仿,我娘家有一个核雕师傅很不错,雕玉也成,大概能雕出一样的来。” 沈清月摇头道:“不要一样的,略有些差别便是。只是不知道这玉多久能雕出来?这玉过两日我还要拿去还给我伯母,让她找原先雕玉的师傅问一问真假。” 三太太笑吟吟道:“我娘家的核雕师傅,纹路过目不忘,只是玉料子细细的纹理不同,要选一模一样的需要费些功夫,且容我明日派人请了他过来,先看过了玉佩再说。” 沈清月感激不尽,又问了顾三一些江湖上写密信的隐秘法子,没想到真有一种办法能帮上她的忙。 顾三和三太太留了沈清月夫妻两个吃晚膳。 席间,沈清月因下午吃过糕点垫肚子,眼下吃得少,顾淮倒是不顾忌,当着顾三夫妻的俩的面,给她频频夹菜,二人恩爱默契,羡煞三太太,三太太到底没忍住,朝顾三投了好几个不大明显的眼神过去。 这原是三太太,若换了二太太,秋波都能成浪了。 沈清月待用过晚膳,便留下了玉佩。 次日三太太请了师傅过来看完了玉佩,便又着人将玉佩包好送回去,她还笑着同心腹丫鬟道:“可算还了些人情,依弟妹那个爽利干净的性子,我还以为要欠到猴年马月去了。” 她心里还暗暗想着,沈清月到底有舒家庇护,不仅能提前知道老王妃要去世的消息,生意做得也顺风顺水,还这个人情着实不易。 玉佩后来又到了方氏手里,方氏着人去问了雕玉的师傅,他说是他雕的,但这样的玉佩,他这些年来雕得的确不止一块,这是什么时候雕的,却是不记得了。 沈清月只管知道玉是真的,便有了底气,她先找方氏要了赵家玉佩的花纹,便跟沈家二房的人商议过后,叫沈世文约了赵家的人在二十三之前过门详议。 赵家人有些迷糊了,沈家胆子倒是大,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玉佩上打了主意,还是在赵建安养外室的事上找说头。 赵家为了给沈家一个警醒,焦六娘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死无对证,沈家可别想拿没有证据的事做幌子。 作者有话要说:  沈清月:我,坏! 顾淮:我,更坏! 164、第 164 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沈清月请顾三太太替她仿制的玉, 很快就出了成品, 在腊月二十一的时候,便送到了她手上。 她将两块玉一对比, 雕工自然是不必说,关键是玉的料子选用得极好,细细对比之下, 两块玉像是用同一块玉石料子雕刻出来的, 而且顾家古玩商铺有特殊的做旧法子, 新的龙纹玉佩, 和旧的一块儿相差无几, 一瞧就不是新雕出来的。 沈清月又将两块玉佩放在明矾里存了一日。 二十二的早上, 沈清月就让沈世文去请赵家人过府。 恰好明日小年, 翰林院里今日便休沐, 沈世文与顾淮都得了空闲, 赵郎中携妻与子, 请了几个族亲朋友,一并上了沈家, 永恩伯世子谢君行也跟了过来。 路上, 赵建安与其父同乘。 赵郎中再三推敲揣摩,方下定论:“沈家大抵也只有以沈四姑娘胞兄为盾这一个稳妥法子。” 赵建安端坐在马车里, 笑道:“这倒无惧, 咱们不是有人证吗?” 赵郎中又道:“唯恐沈家也是咬死不认那是假玉,你若娶不到沈家女,伯爷怕是不满意。” 赵建安莞尔道:“他们咬死, 咱们也咬死。” 即便娶不到沈清舟,坏了她的名声和沈家信誉,也足以令顾家束手就擒。 赵郎中频频笑着颔首道:“还是我儿足智多谋,既有假玉之计,又能猜到沈家的对策。如举业上再有进益,你将来的前途必定在为父之上。” 赵建安笑而不语。 赵家人终于到了沈家大门前。 沈家前院大厅里,除了沈家一家子在座,沈家还托顾淮请了顾家的两位爷,以及福顺胡同里一位致仕的老郎中。 这番阵仗,今日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沈清月清早起来,与顾淮二人梳洗整齐,便一道去了沈家前院厅里,她已嫁做人妇,便与方氏等人坐在一处,没出阁的小娘子们,只能躲在后面瞧,并不敢露面。 待两边人都到齐了,老郎中与沈世昌一同坐在上首,他老态龙钟地道:“老朽托大,主持今日分辩之事,若水落石出,再有纠缠,便只好上衙门里说去,到那时候,老朽绝不在衙门里说一句假话,诸位也休怪我不顾同僚情面。” 赵郎中起身作揖道:“劳您费心。” 沈世文也深深一揖,道了个谢,并承诺今日了结之后,不再兴师动众。 沈世文与赵郎中同窗多年,彼时再会,竟是近乎对簿公堂之景,赵郎中一脸严肃正派,没有丝毫羞愧之色,沈世文清高飘逸,压着愤怒,拂袖上座。 沈清月与顾淮夫妻两人,坐在右座略中间的位置,静静地打量着坐在对面赵家等人的神态。 自谢君行知道顾淮身份之后,少不得愈发嫉恨厌恶,余光之间,颇有轻蔑鄙夷。 只是顾淮并不将姓谢的放在眼里,反倒显得谢君行有些自作多情。 沈清月则心中恼恨赵家无耻,忧心沈清舟的前途清白,多是悄悄扫视赵建安父子,不得不承认,赵郎中的长相极有欺骗性,单看他外貌,很是正人君子,容易叫人放下戒备,若从前的确是正直清流,也难怪沈世文愿与他结为亲家。 只是人心难测,进了官场,身陷泥潭者,防不胜防,但黑心肝到赵家这般,也实属罕见。 再看赵建安,模样神似其父亲,嘴边始终含笑,端方儒雅,若非沈清月知道他在国子监读书和他与焦六娘的事,也很难相信,这样的温润公子,背地里会做出歹毒至极的事。 赵建安仿佛察觉到了沈清月的目光,他幽幽转头,大大方方与沈清月视线相撞,报之一笑,端得是谦逊文雅。 沈清月攥着帕子,挪开眼,这样的畜生,沈清舟真嫁过去,只怕是骨头都不剩了! 双方亲友纷纷坐定,老郎中先请赵家一叙定亲之事,赵郎中回忆道:“十年前,我与辞顺在咸方胡同读书,那时相交甚笃,常常一起吃睡,一日集会后,吃了些酒,便将两个孩子的亲事给定下了,有一众同窗为证,且交换了信物。因在外面,也没写下婚约书,但他给我的信物保留至今,足以为证。” 沈世文听到赵郎中叫他的表字愈发恶心,他强忍不适,等赵郎中说完了他再说。 老郎中听罢捋了捋胡子,方问沈世文:“沈翰林怎么说?” 沈世文道:“酒后交换信物,确有其事,不过今年因故,我沈家已经取回了玉佩,从前的事,自然也做不得数了。” 他只字不提定亲之事,话里话外似乎还有另几层意思。 赵建安微微一笑,视线落在沈正繁的腰间,随后便朝他父亲抛去了一个“果然在我意料之中”的眼神。 老郎中果然问道:“沈翰林说已经取回了玉佩,可有证据?” 沈世文道:“有。”他一转头,看向沈正繁,道:“繁哥儿,将玉佩拿过来。” 沈正繁起身,解下腰间的玉佩,双手奉上前去。他和沈清舟是双胞胎,他略早出生一会儿,今年也有十五,蹿了个子,站在沈世文身边,竟也快超其父的耳朵之处。 老郎中没拿玉佩,而是瞧着沈世文手里的玉佩问道:“这是就是你们两家定亲的玉佩?” 沈世文点了点头,道:“正是。” 怎么沈清舟的玉佩,让沈正繁拿过来? 老郎中捋一捋胡子,话还没问出来,赵家的人沉不住气了,赵郎中当众哂笑问道:“辞顺,你是想告诉众人,当年酒后你我定下的并非儿女亲事,而是替两个孩子定下了手足之谊吗?” 沈世文转过身,面色寡淡道:“赵郎中还是勿要唤我表字了。” 赵郎中并不尴尬,只是笑着从善如流地道:“沈翰林,你若不认,我赵家只好请认证上堂。” 老郎中看向沈世文,询问他的意思。 沈世文淡声道:“赵郎中要请便请罢!”说完,他退回位置。 赵郎中着人去停在沈家门口的马车上,将当年他们一同读书的同窗好友请了来,只是当年的秀才,如今还是秀才,蓄着胡子,袄子外面套着秀才衫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酸腐味。 秀才当众叙了当年集会之后发生的事情,他言辞激昂地回忆酒桌上,众人推杯换盏和吟诗作赋的场景。 若是喝酒聊天叙旧,秀才这番话许还能激起读书人的几分同理心,只是场合不对,倒是让有些人生了厌烦之心,赵郎中轻咳一声提醒,秀才方规规矩矩地低头说完了陈年往事,且以秀才头衔起誓道:“我绝无虚言,若有一字是假,便请老先生让朝廷革去我的秀才功名!” 赵家人面上不显,心中却很得意。 赵建安还煞有介事地起身,郑重地朝沈世文深揖,道:“晚生敬佩翰林学问品行,自幼知晓与沈四姑娘有娃娃亲,由此种种,心生倾慕,大人若想悔婚,能给赵家一个合理的答复,赵家也绝不咄咄逼人,或是沈四姑娘身有恶疾,不宜嫁人,您请放心,晚辈依从父辈诺言,也不会怠慢令爱。” 饶是方氏这般好脾气的人,听这话也是七窍生烟,暗暗啐赵建安不得好死,她的舟姐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端庄可爱,哪里来的恶疾! 沈清月如非修养好,也忍不下这口气,非得踢死赵建安不可。 老郎中打破两家的眼神交锋,问沈世文:“沈翰林,赵家有人证,你可还要否认?” 沈世文摇头,道:“先生误会了,晚辈并未想过否认。” 老郎中和赵家人皆愣,连沈家本家和顾家人也茫然了,沈世文这是要认下?那还怎么分辩? 沈清月与顾淮夫妻二人镇定非常。 沈世文方道:“当年确有定亲之事,有玉佩为证,我岂会矢口否认?” 赵郎中嘴角一沉,并着两指,指着沈正繁道:“沈翰林让你家郎君出示他的玉佩又是什么意思?” 沈世文转过身儒雅地笑道:“原来赵家竟这样揣度我沈家?我叫我儿拿出玉佩,不过是想告诉老先生,当年我送给我女儿的玉佩,并非普通之玉,而是海.禁还没施行的时候,从海外得来的一块珍稀玉石。这玉石有一特殊之处,我不曾告知于赵家,如今倒正好做个验证,叫大家看一看真假。” 座下一片哗然,完全没有料到,有这样一个反转! 赵家人本就是说谎,当下心神一恍,手脚冰凉。 赵建安眉头一拧,很快就恢复从容,他瞧了一眼赵郎中,示意父亲稍安勿躁,沈家既不是借龙凤胎之由否认事实,便是要在玉佩上做功夫,至于这玉佩是不是像沈世文说的那样,还未可知,便是知道,也得众人信服才是。 沈世文拿着玉佩,不慌不忙地旋身问仍是秀才身的昔日同窗,道:“当年我醉后以玉佩为信物,也不知道说没说过这玉石的奇特之处,这么重要的事,我大概是说过的吧?” 秀才多年不得志,早被酒肉腐了身心,哪里撑得住这样的场面,之前的话都是他添油加醋说的,至于玉佩的特别之处,他记得个屁! 他不敢直视沈世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约、约莫是说过……也可能没说过,这点记不清了。” 沈世文道:“无妨,仁兄记不记得,我这玉石真假都改变不了。” 秀才羞赧垂首。 沈清月吩咐丫鬟一会子悄悄将人请出去。 赵郎中也算是见多识广,玉石翡翠过手无数,那块玉佩他早就掌过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稳住心神,道:“沈翰林说这玉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世文道:“这玉佩虽然通体为绿色,遇水确可变蓝,是不是真玉,下水便知。” 赵建安先笑了,遇水变蓝?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玉。 赵郎中也不信,他道:“倒不知沈翰林哪里找来这样一块奇石,冒充当年的玉佩,这玉佩我赵家存有数十年,也曾见过水,并未有变蓝之状。” 沈世文不与赵郎中辩驳,只叫人上水,玉佩一落水,清澈的一碗水,果然渐渐显出丝丝蓝色。 待众人看过变蓝的水,沈世文便冲赵郎中道:“不知道赵大人手上的玉,可能遇水变蓝?” 赵郎中脸色微异,赵家现在手上的玉是假的,怎么可能变蓝,难道当年沈家给他们的当真是奇玉? 赵建安替父亲回了话,他擦掉手掌心的冷汗,十分淡然地起身将赵家的玉佩送上老郎中的跟前,同沈世文道:“沈大人,此玉伴我数十年,遇水从未变蓝过,不能您找了一块儿珍惜之玉冒充当年的玉佩,我赵家就要承认。” 赵家这就是不认了。 其实赵建安得了这块玉佩,曾经佩戴过一段时间,沾了水并未变蓝,他敢肯定,这肯定是沈家胡诌的,否则赵家管事妈妈上门那日的,方氏便不会束手无策,定是计策而已! 就算真玉的确能变色,他也要让它被视作假玉! 赵建安独独担心,沈世文会不会后来又去找了一块儿,同样玉石料子的玉佩做旁证……不可能,这样珍奇的玉,闻所未闻,现下朝廷海.禁,既是海外得来,这个时候岂是说找就找? 他眉心隐隐跳动,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沈家如此沉着不迫,难道果真是有证据?! 老郎中比对过两块玉佩,果然相差无几,说不好到底哪一块儿,才是当年的玉佩,但赵家说得有道理,沈世文没法证明此玉便是当年之玉! 沈世文攥着拳头,忍一时之气,不疾不徐地同沈正繁道:“繁哥儿,将你的玉佩也拿出来。” 众人:“???” 赵建安心口一紧,捏着拳急切地望向沈正繁。 沈世文继续解释道:“当年我这一双儿女同时出世,一块玉石我便请人打做了两块,因当时听说了两个雕玉师傅功力出众,便各请一人雕刻。我给了繁哥儿一只,舟姐儿也有一只,这两只玉佩同出一块玉石料子,其一纹理相同,其二同样可遇水变蓝,还有其三,不过不足以道,且请老先生过目一二两种特质便是。” 赵家人脸色巨变,谢君行的脸也黑沉起来。 老先生拿着沈家的两块玉,果然纹理类似,像是出自同一块玉石料子,再将沈正繁的那块儿玉也放入水里,清澈的碗中毫不意外地渗出丝丝蓝色。 厅里一片唏嘘,啧,赵家竟然拿假玉佩上门骗婚,这算是认证物证齐全了。 沈世文又睨着赵家人,添补了一句:“当年的玉石料子应该还有边角料,找一找也是能找到的,也可拿来验证是否遇水变蓝。赵大人若有兴致,咱们也可公堂上再次对峙。” 老先生面色不虞地瞧着赵家人,问道:“赵大人可有什么辩解之言?若还要继续对证下去,且去衙门,老夫主持不了公道了!” 赵郎中听到“衙门”两个字便慌了神,不敢出言反驳。 赵建安脸色铁青,缓缓退回赵郎中身边,像战败的斗鸡,不敢抬头。 赵郎中心中顿生羞愧,他略一扫……致仕的老郎中,沈家的老爷,顾家的几位爷全部都要剥掉了他的衣裳似的。 他耐不住众人讥诮的目光,恨不得钻进洞里,便给自己找了借口挽尊,道:“辞顺,我的确看重令爱……有缘无分才出此下策……” 赵郎中一说完,赵建安惊慌抬头,完了!全完了!父亲怎么能自己承认了! 沈清月此时出声道:“若赵大人真想与沈家作亲,今日断不会逼上门来,这不像是结亲,倒像是结仇。” 她目光落在谢君行身上,意有所指道:“赵大人向来磊落,怎么此次行事龌龊,可是有难言之隐?” 赵建安眯着眼打量沈清月,今日赵家所为可耻,但她的话把一切都点明白了——赵家哪里来的难言之隐,大家心里都明白,无非是结党营私和向上巴结而已。 火上浇得一把好油! 谢君行最先坐不住了,他起身匆匆告辞,赵家另外几个族亲好友也红着脸离去。 赵家人如坐针毡,赵郎中硬着头皮和妻子一道起身告辞,赵建安低着头,捏拳沉思着,被呵斥了一声才知道跟上。 沈世文却拦住了他们,道:“既上退婚次赵大人便造假玉佩以搪塞众人,还‘调兵遣将’请了人证,焉知以后不会这般行事?这回便妥帖地签好退婚书再离开我沈家罢!” 赵建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如芒在背之下,一时也想不明白。 方氏着人呈上退婚书,赵郎中抬手签字画押, 沈世文一拿到退婚书,咬了咬牙,一挥袖,吼道:“滚!” 赵郎中丢笔落荒而逃。 沈家大厅里静默片刻后,爆发出一阵和谐的笑声,方氏甚至偷偷抹泪。 沈清月也松了一口气,今日幸得没有意外。既然计成,赵家也不会就这样轻易被放过就是了。 赵家人逃出沈家,赵建安上了马车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上当了!他猛地捶打车厢,愤恨道:“都是假的!两个都是假的!” 当沈世文抛出第一个“证据”,他便产生了动摇,直到第二第三的出现,彻底击溃了他的信心……现在仔细细想,若是一开始就是假的呢?沈清舟的玉佩就算会变蓝,也还是假的,后面的证据便都不必看了!何况他分明知道,这玉佩沾了水变不蓝的! 赵建安面色阴沉地推测着……这件事到底是谁的主意?一波三折引人入坑,真是防不胜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了5000! 后面实在是写不完了,明天再一口气把这个情节交代完吧。 虽然西瓜写得慢_(:3∠)_但是开文到现在,有事会请假,说要补更的都会补更,每个月更新再稀烂也是有10w字了(2月除外,因为只有28天)。 再过十天,这文就整整连载六个月,也就是半年了……应该是我有史以来写的最久的一本文,大概正文写到下个月吧,死活也要完结了!!! 这半年里,有一半的收益都压在晋江,虽然想快点拿到钱,但烂尾是不可能烂尾的,所以只好再开新文了。 跨频道开了本【耽美】,本来不想麻烦大家的_(:3∠)_毕竟这边言情读者多,然而因为我的粗心大意,和第一个榜单所以失之交臂,只好努力上第二个榜单。 希望看有兴趣的读者帮我添加个收藏,谢谢! 依旧是剧情线环环相扣,感情线……就……还行,尽力了t.t 文名:《每天都在等离婚》 【沙雕风耽美·契约婚姻·先婚后爱·轻悬疑·风水玄学】 简介: 玄门式微,灵气衰弱,第六十六代传人景礼受命下山, 当他拿着信物找上江家,才知道父辈们给他定的是娃娃亲??? 而江知也,也是个男的=w= 江知也:我是不可能跟他结婚的。 景礼在餐桌上吃的小嘴油光水亮,头也不抬地表示:做兄弟也可以嘛! 江家老爷子:必须结婚!合了五行,给我把玄门根基稳住! 江知也:哦,表面夫妻。 景礼躺在天鹅绒沙发上舒服地眯眼一笑:没关系嘛,结了婚之后还可以离的。 玄门根基终于稳了。 景礼乖巧地拿上户口本:明天可以去离婚啦。 江知也面无表情睁眼说瞎话:咦,我户口本去哪了? 景礼:?? ps:可以手动搜索“书名”或者“作者笔名”,或者直接从封面右上角进作者专栏,在“连载ing”的分类里。 165、第 165 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沈家和赵家的事虽然没有对簿公堂, 但知情者不少,赵家答应退婚又反悔的事, 终究是传开了。 御史们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群起激愤,联合起来参了赵家一本。 御史台五个御史依次站出来痛斥赵家无耻行径, 一人说完, 另一个人立刻接上, 并且在不带一个脏字斥骂赵家之前, 还要重复陈述赵郎中的鄙行。五位御史轮流站出来, 中间一点缝隙都不留, 任谁都插不上嘴, 金銮殿上, 全是御史的声音和唾沫子。 连皇帝都汗颜。 翰林院里的清流翰林们, 本就有文人骨气, 也不忍同类受欺,纷纷站出来指责赵郎中。 今日早朝, 赵郎中被群起而攻之, 毫无还手之力,至于永恩伯——称病就没上朝。 虽事情起因是沈正章的家事, 大家也心知肚明, 文臣武将,矛盾由来已久,赵建安勾结永恩伯, 令人文臣不耻,御史台的人绝不会放过他。 而翰林院的人则因兵部与武军都督府之争,即便没有阁老示意,有眼色的翰林也自觉站出来痛骂赵郎中,毕竟发泄的同时还能显出自己深明大义,何乐而不为? 大殿之上,皇帝召了赵郎中与沈正章二人出来对峙。 沈正章手里拿着退婚书,认证物证俱在,底气十足,赵郎中被骂了那么一顿,早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几欲昏死,跪在大殿上起不来了。 结果不言而喻。 天子便将赵郎中贬为从五品员外郎,连降三级。 大业有律,官员连续升迁不得超过两级,连续贬职不得超过三级,赵郎中算是一口气被贬到底了。 至于沈世文这边,天子为了安抚翰林,便当堂抚慰几句,给了些打赏。 下朝之后,朝臣们议论不断。 顾淮在翰林院里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些事本在他意料之中,倒也没太意外。 到了下衙门的时间,福临过来接顾淮。 外面冷风呼啸,白雪飘摇,福临在车上禀顾淮道:“爷,事情办妥了。还有焦六娘的尸体小的去瞧过了,她……她腹中还有胎儿。” 顾淮眉头一皱,道:“知道了。” 赵家这些畜生。 顾淮回家后,沈清月老早就站在廊下等,他一瞧见她,就快步走过去,揽着她的肩膀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说:“你体寒,出来等个什么?” 沈清月笑道:“迫不及待要听你说今日早朝的事了。” 顾淮挑眉问道:“你都知道了?”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下午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我料想二伯父手里还有事,没去打扰他,只好等你回来告诉我。” 顾淮与沈清月一道进了屋,房里烧着炭,一丝烟都没有,铜脚盆就放在罗汉床边上,温暖如春。 夫妻二人同坐,顾淮塞了一个手炉在沈清月手上,同她说了同僚们转述的早朝时的盛况。 沈清月听得只想发笑,赵郎中被一群御史围攻,肯定有趣至极,她含笑问道:“可惜了没看到你们读书人是怎么骂人的。” 顾淮也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沈清月又道:“赵员外郎既是从五品,以后岂不是跟你差不多了?” 顾淮抬了眉毛,道:“他可没有升迁机会了,我却有。” 沈清月更乐了,直呼活该。 顾淮跟她说:“赵家还有更活该的。” 沈清月记得,顾淮说以牙还牙的事,她问道:“你预备怎么做?” 顾淮喝茶暖身子,道:“像那秀才一样的人数不胜数,赵家在这风口浪尖,任谁拿着一块玉佩上门认亲去,他们便是敢拒,也不敢再闹大了,总要赔些钱财出去。” 沈清月灿笑道:“极好!叫赵家也感受一下,我沈家被他们恶心的心情!” 说笑过后,沈清月又问顾淮,赵家所为到底是私事,连降三级可是天子有别的意思。 顾淮揣测说:“许是的。一则御史与翰林们对武将积怨已久,赵家算是运气不好,撞上了你的翰林二伯父,二则……大抵天子真有整治五军都督府之心。” 沈清月点着头道:“如此说来,这倒算另一桩好事了。” 聊完这些事,沈清月又想起了焦六娘,一个沦为权贵玩物最后丢了性命的娼.妓,她道:“焦六娘既是娼妓,大抵没有父母,她的事估计也没有人替她平冤。” 顾淮道:“你放心吧,要对付赵家的不止咱们,赵家的账,一条都不会落下。” 至于焦六娘腹中胎儿的事,他就没同沈清月讲了。 随后的几日里,赵家各种烦心事缠身,谣言愈演愈烈,从前赵建安救乞丐迟去国子监的事,还有被压下来的焦六娘之事,传遍了京城,什么说法的都有。 赵郎中病重不出门,赵建安和赵夫人根本不敢出门。 兵部文选司郎中的位置,也迅速有了人补缺,补缺之人,自然是兵部尚书陈阁老的亲信。 小年过了,眨眼就到了除夕前日。 沈清月督着丫鬟们布置她和顾淮的屋子,这是他们的新房,说起来住了也有半年了…… 房里的灯烛都是沈清月自己挑的,窗户上的窗花也是她亲手剪的。 沈清月准备自己做几个菜,等顾淮中午回来吃饭,晚上他们再一起去顾家吃年夜饭。 她还没换掉衣服进厨房,丫鬟说有蔡家的客人来了,说是蔡家出嫁的大姑奶奶。 沈清月一喜,着人赶紧将芸姨母请进来,当看到姨母的时候,她心头当即泛酸。 蔡芸带着两个孩子来的,她刻意打扮过的,穿着七成新的马面裙,四十出头的人,憔悴得像是有五十岁。 沈清月微微一笑,迎着他们进来。 两个郎君一个比顾淮小一岁,另一个十七,刚有了儿子,便只敢站在屋里,不敢坐下。 沈清月与表哥们见了礼,便着丫鬟请他们去梢间里坐。 屋子里人一少,蔡芸哭着朝沈清月跪下。 沈清月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扶着蔡芸站起来,道:“姨母,您这是做什么……” 蔡芸泪流不止,粗糙的手握着沈清月的双臂,缓缓站起身,哭了好一会子才止住,抹着泪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沈清月淡淡一笑,但她瞧着蔡芸手腕上露出来的旧伤疤,便笑不出来了,那位置和前一世她手腕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蔡芸倒没当回事,而是笑着跟沈清月道:“我家老爷腊月二十的时候就拿到了调令,他还以为弄错了,再三确认才知道没错,昨日上了京,我回了一趟娘家,才从母亲口中得知,是清月你帮了忙。特地过来谢你。” 许氏只是无能反抗丈夫,活到这个年纪也并不傻,沈清月出身不平常,又高嫁状元,她便猜到女儿女婿能来京中,必是沈清月的手笔,就点拨了蔡芸过来道谢。 沈清月笑着道:“您是我姨母,什么谢不谢的。” 蔡芸笑了笑,心里并不敢真将沈清月当做自家外甥女看,她含着泪万分感激道:“要谢的,要不是清月……我这一生也没办法再见到我母亲了。” 她心中的喜悦到底是超过了这些年的冤屈怨恨,笑着说:“我还有两个女儿嫁在了安庆,没能过来,就只带着两个郎君过来谢你。” 蔡芸又小心翼翼地道:“我家老爷本来也要来,但我怕唐突你和顾大人,便不敢叫他来,若顾大人得空,我再叫他登门拜访,这样行吗?” 沈清月点点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可好?您陪我说说话,等下午我夫君回来了,咱们一道用吃年夜饭。” 蔡芸眼眶又见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立刻吩咐了丫鬟回去传信,便与沈清月说起体己话,她本来没想诉苦,但是沈清月温柔的眼神,轻柔的言语,令她这些年的委屈一泄而出,哭着断断续续说了个没停。 她远嫁安庆,没有娘家照顾,前两胎又是女儿,受婆母磋磨多年,两次坐月子都落了病根,月事停了好几年了,是以年老色衰得快。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依旧不受婆母待见,苦熬多年,好容易顾着将两个女儿嫁了出去,手上已经没有几两银子傍身,日子更是苦不堪言,若非如此,这些年也不会一次都没回京。 蔡芸说她婆母是个老妖怪,活到六十出头了,还身强体壮脾气大,一天到晚看她不顺眼。 丈夫只闻新人哭,疼他现在的枕边人,原配正室早抛去九霄云外了。 蔡芸都想好了,等小外孙大一些了,她便投井自尽。 京中来的调令,简直是她的救命符。 蔡芸这辈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她是从苦难爬出来的人,愈发懂得珍惜与感恩,对沈清月说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真情。 沈清月红着眼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紧紧地握着蔡芸的手。 待蔡芸情绪平复下来,沈清月才问出了她想知道的事,她道:“姨母您可知道当年我出生之时,蔡家为何肯息事宁人?” 蔡巧忍辱负重,蔡家便是不疼女儿,也不会舍得放过谋取利益的机会,必然是沈家和蔡家有所约定,沈清月想知道,他们到底协商了什么事。 蔡芸倒不惊讶,许氏说过,沈清月很可能知道了她自己的身世,眼下一见,沈清月通神气度根本不像他们蔡家的人,约莫是早恢复了千金之身。 她咬着牙道:“还不是为了庶出的那个贱种!他的命是命,可怜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蔡芸没敢当着沈清月的面抱怨,蔡巧也是这件事里巨大的牺牲者。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晚上照常更今天的。 之前有读者说为什么好几个女性角色都是做继室,因为女性要获得美好的婚姻的确不容易,从李清照的婚姻中就可以窥见一二,她还算是宋朝出身不错的人。 《浮生六记》里,沈复和芸娘恩爱不移,婆媳公媳关系,依旧糟糕,是导致芸娘病死的原因之一。 即使是在婚姻自由的今天,依旧有很多女性被困在不幸的婚姻里,更何况程朱理学盛行的朝代,女性被压迫得更厉害。 红楼梦里,也没有哪几个的婚姻能配得上幸福两个字。 蔡芸的婚姻,才是我眼里这个朝代女人婚姻的正常情况。 方氏是要选择了要里子的人,不在乎沈世文是不是没了原配,果然以人品为先,夫妻也是琴瑟和鸣。 166、第 166 章(捉虫)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沈清月的嫡母蔡巧答应将其记在名下, 一则因为怜惜幼子无辜, 二则是因为娘家施压。 当年蔡巧的庶出弟弟蔡超圣游学金陵,因为贪酒好色, 酒后轻薄了良家女子,又错手打死了该女子的丈夫,被告去了官府。 蔡家老太爷连忙找人压下此事, 只是人脉不够, 最后只得走沈家的路子求了南直隶的致仕的官员, 随后蔡家花大笔的钱, 才没让事情爆发出来。 而代价就是, 蔡巧对娘家和夫家给的委屈, 只字不提。 这些事旁人不知道, 蔡芸作为蔡家人, 听母亲许氏在书信说一一倾诉过, 早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远在安庆,鞭长莫及, 又与蔡巧同病相怜, 唯有望着同一个月亮流泪而已。 当年之事,盖如是。 沈清月听罢沉默片刻才问蔡芸:“死了丈夫的女子, 后来如何姨母可知道?” 蔡芸摇头, 道:“这老夫人没跟我提过。但女子死了丈夫,要么没孩子二嫁,要么就只能寄人篱下。” 再不就只能一死了之。 沈清月若有所思, 随后叫丫鬟打了水过来给蔡芸洗脸。 蔡芸洗过脸,坐在镜子前涂了沈清月平日里用的香膏,因心情好,精神气色也好了不少,倒看着年轻了几分。 沈清月挽着蔡芸去罗汉床上坐。 蔡芸倒了一下午的苦水,心里的难受全部说了出来,剩下的便是甜蜜的回忆,她跟沈清月说起了四个孩子的事。 她说她的两个女儿都很孝顺,嫁得也很好,虽然夫家不算富有,但丈夫都很体贴人,大女儿婆婆早逝,自己早早当家,二女儿婆母性格柔软,婆媳关系和睦,两个儿子也都还不错,举业平平,但也还算懂事,不大给家里添麻烦。 沈清月看着蔡芸脸上的笑容,点着头道:“这倒是很好,姨母也算熬出头了,等姨父在京中安定下来,您也可以常常回蔡家去陪一陪外祖母。” 蔡芸就是盘算着这事,所以才有了盼头,根本没了寻死的心思。 春叶进来禀说顾淮和蔡芸的丈夫一起进家里来了。 来得算巧,沈清月和蔡芸一道起身去迎。 天色不早,丫鬟早传了晚膳在厅里,四人便一道入厅去叙,沈清月着丫鬟将两个表兄也请来。 晚宴上,沈清月才认得了申姨父和申家的两个表兄。 申志文在安庆当知县,不说只手遮天,那也是地头龙,养得脑满肠肥,两个表兄如蔡姨母所说,比较老实,甚至有些怯懦模样。 顾淮知道沈清月的身世,又见她有意替蔡姨母撑门面,席面上,多有抬举两个表兄。 申志文擅长察言观色,当着沈清月夫妇的面,待蔡芸倒是体贴了许多,又是夹菜,又是嘱咐她不要吃辣的。 一桌子的人,心照不宣地吃了一顿年夜饭。 晚上散了席,顾淮起身道:“申姨父,你们初来京中,有些事我还要交代一二,请随我来书房说话。” 申志文连忙起身,他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求顾淮提点,当下忙不迭地跟进书房去,两个郎君也随之而去。 沈清月依旧和蔡芸在屋里说话,她嘱咐道:“京中不比别处,日后申家行事,姨母可要多多盯着些。” 蔡芸不住地点头,说:“你放心,我家老爷还是很有分寸的,不会随便得罪人。以后我们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沈清月微微一笑,蔡姨母果真通情达理。 约莫两刻钟后,雪竹挑帘子进来说:“夫人,爷从书房里出来了。” 蔡芸与沈清月两人起身,一道出去。 沈清月和顾淮送了他们一家子出院门,才折返回来。 夫妻二人携手进屋,顾淮替沈清月打了帘子,跟在她后面走进去。 沈清月刚坐下就问:“申姨父为人如何?” 顾淮明白沈清月的意思,就道:“能力上平平无奇,约莫干不了什么实事,但胆子也不大,不敢做坏事。” 沈清月笑了一下,道:“如此甚好,我也叮嘱过姨母,叫她多盯着些申家,料想日后也不会给你找事儿了。对了,他现在调任京中,做的是什么官?” 顾淮坐在她身边,道:“在户部照磨所做正八品的照磨。” 申志文原来是正七品的知县,虽然官职上算是贬了两级,但做京官,当然算是升迁了,而且他还有人照应着,往后还有向上爬的机会,将来有机会入了户部十三清吏司掌实权,前途比做知县好得多。 申家能到现在这样,蔡姨母日后又方便照看许氏,沈清月倒是很满足了,只是她心里还有一点担忧,她问顾淮,福临有没有功夫替她跑一趟南直隶。 顾淮奇怪道:“去南直隶做什么?” 沈清月将蔡超圣的事一说,最后道:“也不知道这事处理干净,若没事便罢了,万一有事,牵扯出来,便要连累好几家人。” 顾淮点着头说:“是该谨慎些,待初三过后,我就让他走陆路去南直隶跑一趟,查卷宗,找那女子。” 夫妻二人商议完家里的事,便洗漱睡了。 次日是正经的除夕日,夫妻二人睡到自然醒来,便一道去了顾家,沈清月和女眷们待在一块儿,顾淮和爷们儿去了书房。 三太太待沈清月亲昵,私下跟她说:“四妹妹的亲事要定了,你可小心些。” 沈清月笑道:“我怎么要小心?” 三太太道:“小四当着人小郎君的面说,若他算盘打不赢你,她就不嫁。” 沈清月问三太太:“除此之外,她可有其他的不愿意?” 三太太直言道:“她就嘴上说着不愿意。起先和那小郎君拌过两句嘴,后来还念着说,等人家下次来了,还要跟他说个明白,从前她待别人可不这样。只不过小妮子要强,夸下了海口,不好收回去。” 沈清月笑了笑,看来她真要手下留情才行。 三太太又道:“小四就是孩子气重,脾气倔,逆着她不行,家里人都顺着她。今儿郎君家里人中午要来的,一会子你可担待着些。” 沈清月含笑应下,这不是什么难事。 宴席之前,小郎君领着家里的仆人送礼来了。 女眷们都在花厅的暖阁,顾四魂不守舍地听着厅里的动静,吃饭也心不在焉。 沈清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等宴席结束了,一行人去了另一边的暖阁,中间隔着八扇的屏风,爷们在外面聊天,女眷在里面说话。 不知道谁起头说要让比算盘,顾四来劲儿了,眼巴巴儿地看着厅外,怕郎君应下输了,又怕郎君不应。 郎君到底是应了。 隔着屏风,顾三在中间报数,沈清月在里边打算盘,郎君在外面打,顾四坐不住了,在屏风后面偷偷地看两边的状况。 三轮下来,沈清月赢了一局,另外两局皆慢了一步。 顾三高声宣布:“汪家弟弟赢!” 顾四窃喜,又不好意思表现地太明显,揣着高兴,扭头跑到沈清月身边去。 沈清月揉着手腕抱歉地道:“四妹妹,我手伤了……倒不是故意让着人。” 顾四噘着嘴道:“算他运气好!”随后她嘴角压都压不住地说:“不过做人言而有信,他赢了就是赢了,我也得说话算话。” 众人偷笑,顾家最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人,非顾四莫属。 沈清月也笑,顾四还是这个脾气,当初她和顾淮成亲,顾四也就是来偷偷瞧她一眼,生了会儿气,也没做出不合规矩的事,还算懂事。 下午沈清月借三太太的屋子歇了会儿,她起来的时候,三太太递她一杯水,还道:“二月里三爷要出门一趟,正巧赶不上表弟的生辰,我先提前跟你说一声。” 沈清月微愣,道:“怀先生辰在二月?” 三太太一笑,反问她:“你还不知道?” 沈清月脸颊一红,他们成亲的时候,又不是因情爱才婚嫁,她也就没关注顾淮的生辰八字,自然不知道顾淮的生日。 三太太又笑道:“反正还有些日子,你还有功夫给他准备东西。” 沈清月心想也是,她又想起去年二月的时候,顾淮应该快会试了,难怪也没听他提过生辰的事……不过那时候他就是过生日,也不会告诉她吧。 晚上,沈清月和顾淮一起留在顾家吃了晚宴才回去。 夫妻俩一起守岁,沈清月困了,早靠在引枕上打盹儿,顾淮给她盖上毛毡,还问她要不要上床去,沈清月睁眼说不,说一定要守到子时,顾淮就没勉强她。 子时的时候,顾淮便搂着半睡半醒的沈清月上床去。 沈清月满心眼里惦记着顾淮的生辰,就勾着他脖子迷迷糊糊地问:“怀先,你生辰你想要什么呀?” 顾淮将她往床上一放,喉咙早就沙哑了,鼻子里的热气哼在她柔软的脖子上,道:“我想要你给我生个活泼孩子……” 沈清月当即清醒过来,脸颊发烫,先不说能不能生,可生了孩子谁知道活不活泼? 她问他:“怎么能生活泼的孩子?” 顾淮自有一套歪理,他啃着她的肩膀,道:“当然是有他的时候,不能太沉闷了。” 沈清月羞得要死,根本不敢应。 顾淮捉住她的手,双眼迷离地问她:“你不是问我要什么吗?又不答应了?” 沈清月无奈,丹凤眼湿漉漉地看着他问道:“我没说不答应……你要我怎么样?” 顾淮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沈清月被折腾了一个时辰,方才知道要个活泼孩子多么不容易,今日的顾淮不知道怎么了,嗓音越发沉哑迷人,还粗鲁了许多……但今夜十分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的。 167、第 167 章(二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年初一, 沈清月和顾淮二人去了顾家拜年, 顾家人给的红包还是很厚。 初二的时候,沈清月就跟顾淮两人去了沈家。 周夫人没有娘家, 沈家就是她半个娘家,便也携儿子儿媳去了沈家。 沈清月和顾淮二人,与周家母子在永宁堂里撞见了。 过了年, 沈老夫人的病好了一些, 但元气大伤, 气色差了很多, 人也消瘦了。 人到底是要服老的, 老夫人和人说话的时候, 语气都弱了很多, 竟难得有一丝丝长辈的慈和之态。 沈清月和顾淮二人给老夫人拜了年, 老夫人还是给了两个红包, 或许是看在顾淮的面子上, 她给的红包还不薄呢。 周夫人不知道内情,便在房里恭贺老夫人, 说她福气好, 有顾淮这样的孙女婿。 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屋子里气氛怪怪的, 周夫人察觉之后, 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笑得有些僵硬,周学谦坐着一动不动, 绷紧身子,不知道在看哪处。 沈清月玉顾淮没坐多久就说去给伯父伯母们拜年。 周夫人没走,她说还想再坐一坐。 沈清月与顾淮先去了沈世兴院子里,沈世兴高高兴兴地搂着一个姐儿一个哥儿,叫姨娘替他将红包拿出来。 乳母过去接了孩子,沈世兴才亲手将红包递给屈膝和作揖的夫妻二人。 沈清月本来很喜欢孩子,但因前世和顾淮都没有子嗣缘分,昨儿顾淮提了孩子的事,她莫名有些烦躁,今日便没有抱弟弟妹妹们,打算坐一下子就走。 沈世兴却留顾淮说话,姨娘们行过礼,最后跟沈清月递了个友善的眼神,便离开了。 沈清月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竖着耳朵听。 沈世兴也不瞒着沈清月,就跟他们俩商量着道:“等开年了,我想调动一下。” 沈清月抬起眼皮子问沈世兴:“您想去哪里?打算怎么去?去了以后怎么谋事?可都想好了?” 沈世兴竟然一改从前一问三不知的表情,点着头答道:“想好了,我现在就是个礼部不入流的官,每日去点卯,太虚度光阴,以后我想干点实事,吏部四司、户部十三清吏司、工部属司都好,也不求别的,有些升迁指望就成,我还不到四十,就算只有十年时间,多少也能做出些成绩来的。” 沈清月心里感慨万千,若前世沈世兴有这个志气,她也不会在张家吃那么多苦头,幸好沈世兴虽然软弱,总算开窍了,以后他若体面些,弟弟妹妹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人不怕穷困,就怕志短。 提起这事,沈清月又想起来,前一世她和离回家的时候,沈世兴的官职好像也出现了变动,她隐约记得是要去户部,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好运,在礼部废了那么多年,临到四十多岁还能升官儿。 这一世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了。 但是想要调动并不容易,没有人,没有银子,京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上哪儿调去?只怕沈世兴少不得要求沈世昌出面,沈世昌会不会答应还两说。 沈清月呷了口茶,道:“之后呢,您接着说。” 沈世兴脖子顿时发红,然后整张脸都憋红了,偷偷觑了一眼沈清月,没敢开腔。 沈清月半天听不到声音,抬头一看,沈世兴正看着她呢,她当即明白过来,气得不行,恨不得大逆不道地踢父亲一脚! 难怪这种事还留下顾淮说话! 上次沈家族亲的事,沈清月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沈世兴,他怕这次又被女儿回绝,就留了顾淮说话,他心里想着,就算沈清月要回绝,顾淮总不好驳了岳丈的面子,此事定能成。 沈清月握着杯子冷着脸,胸口起起伏伏地没有说话,显然是有了火气。 她父亲竟不像从前那么蠢,眼下也学聪明了,料到她既不能翻脸让自己的父亲没面子,顾淮也不能在妻子面前让岳丈没面子,他们两个都要受他胁迫。 沈清月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其实他还是蠢! 这种为了弟弟妹妹们好的事儿,就算是沈世兴私下来找她,她能拒绝吗?!非要当着顾淮的面说! 顾淮连忙接了话问道:“您想好了三部里到底去哪一部吗?” 沈世兴还真有脸,硬着头皮道:“工部我不擅长,想作为备选,若是户部和吏部,那就最合适不过。” 沈清月差点气晕过去,这是求人么?还挑挑拣拣,工部作为备选,她大逆不道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顾淮却点了一下头,道:“正好顾家他们与户部与吏部的一些官员有些来往,等回去了,我替您问一问。” 沈世兴大喜,当即谢过顾淮,却不敢看沈清月的脸色。 沈清月黑着脸,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杯子砸沈世兴脸上似的。 顾淮笑着起身,同沈世兴辞别,又朝沈清月伸出手,道:“夫人。” 沈清月将手递给顾淮,站起来后又抽回手,给沈世兴行了个马马虎虎的屈膝礼,便披上羽缎走了。 夫妻二人一走,沈世兴可算抹把汗,他现在都害怕跟沈清月说话,也不知道女儿的性子像谁。 修德院外,沈清月踩在雪地上,快步地走。 顾淮大步跟上去,追着她问:“夫人,走那么快做什么?你等一等我。” 沈清月还是走得很快,顾淮上前去抱着她,她才停下,靠在他怀里红着脸闷声说:“快放开!一会儿叫人瞧见了……我还要去伯父和伯母那边,衣裳乱了怎么办?” 顾淮还抱着她,低头问:“那你还跑不跑?” 沈清月没了脾气,就道:“不跑。” 顾淮这才放开她,捏了捏她的脸蛋,感觉有点冰,又抬手揉了揉。 沈清月不能任他搓圆捏扁,就躲开了,幸亏她嫌麻烦没上妆,不然哪里禁得住顾淮这样揉捏。 夫妻两人比肩往沈世昌院子里走去。 沈清月放缓了声音道:“你不该就那样答应我父亲的!” 她觉得沈世兴让她在顾淮面前丢脸,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吗?非要用这种威胁人的方式。 顾淮揽着沈清月的肩膀拍了拍,笑道:“跟我还计较这些吗?你父亲还是顾忌你的,否则私下与我说,求我不告诉你,我还能不答应?你说是不是?” 沈清月没好气地站定抬头道:“他若这样做,你果真不告诉我?” 顾淮第一次见沈清月这样大动肝火,竟觉得有些好笑,给她紧了紧羽缎,搂着她继续在甬道前行,边走边说:“我什么都不瞒你,不过夫人向来贤惠,料定你也不会让我在岳父面前难做,是不是?” 沈清月第一次发现顾淮真的是能言善辩,她一肚子的气,竟被他三言两语给说没了,还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 他平常不大说话,一说起话来,她真是爱极了。 夫妻两人到沈世昌院里的时候,早没了方才的怒气,亲昵之态,比新婚那会儿更足。 沈世昌倒是很想和顾淮来往,到底心里介怀沈清月的事儿,不想白费功夫,客客气气地说了会儿话,给了两个红包把人给打发了。 夫妻俩人最后去的四房,可巧四房一家子都在,连沈正越的妻子五太太也在。 沈清月奇怪,五太太怎么没回娘家。 四房还是想巴结沈清月俩的,沈世祥领着儿子,邀请顾淮去书房说话。 沈清月和五太太、赵氏以及姨娘们在一起说话,她没怎么说话,都是赵氏叽里呱啦地说着。 四房平常就吵吵闹闹的,过年也还是这样,沈正祥的妾侍们为了瓜子的事儿都能拌嘴,沈清月更是跟她们说不上话。 倒是五太太一反常态,孤零零地坐在罗汉床的角落上,行尸走肉一般嗑瓜子,连瓜子皮和瓜子仁儿一块丢了都不知道。 沈清月坐到五太太身边,问她:“嫂子身子可好些了?” 上次五太太跟沈正越吵架没了一个孩子,她现在还消瘦着,也不知道养好了没有。 五太太眼珠子转动过来,望着沈清月笑了笑,道:“清月来了……” 沈清月汗颜,她都来多久了,五嫂才看见她吗? 五太太递了一盘子的零嘴给沈清月。 沈清月接了,往嘴巴里送了一颗盐津梅子。 然后五太太就不说话了,几个姨娘跟她说话夹枪带棒,她也不搭理,改了性儿似的。 沈清月和四房的人也不大说得上话,也就不说话了。 赵氏问沈清月还有哪里没去,她说就差同心堂了,赵氏说:“那我正好与你一道去。” 沈清月起身,和赵氏一起出去,五太太不舒服,就回房去了,正好顾淮也脱了身,被沈正越送出来。 夫妻两人又走到一块儿去,一行人往同心堂走。 沈清月也就随口问了一句赵氏:“五嫂身子是不是不舒服?我瞧她没精打采的。” 赵氏撇嘴道:“是有些不爽利,今儿本来她该回门,也说不回了,她娘家怕是还要指责我们不许他们女儿回娘家呢……” 沈清月皱了皱眉头,五太太和娘家最亲,以前经常回娘家,今儿初二,即便她身子不舒服,出来走动倒还利索,怎么会不愿意回娘家呢? 她还没想清楚,就听沈正越跟赵氏道:“娘,您别胡说行吗?是她自己身子不舒服不能回去,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谁会跟您这样胡思乱想?” 赵氏翻了个白眼,初二不回娘家,她的想法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好不好?但大年初二的日子,她懒得跟沈正越吵。 沈正越负着手又道:“娘,我可跟您说了,她这日子不知道多温柔贤淑,您可少挑事儿!” 说完,他转头又跟顾淮继续说书房里聊的事,他笑道:“我虽是个不入流的官,好歹也是靠自己谋取来的前途,以后还要妹夫多多照应。” 顾淮客套地应了一声。 沈清月走在他们身后想起来了,沈正越就是今年靠朋友的关系在户部谋了个职,一个不入流的官,一当就是五年,和五太太娘家给他谋的官职相去甚远。 差不多过完了今年,五太太就跟沈正越和离,算起来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沈清月想起五太太方才的神情,莫名想到了前一世她对张轩德真正冷了心的时候,也是对他什么要求都没有,不吵不闹,渐渐就没了一丝情意,但五太太既然是一年后才跟沈正越和离,大抵还是打算给丈夫一年的机会。 她想起沈正越心疼五太太的表情,笑着说了一句:“恭喜五哥了,今年可是等着吃五哥哥的升迁酒。” 沈正越没太放在心上,他暂时志不在仕途,只有个官身,少被母亲和妻子挑剔就万事大吉。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了。 168、第 168 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沈清月去给方氏拜年的时候, 在同心堂里看见了叶莺, 周夫人怎么敢把人单独放过来?她愣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给长辈拜年。 方氏早备好了红包,拉着沈清月坐在她身边,顾淮也拜了年, 就去了隔壁书房。 沈清月挨着方氏坐, 余光停在了叶莺身上, 叶莺跟大太太、二太太她们坐一起翻花绳, 虽然不说话, 但是表情神态看着很正常, 丝毫异样都没有, 和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按下疑虑不提, 和方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没多久, 周夫人身边的丫鬟便过来请叶莺回家去。 叶莺身边的圆脸妈妈温声提醒道:“夫人,时候不早了, 老夫人的人过来请了。” 叶莺面带笑容地起身, 给方氏了行了礼,又与同辈的人打过招呼才离去, 言行举止, 和常人无异。 她走后,赵氏等人也坐不住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二房自己人和沈清月。 方氏望着沈清月道:“她对我们都好, 没什么异样。” 二太太点着头跟沈清月说:“刚才你来得晚,表弟媳妇知道我们在想她上次打周表弟的事,她还问我们是不是觉得她太凶了,她说她一想到孩子,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的,就对周表弟控制不住脾气。方才跟我们说家长里短,也是什么都明白着……根本不疯……” 她又道:“刚才那个的妈妈,说是她娘家在她坐月子的时候送到周家的,后来身子恢复了,就直接留下了。” 沈清月若有所思,娘家来伺候月子的妈妈,月子之后应该要回去的,叶家留了人下来,大抵也有敲打周家的意思,可想而知,这位妈妈也不简单,难怪周夫人不敢锁着叶莺,也敢放心叶莺一个人在方氏这里久坐。 她们聊了几句周家的事,就没再说了,继而催沈清月赶紧怀孩子。 中午沈清月留在沈家吃了顿饭,下午就跟顾淮两人回去了。 福临就回了东顾两天,便赶回了这边,说准备晚上就走。 初三的时候,沈清月又去了蔡家。 这一次蔡家和之前不一样了,蔡老太爷和蔡超圣都出来见了他们,还留他们吃饭,沈清月没肯,看过一眼许氏之后,便和顾淮一道又去了嫡母昔日好友胡夫人家里,并留在胡家吃了午膳。 胡夫人没想到沈清月能来给她拜年,很是欢喜。 沈清月趁着饭后跟胡夫人说话的功夫,请胡夫人给她把脉,诊一诊她到底能不能怀孩子。 胡夫人是女大夫,本就擅长这方面,她仔仔细细地查问了沈清月许多生活习惯和身体状况,又给她把脉、检查身子,方断定说:“没有问题。” 沈清月觉得怪了,她没有问题,前一世就是张轩德有问题了,沈清妍怀的孩子多半不是张家的,但她和顾淮成亲这么久,也还没有孩子,难道顾淮也……有问题? 胡夫人以为沈清月在害怕,就安抚道:“孩子的事要看缘分,我见过夫妻俩都好好儿的,等了三年才要上孩子。你也别太着急,一定要想得开,心情愉悦,孩子自然而然就来了。” 她又亲昵地拉着沈清月的手道:“我瞧着你比上回来胖了不少,但还是有些弱症,想来是思虑过重的缘故,我知道你才嫁人半年,一个人顾着人情往来不容易,但你年纪轻轻的,孩子才是第一位,手里的事,大可丢给下人去做。” 沈清月微微一笑,她才不是烦家里的事,她和顾淮的小家的没什么可烦的。 “谢谢胡姨,我一定谨遵教诲。” 沈清月又问胡夫人:“如果男子不易得子……可有什么症状没有?” 胡夫人皱着眉,道:“有些好看出来,有些看不出来,你夫君身强体壮,至少是看不出来的那种。” 沈清月连忙替顾淮挽尊,道:“他很好,他肯定没病。” 胡夫人笑了一下,还是给她开了一张方子,道:“给你开个温和的药方子调养下,没什么大讲究,不要喝酒就是,今年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沈清月收了方子,谢过胡夫人才离去。 顾淮知道沈清月得了药方子还以为她病了,问她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跟他说。 沈清月脸颊一红,道:“没有不舒服……就是调养一二。” 顾淮看着沈清月的脸色就猜到了,他勾着唇角将她搂进怀里,道:“是想孩子的事?” 沈清月“嗯”了一声,她真想问一问前世的顾淮,怎么会没孩子。 初四的时候,沈清月和顾淮两人要去顾淮上峰同僚家里走动,其中自然包括舒家。 舒家的人早盼着他们夫妻俩来了,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像是在一起生活过多年的家人。 只是沈清月又逃不掉被催生的事,倒是老夫人体贴,叫几个嫂子别难为薄脸皮的她。 沈清月躲在老夫人身后,像找到靠山一样,舒夫人和几个太太纷纷打趣他们外祖孙俩。 老夫人到底年纪上来了,没年轻人有精力,很快就乏了,临走前,还拉着沈清月的手,让她以后方便的时候来舒家看看。 沈清月乖乖应下了,又瞧着时候不早,便也不留了,她出去的时候,顾淮还在书房,略等了一会子才等到他。 夫妻二人回家之后,沈清月才问顾淮,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淮也没瞒着沈清月,他道:“保定那边查了一桩夺人世袭官职的案子出来,人证物证都有,案子已经进京了,待大理寺复核之后,便会奏闻天子。” 沈清月问顾淮:“是什么案子?” 从顾淮语气上来看,像是个大案子,但沈清月却没有印象,前一世这个时候,似乎京中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大案。 顾淮道:“都司卫所都是世袭官职,保定前卫的一个千户只有一个独女,为免官位丢失,死之前招了个上门女婿承袭千户的官职。上门女婿与妻无子,纳妾后仍无子,便想在家中过继侄子,他妻子则想在自己家里族中挑子侄过继,夫妻二人因此产生矛盾,谁知道妻病逝,上门女婿便贪图了官位,妻族人不服,想要抢回官位,女婿托了人摆平此事。现在这件事又被查了出来。” 沈清月听得很明白,她道:“按律来讲,这官位倒真该是女方族人家的侄子继承,但这种事……也屡见不鲜了,要紧之处在哪里?” 顾淮扬着唇角笑道:“上门女婿托的人很巧,是镇守保定的平南侯府。” 沈清月眉毛一挑,问道:“平南侯府?” 顾淮点了一下头,问她:“怎么?你知道?” 沈清月绞着帕子道:“如何不知道,沈清妍的未婚夫苏言序他亲表姐,去年就嫁给了平南侯府的嫡三子。” 而且平南侯府前一世犯了事,降了爵位,失了实权,还得罪了不少保定府当地的官员豪绅,但是时间应该是在今年年底,明年年初的时候,这件事也标志着文臣对武将发难的开始。 在那之后,苏老夫人携苏言序和沈清妍两人,从保定府逃到京城发展定居,沈清月才知道了平南侯府的事。 苏家人留京,沈清妍便有了很多机会和张轩德接触,她将沈清月和张轩德夫妻之间的罅隙,和沈清月在张家生活的艰苦摸得清清楚楚,可怜沈清月想不到沈清妍会有夺姐夫的心思,从未提防。 沈清月继续问顾淮:“然后呢?你们打算从平南侯入手?是不是太远了些?” 杀鸡儆猴,当然是从京中的武将开始入手比较有威慑力,何况顾淮的仇人是永恩伯府,又不是平南侯府。 再者说,这个案子尚有变通的余地,分量还不足以判平南侯府的罪。 顾淮抿了口茶水润嗓子,道:“保定卫所武官的荫授和调动,归左军都督府管,也就是落在了永恩伯手里。平南侯府和永恩伯府私下有些关系,他们从前一同去过浙江抗倭,两家到底是金钱往来,还是因别的缘故有交,尚且不知,但这件事,以及其他还没有证据的事,肯定都是永恩伯在左军都督府里以权谋私,替平南侯办下的。平南侯府包庇偏私不足以道,与京官勾结,卖官鬻爵却是另一回事。” 沈清月皱了皱眉头,这就不是小案子,难道说前一世平南侯出事的起因就是这件事吗?因为顾淮和舒家关系的变动,导致了一系列事情真的提前了吗? 她不敢确定,她一个内宅妇人对朝堂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这让她有些惶恐,她不知道这些改变,会给顾淮带来好的结果还是坏的,她很害怕再出现周学谦那样的情况,如果这次受苦受难的人是顾淮……她会心疼。 顾淮像是看出了沈清月的紧张,拥着她,抚着她道:“别怕,目前局势很好,都是向着咱们这边的。案件最终会移交到刑部尚书手上,江阁老是个耿介的人,不会有所偏袒,待呈到天子面前,还有其他几位阁老各自为了利益,联合起来出手,天子必然会有所思量,若天子也有此意,永恩伯府的死期就不远了。” 沈清月听顾淮说话莫名的安心,她沉默片刻,方道:“永恩伯府不会坐以待毙,待福临回来后,你让他天天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以后不要在外面应酬喝酒,一应吃食,全部由我过手方可!” 永恩伯府藐视性命,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顾淮重重地说了一个“好”字,然后才笑道:“你还担心我,我其实更担心你会被他们盯上。这两日我就找顾家借一些护院回来,你平日里没事不要自己出门,最好上香也别去了。若嫌烦闷,等我休沐了,再陪你出门。” 沈清月当然不会给顾淮拖后腿,她说:“我哪儿也不去。” 她忽然眉心突突地跳,一下子想到了蔡家的事,她拧着眉道:“永恩伯府接连冲我家人出手,沈家不成,只怕要动蔡家的主意,不知道福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顾淮嘴角抿直,搂着沈清月安慰道:“蔡家毕竟不知道你的身份,至多只有些捕风捉影的事。” 他声音温柔了几分,又道:“不管怎么样,我心意不改,这样还不够吗?” 沈清月眼眶微红,从前她觉得出身难堪,有时候会恨沈世兴,也会觉得难过,但顾淮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介意,这让她的难受淡了很多,好像跟他在一起,她的出身一点都不重要。 夫妻二人相拥许久,蜡烛熄灭之时,才同床共枕,睡进一个被窝里。 剩下来的几天里,沈清月又将其他一些亲友的人情走完了,还去了一趟周家,但只略坐了一会子就走了,周夫人也没留饭。陈兴荣和几个顾淮同僚也来了顾家,沈清月热情款待,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日子度过了。 初七,顾淮就去了翰林院里当值。 才刚上值,他就忙得脱不开身,连着在衙门里睡了两夜才赶回来一趟,跟沈清月说,平南侯府的案子刑部已经判定,移交给了大理寺,兵部尚书陈阁老的折子也已经写好,让顾淮润的色,准备随后呈上去。 这件事之后,又有人递交了保定府卫所吃空饷的证据,已死的老兵,还在领着军饷,正领军饷的人,却不见操练。 不日,天子发怒,贬了平南侯为平南伯,痛斥左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而右都督当堂澄清,此事未经他手,乃永恩伯一人负责,天子治了永恩伯失职之罪,罚俸禄半年。 此事之后,苏老夫人带着苏言序上京,和沈家人说,以后定居京城,两家婚事,就在京城里办。 沈清月彻底意识到,前一世和这一世的时间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年后,沈世兴的调动也下来了,可巧和申志文都在户部的照磨所,两人自然没有什么来往,但申志文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在户部混日子的沈正越,他俩日日在一起厮混,而沈正越平日里和沈世兴坐一辆马车回家,沈正越又带着申志文,以至于他们三人每日都一起坐车下衙门。 沈清月无意中撞见这一幕,甚觉奇怪。 元宵节之后,福临也回来了。 169、第 169 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福临从南直隶回来, 告诉沈清月和顾淮夫妻而说, 说查过了当年的卷宗,案件按照小厮错手打死人的结果判的, 赔钱了事,小厮入狱了没多久就放出来了。物证不再,人证寡妇签字画过押, 后来再嫁, 还有了儿女。 但是福临说, 案卷前不久还有人查过, 那人充做京官的下属, 且对京城里的情形, 了解得一清二楚, 后来经顺天府下六合县知县, 在顺天府找人核查, 根本没有此人。 沈清月与顾淮对视一眼, 猜测可能是永恩伯府的人。 顾淮问福临:“此人冒充的谁家的下属?” 福临道:“刑部左侍郎的下属,那人虽无凭证, 却因言语气度压人, 让六合县知县心虚,便给了卷宗与他看。” 沈清月不由得道:“此人倒是胆大。” 堂而皇之地冒充京官下属, 一般人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 她又问福临:“其人相貌知县可有描述?” 福临道:“知县只说了大概身量, 比咱们爷略矮一些,长相未必没有打扮过的,只知道五官端正, 鼻子上有颗痣。胡长遮唇。” 沈清月点了点头,痣还真可能是假的。 顾淮还是草草画了一张相,叫福临拿着画像回东顾一趟,问一问顾三,谢家可有这等形象的幕僚。 顾三对谢家的人熟悉,他很快就回了口信,说常住在永恩伯府里,并且常常永恩伯跑腿的幕僚里,没有这等身材的人。 顾淮与沈清月一时再猜不到会是谁,幸而当年案件处理的干净,想要翻案不容易,即便那人查到蔡家卷宗,时隔多年,再想翻起风浪也没有可能。 虽一时无事,夫妻二人终究是提防着,顾淮找东顾了借了人手过来,福临也寸步不离他。 很快就到了沈清月的生辰,顾淮本来说替她热热闹闹大办一场,她却小心谨慎,以安危为主,只打算宴请自家人和顾淮特别好的一些朋友同乐,即是如此,她生辰当日,依旧来者众多,沈家、顾家、蔡家还有周家母子,通通都来了,舒家人不好出面,心意却到了。 顾家门口放了好几串鞭炮,噼里啪啦惊动地邻里也上门祝贺。 沈清月收了不少人情和礼物,受亲朋抬举吹捧,又有顾淮护爱,欢欢喜喜地过了一日,羡煞同辈的妹妹和嫂子们,尤其沈清妍。 至于周夫人,也很不是滋味……她看了几个时辰沈清月的笑脸,几杯酒下肚,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初不反对他们二人,娶了这样一个贤妇回来,该多好,叶莺现在不仅不担事,连疼爱丈夫都做不到! 若娶了沈清月,一则儿媳知道分寸,不会吵架,更不会动手,二则家里人情往来有媳妇把持,她也不用天天忙得焦头烂额,三则沈家不如叶家那般能胁迫周家,更没有叶莺身边那么厉害的管事妈妈,她也不用日日憋屈受气。 周夫人心里想了许多,终究是按下了这些想法,有些话她只能想一想,绝对不会说出来。 宴席散后,周家母子一起走回周家,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周夫人看着儿子死寂的眼神,攥紧了帕子根本不敢提沈清月的事,而是道:“这马上要出正月了,你再不能荒废时日,明日记得去胡掌柜那里走动走动。” 周学谦在顾家前院喝了不少酒,脚步虚浮地道:“儿子何时荒废日子了?元宵节就去过胡掌柜那里了,他不过敷衍我而已,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何必再去。” 周夫人心疼周学谦,又有些怒其不争,跺了一下脚,恨不得戳着他的脑门道:“你父亲还要守制一段时间,成了弃子,这时候靠你父亲的情面说话肯定不容易,你眼下应当让别人知道你的本事,让别人看重你!若想旁人不敷衍,你就别像现在这副模样!” 周学谦哂笑一声,道:“儿子现在什么模样?难道和从前有什么区别吗?日日读书,学问并不比沈家兄弟们差,在顾家席上,我做的诗仍然不输其他人。前年在京中,不也是这样?” 周夫人没好气道:“前年是前年,这都快两年了!你早有举人功名,既无心考进士,那便再不是读书不读书的事,你该承担起周家的前途!” 周学谦没有回话,也不知是倦了不想说话,还是觉得周母亲说得有道理。 周夫人不管是哪种情况,依然喋喋不休,说到最后她自觉没趣,沉默了片刻,方压着声音道:“难道你想和叶莺一直这样吗?” 周学谦忽然顿足,问周夫人:“母亲觉得儿子还能和她怎么样?” 周夫人挥退身边的人,索性站在老宅的穿堂里,把话说明白了,她冷着脸道:“你父亲不许咱们亏待叶莺,怕得罪叶家,你要是不想受制于你父亲,你自己就在京中摸爬打滚,干出点事儿来!你要是想一辈子就这么拖着她,你就继续这样,熬到她娘家人都死光了,你也三四五十了,才敢安安心心地和离另娶!等你孩子出世,你也半截身子入土了,你便愿意看到这样?” 周学谦捏着拳,反问周夫人:“您觉得儿子发愤图强,是为了与叶莺和离?” 周夫人一愣,问他:“你难道想跟她过一辈子?” 周学谦脸色发冷,道:“您觉得,儿子还能与她和离吗。” 说罢,他自顾丢下周夫人走了。 周夫人呆呆地看着周学谦的背影,忽然不明白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她摸不准周学谦的心思,但见他第二日还是出门去了胡掌柜那里,终究是放下了心,不管周学谦怎么想,没有放弃前途,就有奔头。 但周学谦去得并不顺利,他又碰壁了。 胡掌柜请了周学谦在青石斋二楼说话,他倒还是客气,只是实实在在没放个准话。 周学谦索性厚着脸皮道:“胡先生高抬贵手,但凡能在京中谋职,学谦便愿意一试。” 胡掌柜念及从前旧情,就道:“京中举人委实不少,以郎君之材,不考进士着实可惜,不若再苦读两年,便是不中,你也还年轻,再读三年亦来得及。我们大人向来爱惜人才,还望郎君不要因小失大。” 周学谦默念着……再读五年……他早已是只言片语都看不下去。 胡掌柜到底不忍周学谦颓废至此,便道:“男儿志在千里,眼前一切棘手之事,回首望去,皆不成困,早日清醒,专心举业!” 周学谦作揖告辞,别了胡掌柜,便去吏部报到,等着备选为官,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又能轮到哪里去,但不管轮去哪里,也总比天天呆在家里强。 他回了老宅,周夫人欣喜地着人传他过去,带着期盼地问:“怎么过了午膳时候才回?可是跟胡掌柜一道用过膳的?他可是许了你留京为官了?” 周学谦摇头,如实道:“没有,我去吏部报了到,等吏部的消息,若能留京最好,若不能,母亲爱随我去任上,或者回台州,都依您。” 周夫人险些昏死过去,她狠狠地砸了个杯子,颤着唇道:“我好容易带着里不远千里来了京中,就是为了躲叶家辖制,你可倒好,就这样自暴自弃!且不说哪年哪月吏部才任你为官,若将你丢去蛮荒之地,你真打算去?!周学谦,你到底要将自己折腾成什么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便是不觉苦楚,也考虑为娘的心疼不疼,好不好啊?!” 周夫人说完,便是一阵呜咽之声。 周学谦到哪里都躲不掉她们两个人的哭声,心里烦闷,便出去喝酒,但凡醉后,脑子里总是沈清月的音容笑貌,明明不过是去年的事……他却总觉得恍如隔世。 流光易抛,出了正月,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便是沈清妍出嫁的日子,这日沈家倒也热闹,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 沈家前厅和后宅的花厅热闹,实际上沈清妍的院子倒没有多热闹,甚至有些冷清。 沈清月身为长姐,也要过去送嫁,她也没专门去陪沈清妍,多半是在帮方氏的忙,等到吉时快到了,她才和方氏等人一起过去。 她们过去的时候,沈清妍的院子才热闹了起来。 沈清妍还没戴上喜帕,她瞧着沈清月众星拱月地来,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一下子眼眶就红了,全福人在旁边说喜庆的话劝她。 沈清妍怕妆花了难看,到底没哭了,盖上帕子跟着喜婆往外走。 沈清月则跟着一起去了前厅。 苏言序过来的时候,沈正章一个人喝过了两个人敬的茶,心里还是发酸,说了好些叮嘱夫妻二人的话,最后看着沈清月道:“清月,你将你妹妹送出去吧。” 沈清月明白沈世兴的意思,她目光扫到了从大门口过来的康哥儿,便依着沈世兴,从喜婆手里接了红巾子,交给苏言序,还当众说了一句:“以后你可要好好对待我沈家的姑娘。” 苏言序看着灿然若仙女的沈清月,痴了一瞬,方作揖道:“一定谨遵岳丈与姐姐教诲。” 沈清月笑着点了点头。 沈清妍心中五味杂陈,一路出去,眼泪就没停过。 自此,沈清妍就算出嫁了。 沈清月正打算去内院看看,康哥儿等沈清妍出门了,跑来拉着她的袖子,十分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便跑开了。 沈清月微微一笑,她今日又不是为了给沈清妍撑腰,只是维护她自己娘家的颜面而已。 次日,便是永恩伯府嫁女的日子,同时也是胡阁老的孙女胡小娘子出嫁的日子。 胡阁老发了请帖给顾淮,张家那不要脸的,也发了帖子给顾淮,上称“尊师”与“师母”,请他们夫妻俩过门喝喜酒。 沈家也收到了张家的请帖。 沈清月去方氏那里的时候,二太太都忍不住义愤填膺道:“张家真是厚颜无耻,当初污我沈家姑娘清白,两家早就交恶,还好意思请我们去吃喜酒。” 方氏也觉得张家不要脸,沈家两次嫁女都没请他们,他们心里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吗? 二太太道:“二妹,正好胡阁老家嫁女,你与妹夫去胡家就是了,张家就不必去了,也别怕得罪永恩伯府!” 沈清月笑道:“自然不去的。” 张家现在多风光,以后鸡飞狗跳的时候就有多难堪。 谢君娴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败絮如张家,可养不起这样娇贵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的。 今天还会更,争取下一更多写点。 170、第 170 章 第一百七十章 沈清月和顾淮一起去了胡家吃喜酒, 虽吃的是晚宴, 但在沈清月的要求下,沈家和顾淮还是陪着她提早去了胡家。 顾淮自然去了前厅, 沈清月则和方氏一道先去见过了胡夫人,胡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眼下乌青, 面容疲倦, 也不知道是累的, 还是为了别的缘故。 随后沈清月就方氏她们一道去了胡小娘子出嫁的院子。 沈清月只在人群里悄悄地打量着胡小娘子, 只见她妆容齐整, 嘴角始终抿着笑容, 但是身边的一位长辈, 倒像是不欢喜。 她不知道缘故, 但见胡小娘子自己高兴, 想来至少是心甘情愿的。 沈清月正欲走, 胡小娘子从镜子里瞧见了她,扭头看了过去, 笑了笑, 她也屈膝回了笑,才和方氏她们一道离开。 甬道上, 大太太消息灵通, 就悄声道:“胡小娘子这次嫁的是她一个表哥,听说胡家起初不许,又不知道怎么许了。但因那郎君是胡夫人庶出哥哥的孩子, 胡夫人与胡大人不大欢喜,所以今日排场比不上永恩伯府的。” 二太太问她:“你怎么知道比不上伯府的?” 大太太说:“咱们来吃的晚宴,有人早去永恩伯府和张家吃了午宴,再来的胡家,自然有个比较。” 几人说了些话,眼看快要到花厅里,来往的宾客多了,便不再聊那些闲话。 沈清月她们与胡家人不甚熟悉,只是大事上有些浅薄的人情往来,因此坐席离花厅正中心的位置有些距离。 虽离得远,沈清月却察觉到厅里许多人都在似有若无地打量她。 这不是她的错觉,连方氏也发现不妥,在沈清月耳边低语:“怎么了?” 沈清月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还是头一次来胡家,和那些夫人们又不认识。 因着这些打量,沈清月和沈家女眷一顿饭吃得也不大安生,滴酒未沾,等胡小娘子出门之后,她们便辞了主家草草退席。 沈清月本想和顾淮一起回家,听小厮说,前厅里还在喝酒,她就将马车留给了顾淮,和沈家女眷们一起乘车先回去了。 到了沈家,方氏问沈清月要不要进去坐一坐,沈清月摇着头说天都黑了,她这就回家去。 其实沈清月是害怕晚上待在沈家,前一世她死因不明,也许杀她的凶手就在沈家,没有顾淮陪着,身边就只有两个丫鬟和罗妈妈,她怎么敢留在沈家。 方氏也没强留,沈清月便领着丫鬟快速回了顾家。 不料沈清月今日等了许久都不见顾淮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双眼猩红带着戾气,整个人醉醺醺的,走不稳路,脸上和脖子上还有些伤,双手关节处皆见血迹,像是跟人打了一架。 沈清月惊吓到了,顾淮一贯斯文,怎么会和人打架! 她扶着顾家进房去休息,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幸好没瞧见什么伤痕,随后伺候着他擦洗了,才叫了福临到门口来问话。 福临摇头道:“小的当时在厅外伺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爷喝完了酒,从胡家出来的时候,就跟人动手打架了。” 沈清月忙问:“跟谁动的手?谁先动的手?” 福临道:“小的不认识那人,但是……是咱们爷先动的手。” 冷风刀子一样刮过脸,沈清月绞着帕子,挥退了福临,转身进屋不解地看着喝醉的顾淮,他怎么可能跟人动手呢!他脾气都甚少发,到底为了什么事会跟人动手? 沈清月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又不忍心吵到顾淮,便也睡了,等她清早起来,顾淮早走了,她叫丫鬟来问,雪竹进来道:“爷天不亮换了官服就走了,早膳也没有用。” “洗漱了没有?” “洗漱了。” 沈清月“哦”了一声,又联想到在胡家花厅里的事情,便打算去一趟沈家,正巧罗妈妈拿了一副画轴进来,同她道:“这是胡掌柜想请您帮忙绣的一幅顾绣,还催问您几天能绣完?” 她接了画轴,打开来瞧了一眼,是一幅山水人物画,她道:“需要下针的地方不多,你告诉胡掌柜,五日后我着人送过去。” 罗妈妈应了话,亲自去回给了胡掌柜。 可巧周夫人又亲自去青石斋求胡掌柜,不出意料地再次吃了冷脸,她却认出了沈清月身边的罗妈妈,但见胡掌柜与罗妈妈熟稔的模样,她便惊了,又不敢贸然上前,便按下心思先回去到沈家去打听。 周夫人去沈家的时候,沈清月早和方氏说上话了。 大太太消息灵通,她将事情来龙去脉,说给了沈清月听。 昨儿张家娶妇的时候,张轩德中午陪客吃饭,跟狐朋狗友一起多了几杯,酒后失言,提及了当初沈清月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的那些事。 当时这事儿是被张轩德昔日同窗挑拨起来的,有人调侃他说:“你小子真是好艳福,京中赫赫有名的大才女,竟叫你娶了回家。” 随即有人想到了沈清月,便不过脑子插嘴道:“咱们轩德的艳福可不止这些,听他说,从前在沈家族学的时候,那状元夫人,成天巴巴地粘着他呢,他到哪里,状元夫人就到哪里。小娘子的那些心思,当时谁看不出来!没想到他如今又娶了永恩伯爱女,啧啧,我的眼睛红得能滴血了!” 娶妻乃人生几件快事之一,尤其是娶了个能让自己脸上有光的妻子,至于其他风流韵事,锦上添花,作为谈资未为不可。 张轩德虽然不敢提荷包那事,但在荷包之前,沈清月主动靠近他,却是事实,酒后兴奋,他没直接承认,却也没否认,放任酒肉朋友当众拿此调笑。 今日来张家的宾客,有些是看在永恩伯府的面子上才来的,这些客人中有一部分和胡家也些往来,晚上去胡家吃晚宴的时候,便将谈资带去了胡家,因此沈清月才在胡家花厅里受到了别人异样的打量。 至于在前厅喝酒的顾淮,也听了些闲言碎语,因旁人没有指名道姓,全靠他人意会,他不好在胡家无端闹事,只是表现出愠怒,骇得那人消停了,便拉着陈兴荣喝了不少酒,愣是盯着说闲话的那人离了席,他才跟着离开,一出门到了夹道里,就把人给狠狠地揍了一顿。 那人是个读书人,和在乡野长大,且经常晨练的顾淮比起来,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结结实实地挨了顿揍,被摁在墙上不能动弹,除了伸手抓了两下顾淮的脸和脖子,完完全全没有反击的余地。 顾淮那时双眼红如沁血,那人抱头在墙角求饶,直往张轩德身上推卸责任,他才松了手。 顾淮喝得太多了,打完人,上了马车基本上就不省人事了,要不是小厮跟福临送他回家,他怕是要睡大街了。 沈清月虽然没亲眼见到这些场景,从大太太口中所述,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用想,顾淮肯定生气了。 但这些事都是她前世做的糊涂事……怎么也抹不掉的! 沈清月不安地攥着帕子,手掌心发凉,顾淮头一次这么生气,她都不知道怎么跟他沟通了。 大太太拉着沈清月的手劝道:“男人都要靠哄的,你温言软语说几句,过去的事不就过去了。你俩成亲之后,你待他的心意,他还能不知道?” 沈清月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这种事理解归理解,想要理智却很难……顾淮肯定还是恼她了。 大太太还在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没有男人不吃这一套,你用心投其所好,绝对哄得好。” 沈清月暂且信之,却不知道怎么投其所好,顾淮虽然看起来会很多东西,精通却不见他特别喜欢,如此说起来,她都不知道顾淮到底喜欢什么。 这厢沈清月回了家,周夫人后脚就去了方氏的院子,她找方氏打听罗妈妈的来历。 方氏倒没多透露别的,只说罗妈妈是半路才来沈家的管事妈妈,一开始就分给了沈清月,后来也跟去了顾家,还听说,罗妈妈从前的旧主也很体面。 周夫人不禁猜测,罗妈妈的旧主难道和胡掌柜有交情?沈清月好运道,借着罗妈妈旧主的交情,和胡掌柜有了来往? 不管怎么说,罗妈妈和胡掌柜说得上话,这一点没错了。 周夫人回到家里犹豫了大半天,要不要找沈清月求个情,否则周学谦任令下来了,去了什么人烟稀少、民众不堪教化之地,以后的苦日子可怎么过! 权衡利弊之后,周夫人还是决定厚着脸皮去一趟顾家,即便当初她对沈清月说了些重话,到底没有出手做什么,沈清月怪她可以,若是念着往昔情分,肯替周学谦周旋一二,她就是受其羞辱又有何妨。 周夫人去的巧。 顾淮刚刚回家坐下,一口茶还没喝上,下人就进来禀了沈清月道:“夫人,周夫人来了。” 沈清月问雪竹:“周家姑姑?” 奇了怪了,她跟周夫人私下可是从来不来往的。 雪竹点了点头。 沈清月又问:“她有没有说来干什么的?” 雪竹摇头,道:“没有。” 沈清月要跟顾淮说话,便道:“今日不见,□□叶去推了。” 一见客又要耽误至少两刻钟的功夫,沈清月哪里有时间浪费在周夫人身上? 雪竹应了转身就去,周夫人误会了,以为沈清月不想见她,便用了些赖皮招数。 没多久换春叶进来了,说周夫人有要紧事定要见沈清月,不见不肯走。 沈清月更恼了,便道:“就说我病了,有什么要紧事,先转达过来便是。” 春叶再回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沈清月问她:“还没走?” 春叶战战兢兢地摇摇头道:“没走。” 沈清月有些不耐烦地问她:“到底是有什么急事?你可劝她去找沈家了?” 春叶不敢抬头,只是余光往顾淮身上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 沈清月有不好的预感,她捏着帕子,有些骑虎难下。 顾淮觉察出一些意思来,便冷着脸问春叶:“有什么事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 他今日明显情绪不好,春叶吓得跪下,不敢说话。 沈清月不会因私事牵连下人,便吩咐春叶道:“你说罢,说完了去将人打发了。” 春叶小声地道:“周夫人说……为了表少爷的事儿来求您帮个忙……” 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春叶觉得死期到了。 沈清月也是心里发堵,她觑着顾淮黑沉沉的脸……这下好了,他更生气了。 她将帕子扯得褶皱不堪,同春叶道:“去吧。” 春叶一站起来,快步溜之大吉,留下沈清月脑壳疼,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本来说多写的,但是打算留出时间存稿吧,存一章稿子也好……以后争取每天都在0点前发,不做垃圾瓜。 谢谢大家投雷、灌溉营养液、帮我捉虫,感激不尽,虽然平常没说,但是心里都知道呢,虽然也不是每个人的id我都能过目不忘,但是读者对我的好,给我带来的感动,那种感情和回忆,一直忘不掉的。 感谢。(#^.^#) 171、第 171 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沈清月觉得自己很倒霉, 撞上张轩德嘴欠也就罢了, 偏偏又来个周夫人,一个接一个, 别说是顾淮了,换做她,亦是此气难消。 她心里很清楚, 顾淮肯定在气头上, 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沈清月盯着顾淮手背上的伤痕, 柔声地跟他说:“我再给你涂些药。” 顾淮脸色黑沉沉的, 放下茶杯, 道:“不必了, 一点小伤。” 说完, 他便捏着拳头, 起身准备走。 沈清月一着急, 连忙跟着起来, 拉着他的手臂追问:“你去哪里!” 顾淮拳攥如铁,负手而立, 背对着沈清月压着声音道:“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 沈清月还拉着顾淮的手臂……他很少把翰林院的事带到家里来, 这不是明显躲她么。 顾淮头也不回,淡声道:“你放开。” 他不想在沈清月面前控制不住脾气。 沈清月不肯放开, 索性顺着顾淮的手臂下移, 拉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拳头,她想用温柔的声音跟他说句软话, 却脱口而出一句:“我和他们没什么!”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顾淮不动,只是用沉哑地声音回她说:“我知道。”他语气微顿,又问:“现在可以放开了?” 沈清月手臂一颤,随即收回了手,放他去了。 她突然发现,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沈清月就坐在房里等,等到晚膳的时候,顾淮也没进来,她派人去书房送了膳食,听丫鬟说,他也没怎么吃,她想去喊他回屋睡觉,却又想起他的语气,便作罢了。 一夜到天亮,顾淮都没回书房,沈清月叫丫鬟进来伺候她梳洗,春叶主动地道:“夫人,爷清早就在书房里洗漱过了,去了衙门。” 沈清月点点头,也没说话,这件事都是过去的事了,顾淮又说他都知道,她却是再也不晓得该怎么去解释了。 今儿天气晴好,沈清月本来想去店铺里看看,想到近日不大太平,不想给顾淮添麻烦,便作罢,偏偏她今日诸事不顺,画花样子纸张洇墨,绣顾绣又扎到指腹,她想起顾淮的生辰要到了,便放下手里的事,去了一趟沈家。 沈清月人还没到同心堂,就被身后赶来的周夫人给拦住了。 周夫人眼下也是走投无路,沈家不帮她,她实在无暇顾及在沈清月跟前的体面,便厚着脸皮道:“清月,你昨儿的病可大好了?姑姑有些话想跟你说。” 沈清月问她:“您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罢。” 周夫人也不浪费时间,索性直言道:“学谦入职不顺,我想请你身边的罗妈妈找青石斋的胡掌柜替他求一求情,清月……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重情重义……” 沈清月顿时冷了脸,不给周夫人留情面道:“姑姑,虽然是亲戚一场,可也是远亲了,朝廷里的事,我一个内宅妇人插不上手,您找我,不如找老夫人去。” 周夫人脸色涨紫,她切齿道:“你可知道学谦为什么和叶莺变成现在这样?” 沈清月一抬眼,道:“不管为何,与我何干?姑姑,我与表哥已经各自婚嫁,您说这些话合适吗?” 周夫人痛心疾首道:“他们俩本来好好儿的,就为了一把破扇子……叶莺没了孩子,与学谦不睦之后,他就变得颓丧不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扇子是谁的!除了你送的扇子,还有谁的东西能让他宝贝成那样!我得罪过你,学谦却不曾得罪过你,你就当是帮帮他不行吗?” 沈清月愣在原地,顿时释然……周夫人说周学谦和叶莺本来好好儿的,也就说二人相爱过,周学谦指不定早就放下她了,如今他的执念,哪里是她,只是两年前二人没有婚嫁的时候,那种纯粹而又无忧无虑的日子罢了。 她又想起了前世,周学谦自两任妻子过世后,便一直仕途不顺,克妻的名声和不完美的婚姻是一方面,多半还是他自己志气消散,像沈世兴那样没有斗志,若是这样,她就更帮不上忙了。 沈清月莫名笑了一下,随即同周夫人道:“姑姑,能帮表哥的只有他自己,您就别缠着我了,亲戚一场,别逼得我用您当年法子来对付您。” 周夫人心神一颤,竟莫名忌惮起来……现在的沈清月可不是从前无依无靠的丧母长女了,她的心智也越发成熟,软硬不吃! 沈清月瞧见周夫人似乎顿悟过来,便转身走了,去找方氏问琴棋书画有关的东西。 方氏问沈清月:“怎么又对这些提起兴趣来了?” 沈清舟亦笑道:“二姐要学这些,怎么不让姐夫教你?” 沈清月道:“倒不是我想学,是他要过生辰,书画上,我懂得没有你们多,所以啦请教。” 方氏道:“近来市面上有一个人的画卖得很好,你若要送,就送他的吧。” 沈清月突然想起一个人,便问道:“道山真人?” 算算日子,道山真人的画是要开始值钱了。 方氏笑道:“是的,他的一些旧画如今备受推崇,好一些的已经卖到了一千两银子一副。” 沈清月道:“您可知道哪里有他的真迹?” 方氏给沈清月介绍了一个铺子,还大概替她估算了价格,让她去买。 沈清月得了建议,便打算抽空去买,其实她猜到青石斋可能也有,但是胡掌柜不会收她的钱,白占便宜不好,至于沈世兴手里那副画本来是顾淮送的,她再要来送给顾淮,不体面。 沈清月迫不及待想去,但家里带护院出门动静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皇亲国戚上街,她便想等顾淮回来了,借福临一用。 她等到晚上了,顾淮都没回来,也没有派人回来传话。 夜里。 沈清月孤枕难眠,周家也不太平。 周夫人白天拦沈清月的事儿,嘴碎的婆子丫鬟们议论了几句,叫周学谦知道了。 周学谦气冲冲地去质问周夫人:“您去找清月做什么?周家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周夫人打发了下人,和周学谦关上门道:“我没找她说周家的事,不过一些小事,你就别问了,也别咋咋呼呼的,仔细叫你媳妇瞧见,也跑来闹,都别想消停了!” 周学谦不信母亲的说辞。 周夫人被他逼问得头都要被炸了,绷不住脾气,砸了个杯子,气得发抖道:“沈清月就没说错!谁都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你再这样下去,你这辈子就是个废物命!” 周学谦僵住了,他眼珠子一动不动,喃喃道:“她说我是废物么……她还说什么了……” 周夫人脸色泛青,没好气道:“她没说你是废物,若你继续自暴自弃,她便是不说,迟早也这么想你!” 周学谦如遭雷劈,痴痴地站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次日,乍暖还寒,京城里又刮起刀子一样的冷风。 周学谦去了一趟沈家,他本是去找沈世昌说在沈家族学暂且教书的事,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往同心堂那边去了。 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成想还真叫他碰见沈清月了。 沈清月瞧见周学谦也是诧异了片刻,随后只是见了个礼,并没有要站住跟他说话的打算。 周学谦却不肯走,站住喊沈清月:“表妹……我母亲找你……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他不知道是久未开口说话的缘故,还是嗓子不舒服,声音很艰涩喑哑。 沈清月摇摇头,淡声道:“周表哥多想了,我这会子去找我二伯母有事。” 周学谦会意,他想起这两日坊间关于沈清月和张轩德的传言,又见沈清月有些憔悴,便忍不住道:“你们吵架了?” 沈清月蹙了眉头,正要回话,忽被人紧紧揽住了肩膀,她回头一看,可不就是顾淮! 顾淮不大友善地看着周学谦,冷着脸道:“我们夫妻俩拌个嘴,就不劳外人操心了罢。” 沈清月低下头,忍不住悄悄红了脸颊。 周学谦尴尬地涨红了脸,告了辞。 待他走后,顾淮便放开了沈清月,往修德院走去。 沈清月快步追上,在后面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了。” 顾淮放慢了步子,略等了等她,才背着手问道:“你又回沈家做什么?” 沈清月当然是为了买画的事,她不便出门,想让方氏替她去买,她不想提前告诉顾淮,便道:“我找二伯母有事,也顺便看一看我的弟弟妹妹们。” 顾淮心中不快,也没再问了,直接往修德院去,跟沈世兴说了一件事。 沈清月在旁边听着。 顾淮说,吏部考功清吏司以后可能会新增一个正六品的主事,以沈世兴现在的品级肯定升不上去,等三月急选的时候,他得外放一段时间,那之后回京至少有正七品的官职,这个位置就好活动了。 沈世兴虽然品级不够,资历却是合格的,外放之后回京做主事,水到渠成。 顾淮觉得这条路子很不错,他很建议沈世兴照他说的去做。 沈世兴喜不自禁,慌忙问顾淮:“正六品的主事?!” 顾淮点了点头。 沈世兴自言自语道:“这样一来,岂不是跟大哥一样同品级了!”他又皱眉道:“这恐怕不行吧!一家人总要避讳的。” 顾淮道:“等您回来,大伯父位置兴许有调动呢?那不就不冲突了。即便冲突,将来您若要升迁,不外放升一升品级,在京中要熬到什么时候去?” 沈世兴心想的确如此,便问沈清月的主意,哪知道她早走神了,喊两句才反应过来。 沈清月绞着帕子不大流畅地道:“……随您的意思。” 这事不由得她不奇怪,前一世张轩德在永恩伯府倒下之后,还是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留守司正七品都事,后来庸庸碌碌一直没有长进,便想方设法巴结顾淮,可惜他送去东西,顾淮一样没留,最后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兜兜转转在顾淮手底下,做了考功清吏司的主事。 沈清月前一世没往顾淮头上想,没想到这一世这主事的职位,极有可能落到沈世兴手上,也就是说,前一世顾淮虽然表面不受张家的情,却暗地里帮了张家。 原来她和顾淮,冥冥之中,早有交集,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前更新打卡。 172、第 172 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顾淮到沈家来跟沈世兴说完了外放的事, 便准备走了。 沈清月哪里顾得上去找方氏帮忙买画, 赶紧就跟在顾淮身后,想跟他和解。 顾淮却还在生气, 走得很快。 沈清月一路追着他到二门上,喊住他道:“怀先,我有事儿跟你说。” 顾淮在出门之前停了下来, 站定片刻, 只稍稍侧了侧头, 道:“我不太想听。” 他不想听她解释那些事, 听一遍, 心里就烦一遍。 沈清月根本不是想解释什么, 她是为了买画的事, 便追上去拉着他的手, 道:“不是的, 我是想……” 她话还没说完, 顾淮转身抓住她的手腕子,神色冰冷地压着发颤的声音道:“沈清月, 你能别用手碰我吗?” 沈清月僵住了, 她瞪着眼睛,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眼睁睁地看着顾淮扯开她的手, 无情地转身离去。 她收回空落落的手,微微握拳,冰冷的掌心里沁出些冷汗来……他已经不是生气了, 他开始嫌弃她了。 沈清月在冷风里站了足足一刻钟,雪竹追上来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道:“去同心堂。” 她还是托了方氏替她买画。 从沈家回去之后,沈清月见顾淮不在,有些失魂落魄……她以为顾淮今天回来,就是原谅她了,没想到他只是为了公事回来,根本没打算回来看她。 沈清月胸口闷闷的,并不像前世被张轩德伤心之后的撕心裂肺,而是一种钝痛感。 她躺床上的时候就在想,他们不是说好了,好好过以后的日子,顾淮明明也答应了…… 想着想着,沈清月就睡着了,虽然睡得不沉,却也睡到了天亮的时候。 半上午的时候,方氏派人传话过来说,画卖完了,没得买了。 后天就是顾淮的生日,沈清月等不了了,只好去青石斋看看,青石斋离家中不远,又是舒家的铺子,她也就不用找顾淮借福临,只叫了个护卫驾车,领着两个丫鬟一道出门。 去青石斋的路上她就忐忑地想,顾淮过生日总要回来的,不知道他那时候会不会消气。 沈清月坐在马车里出神,直到车子猛然停下,她险些撞到了车壁,才回过神来,皱着眉问驾车的护院道:“怎么了?” 护院声音里有些慌张,回答说:“有个小孩子突然冲出来了……小的勒马了,好像没撞到人……” 沈清月听见马车周围声音嘈杂起来,便同护院道:“先下去看看孩子有没有事,父母可在。” 护院应了一声,便下去了,春叶也跟着一道下马车。 过了好一会子,春叶才挑了帘子慌张地同沈清月回话:“夫人,孩子腿伤了,哭得浑身抽搐,嗓子没有声音,像是不能说话,他父母都不在,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沈清月心中一紧,连忙问:“严不严重?” 春叶摇头道:“不知道具体怎么样,护院说可能骨头裂了。” 沈清月便道:“附近最近的医馆可知道在哪里?” 春叶环视一周,道:“前面不远就有。” 沈清月吩咐说:“你跟着,让护院把人送过去再回来,你留下照顾孩子。” 春叶应了一声,很快便去了。 沈清月和雪竹等在车里,半天都不见护院回来,车子又堵在路上,被旁人催了好几道。雪竹又不会驾车,马车又有一个人守,沈清月只好让雪竹去医馆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 雪竹下车后,沈清月便坐在车子里等,才等了一会儿,有人上了马车,忽然驾起车开始走了! 沈清月一个不防,身子往前倾,她挑开帘子一看,是个陌生男人的背影!她厉声问道:“你是谁!停车!” 那人不停,狠狠地抽打着马,不管不顾地在街道上横冲直闯。 沈清月在车厢里坐都坐不稳,她听着车外人群的惊叫声,连忙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往那人脖子一扎,谁知道那人吃了痛,却并不停下,而是腾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回头勾唇笑了一下,道:“顾夫人,我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你不必这样激动罢?你若再扎我,索性咱们一起往河里去怎么样?” 是赵建安! 沈清月抽回手,握着簪子,抵在赵建安的脖子上,冷着脸问他:“不管你想说什么,先把马车停下来!” 赵建安果然放慢了速度,在一个胡同的狭窄巷道里停了车,他跳下马车,抬手摸了摸脖子上流血的地方,指腹上血红的一片,透着点腥味儿。 沈清月捏着簪子,警惕地看着赵建安,道:“光天化日,你强行掳走我,你以为赵家能脱得开身?” 赵建安舔了舔手上的血,温润地笑道:“夫人误会了,我说了只是有些话跟你说,并不想对你怎么样。” 沈清月依旧全身戒备,死死地捏着簪子道:“你想说什么?” 赵建安嘴角还带着血迹,他笑眯眯地问:“夫人几次坏我姻缘,难道不该给我个解释?” 沈清月道:“你自己失德在先,我伯父伯母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你,我应该要给你什么解释?” 赵建安眯了眯眼,挑着眼尾道:“果然是你啊……” 他还以为玉佩的事,可能是顾淮出的主意,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沈清月。 沈清月嘴角抿紧,握簪子的手不经意地举了举。 赵建安靠近车帘,单手撑在车框上,似笑非笑地道:“夫人不如考虑下,跟顾淮和离,嫁给我怎么样?” 沈清月牙齿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赵建安倒不恼,只温和地笑道:“顾淮不无耻吗?” 沈清月紧锁眉头,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建安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道:“沈清月,我想让你嫁给我。” 沈清月看赵建安就像个登徒子,她气恼得脸颊发红,用余光扫视左右,赵建安抬手放下帘子,遮住她的视线,冷冷冰冰地道:“跟我说话的时候,要认真一点。” 沈清月摸不准赵建安的意思,只好收回视线,也没有贸然开口。 赵建安对沈清月的态度满意了一些,他这才笑道:“这才显得尊重人。”他又叫了一声沈清月的名字,眼神流连在她的脖子和手指上,同她道:“让顾淮停手,明白吗?” 沈清月嘴角微动,没有答话,赵家因永恩伯府的缘故才衰败,赵建安果然是为了永恩伯府的事来的。 赵建安也不急着让沈清月承诺,他唇边浮笑道:“你倒是对他忠贞,却不知道他对你心意如何?” 沈清月皱了皱眉头。 赵建安颇有兴致地继续道:“顾淮乃永恩伯府嫡系血脉,亦是顾家外孙,又是新科状元,当初多少大好姻缘摆在他面前,他怎么会肯娶你?沈清月,你说说,凭你的出身,值得他娶吗?” 沈清月心中一紧,赵建安竟然知道顾淮身世!难道是永恩伯府透露的?她又想起了福临说南直隶的卷宗被人查过……她打量着赵建安的身量,恰好只略比顾淮低一些……难道是他? 赵建安笑道:“你想到了?就是我。我一直好奇,顾淮又不是傻子,正室妻子怎么会娶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之女。沈家与蔡家关系生疏,你这些年似乎也不与外祖母家往来,你的街坊邻居还曾经传过你母亲怀孕之事很蹊跷,而你出生的那一年,你的舅舅蔡超圣在南直隶打死了人。还有其他似乎无法和你们家牵扯上的事,可偏偏就是跟你有关,沈清月,你根本不是沈清月啊……” 沈清月捏紧了拳头,强自镇定,讥讽赵建安道:“你不知两情相悦,便以为世间没有两情相悦这回事吗?” 赵建安忍不住发笑,道:“是吗?我倒要看看,顾淮是更在乎你,还是在乎他死去的母亲。” 沈清月想起自己出身,牙齿都在打颤,捏着簪子的手亦在发抖,她猜不准赵建安到底知道了多少。 赵建安笑着提议:“人总是要先顾及自己,便是你要舍身为着顾淮,也要看他值不值得你这么对他。他若不是为了你的身份,他会想要娶你吗?你觉得他心里真的有你吗?他会为了你放弃替他母亲报仇吗?我猜他是不肯的,你看,你在他心里连一个死去的人都不如,这就是你说的两情相悦啊?那我倒算是长见识了。” 二月天,明明还很冷,沈清月脸色发白,背上早沁出一层汗。 赵建安又道:“或许只是你心悦他而已,啧,他倒是舍得下功夫,又要你的人,又要你的心,你却也真的肯一腔真心付诸于他。他这本事比我还厉害上好几分……” 他说着说着,身子前倾,缓缓地靠近沈清月。 沈清月迅速地举起簪子,抵在赵建安的喉咙尖儿上,浅浅地没入些许,冷着脸道:“滚开!” 赵建安喉结滑动耸动,主动往沈清月的簪子上戳了一下,沈清月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利器扎破皮肤的感觉,杀人的恐慌,席卷全身。赵建安趁机捉住她的手,有意地揉捏了一下,温声道:“沈清月,在男人面前别太自作多情,顾淮对你有几分真心,拿此事试一试他就知道了。” 沈清月厌恶此人,并不手软,簪子一偏,又扎进了赵建安的颈窝里,她趁着对方吃痛的功夫,跳下了车。 巷子里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沈清月一抬头,正是顾淮骑着马,焦急地赶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打卡。 173、第 173 章(双更) 第一百七十三章 顾淮赶来找沈清月的时候, 恰好看到了赵建安握她手的一幕, 他攥着缰绳黑着脸,及时勒马, 先下马搂着沈清月的肩膀,声音冷沉沉地问:“可有事?” 沈清月冰凉的手,紧紧地抓着顾淮的衣襟, 煞白着脸摇了摇头, 却说不出话来。 顾淮解下肩上的披风, 盖在沈清月肩膀上, 替她拢紧了领口, 旋即走到赵建安面前, 狠狠地朝他脸上砸了个拳头过去。 赵建安本身早有防备, 抬手欲挡, 显然他低估顾淮的力气了, 不仅挨了一拳头, 整个身体踉跄两步,跌靠在墙上。 他可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赵建安吸了嘴里的血吐出来, 脊背贴着墙面, 望着顾淮不怒反笑,道:“顾翰林夫人的肌肤, 可是嫩滑, 难怪张轩德那厮对她念念不忘,成婚之日还要再当众回顾一遍,只可惜他当日没有好好珍惜尊夫人黏在他身边的时候, 否则还轮不到顾大人你,娶这么一位活泼多情的夫人享福的一日。” 沈清月死死地捏着顾淮的披风,恨恨地盯着赵建安,她真后悔刚才没有用簪子进他的喉咙!她不过是听赵建安说了几句,便觉得难堪至极,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顾淮在胡家吃酒席的时候,别人又是怎么在背后笑话他的…… 顾淮双眼猩红,一把掐住赵建安的脖子,已是动了杀心。 赵建安并不惧,他整张脸都涨红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杀我……试试……” 顾淮手腕用力,赵建安眼珠子一翻,几乎快没了气儿。 沈清月浑身发冷,大喊了一声:“怀先!” 顾淮手腕一松,让赵建安进了口气儿,随即用另一只手的虎口扣住他的小手指,稍稍一用力,“咔”得一声,便掰断了他的小手指。 赵建安疼得大喊一声,额头上冷汗直冒。 顾淮又猛地踢了赵建安几脚,沈清月怕他真闹出人命,连忙上前去拉。顾淮这才住了手,拽着她往马儿那边去。 顾淮搂住沈清月,不管三七二十一,粗鲁地送她上马,自己又踩着马磴子,跃上马背,勒好了缰绳,便扯住她身上的披风,盖住她的全身,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让她露出来,便骑马走了。 顾家的护院和春叶远远赶来善后,赵建安狼狈而得以地回了家。 沈清月在马背上颠簸得双腿发痛,她看不清楚路,只知道顾淮骑得很快,很久,似乎不是回顾家。 直到出了城,沈清月才问顾淮:“我们要去哪里?” 顾淮没理她。 沈清月等了好半天,不见回应,才又问:“你明天不上衙门吗?” 顾淮冷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明日休沐。” 沈清月没再问了。 她不安地缩在披风里,刚想扯下披风看一看路,顾淮便按住她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不许她看。 沈清月实在坐不住了,她揪着顾淮的袖子道:“怀先,我疼……你停下。” 顾淮不停,只说:“快到了。” 沈清月蹙着眉,忍着。 不过半刻钟,便到了一间庄子上,顾淮勒绳下马,将沈清月拦腰抱住,往庄子上的别院里去。 看院子的人,牵了马去喂,叫了庄子上的仆妇过来准备着烧水伺候。 顾淮将沈清月扔在床上,并没有叫人进来的意思。 沈清月终于能脱下披风,她头发都乱了些许,一绺青丝垂在她白皙的脸颊旁,她抬起泛红的妩媚双眸,抱着披风,仰头看着站在她面前,身材结实高大,却眸色冰若寒潭顾淮。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顾淮……面目平静,怒而不发,似山间自带威风只在夜里出没的独行野兽,让她有些陌生。 沈清月伸手去拉顾淮的袖子,解释道:“……我本来不想出门给你添麻烦,但是你几天不回家,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我,我找不到福临,只好让护院和丫鬟陪着我去青石斋,没想到在路上撞到了一个哑巴孩童……” 顾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沈清月,也不说话。 沈清月说不下去了,她刚要松了手,不再解释,顾淮却忽然抓住她的手,冷冷地问:“当初张轩德手上的荷包,可是送给我的?” 沈清月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荷包不是送给他的,当然那时候她也不想送给张轩德了。 顾淮嗤笑一声,果然不是送给他的,沈清月对张轩德主动,对周学谦主动,偏偏不是他…… 他逼近一步,俯身捏着沈清月的下巴,用发寒的声音问:“为什么不是我?” 沈清月吃痛,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原也没打算送……” 顾淮将她推倒在床上,欺身压下去,单手禁锢住她的手腕,抬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眼睑半阖,吐着热气道:“为什么不是我?” 他自说自话,根本不给沈清月回话的功夫,便去粗鲁地扯她的衣裳,碰她最禁不住挑逗的地方。 沈清月挣扎不开,原本就泛红的眼睛沁出一层光泽,冶艳的丹凤眼含春不露,她嘴唇被咬得有些痛,便躲开顾淮猛烈的吻,蹙着眉道:“顾淮!你弄疼我了……” 顾淮不放,他掰正了沈清月的脸,双目血红地问她:“周学谦能入你的眼,张轩德也能入你的眼……偏偏我不能入你的眼……沈清月,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这些草包?嗯?我到底哪里不如这些废物?!” 沈清月大腿两侧,在马背上擦伤的部位也渐渐发痛,她眼里盈着泪,咬唇不语……为什么不是顾淮?因为他曾经是别人的丈夫,是名垂史册的顾状元,是大业最年轻的阁老……她不过是沈家小小的丧母长女,凭什么配得上他? 她因顾淮的善意而心动,却顾忌他前世和旁人成亲,而刻意疏远,没想到顾淮会主动靠上来。顾淮为什么要娶她?不过是因为她是舒家的血脉…… 滚烫的热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沈清月双手奋力摆脱了顾淮的束缚,抬手去挡他的热吻。 顾淮正好亲在沈清月冰凉的手掌心上,越发躁动,他含着沈清月的手指头,舌头舔过她的指尖和秀气的关节处。 沈清月有些茫然,顾淮似乎格外迷恋她的手。 她欲抽回手,顾淮嗓音骤然沙哑几分,如同含着沙粒说话,他吻着她的小手指,在她耳边道:“沈清月,你再不乖,我就真的不管不顾了。” 沈清月听话了,但顾淮还是没管没顾…… 顾淮将她的手亲了个遍,还折腾着她的双手伺候他……沈清月胳膊前所未有的酸痛。 两人折腾到太阳下山,沈清月又累又饿,顾淮都还没放过她。 沈清月当真是低估了顾淮的体力,天都快黑了,她实在没力气了,只好一滩泥巴一样躺在床上,完全不想动,连露在外面的脖子上全是红痕,她也懒得去遮掩。 顾淮仿佛是满足了,闭着眼躺在床上,头发散在枕头上,平稳地呼吸着。 两人一直就没说话,沈清月肚子开始叫了,顾淮才问她:“饿了?” 沈清月连张嘴说话都觉得累,睫毛颤了颤,并没搭理他。 顾淮穿了衣裳起身,头发也没梳起来,出去吩咐人送热水和饭进来。 沈清月晕晕乎乎又睡了一遭,才被顾淮捞起来洗漱吃饭,她推开顾淮,只简单擦洗了,便放下帐子,穿好衣服起来吃饭。 她的胃口好得不得了,平日在家只吃一碗,今日足足吃了两碗。 可见少吃一餐是不行的,迟早要在第二餐上补回来。 几个家常的小菜,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饭碗也是空空如也。 沈清月带着脾气问顾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晚,城门就关了。 顾淮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曼声道:“不是说了吗?我明日休沐。” 今夜不回去。 沈清月绞着衣袖……有些紧张,顾淮下午太疯狂了,像喂不饱的野兽,不知道休止。 她都不敢上床,就坐在椅子上,任凭没穿袜子的脚踝冰冷,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顾淮略坐了一会子,瞧见天黑了,点了蜡烛,扫了一眼沈清月在夜里白得能发光的脚踝,便抱着她上床。 沈清月抓住顾淮的领口,慌慌张张地抗拒道:“我还疼!顾淮我疼!” 顾淮问她:“腿疼?” 沈清月点了点头,马背太颠簸,都磨破了皮,顾淮下午又那样折磨她,她腿都是软的,要不是吃了饭,抓他衣服的劲儿都没了。 顾淮把人扔床上,三两下就除了衣裳,道:“疼就对了。” “……” 沈清月抓着自己的衣领,企图拒绝。 顾淮攥住她的手,好心提醒道:“你明日还想不想穿自己的衣服回去?” 沈清月不松手,顾淮果然没客气,一边抓住她的手,一边撕烂了她的衣服,她的身上全部都是红色的痕迹。 她被顾淮压得不能动,气恼得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指甲挠着他的肌肤。 顾淮不怒反笑,含着她的耳垂道:“这就对了……也没有丫鬟婆子,你不必拘束。” 沈清月薄薄的脸皮透红得能滴血,她骂了他一句:“顾淮,你是不是有病!” 顾淮捉着她的手啃咬舔吮,眼神迷蒙地道:“你说有就有吧……” 沈清月奇怪地蹙着眉头……顾淮似乎真的对她的手情有独钟,每次她用手碰他,他就兴奋得像变了一个人。 有了这个猜测,沈清月便不怎么用手去碰顾淮,尽量将双手藏起来,顾淮的确不像下午那么疯狂了,但还是在她耳边不停念叨:“夫人,我好不好?嗯?” 沈清月耳廓都是烫红的,她水汪汪的双眼乜斜,喉咙里吟出一个“好”字。 也不知道两人闹到了什么时辰,顾淮像是知道累了,终于停了下来,搂着沈清月,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她的手,像是抚摸着什么珍爱之物。 沈清月被迫靠在他肩头,抬眼不大确信地问他:“……你喜欢我的手?” 顾淮还是只盯着她的手看,道:“嗯。” 沈清月不太明白,顾淮怎么喜欢喜欢她的手,并且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她问他:“你对旁人的手,也是这样吗?” 顾淮这才掀了眼皮子瞧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有哪一双手,比你的好看,瓷白瓷白的。” 沈清月明白了,也就是说,但凡遇到比她的手好看的人,顾淮也会这样,她顿时没了说话的欲望。 顾淮拨开沈清月额上的头发,挑着眼尾温声道:“我喜欢女人的手,却并未到无法自控的地步。” 就譬如最开始看她的手,也是能够刻意躲开不看的,只是后来成了亲,朝夕相见,又能在床.事上助兴,便无法自拔。 且自打认识沈清月之后,他再未看过别人的手。 沈清月不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像是得了病一样。 顾淮的拇指拨弄她额上的青丝,道:“我同你说过,我瞎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只能靠耳朵和手去感受东西,养母养父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四处走动,我在那个时候想起了更幼年的记忆……永恩伯放纵侯府下人欺辱我的画面,随后好像有人在我将睡未睡的时候安抚我,我不知道是我的生母,还是救我出侯府的妈妈。自那以后,我便对女人的手有异常的感觉。” 沈清月试着回忆她幼年的记忆,除了些碎纸片一样的画面,她几乎想不起什么,可见记性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谁知道会生出异于常人的感情来。 她还是无法理解顾淮的“病”,便举着手问顾淮:“你看见我的手,会有什么感觉?” 顾淮俯身在她耳畔哑声说:“想要你。” 沈清月脖子微红,眉心蹙动,她不知道,竟然会是这种感觉! 顾淮又重新靠在引枕上,淡声道:“所以在外面的时候,不要用你的手碰我。” 沈清月了然,原来他说“你能别用手碰我吗”,是这个意思,并非嫌弃她,只是……只是会想跟她共度云雨。 纵然她从未见过此事,但还是信顾淮的话,毕竟他的表现,也不由得她不信。 顾淮还在把玩沈清月的手,像是对待一件珍爱的宝贝,沈清月由得他玩去。 顾淮好半天才问她:“张轩德碰过你的手了?” 沈清月锁着眉头道:“胡说!” 她前一世不过是受人怂恿,便时常和张轩德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意图多看他几眼,哪里敢有过其他接触,便是送荷包那次,也是在沈清妍的撺掇下,壮大胆子才敢去干的事儿。 或即便是她真拉过张轩德的手,现在也不敢在顾淮面前承认此事了。 顾淮心情好了些许,又问她:“荷包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要送人,还是用来算计别人的?” 沈清月也没隐瞒,如实道:“我以前不懂事,的确做过些糊涂事,往张轩德跟前凑了一些时日,后来受沈清妍挑唆,冲动之下才送出去一个荷包,之后我就幡然醒悟,后悔了,想法子要将荷包拿回来,又怕张轩德大肆宣扬,便先掉包,再……再推说是送给你的。” 顾淮“哦”了一声,算是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拧着沈清月的面颊,微微愠怒道:“你竟也有这样糊涂的时候?” 沈清月躲开他的手,脸颊被他拧得浅红,有些滑稽可爱,她拢眉道:“难道谁一生下来就是聪慧过人的吗?你就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顾淮睨了她一眼,道:“没有。” 从小到大,他便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沈清月没好气地冷着脸道:“我没有你这样聪明,我没有长辈教导,在家中吃过不少苦头,才变成如今这样子。” 顾淮眉眼柔和几许,虽然错过沈清月稚嫩天真的年岁着实惋惜,但念及她在继母手下吃过的苦头,便没心思再去计较她从前无知的时候,做下的糊涂事。 他支颐瞧着沈清月,道:“周学谦又是怎么回事?你曾心悦过他?” 沈清月很仔细地想了想,笃定地摇了头,同顾淮成亲之后,她方晓得,相敬如宾的过日子和两情相悦的感受,完全是不同的,算计周学谦,纯粹是利益原因居多。 她道:“我只是想逃离沈家,他是最合适娶我的人。” 顾淮凝视着沈清月,很认真地问她:“为何不是我?” 周学谦又不是什么高攀不起的贵公子,凭顾淮当日声誉地位,足以与他一较高低,说顾淮为沈清月适婚对象,并不过分。 沈清月语塞,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个理由:“你别忘了,你是我妹妹的老师。换做你,你会对长辈有男女之间的心思?” 顾淮一噎,真不防沈清月会拿这个理由堵他,他鼻子里轻哼出一声,道:“你这是嫌我年纪太大?” 沈清月眼波流转,未作答。 顾淮搂了沈清月一会儿,才问起赵建安的事,“赵建安今日掳走你,跟你说了些什么?” 赵建安并未伤害沈清月,意肯定不在于捉了她去做人质,必然是有别的目的。 沈清月想起赵建安的话,睫毛轻颤,道:“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顾淮眉头拧着,道:“估摸着永恩伯府的人说的。谢家能透露这么重要的事给赵家,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想来两家利益牵扯甚大,贪污军饷的事,怕是有赵家一份。” 沈清月也觉得是这样,否则赵家没必要跳出来明晃晃地得罪沈世文,最后落得个名声败落,前途渺茫的下场,肯定是有什么把柄被永恩伯给捏住了。 她犹豫片刻又道:“他还猜到了一些我的身世,南直隶的卷宗,就是他去查的。应该还没查到舒家头上。” 顾淮诧异一瞬,抱紧了沈清月道:“查到了也不怕的,他不可能有证据。你从未做错过什么,也不要因此自责……” 他更不会让赵建安有机会说出来。 沈清月靠在顾淮怀里,默然。 顾淮问:“除此之外,赵建安还说什么了?” 沈清月眼色晦暗不明,低声道:“不过是些难听废话,说了你又不高兴,不跟你说了。” 赵建安说的有些话,沈清月早就心里清楚,再明明白白说出来,没有意思。 顾淮想到赵建安抓沈清月手的场景,则气血上涌了,若再听她叙述一遍,确实不能再忍,便也不再问了。 晚间,顾淮不过休息半个时辰,便又去拉沈清月的手。 沈清月想躲,却躲不掉,她是真的累了,奈何顾淮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 顾淮低低地喘着气,问沈清月道:“你可知道你戴兽牙手串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 沈清月身上热得出了一层薄汗,断断续续地回他:“不、不知道……” 顾淮勾唇笑了一下,明知道沈清月害羞,却还是很直白地道:“就像现在这样,凶猛地,强横地,像野兽一样……” 沈清月根本受不了顾淮说这种话,她双颊越发绯红,心知无法让他闭嘴,索性闭上眼假装不知道。 顾淮捏着沈清月的下巴,含着她的唇瓣,低声道:“清月,你知道么?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年纪长了,却不比年少的时候活泼有趣。” 沈清月简直没眼见人,她低吼了一声:“你闭嘴!” 顾淮发笑,嘴上不住,说着和白天里截然不同的兽言兽语。 沈清月没有办法,只好伸手去捂他的嘴,控诉他:“顾淮,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当然是不能。 沈清月暗暗发誓,她是再也不会戴兽牙手串了。 夫妻二人没了丫鬟婆子们的眼睛盯着,着实放纵了一天。 主要是顾淮放纵,沈清月还是很不习惯,她从没有经历过这么羞耻的夫妻之事。 次日早晨,沈清月没有衣服穿。 顾淮穿好衣裳,好整以暇地看着被窝里的沈清月,厚颜无耻道:“昨儿我让你听话,你偏不听,你今日穿什么回家去?” 沈清月从被子里露出脸,瞪着顾淮问:“你要脸吗?” 顾淮负手而立,眉眼淡淡地道:“你若觉得我不要,那我便不要罢了。今日也不回去,明早趁着黑灯瞎火,你穿我的衣服,裹我披风,再赶回去也来得及。” 沈清月算是知道男人无耻起来能到什么地步,她眼看顾淮真有不走的意思,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袖口,不碰到他的手,放软了声音道:“你去帮我找衣服来。” 顾淮坐在床边,把脸蹭过去,道:“你先亲我一下。” 沈清月轻轻在他脸上琢了一下,顾淮不满意,纹丝不动,她只好再吻他的唇,他还是不动,她没法子,勾着他的脖子学他热吻,舔他的嘴唇。 顾淮满意了,才笑道:“你应承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 沈清月迟疑着道:“什么事?” 顾淮在沈清月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清月憋红了脸,骂得更大声了:“无耻!” 顾淮似笑非笑地问她:“你答不答应?” 沈清月翻身躺下去,闷闷地道:“答不答应……还是让你强迫着改了样式。” 躺着、趴着、侧着……什么没试过。 顾淮转身出去,给沈清月找了衣裳穿。 作者有话要说:  重修170章,增加细节1顾淮得知沈清月曾经热情主动地追过张轩德,婚后但却和他相敬如宾,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2顾淮得知张轩德拉过沈清月的手。(当然是假的)3顾淮猜到当初的荷包不是送给他的。 现在晋江更新之后,进章节不需要清理缓存就可以看到替换的章节,所以建议大家直接回头看一遍吧,我就不贴修改后的内容了。 今天加更了!! 174、第 174 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沈清月和顾淮二人准备骑马回城。 但是没有丫鬟服侍, 沈清月和顾淮头发都没人梳。 顾淮倒还好, 头发梳顺了用蝉扣束起来便是,也不多费劲, 沈清月的发髻则很不好梳,只能随意挽起来,松松散散的, 一点都不端庄。 沈清月怎么看自己的头发都不满意, 这样的打扮, 怎么回家去见人。 顾淮站在镜子后面, 问她:“怎么了?” 沈清月懒得梳了, 蹙眉道:“罢了, 就这样吧。” 顾淮撩起她的头发, 柔顺的一把, 又细又厚, 他道:“想梳什么发髻?” 沈清月说:“你就别难为自己, 也别折腾我了。” 春叶给她梳头都要好半天,顾淮一个大男人, 会梳什么头? 顾淮抓着她的头发不放, 沈清月只好道:“在马背上颠簸,迟早是乱的, 何必浪费时间, 早早回去罢。” 他这才松了手,替沈清月裹上披风,夫妻二人同乘回家去。 这一次顾淮骑得不像昨日那般飞快, 沈清月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她坐在马背上想,果然不能得罪男人,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你穿小鞋。 今日难得天气不错,快进城的时候,路上人多了,顾淮放慢了步子,沈清月靠在他身上,瞧着周围绿意盎然的草木,忍不住弯着嘴角。 马上就是阳春三月了。 顾淮顺着沈清月的视线看过去,正好有微风拂面,他道:“等闲一些了,我带你出来踏春。” 沈清月摇摇头,还是避免是非得好,赵建安利用哑童设计掳她,防不胜防,她现在还有些后怕。 顾淮也没再提此事,又问她:“昨日你出门,是为何事?” 沈清月淡淡地答道:“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说过一次,他不听,现在她懒得说了。 顾淮搂紧了沈清月的腰,送她回家。 夫妻二人刚到家,就有人来找顾淮,顾淮去见了人,很快便折回来跟沈清月道:“我出去一趟,晚上估计回不来。福临留给你,你若要出门,让他跟着一起。” 沈清月才将坐下,还裹着披风,眼见顾淮急着要走,来不及问什么,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等顾淮走后,罗妈妈才焦急地打了帘子进来,她扫着沈清月身上十分朴素的夹棉袄子,慌张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昨儿去哪里了?衣裳上哪儿去了?” 沈清月揪着顾淮的披风,面不改色道:“没什么事,就是去庄子上看了看,妈妈让雪竹给我烧水,我想洗个澡出门。” 罗妈妈道:“你一回来,我就让雪竹去烧了。” 她一面说,一面去给沈清月找衣裳。 沈清月接了衣服,等水放好了,便去了浴房里洗漱,春叶伺候的她,春叶瞧见她身上大片的印记,红着脸不敢看。 罗妈妈到底还是担心,等沈清月洗漱完了,悄悄地拉了春叶出来问。 春叶再泼辣,终究是个姑娘家,磕磕巴巴说了个大概,罗妈妈隐约明白是沈清月和顾淮夫妻之间的事,也就没问了。 沈清月洗漱罢了,梳好头发,不施粉黛,叫福临套了马,带着她出去。 福临驾马车,沈清月坐在车里,跟他说青石斋,福临应了一声,沈清月趁着还没出巷子,便问道:“才将来府里找咱们爷的是谁?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是顾家外面办事的人,应当是为了当今贬平南侯为平南伯的折子一事来的。” “折子是咱们爷写的?” 福临答说:“是的。” 天子很爱顾淮的文笔,掌院士也有意重用他,因此翰林院拟的折子,多半出自顾淮之手,即便不是他写,也是他润色,这样的折子,多半会为天子采用,基本不会被内阁或者天子打回来。 因这份折子后来不知道被谁抄了出去,平南伯一干受牵连的人看到折子心中积怨,自然先将顾淮作为敌对之人。 顾淮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行事不能有差错,他和东顾的人,现在都十分小心。 沈清月也不知道朝堂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知只言片语问不出什么,也就没有耽误福临驾车。 到了青石斋里,胡掌柜笑迎沈清月去二楼上说话,问她可是要给舒家传话。 沈清月摇头笑道:“我想要一副道山真人的画,不知道您这儿还有没有?” 胡掌柜微愣,觉得奇怪,难道顾淮没有告诉沈清月他就是道山真人吗?叫顾淮给她画一幅,不是来得又快又便宜。 他问沈清月:“夫人要道山真人的画做什么?” 沈清月道:“明日是怀先生辰,我打算送他一幅画,想来道山真人的画,也能入他的眼。” 胡掌柜哈哈一笑,再问沈清月:“夫人是买来送怀先的?” 沈清月纳闷地颔首道:“不行吗?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胡掌柜也没多嘴,就道:“行行行,没有任何不妥。有好几副画,夫人你亲自来挑。” 他从锁好的柜子里拿出好几副道山真人的真迹,供沈清月挑选。 沈清月喜欢梅花,恰好看见一副《寒梅图》,画的是半含的磬口梅,深黄色的荤心圆花瓣,花心微紫,若是真花,这会子该闻到馥郁的香味,她便挑了这一幅画去。 她欲付银子,胡掌柜果然不收,最后实在给不出去钱去,她便只好白拿,胡掌柜捋着胡子笑说:“夫人太外道了,请你绣的顾绣,我可没打算给一分银子你。” 沈清月笑吟吟地看着胡掌柜,她原也没打算收钱。 胡掌柜亲自替沈清月包好了画,又同她说了周家母子的事,他道:“若你想替周家说个人情,我倒可以替周家郎君周旋一二,让他外放到个舒服的地方去。你若不便出面,等他们来谢的时候,我再提点一二就是了。” 沈清月摇首,神色淡然地道:“不必了。周家表哥正是迷惘的时候,一帆风顺反而不好,若他自己顿悟了,您便是看在爱惜人才的份上,拉拔他一把不迟,倒不用刻意看在我的面子上。” 胡掌柜心里舒服极了,沈清月比周学谦的母亲看得还明白,他笑呵呵地送沈清月离开。 沈清月回到家里,自己拟好菜单,叫仆妇们提前去准备明日的食材,她翻菜谱的时候,心里就在担忧,顾淮明日不会不回来了吧……若是不回来,真有些可惜,但过两日再为他下厨也未为不可,她的心意,不在乎这一天两天里。 她虽然这么想着,顾淮生日的时候,派了人说晚上要回来,她还是觉得意外惊喜。 顾淮还说,只跟她两人在家里安安静静吃一顿就是,就不宴请亲朋好友。沈清月也是这个打算,毕竟她的生辰才过没多久,再大举宴席,太铺张了些。 沈清月就派人去给沈家的人传了话,说顾淮今儿恐怕没有功夫,沈家的人便没有特意再来,与他们夫妻俩亲好的几个,送了些礼物过来。 沈世兴下衙门回来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到沈清月这里来吃饭,听说顾淮没空,心里又记挂着外放的事,还是到这儿来了一趟。 沈清月看着沈世兴这个时候来,便问他:“您才下衙门?” 沈世兴坐下喝了口茶,道:“是啊,衣服还没换就来你这儿了,要不是你五哥太墨迹了,我还该早些来的。” “您还跟五哥和姨父一起回来的?” 沈世兴摇摇头,道:“就今日而已!他们两个在照磨所不干事儿,点卯就走,没有前途,我跟他们不是一丘之貉。” 沈清月无语,就沈世兴前面这稀里糊涂的十几年,还有资格说别人没有前途。 沈世兴近来斗志昂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恍然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妥。 沈清月问他:“您来是有事儿吗?” 沈世兴讪讪一笑,欲言又止。 沈清月皱眉道:“您要说就说罢。” 沈世兴内疚道:“……上次嘛,爹也是无奈。” 沈清月越发不高兴,本来顾淮都把她哄好了,沈世兴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摆着脸问:“您到底说不说?” 沈世兴连忙道:“说说说。你别着急。我就是……不是下月就要外放嘛?你弟弟妹妹们太小,我本来不想带过去,但是家里没人照顾他们,我又很担心。” 沈清月道:“孩子太小,当然不能带!家里有两个姨娘,我时常也去看他们,您就放心吧。” 沈世兴点着头道:“我当然放心。但我想着外放也没有多远,等我安顿下来了,还是把你两个姨娘和弟弟妹妹们带过去。有两个姨娘帮我打理内宅,我外放也轻省些。” 这话倒是不错,沈清月道:“那便等今年夏天过了,您再安排姨娘们过去的事儿。” 沈世兴又道:“是这样……爹这些年都没出过京,陡然出去,人生地不熟的,总觉得没有个依仗,正好你周表哥也要外放,我想着能不能把我和他放一个地方去,便是隔着一个县城也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沈清月冷笑,难怪沈世兴不跟上次一样玩威胁她的把戏了,原是这话不敢在顾淮面前提,她道:“是您不敢自己外放?还是周家姑姑求您了?” 沈世兴脸一红,他就是被周夫人给说动的。 沈清月道:“您要是怕,那就干脆不外放了,主事的位置,您不坐有的是人坐。” 沈世兴一着急,便道:“我做!我怎么不做!你别恼,你要是不同意就罢了……” 沈清月还没说什么,顾淮就回来了,他穿着常服回家,打帘子进屋的时候,身上看着有些灰暗,眉宇之间很有些疲倦。 顾淮脸色寡淡地跟沈世兴请了安,沈世兴记挂着家里的事,又见同沈清月说不通,略跟顾淮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沈世兴走后,沈清月便起身问疲惫的顾淮:“今儿怎么了?” 顾淮往屋子里走,却并不坐下,离沈清月有点远,他道:“跑了几个地方,有些累。” 沈清月莫名心虚,倒了茶递给顾淮,道:“哦……” 顾淮端着茶问沈清月:“我刚在门外怎么听你父亲说周家的事?” 沈清月绞着帕子,道:“他糊涂你是知道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周家表哥一起外放,我没答应他。” 顾淮喝茶不语。 沈清月觑着顾淮,生怕他又吃醋,他太能折腾人了。 顾淮喜怒不明,放下茶杯问道:“今日顾家人没来吧?我跟他们说我今日不得闲,让他们都不来的。” 沈清月指了指屋子里还没入库的礼物,道:“人是没来,情儿却来了,还有陈兴荣、薛知县,我哥嫂他们送来的东西。” 顾淮随便瞧了一眼,看到桌上沈清月准备的东西,一扫倦容。 沈清月的手放在炕桌的长盒上,笑着示意顾淮,道:“还有我准备的,你肯定喜欢。” 毕竟方氏和胡掌柜都说好的画,肯定差不了。 且但愿今日她父亲来说的事,顾淮可别往心里去。 顾淮勾了勾唇角,眸光熠熠地问道:“哦?” 沈清月见顾淮还站着,去拉他的袖子,道:“你来看看。” 顾淮站在炕桌前,打开檀木盒子,看着卷轴忽觉眼熟,他瞧了沈清月一眼,见她捏着帕子期盼地看着他,便又继续展开画卷,看着看着,他眉毛就挑起来了,嘴边浮着笑容。 是不是太巧合了点。 沈清月不解顾淮的笑,不像是满意,又不像是不满意,她第一次送他生辰礼物,也不知道合不合他心意……或许他本来满意,又因为周学谦的事,所以没那么满意了? 她不确定地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吗?道山真人的画备受推崇,我二伯母说很好。我眼光没有她好,但她说不错,那肯定是不错了。铺子里好几副他的画,我瞧着这一副最好看……” 顾淮拿着画卷不住地笑,道:“喜欢。”他笑意渐淡,眉头轻皱,问道:“你花多少钱买的?” 沈清月一分钱没花,这原是没什么,但是现在说给顾淮听,岂不是显得她太抠门儿了?本来吧,这画是她拿顾绣跟胡掌柜换的,这幅画的价格,就是她绣顾绣的价格,她一副顾绣要是卖给胡掌柜肯定只收五百两足以,但这是熟人价格,要是市价,开到六百两也是有人买的。 那就六百两吧! 沈清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六百两,找熟人买的,打了折。” 顾淮挑起眼尾瞧着沈清月,似笑非笑道:“六百两啊……” 也太贵了点吧。 沈清月点头道:“是啊,我二伯母说,另一家铺子要一千两,也不知道是不是比这一幅好,可惜了我没买上……不过这一幅我觉着也很好。” 顾淮摇着头笑说:“幸好你没买另一幅。否则亏得更大。” 沈清月狐疑道:“为什么?”她心中一紧张,便起身拿着画问:“难道是赝品?” 不可能!胡掌柜不会有走眼的时候吧! 顾淮放下画,似笑非笑地告诉沈清月:“因为这是我的画啊,夫人。” 沈清月瞪大了眼睛,檀口微张,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顾淮拽住沈清月的手,将她带进怀里,抱着她轻声问道:“你难道就没觉得这画眼熟吗?” 沈清月闻着顾淮身上淡淡的男人味,靠在他身上,右手握着他的手臂,左手拎着画细细地看,一本正经道:“……没觉得啊。” 她看过顾淮画的牡丹花、兰花,就是没看过梅花。 顾淮也不说话,就是笑。 沈清月想起胡掌柜的反应,恍然大悟……原来胡掌柜早就知道了! 怎么也不提醒她! 顾淮下巴搁在沈清月的肩膀上,环着她的腰,道:“你知道我这幅画卖出去的时候才多少两银子吗?” 沈清月幽幽地问:“……多少两?” “六两。” “……” 不过几年时间,价格翻了百倍! 顾淮收紧了手臂,跟沈清月说:“是在胡掌柜手上买的吧?胡掌柜不厚道,怎么这样坑你?我明天找他算账去。” “……” 沈清月脸颊红透了,只好声细如蚊地道:“你别找他算账。实话告诉你吧,我没花钱。” 顾淮松开沈清月,靠在罗汉床上哈哈大笑,也不甚在意沈清月花没花钱,就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沈清月想起从前在沈家吴氏联合她侄子坑害她的事,便问顾淮:“那你在我父亲生辰的时候,送给他的《山居闲眺图》也是你自己画的?” 顾淮懒散地坐在罗汉床上,脸上笑意没有褪尽,便道:“是啊。” 沈清月蹙眉问道:“……你是有意帮我的?” 顾淮笑望着沈清月,道:“是啊。无意间看到罗妈妈去胡掌柜那里拿我的画,你父亲正好生日邀请我,我便猜到了几分,连夜赶了画出来。” 沈清月回忆着当时,那还是前年深秋时候,顾淮就开始帮她了,比她想象中的时间早多了,难道顾淮那个时候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顾淮拉着沈清月坐在他身边,说:“饿了。” 沈清月按下心思,传了饭,带着淡淡的笑意陪顾淮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加更的一天!努力尽快完结! 古言新文已经准备起来了,不是主宅斗向的,但是也是剧情和言情并行的文,言情比重应该比这本大得多。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我专栏收藏。 《不想逆袭的女配》简介: 黄妙云活着的时候,一句话让侯府抱错的真假表哥各自恢复身份, 直到死后,她才知道继姐是白莲女主,不仅在两个表哥面前抢了她的功劳,还常常在两个表哥面前陷害她!!! 重活一世,黄妙云根本不想抢回功劳,只想离惨死·男主·真表哥,和变态·反派·假表哥都远远的,奈何智商不够,还是被陷害了。 黄妙云看着和她一起被锁在一间屋子的反派假表哥,揪紧了自己的衣领痛哭流涕:“表哥我错了!我该死!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没想玷污你的清白!我我我我真的是走错门……呜呜呜……” 反派表哥掐着黄妙云的脖子脸色阴沉沉地问她:“你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黄妙云一脸懵逼:??? 【长相很不错但是脑子一般般·打不过坏人只好躲坏人·女主vs阴郁变态大反派】 两个表哥,小时候抱错。 戳app右上角“作者专栏”,进去就能收藏,弃妇完结之后休息几天这本就打算着开了,估计是在四月下旬到五月初的时候吧。 175、第 175 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顾淮生辰当天, 吃的是沈清月亲手做的晚饭, 他甚是满意。 饭后,顾淮还将沈清月送的那副《寒梅图》, 悬挂在两个人的卧室里。 沈清月看着磬口梅笑问顾淮:“京中少见这种梅花,你这幅梅花是在哪里画的?” 顾淮道:“从前陈兴荣带进京的梅花,他们叫檀香梅, 送了我一些, 我瞧着不错, 随手画下了。你也喜欢梅花?” 沈清月点点头, 道:“冬天里只有梅花, 冬天我就只喜欢梅花, 夏天我就喜欢别的花。” 顾淮问她:“喜欢檀香梅?” 沈清月说:“还有绿萼梅, 我也喜欢。” 顾淮问她为什么喜欢这两种, 檀香梅和绿萼梅在京中都不常见, 算是珍稀的梅花。 沈清月道:“这两种梅花的味道我最喜欢。” 顾淮笑了一下, 倒是很实在的理由。 其实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喜欢檀香梅。 沈清月是没有什么高雅情操的人, 但还是挽尊一下, 她就跟顾淮说:“世间喜欢纵有百种,但凡是真心的, 也无可挑剔。” 顾淮刮了沈清月的鼻子一下, 拉着她笑道:“你还一语双关起来了,我什么时候挑剔你了?” 沈清月道:“你书画造诣颇深,我几乎一窍不通, 至多只会照葫芦画瓢,不谈及便罢了,聊起来的时候,你难道不会觉得我无趣?” 顾淮也很实在,他道:“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锦上添花,可有可无。再说了,我瞧你也不是一窍不通,你的墨兰描画极好,我倒是好奇,你别的不通,怎么墨兰神.韵抓得极准?师从何人?” 沈清月眼神定住,这才想起来在忠勇侯府上画过道山真人的墨兰,也就是顾淮画的墨兰……顾淮不可能认不出来吧! 她与顾淮一起坐在床边,淡声道:“也不记得是哪里见过的花样子,觉得好看,仿画了一段日子,谈不上什么气韵,只是极为神似,兴许沾了一点精髓而已。” 顾淮垂眸把玩着沈清月的手,那副墨兰图,还在他书房里压箱底,不曾拿出去过。 他眼下也没再问什么,与沈清月就寝的时候,还和在庄子上一样,再不像从前在家里那般规矩。 沈清月还是羞于此事,扯了被子盖住,又被顾淮拿走,他还说:“习惯就好。” 虽然沈清月不想苟同顾淮的话,但是他没说错……有些事本来觉得不大好,习惯之后却觉得也没有不好了。 次日,顾淮醒得早,沈清月昨儿夜里睡得早,醒得也早。 大清早,顾淮正是精神的时候,他见沈清月似乎没了睡意,又拉着她折腾了一道。 沈清月见天色不早了,起了床伺候顾淮穿衣裳,她又想起他昨儿回家的倦容,就道:“不要太伤神,饭也要记得吃,晚上尽量回来,我叫厨房给你做一些好入口的饭菜。” 顾淮“嗯”了一声,便带着福临走了。 沈清月听管事禀了几件铺子里的事,跟罗妈妈一起料理了宅子修缮和提拔丫鬟等事,方得空闲。 晚上,她本来想等着顾淮一起回来吃饭,天黑的时候,福临回来跑腿,说他回不来了。 沈清月正要准备自己吃饭,沈世兴又来了,慌慌张张,神色不安。 正好碰上吃饭的时候,沈清月便留了沈世兴一道用饭。 沈世兴没心思吃饭,挥退了丫鬟,皱着眉同沈清月道:“沈家出事了!” 沈清月筷子一顿,随即照常夹菜,问沈世兴:“出什么事了?” 说起来,沈家不知道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一直不曾大富大贵,但也未曾破落过,除开二房沈世文一个清高的翰林,另外三房的老爷才学能力都不怎么样,在京中却还有一席之地,包括两年厚朝廷出现大动荡的时候,沈家虽受牵连,沈世昌和沈世文都受贬,却未损根基,不像有的家族,被连根拔起。 沈世兴这次慌神的恰好就是这件事,他忧心忡忡地跟沈清月道:“你大伯父被降职了,连降两级,怕是要贬去做知县。” 沈清月终于抬了头,她放下碗筷,细嚼慢咽着,喝了口茶水方自言自语道:“降职了?” 这还不到沈世文降职的时间,但这一世许多事早就变了,虽然事情提前了两年,沈清月也就只是有一点点诧异而已,并不十分惊愕。 沈世兴垂头丧气道:“我还没回家就听说了,听说折子还是怀先写的。” 所以现在吓得不敢回家。 沈清月明白了,她道:“您觉得是怀先在对付大伯父?” 沈世兴抬眼,无奈道:“不是我觉得,我觉得也没有用。” 是老夫人和沈世昌会这么想。 沈清月道:“折子的内阁阁老们拟定的,怀先不过是润色的人,若大伯父要迁怒,是他自己的问题。” 沈世兴当然知道怪不得顾淮,但沈世昌生气是难免,他今日回去,少不得要受一顿气,而且日后还要时常吃大哥和母亲的冷脸。 他催着沈清月道:“你帮我问问怀先,外放的事,什么时候能成?” 沈清月笑问沈世兴:“您这就急着要走了?这会子可没有人陪着您。” 沈世兴还要个屁的人陪,他只想快点走。 沈清月道:“待怀先回来我再问问,您先回去罢,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便是。” 反正他也擅长这个。 沈世兴也别无他法,只好暂时先这样。 他回了沈家,果然如他所料,老夫人和沈世昌叫了他过去问话,两人本来就因为沈清月出嫁的事耿耿于怀,现在理所当然认为沈清月是在报复他们,便是理智了几分后,还是认为顾淮明明得了消息,却不提前通知他们一声,也是有心为之。 沈世兴少不得替顾淮辩解两句,他道:“这次贬了好几个人的职,谁都觉得突然,怀先未必知道。他只是个帮忙抄写折子的,哪里就到了能左右天子心意的地步,母亲和大哥未免太苛刻了。再说了,这事儿我也是知道的。吏部给出来考核结果明明白白……” 说到底,还是沈世昌留了把柄给别人抓。 沈世昌贬职已是定数,他也虽然不满,但也有些底气不足,眼下更着急以后怎么办,想来想去,族亲里无可依靠,一些昔日同僚好友,今天下午他就去求过,全部避而不见,将来能指望的也只有自家人,他还指着借一借沈世兴的光,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夫人恨归恨,到底忌惮沈清月给顾淮吹枕边风,万一再给沈世昌穿小鞋,沈家顶梁柱断了,沈家也算是完了! 沈世兴安抚下老夫人和沈世昌,脚底抹油溜了。 老夫人同沈世昌道:“我就说会有这么一天,叫我给说中了!当初你们一个个心慈手软,肯了这门亲事,作茧自缚!” 沈世昌一肚子的火,顶了句嘴道:“母亲,早知道亲事非成不可,您何必阻拦,翻到得罪清月……” 老夫人幽幽转头,盯着沈世昌问:“老大,你怪我?” 沈世昌是那个意思,嘴上却道:“儿子不是那个意思,您安歇,儿子告退。” 屋子里,只剩下老夫人猛烈的咳嗽声。 临近三月,春雨绵绵打梨花,十里微风不寒面。 沈清月身上的衣裳换单薄了一些,顾淮连着好几日没有回家,她也问不上话,只好安心料理家里的事,嫁了几个大丫鬟,外面的事则全部放心地交给顾淮。 一场连绵细雨后,沈清月坐马车去了沈家,见方氏。 沈世昌被贬之后,沈世文也会遭一次难,若能避免最好,若不能避免,沈清月也算尽力了。 沈清月去见了方氏,两人这次话头都是从朝廷里的事说起的,沈世文也是留在翰林院里好长时间没回来了。 方氏道:“你二伯父派人传信回来,说恐怕这几个月都不得闲的。” 沈清月问方氏:“二伯父可还说别的了?” 方氏摇摇头,道:“他没说,你二哥跟我说了一些事——顾淮没跟你说?” 沈清月听出方氏意有所指,就道:“什么事?” 方氏说:“顾淮好像被礼部侍郎当众斥责了几句……我也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 沈清月心神一跳,有些担忧起来,本来应该是明年和大后年分别发生的事,全部挤在今年一起爆发,也不知道顾淮这一世会不会顺利。 她眉头不展,还是同方氏道:“二伯父身在翰林院,又近天子之身,可千万要二伯父谨言慎行,即便心怀天下,轻易不要在这个时候得罪人,省得受人排挤。” 方氏笑了笑,道:“你放心,你二伯父是极有分寸的人。” 她俩正说着话,二太太来了,过来请方氏去一趟四房那边。 方氏问:“怎么了?” 二太太很有些遗憾地道:“弟妹要和离,娘家的人已经上门来了,老夫人是不管这事儿的,四婶子和四叔两个人招架不住,虽先请了大嫂过去,到底不是长辈,又让我过来请您去瞧一瞧。” 沈清月微愣,怎么连沈正越和五太太太和离的事也提前了! 方氏不敢耽搁,起身同沈清月道:“你也已经嫁做人妇了,一道去吧。” 沈清月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问二太太:“二嫂,怎么五嫂突然就请了娘家人来?五哥不是在照磨所当官当得好好儿的吗?” 二太太眼神闪烁着道:“说了你别往心里去,老五近日跟你的姨父走得颇近,当然也不只是你姨父,还有旁的人,他经常跟着人出去厮混,有一次喝醉了,半夜院子落锁了才回来,闹得不少丫鬟仆妇都知道了。弟妹虽没动肝火,但是回娘家了一趟,这次再回来,就说要和离。” 沈清月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沈正越和五太太的婚姻早就如一潭死水,早些和离,五太太若早些想开,以她娘家的势力,再找一门舒心的亲事不难。 三人一道去了四房,四房的人跟五太太娘家的人早就上座了,恰好留了几个位置给沈清月她们。 沈清月不是第一次经历和离的场面了,但沈正越跟五太太和离比她跟张轩德和离的时候平和多了,五太太娘家人也没说什么废话,但也没说什么体面话,五太太的父亲只将和离书拿出来念了一遍,心平气和的问沈家人:“可有不妥?” 赵氏打霜的茄子一样,说不出话来——没有任何不妥,儿媳妇一家子连嫁妆都不要求全部归还,只求立刻马上现在就签字画押和离! 沈正越半怒半难过地笼着袖子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妻子,却等不到半点回应。 方氏便只好开口问沈正祥和赵氏夫妻俩:“你们是怎么想的?” 沈正祥无所谓,和离娶妇,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赵氏急吼吼地问沈正越道:“你自己说!” 沈正越难得沉默了,黑沉沉的脸上一片肃然,几乎从牙缝里朝五太太挤出一句话:“秀宜,你想好了?” 秀宜是五太太的表字,没出阁的时候,她父母给取的。 五太太面颊消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压根就没看沈正越,只道:“我已经摁手印了,就差你的了。” 沈正越也不知是赌气还是心怀怒气,起身就去把手印给按了,末了还冷嘲热讽道:“你满意了,从今以后你可以去嫁高官厚禄的如意郎君了!” 两家人当面写签了和离书,再去礼部走一趟,便算是正儿八经地和离了。 五太太娘家人拿着和离书,满意地离开了。 沈世祥和赵氏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大感触,等五太太娘家人走了,他们也先后走了。 沈清月转头去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沈正越,只见他攥着拳头,眼眶都是红的。 她看得出来,沈正越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沈清月跟方氏她们一起离开四房后,大太太便惋惜着道:“好好儿的婚姻,怎么闹成这样了。老五明明还是爱重五弟妹的。” 夫妻两个吵闹至今,沈正越在外面再怎么胡来,也没纳一个妾,也从不染指房里的丫头,在大太太看来,夫妻二人感情还是不错的。 沈清月并没有说什么,她回家中的时候,下人说顾淮回来了,她便快步赶往屋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前会把伏笔全部都交代清楚的,现在就是收尾伏笔的阶段了,所以不长了。 #每天多写一点点,完结就早一点点# 《不想逆袭的女配》大家不感兴趣吗?_(:3∠)_ 176、第 176 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顾淮终于回家了。 夫妻二人几日不见, 小别胜新婚。 沈清月赶回家去的时候, 脚步都是轻盈欢快的。 顾淮也才进房里坐下,常服都没换下, 坐在罗汉床上喝着茶。 沈清月一边打着帘子进去,一边微微歪头笑吟吟地看着顾淮:“回来了?” 顾淮放下杯子,望着沈清月道:“嗯, 你从沈家来的?” 沈清月捏着帕子点了头, 她走过去的时候, 瞧见顾淮身后好像有东西, 便好奇地问:“你藏了什么?” 顾淮坐在罗汉床上拦着沈清月, 一把搂住她, 仰头望着她笑, 虽然笑着, 眉宇之间的疲倦却很明显。 沈清月也没心思去看顾淮带了什么回来, 低头捧着他的脸颊, 指头从他的眉骨抚下,轻轻地揉在他的眼睑上, 他明明在外面遇到了烦心事, 回来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 不像张轩德, 前世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就冲她发脾气。 顾淮放开沈清月,将一束梅花从身后拿出来, 递给她。 萼绿花白,花瓣匀净完整,品相十分好。 沈清月接了绿萼梅,欢喜地笑道:“你打哪儿买的?” 顾淮道:“偶遇朋友带了一些进京,便要了一些,你找个瓶子养在房里,应该还能养几天。” 沈清月迫不及待就让顾淮陪她去库房里挑插瓶。 顾淮捉住她的手腕子说:“我身上脏,这般雅事,我去洗漱了再陪你去。” 沈清月道:“那……你去洗漱了再看,我给你找衣服去。” 她才刚转身要去柜子里拿顾淮的干净衣裳,顾淮又拽住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地抱着她轻声道:“再抱会儿。” 沈清月笑道:“你先去洗漱了,多长的时间不够你抱的。” 顾淮松开沈清月,故意轻叹道:“既然夫人都嫌我了,那我还是去吧。” 沈清月笑了一下,摇了一下头,去给顾淮找了干净衣裳。 顾淮洗漱完了回来,俩人一起挑了斗彩的小瓷瓶,绿萼梅本身花朵不大,宜用小瓶,小巧精致,摆放在床边的高几上,清淡雅逸。 二人用过膳,沈清月漱了口,顾淮略坐一会子就去了书房。 沈清月着人去熬了消疲的汤,给顾淮送过去。 顾淮见沈清月来了,便将手里的东西合上去。 沈清月放下汤跟顾淮说:“休息一会儿,你这都忙大半个时辰了。” 顾淮接了小盅汤,喝了两口,沈清月走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揉了揉额头,温声地问他:“怎么了?” “你今儿下午从沈家来,怕是也听说了吧。”顾淮问她。 沈清月手上不轻不重地替顾淮揉着,“嗯”了一声,道:“我可有能替你分忧的地方?” 顾淮拉着沈清月坐到他怀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现在就是替我分忧了。” 沈清月眉心一蹙,可她现在什么都没做。 顾淮笑了笑,抱着她说:“其实并没什么,礼部薛侍郎明里暗里说了我几句而已。” 沈清月眉头还皱着,前世她外祖父舒阁老提出新法,虽然说动摇了一些大臣的利益,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五年后不仅受朝廷嘉奖,且广受百姓爱戴。 同年的好几位阁老和从翰林院出来的六部大臣,都是爱国有抱负之人,其中以吏部的胡阁老和下一任礼部的薛阁老——也就是顾淮口中的薛侍郎尤甚。 这三位大臣,前一世还在世的时候,民间便多有三人的生祠。 顾淮现下所行之事,一则是为了报复永恩伯府,二则是为了顺应文臣之势,挖掉朝廷里贪婪无度的世袭武将,和靠着祖上庇佑不思进取、脑满肠肥的官吏。 照理说,薛侍郎不该在此事上斥责顾淮。 沈清月好奇道:“这薛侍郎的名声我也听说过一二,也是我二伯父那样的清流,怎么会当众说你的不是?难道与你们顾家有私仇?” 顾淮眨了一下眼,随即摇首道:“他与顾家哪里有仇?此事怪不得他。” “怎么说?” 顾淮道:“我年前不是就跟你说过,我想去吏部吗?眼下数人遭贬,空缺总要有人来填,除了像侍郎这些正四品以上的大员,是皇上和内阁拟定,其余皆为吏部考核所定。你大伯父刚从文选司主事退下,我若去了吏部,很快便能接任。将来在朝廷里安□□们自己的人,多有便宜。” 沈清月道:“虽说此事因文武之争而起,但这样好的机会,几位阁老也不肯放过给你和我外祖父吧。” 顾淮已经在内阁待了足足一年了,他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比几个新去的庶吉士加起来还要多,旁人不知道他的背后有谁,几位阁老却是心里清楚的,他们可以一致对外,但吏部安插棋子的机会,却不可白白拱手送人。 顾淮道:“我本来想着是慢慢熬,靠实绩升迁,没想到赶上了皇上肃清朝廷的好时候。若真进了吏部,升迁只怕比我预料之中的还要快,薛侍郎这么一闹,我怕是出不了翰林院了。” 吏部文选司主事的位置现在空悬,顾淮本来想出翰林院正好捡个便宜,但有顾淮因折子的事得罪人在前,受人攻讦,永恩伯府一干人等也顺便煽风点火,薛侍郎紧随其后,此事便只得作罢。 沈清月脑子里百转千回,沉默了一会子才道:“在翰林院也好。” 本来他前世就是在翰林院待了三年才去吏部。 她又道:“外祖父若是迁怒,我替你说情去。” 顾淮抓着沈清月的手直笑,眼睫半垂道:“放心罢,你外祖父比咱们看得清,不至于为了这点事责怪我。” 沈清月心安了些许,她又问顾淮:“永恩伯府最近如何?都没听到什么风声了。” 顾淮笑意微冷,道:“他们敢有什么风声?平南伯受罚之后,也算是杀鸡儆猴,胆子小的安分了,胆子大的蠢蠢欲动,又怕自己把柄叫人捏住受到牵连,都观望着呢。” 沈清月挑了挑眉毛,现在情形很乐观。 顾淮继续道:“吃空饷的事朝廷还在查,皇上派了督查御史出省。贪污军饷的事,你外祖父已经命人在户部里细查。还悄悄放出话来说,若自己招认的,则贪一千两为死罪,若不招认,依皇上发脾气的时候说的话,贪十两银子的便该杀头。” 也就是说,坦白从宽。 沈清月高兴得笑了笑,随即担忧道:“逼到这份上了,我怕他们狗急跳墙……” 顾淮搂紧了沈清月安抚道:“赵建安的事,我已经与你外祖父说了,舒家说,叫你我放心,赵家拿不到什么证据,除非你父亲亲自站出来承认,不过我想你父亲也没有这么糊涂。” 沈清月放心了,沈世兴再怎么蠢,也不会做出这种事,而且他颇为虚伪,怕是宁死也不肯将陈年旧事公之于众。 顾淮往沈清月身上靠过去,闭上眼道:“说起来,就是丢了吏部文选司的位置,别的倒没什么。” 旁人的指责,他向来不在乎。 顾淮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你父亲外放的事不影响,过几天吏部应该就可以将他外放了。” 沈清月不担心这个,她问顾淮:“替我父亲打点,顾家花了多少银子?” 顾淮一笑,调侃道:“也没有多少,比你送我的《寒梅图》多不了多少。” “……” 沈清月都不知道顾淮什么时候学会揶揄人了! 她看着顾淮眼下轻微乌青的一片,还是心疼他累着了,她端起汤,看着顾淮喝完了才提着食盒离开。 明日她还是要抽空去见一见外祖父,她还是怕外祖父责怪顾淮。 夜里,顾淮子时才进屋睡觉,他上床的时候,沈清月早睡着了,他便自己睡自己的被子,没吵醒沈清月,而沈清月早起醒来的时候,顾淮早走了。 沈清月让罗妈妈去找胡掌柜传了话,胡掌柜天黑之前着人回了口信,说舒阁老近日不得闲,若沈清月与自家人亲近,随时可以去舒家。 但舒阁老未必在家。 沈清月有点摸不准,外祖父肯定知道她是为什么去的,便是真的忙,没有功夫见她,也会安抚一两句,怎么丝毫不提顾淮的事,难道是真生气了?所以不想见她。 沈清月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外面忽然有风声传出来,说她是蔡氏在沈家庄子上跟屠夫生的! 虽然是捕风捉影的事,但作为谈资,的确叫人惊奇,京中人并不把此事当真,却少不得拿此事调笑一二。 沈清月不大出门,不知道这些事,沈家的人却都知道了。 沈世兴外放的地方敲定了,是真定,他一看是真定他当年读书的地方,便耍起脾气来说,不去了! 沈清月当然知道沈世兴不去的原因,她恼恨沈世兴浪费顾淮的好心和精力,亲自去沈家跑了一趟。 父女两个又一次大眼瞪小眼,沈世兴被逼得没有办法,就哄着沈清月道:“清月,真定那地方我一贯水土不服,去了要命。我就在照磨所做个照磨就好。” 沈清月冷着脸道:“您可想好了?错过这次,以后再别指着顾家人出银子替您周旋了!” 沈世兴一愣,问沈清月:“顾家出了多少银子?” 沈清月没好气道:“八百两!” 沈世兴一阵肉痛,真定是个好地方,外放过去不容易,但那个地方他真的不想去,他沉默片刻就道:“这八百两我年底的时候还给你们,这次是父亲的不是,但也是迫不得已。” 沈清月忍不住质问沈世兴:“迫不得已?您当真水土不服吗?!” 沈世兴抬头,怔怔地看着沈清月,紧张地捏起拳头道:“当、当然是。” 他想起外面的流言蜚语,便问沈清月:“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也不知道谁捏造的流言,你别往心里去,你是爹亲生的。” 沈清月宁着眉毛问沈世兴:“什么流言?” 沈世兴讪讪道:“你不知道就算了,别去问了。省得自寻烦恼。” 沈清月见问不出来,就去了方氏那里,她听完了传言,便知道是谁干的事,赵建安狗急跳墙开始咬她了,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先捏造了这么一件荒谬的事情来警告她。 沈清月还真生气了,蔡氏虽未养她,却给了她正正经经的嫡女身份,赵建安这样污蔑蔡氏清白,她愈发后悔自己当时没有杀人的勇气,早知道一簪子戳死他这黑心肝的! 还不等沈清月为此事伤神,朝廷里又有百官被罢免,人人自危,明明春暖花开的晴朗日子,京城却如同笼罩在阴霾之中。 而罢免的折子,几乎全部是顾淮所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差点以为我今天已经发文了,好在我想起来我没有发,就赶紧发了。 收藏新文方法就是,从《弃妇》本文案页面的右上角进去,有个“作者专栏”的字样,点击进去,有我的旧文+预收新文。 177、第 177 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沈清月近来有些寝食难安, 自百官被罢, 顾淮便不曾回家夜宿过,偶有一次回来, 她正在小憩,他听丫鬟说她夜里睡得不好,也没舍得叫醒她。 等沈清月醒来后, 顾淮已经走了, 她听说他走了, 有些懊丧自己睡得不是时候。 恰巧罗妈妈进来传话, 说舒阁老要见她, 而且是单独见她。 沈清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心中为顾淮的事发愁, 便应了要去。 这日早上, 沈清月起得早早的, 梳洗罢了, 便和罗妈妈坐上舒阁老派来的马车,去了从前她与舒家人相认的时候, 待过的园子里。 舒阁老还在那个房间里等沈清月。 沈清月撇下罗妈妈独自进去, 舒阁老穿着日常的衣裳,坐在大理石屏风后面的座上, 面色平静如水。 她浅笑着上前请安。 舒阁老一抬手, 叫她坐。 沈清月坐下后,与舒阁老对视了一会儿,她绞着帕子有话要说的样子, 舒阁老亦然。 舒阁老捏着拳头挪开目光,面色变得微微凝重。 沈清月脸上的笑意也消散了,外祖父轻易不会对她使脸色,难道顾淮丢了吏部文选司主事的位置,比她想象中的更要紧? 她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道:“外祖父,怀先的过失我知道了……但此事即便不是他,换了另个人,也还是这样的结果。” 顾淮拟罢免百官的折子,那些人总要有有个人发泄,不攻讦他才是奇怪了,倒不是沈清月要替他狡辩,只是这事委实怪不得他。 舒阁老脸色铁青,仍旧心平气和地道:“你以为,外祖父是这么拎不清的人?” 沈清月默然,若不是因此事恼怒了,又是为了什么别的缘故吗? 舒阁老憋不住站起来徘徊了两步,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负手而立,背对沈清月,捏着手里的佛珠,缓缓道:“若此事换了个人,必不会是这个结果!偏偏因为是他,才变成这样!” 沈清月不解,此事怎么说起来顾淮关系莫大似的? 舒阁老沉默了一瞬,随即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盯着沈清月,平静微冷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惜与柔和,道:“清月,有一件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 沈清月心跳得很快,她不确定顾淮是不知道顾家和薛侍郎的事,还是故意瞒着她。 她强自镇定道:“您说。” 舒阁老酝酿了一会儿,才道:“我前些日听到消息说,顾淮乃……永恩伯嫡长子!” 说罢,他紧紧地盯着沈清月,生怕她错愕伤心,却在她脸上没有看到一丝丝的惊诧,反倒是他惊讶了,哑然顷刻,才不可置信地问:“清月……你早就知道了?” 沈清月羞愧地低下头,然后点了点头,这事是顾淮的秘密,他没提出要说,她也就没有主动告诉舒家,而且在她一直以为,他为了复仇而所作的一切,仅仅是顺势而为,并未利用舒家去制衡永恩伯府。 舒阁老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噎了一肚子的话,最终化为平平淡淡的一句:“看来此事是真的了。你既早知道,怎么不跟家里人说?” 沈清月嘴角抿着,没有话说。 舒阁老的怒气反而淡了许多,沈清月早就知道此事,反倒是少了他一会子在她面前抽丝剥茧给她带来的伤害。 他道:“顾家和永恩伯府恩恩怨怨,我只大略知道一些,看来你知道的比我还详细。那你也应该很明白,他为何要娶你。此子真是好深的心机!枉我当日为其心意动容,没想到皆是他步步算计。如若是算计舒家也就罢了,竟连你的婚事也算计进去了,心思当真狠毒!” 沈清月绞着帕子,急切地站起身解释道:“外祖父!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 舒阁老拧眉,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清月。 沈清月连忙又道:“起初虽是我与他有君子约定,但婚后彼此却是渐渐动了真心,外孙女保证,此情绝无虚假!” 舒阁老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口气,方道:“真是个傻丫头。你才十六岁,他已经二十一岁……老成的男人毒辣起来,女人不及其万分之一。” 沈清月不信,她执拗道:“我知道外祖父多有误会,但我们夫妻二人平日里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情谊,外孙女绝不会看错的。” 舒阁老背过身去,很不忍地道:“他若当着对你有情有义,便不会有此差错。” 沈清月蹙着眉问:“您什么意思?” 舒阁老道:“除了被罢免的官员亲友上折子骂顾淮,你可知道还有谁?”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还有薛侍郎。” 舒阁老目光冷幽幽的,问沈清月道:“你可知道薛侍郎为何要斥责顾淮?” 沈清月点了下头,道:“吏部文选司主事的位置才将空悬,即便不是薛侍郎出面,也总有别人吧。” 舒阁老捏着佛珠的手指头因为太过用力,有些泛青白之色,他道:“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沈清月摇头,这是她自己的猜测。 舒阁老藏在身后的手攥着拳头,忆及顾淮,目光凌厉,声音冰冷地道:“薛侍郎出面掺和此事,是因为与顾家有私仇!薛侍郎曾是天子伴读,若非他出面说话,顾淮仅仅是被罢官的那一群乌合之众挑剔,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沈清月愣然,顾家竟和薛侍郎有私仇? 舒阁老语气略停片刻,继而又道:“这事他果然没跟你说。且不光有薛侍郎,还有永恩伯夫人娘家在御史台做监察御史的表哥!若非陆续有这两位出面,文选司主事的位置根本不会丢!他若真心待你,为何要瞒你?不是想利用你接近舒家,以达成他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沈清月心口抽得发痛,顾淮的确没跟她说这件事,但她不信他是为了利用她,才瞒着她。 舒阁老看着僵如泥胎的沈清月,又哂笑道:“不光有此事,这两日皇上又罢百官,本是吏部尚书积众怨,顾淮倒好,上赶着写折子,人家把黑锅推到他头上,他也不说什么,你可知道又是为了什么?” 沈清月木着脸摇头,眼珠子也不知道动了。 舒阁老有些心疼,不由得放软了语气道:“他是为了拿下吏部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从而牵扯出赵家!我听吏部的胡阁老说,顾淮给他递话,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与赵家勾结,若吏部能迅速严查,顾淮愿意揽下所有责骂。这下好了,赵家父子是下狱了,顾淮已经成为众矢之的。” 舒阁老重重叹息一声,道:“有密报说鞑靼进犯,皇上已经打算对永恩伯府一干侯爵暂时放松,但赵家与永恩伯府从往过密,抓了赵家人,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永恩伯打草惊蛇而闹得人心惶惶,他明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动赵家,偏要出手,不是为了复仇的私欲,是为了什么?若早知如此,我绝不会在翰林院里提拔他,更不会让他现在就有机会替皇上拟写折子。” 沈清月脑子里乱得像藏了线团,理不清楚到底哪里才是头绪…… 舒阁老不敢逼急了,坐下抿了口茶,轻声问沈清月:“我倒也不是要强拆你们的婚事,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我知道这些事你现在还难以相信,你且慢慢悟一悟吧。有舒家在,便是和离,也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沈清月眼眶发红,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喃喃地道:“不会的……不会的……怀先不是这样的人,我与他朝夕相见,不敢说他的脾性我知道十成,七八成总是有的,他做不出来这样冷血无情的事。” 舒阁老知道沈清月一时间不能接受,但她必须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事实,他道:“清月,顾淮像这样得罪人,即便天子恩在,底下的人能不给他使绊子?他在官场上还能有任何建树吗?等到天子一日不在,他还年纪轻轻,天恩已断,官场可还有他容身之地?除了报杀母之仇,还有什么事值得他这样伤敌一千,自损一千?清月,你告诉我,还有什么事值得他这样拿前途去拼?” 沈清月心急如焚,脸颊两行清泪滑落,她现在是给不出任何解释,但她本心里就是相信顾淮不是这样的人。 舒阁老也不想冤枉顾淮,这些仅仅是从事情结果推测,他也需要更确切的事实去证明,便问沈清月:“你与外祖父是去岁相认,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与舒家的关系,又是什么时候泄露给他的?” 沈清月很快地答道:“我见到您的时候才知道您的身份,怀先可能因为胡掌柜的缘故,比我先知道,大约是在……前年深秋,我父亲过生辰的时候。” 因为那个时候,顾淮就开始对她示好了,或许顾淮知道的时间,比这更早,沈清月说完这个答案,心口莫名发寒。 太早了……这个时间太早了。 从他们初初有好感的时候,顾淮竟然就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了,包括后来灯节夜他替沈家解围,他在忠勇侯府夸赞她绣的墨兰,他醉后让她买他中会元、状元……如此种种,难道都在他算计之内吗? 舒阁老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重复地道:“竟然是那么的早……快两年了,他伪装了快两年了。” 他语气冷硬了几分,质问道:“清月,你还觉得他不是利用你?” 沈清月泪如雨下,不断地摇着头,不可能啊,她日夜相处的枕边人,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啊。 舒阁老拍着沈清月的肩膀,安抚道:“我知道你还不能相信,外祖父也不为难你,回去好好休息,这里面的事你也先别管,等一切安定下来了再说。” 沈清月死死地扯着帕子,不甘心地舒出一口气,问道:“您是已经打算抛弃怀先了吗?” 舒阁老定定地问沈清月:“傻丫头,你觉得我还能用他吗?” 沈清月无言以对,这样的顾淮,舒家不可能再信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大狗血_(:3∠)_和之前一样,矛盾解决就在下章。 感情需要深化,所以矛盾是必不可少的,这个矛盾过了,感情线基本完整了,然后就解释完伏笔,he! —— 我天!!竟然没发出去,要不是睡前看了下评论,还以为今天发文了_(:3)∠)_ 我记得我发了,可能是网络问题没发出去,我能骂电信吗_(:3)∠)_ 178、第 178 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沈清月心中的疑问有很多很多。她没有确切的证据解释顾淮的行为, 也无法向舒家人说明一切, 和舒阁老分别之后,便去了翰林院。 谁知道翰林院里的小吏说, 顾淮不在。 沈清月不知道顾淮在哪里,猜了猜,便去了顾家。 从顾家角门进去的时候, 沈清月碰到了从马房里过来的福临。 沈清月叫住福临, 有话要跟她说的样子, 丫鬟们自觉退开。 福临请了个安。 沈清月问他:“你可是跟爷一起来顾家的?” 福临道:“是的, 爷才从翰林院里来, 这会子见三爷和三太太去了。” 沈清月也从翰林院来, 刚好慢了顾淮一步, 她问福临:“这几天你可都跟在爷的身边?” 福临低头道:“回夫人, 是的。” 沈清月本想先问福临, 又想着既然顾淮在顾家, 他们一会子就见上了,便按捺下冲动, 转而小声问福临:“爷这两年的私事, 是不是都是嘱咐你去办的?” 福临拿不准沈清月要问什么,略迟疑了片刻, 方道:“是。” 沈清月便直接地问了:“这么说来, 爷从前查我的事,也是让你去办的。你告诉我,爷确切知道我的身世, 是什么时候?” 福临犹豫了片刻,又想起顾淮叮嘱过的,要将沈清月当他一般看待,到底还是说了:“前年冬天,下鹅毛大雪的时候,小的去了一趟真定,那时候雪下得很大,小的在路上被雪堵过,所以时间记得尤其清楚。” 沈清月眸光微亮,攥紧了帕子……前年冬天顾淮才知道她的身世,也就是说,她父亲过生辰的时候,他只是想帮她,和舒家没有关系! 她心口隐隐加快跳动,有一股微微发热的感觉。 沈清月撇下福临,加快步子领着丫鬟往三太太院子里去了。 她见到顾三太太的时候,三太太正和顾三在房里说话,顾淮却不在。 沈清月进去见了礼,便问道:“怀先可在府上?” 顾三与三太太对视一眼,眉头不展地道:“在。他在祠堂里跟老太爷说话,你要找他的话,先等一等。” 沈清月点了点头,在三太太身边坐下。 三太太手里捏着帕子,嘴角抿着,眉头蹙着,一脸愁容,也不怎么说话了,跟顾三两个打着眉眼官司。 丫鬟上了茶给沈清月,她无心喝茶,瞧着顾三夫妻二人这副模样,像是有事,她想着顾淮刚从这里走,是不是和顾淮有关系,便多嘴问道:“三哥三嫂可是遇到了什么头疼的事?” 顾三眉头拧着,没答话。 三太太犹犹豫豫地看了顾三一眼,又看向沈清月,道:“怀先的事,你可都知道?” 沈清月点了点头,便是不知道,外祖父跟她说的也够清楚了。 三太太向来性子直,就道:“你可是早就知道的?你早知道,怎么不劝一劝他?他第一次替皇上拟折子的时候,就已经受到多方攻讦,丢了去吏部的大好机会。怎么又在风口浪尖的时候去罪人?顾家生意丢了一些倒是没什么,他的前途可怎么办?” 沈清月没有辩解,而是问三太太:“三嫂,怀先第一次被指责的时候,薛侍郎怎么也会出面掺和?” 舒阁老说过了,这一次顾淮受责难,要不是曾经做过天子伴读的薛侍郎出面,顾淮不至于丢掉吏部文选司主事的位置。 顾家和薛侍郎有私仇这件事并不是小事,顾淮应该主动告诉她的。 三太太诧异地抬了一下眉毛,道:“你不知道?” 沈清月愣然摇头,薛侍郎跟顾家的私仇,她怎么会知道! 三太太脸色不大自在地解释道:“那是前年的事。薛侍郎有个幼子天资聪明,奈何天妒英才,十七八岁就没了,独独留了个女儿,连个儿子都没有。薛侍郎的这个孙女,和她父亲一样,也是个出众的聪明人。” 沈清月越发纳闷,道:“这和顾家有什么关系?和怀先又有什么关系?难道……” 她话才到嘴边,就大概猜到了几分。 三太太顺着沈清月的话说了下去,她道:“都是陈年旧事,说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前年怀先乡试中解元的时候,就有人榜下捉婿,当然,他没叫人捉着!没多久,薛侍郎因他孙女仰慕怀先才名,便派人来探过顾家的口风,后来甚至明明白白地说过,等殿试的时候,他会参与评卷。本来老太爷觉得很好,就让你三哥去问怀先的意思,怀先拒绝了。” 沈清月心里堵着什么东西的似的,薛侍郎欲与顾家结亲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但顾淮竟然拒绝了! 她不知道顾淮那时候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过是舒家不敢光明正大承认的外孙女而已,而薛侍郎的孙女,却是堂堂正正的薛家嫡女,两相比较,孰轻孰重,委实好选,顾淮却拒绝了薛家的好意! 顾三坐在旁边端着茶杯喝了起来,这件事是他去跟顾淮说的,当时京城里传出了沈清月和顾淮定亲的谣言,顾淮还不主动去澄清,他还觉得顾淮色令智昏。 三太太倒是会做人,沈清月都跟顾家是一家人了,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再生罅隙,她便道:“怀先舍弃这样好的姻缘,肯定是因为当时心里有你了。他不仅眼光很不错,待你也是情深义重。你说是不是?” 这话没人说就罢了,三太太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沈清月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眼眶微微泛红,心中五味杂陈,越发好奇顾淮到底为什么要在风口浪尖再去得罪人,会不会……真是为了替她除掉赵家。 沈清月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道:“即便顾家婉拒了薛侍郎,薛侍郎也不至于为这件事专门针对怀先吧?可还是有别的缘故?” 三太太叹了口气,道:“怪只怪薛家小娘子同样跟她父亲一样,身子骨不大好,也是红颜薄命,今年才十七岁,年初的时候还没嫁出去,人就没了,去了阴曹地府也还是孤孤单单的。薛侍郎疼她跟掌上明珠似的,人年纪大了,难过的时候,难保不迁怒旁人。” 顾三声音沉闷地道:“有这一层缘故在,这次拟折子的恰好又是怀先,几位阁老相争,薛侍郎这个关头没法独善其身,他怎么可能选择帮舒家。” 末了他又道:“是怀先命不好,撞上薛家小娘子正好没了,换了谁也会有芥蒂的。是他运道不好,不怪他。” 沈清月默然良久,竟然是这个缘故,真是天意弄人。她喉咙干干的,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事情清晰到了这个份上,顾淮的真心,她丝毫不怀疑了。 她越发坚定了对他的信任。 屋子里安静地过分,顾三抿了一口茶,轻轻地说道:“怀先去了有一会儿了,估摸老太爷该走了,你去找他吧。” 沈清月起身告了辞,跟着三太太的丫头往祠堂去。 顾淮正一个人在祠堂里跪着,老太爷不在。 沈清月独自进去的时候,走到顾淮站着,低头瞧着他,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胡子有点茬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的人。 她想起顾三和三太太跟她说的话,心里酸胀得很,如鲠在喉。 顾淮正看着他母亲的牌位出神,没料到有人来了,他以为是老太爷又回来了,扭头一看,竟然是沈清月。 他讶然一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清月先跪下给顾家的列祖列宗磕了几个头。 顾淮等沈清月磕完了头,从垫子的上站起来,朝她伸出手,要扶她起来。 沈清月握着顾淮的手,站了起来,她记得顾淮的癖好,便收回了手,带着点鼻音问他:“是老太爷罚你了?” 顾淮轻笑着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倦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沈清月垂着头,悄悄吐出一口气,道:“我今天去见我外祖父了。” 顾淮倒不意外,从舒阁老拒见他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会这样,他道:“老太爷急着叫我回来见他,我本想今日见过了他再回去见你,没想到你来得这样早。” 沈清月垂首无语半晌,才抬起头,定定地看向顾淮,声音微涩地问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得罪人?薛侍郎的事,我还能替你在外祖父面前解释得过去,可这第二次,又是为什么?” 顾淮嘴角弯了弯,沈清月一字一句都是向着他的。 她信他。 沈清月眼眶发红,有些哽咽地顾淮:“你笑什么!你还没回我的话!” 顾淮敛了笑容,转身看向他母亲的牌位,负手而立,挺拔昂藏,用沙哑醇厚的声音回答沈清月说:“这件事我不做,也总会有其他人来做。朝廷这个时候,需要这样一颗棋子。寒窗苦读数十载,大丈夫不挂吴钩,这时候也不该以福祸趋避之,这是读书人、为官者,都应该做的事。 我知道翰林院里节高者犹存,敢出头的不止我一个。 被罢百官,虽是事出有因,但无不是权贵。 此事由我来做,笔握在我手里,利刃就在我手里。我既可以在折子里表达出‘犹可饶恕’,亦敢表达出‘其心可诛’,不给他们留丝毫余地。 换做别人,我不知道他们头破血流了会不会就怕了,我不知道他们将来失了前途回后悔。但……” 顾淮转过身,凝视着沈清月,诚笃地道:“夫人,我知道,我都不会,不会怕,也不会后悔。因为我的母亲还等着我替她报仇雪恨,因为我的夫人……我也不能让她伤心落泪。” 他的声音愈发温柔低沉,像温暖的阳光,裹着沈清月的全身,令她无比的安心。 沈清月一双发红的眼睛里盈着泪,鼻尖也微红,无论如何,顾淮所作所为,终究是有一分为了她的缘故在其中。 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值得吗?从今以后,你在京城很难有立足之地了。” 顾淮“嗯”了一声,不加犹豫地温声道:“值得。五城兵马司与永恩伯府和赵家多有勾结,永恩伯府虽暂逃一劫,但赵家和五城兵马司勾结的证据,我这几天已经拿到了手。等吏部审干净了赵家,不怕咬不出永恩伯府,即便皇上要对侯爵们高抬贵手,没有战功的永恩伯,也再难脱身。” 他上前拉着沈清月的手腕,低声道:“只是以后要苦了你。等我母亲安息了。我若被外放去偏远之地,你可愿跟着我?罢了,你若不愿……我弃了小官,跟着顾家做生意去,这样你也不必离京。行吗?” 沈清月一滴滴眼泪掉成串儿,点了点头。 纵是顾淮拿十分中的一分真心给她,她也觉得难能可贵,更遑论顾淮的心意,肯定不止十分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薛侍郎和顾家作亲的伏笔在102章节,顾三去找顾淮说的。 昨天177章节修改了剧情逻辑和细节,以及女主的情绪,基本是推翻重写了,修文比新写一章头疼多了_(:3∠)_ 修改之后应该好多了。 谢谢读者的批评建议,关于剧情上,大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留言问一下,西瓜当做查漏补缺,如果是我漏了交代的,会回复+整理之后贴出来解释,如果正文已经有交代的,就不再赘述了。 写不好就修,修到好为止,所有的剧情伏笔马上就要汇聚到一条线上了,不会烂尾。还有十来天,不超过二十天,正文就能写完了,西瓜不能晚节不保……给自己加油。 179、第 179 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沈清月与顾淮将这些日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尽管顾淮行事动机复杂, 沈清月还是表示认同和理解。 他们夫妻二人回家的路上, 顾淮本一直沉默,忽而又道:“舒家那边, 恐不好交代,我本想亲自去负荆请罪,但是你外祖父不肯见我, 只能为难夫人领着我去, 到时候我与你外祖父细谈, 你等我便是。” 他做的事, 后果应当由他自己来承担。 沈清月却抓住了顾淮的手腕, 道:“不, 让我去。这事即便他们相信你不是狡辩, 也未必认可你, 薛侍郎的事, 实属意外, 不该苛责。至于后面的事,幸而你没有给我外祖父添别的麻烦, 我去说明缘故便是, 舒家的态度,咱们强求不来。” 顾淮心中动容, 握住沈清月的手, 捏在掌心里,声音沉哑地道:“我必须去。你别怕舒家为难我,最坏不过就是现在这样, 也没有更坏的了。但我不能在你家人面前没有担当。” 沈清月胸口发热,紧紧地抓住顾淮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热意,她又问道:“老太爷是什么意思?” 顾淮淡笑,道:“不过可惜我的前途而已,但老太爷说,子报母仇,天经地义,我这样,才像是留着顾家的血脉。” 沈清月望着顾淮笑,这样可真好,顾淮不像永恩伯那样薄情寡义。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顾淮去洗漱,沈清月吩咐春叶准备带去舒家的东西。 顾淮洗漱了回来,春叶梳着妇人髻,将册子呈给沈清月瞧。 沈清月接了册子,挥手让下人都退出去。 顾淮坐下道:“准备去舒家的?” 沈清月点点头,道:“明儿我就打算去,你可有空?” 顾淮道:“有。” 夫妻俩莫名沉默着,沈清月开口问他:“你在翰林院,还好自处吗?” 顾淮神色淡淡的,道:“我本就不与同僚深交,眼下不过继续独行,也没什么。” “陈兴荣呢?” 顾淮笑着道:“他……与我算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从前淡,现在淡,往后应该也淡,不会变。” 沈清月笑,不会变就好,她又说:“还有我二哥。” 顾淮此举,招怨是肯定的,但一些有气节的清流,定然是维护他的,沈家二房的人,都不会因此而疏远他。 夜里,夫妻二人行房时,平平淡淡却温柔如水,像茶水褪去第一壶令人惊叹的新鲜芳美,而渐渐留下回味无穷的醇厚。 次日,顾淮和沈清月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一道去舒家。 他俩去的太早了,舒阁老才洗漱了还没出门,想了想,还是见了他们二人。 本来沈清月都打算好了,什么话都由她来说,但见到舒阁老的时候,却还是顾淮先开口揽过话去。 舒阁老昨儿夜里想了一宿,也另有其他想法,脸色虽不大好看,却不排斥听顾淮说话。 有些话他还是不想当着沈清月的面同顾淮说,便起身同沈清月道:“你跟我来。” 沈清月跟着过去,临走前,顾淮还朝她抛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祖孙俩到了书房里,舒阁老用平淡的语气问:“你还带他来做什么?” 沈清月道:“毕竟牵连了您,要给您一个交代。” “好,你说吧。” 沈清月便将顾淮什么时候知道她身份,薛侍郎与顾家如何结仇的事,以及顾淮后来拉赵家入狱的动机和打算,都说给了舒阁老听。 舒阁老听着听着,脸色慢慢好转,尤其是知道薛侍郎与顾家结仇的事,特意抬起头问沈清月:“确有此事?” 沈清月道:“这是顾家人告诉我的,若要确认是否是真的,恐怕要问薛家人。” 舒阁老想起了一件事,摇了摇头,道:“不用问了,是真的。当时敢笃定能参与评卷的只有三人,其中有我一个,另一个家中没有待嫁女,除此之外还有薛侍郎一个,若不是他,不会敢用这句话做保证。” 沈清月又道:“至于怀先什么时候知道我与您的关系,您大可以去问罗妈妈。怀先是通过我当时的一些举动觉察出来的,那时候我身边能替我办事的只有罗妈妈,她对这些事,都了如指掌。” 舒阁老沉思着,没说话。 沈清月也不说话。 舒阁老面色和缓地坐了一会子,才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他待你还算尚可。只是他展现抱负的法子,有些愚蠢了。朝中不乏文臣清流,但清流有什么用?真正能替黎民百姓解难的,还是掌权之人。他若真有抱负,这时候更该隐忍,待到羽翼丰满的一天,再除去奸佞。” 沈清月绞着帕子,眼睫微垂,顾淮一向不是蠢人,这般道理,别说舒阁老了,她也能想到,顾淮不会想不到,所以她才更动容,若非赵建安污蔑她的嫡母,令她伤心,顾淮未必会走上这条路。 舒阁老的人生毕竟是千帆过尽,看得比他们长远,轻叹了一声,道:“不管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便是为母报仇,也算是重情重义之人。我前些日恼他,最恨他将你的婚事也算计进去。 我已经愧对你母亲,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步她后尘,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罢了,你这般向着他……儿孙自有儿孙福。顾淮人品尚可,做丈夫尚可。只是在官途上,要么走不远,要么是走不下去了。你们自己若能过庶人生活,我也无话可说。” 沈清月心里生出一丝丝内疚,长辈总是希望小辈过得好,虽然她觉得顾淮能不能做到权臣都无妨,但外祖父总归还是失望的。 舒阁老道:“你去叫他过来。” 沈清月去厅里,顾淮便立刻起身迎她,四目相对,她微微笑道:“外祖父叫你过去。” 顾淮点了下头,便进去了。 沈清月安安心心地坐在厅里喝茶,她都跟顾淮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舒家要放弃顾淮,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顾淮见舒阁老的时候很坦然,现在还有机会给舒家人一个交代,他已经很满足了。 舒阁老今日的情绪比昨日好得多,只是脸色冷冷冰冰,却没有愠怒之色。 顾淮请了安,静静地候着,没有多说一字。 舒阁老冷厉地道:“你为何要主动拟皇上罢百官的折子?说给我听听。” 这缘故沈清月早已经说过,顾淮心里知道舒阁老的意思,便又坦坦荡荡,不卑不亢地说了一遍。 舒阁老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顾淮,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没觉察出分毫不妥,眼神才慈和了一些。 接下来,舒阁老什么也没说,只起身道:“我要去上值了,你们俩也回去罢。” 顾淮起身作揖,和沈清月一起出了舒家,便分道扬镳,福临驾车送沈清月回家去了。 沈清月回家之后,去了一趟沈家,她本来想找沈世兴,却在路上碰到了二太太,便一道去了方氏院子里坐,可巧大太太也在,可大太太一般是不会到方氏这里来的,几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气氛有些微妙。 大太太看着二太太和沈清月来了,便起身同方氏道:“婶子,院子里还有事儿,我就不留了。” 方氏笑着让丫鬟送她。 大太太走后,二太太坐在方氏身边问她:“母亲,嫂子来做什么?” 方氏蹙眉道:“周家的事。你周表弟要外放去真定了,但是他母亲准备带着叶莺回台州府,叶莺不肯,他母亲准备骗她走水路回去,还打算找沈家借人,以防万一叶莺半路闹事。你大嫂为难,老夫人不管,她就来问我的意思。” 沈清月觉得周学谦运气竟然变好了,沈世兴没能外放去真定,这个好位置倒是落到他头上了,但周夫人竟然不打算跟去,还不让叶莺跟去,也不知道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180、第 180 章 第一百八十章 周夫人不让叶莺跟着周学谦一起去真定这件事, 方氏还是很能理解的。 方氏跟沈清月和二太太说:“你们周家姑姑要是和跟叶莺跟一起去真定, 学谦肯定和现在一样,恐怕安不下心思好好做官。若是她跟叶莺两个走了, 学谦专心做官,还有博出头的可能。不如放了手,随学谦自己折腾去, 或好或坏, 她这个做母亲的, 也算是帮到头了。” 叶莺不管怎么说, 做儿媳妇不算合格, 周家不能休她, 周夫人只好想法子让儿子暂时摆脱她, 而且又不和离, 叶家也没有话说, 顶多有人指责周夫人这个做婆母的苛刻狭隘而已, 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沈清月有些诧异, 当初周学谦可是绝食以死相逼, 日渐消瘦,周夫人可都没松动半分, 周夫人嘴硬心冷的样子, 她到现在还记得。没想到周夫人竟然是想开了。 她道:“长久分居不是办法,周表哥内宅不能没有人操持,身边也不可能没有人陪着。” 二太太道:“周姑姑临走前, 肯定会给表弟留伺候的人。” 所以周夫人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让周学谦带着人过去,甚至于她可能还会让周学谦养外室,反正天高皇帝远,叶家人又不知道。 这种法子对于周学谦来说,竟然也算一条生路。 她们三人说到此处便打住了,接下来的话,着实不好说,要说可怜,做儿子、做母亲、做妻子的,都可怜…… 沈清月坐了一会子,便去了沈世兴院子里,跟他交代了顾淮的事。 其实沈世兴在户部照磨所,也早有耳闻,他当然是不支持顾淮这么做的,所以脸色也不大好看。 沈清月道:“我来同您说,只是想告诉您一声,让您心里有个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怀先怎么做,我都支持,他将来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沈世兴当然没法指责,他也不打算指责,反正真定是他自己不想去的,剩下来的听天由命了,他便道:“随你们去了,你嫁妆丰厚,顾家家底不薄,待你们也还不错,你这辈子不愁富贵,我就安心了,至于你弟弟妹妹,你们照顾不了,爹自己在照磨所好好上进就是。” 沈清月说完了事,去看了弟弟妹妹们,才离开,可巧她又碰到二太太从同心堂出去,两人便挽着手一起走。 二太太道:“母亲说沈家不借人给周家。” 沈清月皱着眉道:“叶莺身边的妈妈和四个大丫头都不是好糊弄的人,周家还有的闹。” 二太太摇着头道:“可不是么……” 两人走了一段路,二太太又跟沈清月道:“跟你说个奇怪事。” “什么事?” 二太太又是觉得好笑,又是惋惜地道:“五弟开始勤勉了,听说在衙门里抢着干活儿,也不跟你蔡家的姨父他们一起出去找乐子,回家了就看书,说是要好好读书,等开新科了,考举人。他这样子持续了有些时候,不像是一时兴起。” 沈清月沉默一会子才道:“可惜五嫂都跟他和离了。” 若沈正越早早勤奋起来,五太太也不会因为嫁得不如自家姐妹,而怒其不争,倍感失望。 二太太道:“所以我跟四婶说可惜了,但四婶说,离得好,就是离了,五弟才发奋图强,若不离,五嫂还是会压了五弟的官运。” 沈清月当然不认同赵氏的话,但有一点赵氏没说错,五太太不跟沈正越和离,他怕是还不会醒悟,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不过奇怪的是,沈正越也是个嘴硬的人,怎么就转性儿了?她可是记得,和离的那天,沈正越朝五太太扔下的狠话,他说:你可以去嫁高官厚禄的如意郎君了。 难道是为了做出一番事业,让五嫂后悔? 沈清月有点摸不透沈正越的想法。 倒是二太太好奇道:“你说五弟以后要真是出息了,还会不会跟弟妹复合?” 沈清月摇摇头,道:“说不好。” 她对沈正越的脾性不是十分了解,他到底是绝情还是有情,她也不知道,而且这也跟她没有关系。 沈清月出了二门,顺便去前院康哥儿住的地方看了一眼,老先生正在给他上课,她也就远远地看一眼,没有去打搅,在风里站里一会儿,才离开。 沈正康看见了沈清月的背影,老先生拿戒尺在他桌子前敲了敲,他连忙回过神,解释说:“我姐姐来看我了。” 老先生对沈家之事不甚了解,但状元郎娶了沈正康的姐姐,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他便问了一句:“可是顾夫人?” 沈正康自豪地点了点头,老先生脸上难得有笑意,捋着胡子说:“你姐夫很不错,将来我若教不了你,你大可跟你姐夫做学问。做学问是第二,你要跟他学如何立言立身,如何做人。” 顾淮做的事,在读书人眼里是非常值得推崇的,尤其这种屡试不第,以教书为生的老秀才。 沈正康这个年纪,自然以老师说的为准,心里越发崇拜顾淮,对沈清月也多了一层亲密。 几日后,沈世文也出事了,他办事出了差错,今年恐怕也会外放,翰林院只进不出的地方,他都熬到这个份上,在皇帝面前待过不短的日子,再外放出去,着实可惜,而且他向来不擅长经营人脉,再还不知道回来又是个什么样子了。 沈家四房,竟只有一个沈世兴还能在京城立柱脚,真是风水轮流转。 沈老夫人急坏了,狠狠地骂了沈世文,当着沈世昌和沈世兴他们的面,丝毫不留情面。 沈世文倒也没顶嘴。 沈清月听到消息后,便去了一趟沈家见方氏,没想到方氏没有半点愁容,还拉着她的手,道:“就知道你要来。” 方氏拉着沈清月坐,挥退了丫鬟们,问她:“为着你二伯父的事来的?” 沈清月点头,直接就问了:“二伯父也算是个谨慎人,怎么会办事出了差错?” 方氏淡笑道:“你二伯父故意的。” 沈清月愣了,故意的? 方氏压低声音道:“朝廷里的事,你也知道的,翰林院里现在也闹呢,你二伯父不想参与党.争,实在无法独善其身,索性退了算了,而且这些年来,沈家日渐壮大,你二伯父也多了很多为难的事。” 沈清月听了这话倒是不意外,这像是沈世文的性子,但是大好前途说舍就舍,委实勇气可嘉。 方氏又轻声道:“还有你妹妹的亲事。” 沈清月问道:“舟姐儿亲事怎么了?” 离不要脸的赵家上门找茬已经有四个月之久,沈清舟的亲事还没定下。 方氏道:“自从赵家闹过之后,我这心里就踏实,害怕把你妹妹嫁出去,生怕她遇人不淑,挑挑拣拣,也没有看上眼的。你二伯父有个老友在扬州府,对方是个闲散居士,性子与你二伯父甚是合得来,他们书信往来多年,这份情谊也难得,所以想做亲。” 前一世,沈清舟就嫁去了扬州。 沈清月道:“人家家里正好有适龄的郎君?” 方氏点头道:“比舟姐儿小几个月,是个憨实温厚的人。正好他们也能迟一年再成亲,我与你二伯父还能再留一留舟姐儿。我不求舟姐儿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但求她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就够了。” 沈清月笑了一下,兜兜转转,沈清舟的婚事还和从前一样,不过这一世舟姐儿的腿没有跛,肯定会更幸福的。 她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便放心地回家了,二房做这样的选择,虽然在旁人眼里看来,着实傻气,但她却觉得这样很好,细水长流的平凡日子,才是最难求的。 沈清月到家之后,顾淮也回来了,他眼睛里还是有很多血丝。 沈清月心疼地道:“我叫厨房熬了汤,晚上喝汤。” 顾淮又不挑剔,拉着沈清月坐在他怀里,握着她的手,抱住她,闭眼休息。 沈清月本想问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在外面就够累了,她现在不想烦他。 顾淮休息了一会儿,竟然睡着了,但睡着了,还将沈清月抱得紧紧的。 沈清月靠在顾淮怀里,看着他又黑又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子,颜色不深不浅的唇,嘴角弯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偏私他的缘故,这张脸,她觉得不仅仅是好看,而是令人倾慕。 顾淮也就打个盹儿,很快就醒了,一睁眼就看见沈清月凝视着他,他扬唇笑了一下,才松开她,道:“怎么不叫醒我,坐难受了没有?” 沈清月坐到一边去,腿还真有点麻了,她却说:“我没事。” 顾淮嗓子发干,喝茶润了润喉咙,才搁下茶杯道:“赵家的案子审定了,赵建安父亲必死无疑,赵建安母子只能流放。” 沈清月彻底清净了。 “赵建安还活着,赵大人就不会说出永恩伯府贪污的事了。” 否则赵建安流放途中被动些手脚,死在路上也未可知。 顾淮“嗯”了一声,道:“永恩伯府命好,前天鞑靼进犯,居庸关险些失守。” 沈清月惊出一声冷汗,居庸关失守,京城就危险了,很容易引起恐慌,这个时候,天子肯定不会再动武将。 她想起了上一世,她跟张轩德成亲的第六年,鞑靼也趁着内阁大臣积极变法的时候,攻进了城,但那一次规模很小,鞑靼只是夜袭,抢夺完了就走了,也没有什么余波,反而是后来流寇进京,在天子脚下杀进朝廷大员家中一事,轰动举国。 沈清月才担心此事,顾淮便不大放心地道:“还有密报说有流寇匪徒往京里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混进京城,这些日你不要出门。” 沈清月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121章节,永恩伯夫人相关剧情和后文符的bug已经修改过来。 谢谢读者提醒,感激。 181、第 181 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顾淮刚跟沈清月说有流寇入京之后的不久, 便有身份不明之人混入京城, 杀了一间酒楼的掌柜。 百姓们都传,是流寇所为, 人人自危,天一黑就大门紧闭,足不出户。 朝廷里太乱了, 翰林院折子不断, 还有其余诸多杂事, 顾淮已经强出头过, 眼下更是被推到“能者多劳”的地步, 从早忙到晚, 天黑透了, 才终于赶回了家吃晚膳。 沈清月早就吃过了, 因顾淮没派人回来传话说回不回家, 她惦记着要回, 便留了热菜给他。 顾淮饿极了,只用了平日里一半的功夫, 便吃完了饭, 他漱了口,说:“我趁空溜出来的, 一会子还要赶回去, 与你说说话再走。” 沈清月问他:“怎么了?” 难道又有了新变故? 顾淮洗了手,擦净了,压着声音道:“鞑靼兵分四路, 攻击了辽东、甘肃和宣府。” 沈清月大惊,道:“怎么会?!” 前一世她活着的时候,鞑靼可没有像这样大规模正儿八经地进犯。 顾淮面色沉郁,默然不语,随后才道:“鞑靼虽然一直蠢蠢欲动,却并未真正正面进攻,这次时间挑的太好了。” 正好在朝局不稳的时候。 沈清月惊愕道:“你是说,有人通敌?!” 顾淮点了点头,理了理衣服,道:“翰林院里已经有这种猜测了,但是大家都不敢说。其他三府皆有老将守城,不足忧心,就是宣府薄弱一些,皇上已经派忠勇侯领三万三大营的精兵,赶往居庸关支援。” 沈清月是大业的百姓,不免也跟着忧心忡忡,她想起流寇一事,若真有人通敌,流寇来京的事,也有些巧合了。 她记得,流寇便是今夜入京跑去了东长安街那一块儿,闯入了一位大臣家中,五城兵马司的人酒后误事,酿造了血案。 但这一世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都撤换掉了,不再是跟永恩伯府勾结的那一群贪官污吏,这件血案应当不会再发生。 沈清月正想问顾淮,五城兵马司都换了谁做指挥使,福临匆匆忙忙赶来,在帘子外面道:“爷,有急事,” 顾淮道:“进来。” 福临一脸焦急,低声道:“爷,宫里有消息传来,说、说皇上昏迷、有一撮鞑靼往京中来了,人数不明。还有从之前混进京的一个流寇,是、是混进顾家商队进京的。” 顾淮和沈清月皆是一愣,怎么会跟顾家牵扯上关系! 顾淮问福临:“流寇的事,哪里来的消息?” “五城兵马司里来的,确信无疑。” 沈清月听到这话,对五城兵马司的人,更放心了一些,但是奇怪了,顾家怎么这么快就跟五城兵马司新的指挥使有了这般密切的往来? 顾淮挥挥手,让福临下去,道:“我一会儿就去。” 福临退下后,顾淮便同沈清月解释道:“五城兵马司新上任的一个指挥使是永南郡主的儿子。” 沈清月了然,原来如此,忠勇侯府,还欠着顾家人情呢,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有这层关系在,顾家应该能脱身。 顾淮又道:“赵家人也关在五城兵马司里。” “什么?!” 沈清月惊问出声,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稀碎,她皱着眉问道:“赵家的人怎么会关在五城兵马司?不应该是关在吏部或者大理寺吗?” 顾淮不解沈清月的反应,道:“吏部和大理寺关不下了,我就想法子把他们关去了五城兵马司里。永恩伯府之前因为永南郡主送的镯子的事儿,似乎得罪了永南郡主,也让永南郡主瞧出一些永恩伯府的端倪,对永恩伯府的人有了提防之心。加上你上次帮顾家卖了麻布给忠勇侯府,他们肯定要还咱们人情。将赵家的人关在这里,最安全。永恩伯府的手,绝对插不进去。” 沈清月混乱脑子顿时捋清楚了一条线,皇帝昏迷,极有可能发生宫变,鞑靼正好今夜入京,流寇进京闯入的地方是东长安街附近,而五城兵马司的幕署,就在东长安街上! 难怪流寇要杀大臣,附近发生了那么重要的案件,五城兵马司的人,能不赶去救援?他们今晚是要声东击西到五城兵马司里劫狱! 她看了看更漏,已经亥时中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初,流寇快要去长安街了! 沈清月盯着更漏一动不动,掌心直冒冷汗,她不知道前世劫狱成功没有,若成功了,赵家人该逃脱升天,换个身份,又能好好地活下去……若没有赵家指认,永恩伯府这一世又正好撞上鞑靼大举进攻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可以逍遥法外了? 顾淮已经起身准备要走了,他看着抿紧唇呆的沈清月,问道:“夫人,怎么了?” 沈清月怔怔回神,哽着说不出话来,她死死地攥着帕子,脱口而出:“永恩伯府今夜要劫狱!” 顾淮脚步顿住,皱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沈清月答不上来,因为她早就知道流寇要在哪里、做什么事!可是只有她知道! 她该怎么说……怎么跟顾淮说…… 顾淮摸了摸沈清月冒冷汗的额头,道:“怎么了这是?额头怎么这么凉?怎么了清月?你怎么……” 怎么眼眶突然红了。 沈清月这一世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深的伤疤,少不更事,嫁了张轩德那样的狗男人,亲妹妹勾引了姐夫,她则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真蠢啊,她简直不堪回首的前生,要不是她记忆犹新,如何敢信,前一世她能过成那样子。 沈清月抬头看着顾淮,双眸泛着泪光,难以启齿。 妾有一梦,梦中受辱七年,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她从没想过要跟人诉说,当真开口,字句都渐渐吐不出清楚,那些恨意,不只是让她变成更强大的人,也是更脆弱的人……沈家和张家人对她的伤害一直都在,她也许会忘记事情的本身,却抹不去那些伤害带来的像烙印一样的伤痕。 …… 顾淮听完震惊了半晌,缄默无言……难怪她知他棋路,难怪她知他的墨兰……难怪啊,她在梦里已经比他先过了一辈子——错过了的他的一辈子。 他拳头却死死地攥住,心里已经将张家人全部都千刀万剐! 沈清月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明明已经逃离那段时日许久,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当着顾淮的面回顾起来,是那样的难堪和悲伤,她自以为尘封的脆弱,从每一个毛孔里冒了出来,一点点侵占了她原本坚强的躯体。 顾淮走过去抱着泣不成声的沈清月,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温柔地道:“那是梦,都不是真的。清月,现在才是真的。我和你,才是真的。” 沈清月攥着顾淮的衣裳……他现在知道了她所有的事,和她有了共同的秘密。 顾淮抓住了沈清月的手腕,低头眼睛发红道:“在梦里,是这里有疤吗?” 沈清月止住了眼泪,点了点头,就是那里,和蔡芸一样的位置,很深很丑陋的一条疤。 她比划着给顾淮看,说:“有这么长,一直快到我手掌心内侧。” 顾淮松开了沈清月的手,他怕再抓下去,会拧断。 这样好看的一双手,张家人当真狠毒的心。 顾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十分紧张地问道:“这件事你还同谁说了没有?” 沈清月摇摇头,这事她怎么敢说,如此惊世骇俗。 顾淮大大地松了口气,抱紧了沈清月道:“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沈家和舒家的人,清月,你是神女,不能让人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未卜先知的能力,太匪夷所思了,会让世人都疯狂。 沈清月点了一下头,本来她担心顾淮会嫌弃她前世的妇人之身,但这些话,全部都在顾淮的种种神情里,化为乌有。 顾淮站直了身体,负手而立,双拳硬得像铁,嘱咐道:“今夜好好在家里待着,不管外面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去。” 沈清月点了点头。 顾淮转身挑着帘子走了,他的脸色阴沉冷酷的像黑面的泥胎木偶,阴森可怖。 福临留下来和前院的护院领头一起看家。 这一夜不太平,小时雍坊离长安街本来就不远,顾家宅子里,都能听到街道上兵荒马乱的动静。 顾家、沈家,福顺胡同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大门紧闭,躲在家中等候天亮。 夜实在是太漫长了,福顺胡同有些消息的人家,也大概知道外面因什么而起乱,便着人竖梯子往外看。 福临等人为查明形势,也爬梯子上墙和屋顶,观察街上的动静,遥遥可见,东长安街上起了大火,人荒马乱,东长安街上,可见流窜的百姓,还有一阵又一阵的嘶喊和哭声。 福临说的那一小撮鞑靼足足有一千人,至于流寇人数不定,但残暴凶狠。 沈清月压根就没睡着,罗妈妈和春叶她们也睡不着。 罗妈妈领着春叶等人披着衣服来到沈清月的房里,几人默然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蜡烛一点点地流泪,灭了一根,又重新点燃新的一根。 天终于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章就是一些小的剧情线收尾了。 182、第 182 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京城的这一场大乱持续了三日之久。 沈清月在家里呆了三天没有出门, 期间只让福临去了一趟沈家保平安, 以及让他尽量和东顾的人联系上。 幸而福临跟东顾的人说上话了,顾淮和顾三他们兄弟几个, 和东城五城兵马司的人在一起。 沈清月得知顾淮安全,便安了心。 第四日的上午,全城戒严,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街上巡逻, 挨家挨户看见街道上全是官府的人, 且井然有序, 才渐渐敢开了家门。 沈清月在午时之前, 迎回了顾淮。 夫妻俩此刻相见, 皆是无语凝噎, 沈清月衣着整齐, 眉目间有些疲倦, 顾淮则生了浅浅的胡茬, 仿佛消瘦了几分。 沈清月笑中带泪,拉着顾淮的手臂问:“你可还好?” 顾淮眉头皱了一下, 道:“没事。” 沈清月察觉出端倪, 撸起顾淮的袖子,他的手臂上包扎着纱布, 她惊讶掩口道:“怎么回事!” 顾淮用没有受伤的那一只手去揽的肩膀, 安抚说:“不妨事,只是受了一点外伤。” 沈清月拧眉问他:“你跟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起行动了吗?” 顾淮道:“没有,我虽有些拳脚功夫, 到底和他们不同,并未盲目逞能。这是救宁王殿下受的伤。” 沈清月奇怪了,宁王是太子的胞兄,因未及弱冠,但成了亲,所以住在十王府,可宁王王府怎么会没有精兵?顾淮怎么去救他? 顾淮抓紧了沈清月的手,同她回忆起当晚的事,自沈清月说流寇会劫狱,他便速速去找了永南郡主的儿子,说顾家得到了流寇打算声东击西劫狱的消息,东城兵马司的人便立刻在西长安街上排兵布阵。 只是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布防完,流寇们便趁机杀进了官员家中,兵马司的牢狱一时失守,让流寇们暂时得逞。 顾淮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了赵建安跟着黑衣人熟练地往北方跑,正好是十王府的方向,他领着东顾的护院,跟着兵马司的人一起追击过去,想亲眼看到赵建安死,结果遇到了从王府里出来的宁王。 宁王因夜半得知鞑靼入京,又听宫中内宦传来消息,说皇帝病倒,以为有人要逼宫或是发生宫变,生怕天子身边人手不敌,便将他所有的护院都派了出去,等他穿好衣裳赶过去的时候,身边只有几个随从,不巧他们又遇到了逃亡的流寇,与之交锋,险些不敌。 正好顾淮等人赶去,顺手救了宁王及其家仆,此事并非顾淮一人功劳,但他一个读书人的手,因宁王挨了一刀,不可谓不忠。 随后顾淮等人便追上了赵建安。 赵建安在牢狱里就受了伤,这时候早就是苟延残喘。 顾淮下马,亲自将长矛抵在赵建安的脖子上。 赵建安父母已死,他自知下场凄惨,不求饶一句,也不打算拿永恩伯府的事跟顾淮做交易,而是厚颜无耻地道:“尊夫人的手,我此生难……” 顾淮没让他将这句话说完,就结果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丝毫没有恐惧,只觉得畅快。 杀了赵建安,顾淮将劫走赵建的人,交给了东顾护院,便与其他几个护院们,一起去宫门支援。 皇宫的大门,夜里是开不了的,幸好有宫人递了信出来,说宫中无碍,宫门口的士兵、各家大臣的护院,才联合起来围剿鞑靼。 忠勇侯府及时赶去了居庸关,断了鞑靼的后援,入京的鞑子们,才被瓮中捉鳖。 整整三天,鞑靼烧杀抢掠,将长安街附近,毁得惨不忍睹。 第三天夜里,诸事平息。 顾淮让东顾护院抓的人,正是永恩伯的人,并且在他们身上搜出了永恩伯“通敌”的证据。 随后皇上下令,抄家永恩伯府,毫无意外地找到了永恩伯这些年,在左军都督府里贪污受贿的证据。 战乱里的事情,大体如此。 沈清月不由得问顾淮:“谢家通敌的证据……” 顾淮笃定地说:“是我。” 不光是他让东顾的人准备了“物证”,连证明永恩伯手下身份的物件,也是他让东顾栽赃的。 这么乱的时候,又查不出头绪,这些东西足以让永恩伯府成为众矢之的,何况这些事实本来就是永恩伯做下的,抄家后,三司会审之事,便水到渠成。 顾家的人,只等着看永恩伯府的死期! 永恩伯府抄家诛三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谢君娴是出嫁女,祸不及出嫁女,张家虽在律法上来说,罪不至死,却也难逃一劫。 顾淮料想近墨者黑,张家也不会是干净的,便着人去查张轩德父亲在仓场的事。 果不其然,张轩德父亲在顾淮中会元和中状元之后,贪了银子,数额足以将其问斩。钱氏吓得中风,救治不及,死掉了,张宝莹也吓疯了。张轩德和谢君娴夫妻俩没死也没疯,暂时在牢狱里苟全性命。 事情至此,算是平定了下来。 顾淮大仇得报,沈清月的仇也报得七七八八,接下来,只等一切尘埃落定。 沈清月目光熠熠,问道:“混在顾家里的流寇,又是怎么回事?可妥善解决了?” “是从前顾家和永恩伯府有生意往来时,叫他们钻空子安插了人,所以才混进了顾家的商队。已经妥善处理,不会牵连顾家。” 沈清月点了点头,说:“余波恐怕还要一个月才能平息。” 顾淮目光坚毅道:“五城兵马司和其他几个部的幕署连在一处,听说受损严重,尤其礼部和户部,我这一个月有的忙了。一会子跟你吃过饭,就要赶去翰林院,听掌院士安排诸项事宜。” 沈清月道:“你放心去吧,我下午就去一趟顾家,家里的事,你都不用担心。” 顾淮自然是信得过沈清月的。 夫妻二人吃了饭,顾淮当真就走了,走之前,在沈清月额头上落下清浅的吻,摸着她眼下的乌青,温声嘱咐她今夜好好休息。 沈清月点着头,目送他离去。 下午,沈清月让人去街上看他们家的铺子的受损情况如何,没想到他们夫妻俩运气好得很,铺子里守夜的人都很机灵,铺子里没出一点事。 东顾那边麻烦一些,日后可能需要沈清月帮着看账本,沈清月应下后,才去的沈家。 沈家和沈清月住得近,顾家没出事,沈家更没出事。 一家子劫后余生,沈世兴见到沈清月顾不得脸面,掩面大哭,说了很多胡话,还说再也不追求什么高官厚禄,活着就是万幸。 沈清月又去看了姨娘和孩子,最后再去了同心堂。 出了这么大的事,方氏不可能闲着,这两日也是忙得团团转,可巧沈清月去的时候,她才将打发了婆子,在屋里歇着喝口茶。 方氏乍见沈清月,也是眼眶红红,搂着她在怀里不停地问是否安好。 沈清月便说一切都好,方氏才缓过来,沈清月又问方氏:“沈家可好?事情都料理清楚没有?” 方氏顶着憔悴的面容,道:“所幸除了你的五哥,没有人伤着。” 沈清月讶然道:“五堂哥怎么了?” 沈正越受了伤,脚指头被断了两根。 方氏说:“流寇来的那晚上,他在户部照磨所值夜,后来京中安定了,他才回家,断了脚指头,还好从外面也看不出什么,不影响他今后做官,就是你四婶子哭得厉害。” 沈清月奇了怪了,沈正越真是转性了么,照磨所的事哪里值得他拼死去做? 她也不知道其中缘故,见方氏没多言,想必也是不知道的,便没再问了。 方氏又犹豫着道:“……周家出事了。” 沈清月攥着帕子问:“周家怎么了?” 她去了顾家,来了沈家,周家还没派人去过。 方氏说:“学谦要外放的事,你还记得吧,不巧的是,你周姑姑就是挑了那天晚上准备把人弄晕了,带上路,没想到外面闹了起来,周家下人一慌乱,事情便败露,叫叶莺和她身边的妈妈知道了。” 沈清月心惊肉跳,问:“然后呢?叶莺她……” 方氏皱眉道:“具体我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叶莺闹得厉害,险些杀死你周姑姑。” 沈清月愕然,道:“她……” 这不是两败俱伤吗! 本来周夫人不敢休她,她却要弑婆母,周夫人想休她便顺理成章了。 方氏道:“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只听说你周姑姑把人锁了起来,其他的几个婆子丫鬟,通通关押起来,准备扭送官府。” 周夫人这招倒是狠,要是周学谦不插手,顺势和离,或者休妻,他们母子的日子,兴许就好过了。 方氏道:“……周家的事,咱们就不管了,亲戚一场,借些银子还好说,旁的可就别了,你也是,不要搭理周家的事,否则引火烧身。” 沈清月当然不会插手。 她与方氏说了一会子话,便离开了同心堂。 沈清月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妇人打扮的沈清妍。 姊妹两人见面,也没有话说,沈清妍脸色煞白,自顾快步去了修德院。 沈清月出二门的时候,又碰到了急匆匆跑过来的沈正康。 沈正康给沈清月见了礼,一脸焦急。 沈清月问他:“怎么了?前院发生何事了?” 沈正康摇头道:“不是,是二姐她、她说姐夫病了,问我要银子,我说没有,她就气恼了,去找父亲去了……” 沈世兴就更没银子了,他还欠着沈清月和顾淮八百两银子,哪里有银子给沈清妍,沈正康担心沈清妍惹恼沈世兴,便追过来看看。 沈清月早知道苏言序要病死,但她不知道是什么病,便问沈正康:“她说姑爷得的什么病没有?” 沈正康欲言又止,道:“……是脏病,姐你别问了,我去找父亲。” 沈清月脸色冰冷……竟然是脏病,苏言序得了这种病,前一世沈清妍还敢去勾引张轩德。 183、大结局(二) 第一百八十三章 沈清妍的丈夫得了脏病, 她竟回沈家借银子。 以沈清月对沈清妍的了解, 绝不信沈清妍是为了借银子给苏言序治病。 但沈清月并不想主动搭理这件事,反正沈世兴会过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 当日下午,沈世兴就来找沈清月了。 沈世兴不是来找沈清月借银子的,而是来找她拿主意的, 他期期艾艾道:“康哥儿说今儿碰见你了, 清妍回家的事, 你知道了吧?” 沈清月道:“您想说什么?” 沈世兴垂头丧气道:“清妍想和离。” 沈清月不说话, 这倒像是沈清妍做的事, 但是苏家就这么一个嫡孙, 苏老夫人在保定失了依靠, 祖孙二人都是不事生产的人, 手里的一点钱财, 早折腾光了, 怎么可能会放沈清妍走? 这才是沈清妍要银子的目的。 沈世兴道:“苏老夫人说……除非沈家给一万两银子,否则绝不答应和离, 连休妻都不肯。” 沈清月冷笑, 一万两银子,沈清妍的嫁妆都没有这么多, 苏家也敢开口。 她问沈世兴:“您打算怎么办?” 沈世兴叹了口气, 道:“银子我是拿不出来的,我账上只有几百两银子了,家里还要开支, 我来问你,想听听你的意思。” 沈清月想起了前世,沈清妍也是做了寡妇回家,说明吴氏也没有舍得出一万两银子给她,吴氏做母亲的,也就做到这份上而已。 她冷冷淡淡地道:“无非是两种法子,一则您拿一万两出来给苏家,苏家答应和离,二则等苏家姑爷没了,就叫她回家。苏家姑爷没有官身,沈清妍用不着替他守寡一辈子,银子也省下了。” 大业许寡妇再嫁,只要不是六品官员及以上的诰命夫人,丧夫之后可自行再嫁。 就是名声有些不好。 沈世兴自己琢磨了半天,道:“她回来,沈家还跟以前一样待她。” 这就是拿下主意了。 沈清月端起茶,抿了一口,有送客的意思。 沈世兴也懒得待了,就回了家去。 在这之后,沈清月再去沈家的时候,都没见到沈清妍的影子,大抵沈世兴同沈清妍之间,已经商定了结果。 沈清月又来沈家,是为了探望沈正越,沈家人里,就沈正越受了伤,而且还伤得不轻,沈家长辈早来慰问过了,同辈的人,约着一道过去看一看沈正越。 他们本来以为沈正越一个病人会很丧气,没想到他躺在床上还很精神,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 沈大看出沈正越的异常,就问他是不是有喜事。 沈正越笑道:“叫大哥说对了,不过时日尚早,你们再等些日子,就等着喝我的喜酒。” 他又补了一句:“双喜临门!” 众人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喜事,沈正越却闭口不言。 沈清月等人走了之后,申志文就来了,他提着茶和酒来的。 沈正越跟申志文交往过一段时间,他知道申志文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眼下对方示好,他也没有推拒。 申志文放下礼物,同沈正越作揖道:“恭喜五爷,这怕是要高升了!” 沈正越看着自己的断脚趾,淡淡笑道:“你怎么知道!” 申志文恭维道:“照磨所全罩你护着,否则出变故的那天晚上,户部的东西还不知道要损毁成什么样子。你不升主事,谁升?” 他倒是八面玲珑会察言观色。 申志文又暧昧不明地笑道:“即便没这事儿,也该你升的。” 沈正越问他:“为什么?” 申志文只道:“你们沈家都是金贵人,步步高升理所应当,我可是要来喝五爷升迁喜酒的。” 沈正越笑着道:“本来喜酒是该要请你喝,但是我这回双喜临门,恐怕夫人不喜,再说时机也不合适,就不大张旗鼓了,但你的心意,我领了。” 申志文听出意思来,又问沈正越道:“是哪位佳人?” 沈正越嘴角噙着笑,双眼明亮地道:“爷的夫人,只有一个。得了,甭问了,以后就见着了。” 申志文告辞后,沈正越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起他跟五太太和离之后,在尼姑庵见面的场景,他的心忽然又开始泛酸……若早知道秀宜自小产之后再不能生育了,他怎么舍得跟她和离,更不会在和离的时候跟她说“你从今以后可以去嫁你的高官厚禄如意郎君”了。 沈正越抽过自己嘴巴子,但后悔是没有用的,把人娶回来好好疼爱才是正经,他也想过了,往后庶子都给秀宜教养,他只认她做他的正室夫人。 沈正越养好了伤,便叫赵氏准备聘礼,等他一升迁了,就重新迎娶秀宜过门。 但沈正越高升的日子迟迟没来,因为这场大乱的余波直到六月才彻底平息,吏部顾不上考核跟文选,连周学谦这类等着等着外放的人,也被耽搁下了。 六月过后,永恩伯府三族全诛,贪污军饷者众,多半出自武军都督府里,兵部尚书趁机将五军都督府的军权收拢,五军都督府,如今只是空有其名。 外患平定后,阁臣们则趁着抄家收缴下狱官员的家产之时,顺便推行了新法,从方方面面加大了官吏贪污和百姓、商户偷税、漏税、避税的难度。 顾家生意也受到一些波及,沈清月手里的良田和铺子都干干净净的,倒是轻省不少。 顾淮在翰林院里待了几个月之后,便去了詹事府做太子的讲读老师,因他本身学识渊博,才高八斗,且志高行洁,在文人里有很好的风评,太子对他便有几分钦佩,另有宁王一事,敬佩中则又多了两分亲昵。 顾淮虽在从前得罪了不少人,但那一批人多半都在清算当中被抄了家,眼下皇帝年近六十,太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顺位,众人虽然不说,却眼明心亮。 如今顾淮也算是另一种“炙手可热”。 至于张家人,张轩德被流放,谢君娴不想充入教坊司,托人花了些银子,与张轩德一起流放,张宝莹疯疯癫癫,也跟了过去。 一家三口人,跟着顺天府衙役,流放天涯海角苦寒之地。 流放途中除了条件艰险,衙役们都各有心思,谢君娴貌美如花,时时刻刻胆战心惊,唯有花出去她身上藏匿的最后一点值钱东西,才保全了清白。 到了南方之后,张轩德和谢君娴辗转几次,又到了新的衙役手里,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张轩德经常遭到殴打,谢君娴也吃了些苦头。 谢君娴身无分文,唯有张轩德怀里,还裹着些东西,她见张轩德常常在夜里警惕地抱怀睡觉,以为里面有什么值钱东西,便趁着衙役不在的时候,悄悄与他商议,要不将东西拿出来贿赂他们,以求一刻安生。 张轩德口腔里还有血腥味儿,死死地护着怀,冷脸道:“他们只是打我,又没有打你,我这里面早没有值钱的东西,否则我早给了他们。” 张家败落皆因谢家,谢君娴嫁入谢家之后,又没有几个嫁妆,张家出了事,她一分银子都拿不出来,因银子引起的矛盾数都数不清,谢君娴便是神女,在张轩德眼里也成了狗尾巴草,他现在对谢君娴可以说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谢君娴受不了衙役轻薄,料定张轩德肯定藏了值钱的东西,便扑过去抢。 张轩德毕竟负伤,最后还是让谢君娴得手了。 谢君娴至死也想不到,张轩德怀里藏着的竟然是沈清月的画像! 她崩溃又茫然地问张轩德:“你为什么要藏沈清月的画像?为什么?!张轩德,我求我嫁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张轩德早跟当初态度不同,他懊悔地道:“我真后悔娶的是你,要是当初我娶了沈清月,我还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吗?我们家都是你害的!你害死我的父母,害死我的妹妹,谢君娴,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谢君娴这一刻算是彻彻底底看清楚了她嫁了个什么玩意,她从前是有些妒恨沈清月的,这一刻她却丝毫不恨沈清月了,她恨死了张轩德,她恨不得张轩德死掉。 她也想不到,自己会有那么大力气,能趁着张轩德睡着的时候,活活把人掐死。 张轩德死的消息,传回了顾淮耳朵里,信上说,不是衙役想法子折腾死张轩德的,而是谢君娴掐死了张轩德,而谢君娴在半路上使了计逃跑,已经不知所踪。 流放路上,死几个人,十分正常。 张家人,死绝了。 顾淮看完秘信,便烧掉了,沈清月端着汤进来,问他烧的什么东西。 顾淮淡淡地道:“张轩德死了。” 沈清月愣了一瞬,这个消息来的很突然,随即她又若无其事地将汤放在顾淮跟前,压根不问张轩德怎么死的,只笑着道:“把汤喝了吧。” 顾淮接汤的时候,目光扫过沈清月的手腕子……这世上有的人就不该活着。 沈清月等顾淮喝完了汤,拿了汤碗出去,子时的时候,她见顾淮还没来,便披着衣服去问他:“明儿要给太子讲读很多东西吗?” 顾淮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道:“不是,皇上今年要开恩科了,我在替原来的学生们,还有一些好友们准备些东西。” 沈清月笑道:“要开恩科了啊?” 顾淮灭了书房的灯,挽着沈清月的手往内室里去,说:“这几个月官员杀的杀,贬的贬,朝中处处都很缺人,但够得上资历的毕竟少,开了恩科,今年八月过了,吏部就有人了。” “那倒好,我二哥今年就能再参加科举了。” 七月的时候,礼部就开始筹备恩科的事,吏部则着手稽考与文选之事。 沈世文经此一劫,因风评很好,又升了一级,暂时走不脱,但沈清舟的亲事却已经定下了,他过后还是要外放出去。 沈世昌依旧待在被贬之后的位置上。 周学谦则准备动身去真定,他过来辞别了沈家人,说三日后便出发。 他见完了老夫人,去见沈世文的时候,正好在同心堂里碰到了沈清月。 沈清月也没有刻意躲避,安安静静地坐在二太太身边,坦然地面对着周学谦。 周学谦面目平静地同沈世文和方氏道:“我与妻准备一道去真定,我母亲准备回台州府,不过她们俩都身体不适,便只好我一人过来与诸位告辞。” 沈清月抬头看了周学谦一眼,他到底是心软的,也是有责任心的,周夫人肯放手,他又舍得下决心将婆媳二人隔开,若往后夫妻二人好好经营,未必没有和好的一天。 周学谦若不想和离,这样是最妥当的方式。 沈世文问周学谦:“今年开恩科,你不等明年会试了?” 周学谦道:“真定是个好去处,我且先去了再说,明年二月若合适,我再回来,若不中,就还在真定。” 沈世文温和地笑着道:“真定甚好,你外放三年有了政绩,很容易入京,两条路都好走。” 周学谦淡淡一笑,谢过了沈世文与方氏的嘱咐,临走前,余光终究还是在沈清月坐的方向定了一瞬。 沈清月也没有什么话同周学谦说,唯有祝他前程似锦。 这厢周学谦来报了喜,沈世兴也兴冲冲回了家中,听说沈清月在同心堂,也巴巴地赶来报喜,说他升了! 沈世文问他:“升哪里去了?” 沈世兴哈哈大笑道:“还是照磨所,以后就是照磨所主事了,等我再一二年,兴许就能去十三清吏司!” 沈清月坐在屋子里,也没有特别高兴,毕竟前世她和离回家的时候,沈世兴就升了。 沈世兴这些年来虽然只是点卯混日子,但吏部考核他年年都过,资历是够的,升为照磨所主事,也很正常。 沈清月看着一屋子的人,还有离开的周学谦,不在场的顾淮……他们这一世和前世或许稍有不同,但大多数人,大体上人生前途是没有变化的。 就连死掉的张轩德,应该也是没有变化的——她前世虽未与舒家相认,但与张家和离后死在沈家,张家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沈清月忽然明白了,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就定数,除了老天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有能力改变自己的事,旁人的命运,她很难改变,尤其是顾淮这样身世和命运都十分复杂的人。 沈家的几件好事儿,传去了各方各院。 沈世文的升迁,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沈世兴升任照磨所主事,则有些出人意料。 沈清月念及沈正越与沈世兴同在照磨所,临走前,特意与沈世兴嘱咐了两句,说:“五哥这几月听说很上进,您升了他没升,您在他面前说话的时候,多多注意些,不要太得意,省得惹人记恨。” 沈世兴笑道:“你放心,爹没得去自家人面前炫耀!” 再说了,他现在春风得意,用不上炫耀,心里就已经很畅快了。 沈清月交代下了,才安了心。 沈世兴还嘱咐她说:“明日记得来家里吃酒,和怀先一起。” 沈清月答应了。 当夜,沈正越从外面回来,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直到听说沈世兴都要请家里人吃酒,才敢信。 沈正越第二天清早就跑去照磨所问原来的主事,怎么会是沈世兴。 主事当然只说沈世兴资历够了,最合适,沈正越虽有功劳,到底资历不够,升不上去,他还说:“正越,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但这事儿是上面人决定的,我也帮不了你。” 这些话,主事已经对好几个人说过了,他打发人,都是这么说的。 沈正越却仿佛听出些端倪,他又想起申志文说的话,便跑去问申志文,是不是知道什么。 申志文得知沈世兴升了,沈正越没升,又觉得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安慰道:“你有个好妹妹,这回虽是你三伯父升了,下回肯定就是你了。” 沈正越心有不甘,脸色都冷肃了一些,龇牙逼问申志文,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沈清月和顾淮夫妻两个,把手插手到户部来的? 申志文道:“插没插手我不知道,但外面那些风声,你难道都过耳不闻?” 沈正越想起关于沈清月的传闻了,他问申志文:“你到底知道什么?” 申志文也听说过沈清月的事,也探过妻子的口风,虽然没问出什么,却还是叫他察觉出了一些问题——沈清月的身世,绝对不凡,状元郎并不真的会娶小官之女。 他便道:“我一个外人知道什么,你该问你沈家人去。” 沈正越便又回了家,问赵氏,赵氏一见他,就说:“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正好我有事与你说。” 沈正越等不及听赵氏说话,打发了丫鬟,抓着她的肩膀红着眼睛问:“母亲,清月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没好气道:“我知道了,你想问你三伯父升迁的事是吧?这事儿你就别争了,等以后再说吧。” 沈正越糊涂了,怎么连他母亲都觉得沈世兴这样的草包理所应当升迁! 他问赵氏:“是顾淮替三伯父疏通了关系?” 赵氏嘀咕道:“谁知道有没有。但清月的事儿,外面风言风语传那么久,估摸着有几分端倪……我记得她出生的时候,你三伯父都不怎么去你三婶那儿,两人哪里像夫妻,比陌生人还不如,也不知道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清月的事,沈家人都瞒着我跟你爹,每次我跟你爹都不在场,你要问就问老夫人去。” 沈正越果真去问了,他当着老夫人的面,脱掉了鞋子,露出断了的脚指头,跪下来哭求着道:“老夫人给孙儿做主!哪有自家人算计自家人的道理!我为了升迁……照磨所的柜子倒下来压着我,连命都差点丢了,三伯父在户部疏通关系,抢走我的功劳,孙儿死都不服!” 老夫人消瘦十分,躺在罗汉床上,了无生气的双眼,忽然惊愕地瞪大了,顿时明白过来……难怪沈清月这般厉害了,原来早就有舒家给她撑腰了! 难怪啊……沈清月早就联合舒家一起,来报复沈家了! 老夫人冷笑道:“你想多了,你三伯父压根不用疏通关系,便是看在沈清月的份上,户部都有人照顾他。正越,记住,沈家三房,不配当沈家的人。祖母看着你,盼着你,将来上进了,压过你三伯父!压过你妹夫!” 她这话说得太糊涂了。 沈正越还想再问,老夫人却不肯说了,他回去的时候,赵氏的丫头请他过去。 沈正越失魂落魄地去了赵氏房里,赵氏吐着西瓜子,说:“刚才跑那么快,正经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什么事,您说。” 赵氏擦了嘴,还是有些迟疑地道:“你不是让我去秀宜娘家再提亲吗?我派人去探过口风了。” 沈正越眉头一皱,问道:“秀宜父母不答应?” 赵氏沉默了片刻,攥着帕子平静地道:“秀宜死了。” 沈正越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氏,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眼前混沌的一片,仿佛做梦一样,他抓紧了手边的杯子,问:“您、您说什么?” 赵氏轻叹道:“秀宜死了,上山的时候,不小心跌倒,摔死了。你们好歹夫妻一场,明儿去看看吧。以后娘再给你找更好的。” 沈正越喉咙痛得像是吞了千根针,窒息得说不出话,也不能呼吸,他脑子嗡嗡地响,还没办法明白赵氏说的“秀宜死了”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死呢,他上次去尼姑庵见她的时候,她还嘴硬得厉害,说不会嫁同一个废物第二次,怎么会死呢。 沈正越回了房间,在床上疼得打滚,他不知道哪里疼,只知道浑身都疼。 他在屋子里浑浑噩噩地待到了晚上,沈世兴院子里的人过来请他去吃酒,丫鬟还说,其他人都去了。 沈正越在屋子里问了一句:“二姑奶奶和二姑爷,都来了吗?” 丫鬟说:“二姑奶奶来了,二姑爷没来。” 沈正越再没说话,丫鬟就回去报信去了。 沈世兴听丫鬟说沈正越还特意问了沈清月来没来的事,就同沈清月道:“可见是没有生气的……正越应该会来的吧!” 沈清月觉得奇怪,沈正越问她跟顾淮来没来是什么意思。 沈世兴又问沈清月:“怀先几时来?” 沈清月道:“不知道,他说来得及就会来的。” 沈世兴也就没催问了,而是去了厅里跟沈大和沈正章他们说笑。 很快女眷们也都来了,赵氏独自来的,大太太便问她:“五弟怎么没来?” 几个爷们儿说得正开心,也没什么顾忌,就打趣道:“五弟莫不是心里不痛快?” 赵氏肚子里憋不住话,就替沈正越辩驳道:“你们太小看正越了……是秀宜没了,他估摸着难过。” 沈清月惊诧地问赵氏:“五嫂子没了?” 赵氏点了点头,等爷们儿都出去了,才悄悄跟自家人说:“我也是才知道,秀宜不能生育了,才跟正越和离,她啊……性子太强了。这事儿要跟我们说了,正越哪里还舍得跟她和离?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少管正越一些,以后纳几个妾,教养庶子不是一样有好日子过?偏她忍不下吧,就和离了。” 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五太太的心疼…… 沈清月前世不常回娘家,婚后更是少有像今天这样,跟娘家人齐聚一堂,也并不知道五太太去世的消息,当下很是替他们夫妻俩惋惜。 同时她也明白沈正越为什么变上进了,怕是和离之后知道了五太太的身体状况,所以才发奋,想把人再娶回来。 她又想起丫鬟说,沈正越问她跟顾淮来没来,顿时愕然,莫不是沈正越误会了她和顾淮在沈世兴升迁的事上动了手脚吗? 沈清月手心和脊背渐渐发寒……前世她跟张轩德和离回家之后,沈世兴也升迁了,而沈正越那个时候在照磨所已经勤勤恳恳待四年了,莫不是沈正越那个时候也知道了有关舒家的事,怀疑到她头上,所以朝她发泄怨气,掐死了她? 她的身世,在沈家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沈正越要真想知道什么,只能从沈世昌和老夫人嘴巴里问出东西来。 沈清月托了方氏的丫头去永宁堂问,果然沈正越今日去见过老夫人! 她几乎断定,沈正越肯定要对她做什么! 沈清月攥紧了帕子,全身上下都紧绷着,她没想过,杀她的会是沈正越!沈正越上午就问了老夫人,夜里才动手,可见不全是冲动,而是蓄意谋杀。 她也不知道老夫人跟沈正越说了什么,只怕她就算去解释了,沈正越也未必会听信。 方氏瞧出沈清月的不对,问道:“怎么了?” 沈清月用帕子擦掉掌心的冷汗,道:“没什么。” 她才说完,顾淮就来了。 顾淮过来同长辈们请了安,便冲着沈清月笑。 沈清月脸色苍白,起身迎他,朝他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淮看出异常,不动声色地问:“夫人陪我出去走走。” 沈清月点了头,跟了出去,在庭院里的树下,和顾淮说了她的猜想。 顾淮抓紧了沈清月冰冷的手,用温柔的声音说:“有我在。” 沈清月反握住顾淮的手,坚定地说:“没有千日防贼的……” 顾淮登时明白她的意思。 夫妻二人一起回了厅里,顾淮同众人说事出突然,怕是留不下来吃宴席。 沈世兴道:“天都黑了,吃了再走?” 顾淮再三告罪,终于脱了身。 沈清月叫她的两个丫鬟送他去,顾淮趁着夜色,绕去了修德院隔壁的空院子里。 两个丫鬟“送走”了顾淮,在外逗留一段时间,才若无其事地回来,她俩刚来没多久,沈正越就来了,穿着崭新的衣裳,腰间一块老虎的玉佩,这玉佩是浮雕的,老虎的尾巴尤其突出! 沈清月想起来了……她死的那个夜晚,就抓到过这样的一块玉佩,有突出的一个角。 她强自镇定地吃晚饭,席间故意喝了酒,等宴席散的时候,说不胜酒力,进而顾淮不在家,就歇在沈家。 沈世兴安排说:“隔壁有你睡的屋子,我的丫鬟常常去打扫——你们,把姑奶奶扶过去。” 沈清月跟着两个丫鬟去了客房,还让雪竹去给沈世兴传话,让他备着人手。 房间里的蜡烛很快就灭了,她不敢睡,但她知道顾淮就在床后面,便不那么害怕了。 顾淮许是猜到她害怕,便隔着帐子摸了摸她的头。 沈清月气息平稳了许多。 子时……院子里果然有了动静。 沈正越来了,他刚刚下手,就被顾淮给制伏了,沈清月去点亮了蜡烛,她看着沈正越的脸,一点都不惊讶,反而是沈正越狰狞地看着衣着齐整的沈清月和顾淮,拼死挣扎。 雪竹早跑隔壁去叫人去了,沈世兴听说有贼人过来,便带着护院过来,他一进去看到沈正越被摁在床上的场景,傻愣地不知道说话了。 沈清月举着蜡烛,语气冷冷地说:“父亲,他要掐死我,叫怀先捉了个正着,报官吧!” 沈世兴犹豫了,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淮摁紧了沈正越,扭头同沈世兴道:“您要不是再不去报官,还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来。” 沈世兴看了一眼沈正越毒蛇一样的眼神,麻溜地让护院报官去了,顺便让护院将沈正越绑起来。 院子里的动静,也惊动了沈家其他的人,除了老夫人,几乎人都到场了。 沈家几个老爷,并顾淮与沈清月,还有赵氏和方氏一道进了院子的明间里,关上门说话,其余人全部给打发了。 沈世昌和沈世祥自然是不同意报官,派了人赶紧去将护院叫回来,赵氏捶打着沈正越,骂他愚蠢,沈世祥也狠狠地踢了沈正越几脚。 赵氏又去抱着沈清月的腿,求她放过沈正越。 沈清月躲开了,顾淮拦在她跟前,替她同沈家众人道:“要么报官,要么就按沈家家法处置,若你们要委屈清月……”他话没说完,却足够有威慑力。 顾淮与沈清月离开了。 沈世昌和沈世祥,逼问沈正越,为什么要掐死沈清月。 沈正越将缘故一说,沈世昌一脚踹了过去,大骂道:“蠢货!户部的大人特别提拔谁,都不会提拔你三伯父,蠢货!你三伯父能升迁,是因他资历够了!跟旁人没有一点干系!你这简直是毁了你自己!蠢货!” 沈正越不信,沈世昌才不管他信不信,只问他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竟就敢去杀沈清月。 连沈世文也严肃又冷漠地说:“正越,你太自作聪明了,你大伯父说的一点不假。” 沈正越知道,沈世文从不说谎,在任何情况下。 他脑子懵了…… 赵氏哭嚎着问:“你到底听了谁的话才做出这等糊涂事啊?!” 沈正越喃喃道:“老夫人,是老夫人告诉我的,是老夫人说是她……是因为她……” 沈家几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完了, 虽然没写完,字数够诚心了_(:3∠)_ 明天最后一章,估计能搞定正文。 番外就是顾淮前世暗恋日记。 184、正文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沈家分家了。 沈世兴提出来的。 因为他没想到, 沈正越竟然还打算将他也杀了。 太毛骨悚然了。 沈世祥作为老夫人的庶子, 自己的儿子又受老夫人蛊惑,做出这等事, 更是巴不得立刻分家,沈世文虽然也孝顺,但因原先的真心孝顺, 早就变成了因为责任心而孝顺, 加之他要外放, 其实分家不分家的, 对他来说没区别。 沈世昌不同意分家, 因为他是嫡长子, 分家, 意味着老夫人跟他过日子, 这不等于逼死他吗! 但他说不出来反对的话。 沈家分崩离析, 老夫人功不可没。 沈世昌这会子虽然不是幡然醒悟, 但他也不由得追本溯源,将事情的本质, 推到了老太爷去世的那一年, 若非老夫人在老太爷病后突然变卦,沈家大抵不会这样。 因果轮回, 报应不爽, 沈家的崩溃瓦解,早在十几年前就露出了端倪。 分家这件事,在沈家四个老爷之间, 达成了没有说出口的统一。 但这件事还是得有人去提。 沈世昌想着,事因沈正越而起,该由沈世祥做爹的去提,这个名声,也该由他来背。 沈世祥虽然儿子做了错事,可他将来还要做人的,他才不会犯傻,便愤愤道:“你们三个做哥哥的,要是一定要逼死我们父子,我们全家就给老太爷陪葬!” 沈世昌顿时不敢再看沈世祥,又去看向了沈世兴,毕竟是沈世兴提出来要分家的。 沈世兴哂笑一下,头也不抬地道:“不分也行,我也外放,分不分,都一样了。” 沈世昌黑着脸,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反倒是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沈世文道:“我去说。” 沈家人在座的人望向沈世文,方氏心头一紧,担忧又赞许。 沈世兴念及沈世文对沈清月的照顾,还有当年他对不住沈世文之处,站起身道:“二哥,我跟你一起去。” 沈世祥瞪了沈世昌一样,起身道:“我也去!” 沈世昌缓缓起身,有气无力道:“走吧。” 他不答应有什么用,三个兄弟撂挑子,不还是他倒霉,何必还得罪人。 兄弟四人,去跟老夫人提了分家。 是夜,正好老夫人也被院子里的动静惊动,醒了过来,她刚要找人去问四个儿子,到底怎么回事,谁料到四个人齐齐过来了。 老夫人合衣躺在罗汉床上,问他们:“怎么了?” 沈世昌是老大,逼到头上了,便上前一步,作揖道:“不孝子……想分家。”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老夫人反应了半天,脸色渐渐由平静到震惊,再到平静而阴郁,她死死地抓着衣摆,红着眼眶问:“是谁提出来的?” 沈世兴第一个站出来:“是不孝子。” 老夫人带着报复心恨恨地道:“你全心全意为了你的好女儿,你可知道你的好女儿,早瞒着你跟他们相认了!” 沈世兴愕然片刻,随即又低下了头,铁了心要分家。 接着便是沈世文,沈世祥,最后才是沈世昌。 老夫人瞪着眼睛看着四个儿子,含泪摇了摇头,猛然仰天长哭,老泪纵横,嘶吼道:“老爷啊,你看看啊,我替你养的四个好儿子啊——” 说完,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喘着喘着,人就呕吐、抽搐起来了。 四个人手忙脚乱,立刻去着人请大夫,一直忙活到次日下午,才救醒中风的老夫人,老夫人瘫痪了一半的身体,左手左脚不能动弹,嘴还是歪的,要不是昨儿呕吐物清理及时,这会子早断气了。 中风的老夫人,更没说话的权利的了,四个儿子只当她默认,利索分了家,对外则宣称老夫人让分的家。 分家事宜上,老宅兄弟四个都有份儿,爱住不住,至于财产,除了老夫人的,公中的现银均分,其他东西沈世昌略多。沈世文和沈世兴俩没什么可争的,也都懒得争,沈世祥帮着家里的生意,手里捏着些产业,和沈世昌争执了几日才定下来。 分家的时候,赵氏带着沈正越去沈清月家门口跪了三天,赵氏没跪,她让沈正越跪的,街坊邻里全知道了,不明就里的人,都指责沈清月夫妻二人,赵氏为了儿子,也很豁得出去,哭着对沈清月家大门道:“清月,你难道还要我跪你吗!” 顾淮出来处理的,他觉得跪三天差不多了,才出去当着围观人的面,同他们道:“难道四婶子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儿子做的畜生事?” 赵氏说不出话来了。 沈正祥也想护着唯一的嫡子,他下了狠心,打断了沈正越一条腿,顾淮才略略松了口——要不是担心沈清月名声不好,他觉得沈正越应该死。 顾淮还跟沈家四房说,滚远点去住。 沈正祥一家子分好了财产,就搬出去老宅了。 沈世文很快也得了外放的调令,离开了京城,只留了沈正章夫妻俩,在京城新买的三进的宅院里住。 沈世文也搬出去了,他因为孩子多,住三进的院子不够,本来想找沈清月借钱周转,但想到老夫人中风前说的话,到底犹豫了,卖了自己手里的良田,才买下了一间大宅院。 沈清月和顾淮两人也换了宅子,住到了十王府附近,顾淮上下衙门更方便了,离沈正章夫妻俩也近。 八月的时候,乡试开始,沈家的人里,没有参加乡试的,乡试对沈清月而言,也就发生的悄无声息,次年会试,沈清月跟前才热闹起来,沈正章中了,周学谦也中了,沈正章的妻子怀孕了,叶莺也怀孕了。 四喜临门,沈清月跟着一起乐不可支。 会试之后,周学谦一家子本来要借住在沈正章家里,但沈正章家小,住不下,顾淮主动请了周学谦夫妻俩到他们家来住,沈清月听到后,很诧异,却见顾淮与周学谦俩人分外默契。 后来沈正章也来凑热闹来了,他带着全家一起来的。 沈正康这几日也往沈清月家里跑得勤快,一大家子,全聚在了沈清月家中。 一家人吃饭也就不见外了,沈清月和顾淮俩主人带着他们在跨院里用膳,觥筹交错,不亦乐乎,席间,沈正章和周学谦皆举杯答谢顾淮。 沈清月好奇地问:“你们谢他作甚?” 沈正章和周学谦对视一眼,共同朝顾淮作揖揶揄道:“多谢先生指点之恩。” 沈清月一脸不解。 周学谦笑着说:“会试之后,怀先就替我们出了不少题目和作八股文的秘法,会试上有一题正好他曾经出过类似的,又是一道难题,我与二哥,占了不小的便宜。” 沈清月恍然大悟,她笑着顾淮,眼里偷偷在说“你怎么瞒着我?”,顾淮笑而不语。 沈正康也起身举着杯子,道:“多谢姐夫指点。” 他如今个头也不矮了,站起来挡住了沈清月面前的光。 沈清月笑问沈正康:“你又没考进士,秀才也没中,你谢什么?” 沈正康羞赧笑道:“我的先生说我今岁虽不中,明年大有希望,也是受姐夫点拨之恩,自然要写。” 沈清月更惊讶了,这些事她完全都不知道的。 顾淮举起杯子与沈正康碰了杯,勾唇笑着说:“是我老本行了,举手之劳。” 一顿饭吃的分外欢欣,另外两个孕妇也是满面喜色。 沈清月看着周学谦开朗的样子,和叶莺二人恩爱亲昵的场景,脸上的笑容抑不住,顾淮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她这回没有觉得不合规矩躲开,而是返过去掐了掐他的手,夫妻俩这点小情趣,也是被众人尽收眼底。 饭后,沈清月给他们都安排了客房休息,沈正康喝的果酒,并没醉,他趁着沈清月闲散了,跑去跟沈清月说,沈清妍和离回家了。 沈清月不意外,只不过这么大事,沈世兴没跟她说,有些奇怪,她淡笑着同沈正康道:“你好好读你的书,读书才是正经,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你不要参与。” 沈正康小尾巴似的跟在沈清月后面,笑嘻嘻地问:“姐姐,嫂子他们肚子里都有娃娃了,你什么时候有?” 沈清月笑容僵了一下,她也不知道…… 沈正康慌慌张张道:“姐姐,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清月笑着摇摇头,道:“不妨事,这事儿随缘。家里弟弟妹妹还不够你折腾的,来催我做什么?” 沈正康挠头笑道:“那些是弟弟妹妹,你的娃娃儿可是我的亲外甥!比我矮一辈!” 沈清月笑了笑,道:“你先把弟弟妹妹照顾好了再说,我家的哥儿姐儿你且等着吧!” 沈正康就笑着说:“那我等着!” 顾淮来了,沈正康就回家去了。 沈清月拉着顾淮笑而不语,环着他的腰问:“你倒是大方。” 顾淮抱着她笑道:“不好吗?” “好,很好。” “嗯。” 顾淮心里明白,愧疚这种事,比爱恨都难控制,而他不想沈清月心里有半点别的男人的位置,周学谦现在和和美美,前途可期,什么都跟沈清月没有关系了,这样再好不过。 沈清月靠在顾淮怀里,唇边洋溢着熠熠夺目的笑。 顾淮抱着她,慢慢悠悠道:“去年年底,我去真定见的周学谦,想不想知道我跟他说了什么?” 沈清月很好奇,问他:“说了什么?” 顾淮道:“说了沈正越的事,他说他早就听说了,本想派人问候你,但还是没问,他自己说的,问候你,不如让自己千万别变成沈正越那样的人。他说他身边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沈正越的事,倒是让他醍醐灌顶,我想,可能是因为正好和你有关吧。” “这是你想的,可不是他说的!”沈清月生怕顾淮又小肚鸡肠。 顾淮笑笑不说话,随后才道:“他们好了,那你呢?” “我什么?” 顾淮抱着沈清月上床,说:“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沈清月还是红了脸颊,她也想要孩子,但是什么腰下面垫枕头,好像都没用。 他们夫妻俩的孩子来的的确有些迟了,沈清月二十岁才怀上第一胎,生了个哥儿,沈世兴派人过来问了沈清月要不要妈妈伺候,沈清月说不要,沈世兴也就没有派人过来,沈世兴这几年待沈清月又冷淡了许多。 沈清月自己忙,又想着沈世兴要顾着四个孩子,没工夫管她很正常,没怎么多想。 沈家其他人也都派人或者亲自过来问候,包括四房的人,但除了老夫人之外,因为她不能再听到跟沈清月有关的任何事,沈清月有孩子的事,她也就不知道。 老夫人中风之后,沈清月作为孙女,还是去看过她的,但是老夫人一看到她就有复发的迹象,几次都差点一命呜呼,沈清月为了自己的“清白”,绝对不能让老夫人死在她手上,后面逢年过节也都不去看老夫人,倒是轻松不少。 后面五年里,沈清月又生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她依旧跟顾淮过着细水长流的日子,独独有一件风波,就是顾淮去沈世兴家里看望即将参加科举的沈正康的时候,传出了顾淮和沈清妍的一些风言风语。 沈清月压根没当一回事,但是有一次下人说话,让他们夫妻俩都听见了,这事儿就遮掩不过了,顾淮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你妹妹有病。” 沈清月笑,沈清妍是有病,嫉妒人的病,前世勾引张轩德,这一世勾引顾淮,可惜遇上了顾淮,沈清妍太难得手。 顾淮又道:“幸好我没病。” 沈清月又笑,顾淮嘴巴有时候坏坏的。 沈清月的姐儿三岁的时候,沈世兴大病了一场,算算年纪,他也有五十左右了,这个年纪不算小,生了病,人的老态就特别厉害。 沈世兴特意让人传了话来,说让沈清月去看看他。 沈清月记不起来多久没有跟沈世兴单独待过了,或许有五六年了,或许更久,她带着蔡巧的《花间集》过去的。 屋子里就父女两个人,下人都出去了,沈清月想替沈世兴伺候汤药,沈世兴不喝,苍白着脸躺在床上,沉默了半天,忐忑地问沈清月:“……清月,爹问你一件事。” 沈清月漫不经心地用勺子舀着药,“您说。” 沈世兴低着头弱声道:“十年前,你祖母跟我说,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了吗?” 沈清月不避讳,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沈世兴诧异一瞬,又很快平静下去,红着眼眶转过头,不忍心去看沈清月,仿佛面对着种种耻辱,令他难堪。 沈清月反问沈世兴:“您就只想问这个?” 沈世兴闭着眼道:“你为什么不说呢?你恨爹吗?” 沈清月死死地盯着沈世兴,冷着脸道:“说?我为什么要说?气死你,然后让弟弟妹妹跟我一样,过着十几年无父无母的生活?至于我恨不恨您,您说呢?” 沈世兴哽咽了,这就是恨了,但这么多孩子里,沈清月是他最疼爱的一个。 沈清月放下汤药,拿出妥善保存了十年的《花间集》,翻开道:“我的恨太浅薄了,您应该听一听我母亲们的心里话。” 她一字一句地念出蔡巧做的诗,其中化用了“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和“相敬如宾”等语句,一个女子婚后生活的种种心情,跃然纸上。 沈清月翻到中后部分,有一首蔡巧抄写的诗句,她含泪念道:“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她切齿流泪质问沈世兴:“嫡母那个时候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纪,便要从天黑等到天亮……父亲,您如何忍下心啊?我想问问您,您如何忍下心啊?!” 沈世兴眼角流淌着泪水,他不忍心,但这些事蔡巧从未对他说过,他也从未深深地去想过。 沈清月来不及擦掉泪水,她死死地攥住诗集,道:“这是我第二位母亲说给您的话,我的生母,也写下了札记,您想知道吗?” 沈世兴蓦然睁开眼,浑浊的双目期盼又害怕地看着沈清月。 沈清月冷笑了一声,道:“我生母的札记,您看了肯定会高兴,她和我嫡母一样,是再善良不过的人,不过我这一生都不会向您透露半个字。您有什么话,亲自去和她们说罢!” 沈世兴从床上惊坐起,拽着沈清月衣摆,战栗着道:“清月,爹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看看一眼……就看一眼……” 沈清月绝情地扯回了自己的裙摆,收拾收拾好面容,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沈世兴躺在床上失声痛苦,他很后悔,他一直后悔,他一直想得到一个谅解,哪怕是谎言也好,或得不到谎言,能逃避也好,但沈清月的所作所为,让他一生一世也逃避不开了,沈清月活一日,他的罪证就存在一日。 沈清月不知道两位母亲会不会想要这样的报复,但她觉得,这是沈世兴该得的。 她以后还会养着沈世兴,会派人照顾生病的他,会亲自去侍疾,但绝对不会告诉沈世兴,她口中生母的札记,是她编出来的。 沈清月回到家中的时候,眼睛已经不红了,看不出哭过的痕迹,顾淮正好在家里,喜色满面,他把沈清月拽进怀里,笑容大大地道:“夫人,我入阁了,我入阁了。” 虽然比原先晚了几年,却还是走上了和原来一样的道路。 沈清月喜极而泣,道:“恭贺夫君。”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还是习惯性的做个唠叨瓜吧。 没想到结局的事会引起不少读者的讨论,有和作者思维方式相似的读者,也有差异很大,我就讲讲安排这个结局最初的写作意图吧。 中国古代那么多个皇帝,死亡方式我最印象深刻的就俩,一个是掉粪坑淹死的,一个是得风寒,结果吃错药流鼻血死的,还有一个皇帝经历也很有意思,差点被宫女给勒死,结果没勒死。 这些都很匪夷所思,要不是历史有文字记载,敢有人这么创作,大概会被喷成渣?身边那么多人伺候的皇帝,竟然掉粪坑淹死? 但事情就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诸如此类的反刻板印象,不胜枚举,后来我渐渐跳出了这种刻板印象,我的认知变成了“只要逻辑说得过去,一切皆有可能”,我写文也是这个思维方式,所以我的文,你要说有很严密的逻辑,具体到丁丁卯卯,不一定有,但是大体逻辑绝对说得过去。 沈正越杀沈清月,从一开始我就在铺垫,顾三出场次数那么多,我一个正式姓名都没给,沈正越可是一开始就有名字的人,可见不是结尾硬凹,而是早就这么设想了。逻辑上我在评论区给了一个读者详细的分析,这里不再贴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看。 这是逻辑上的解释,另外说写作动机。 我看过的作品也不算少,不管是严肃文学还是网络文学,结局和和美美的文我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几个,一个是《梦里花落知多少》,初中看的实体书,看过的读者就知道我说的啥意思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结局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这本书的结局被喷死,说烂尾,说啥的都有。另外一个故事忘了是啥,反正有个主角摔在水坑里,被小水坑给淹死了(好像是莫言的作品,可能有误,莫言还有其他作品也有类似结局)。 明明是全文重心所在的主角,死的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 我一开始设计沈清月的死亡,就是这么个想法,逻辑上说得通,但死的真意外,真冤枉,如果读者有这个感觉,不管我这个剧情写的行不行,够不够戏剧性,我觉得我想写的东西,写出来了,对我来说,就不算失败,如果还能让部分读者觉得“曲折离奇”,那对于我来说,目的达成。 以上是关于剧情的多方面解释,再说说别的。 再过几个月,我来晋江就整整五年了,我一直扎根在古言,有三年里,除了休假,基本没停下码字,可以说这几年古言的变化,我一直参与其中,其实我对古言频道最明显的一个感受就是,不少读者和作者,同时都在限制这个题材的内容,主动或者被动的的。 经常有读者说这个不合逻辑,那个不合逻辑,有的是真不合逻辑,有的却不是啊,很多读者把古代“习惯”当“制度”,社会那么大,不是所有人都千篇一律啊,丫鬟欺负主子的事可以存在(迎春被下人偷东西还不敢声张),妾扶正(贾雨村x娇杏,儒林外史严监生x妾赵氏,不管这事法律允不允许,最后会有什么结果,总之,这事儿就是发生了,这事就是存在。) 还有明朝,qing趣用品+chun宫图很火爆的啊,还有仰慕汤显祖才学的,疯狂追星示爱的女性,也都有啊,程朱理学盛行、存天理灭人欲的明朝,这些现象不也存在吗? 这类反刻板的现象,存在即合理,存在我就能写,我就敢写,也敢自己去发挥想象,写没有文字记载,但是极有可能存在的现象。比如顾淮做沈清舟的老师,但周围有五六个下人盯着,完全不会出事,这种情况我觉得行,历史上也不一定不存在。 有的人觉得作者在瞎写,我表示,我能写的,是我基于有一定阅读基础上,对古代环境有一定的了解,才敢去写的,到底行不行,见仁见智。 说这些,是想说,古代有些现象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严苛,有思想感情的人类,是最大的变数,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敢有勒死皇帝的宫女,也不奇怪,只要人物有合理动机,一切皆有可能。 当然了,这些只是我的观点,不强求所有人认同。 另外还想跟大家聊聊关于人设方面的事,还是拿王熙凤来讲,她是个泼辣的人,但是对于男女关系态度,其实有点矛盾,她一边可以跟侄儿们“打情骂俏”引发别人的闲言碎语,被人猜和侄儿们有一腿,一面又因为贾瑞的调戏,下重手害死了他,可见是非常反感贾瑞行为。王熙凤在床事上又十分的保守,连换个姿势都不肯。这种人设要是放在网文里,不会被贴太好的标签,但我只见过王熙凤被骂过心狠手辣,没被人骂过其他的,可见大家不觉得这个人设崩。 同样的,我也不觉得角色所有的习惯,必须和她身上经常出现的标签统一,御姐可以在床上害羞,萝莉可以在床上大胆,这些一点都不违和,不过有的读者觉得是崩人设,我也只能说,见仁见智。 【虽然提了红楼,但是作者丝毫没有跟红楼媲美的意思,请勿给我乱扣帽子,之所以提红楼,是因为知名度高,好举例子,仅此而已,请勿过度解读,扭曲我的意思。其他书籍同上。】 最后是我想跟读者们说的和剧情无关的话。 西瓜有自己写作的习惯和方向,能力还有不足,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问题导致各种情况,导致大家对作品褒贬不一,这个也没啥好说的了,但是写纯宅斗的确太费精力了,顾全起来有点超负荷,加上读者对剧情文好像要求更多,作者写作之外,需要花的精力更多,比如经常解释一些内容,也需要更强大的心理素质去应对。 所以短时间内不考虑再写纯宅斗内容了,不过古言作品,宅斗无法避免,后面作品不再是宅斗为主线,只含有部分宅斗内容,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继续跟过去,下个月22-23开文。(下本大纲挺顺利的,应该能按时开文) 写完这本文,非常非常感激读者的陪伴,中间有很多读者提出了特别好的意见,让我改文有了方向,这不只是我的作品,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无比感激,无比感激,无比感激。 后面番外尽量快点放上去。 185、前世番外 第一百八十五章-前世番外 沈清月准备与张轩德和离, 遂回了娘家, 仿佛这件事只是她一个人的事,自打她回了雁归轩, 也没有人来看过她,连别的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没来过,雁归轩仿佛不是沈家的院子。 沈清月倒没什么, 反正她习惯了, 她和沈家人的关系, 一直就是这样, 两不相干, 其实挺好的, 比在张家被所有人使唤好多了。 她一面儿修补顾绣, 一面儿轻轻地哼着歌, 春叶走进来, 撇了撇嘴, 步子顿了一下,才平平静静地道:“夫人, 三老爷升迁了。” 沈清月诧异地抬起头, 她父亲这些年都没斗志,怎么会升迁了?她想起张轩德这一两年一直在说朝廷里的人官员革职很快, 便又了然地低下头去。 或者就是运气好吧, 而且沈世兴调去户部照磨所之后,也一直老老实实点卯,资历上足够了, 升了也不算奇怪。 沈清月又想到了沈正越头上去,沈正越自从与五太太和离之后,本分了很多,在照磨所勤勤恳恳做了四年的照磨,沈世兴都能升,他都没升,大抵心里总有些不舒服的吧。 不过这些事,她继母吴氏都会提醒沈世兴的,轮不到她去插嘴。 偏不巧,吴氏正近日琢磨着怎么让沈清妍体面地嫁去张家,沈世兴升迁的事,更是让她高兴过了头,并不在乎同在屋檐下的沈正越是什么态度,就连沈世兴自己,也没有顾忌上沈正越的心情。 谁也不知道,沈正越的心情糟糕透了,他在照磨所熬了四年,整整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去的早,走的晚,风雨无阻,竟然轮到了沈世兴头上! 沈正越心里的火是一点点地窝起来了,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眼神起初是有些迟钝,渐渐越发阴鸷。 他想起了在照磨所第一年里,他不小心弄脏了折子的事,豆大的油印子而已,主事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折子砸他脸上,快二十岁的男人了,脸都被打红了,他却要唾面自干,事后在书里找法子,用硫磺去掉油印。 还有一年下了很多雨,照磨所里的东西发霉了,有的纸张怎么分也分不开,得用在舌头上舔过的手指头才能分开,他才干了半天,就拉了三天的肚子,人都虚脱了。 这四年里,他吃的苦数不尽数。 沈正越从箱笼里拿出秀宜的牌位,抱着躺在床上,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了,为什么不是他呢……他在秀宜的灵堂上发了誓,要让她看到他升官发财,他耐心等了四年,怎么会变成沈世兴呢,怎么会呢? 他不服! 沈正越收起牌位,跑去问了原主事,当然只说沈世兴资历够了,最合适,沈正越虽有功劳和苦劳,到底资历不够,升不上去,他还说:“正越,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但这事儿是上面人决定的,我也帮不了你。” 这些话,主事已经对好几个人说过了,他打发人,都是这么说的。 沈正越听出端倪,愈发印证了他的猜想,他三伯父肯定是托了关系! 这不公平! 沈正越赶回家中,准备找长辈们说理,他先去见了赵氏,让赵氏帮他出这个头! 赵氏正吃着秋天里不大甜的西瓜,她吐了籽儿,道:“你爹在家里都混不上个官儿,你托你大伯父去照磨所混口饭吃就很不错了,你三伯父毕竟是长辈,康哥儿都没着落,你再去跟三房争,怎么争得过?我要是替你去了,岂不是主动去挨骂?” 沈正越越发不甘心,他亲自跑去找了老夫人,求老夫人给他做主。 老夫人保养的很好,人瞧着很精神,她舒舒服服地歪在罗汉床上,任丫头给她捶腿,她听了沈正越的哭诉,挥手让丫鬟们出去了,缓缓地道:“这事儿可不是你大伯父帮的忙,他若是帮了忙,肯定会与我商量的。” 沈正越憋了一股子邪火,红着眼眼睛问道:“不是大伯父,那是谁?!” 老夫人想起了陈年旧事,脸色渐渐冰冷,眼神里掩不住地对沈世兴和沈清月的嫌恶,道:“你妹妹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许是你妹妹的缘故,户部都有人照顾你三伯父吧。” 毕竟沈清月和离回家,总不能一直呆在娘家,将来总是要再嫁的,舒家的人虽然多年不理沈清月,给她的嫁妆却丰厚,说明多少还是对外孙女有些感情的。舒家大概是为了沈清月再嫁之事考虑,所以提拔了沈世兴,给沈清月抬高身价,想让沈清月还能好嫁。 老夫人也不想沈清月还留在沈家,巴不得赶紧将她嫁出去,沈世兴升了倒好,她淡淡地道:“这件事你就别争了,也别闹了,我给你做不了主,你的确争不过的。日后你三伯父自然会照顾你。” 沈正越眼睛猩红,他不要沈世兴的照顾! 四年了,他每天夜里都梦见秀宜跟他说,再也不能怀孩子的画面,他一醒来,脑子里就是升迁升迁升迁…… 沈正越失魂落魄地回了房,他整夜都没睡着。 次日,沈清月正式与张家和离,动静闹的很大,沈正越虽然没去亲眼看,但他也知道,沈清月从婆家回家,下场凄惨,她手里的人,早被张轩德染指,她身边只有一个贴身的下人。 夜里子时,沈正越终究是没有办法合上眼,他一合眼,秀宜就问他,为什么把官职丢了……为什么……为什么…… 沈正越悄悄摸进沈清月的房间,捂上了她的脸,掐她的脖子,她临死前抓着他腰间的玉佩挣扎着,渐渐却没了动静。 沈清月死了,真的死了。 沈正越茫然地站了片刻,他脑子无比的清醒,他利索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躺床上的时候,才想起来,他还想杀沈世兴,但是忘了。 天亮了。 沈清月死的消息传出去了,只有春叶知道主子死的不正常,她找了沈世兴,找了老夫人,后来被关起来了,她知道,沈家人不想声张,也不想替一个和离回家的女儿伸冤。 春叶舍了一根发簪,又见了沈世兴一面,她说,主仆一场,还想去看看沈清月,她保证不再说胡话。 沈世兴到底心软,同意春叶去了,春叶在沈清月的灵堂上,看到了很多宾客,其中就竟还有张轩德,他穿得好生体面,风流俊俏,可怜她的主子死得不明不白,这些害她的凶手,却快活无比。 春叶趁着人多的时候,大喊了一声“冤”,咬了牙,盯着灵堂里的墙壁,铆足了劲儿,一头撞了上去,当场就没了。 宾客吓坏了,有人眼尖,看到春叶手心里也写着个“冤”字。 和离的弃妇,忠烈的丫头,让沈清月和春叶的名字很快就传了出去,吓坏了沈家人。 老夫人到底忌惮舒家,已经将沈清月说成自缢,让舒家无话可说,春叶竟然来了这么一出,舒家要是知道了……万一舒家要是知道了…… 舒家当然知道了。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除了被外放的沈世文幸免于难,沈家爷们儿,再无一人在朝为官,沈世昌因为贪污受贿,与柳氏夫妻二人,皆被砍头,两人的儿子儿媳,也永世不得入京,不仅男子不得为官,子孙三代不许参加科举。 沈世祥夫妻俩因为手里的铺子偷税,也都入狱,沈正越想救父母,投路无门,花光了财产,才得见沈世祥一面,当他忍不住愧疚告诉沈世祥缘故之后,沈世祥活生生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至于沈世兴与吴氏,与张家结亲的事当然没成,两家子却在牢狱里见了面,也算是“缘分”。 沈世兴死得明明白白,吴氏和沈清妍、沈正康母子三人死都不知道为什么死的。 张轩德至死还在想,前不久沈清月忌日他去祭拜的时候,这个季节的绿萼梅和磬口梅,到底是谁送的……到底是谁会知道,沈清月喜欢这两种梅花。 开春之后,又是新的一年。 只是京城再无“福顺胡同沈家”和顾阁老学生张轩德。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补一个前世沈清月和离之后的番外。 之后就只有顾淮的暗恋日记了~ 186、番外(一) 第一百八十六章-番外之顾淮暗恋日记 这是顾淮成亲的第三年, 他出了翰林院, 到吏部来了,直接坐上了考功清吏司主事的位置。 他的起点, 兴许是别人的终点。 顾淮今日有点高兴,因为永恩伯府被抄家了,他和往常一样, 下了衙门, 同陈兴荣一起找了一家酒馆喝酒。 陈兴荣妻子不在京中, 平日里本身寂寞, 空闲时间多, 但顾淮可是有家室的人。 两人喝酒的时候也不推杯换盏, 各喝各的, 陈兴荣酒量一般, 喝到上头了, 看着窗外泼墨般黑了的天, 打趣顾淮道:“你这成天跟我一起厮混,你夫人难道没有意见?” 顾淮举起的酒杯, 在嘴边滞了片刻, 便又一口饮尽,他淡声道:“不过一时片刻, 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陈兴荣跟他碰了杯。 顾淮喝到微醺才回家, 他回去的时候,妻子胡氏已经睡了,他没有叫醒她, 他站在黑夜里,看向架子床在黑夜里厚重的轮廓,肚子里的一些话,渐渐克化掉了。 他与平常一样,去了书房睡,这书房他睡了三年,睡得很习惯。 第二日早晨,顾淮醒来很头疼,他在卧室里去洗漱,胡氏早已经穿着素净的衣裳,坐在罗汉床上用膳。 胡氏看到顾淮愣了一下,随即又去吃粥,淡淡地问他:“爷今儿休沐?” 顾淮擦了脸,用手巾擦净了手,道:“嗯。” 洗漱完了,他便一道坐下,但桌上并没有准备他的早膳,是眼尖的丫鬟,赶紧去吩咐厨房传了膳来。 顾淮随意吃了一些,饭后擦擦嘴交代道:“张家往后要是有人来,你去见一见。” 他入吏部,便有舒阁老帮忙,舒阁老交代过他,既他负责考功之事,偶尔提拔一下张轩德,照顾下张家。永恩伯府倒台,张家未受牵连,张轩德没有什么人脉,日后一定会主动上门,他没工夫应付,所以交代给胡氏。 胡氏端着粥,有些诧异地细嚼慢咽着,从前张轩德来巴结,顾淮都是不见的,她知道顾淮不喜欢这个学生。 但她对顾淮的事,也没有什么好奇心,便点了点头,道:“好。” 夫妻二人,一日里就说了这几句话。 顾淮吃过粥后,便一直待在书房,顾三夫妻俩来了,他才从书房出来。 他知道顾三为什么来,兄弟二人在书房里说话,三太太去了内室和胡氏一起说话。 顾淮与顾三也就只是说了几句永恩伯府的事,两人心照不宣,也没在这儿多说什么。 顾三在顾淮书房里转悠来去,瞧见书房里安置了一张床,还有被子,便转达了老太爷的话,道:“祖父说,你们成婚三年了……无论如何,是该有个孩子。” 顾淮翻书的手一顿,脸色寡淡,道:“这事怎么急得来?” 顾三叹气摇了摇头,凑过去问:“你跟弟妹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有些客气过头了。” 顾淮没有作答,当初他既和东顾一起承了胡家的好意,不管胡氏怎么样,他没有卸磨杀驴的道理,何况,他觉得这样也还行,胡氏至少把内宅打理的还凑合。 他便道:“夫妻之间,不都是这样吗?你跟三嫂,不也是相敬如宾?” 顾三揶揄道:“我哪里比得上你?” 顾淮懒得理顾三,他问顾三要不要留家里吃饭,顾三说不吃,兄弟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顾三才跟三太太一起离开。 顾三夫妻俩走后,胡氏到书房来了,她几乎不踏足顾淮书房。 顾淮起身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胡氏跨过门槛,就站在门口,轻声细语地道:“顾三太太说……咱们成婚三年了。” 顾淮定定地看着胡氏,原来三嫂跟胡氏也说了这个事。 他问胡氏:“嗯,我知道。” 胡氏低了低头,道:“我想着,都三年了,你……纳妾吧。我给你纳两房妾侍,你喜欢什么样的?” 顾淮眼色渐渐冰冷,双手也藏在身后,握起了拳头。 他想起在忠勇侯府和胡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胡氏乖乖地坐在永南郡主身边,没有像别的女子那样眼神热切地看着他。 她很不同。 顾淮便对胡氏印象很好。 顾家说胡阁老提了这门亲事,他最后也就答应了。 他们成亲当夜,胡氏哭了,他以为胡氏是疼的,后来才知道,胡氏根本就不愿意他碰她。 他没有勉强人的习惯。 再后来,他也就不勉强她了。 他们成亲三年,胡氏今日说要给他纳妾。 也好,她说纳,那就纳。 顾淮坐在椅子上,声音冷冷冰冰地道:“随便。” 胡氏也不多问,就让身边的妈妈去挑了几个瘦马回来,等顾淮下衙门了,让他亲自挑。 顾淮回来之后,看到厅里站着的一排女人,皱着眉看向胡氏。 胡氏道:“爷,你还是自己挑吧。这几个性子都温顺。” 顾淮冷声道:“我不是说了吗?随便。” 胡氏捏紧了帕子,道:“您挑吧,挑您喜欢的。” 若顾淮喜欢,以后也就不会睡书房了,他有地方睡,总是好的。 顾淮冷着脸,扭头看向瘦马们,扫了一眼她们的手,随便指了几个手长的还不错的,便回书房去了。 胡氏留下了三个瘦马,抬了姨娘,嘱咐了些好好伺候主子的话,便将她们安置到院子的厢房里,她还命人收拾了隔壁的院子,搬出去住了。 顾淮也没说什么。 没几日,张轩德果然上门了,顾淮是没见他的,也没收他的东西,还让他别送东西,但是留了话,说有事找胡氏便是。 张轩德便立刻让妻子沈清月上门求见。 沈清月见上了胡氏,但胡氏对她淡淡的,很难说上话,讨好和巴结的话,她更是难以启齿。 她坐不下去了,便辞了胡氏。 张轩德当然不满意,三番五次催着沈清月去。 沈清月皱眉道:“我看得出来,顾夫人不是个掌事的人,你有事还得直接找顾大人。” 张轩德砸了个杯子,大发脾气道:“我上哪儿去找?人家根本就不愿意见我!好容易求了人疏通关系,叫你去见顾夫人,你却连话也不知道说了,我娶你就是为了做个摆设?” 沈清月不想跟张轩德做没用的争吵,她道:“总之他现在肯让你进顾家去,那就是有机会,既然你见不上他,就投其所好,想办法见上他。” 张轩德觉得有道理,他又静坐下来问:“怎么投其所好?” 沈清月道:“我一个内宅妇人知道什么?你到外面打听比问我好。” 张轩德二话不说就走了,随便找了些昔日同窗,便知道顾淮平常没事的经常下棋。 他便去学棋,还打听了顾淮的下棋习惯跟路数,另请棋手替他分析解棋之法。 奈何他笨,经常听几遍都听不明白,沈清月有时候坐在旁边,还比他先听明白,但她不会插嘴,她知道张轩德的脾气,窝里横,所以缄默不言。 张轩德做了官之后就喜欢钻营,这事他倒是上心的很,忙碌了好些天,觉得自己小有所成,想去小试牛刀,又让沈清月去顾家找胡氏约人。 沈清月就去了,胡氏答应见她,但是没有立刻就来,她也不烦躁,在外面就是这样的,求人难。 她在小花厅里坐了很久,坐到腰酸背痛,脑子也有点发昏,便忍不住伸手去揉揉太阳穴。 顾淮正好从小花厅后面路过,他隔着后面半开的隔扇,看到了一双如兰的玉手,又白又净,嫩的像一把水葱,他喜欢这样的手,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奈何隔扇只是半开着,他委实瞧不见这女子的容颜,只看得见她又去捶了捶后背,大抵是坐累了。 他常常伏案,他知道这种累。 顾淮怕惊动人,到底还是离开了,却在路上撞见了胡氏,他问她:“小花厅里的是谁?” 胡氏道:“张家的媳妇沈氏,您交代我要见她的。” 顾淮点了一下头,就回书房去了,没多久胡氏来找他了,跟他说:“沈氏说,她丈夫想约您下棋,您见吗?” 顾淮犹豫了一下,想起了沈清月的手,便问:“什么时候?” “您休沐的日子。” “让他来吧。” 胡氏福身出去了。 夜里,顾淮去了厢房,他对比了她们的手,都没有沈氏的好看,因此也兴致缺缺,来的早,离开的也早,最后还是自己睡的,不过胡氏搬出去之后,他不睡书房,睡上房。 顾淮休沐的日子到了,他在前院的小厅里见了张轩德,他以为张轩德敢跟他约棋,至少有些功夫,没想到半刻钟没有,就败落了。 和这种人下棋,太没意思了,浪费时间。 顾淮待张轩德败了,便借故离开了,张轩德知道,这就是没巴结上。 张轩德心情烦闷,回家又发脾气,但他没朝沈清月发,沈清月也就没理他。 他发到最后,还是发到了沈清月身上。 沈清月不堪地躺在床上,想杀了他! 但她不想死。 她手里还有几个铺子和秀坊,那些绣娘们,等着她养……她还有罗妈妈和忠心的春叶。 沈清月第二天收拾好后,又装作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和平日里一样,打理内宅,管理铺面。 那些不好的事,她没跟任何人说。 后来的几天,张轩德虽然一直在妾侍那里过夜,但白天到沈清月这儿来的时候,还是不大高兴,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脾气,让人很难受。 沈清月便跟他说:“你可还记得顾大人怎么走的棋?” 张轩德记得一些,因为他压根就没跟顾淮对上几招。 他轻蔑地道:“你问这些做什么?你又不会下。” 沈清月道:“你说给我听听。” 张轩德便准备去拿棋盘来复盘,沈清月却已经在脑子里画出了一个棋盘。 复盘的时候,张轩德还是忘记了一些,沈清月记得顾淮的棋路,她根据顾淮的习惯,推测出了棋局的样子。 张轩德有些惊讶,他笑了笑,道:“清月,你怎么还有这个本事?你以前学下棋了?怎么瞒着我?” 沈清月道:“我没学过,只是你学的时候,跟着听了几耳多。” 张轩德兴致高涨,让沈清月陪他博弈,他总是输,输了就不高兴,沈清月又耐心地跟他讲应该怎么破顾淮的棋路,她说:“顾大人的棋走得很缜密,要赢他,只能学他。” 沈清月说完,便教张轩德如何破棋盘上的局。 张轩德看完棋局,懊恼道:“原来我第五步就下错了!要是再让我下一次就好了!” 沈清月暗道:再下一次,顾大人的棋路又变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她只好推算出几种顾淮最可能会走的路子,让张轩德死记硬背。 张轩德终于背下来了,她又让沈清月去求胡氏,沈清月只好厚着脸皮去了。 胡氏转告了顾淮,说沈清月告诉她,张轩德棋艺大有长进,顾淮想起上次让张轩德灰溜溜地走了,觉得不妥,貌似没有做到承诺舒阁老的事,便答应了。 这一回,张轩德令顾淮诧异了。 张轩德同顾淮走了足足两刻钟。 不可能的。 顾淮在沈家族学教过张轩德,他知道张轩德是什么脑子,短时间内提升不了这么快。 他问张轩德,棋技师从何人。 张轩德谄媚道:“学生为了能与先生博弈,自己日夜苦学钻研,悟了一二。” 顾淮不信,他随便地变幻了棋路,张轩德果然露馅儿了——他就是死记硬背而已,他的背后有人教他。 顾淮在猜,这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一个番外,明天完结。 如果觉得难受,就回头看看前一章缓解下…… 187、番外(二) 第一百八十七章 顾淮对张轩德背后的人很好奇, 本身他平常也没有什么乐子, 所以后面又答应和张轩德下几次棋。 张轩德在顾淮手上吃过甜头,当然又去求沈清月教他下棋。 沈清月则让张轩德再复盘, 她一一推算,几个来回下来,她也发觉出一些乐趣了, 顾淮当真有意思, 每次与张轩德下最后一局, 都会刻意变幻成另一种带陷阱的棋路, 就等着她跳坑, 她偏不。 两个人隔空下棋, 倒也是乐趣无穷。 顾淮后来又打听过张轩德到底跟谁学的棋, 只是无果, 应付起张轩德便渐渐兴致缺缺, 给了些好处之后, 再懒得见他了。 张轩德不死心,又琢磨起别的法子讨好顾淮, 只是顾淮爱好实在少, 他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他心想沈清月顾绣不错, 便捡了一副她绣的绣品, 着人送过去,再讨顾淮欢心。 沈清月又去了顾家见胡氏,胡氏正好在花厅里见客, 便叫她一道去了。 沈清月和胡氏的客人都不熟悉,也不好意思当着人前巴结胡氏,趁着人多,随意在园子里走动着,园子的六角亭上,有棋盘,棋盘上有一局未解完的棋,她仔细看了看,倒像是顾淮的棋路,只是与他对棋的人,落入他的陷阱了,再走几步就要输。 她四下张望,没有人在,估摸着是被弃掉的残局,一会子就要被丫鬟收了棋子,便一手着白子,一手着黑子,仿照着顾淮的习惯,解了棋局,赢了顾淮。 沈清月走完了棋,便领着丫鬟离开了。 顾淮和陈兴荣从外书房过来之后,看着棋局愣了,陈兴荣赢了??? 陈兴荣摸摸头,问顾淮道:“是我记错了?还是有人动了棋?” 顾淮捏紧了拳头,那人看穿了他的心思,仿着他的棋路走的,几乎和张轩德每次学来的棋技如出一辙。 他毁了棋局,说:“你记错了。” 顾淮送走陈兴荣之后,就叫了园子里伺候的丫鬟来问,有谁来过,丫鬟说看到沈氏上来过。 他顿时明白过来,张轩德的老师,就是沈清月! 顾淮嘴角弯了弯,觉得有趣,那个女子生了一双无人能比的手,没想到棋也下得这样妙。 晚膳,他和胡氏一起用的时候,问张家送了什么东西过来,胡氏说:“是一副顾绣,您说不收,已经退了。” 顾淮漫不经心地吃着饭,他记得张家就是卖绣品的,顾绣在京中近来很受欢迎,也不知道张家的绣品怎么样。 他下衙门的时候,着福临去买了一副回来,真好看,精致逼真的过分,绘绣结合,艺术造诣颇高,只不过画的部分要比绣的部分逊色一些。 顾淮着福临去问,张家的绣娘哪里请来的。 福临回来禀道:“掌柜的说,是张家的夫人自己绣的。” 顾淮弯着嘴角笑了一下,原来是沈清月。 真是一双妙手,只是画的太一般了,有些可惜了这幅作品,不如绣他的画。 顾淮画了画,没挂他“道山真人”的名号,着人拿去张家铺子里绣成绣品,沈清月接了,绣得极好。 他收到成品后,沈清月还托了人去问他的随从,能不能将画师介绍给她,她们想请画师帮忙作画,绣更好的绣品。 顾淮觉得有点意思,沈清月请不起他的啊,他也没功夫长期跟张家合作,而且京中现在推崇他的画的人很多,一送出去,肯定就被人瞧出来他的身份,麻烦。 他婉拒了,却趁着空闲的时候,多画了一些画放在青石斋卖出去,另有一些存而不发的旧画,都清理出去挂卖。 沈清月自错失了这个画师,眼见道山真人的画又终于在市面上出现,便去买了几幅来学习,偏她画工实在不怎么样,只能挑相对而言好学一些的墨兰,一遍又一遍地画,终于叫她小有所成,做出几幅墨兰顾绣之后,很快便告罄。 顾淮也买了一副沈清月的顾绣,这墨兰和之前的他买的那副画绘法类似,但是这一幅精进了许多,他又猜,不会连画画的也是沈清月吧? 张家的事,怎么全是沈清月一个人做的? 她忙得过来吗。 顾淮将墨兰挂在了书房。 后来的几年里,他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和沈清月不见面地来往着。 沈清月还画着道山真人的画,但是他的画太难了,她学不会,仅有墨兰图还算拿得出手,卖往各地,都很受欢迎,她倒是吃了很长时间的老本儿。 她嫁去张家第六年的冬天,张轩德升迁遇到坎儿,又想讨好顾淮,沈清月便又去了。 那是个下大雪的天,沈清月在顾家的园子里看梅花,梅林里有一株她喜欢的磬口梅和绿萼梅,又香,又好看,尤其是绿萼梅,白白的一朵,萼片是绿色的,她驻足看了许久,但看了那么久,她也没好意思开口找主人家要一枝。 她在看花,顾淮在看她。 顾淮在园子门口,等沈清月走远了,才转身离去,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沈清月从来没笑过,嫁了人的女人如果不笑,大抵是过的不快活吧。 也是,张轩德那个草包,谁嫁给他能开心? 又或许……只是他没见过沈清月笑罢了。 福临跟在顾淮身后,道:“爷,您不是要回书房取东西吗?不取了?” 顾淮是走到半路,看到张家的马车才折回来说要取东西的,他快步往二门上走,道:“不取了。” 因为已经取了。 顾淮这几天都在琢磨着,怎么把花送给沈清月,京中像他这样爱这两种梅花的人不多,沈清月算一个,她应得这两株梅花。 顾淮本想让胡氏给沈清月,又觉得太刻意了,便亲手去折了两株梅花,准备扔给她。 他终于等到了沈清月的马车,就让福临直接扔她马车里。 福临说:“……万一砸到张夫人的脸呢?” 顾淮睨着福临,淡声道:“你试试。” 福临低下头,他不是开玩笑,他是说真的……扔花儿哪儿有那么好扔的。 他再次建议说:“要不小的找人当街叫卖,夫人要是喜欢,肯定会买的。” 顾淮摇摇头,买花没趣,扔花才有趣,她兴许会开心。 他不改主意,就扔给她,而且他亲自扔,万一福临真砸到她脸了。 两人的马车对向擦肩而过,顾淮将裹好的花,扔进了沈清月的马车。 沈清月接到花,吓了一跳,眼看是她喜欢的品种,又惊又喜,她挑着帘子往外一看,却瞧不见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的马车里坐着谁,但顾淮却眼尖看见了沈清月挑帘的手腕上,好长好难看的疤。 顾淮脑子里跳出一个想法,这疤……不会是沈清月嫁去张家才有的吧? 他不知道,也无从得知这等张家内宅之事,他只知道,沈清月今天的心情应该不错。 沈清月心情的确好,她觉得不管日子过难过,好像老天爷都在照顾着她。 她没有母亲,但是又有了罗妈妈,她娘家不重视她,但是她做生意遇到的人都很好,她嫁的丈夫不好,不会体贴她,不会送她花,却有这天降之花。 沈清月不知道花是谁送的,也猜不到,但今日开心便足以。 一眨眼,到了沈清月嫁去张家的第七年,顾淮已经是吏部侍郎,胡阁老退位,众人举荐了他入阁,连皇帝也推了他。 顾淮不仅是大业连中六首之人,且是最年轻的阁老,他很高兴,只可惜这份欢喜没有人分享,旁人的恭贺,他听得多了,觉得甚是无趣。 月下独酌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沈清月和她的手。 那一双手啊,有了疤却更让他想念,他魔怔了一样想知道,那道疤到底怎么来的。 没多久,顾淮就听说张轩德与沈清月和离了。 他莫名有些高兴,张轩德配不上沈清月,他脑子还跳出很匪夷所思的想法,要不…… 当然不了。 他已经入了内阁,纳一个曾经与他学生和离的女人,会遭人非议。 再后来,顾淮在秋天听到沈清月的消息,就是跟她的死有关的事,坊间传闻说,她死的冤,连丫鬟也死得惨烈。 顾淮脑子昏昏沉沉了几天,做事有些心不在焉的,他连吊唁的资格都没有…… 随后舒阁老在听了罗妈妈对于沈清月和离诸事的控诉后,找到了顾淮,他什么都没解释,只让顾淮整治张家和沈家,唯有沈家二房可以宽恕,旁的都不行。 这个太容易了。 不过一年的时间,顾淮就准备得七七八八,同时他还让人在花房里养了两株梅花,临到沈清月忌日的时候,他便骑马独自去了她坟前,给她送花。 顾淮在沈清月的孤坟前凝视了半晌,才离去。 他要给她报仇了。 顾淮没走多久,张轩德也来了,他不知家族中危险将近,看着沈清月坟头珍稀的梅花,便羞恼地扔了手里的菊花。 这一年的冬天之前,沈家和张家都没了。 舒阁老听说这两人的下场后,有些诧异,他只交代顾淮给他们些教训,顾淮下手倒是挺重的。 但,挺解气的。 沈家和张家的畜生,死就死了吧,就当是给沈清月陪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写完啦。 谢谢大家的陪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本文写的越来越顺手了,新文大纲做的贼顺利,再激情安利一波。 《不想逆袭的女配》简介: 黄妙云活着的时候,一句话让侯府抱错的真假表哥各自恢复身份, 直到死后,她才知道白莲表姐抢了她的功劳,还常常在两个表哥面前陷害她!!! 重活一世,黄妙云根本不想抢回功劳,只想离惨死·男主·真表哥,和变态·反派·假表哥都远远的,奈何智商不够,还是被陷害了。 黄妙云看着和她一起被锁在一间屋子的反派假表哥,揪紧了自己的衣领痛哭流涕:“表哥我错了!我该死!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没想玷污你的清白!我我我我真的是走错门……呜呜呜……” 反派表哥掐着黄妙云的脖子脸色阴沉沉地问她:“你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黄妙云一脸懵逼:??? 这新文本剧情线也好看!放心跳坑吧!戳专栏就可以预收了,4.22或者23跟大家见面。 接下来本文更新提示就都不要管了,就是修改一些bug,没有新东西更新了。 另外,全订的读者可以给文章评分,希望大家给我个五星好评!谢谢! 谢谢大家!